二十九 情仇
上位者,应喜怒不行于色。
很少有人见到朱重八发火。
但是现在的朱重八,就是一团行走的怒火。
你病了咱伺候着你,尊着你,敬着你!
换来的却是,你让小五杀咱!
想让咱脑袋别在裤腰上,换来的富贵前程全完蛋!
为啥?
吱……
朱重八重重地推开郭子兴的房门。
“总……”
“滚出去…!”
伺候郭子兴的下人,在朱重八的低吼中,低下头迅速的退开消失,仿佛未曾出现过。
躺在床上的郭子兴,眼神依旧混浊。只是其中那一闪而过的狠辣,被朱重八捕捉住。
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老贼,临死依旧想着害人。
“为啥?”
站在郭子兴床前,朱重八冷声问道。
“你……来了……”郭子兴的声音无比虚弱。
“别装了,你和小五说话的时候,可是利索得很!”朱重八冷笑。
郭子兴僵硬的脸似乎也笑了一下,随后把头偏过去,再也不看。
“为啥?”
朱重八又冷声喝问,“咱对你郭大帅可有不恭敬的地方?咱伺候你不够好?换作别人当这个总管,你骨头渣子都烂没了。咱念着你的恩情,待你和亲爹似的,换来的就是这?
换来的就是你临死都要挑拨,挑拨小五杀咱!为啥?咱刚才还说,你过世之后,咱披麻戴孝…………”
“你给俺下药了……”
郭子仪忽然盯着朱重八,嘴角带着深深的嘲讽。
而朱重八也因为这一句话,呆愣原地,说不出话来。
“俺只是瘫了,没别的毛病。可是自从你当了总管之后,俺日日夜夜不听的咳,大口大口的吐血,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敢说,你没下药?你以为你身边那个小和尚,整日鬼鬼祟祟的往药房跑,俺不知道?”
郭子兴冷笑着继续说道,“你朱重八算计得好哇,军中还有俺的老兄弟,你怕俺活着收服不了,又怕俺突然死了,给别人说闲话。
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下药慢慢毒死俺。既能解决俺这个糟老头子,又能给你朱重八一个好名声。
俺瞎了眼,才选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哼!”朱重八冷哼一声,“不选咱,换了别人,早捆了你去和小五请功!”
男子大丈夫岂能受制于人,朱重八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又岂能给自己头上按一个太上皇。
道衍说的对,无毒不丈夫,这样的老贼活着,迟早是祸害。所以,当道衍提出下毒的时候,朱重八没有赞成,更没有反对。一切,都是他默认的。
郭子兴笑了几声,咳了几下,“小五不会杀俺……俺儿的命已经够赔他了,他只是对俺心中有气,即便是有人捆了俺请功,他也不会杀。
俺一个无兵无权的糟老头子,自生自灭就死了。
到是捆了俺请功的人,小五必会杀了他。
小五那后生,杀人就是杀人,从不会找借口,更不会阴险下作!他是这淮西蒙古,不是你这样的白眼狼!”
朱重八浑身发抖,气得双眼冒火,“原来,在你心中,一直觉得小五比咱强。就算他杀了你儿子,破了你的基业,你也觉得他比咱强?”
郭子兴不屑的笑道,“呸!你是个什么玩意?和小五比?没有小五,俺认识你是谁?
小五虽然和俺有私仇,可是他毕竟一个头磕在地上,叫过俺爹爹,是俺的义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俺糊涂,让小五反目,你一辈子都没出头的时候!”
杀人诛心!
郭子兴句句诛心。
郭子兴的话,揭开朱重八心里那道伤疤!
他能有今天,不是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是取巧得来的!从投军当兵,到千户再到镇抚,最后到现在这个总管。
都有朱五的影子。
“那为何?为何你当初还要咱杀小五?”朱重八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是俺给你挖的坑,俺早就知道你救了他。念着这个情义,他不会动你。可是,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答应过俺要杀他。
那时,就是你的死期,不管你动不动手,他都会杀你,淮西只能有一个霸主。
你当大帅当的挺美,是不是?
你一声令下就有人人头落地,像当皇帝一样,是不是?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打不过小五,到时候你所有的前程霸业,都是一场空。
你朱重八难逃一死!”
郭子兴癫狂的笑着,“哈哈哈哈………你放了小五等着俺们父子自相残杀,等着趁机捞好处。可是你想不到吧,兜兜转转,你啥都剩不下。
这濠州最后还是会落到小五的手里,虽然他不是俺亲儿,可是这濠州还是俺郭家后人的………哈哈哈……朱重八……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就是你害俺的下场,这就是你幸灾乐祸看俺父子残杀的下场………”
“老贼!”
朱重八一声怒吼,抓起被子直接捂到了郭子兴,那张癫狂的脸上。
“呜………”
厚实的棉被枷锁一般,夺命的枷锁。
朱重八铁臂之下,郭子兴微弱的挣扎。
“老贼!”
不知为何,一颗泪从朱重八眼角滑落。
原来,你一直在算计咱。
就算,小五和你不共戴天,你也在算计咱!
咱,杀了你!
这濠州不是你的,不是朱五的,是咱朱重八的!
咱马上就有儿了,咱不但要把濠州守住,还要靠着濠州打下去,打出一片天地给咱的儿。
老贼!
咱告诉你,小五不会杀咱,他欠咱两条命!
他永远都不会杀咱!
………
火堆噼里啪啦,火苗一跳一跳。
这里是当初朱五练兵的左军大营,此次朱五带来濠州的兄弟就驻扎在这里。
该见的人见了,该听的话听了。过了今夜,朱五就回金陵,从此以后和濠州再无瓜葛,也再无恩怨了。
人生在世,是是非非扯不清阿!
往火堆里扔了几枝柴火,蓝玉从外面匆匆进来。
“五哥,有人想见你!”
“谁?”
“花云……”
“朱总管,收留俺吧!”
花云本是昂扬的汉子,一见到朱五扑通声,跪倒在地。
“请总管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收留俺们这些郭家的旧人,带俺们去金陵吧!”
朱五坐直了身体,花云的话让他很是意外。
于是,缓声道,“你想当背主之人?”
花云抬起头,粗犷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泪水。
“背主?俺的主是郭大帅,大帅不在,俺的主就是大帅的后人。
郭家无后,总管是大帅的义子,就是俺们这些郭家旧人的主。”
“等等!”
朱五似乎抓住了什么,“大帅不在?”
“半刻钟前,大帅走了!”
花云痛哭流涕,“大帅归天了!”
“怎么会?我见他时,他还中气十足!”朱五噌的就站起来,“再说,这都半刻钟了,怎么没人给我报信!”
花云膝行两步,哭道,“小五………俺在叫你一声小五,大帅肯定是让人害死的!”
“你知道什么,说!”朱五盯着他。
“自从大帅病倒后,俺们想见大帅越来越难,上次好不容易见着大帅,旁边还有人盯着。大帅偷偷和俺说,要是他死了,就是有人害的。”花云抹了一把眼泪,“大帅说,害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朱重八!”
三十 全消散
濠州帅府,哭声一片。
白幡白布白孝衣。
纸人纸马黑漆棺。
郭子兴久在病中,这些东西早就备好。所以郭大帅刚刚归天,帅府中该挂的,该搭的,全齐了。
“让俺看看………”
泣不成声的马秀英被拦在灵堂外面,几个下人帮着穿孝衣。
“俺想再看看爹爹………”
朱重八双目通红,大手扶着妻子,“妹子,按规矩你不能看,你身上有身子呢!”
说着,对下人吩咐,“快把妇人扶回房去!”
“爹……”
哭声中,马秀英被几人搀扶着,朝门外而去。
正此时,徐达按着腰刀匆匆的过来。
“重八哥,小五要进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嘈杂,蓝玉桀骜的声音响起。
“滚一边去,谁都敢拦………”
随后,在一群铁甲亲兵的护卫下,朱五走了进来。
“小五……!”
此时,马秀英的目光和朱五正好对上。
看着眼前人,面容憔悴悲伤万分,朱五心中有些难过。
“秀英姐,节哀吧!”
泪忽然又下来,马秀英缓缓点头,目光突然落在朱五的左手上。
好好的手,竟然……
“你的手………?”
“没事儿!”朱五洒脱的笑笑,“舞刀弄枪的,在所难免!”
俩人说着话,朱重八从灵堂里大踏步出来。
“小五……”
刚叫出名字就说不下去了,瞳孔猛的字紧。
花云等几个随郭子兴起兵的老兄弟,就在朱五的身后。于朱重八的目光相对,再也没有往日的恭顺,反而隐隐有些对立的意味。
霎那间,朱重八想起道衍当初的话。
不必怀柔,这些人跟随郭子兴几十年,不是怀柔就能手心的。
重八哥初登高位,必行雷霆手段,放能震慑人心!
道衍的话应验了,这些郭老贼的死忠,心中就没认可过他。小五刚到濠州,他们就背主求荣。
恍然之间,朱五已走到朱重八年前,“重八哥,我来送送他!”
说着,也不理会朱重八,大踏步的上前。
灵堂里的人,顿时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按照风俗,寿材的盖子应该打开,让亲朋故旧瞻仰遗容。可是现在,这口上好木材所做的寿材,居然紧紧关着。
“打开,我看看!”
朱五在寿材前站住,冷冷的说道。
没人动,灵堂里都是朱重八的心腹伙伴,汤和,周德兴,耿君用………人人都是全神戒备,没一个人动。
“蓝玉,打开!”
朱五冷笑几声,看来郭子兴死的有古怪。
不过,这事和他没关系,就算他是被人害死,他也不会大度到提他报仇。
打开棺材,是要了却一个心结。
“且慢……”
蓝玉带人就要去掀开棺材,一旁的汤和急忙阻拦。都是武人,双方手上难免有些拉扯,推搡。
“滚开……”
蓝玉一巴掌打开一人的手掌,汤和趁机抓住蓝玉的胳膊。
刷!
刷!
刷!
豁然之间,一声声钢刀出鞘的声音,破空而起。
白色的灵堂内,到处是明亮的刀光,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静,格外的安静。
双方的目光,没有感情的互相较量,似乎只要有半点火花,马上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朱五依旧站在棺材前,背着手眯着眼。周围的刀光似乎根本没在他眼里,反而回头瞅着朱重八笑了笑。
“重八哥,咱们兄弟要闹到这个地步?”
朱重八快步上前,“把刀收起来!”又对朱五说道,“小五,有些事………”
“我懂!”朱五笑着打断,“我都懂,开棺吧!这是你的地头,你怕啥?”
朱重八看了朱五许久,无奈的挥挥手,“开……”
闻言,汤和等心腹不情不愿的打开棺材。
…………
“嘶…………哎哟!”
棺材打开的一刻,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看清楚后,饶是早有准备,朱五的身子也不由得晃了几晃。
寿衣包裹之下的,是一张满是淤青,扭曲的到五官都分辨不清楚的脸。
“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憋过去……”
汤和在边上,结结巴巴的解释。
蓝玉冷笑一声,“你大点声,趴郭大帅耳朵上说,看他不起来抽你………”
大伙都是杀人无算的人,人怎么死的,一看一个准。
朱五再次回头,迎上朱重八倔强的目光。他懂,他都懂,乱世哪有仁义,不过都是尔虞我诈的权利。
慢慢走到棺边,朝里面看看,喃喃自语,“人死债消,掌柜的,小五送你!”
说完,从怀里心口处,摸出一个东西,珍重的放进棺材里。
“明王降世,普渡众生!掌柜的,当时你送小五保佑平安的玩意,现在小五送还给你,一路平安!”
朱五缓缓后退,手掌拿来。原来他放进棺材里的,是一块白玉弥勒佛。
“马上过年了,老爷我赏你一个好物件儿,佛能保平安,让你逢凶化吉!”
往事忽然浮现,去年这个时候,郭子兴给了朱五这个弥勒佛。
一年的时间,朱五戴着它南征北战,始终随身。
今年,朱五完璧归赵。
旁人不明所以,只有花云知道这段往事。
扑通…
铁打的汉子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老爷,小五送您来啦!”
…………
“重八哥,我回金陵了。”
“好,咱这事多,就不留你了!”
出了灵堂,朱五和朱重八并肩往前,身后跟着的诸人泾渭分明。
简单两句话之后,二人继续前行。不知不觉间,二人发现,彼此似乎没话了。
“小五……你这趟来,咱觉得你变了。”半晌,朱重八才先说话。
“重八哥,你也变了。”
朱五淡淡的说完,“别送了,我走了,跟你要几个人,花云他们我带走!”
意料之中,朱重八只有点头。
心不在他这,人在这也没用,不过是多了几个刀下鬼!况且朱五开口,不行也得行,人家问了是给脸面,可不是商量。
可是,朱重八身后的人,却骂出声,“叛徒!”
花云现在朱五的人里面,冷笑,“朱总管是郭大帅义子,花某先从父,后从子,从一而终哪来的叛徒一说!濠州一脉的嫡系就是定远军。俺不追随少主,难道跟某些不明不白的人不成?”
“你……”
“好了!”
要看就要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朱重八大喝一声。
随后,拱手说道,“小五,咱不送了!”
“重八哥,留步!”
朱五笑笑,翻身上马,似乎刚想起来一般,随意的说道,“对了,席应真让我给他徒弟带个话。
阴谋鬼魅,永远不是正道!”
说完,马鞭一甩,“驾!”
………
前尘往事随风去,恩怨情仇一次消。
濠州故人渐行远,无畏前路向天边。
濠州,过去了。
朱五,和过去彻底的告别了。
……
哎……刚送走父亲。
外公又手术。
母亲悲伤还未褪去,就得伺候在床前……
心疼母亲阿……
三十一 义子
人死债消。
濠州已成过去,和朱五也再无瓜葛。
离开濠州之后,朱五取道和州。
以后,金陵将是朱五的大本营,未来定远军的发展也在东南而不在北。
所以,在金陵安定下来之后,原本和州的工匠作坊,战备物资,还有军将的亲族家眷都要通过水路运到对岸。
江面上,定远水军的战船在风中缓慢行驶。
岸边,被无数铁甲悍卒簇拥的朱五,面如沉水,目光深邃。
跟在朱五身后的李善长,胡惟庸等文人则是颇有些意气风发。
此时天下,北刘南朱。
刘福通在北方独自对抗蒙元朝廷大军,南方朱五攻下东南重镇。但是朱五的形式比刘福通好上许多。
蒙元内斗不休,朝廷暂时还没功夫抽出手来解决朱五这个后起之秀。攻下金陵之后,朱五麾下甲士七万余众,是蒙元东南最大的义军力量。
况且在朱五攻下金陵的消息传开后,更多的两淮贫家子弟纷纷来投,只要朱五愿意,顷刻之间十万大军可成,最重要的是,朱五占据的是鱼米之乡,根本不缺粮。
现在朱五还顶着个和州大总管的名头,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或许用不了几年。定远在东南站稳脚跟之后,为了宣示自己的正统,朱五的头上必定会加上一个王号。
若是能继续保持这个势头,王号也只是一个开始。
人,都是由野心的。
~~~~~
从江边回城,朱五和军中诸位军将骑在马上,缓缓而行。
和州作为定远军在长江两岸的跳板,又是定远军的发家之地,朱五命亲副统领李赛为和州镇守。
这个四十余岁的老军,老成稳重,是看守门户的不二人选。
“和州,以后就交给你了!”朱五回头对落后他半个身位的李赛说道。
随着朱五的地位不断升高,性格越发的内敛稳重。军中的老兄弟们,爱戴之中更多了敬畏,已经没人敢跟朱五并肩而行。
李赛笑道,“总管放心,俺一定把城守好,要是有半点差错,不用您说,俺自己割了头去!”
“守好是一方面,要善待百姓,珍惜民力!”朱五接着笑道,“和州是咱们淮西子弟的乡梓,也是咱们的根,千万不能让老百姓戳咱们脊梁骨!”
“俺晓得!”李赛重重点头。
之所以朱五如此郑重的吩咐,是他想起了濠州。
那座被义军祸害得破败的城池,是他心里的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造反有理但是百姓无罪,走了这条路不可能手中没几个冤死鬼,但是自己的家乡之地,麾下将士的根本,必须是这乱世中的净土。
在目睹濠州的惨状,听到家乡父老的哭诉之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朱五有心挥兵北上,吞了濠州。
跟濠州比,和州就是天堂。
没有官兵义军的祸害,这里百姓的日子相当平和。朱五爱民仁义的名声,传播得越来越远。
好处是淮西百姓以定远军为荣,坏处是流民越来越多。
今年又是天灾,官府依旧横征暴敛,抢夺百姓仅有的口粮。到处都是盗贼,天下烽火处处,没兵灾的地方,百姓怎么都能活。所以,和州这片净土格外引人注目。
无数百姓拖家带口,甚至从河南战乱的地方远道而来,就为了能有个活命的地方。
说起来有些讽刺,此时的百姓信任的不是官府,而是朱五这个反贼。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馒头,流民的青壮可以活命,老弱只能看天意。
朱五回城的时候,城门口正在施粥,比水干不了多少的糊糊却是无数百姓的希望,城门口挤成一团,路都堵上了。
“把他们赶开!”
蓝玉下令,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举着马鞭冲了过去。
“闪开,把路闪开!”
“死一边去!”
喝骂声,惊恐的叫声混成一片。
朱五静静的看着,这世道,最适合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所谓的仁心,也不是对某个人某个群体,而是全局。
”这样下去不行,有多少粮够给他们吃?”
朱五回头,对李善长说道,“你们得想个法子,安抚流民!”
“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李善长说道,“属下正带人清查长江两岸的无主田地,春天可以组织耕种,另外席应真道长那里也需要大批人手!”
说起来着两淮还真是物华天宝,席应真带人在朱五的势力范围内,发现了煤矿,铁矿。在加上金陵城有数千的工匠,现在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
皮鞭和叫骂声中,城门的路马上露出来。
流民百姓也发现了朱五的铁甲亲卫,杀气腾腾的队伍让流民们胆战心惊。许多人拥挤的推道路边,不敢抬头去看那面朱子大旗,还有铁甲悍卒冰冷的眼神。
朱五慢慢向前,眼神在这些流民身上扫过。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大冬天的许多人还穿着单衣,甚至有的孩子都光着脚。
“粥,再干一点吧!”
叹口气,朱五忍不住又做了一次烂好人。
说完之后,目光回转的时候,却发现路边一个瘦小的鼻涕孩儿,正好奇的看着他,并未像其他那样低下头,战战兢兢的。
“驾!”
朱五轻轻踢打马腹,战马慢慢走过去。
“你叫啥?”朱五看着鼻涕孩儿问。
鼻涕孩儿脸上黑一块青一块的,都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只有两道鼻涕在鼻子下面吸溜着,极为醒目。
吸溜!
鼻涕孩儿八九岁的年纪,吸溜下大鼻涕,吧唧下嘴,眼神亮亮的看着朱五,“俺~~俺叫张玉!”
“不是淮西人?”
说话的口音腔调和淮西差不多,但是细细的听还是有分别。
鼻涕孩又吸溜一下,“俺是符祥人~~”
朱五想想,符祥大概就是后世的开封。
那是刘福通的地方,跟官军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那地方离着和州十万八千里,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跑这来了。
就听鼻涕孩接着说道,“俺本来跟着爹去修黄河了,可是河没修光打仗杀人了,本想回老家又回不去,听说和州朱总管不乱杀人,心善见不得人饿死,俺就来咧!”
难得他一个流民中的孩子,面对如狼似虎的悍卒不但能说出囫囵话,还说得头头是道。
武人们不觉得这话有啥出奇,跟在朱五身后的文官们却是人人微笑。
胡惟庸从身后向前几步,笑道,“恭喜总管声名远播,爱民之心天下皆知!”
朱五笑笑,胡惟庸这人才学有,胆量有,谋略也有。但是功利心确是所有人真最重的,也是最常说好话的。
“你爹呢?”朱五没接这个马匹,继续问道。
鼻涕孩儿脸上露出些黯然,“死了,刚死两天!”
“给他几块饼子!”
这世上,这样的事太多了。见得过了,心中也就没什么触动了。
朱五话音落下,蓝玉从马鞍的兜里掏出一包干粮。
“小子,拿着!”
在其他流民渴望的目光中,那包干粮直接落在了张玉的脚下。
可是,他却没捡,反而直勾勾的看着朱五。
大伙正好奇时,就听鼻涕孩张玉直接跪倒在朱五马前,“您是朱总管?”
“你咋知道?”
“俺刚听人喊您总管!”
“小机灵鬼,拿着干粮吧!”朱五笑道。
鼻涕孩张玉看都没看那包干粮,“吃得了一时,吃不了一世!”说着,梆梆磕了两个响头,“您收下俺吧~~~~让俺跟着您!”
众人一阵哄笑。
蓝玉笑道,“收你?你比豆芽都重不了多少,你能干啥?”
“俺~~~~?”张玉想想,忽然大声道,“俺可以给您当儿子!”
“哈哈哈哈!”
众人再次大笑起来,朱五也笑了,老子连个媳妇都没有呢,要啥儿子。
“俺现在小,可是俺过几年就大了,到时候您让俺杀谁俺就杀谁!”张玉急道,“俺绝不含糊~~~~”
“好啦!”
似乎,在这个小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朱五笑道,“跟上吧!”
“啊?哎!”
张玉先是一愣,随后蹦高的跳起来,欢呼着跑到朱五的马前,顺手牵过缰绳。
“小心它踢死你!”蓝玉笑着吓他。
“俺在老家跟爹给蒙古人养过马!”张玉嘿嘿一笑。
朱五看着这个机灵鬼,“你几岁?”
“爹,俺虚岁九岁!”
爹?朱五有些愣神。
这孩子还真叫,叫的还那么自然。
“主公如身负定远十万将士的厚望,是东南数十万军民的天。请主公早日定下主母,以安军民之心,使基业稳固!”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李善长,忽然在朱五身后郑重的来了一句,“主公,您也老大不小了!”
啧!
朱五苦笑着摇头,你以为老子不想,可是哪有人呢!
不可置否的笑笑,正要往城里走,忽然路边几十个褴褛的小流民小乞丐,纷纷跪在地上。
“爹~~~收留俺们吧!”
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
后世,任凭史学家抓破头皮也想不到。
威震捕鱼儿海,踏破罗刹公国的假子军。
诞生得如此草率。
三十二 未来
队伍大了,不好带。
长江两岸,从定远到金陵数个城池。而且定远的兵锋已经直指镇江,未来数年可以预见定远军的实力会极度膨胀。
如何管理这么庞大的地盘,以及手下的近百万军民,是个大问题。
朱五的性格中有谨小慎微的一面,说直白些他从来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更是有些阴暗。他习惯于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当初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乞丐,可是羽翼未丰的时候,就已经和郭子兴离心离德,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说白了,他就是个自私的人。骨子里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所以,他怕。他怕将来他的手下也出现和他自己一样的人,没有永远的忠诚,只有永远的利益。
现在定远军其实已经有些了山头派系的苗头,濠州出身的老兄弟们水泼不进,抱团得厉害。后进的冯家兄弟和文官走得近,常遇春双刀赵,俞家父子和廖家兄弟交好。
有些问题,一定要未雨绸缪某,不能放任不理。
这些人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要制衡。
张玉这样的小流民,正好给了朱五一个提示。
假子!
不同于当初拜认郭子兴为义父,假子这个身份比义子低,但是比普通亲兵要高。身家荣辱都在主帅身上,根本没有背叛的可能。
现在虽然还小,但是再过几年就是上阵厮杀的好手。他们就是一张张白纸,等着朱五写上忠诚二字。等他们长大,或是冲锋陷阵,或是分配到军中,暗中监控大将,一举多得。
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收拢和州流民中孤苦无依的孩子,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人。
单独成一营,朱五亲卫直属。
名,假子营。
~~~~·
回到金陵城,朱五马上忙得脚不离地。
定远军的扩编和训练,各级军官的选拔。
清查田亩人口,收缴无主的田地,选派安置士卒屯田,这些原先就计划好的事,更是事不宜迟。
天下乱纷纷,只能越来越烂,不可能越来越好。李善长和朱五的建议不谋而合,屯田实在必行,光靠抢劫府库和从百姓手里争粮,定远军的未来的路不好走。
还有席应真的工匠坊,这老道自从得了金陵的数千工匠之后,沿江建立新的工匠作坊,吃喝拉撒睡都泡在里面。那边日日夜夜不断有爆炸的轰鸣传出,船坞里更有无数工匠在打造战舰,每日花费的银钱和材料如流水一般。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民政有李善长带着官吏,按部就搬即可。挂下的官僚体系,在几千年的时间里,对于如何生产如何安抚,如何创造财富早就轻车熟路。
工匠作坊有席应真,老道一身深不可测的本事,又最烦别人指指点点,他的地盘,别人想进都进不去。
朱五最关心的是,军情。
大营的帅厅之中,一张硕大的地图前,朱五和定远军的众将汇聚于前。
“咱们的地盘现在是这样!”
朱五用腰刀在地图上比量,嘴里说道,“咱们西起定远,滁州,一直到芜湖。东边是句容和溧阳这两个嘴边肉,动动嘴就能吃下去。”说着,手上动着,“这么看,咱们现在是西边长,东边短,像是个横着摆的米斗!看着地盘挺大,其实四面漏风。”
“如此一来,镇江非打不可!”
参与会议的除了定远的将领之外,还有李善长等文官。说实话,现在定远军这些将领,尤其是朱五的老兄弟,只是悍勇,字都不识得几个,那有什么眼光,还不是大将之才。
倒是这些文人,眼光毒辣,战略上经常能一语中的。
李善长说完,郭英就说道,“五哥,俺带着本部兵马,把镇江给你拿下来!”
郭家兄弟追随朱五最早,但是和州一战过后一直在养伤,最近看着别人得意洋洋的立功受赏,心里有痒痒的不行。再说,作为朱五麾下老兄弟们的领军人物,没点拿得出手的战功,不是连那些后进之人都赶不上了么!
“行,我让中军的炮兵跟着你!”
朱五也愿意给最忠诚的兄弟,表现的机会,“但是记住了,军纪!军纪!军纪!哥跟你说三遍,下了镇江,让老百姓照常过日子。再敢出什么**杀人的丑事,我第一个砍了你!”
郭英脸上发臊,进金陵时犯事的士卒中,就有他的部下。
再瞅瞅朱五左手断指的地方,只觉得心里头压着一座山一样。
嘟囔着说道,“五哥,那些犯事的给俺吧,让他们打先锋!”
朱五点点头继续大声说道,“镇江之后,还有常州,长兴~~~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但是金陵周围的战略要地都得打下来。”说着,抬头笑笑,“弟兄们,这些可都是硬骨头啊,但是也富得流油!”
“那总管还等啥,一声令下俺老常作先锋,一路推过去,叫这些城池都姓了朱!”常遇春大声笑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个积极向上的团体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敢于承担自己的责任,有建功立业的渴望。
朱五也想,可是大军连番恶战,金陵的还消化就贸然扩张,那不是黑瞎子掰苞米么,掰一个丢一个,白折腾。
先清除金陵周围的威胁,切断官军反扑的路线,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在朱五心中江浙之地已是他心中的必夺之地,知道他这个想法的,估计也就只有李善长等寥寥数人,用两淮精兵取江浙之财。然后沿长江南下,占据九江,南昌,届时可得三分天下。
现在是元朝末年。南方许多地区还没有开发,这三分天下已经是天下的精华。治下,江河湖海连成一片,还有许多港口码头和出海口。建立强大的海军,可以直逼山东,辽东蒙元腹地,甚至跨海诛灭高丽。
这样的宏图需要时间,更需要气运。
现在,还是要小心蛰伏,慢慢壮大。
“以后,有的是仗给你打!”
朱五笑笑,“大伙都饿了吧,开饭!”
定远军的饭食及其简单,不过是面条蒸馍咸菜腌肉之类的东西。
也没什么讲究,亲兵用盆送上来,无论是朱五还是手下的兄弟,一人一个碗。忽然之间,满屋都是吧唧嘴的声音,就连李善长等文人,也都是如此。
“老李!”
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朱五最烦的就是吧唧嘴,但是现在他吧唧得比谁都欢,叼着馒头凑到李善长跟前。
“前些日子,咱们在那些大户财主那化缘的银钱到了没有!”
李善长擦了下油汪汪嘴,笑道,“第二日就送来了,都入了库,有的送了银子,有的送的是铜钱,还有人说一时不凑手,送的布匹粮食。”
这个时代的货币制度太过复杂,金银铜,布匹粮食牲口都可以算作货币。购买力也不一而同,甚至同样是银子,成色也不相同。
此时,朱五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老李,咱们铸币怎么样?”
“嗯!”
一口面条刚吸溜进去,李善长一愣,“铸币?”随后,蹭的一下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脑袋,“哎呀,俺咋没想到这个法子?”说着,在地上不安的踱步,“铸币,铸币?蒙元的纸钞弄得天怒人怨,咱们金陵发行新钱~~~~”
“老李!”朱五轻声说道,“我说的铸币,不只是铜钱,你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铸些银币,金币之类的?”
朱五不是啥经济专家,一千以外的加减法都得掰手指头。
只是刚才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来当年在地摊上看到的古董,袁大头。
卖古董的摊主说,袁大头里面七分是银子,三分是别的,掺杂在一块铸造的。但是在使用的年代,他的购买力可以点不比银子低,甚至还要高一些。
大清朝为啥要铸银币,因为让洋人用银币糊弄咱们的纯银子,糊弄了几十年。
现在,朱五铸币,是不是也可以忽悠忽悠别人?
李善长陷入沉思,碗里的面都坨了,还在想。
此时,门外,一个瘦小的身影昂首挺胸,大踏步的进来。
“爹~~~”
张玉,现在已经改名朱玉。
不但他,五百假子都改名姓了朱。
这些孩子不是白吃白喝白养着,和朱五的亲军一样,需要上阵杀敌。只不过现在都还在接受新兵训练,张玉这小子机灵,混到朱五身边做一个传话的,倒是让蓝玉清闲不少。
“啥事?”
被人叫爹,朱五也习惯了,边吃边问。
“外面有个小白脸想见您!”
“谁啊?”
朱玉挠挠脑袋,“叫啥,谢富安!”
“老李!”朱五捅下还在卖呆的李善长,“姓谢这小子不是说他谢家独出五十万吗?给了没有?”
三十三 不认账
谢富安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吊儿郎当的样子。
身上簇新的貂裘,翘着二郎腿坐在总管议事厅外的接待房里。
眼睛好奇的四处打量,好像走亲戚一样,浑然没有什么忐忑,害怕种种情绪。
这是个怪胎,金陵城里的大户,对朱五都是避之不及,生怕哪天朱总管缺钱缺粮找上门,只有他不但不躲,还硬往上凑。
朱五暗中打听过他,金陵城又名的花花大少,生平最爱一样东西,漂亮女人。据说,家里的女人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而且是见一个爱一个,只要是风月场里冒出一个有名的清倌儿,马上就收到家里,根本不在乎花多少钱。
当然,这小子也有浪的资本,唇红齿白不说,似乎是因为外家有色目人的血统,他的长相真真是那种俊俏得一塌糊涂。
许是等久了,有些口渴。谢富安端起亲兵送上的茶,还没喝,只是闻了闻,马上皱着眉头放下,再把茶碗推开。
这小子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风月浪子,走到哪都带着几个盘亮条顺的婢女,各个都是前凸后翘,楚楚动人。可能是因为这大营中杀气太重,几个婢女躲在谢公子身后,胆战心惊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
屋外朱五的亲兵忍不住偷看几眼,看见眼里就拔不出来,各个都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咬牙切齿的。估计要不是朱五军纪太严,早就动手把这几个白嫩嫩的婢女抢走了。
朱五迈步进来,自己亲兵的猪哥相看个满眼。
“瞧你们这点出息?”朱五笑骂,“没见过女人?”
亲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战靴,“俺~~俺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将来打仗立功了,哥给你找一个!”
朱五愤愤的嘟囔一句,他前世虽然是网约车司机,可也是见过莺莺燕燕的人,各种欢场女子,时尚模特,啥样的没拉过。
当然,也只是拉过。
现代社会,物价都虚的厉害。
见到朱五,谢富安顿时眼睛一亮,起身抱拳行礼,“朱总管,总算见着你了!”
朱五点点头,随意在椅子上坐下。还别说,谢公子身后这几个红颜一般人还真是受不住,来这个世界这么久,这么精致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
于是,揶揄的笑道,“谢公子莫非以为我朱五的兄弟都是圣人?”说着,指了指谢富安身后的几个美娇娘,“你也太招摇了,带着这几个娇滴滴的,要是我营里真有兄弟忍不住,动手抢了,你可别指望我给你要回来!更别指望我动军法,你这存粹是勾引人!”
话一出口,几个婢女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谢富安却满不在乎的笑笑,大咧咧的笑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朱总管哪位兄弟看上了,拿去就是。能伺候诸位反抗蒙元的好汉,也是她们的福气!”
他一说完,身后的几位婢女大惊失色,眼看就要无声垂泪。
“真该把他们家抢了,让他得瑟!”
看谢富安的得瑟样,朱五心里暗骂一声。
说实话,进城的时候他真有这个想法,什么累世巨富,士绅豪门,直接来个打土豪,财产全没收,这年月有几个人有钱人的钱是不带血的?
可是,这里是江南,千年以来世家士人地主商人盘根错节。李善长说,咱们是造反的,但不是做贼的。为了名声,为了以后的大业,只能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来。
不是不抄他们,只是时候不到。
也不是不抢他们,还是时候不到。
况且,如果现在看到有钱人就抢,以后还有哪座城池敢投降!
想到这里,朱五看谢富安就有些腻歪了,不知道好歹,不知道深浅的玩意儿。
“谢公子找我有事儿?”
谢富安似乎没看着朱五脸色变了变,笑道,“上回在下答应总管,谢家独出五十万两!今儿,都拉来了!”说着,又是一笑,“营门外,十五匹驮马的车队!”
算你小子识相!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送钱的人,朱五朝外头喊,“蓝玉~~~!”
“五哥~~~”
蓝玉颠颠的进来,一看到屋里好几个美娇娘,马上有些眼珠子不够用了,偷偷寻摸。
朱五真想踢他一脚,“去营门口看看,谢公子说给咱们送了五十万银子,你去瞅瞅!”
蓝玉答应一声,又瞄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此举,让谢富安颇为意外,五十万的银子,放在哪里都是滔天的巨富,即便是大元的皇帝都得动心。
可是朱五,就那么稳稳当当的座着,好似说的不是五十万,而是五十两。又似乎这五十万,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朱五不是没放在眼里,而是他现在的身份使然,五十万就让他动屁股自己去看,那以后要一百万,两百万的时候呢?
见朱五沉稳,谢富安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道,“朱总管,钱在下送到了。在下求总管的事~~~~~?”
“什么事?”朱五装糊涂。
谢富安撇嘴,“杀沈万三啊!”
朱五冷笑一下,“谢公子是不是记错了,我可从没答应你,为了五十万银子,杀沈万三啊?”
堂堂定远军之主,执掌金陵诸城百万军民生杀大权的总管。大元南方最大的义军头领,朱五岂是你能指使的,岂是你能谈条件的。
不把你家抢个精光,你家已经是祖上有德了。
不夹着尾巴做人,真当自己是定远的座上宾?
小子,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小子,你长的挺好,想的也美。
怕是,享福太多了,有点二。
朱五不认账,谢富安俊朗的面容顿时呆住了。
随后,有些急头白脸地说道,“朱总管,咱们~~~~”
“谢公子!”朱五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眼睛眯成一条缝,冷笑道,“你既然出身富贵之家,想必家教应该是极好的。你爹妈就没教教你做人的道理,人情世故吗?你活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不起吗?还是你觉得朱五脾气好,跟我这赛脸呢!”
说完,屋外两个亲兵按着刀柄,无声无息的进来。
刚才,这些人看着谢富安身后的美娇娘,还是猪哥的样子。
可是现在,人人都是舔着嘴唇,似笑非笑,满眼的嗜血。
似乎,只要朱五一句话,屋里马上就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谢富安懵了,害怕了。
三十四 泉州蒲家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年头别说秀才,谁遇到兵,都说不清。
手中的刀枪就是世间的真理,说不过你,砍死你。
谢富安手指微微的颤抖,说话都带着颤音,“这~~~朱总管说笑了,您~~您是最讲道理的人~~~我爹说,您和别人不一样,是要作大事的,哪能和我们一般见识!”
算你小子会说话!
朱五挥手让亲兵退下,又笑着说道,“谢公子,你谢家是金陵第一富贵人家,杀个人不难吧!你既然恨那沈万三,派几个死士去就可以了。为何一定要找我呢?”
“哎!”
谢富安长叹一声,歪着脑袋无奈道,“我爹不让啊!我是恨他,可是我爹喜欢他啊!”
他这么一歪头,脖颈上的皮毛围脖无声的滑落,露出雪白的脖颈。
咦~~
朱五也懵了。
这小子,没喉结!
朱五又使劲的盯盯了谢富安的下巴,太干净了。
谢富安看起来也二十来岁了,怎么脸颊上,下巴上如此光滑,一点胡子都没有?
这年月男人可没又刮胡子的!、
是个女的!
女扮男装?
一个不知道深浅,不会看眼色,和反贼打交道的富家少爷,已经是奇葩了。
一个女扮男装,满世界招摇,不怕和反贼打交道的富家千金,简直就是奇葩中的奇葩。
这何止是心大啊,这简直就是没长心!
老子是反贼,老子是杀人不眨眼的反贼。
你女扮男装跟我这搭个什么?
是先那啥再杀好玩,还是先杀再那啥好玩?
再说,谢家人都是白痴?
金陵城第一富贵人家,唯一的血脉,这闺女是捡来的?
朱五有些无语,这么恶俗吗?这么白痴吗?这么降智吗?
要是让那些长的非常帅的读者看到,岂不是要说,你怎么写这么烂的梗!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
的的确确碰到了,如此的仓促,如此的恶俗!
一时间,朱五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一边,因为朱五刚刚耍横,谢富安也胆战心惊的不敢说话。
气氛有些凝固了。
半晌,不知道已经露馅的谢富安,忽然一笑,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朱总管,听说你在造船?”
“哦~~是有这么回事!”
朱五回神,点头说道。
定远军占据金陵之后,接受了官府的一切,其中就包括几个船坞。席老道满世界的找人,买材料造大船,根本瞒不住有心人。
谢富安朝朱五身边凑了凑,带着淡淡的花粉味儿。
“我谢家别的不敢说,造船一事,是发家的本事。您打算造河船还是远航的大海船?”
朱五马上来了精神,女扮男装的事都抛到了一边,现在造船是重中之重,而且是要造大船,造这天下最大的巨舰,可以装载火炮的巨舰,造可以远洋的巨舰。
“你家不是做丝绸布匹声音的吗?”朱五问道,“造船也行?”
谢富安胸有成竹,“您可知道我的外家是谁?福建的蒲家,几百年的大海商,手底下别的没有,造船的人一抓一大把!”
蒲家,南宋开始就是海上贸易的大庄家,数百年来屹立不倒。
远洋船队,连绵不绝,据说最远可以到达大食,连蒙元都要依仗的地方豪族。
不过,这蒲家在朱五心里,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现在恶补了一番历史知识。
蒲家非华夏血脉,大唐年间从波斯躲避战乱而来,天朝心胸宽广,许其家族定居华夏,华夏乐土之上,蒲家安居乐业,子孙繁盛。
到了大宋年间,蒲家更是世受皇恩,成了泉州海商中首屈一指的豪门。
但是,南宋末年,蒙元入侵山河破碎,华夏正统危急存亡的关头。蒲家不思报答华夏几百年的收容之恩,不思报答大宋皇恩。
反而,和蒙元勾结,欲杀害大宋端宗皇帝。杀帝不成,赵宋宗室近千人,被蒲家屠戮一空。
每每读史到了此处,朱五都恨不得马上打下泉州,将这些忘恩负义的玩意丢海里去。
现在,这个女扮男装的谢富安,居然有关系可以搭上!
杀白眼狼的事,可以稍往后放放。
造船的事,迫在眉睫。
朱五马上变成一幅笑脸,“谢公子,此话当真?”
谢富安笑道,“在下有多大的胆子,敢跟朱总管撒谎?天下海运在泉州,泉州海商看蒲家,我舅舅最疼我了!只要在下开口,要船还是要人不在话下。再说,谢家在泉州的海贸上也有几分股份,有在下帮您,朱总管造船的事不就事半功倍了吗?”
“好!”
朱五狠狠的拍了一个巴掌,造船这事还真是得仰仗专业的人才,有谢家搭桥,成品的远洋大船不敢奢望,但是造船的工匠,技术这些难题将迎刃而解。
“朱五最讲道理,只要你真心帮我,就是自己人。”朱五笑眯眯的说道,“咱们自己人,什么都好说!”
“那~~在下的表哥,沈万三~~~~?”
“必须死!”朱五笑笑,“你想他怎么死?走路摔死?掉厕所里淹死?吃饭噎死?自己想不开吊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闻言,谢富安握着拳头,兴奋的叫出声,“朱总管快人快语,在下这就回家给舅舅写信,让他派人过来造船!”
朱五站起身,相送客人,“只要沈万三露面,我就逮他!”
两人并排往外走,谢福安身上的花粉味越来越好闻。
朱五忽然心中恶作剧,直接揽住谢富安的肩膀。
“贤弟~~~~”
谢富安的身子一僵,小脸煞白,想着挣脱,可是朱五的铁手和钳子一样。
“你可是帮了我大忙!”
送到门口,朱五笑呵呵的说话。
谢富安脸都绿了,匆匆拱手,“朱总管,留步~~”
朱五哈哈大笑,伸拳在谢富安胸口轻锤了一拳。
“我等你的好消息!”
“在下~~~”
谢富安撇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就走了?”
看着他远走,朱五吧唧吧唧嘴。
又看看自己砂锅大的拳头,自言自语。
“丫裹的那么平吗?没感觉啊!”
~~~~
呸呸呸!
谢富安出了朱五大营,刚坐进自家的马车,就像身上有虱子似的。
尤其是朱五碰过的地方,怎么都不得劲。
一连吐了几口唾沫,心中还是有些恶寒。
“朱五,你个王八蛋,早晚弄死你!”
低声骂了一句,脑中不知怎地,忽然浮现起朱五那张眯着眼的笑脸,还有板着脸的阴沉,两张脸色在脑海中不停转换,毫无违和。
“呸!臭男人!”
三十五 军火丢了
“五哥,发了!”
送走了谢富安,蓝玉颠颠儿的进来。
“谢家送来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咱么发了!”
朱五笑骂一声,“你小子是真没见过钱,才多少就发~~~~”
说不下去了,因为李善长正带着人一箱箱的抬进来。
有个亲兵脚下拌蒜,哗啦一声,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一地。
朱五眼睛直了。
这可不是散碎的银子,全是整个儿整齐的切成条的银砖,白花花的泛着耀眼的光泽。
低头弯腰,捡起一块,沉甸甸的压手。
这时代的货币,纯度越高越值钱,这样的银子五十万两可以买到六十万还多的东西。谢家好大的手笔,不对,谢富安好大的手笔。
想到此处,朱五不由得坏笑一下。
“你越是给钱,沈万三越是不能杀!你家都这么富,传说中富可敌国的沈万三,该有多少钱?”
“主公,这银子的成色比官府大库的都好!”
定远军的大管家,李善长笑眯眯的说道。
成色?纯度?
朱五脑筋转转,拉着李善长又蹲下了,笑着说道。
“老李,我刚才是不是和你说过铸币的事儿!”
李善长点头,就听朱五继续说道,“你看,这银子有锭的,有饼的,有条,有块的,还有散碎的,用着是不是不方便?”
“主公的意思,铸银钱?”李善长似乎有点懂,但是还是模棱两可。
“咱们可以铸银币!”
朱五手指在土地上画一个不大的圆圈,“咱们把这些银子都铸成这般大小的银币,一两一个,上面再刻上图案文字!”
清末民国有袁大头,元朝末年朱大头又有啥不行地?
这可不是他脑子一热胡来,统一货币的好处数不胜数。
首先能增强货币的购买力,同样买东西,制作精美的银元和散碎银两哪个买的多?
扩充影响力!
银元上刻上定远军的口号,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杀尽天下不平事,为万千穷人谋太平,这不就是最好的宣传吗?在老百姓的心里先入为主,总好过他们不明所以,拼命抵抗。
铸币还可以让银子变多!
打比方这五十万的银子铸成银币,里面随便掺杂点其他东西,多出来的银子可不是一星半点。
李善长沉吟片刻,读书人的脑子活,眼光远,有些事一点就透。
“属下以为可行,只是铸币不是小事,工匠作坊,摸具器械~~~”
“交给我们工匠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之见席应真和郭兴一前一后的走来。
郭兴心里有事挂在脸上,席应真却是兴致勃勃。
走过来,大声笑道,“铸币这事老道咋没想道,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钱用好了,比刀厉害!这事交给老道,刻个模具出来,其他的没啥难的!”
李善长的脸变得有些臭,眼看铸币这件事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半路上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
席应真在定远军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手中看似没有权力,整天就是泡在工匠坊里,研究那些杀人的玩意,大事一概不发表意见。可是朱五有大事还就愿意和他商量,论信任度,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朱五的老兄弟们。
只要他有要求,朱五没有不大营的。而且只要是交给他的事,朱五基本上从不过问,连看都不看。
多少人眼红工匠坊,那可是定远军的要害。朱五就给席老道折腾,要钱要物从不含糊。
铸币这事绝对不能交给席应真,将来朱五的地盘越大,铸币的重要性也会越来越重,作为朱五手下文官之首,这事李善长必须争取。
于是,一向不怎么爱争的李善长,开口说道,“主公,此事关系重大,历朝历代铸币都是国之大事,不可如此轻率。再者,铸币关乎主公前程大业,岂能放任一人之手?况且,铸币繁琐~~~~”
“没啥繁琐的!”席应真直接打断,笑道,“银币有什么繁琐的,无非是七分银三分铅,上面用什么图案而已!”
朱五突然问道,“你咋知道七分银,三分铅?”
“这个~~~”席应真笑笑,“铜钱不就是如此吗?”李善长冷笑,“席道长真是敢说,天下哪有七分铜的钱?历代最好的钱也不过是半成多一点,蒙元初年造的钱连半成铜都没有!”
就在朱五心中疑惑之时,郭兴趴在朱五耳边,轻声说道。
“五哥,出事了,火器营!”
“嗯!”
朱五蹭的站起来,脸上的笑摸样马上变成冰,盯着郭兴,“怎么回事?”
定远军的火器营,一直都是朱五的亲卫中军,由郭兴统领。
军中的各级军官,无一不是最早跟着朱五的老兄弟。战时,朱五统一指挥调度,没有朱五的命令,谁都调不动。
从有第一门火炮开始,朱五在火器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人力物力。营里的炮兵炮手,更都是炮弹喂出来的好手。吃穿用度,物资供应也在暗中多有照顾。
未来,在席应真工匠作坊的全力供应下,这支队伍将越来越大,和寄予厚望的水军一样,将来会是朱五手里的王牌。
现在,怎么突然出事了?
见朱五脸色瞬间变得吓人,郭兴低头小声道,“掌心雷丢了!”
~~~
朱五房间里,火器营的诸将大气都不敢出,低眉顺眼的站着。
席老道老神在在的喝着热茶,似乎没放在心上。
朱五的脸却是寒得像挂上一层霜,冷得吓人。
“怎么丢的?丢了多少?”
朱五冷冰冰的问道。
早在火器营创立的初期,朱五就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除了战事之外,训练时掌心雷的发放是有定数的。不用的时候,都放在仓库里,由席应真工匠坊的人监管。
不过,世上没有完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
“三十个!”
郭兴小心翼翼的说道,“有个百人队官,上次训练之后用假的掌心雷顶替真的,交了上来。席道长那边的人,在检查掌心雷编号的时候,发现了!”
编号这个事,只有最高层的几个人知道,下面的兵字都不认识,就更不知道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儿,这也算是一种保险的手段。
三十个掌心雷,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朱五的脸上却露出要杀人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用假的顶替真的,这就说明不是临时起意,这就说明是早有预谋处心积虑,这就说明这事或许发错了不止一次!“人呢?”朱五继续冷冷的问。
郭兴知道朱五说的人,是指谁,连忙说道,“那个百人队已经下了兵器,全看管起来了~~~”
“蓝玉~~~”
朱五喊了一声,又对郭兴说道,“老三,让蓝于带我亲兵去你那,那队的军官和士卒分开,分开单独审问,这事的来龙去脉必须弄清楚,还有三十颗掌心雷去了哪里,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三十六 招供
屋内,只剩下朱五和席应真两人。
气氛有些刺骨的冰冷,朱五的眼睛眯着,嘴角挂着冷笑。
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动了杀心,想杀人。
朱五杀过不少人,但是很少杀自己人。
即便是初入金陵,手下的兄弟犯了自己最不能容忍的军法。
临行刑的那一刻,他还是改了主意,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肉,替弟兄们赔罪。
说失千金买马骨也好,作秀也罢。
朱五不愿意杀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是这次,朱五眼神中的杀意已经表露无疑,不管是谁,哪怕是涉及到最忠心的老兄弟,一律杀无赦。
朱五其实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不触犯到自己的根本利益,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掌心雷这样的重器,实在是犯了他的禁忌。
甚至如果这事比想象中的大,那就干脆有杀错没放过。并且犯罪之人要通报全军,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朱五这副模样,亲兵都躲在门外,不敢进去。
席应真坐在朱五身旁,喝了一口热茶,慢慢的说道。
“小五,想开些吧!财帛动人心,这事从古到今,哪怕再过七八百年,一样禁不了!唯今之计,亡羊补牢,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
“财帛动人心?你的意思是卖了?”
“这玩意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酒喝,除了卖了换钱,要他干啥?”席应真笑笑。
他这么一说,朱五脸上的神色更郑重几分。席老道的话有道理,这玩意就是个死物,不当吃不当喝,除了杀人只能当炮仗。掌心雷不是刚做出来的,淮河两岸屡立奇功,被有心人盯上不足为奇。
这世道的事就是这样,能抢就抢,抢不着就偷,偷不着才想着买。
买这些东西的人,也必定是拿刀的杀人的人!
卖了?
谁买?
怎么搭上的线?
瞬间,朱五脑子里想到许多种可能。
最让他紧张的是,如果真卖了,买家是谁?买这东西做什么用?
长江两岸,两淮大地。
除了官府外,只有两只队伍,定远军和濠州军,难道~~~~?
不,不是!
朱五摇摇头,朱重八没这么傻,况且凭着两人的矫情,几十个掌心雷,一句话的事。
脑子中乱纷纷的,没有头绪,只有等蓝玉那边的审讯结果。
~~~~
站起身胡乱的在屋里走几步,发现席老道还在老神在在的喝着茶。
朱五苦笑道,“你这老道,今儿怎么这清闲?”
“老道是有事儿找你,可是你大总管正琢磨杀人呢!老道也不敢打扰,只能在这喝茶等着!”
席应真揶揄笑道,现在整个定远军越来越有割据势力的样子。作为主帅,朱五也愈发有威严。整个军中,如今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也就席老道一人而已。
朱五笑笑,重新坐下,“有事你就说!”
“你收了个五百个假子?”
席应真目光炯炯,笑眯眯的。
“是有这么个事。咋地?你老道也想找个人继承香火?”朱五调侃。
席应真给了朱五一个大大的白眼,“老道想要儿子,自己找人生就是了,又不是没家伙!”
说着,身子探了探,“俺是想,你那些假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俺用用!”
朱五有些诧异,这还是除了要工匠之外,席应真第一次跟他咬人。
就见,席应真微微叹息一声,“你也知道,老道我一身本事,天文地理,阴阳五行~~前知八百年,后知~~~”
“你说正事儿!”朱五不客气的打断他,老道这人现在经常满嘴跑火车,吹牛。
“我想把我毕生所学传下去!”席应真正色道,“工匠坊里都是学问,要是老道哪天忽然死了,谁帮着你造枪造炮?再说,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在老道这断了。你那些假子都是孩子,孩子学东西快,老道挑些机灵的,用心教上十年八年,就算达不到老道的造诣,可终究是种下了种子,早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朱五不禁肃然起敬,这老道的心胸不是一般的宽广。
华夏历史上虽然有着一个又一个的盛世,诞生了大量的黑科技。但是华夏在知识的传递上,有一个弊病。
除了当权者不重视这些技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敝帚自珍!
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女等等。
无数技艺高超的匠人,宁可把绝学带进坟墓,也不愿写下来,记录下来,传给后世。
现在,席老道这个这时代最顶尖的杂学家,竟然能有这样的想法,怎能不让人心生敬意。
“行,人随便你用!”朱五也郑重说道,“要不,我建立一个学堂。你一个人教不过来,我多请一些人来教,你当个校长如何?”
教容易,但是学不容易。
那些孩子都是白纸,自己的名都不会写,
席应真就算三头六臂也教不过来,先请些先生给他们打打基础。
“校长?”
席应真眼睛眨巴几下,一摆手,“不必了,太累!不过你说这个法子好,先让他们识字,老道也能省不少事!”
~~~~~~
火器营一队士卒分开关在牢狱里。
牢狱中到处是审讯喝问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血腥味。
一个百人队官被抽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蓝玉拎着一根鞭子,面上都是冷笑。
这就是正主,刚才已经有两个伙长招供,掌心雷以假乱真都是这个队官的主意。
“说,掌心雷哪去了?同伙还有谁?”
队官虚弱得眼皮都抬不开,“蓝千户,俺都说了,让俺卖了~~俺说的都是真话,何必苦苦相逼~~~~!”
真话是打出来的,连抽一百遍,要是说的话都一样,才有可能是真话。
只有打到他们受不了,只求一死的时候,他们才会说真话。
蓝玉冷哼一声,“呸!给俺接着抽!”
“慢!”
门外,朱五披着一件斗篷,带着几个亲兵,悄无声息的进来。
狱里,几个低级军官被打得不成人样,见朱五进来,顿时哭声一片。
“五哥,他们招了,就是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话?”蓝玉扔了手里的鞭子,退到一边小声说道。
这几个军官,都是定远军的好汉子,头掉了都不会吭声的人。此刻,口中却满是呻吟,看着朱五的目光也满是求饶,血肉模糊的眼角,泪混着血不停的落下。
然而,朱五看向他们的目光却没有多少怜悯。
“这是他们招供~~~”
朱五摆摆手,不看蓝玉递上来的口供,缓缓对只剩下一口气的队官说道,“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老老实实的说。咱们兄弟一场,给你一个痛快!你也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掌心雷是咱们兄弟用来杀人的,你泄露出去,就不怕反过来用到咱们兄弟自己身上?”
“大帅~~~~”队官哭道,“俺糊涂~~~东西让俺卖了!”
“卖给谁了?”
“俺一个同乡~~~”队官断断续续的说道。
原来,这队官有一个入赘到金陵的同乡。进了金陵城,这两人就经常见面,时不时的吃些酒,说些家乡的旧事情谊。他这同乡为人豪爽出手阔绰,甚至暗中带他找过两次姑娘,两人越发的要好。
他问这同乡哪里来的钱,原来这同乡私下里是个盐贩子。
有一日,这同乡忽然说有事求他。
泰州那边有一伙江湖兄弟,苦于官府压迫,想起事造反,可是手里没有像样的家伙。定远军名动天下,听说有一种掌心雷,扔出去就能杀人于十不步开外,而且还便于隐藏。
于是,这伙人就来到金陵,暗中找门路想买。
恰好,这队官能接触到掌心雷,他的同乡和泰州的江湖汉,又是暗地里做私盐来往的兄弟。
所以~~~~~
一开始,这队官不答应,可是那伙江湖人直接开出了三百两银子的天价!
真应了席老道的话,财帛动人心!“大帅,俺一时糊涂~~~俺同乡说,你当兵卖命才几个钱,这一下就够这辈子花的~~~”
“你同乡叫啥?住哪里?”
朱五神色缓和不少,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底层的军官见利忘义,不是大规模的私下贩卖。
“五哥!”蓝玉犹豫下,低声说道,“他第一回招供后,俺就派人去抓他这个同乡了。可是~~可是兄弟们下手有点重,当场给砍死了~~~”
朱五的眉头皱皱,冷冷扫了一眼蓝玉,后者顿时心里一阵冰凉,低着头不敢说话。
“买东西的人呢?”
“买东西的人在城南的老君庙,还没走。有兄弟们盯着,暂时没动他们,五哥您说过,要看看这事到底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所以~~~~”
朱五点头,这事办的还算靠谱,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杀,但人杀了,事就不好弄清楚。
“知道叫啥吗?”朱五又问道。
队官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回道,“知道·~~他们领头的是一对兄弟,姓张,老大叫张·~~~九四~~!”
“什么鸟名!”朱五冷哼一声,告诉蓝玉,“动手,抓人!”
说完,冷笑着接续说道,“敢打定远军的主意,胆子不小!”
三十七 喂狗
金陵城西。
一见破土房,两盏暗烛火,七八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汉子。
屋里地上摆着酒肉,各个都吃得满嘴是油,彼此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只有一个瘦长脸,宽肩膀,留着短须的瘦高男子,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漆黑的窗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包袱。
“哥,吃啊!”旁边一个二十来许的后生,在这男子的耳边说道,“你这是咋了,一下午都没精神?”
男子强笑了一下,“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好像要有啥事儿一样!”
年轻的不在乎的笑起来,“哥,能有啥事?天亮了咱们就出城,神不知鬼不觉!”说着,又笑了笑,“可惜这回匆忙,不然咱们好好在金陵逛逛。”
边上,另一个壮实的汉字开口笑道,“逛?满街都是朱五的铁甲兵,到处都是查路引户籍的,小心把你抓起来,鸟给你剁了!”随后,这汉子又摇头晃脑的对其他人说道,“啧啧,还真是眼见为实,这朱五的定远军真是有排面,比官军都微风,怪不得打下这么大的基业!”
“你少涨他人志气,朱五咋了?”年轻后生不满的说道,“他朱五以前也不过是个要饭的,他能行,咱们也能行!这回大哥买着了掌心雷,回泰州咱们也杀官造反!咱们那可不是淮西那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有大哥带着咱们,还怕没有威风富贵的时候!”
“对,你说的对!”
抓着包袱的瘦高男子点头,笑着说道,“淮西这群种地的泥腿子都能成事,咱们这些贩盐的江湖汉子差啥?咱们杀人的时候,他们还种庄稼呢!盐场里的兄弟们,早就受够了官府的欺压。
官府不拿咱们当人,咱们就灭了这官府。他朱五能过上起居八座的好日子,咱们也能!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遍那些欺负咱们的贪官污吏,金子银子可着弟兄们花!”
这话在理,从古到今,这世上从不缺少热血男儿。男子的话让众人不住点头,眼神都热烈起来。
“九四哥,咱们都跟你干!”
“对,九四哥你是头领,弟兄们都跟着你!”
这伙人,就是私下买了定远军掌心雷的泰州盐贩子。
被叫做九四的男子,正是他们领头的,张九四。
众人正七嘴八舌的嘟囔,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
“谁?”
抓着包袱的张九四噌地就站起来,直直盯着门口。
哐当!
他话音刚落,打雷一样一声闷响,原本就破败的房门,直接被人砸开,烟尘滚滚。
瞬间,屋里的汉子都站了起来,护在张九四的身前,神情彪悍。
可是烟尘散去,门外依旧安静,只有一个打着灯笼的鼻涕孩儿,走过来站在哪里笑嘻嘻的看着他们。
“你是谁?”
张九四冷声问道,情形太过诡异。
眼前这个普通的鼻涕孩儿,身上却站着战甲,腰间别着一把短刀,眼神肆无忌惮的在这些江湖汉子身上不住打量。
鼻涕孩嘿嘿一笑,探头往里面看看,“一,二,三,四~~~~蓝二叔,六个人,一个不少!”
马上,一个十六七岁满身铁甲披挂,桀骜的后生从后面走来,摸摸鼻涕孩的脑袋,冷笑着看向张九四等人,不屑道,“这几头烂蒜!”
事发了!朱五的人!定远军来抓了!
张九四也是手底下有几条人命的老江湖,当机立断,“兄弟们,杀出去!”
随即,手持短刀带着兄弟马当下的杀出去。
可是,门外。密密麻麻的铁甲兵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无数张开的弓箭对准他们,黑亮的箭头在灯火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铛!
张九四手里的刀落在地上,“诸位,有话好说!”
~~~~~
“进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反抗是徒劳的。这些江湖汉子,在朱五亲兵的手里就像待宰的猪样。连打带踹,抓着头发硬生生的拖进了朱五的大营之中。
总管议事厅里,朱五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冷笑着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给他带来一场麻烦的人。身侧,李善长,席应真,胡惟庸等人,也都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
“爹!”
朱玉的脸上带着刚刚的兴奋,笑着朝朱五说道,“六个人,一个不少,都让蓝二叔抓来了!”
“跪下!”
亲兵们的刀鞘带着破风的呼啸,重重的砸在张九四等人的腿上,几个人披头散发的在朱五面前跪成一排。
朱五依旧坐着,冷笑着问道,“谁是领头的?”
“您就是朱总管?俺叫张九四,这事俺是领头的,和俺这些兄弟没关系!”
张九四抬起头,强压下心中的惊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软弱,“俺们不是有意捋您的虎须,俺们认栽了,您划条道儿吧!”
“划条道?你鼓动老子的手下私卖重器,一句认栽就算了?”
朱五气笑了,按照他原来的想法,直接砍了喂狗,头颅传遍三军,挂在城门上示众。
后来,还是心中好奇,想看看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是一见之后,不过是一群江湖莽夫。
不等张九四说话,朱五身后的席应真忽然问道。
“你叫张九四?你从哪来?你买这掌心雷有何用?”
张九四不过是个私盐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常面,周围都是恶狠狠吃人的眼神,刀枪出鞘,铁甲森然。
额头上冷汗连连,开口说道,“俺们是从泰州来,朱总管,俺们也是穷人!俺们世代都是官府盐场里的盐丁,拼命干活还要受官府的盘剥。
眼看天下的好汉们都反了,俺们也想反。可是俺们人少,只有十几个人,听着朱总管这有杀人的利器,就动了歪心思。”
席应真捏着手指头算了算,“你买掌心雷也是要杀官造反用?”
“正是!”张九四磕头说道,“朱总管,俺们都是穷人,不杀官造反实在没有活路。看在都是穷人的份上,您大人大量放俺们一遭!”
朱五冷笑几声,“大人大量?卖给你掌心雷的人,是追随老子起家的老兄弟。老子一样杀无赦,凭啥对你大人大量?”
张九四抬头,脸上都是愕然。
他进金陵的之前就听说过,朱五为了帮手下J杀抢掠的触犯军法的兄弟脱罪,自己砍了自己一个指头。
尽管在他心中,自己的兄弟玩几个女人,抢点钱根本算不上触犯军法。甚至觉得,想要别人给自己卖命,就得可着兄弟们来。造反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痛快吗!
可是,朱五不惜用自己的指头,帮手下兄弟脱罪。就冲这份义气,也当得起英雄两个字。
那些人可以活,这边不过是卖了些掌心雷,就死了?
买给他掌心雷那人亲口说过,他可是从朱五在濠州当指挥使的时候,就进了朱五的军中,一路转战至今。别看只是个百人队长,可是总管亲军的百人队,外面就是给个千户都不换。
“传令!”
张九四愣神的功夫,朱五继续开口。
“传老子的帅令,亲卫中军火器营第三百人队,队官以下贩卖军中重器,斩首示众,人头挂在大营里,以儆效尤!”
别的事朱五可以忍,这样吃里爬外的事,朱五绝对不能忍。不但不忍,还要给所有人都提个醒。
“五哥,士卒呢?”蓝玉躬身问道。
朱五手指头轻轻敲打太师椅的扶手,“知情不报,与贩卖同罪,一律斩首!”
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但是无人敢劝。
也不能劝,任何一个掌权者都会如此处理。这事往小了说是私下贩卖,往大了说就是背叛。
这队人死的不冤枉,军中也不会有人认为他们冤枉。
朱五又指指跪着的张九四等人,“这些杂碎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行刑的时候一块拉出去,剁成肉泥,喂狗!”“总管,且慢!”
席应真从朱五身后站出来。
命运这条路,哪怕出现一个微小的拐点,都会偏离原来的轨迹。
三十八 杀人
“总管,这人杀不得!”
人多的时候,席应真从不叫小五。
看他眼睛眨巴眨巴的,就知道他有话说。
“先带下去,看管起来!”
朱五挥挥手,亲兵们捆猪一样把张九四几个人捆起来,拖走。
等屋里就剩下几个人之后,朱五才问道,“老道,你啥意思?杀不得?”
席应真点点头,脸上少有的带着郑重,“不但不能杀,最好还是放喽!”
朱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老道,你说明白点儿!”
别人说,朱五未必听。但是席应真从来不主动在大事上发表意见,现在这么郑重其事的,肯定有他的自己的看法。
“泰州在咱们东边,定远军现在还够不到。”席应真缓缓说道,“咱们定远军现在看着稳如泰山,实则不然。现在各地的官府惹不起咱们,可要是一旦朝廷大军来攻,咱们定远就是四面接敌。
与其让这些地方安稳的过日子,不如把这些人放回去。他们是盐丁出身,淮东盐丁数以万计,最是悍勇。他们再闹起来,朝廷更顾不上咱们。咱们可以暗中资助,他们闹得越欢越好,有这么一股是友非敌的人马在侧,总好过盯着咱们的官军!”
老道今天糊涂了!
朱五越听眉头越皱,先不说这些人能不能成事,就算是成事,也是敌非友,哪里是友非敌!这伙人要是起来的,刀口第一个对准的,就是定远就是金陵。这乱世中,想这套东西,这不是糊涂是什么!
“席道长此言差矣!”
边上,伸长了脖子听着的胡惟庸,冷笑着说道,“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让他们在淮东闹腾,等他们成了气候,不是养虎为患吗?”
“要是有他们闹起来,有他们帮咱们挡着官军,不好吗?”席应真没看李善长,继续朝朱五说道,“咱们定远军早晚树大招风,他们在东边随便闹,咱们往南走,往西走不是更好吗?咱们的水军战船再有半年就能下水,到时候沿长江而下,占九江夺南昌,把蒙元的东南之地尽数占了。他们这些人闹得再欢,也只是咱们的看家犬!”
“一派胡言!”
此时,李善长又出言反驳,“咱们定远军过江,以金陵为根基,谋的就是江浙富庶之地。城池慢慢打就是,反正在那也跑不了。几个窥探我定远利器的狡诈之辈,山野村夫,到底哪里入了道长的眼,说得如此郑重其事!”
九四这样的人,天下有的是,为何值得老道看重?
这乱世,最不缺有野心有胆量的人。想成事的人,缺的是气运。
“你~~~”
席应真不擅口舌,让李善长一阵抢白,顿时气急。
“这几个人必须杀!”
朱五有些明白席应真的用心,从椅子上站起了起来,说道,“道长的心是好的,心思我明白。放他们回淮东去,让他们闹。闹不起来咱们暗中帮着他们闹起来,让他们奉我定远为主,是不是?”
“正是!”席应真点头。
“若是以后再有别的好汉想造反,求到咱们这,咱们也这么办,对不?这么一来,在这东南一带,咱们就有了号令群雄的名分和大义,是不?就像北方的刘福通,名义上号令北方红巾!”
见席应真又点头,朱五接着说道,“道长,你是宅心仁厚之人,不晓得我们这些亡命徒的心思啊!”
说着,朱五笑了笑,“你想法是好的,可这世道,谁都不如自己的手里的刀枪可靠。今日的朋友都可以是明日的生死仇敌,何况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呢!我不就是例子吗?原本郭子兴手下一将,现在呢?
朱重八曾和我说过,造反这路没有退路,只能不停向前。
我说,造反这条路也没有同伴,前面的敌人好挡,背后的刀子难防。
咱们定远,不需要啥虚头八脑的盟友,更不需要杀看门狗!
老李说的对,城池就在那儿,跑不了,咱们慢慢打就是。咱们定远军上下一心,还怕他谁来?我朱五又怕过谁?咱们定远军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咱们多能打!”
“主公言之有理~~~”
朱五一口气说了许多,其他人纷纷附和。
“但是,我要杀他们的真正原因不在这!”
朱五又苦笑道,“咱们定远军现在已经是树大招风了,多少眼睛看着咱们呢!多少人盯着咱们那些秘密!今天有人打掌心雷的主意,明天就有人打火炮的主意!人要是犯我,我再不杀,那我朱五不是天下第一大傻子吗?”
“况且,说到底,我中军这一队要明正典刑的士卒,是因为他们而死。我总得给弟兄们,带点陪葬吧!”
席应真默默无语。
命运这条路最是琢磨不定,哪怕有个不起眼的拐点,都会偏离原本的轨道,走上截然不同的方向。
张九四,一个这个时代很普通的名字。一个不甘于被压迫被欺负的男人,一个敢想敢干的汉子。要不是遇到了朱五,似乎他还真的可以翻出一些浪花。
现在,他却只能在恐惧中等待,等待死亡。
冬日的清晨总是带着雾,朦朦的看不清楚。
定远军集结的唢呐突兀的吹响,数个军营里,无数的定远士卒整装结合。
帅台上,朱五笔直的站在帅旗之下。
无数定军士卒仰望着他们的统帅,等待着他声音。
然而,朱五却没有说话。
蓝玉带着的亲兵执法队,压着一串串或是惊恐,或是挣扎,或是哭泣,或是麻木的士卒,走到台下。
执法队的鬼头大刀,寒光四射。
刀把上的红布,在迎风飘扬,就像招魂蟠。
“自己人?”
这些跪在地上的士卒,身上是定远军的战袄。更有人,在里面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怎么了?”
许多人暗中猜测,又有人犯了大帅的军法,要行刑?
可是这可将近一百多人,难道说一整队斗犯了军法?
就在士卒们心里琢磨的时候,蓝玉站在点将台上,双手拉开一张文书,大声念到。
“今有大总管亲卫中军,火器营第三百人队队官张三,副队官刘五,伙长陈四等人。无视大帅禁令,无视我定远军安危,私下贩卖定远军利器,掌心雷。无法无天,十恶不赦。
更有同队士卒八十三人,知情不报,故意隐瞒,与队官同罪。
奉帅令,就地处决!”
台下不动如山的士卒们,眼神动了。
私下贩卖?
掌心雷?
作死阿!
蓝玉念完之后,朱五的声音再次响起。
“弟兄们,掌心雷是咱们定远军的利器,有多厉害我就不说!”
朱五站在台上,声音飘荡,“这东西,天下间,只有咱们弟兄有,只有咱们弟兄能用它来杀敌。
可是这几个人,为了点银子。居然把咱们的秘密给卖了,卖给别人。
别人拿了掌心雷会怎样?这东西要是别人学会怎么做,怎么用。下次打仗的时候,就会落在咱们自己兄弟的头上。
别人会用这东西来杀咱们,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全军呼声震天,“该死!”
“行刑!”
没有更多的话,朱五冷漠的下令。
噗!一口酒喷到了鬼头刀上。
嘴被堵着的死囚根本只能无力的哭泣。
噗!
瞬间,刀光闪现,人头向天。
几个身体无头的身体,在瞬间前倾,冒血的脖颈顶着地面,似乎在忏悔自己的罪行。
后面死囚的队伍里,张九四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剧烈的挣扎起来。
不知怎么搞的,嘴里的破布被他吐了出去。
“朱总管~~~俺可以帮您招募盐丁,上万的盐丁~~~~俺可以为您效命,俺知道怎么破泰州~~~~淮东贩盐的都是俺的兄弟~~~~”
三十九 前路
没用的。
张九四的呼喊是徒劳的。
朱五不会在意一个无名小卒临死之前的虚张声势。
张九四的命,注定要用来警醒那些在暗中窥探定远军秘密的人。
又是阵阵血光。
血淋淋的人头被长矛挑着,立在冬日的冷风之中。
“曝尸三日,随后人头传阅定远,和州,当涂等地驻军。这样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朱五的声音比冬日的冷风还寒冷,他必须让自己的手下们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可以容忍他们的贪财好色,甚至偶尔的残暴。但是,不能容忍,更不允许他们,触犯心中逆鳞。
“报,总管,郭统领的军报!”
刚行刑完毕,诸军回营时,一亲兵跑上了点将台,大声喊道。
“拿过来!”
郭小四郭英的军报,他大前天出发,直奔金陵的门户镇江,水陆两路齐出。
这是定远军中,第一次有大将独自领兵出征。南下占据金陵之后,朱五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每战必前。而是应该坐镇后方,总揽全局。
亲兵把战报送来上,朱五刚刚打开,笑意不由自主的爬上了刚才还冰冷的脸。
“五哥,俺把镇江拿下来了!”
朱五大笑,“好样的小四!”
接着往下看,“镇江守将不肯投降,中军火炮齐射,攻城梯攻城。此战,五哥的亲军副统领,傅友德第一个冲到城头,激战三个时辰,镇江城破。镇江守将乱军中被杀,知府以下文官投降!”
不过寥寥数语,但是其中的艰险不问便知。
攻城即便是有火炮的加持,但是近距离的厮杀还是要一刀一枪,一步一命的推进。若不是镇江这块骨头难啃,傅友德也不会亲上第一线。
想到这里,朱五轻笑,自言自语,“不枉我看中你!”
说的就是傅友德,从关先生手里把他要过来之后,就屡立奇功。这次率领朱五的中军一部配合郭英,没想到又大放异彩。
镇江之后是丹阳,金坛,广德~~~~边上是扬州,再往后是常州,常熟,苏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打仗打的是什么,打仗其实就是打钱,打粮。这天底下最富裕的地方就再嘴边,而且还能控制京杭运河,再往远就是出海口。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就摆在朱五的面前,等着他慢慢蚕食。现在的他还有些弱小,等他壮大之后,就是一口吞下。
但是,这条路,这个过程中,有无数的艰险危难,生死抉择。
不过,现在的朱五,已经无所畏惧。
造反,就是要不停的向前,直到所有的敌人都倒下。
~~~~~~~
“必须要打庐州!”
朱重八看着手下的弟兄们,斩钉截铁,目光坚定。
徐达,周德兴,汤和,耿家父子等同乡兄弟,道衍这个自命为军师的和尚,围坐在朱重八身边。
“重八,可是眼看就过年了,咱~~~~?”
周德兴看了下朱重八的脸色,壮着胆子说道,“不如,咱们过了年再打?反正庐州在那儿,也跑不了!”
“现在就能打,为啥要推到过年?”朱重八神色瞬间变得凌厉,“咱种地的时候,春耕能往后拖吗?秋收能拖吗?”
“俺~~~不是那个意思?”
周德兴讪讪的笑道,小声说,“弟兄们打了一年了,累~~~~”
和朱五一样,朱重八在自己的军中,有着绝对的威信。曾经的同乡伙伴,成了忠心的骨干下属,大伙的义气中,多了几分敬畏和惧怕。
“周大哥的意思,俺明白,兄弟们这一年都在刀尖上舔血,想歇歇了!”
朱重八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众人脸上扫过,道衍和尚接过话头,打庐州就是他的提议。
“可是,周大哥想过没有!咱们能过一个安生年吗?”
道衍笑道,“濠州就是死地,这成里什么样,大伙心里都数,还有个基业的样子的吗?再者,咱们就在朱五的眼皮子底下,哪天他不高兴了,直接就咱们收拾了,咱们兄弟们怎么办?”
众人默不作声,从郭大帅兵败之后,朱五就成了濠州头上的一座山,似乎随时都能压下来。等到得知朱五南下占据金陵,这种感觉越发的沉重。
人家越来越好了,濠州军还是半死不活的。
“庐州才是出路。”
道衍继续说道,“人挪活啊!打下庐州,咱们的前程才豁然开朗,才能进退自如。不然憋这里,就等于被圈住了,不用人家朱五来打,咱们自己都乱了!”
大伙默不作声,道衍说的是实情。濠州背面是刘福通,前面是朱五,往哪里走?未来在哪里?不打出去,永远没有未来,永远没有出路。
“重八哥和小和尚说的对!”徐达开口说道,“咱们这些人,造反就是为了争活路。既然庐州有活路,咱们就打。”
说着,看向朱重八,“哥,你是头,你说了算,你说咋办,俺们就咋办?”
汤和也说道,“就是,咱们兄弟比旁人差啥?人家朱五能打下金陵,咱们也能打下庐州,淮西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好汉!”
“中!”朱重八笑了笑,“大伙回去准备准备,告诉兄弟们,庐州大把的财货等着咱们!”
随后,众人纷纷告辞。
等人走后,朱重八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厌战!
自己的军中,不知道何时起,有了这么一股厌战的情绪。
一部分手下的兄弟和士卒,似乎对现在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日子挺满意。
人,都不想打仗!哪个嫌命长!
朱重八可以理解,可是造反这事,开弓没有回头箭,那能由得自己呢!
想到这里,朱重八叹了一口气。
真是羡慕小五,一步快步步快,从占据定远开始。人家小五就看到了未来,手下的兄弟更是被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刺激得天不怕地不怕。
金陵在手,谁还能再制住他?
自己这边要不另寻出路,早晚是他的盘中菜。
至于之前说的,你不打我,我不打你,谁信谁他么是傻子!
此时,屋外传来马秀英的声音。
“重八,吃饭了!”
话音落下,马秀英带着两个下人,端着饭菜进来。
“快吃吧,菜都凉了!”
看着忙活的妻子,朱重八心中生出几分歉意。
刚才屋里在议事,妻子肯定是在外面等了许久,等人都走了才进来。
“妹子,坐下,一块吃!”
朱重八帮着妻子,把饭菜碗筷摆放好,亲手扶着妻子坐下。
可能是因为有身孕,马秀英最近都显得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吃块肉吧,看你瘦的!”
朱重八夹了一块肉给妻子,放在碗里。
“你自己吃,莫管俺~~~呕~~~!”
刚闻到荤腥味儿,马秀英马上捂着嘴干呕起来。
朱重八赶紧轻轻的拍打她的后背,好不容易才把这股气捋顺了。
“闻不得荤腥~~”
马秀英面色苍白的说道,“有婆子说,俺反应这么大,应该是个小子!”
“儿子!”
朱重八笑着,用手把那块肉扔自己嘴里,大笑说道,“儿子好!儿子好!”说着,轻轻摸了下马秀英的肚子,“小子!你看你把你娘折腾的,将来要是敢不孝顺你娘,老子抽死你!”
“吃饭吧!”马秀英笑着打了朱重八一下。
夫妻二人又重新坐下。
朱重八边吃边说道,“这几天得找个有学问的先生,把咱们儿的名定下来,这事可不能耽误!回头,给咱爹娘烧纸的时候,咱得好好念叨念叨这事,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说着,说不下去了,对面的马秀英脸色又有些不好了。
“妹子,咋了?有心事?”
看了一眼朱重八,马秀英欲言又止,“重八,后天是爹的五七~~~”
“咱记着呢,你放心,有咱呢,该少的礼数一样不会少!”
此时的风俗,白天之前女人不能进墓地。
所有的事,只能朱重八这个姑爷去办。
“你好好置办~~~”马秀英犹豫下,“俺,昨晚上梦到爹了!”
“梦到他?”朱重八笑着夹菜,“咋梦的?”
马秀英捋下头发,“俺梦到咱刚出生的孩儿躺在床上,爹在床边给孩儿盖被子,那被子可厚了!爹还冲俺笑呢!~~”
“啥?”
朱重八的手一抖,菜落在了桌子上。
四十 朱五看上我
“有事冲咱来,
再敢惊扰咱的妻儿,
老子,扒了你的坟!”
堆得山一样高的黄钱纸剧烈的燃烧,浑浊的黄气在火焰中升腾。
所有人都退得远远的,只有朱重八一人跪在郭子兴的墓前。盯着那块刻着郭公名讳的墓碑,用仅有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语气却无比的凌厉。
“你活着时候咱都不怕你,你死球了咱更不怕你!”
“咱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受了你一肚子的气,还得在这给你装孝子贤孙!你别不知足!”
“濠州咱不想呆了,马上就往西去。西边大片的无主之地等着咱去打,你想都不敢想的事,咱朱重八去做!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濠州军的名头!”
“咱知道你死的不甘心,可是怪不到咱的头上。要怪就怪你自己,心慈手软优柔寡断!要怪你就怪小五,一仗就打折了你的脊梁骨!”
“你的衣钵现在在咱的手里,咱一路向西,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咱朱重八造反那天就发过誓,要么不反,要么就做天下最发的反贼,反出一片天来!”
“你在地下老实呆着,别他娘的作妖!老子将来站住脚,有了出息。在你老家,找一个郭家族中的血脉,继承你的香火,让你不至于绝后。不然~~~~哼~~!”
一阵风吹过,几缕黑色纸灰在坟前飞舞盘旋。
最后,在朱重八冷冷的目光中,悄无声息的消散。
朱重八慢慢站起身,打扫下身上的尘土。
“咱当和尚的时候,佛都敢骂!”
“现在提刀子砍人,还怕你个死人!”
~~~~~
金陵城,乌衣巷。
据说,是先有乌衣巷,才有的金陵城。
谢家的宅子,就在这里。
一座外表普通,里面却是雕梁画栋,精美绝伦的宅院。
谢富安从房里探出头,四处看了看,整理下头上的帽子,然后蹑手蹑脚的出来。
走过长廊,走过花园,马上就是前院。
“小~~~少爷!”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谢福安的脚步停住,俊俏的脸上露出几分懊恼。
身后,一个圆滚滚的丫鬟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年月很少有胖人,更很少有这么胖的。
丫鬟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圆滚滚的脸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或许是太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成了一条缝隙。
说话的时候脑袋依旧歪着,可是圆圆的脑袋上好像找不到下巴,似乎融入到了脖子里。
露出来的手臂白白嫩嫩,像是莲藕一样一节一节。
但是声音,却是甜甜的。
“您又要出去乱跑,老爷找你呢!”
谢福安翻个白眼说道,“知画,你又和爹说我乱跑?”
丫鬟叫知画,胖乎乎的手臂捂着嘴巴笑笑,“少爷,你本来就不能乱跑啊,外面那么乱,你长的那么俊,万一被人抢去做了压寨夫人,怎么办?”
谢富安撸起袖子,“哦,你这丫头敢笑话本少爷,吃我一拳!”
一胖一瘦,一主一仆两个人追打嬉笑,从前院到后院。
不知不觉院里的景色变了,刚才还是富丽堂皇,现在确实古朴大气。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书房走出来,正看到笑着大闹的谢福安,摇摇头,大声斥道。
“你都多大了,还整天没个正形!”
谢福安见到此人,马上停住,乖乖的走过来,毕恭毕敬,“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陵巨富,谢家的家主,双名广坤。
瞅瞅自家的孩子,虽然脸上恭恭敬敬的,可是眼神却古灵精怪。谢广坤叹了一口气,“你进来!”
随后,二人进了书房,谢广坤开始数落,“安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那朱五也是你能招惹的?他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寇,咱们躲都来不及,你为什么要往他身边凑?你这是与虎谋皮,真把这头猛虎惹急了,他一口能把咱们谢家吃得干干净净!他要钱你给钱就罢了,为何还要给你舅舅写信,要造船的工匠?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是私通反贼,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爹,咱家抄家灭族的事,不是总干吗?再说了,不是你的说的,这年月无论是官还是贼,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谢富安满不在乎的说道,“那个朱五,想吞了咱们这些有钱人家,早就下手了。他那人,还是挺讲理的!”
“你~~~”谢广坤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是反贼,杀人无数,吃人不吐骨头的反贼,你居然说他讲理?天下多少人因为他而死,他手下的人命,比这金陵城的人都多!”说着,颓然坐在椅子上,“哎,这些年,是我把你惯坏了。好好的女儿,我昏了头当儿子养,哎!”
谢福安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
朱五说的没错,这谢福安的确是个女儿身。
金陵的谢家一脉单传,到了谢广坤这代妻妾无数,却只有这一个女儿。真是爱到了骨头里,这世道女子身份不易,所以从小当成儿子养。谢母去世之后,谢广坤对这个女儿的疼爱,更是达到了顶峰,要星星不给月亮,久而久之,这孩子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谢广坤又叹气道,“你这么大了,总像个男人一样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哪天就惹出什么大祸来!下个月,你表哥来金陵,我看,你俩早点把婚事办了,我也能省点心!”
谢富安本来装模做样的听着,突然跟踩了耗子尾巴似的叫起来,“沈万三要来?不行,我绝不嫁给他。”
“你表哥和你的事,是你娘活着的时候定下的,谁也改不了!”
“他~~~他家里妻妾成群,人品不好!”谢富安嚷嚷道。
“男人三妻四妾怎么了?哦,你拖到二十多岁不嫁,人家大小伙子找几个暖房的不行?”谢富安眼珠转转,“不行,我要是嫁给他,咱们谢家的产业不就全便宜沈家了吗?这可是几代人的积蓄,你就这么舍得!”
“我早就和沈家说好了,你们的长子姓谢,生下来就养在咱们谢家。”谢广坤惆怅地说道,“哎,谁让我没儿子呢?”
“那也不行!”
完了,完了!
谢富安心中叫苦,看这样老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外孙子当孙子养这样的事都定下来了,这婚事是真的推不过去了。
怎么办呢?
“行不行的,不是你说的算的!”谢广坤看着女儿六神无主的模样,心软说道,“儿啊,人都有这么一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爹宠了你二十余年,不求你回报,只求你平安~~~~”
“这婚事结不成!”
谢福安打断父亲,大声的说道,“爹,你给沈万三去信,让他别来,除非他想死!”“为何?”谢广坤惊道。
“我~~~朱五说了,只要沈万三敢来金陵,朱五就扒他的皮?”
“啊?”谢广坤站起来,问道,“这事,和朱五有什么关系?”
谢富安眼睛转转,把心一横,咬着牙齿说道,“朱五~~~朱五~~~朱五看上我了~~~!!!”
说完,转身撒丫子就跑,只留下呆愣原地,几乎石化的谢广坤。
“朱五看上你!??”
谢广坤呐呐自语两声,突然原地跺脚,大声悲鸣,“谢莲儿,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祖宗啊,开眼吧!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闺女啊!”
~~~~~~
四十一 称王?
“早在攻下定远的时候,我就说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总管议事厅中,定远军的文臣谋士,李善长,冯国用,胡惟庸,汪广洋,陶安等等,还有降官之中选拔出来的民政人才,数十人正襟危坐,听着朱五似笑非笑的说话。
朱五站在主位的边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笑道,“这三项就是咱们定远军安身立命的方向。一,治理好我们自己的地盘,二,准备今后长期征战所需的粮草军备,三,不图虚名,求实效,不让咱们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成为天下的众矢之的!”
说着,朱五晃晃手里的文书,笑道,“可是昨天,有个书生上了一份文书,让我称王?”
嗯?座下的问文臣们一阵骚动,李善长等人相互对视,彼此目光之中多是愕然。显然,他们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城池不过十,军民不过百万,就称王?”朱五笑道,“这是让全天下都笑话我朱五,不自量力吗?”
占据金陵之后,朱五才明白为何后世的大领导大人物都那么忙。哪怕有无数人帮助他分担,但无论是民政还是军务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会是两岸的军士屯田,一会是流民的安置,还有工匠坊那边时不时也要去看看。火炮造得咋样了,新战船什么的进度如何了。
还要时刻盯着朝廷的动向,训练士卒不敢懈怠,时刻准备着打仗。
他是定远军的头,唯一的头,所有的事情都要经过他的批准点头。所以他这一个头,两个大。
偏偏这个时候还闹出这么一个笑话,一名新投奔过来,叫杨宪的青年书生,在人口清查的文书结尾,居然鼓动朱五称王。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但是朱五心中,并没有什么不块,此时说出来,也只是当个笑话讲讲,甚至连名字都没提,可是上书的书生却自己坐不住了。
杨宪位于文臣座次的末尾,红着脸站起来,大声道,“总管此言差矣,下官以为,总管必须称王!”
李善长等人回头,原来是他!
杨宪是山西人,客居南方。不同于其他读书人忸忸怩怩的投效,占据金陵之初,朱五的招贤榜贴出去,这人就自己来了。
此人也确实有真才实学,在李善长的手下,安排的政务都做得井井有条,甚至因为他不是淮西的读书人,干的都是苦活累活,可以也任劳任怨。
杨宪典型的北方人长相,方头大脸。朱五上辈子也是北方人,颇有好感,笑着在主位坐下,“那你说说,我为啥非得称王?”
“总管坐镇金陵,此乃龙蟠虎踞之基业,定远军麾下带甲士卒十万,如狼似虎。不出几年,势必席卷江浙!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敢问总管,若不称王,何以让麾下士卒安心,何以让我等臣子归心,何以让东南百姓臣服?”
“这~~~”朱五之是顺口一说,没想到这杨宪直接长篇大论起来。
“再者,总管说不图虚名,不想成朝廷的心腹大患。可敢问总管,总管以为现在就不是朝廷的大患了吗?”
杨宪接着大声说道,“下官一个读书人都知道,北刘南朱。刘福通看似声势浩大,可是在蒙元的心腹之地,需硬抗蒙元铁骑。总管身处南方,天下财富汇聚之地,麾下两淮精兵如狼似虎,除非朝廷上下都是瞎子,不然如何会看不见?”
“高筑墙可,广积粮也可,但是不必缓称王。既然总管已经名动天下,何不干脆上王号,称天命!早日定下君臣大义,方可安抚东南百万军民!”
“一派胡言!”
李善长见杨宪唾沫星子横飞,出言呵斥道,“刘福通转战河南,麾下将士数十万,亦不敢称王,总管刚刚占据金陵就称王,这不是把总管推到风口浪尖了吗?”
“刘福通以邪教蛊惑人心,自然不敢称王。”杨宪出口反驳,“总管出身微寒,为天下穷苦百姓请命,高举义旗,身负民望大义,得位最正,为何不能称王?”
“等等!”
两人针尖对麦芒,文官们窃窃私语,两边都有道理。
朱五不愿意听到两人争论,出言制止。
其实他心中也在沉思,杨宪说的不无道理。
这么多人跟着自己造反,图什么?
那些流民乞丐出身的老兄弟,一开始是为了兄弟义气,愿意为自己出生入死,现在呢?那些后投靠的文臣武将呢?
这年月只要能打仗,在哪都是喝酒吃肉,潇洒快活,自己这规矩又多,人家图什么?现在的定远军不只是贼了,自己割据一方,天下谁也管不着!人家图的是日后的富贵,今后的前程。
不给人家点希望,人家凭什么接着给你卖命?
想到这里,朱五心中苦笑,称王真的不行,可是自己这个大总管的名头好像也有点太小家子气了。自己的名头卡在这里,手下人怎么升?
朱五摇摇头,笑着对杨宪说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现在绝对不是称王的时候。你看徐寿辉彭和尚,成帝之后被蒙元的百万大军围攻,现在还憋在大别山里。
蒙元再昏聩也是有底限的,只要不称王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他面上好看就不会往死里打咱们!等到咱们可以正面硬抗朝廷的时候,称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说着,对座下的文官们笑道,“老家有句话,饺子都在锅里了,掀盖着什么急?”
这话,让众人一阵轻笑。
其实文人最为功利,爱虚名,野心往往比拿刀砍人的武夫还要大,心思也更重。
杨宪的观点不是他一个人能的观点,他应该说到了一部分人的心里。朱五这话也是给这些人吃了一颗定心丸,称王早晚的事,你们急啥?
不过,对于杨宪这类人还是要给些甜头,朱五想想,“你下现在管的是清查人口是吧?”“是,总管!”杨宪毕恭毕敬的说道,“金陵城中人口不难清查,城外农人却是不大好查。蒙元暴政日久,地方大户又贪婪无度,多有隐藏人口田亩之事。”
“这事我也头疼!”朱五点头说道,“蒙元除了田税还要交人头税,久而久之,为了躲税,百姓干脆把地交给大户,自己甘做佃农。”
说着,朱五又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说道,“现在咱们把朝廷的苛捐杂税都废了,只留下田税,种多少地交多少税,人可以跑,地跑不了。但是百姓还不知道,地方大户也不愿意让百姓知道。
这样,老李,咱们单独建一个机构,专门请查田亩人口,像百姓推行咱们的政策,就让杨宪挑头,可以吧!“
“主公明鉴!”
李善长点头道。
一旁,肃立的杨宪激动不已。
古往今来,天下的问题就是土地问题。
定远军的未来,其实也就在土地上。
如此重任交给了自己,这是入了总管的法眼。
不等他表达忠心,就听台上,朱五继续问道,“老李,士卒屯田的事,怎么样了?”
四十二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屯田是重中之中,关乎定远军的为来。
光靠劫掠和朝百姓征粮,任何的军事势力都不可能长久。
这个时代,大规模的职业士兵,养得起一时,养不起一世。
历史证明,想站住脚,走得稳,必须要屯田。
在这一点上,李善长和朱五不谋而合。
如今定远军的战兵将近七万人,定远和州各五千,当涂又一万,郭兴带去攻打镇江一万五千人。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大量的降兵。
降兵,短时间内朱五没打算让他们上战场,在江南没有完全稳固之前,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淮西子弟。江对岸,无数活不下去的淮西男儿,就是定远军源源不断的兵源。
所以,他们最直接任务就是屯田,种地。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繁琐细致得让人头皮都发麻。
等到朱五和文官们,安排完屯田的事宜,转眼就是下午,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了。
(最近的情节已经很平淡了,所以这里有很多长篇大论屯田巴拉巴拉的东西,我就给删掉了!)
“蓝玉,弄点吃的!”
送走了这些文官,朱五灌了几口茶水,冲着门外大声喊道。
“五哥,那个姓谢的来了,等您半天了!”
“嗯~~~?让他进来吧!”
说实话,朱五顶不待见这位女公子,只是人家上次说要从福建调造船的工匠过来,伸手不能打笑脸人。
“朱总管!”
谢富安人模狗样的进来,拱拱手,“叨扰了!”
“有啥扰不扰的,坐!”
此时蓝玉端了饭菜进来,朱五笑道,“吃没吃呢?没吃一块?”
几个蒸得开花的杂面馍,一碗菜汤,几块咸菜黑乎乎的。谢富安之看了一眼,脑袋就摇得拨浪鼓似的。
“福建你舅舅那有消息了没有?造船的事儿?”
朱五也不含糊,咬了一口馍,嘴里边嚼边问。
拳头大的馍,他一口就咬下去半个,他那嘴咋那么大?嗓子眼咋那么粗?
谢福安咽了一口唾沫,“还没消息,不过也应该快了!我办事您就放心~~~~~~~”
正说着,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朱五口重,咸菜配漫头不过瘾。抓起几瓣生蒜头,也不剥皮,上面咬掉,从下面往上咬,就跟嗑瓜子似的嗑了起来。
卡哧!卡哧!
谢富安唾沫都有点咽不下去了,仿佛自己的唾液里都带着辣心的味儿!
我地天!
他居然生吃大蒜,还一次吃那么多?
这蒜一般,没有独瓣蒜过瘾。就着馒头嗑了半头,嘴里才感觉有点滋味。端起菜汤咕噜几口,往下顺顺,见谢富安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咋了?”
“阿~~~~您这么大一个总管就吃这个?”谢富安终于把唾沫咽下去,问道。
朱五笑了,“你以为我跟你似乎的天天山珍海味?我也想吃,吃不起啊?我手底下十几万张嘴呢,花钱如流水!”
“那也不至于就这样~~~~”
朱五放下汤碗,“弟兄们吃啥,我跟着吃啥。”说着,晃晃手里的馒头,“尝尝!”
“不不不~~~~!”谢富安连连摆手,可是不知怎地,肚子里却忽然咕噜咕噜~~~~~~
随后小脸一白,欲哭无泪,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时候叫了呢!
这叫什么事?他要是硬把馒头给我,吃还是不吃?
朱五也不禁哑然失笑,这丫头,除了有点傻,有点楞之外,还真是有点可爱。
心中忽然一软,把馒头放在一边,“听说金陵城的鸭血粉丝汤配芝麻烧饼不错,走,我请客,咱们外边吃去!”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起谢富安,两人并肩往外走。
臭男人,又动手!
谢富安想不动声色的摆脱朱五的大手,可是还没有所动作,朱五的大手已经顺其自然的搂住他的肩膀,两人就跟好哥们似的往外走!
谢富安,懵了!
朱五带着蒜味的大嘴在他耳边嚷嚷,“实话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花钱请别人吃过饭呢?”
若有若无的蒜味,在飘荡。
耳朵边上的热气,吹的心痒痒。
谢富安,傻了!
正此时,二人出了房子,守护在外的蓝玉对亲兵们说道,“跟上五哥~~”
“不用了!”
朱五恶作剧成功,心里隐隐有些高兴,“我们就在这附近,一会就回来!”
“那也不成,五哥~~~”
“朱玉呢,让他跟着我!”见蓝玉坚持,朱五眼角瞧见角落里端着个大碗,吃得稀里哗啦的朱玉。
“爹,俺在这呢!”朱玉端着碗,颠颠的跑来,鼻子底下两条鼻涕跟着一甩一甩的,咧开大嘴问,“爹,啥事?”
谢富安脑子刚刚清醒过来,直接推开朱五,又楞了!
爹?
儿子?
看看朱五那张年轻的脸色,心中忽然有些恼怒。
你他么不说没成亲吗?这儿子哪来的?
于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哟,朱总管,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认的,假子!”
朱五背着手,悠哉的往前走,“再说你什么眼神,我才多大?这么大的儿子提前用大棚扣出来的?”
谢富安只听懂了前半句,后半句一头雾水。
刚想问问,之间朱玉咧开嘴,正赶上他这时候换牙,门牙缺了一个,说话有些漏风,“苏~~~”
~~~~~~~金陵城虎踞龙盘,千年古都的气象,自然不是淮西那些苦哈哈的城池能比的。
出了大营走到街上,满目都是川流不息的人流,满耳都是清脆嘹亮的叫卖吆喝。行人如织,身上的衣衫也都大多光鲜亮丽,绫罗绸缎不绝于目。
等到了最繁华的地带,更是繁花似锦一样的热闹。哪怕朱五见过了后世的高楼大厦,此刻也是眼花缭乱。他来这世界上这么久,除了要饭那段时间之外,还真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后世的高楼大厦就是看着热闹,其实和百姓一点相干没有。而此时闹事,人挨着人,话连着话,才是一副真情实意的生活画卷。
怪不得,古人经常能写出啥东风夜放花千树之类的璀璨的诗词,原因是我们的过去,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璀璨得一塌糊涂。
眼前这副喧嚣的繁华还是在这乱世中,要是太平盛世,这金陵城又该什么样子呢?
想到此处,再看着眼前的美景,朱五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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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再次感谢诸位小伙伴,对小二的支持。
这时候,很多长的特别帅的书友久要问了,二哥啊,你啥时候爆发啊!
这个月过去了,下个月每天三张,不少于八千字,谢谢大家的支持。
四十三
“鸭血粉丝汤也就吃个新鲜!”
谢富安和朱五在闹市之中闲逛,朱五觉得眼睛不够看。谢富安对金陵的吃喝玩乐,却是如数家珍。
“小吃,还是上不得台面!金陵菜起源于先秦,讲究七滋七味,鲜、烂、酥、嫩、脆、浓、肥,酸、甜、苦、辣、咸、香、臭~~~~~
金陵人喜欢食鸭。桂花鸭,盐水鸭胗,美人肝,松鼠鱼,凤尾虾~~~~
前面有家六合斋,鸭子做得还算可以。
六合斋的东边就是红袖街,虽然比不上秦淮河上的绝代芳华,可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味儿~~~~~”
谢富安正说得涛涛不绝,忽然手臂一疼。
又被朱五的铁手拽住,拉着就往前跑。
你这朱五,就不能好好说话,总动什么手?
“朱总管~~~~?”
“羊汤?”
朱五大笑着把谢富安拉到一个旮旯的小店门口,指着幌子大声笑道,“你看,羊汤?金陵城也有羊汤?”
说着,不管谢富安乐不乐意,拉着他就往里走,“大老爷们喝什么鸭血汤,要喝就喝羊汤,羊杂汤!”
旮旯的小店说不上脏,但更说上不干净,屋里满是烟火气,几个魁梧的汉子端着大碗,呼噜噜喝的一头汗,满屋都是羊肉味和吧唧嘴的声音。
掌柜的刚给一个客人加了一勺羊杂,回头只见两个公子拉拉扯扯的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
“朱玉你也坐!”
朱五拉着谢富安坐下,顺脚踢给朱玉一个凳子。
羊汤店掌柜的过来,“几位,要点啥?”
正宗的淮西音,听着亲切,于是朱五也用淮西方言回道,“羊汤,羊杂汤,烧饼糖蒜~~~”
“咦~~~老乡!”
掌柜的睁大眼睛,笑道,“你坐着,俺给你盛汤去,管饱!”
看着掌柜的边上麻利的忙活,朱五笑道,“老乡,你是淮西哪的?买卖咋都开到金陵了?”
“这可说来话长~~~~”掌柜的说着话,手上不停。
奶白色的羊汤在碗里翻腾,加上一把绿色的芫荽,热气腾腾的两碗汤放到了桌面上,用勺子搅一下,里面满满的干货,显然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掌柜的多给加了不少肉。
这样一碗汤,光是看着就能驱赶走江南冬日的湿寒。
“俺家几代都是开羊汤的,到俺这代不中了,不是手艺不中,是这世道不中!去年那阵,咱淮西老家都快人吃人了,哪还能开买卖!”
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儿,“来,加点!胡椒!”
“就要这个味儿呢!”朱五笑着把碗挪过去,掌柜的小心翼翼的撒上些胡椒,朱五用筷子搅和几下。
随后把筷子放嘴里,啧啧,嘬了几下,吧唧下嘴,“美!”
看着有些愣神的谢富安,“吃呀,楞啥?”
见谢富安不动,朱五直接把自己调好口味那碗推了过去,“来,你喝这个,要是淡了自己加盐!”
谢富安脸上露出比哭还那看的笑,看着比他脑袋还大的碗,不知道怎么下嘴。
掌柜的笑道,“这后生不像咱们淮西人,太嫩!”
一口汤进肚,浑身都暖和。喷香的羊肉稀烂,咬一口烧饼配上糖蒜,那滋味,无敌了!
此时朱五不禁想起在后世一本颇为高端的杂志,故事会中,一个诗人的话。我们华夏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自己的母语,忘不了家乡的味道。
“香!”朱五连汤带水的吃着,笑道,“掌柜地,你还没说你咋把铺子开到这了呢?”
“这,还托了咱们淮西朱总管的福!”
跟我有关系?
朱五有些诧异,对面谢富安不解的目光也看过来,只有朱玉捧着比他脑袋还大碗,吃得稀里哗啦。
“咱们淮西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了,老百姓根本没活路。你想想,自古以来杀官造反的,谁把人命当回事儿啊!”
掌柜的一本正经的说道,“也就是咱们朱总管,咱们淮西的后生,念着乡情,不许手下的兵马祸害百姓!不杀人,不抢东西!让咱们这些百姓有条活路。”说着,掌柜的有些唏嘘,“俺听说,濠州的义军为了粮食,把安丰城都给洗了,作孽啊!”
这事朱五知道,乱世中,人吃不上饭就别谈什么仁义。定远军军纪好,是一直以来没缺粮,要是真要闹上饥荒,手下的兵马不抢百姓才怪。
谢富安想想,“掌柜的,朱总管仁义和你把铺子开到金陵城,有啥关系?”
“你听俺接着说啊!”掌柜的来了谈性,笑道,“俺看清楚了,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跟对人。朱总管占了和州,俺的铺子就开在和州。朱总管占了金陵,俺就把和州的铺子折腾了,到金陵兑了这么一个小店!”
“你就这么信这位朱总管?”谢富安哑然失笑,问道。
掌柜的不乐意了,“俺们淮西人不信俺们淮西人,信谁?这都多少年了,俺们淮西才出朱总管这么个英雄人物!你不是俺们淮西人你不知道,朱总管说啥,俺们淮西人就干啥!你看朱总管手下那兵,哪个不是俺们淮西的?和州城外山上的英烈墓地,埋地都是俺们淮西后生的忠骨!”
手中的汤碗忽然特别沉重,心中的温暖更加热烈。
我是一个活不下去造反的人!受上沾满了无数无辜的鲜血,人命!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就因为不乱杀人。就受到家乡父老如此的爱戴,有愧啊!
朱五在低头沉吟,对面谢富安的眼神却不住在他脸上打量。似乎在想着,这个粗鲁的家伙,哪有半点英雄的样子?
嗝!
边上,朱玉放下喝的干干净净汤碗,突然打了一个饱嗝。
“吃饱了?”
朱五笑道,这孩子就跟饿死鬼托生似的,小肚子就是个无底洞。
“嗯!”朱玉答应一声,突然间似乎想起来什么,眼圈红了,“俺老家那边冬天也得喝羊汤。去年俺奶还给俺们煮过,今年~~~~俺家都没人了!”
“恁家是哪?”掌柜的好奇问道。
朱玉抬头,“河南,祥符!”
掌柜的叹气,脸上露出些怜惜,“娃啊,好好活着吧!俺从小听老辈人说,咱这华夏大着呢,人几辈子都走不到头,人多到数不过来,咱这边是中原!
可是只要一闹灾,他娘的就可着咱们这些这地方闹,旱灾水灾天灾人祸,日他娘的!”
说着,拿起朱玉的碗,“俺再给你添点,你慢慢喝!”
这个时代安徽本就属于河南江北行省,两个地方其实有很多的共同点,最直接的就是,多灾多难。
河南靠着黄河,黄河不高兴,老百姓就倒霉。
安徽这边靠长江,长江不高兴,老百姓就的死。
又是南北必经之地,从大金到蒙元,几百年来不停的打,不停的杀。
人死了一代又一代,家乡越打越穷。
谢富安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看着朱玉的目光不禁有些柔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人,怎会知道普通百姓的疾苦。
就此时,羊汤店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
“哎~~这有羊汤,日他娘的,正好咱们兄弟喝一口热乎的!”
朱五抬头,门口五六个穿着定远军战袄的士卒,旁若无人的进来。
定远军的士卒是有假期的,这几个一看就是放假出来溜达的,手里没有兵器,可是脸上红扑扑的,想必已经喝了不少。
有食客见到这些大兵进来,赶紧躲得远远的。定远军的军纪虽然好,不杀人不抢劫的,可是谁没事去招惹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
朱五只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下去,假装没看见。
随他们吧,只要不触犯军法,不伤害百姓,随他们乐呵。
几个士卒坐下,一听掌柜的口音,又马上大呼小叫,“哎,老乡!”
家乡的子弟,掌柜的羊汤羊肉饼子咸菜,流水一样的送上来。
“吃完了吧!”
其实谢富安那碗汤都没怎么动,朱五从身上掏出几个钱来,“掌柜的~~~”正在此时,门口又是一阵嘈杂,又有几个定远的士卒兴高采烈的冲过来。
“几位是放假出来溜达的的?”
“弟兄们,前面红袖街让常,朱二位统领给包了,让弟兄们随意快活!”
常朱?常遇春?朱进伟?红袖街?
就是风月一条街!他俩包了,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