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话︱一刀流
之后几天,看着竹千代状态越来越稳定,秀忠也正式放下心来,向阿福传递了让他恢复勤练武艺的指令。
于是竹千代在穿越后,第二次在正胜陪伴下踏足了艺研馆。
他刚走进剑道场,已经戴好护具的国松丸就“天真无邪”地跑了过来。
“哥哥,你恢复到能练剑了吗?太好了,我好开心!已经很久没和你切磋了,真的好期待啊!”
虽然国松丸正戴着头盔,但竹千代已经可以预想到,对方在头盔下想必正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
戏演全套、逼真到连自己也感动,是这段时间根据观察以后,他对这个恶魔疯批弟弟的认知与评价。
“少主,欢迎你回到剑道场。”
那天与秀忠有过比试的忠明,面露关怀地冲他走了过来,将竹剑搁在两手的掌心间,径直向他递了过来。
“在开始新练习之前,今天先请少主和国松丸大人比试一番,这样我也好掌握到两位现在的剑技进度。”
“……”
竹千代差点就要面露难色了。
然而根据对记忆的检索,原主之前就已经跟随忠明修习剑道足有三年了,所以他不得不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那该怎么办?
倘若面露难色与怯意,他会担心露陷。
可要是硬着头皮对撼,一旦剑术完全无法施展、甚至被国松丸吊打,那岂不是一样也会露陷?
左右为难之际,他忽地想到,自己苏醒后不久,不就正好和国松丸来了场对打?
那时候他不但防御了对方招招狠辣的攻击,而且不经意间还解锁了“骨法”的徒手格斗术。
加上前身对剑术毫无了解的他,却在剑道场观战时,凭着对原主记忆的完整复刻,将秀忠和忠明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这就表明他也圆满继承了原主的所有技能。
那么若无意外,只要不去想太多、缓下心来随着意识去挥剑,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少主。”
就连一旁的正胜也开始催促他了。
“我知道了。”
竹千代把心一横,让正胜帮他细心戴好护具,然后拿着竹剑,赤脚走到红木地板的正中央。
他们都向对方微微鞠了一躬,国松丸刚直起身体,立马就采取了“上段”的持剑姿势。
这是属于专门攻击的姿势。
国松丸以双手朝右端方向同时持剑,右脚向前大步迈出,继而将剑一路高举至头部。
领会到对方决意一路发动凌厉攻势的打算,竹千代遂以“中段”的姿势持剑。
他用左手的小指、无名指握住剑的柄部尾端,右手也以小指、无名指握住剑的护手下端,左、右手的虎口均与竹剑保持直线,由上向下压紧剑柄。
迎向国松丸视线时,他的双手掌心相对用力,产生了一种绞拧的紧握感。
所有一切完全沿着记忆和意识进行,此刻他脑海里,浮现着忠明在传授剑术时曾说过的话:
“从外表看,中段姿势很平常,没有一点复杂的样子。但研究出这种姿势作为最重要的剑道基础来训练,却是不知经过多少剑道名家、圣手们的辛勤钻研。”
“无论从进攻或者对垒来说,中段姿势都是最适宜的架势。此外,中段姿势还能应付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
忠明的教导言犹在耳。
所以他选择以这种握剑方式,应对来自国松丸可能以任何举措发动的猛烈攻击。
没有任何预兆,国松丸断然出手,采取半跪姿以一记“妙剑”刺向竹千代喉咙。
当竹千代迅速后撤闪避时,对方随即剑风一转,一记横劈牢牢落在了他的左手臂,力度厚实且余劲接连涌来。
痛!
他才刚惊觉自己中了圈套,还没来得及重新组织战术,国松丸的追击就已然接踵而来。
对方的竹剑如凛冬独狼般张着獠牙直扑而来,躲闪不及的竹千代,忍着左手臂的疼痛,硬生生地举剑接下了这一记直斩!
国松丸每一剑的力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两柄竹剑相抵,这一剑贲射的力量,竟将竹千代冲击至单膝着地的程度,但他仍在顽强抵御着对方的攻击。
一旁观战的除了忠明和正胜,还有国松丸的小姓正利,他是同样出自稻叶家的三男、也是正胜的嫡亲弟弟。
同父同母的兄弟两人,却由于各侍其主,即使见了面也并不作多谈,目光都只在各自的主君身上停留。
眼瞧国松丸占了上风,正利眼里掠过得意之色,正胜却沉住气紧紧盯着竹千代的抵御。
也许是还没完全恢复的缘故,少主今天的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孱弱一些,正胜心想。
只有竹千代内心知道,他这个才刚穿越过来的德川家第三代少主,还没能完全娴熟使用并驾御原主先前所修习到的一刀流决窍。
然而国松丸并没为此而手下留情,将竹千代逼到只能抵御这个地步,似乎更引发了他的兴奋。
于是他手中的竹剑又接连劈下,完全没给竹千代任何喘息或反击的机会,那柄犹如独狼般挥动着利爪的竹剑,将本已单膝着地的竹千代身形压得越来越低。
“哥哥,要加油喔。”
对方用只有竹千代听得到的残酷声音,嘲笑式地“鼓励”着他,继而又再加强了攻击。
形势非常严峻,他在这顿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几近毫无还手之力。
正当正利以为这场比试已经没有悬念,安静正坐一旁的忠明仍在细心观战,并没因为战况一边倒而提前笃定结果。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此刻完全被国松丸压制的竹千代,心里总觉得少主的实力不至于此,故而他对这场战果,仍然抱持保留态度。
怎么办?
当然不想放弃,无论如何都不想被这样吊打,这和当下自己的身份没有半点关系,纯粹只是不想就这样向这个疯批弟弟认输!
假如国松丸赢了的话,阿江与想必气焰会更加嚣张,接着又不知道会对自己身边的这群伙伴做出什么事情来!
竹千代狠狠咬住嘴唇,用尽全力执住剑柄,拼命静下心来、寻找突围的方法——
他现在单膝跪地的弱势抵御,已经全然吸引到了对手的注意力,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全力寻找国松丸进攻的破绽,然后一记反击绝杀!
国松丸每次以上段姿势挥剑劈下时,力量固然汹涌澎湃,但在他收回竹剑、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的刹那,恰好就是他攻防最脆弱的时候。
而这正是自己反击逆袭的绝佳之时!
笃定了战略,竹千代长吸了一口气,在遭受了国松丸再劈下的雷霆一剑以后,他的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震荡了一下。
然后把握对方收回竹剑、即将劈出下一剑的瞬间,他全然遗忘了一切,只凭着直觉和意识扬剑奋起,只一剑,就震开了国松丸的攻击!
剑术的核心,在于“一击必杀”。
在战场上,斩杀或被斩杀都是一瞬间便见分晓的,所以,最初的一击通常也是最后一击。
在被连续吊打的过程里,他摸清了国松丸剑术的所有套路,按忠明过往所传授过的知识,迅速集中精神、准确冲着对手的破绽进行致命一击。
他运用的是“体技”的战法,是在“备受对方攻击后寻找先机突破”的思想基础上建立的应对型招式,目的在于引导对方的剑偏离剑轨、从而让自己的剑一击即中。
但见他使出的“无想剑”,其剑气如长虹般朝上方扬起,转瞬又如落霞般流畅散落。
竹千代挥下这一剑的速度,甚至快得连破风声都听不到。
这一剑严严实实地扫过对方颈部、最后落在他的左腰畔(左胴),形势的逆转就在瞬间发生。
这场看似压倒性的比试,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胜负已分!
国松丸身上的护具在簌簌抖动,被头盔遮盖的那张脸掩不住惊诧神色,被竹千代的剑气震得接连后退,脚下一个趔趄,在恍惚间跌倒在地。
“国松丸大人!”
正利慌张地腾起身体,不假思索便跑了过来,伏身一把扶起他的主君,同时向竹千代投来警戒的目光。
“什么……?!”国松丸喃喃地说,“我这是输了吗?”
“是的,你输了。”
竹千代喘着气,直接回答了对方的疑惑,再徐徐丢下手中的竹剑,径自摘下头盔,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呼吸新鲜空气了。
“这样……”
语气复杂的国松丸,也毅然摘下头盔,那张俊秀脸蛋溢满了违心的喜悦和顺服,冲他温馨地微笑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恭喜哥哥!我还真是输得心服口服,你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我一直崇拜的哥哥!”
这个疯批的演技,真可谓以假乱真的典范了!不知道经常这么演,他自己会不会有产生混淆的时候?
竹千代冷眼看着弟弟的表演,只是淡淡笑了笑。
忽然想到身后观战的正胜,于是他转过身体,便立刻迎来了对方那一抹释然的微笑。
紧张和揪心了好一段时间的正胜,也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随着胜负的揭晓,两方的心情和表情都各不相同。
而身为他们的师范、仍端坐一旁的忠明表面仍平静如昔,内心却已泛起阵阵波澜。
少主的表现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使出的这一记“无想剑”,那种在绝境间爆发的张力,远远超出了身为一代剑圣的忠明预料。
在这位德川家第三代少主身上,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潜能与爆发力?
望向竹千代的他,心里也被激起了浓郁的好奇与兴趣。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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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话︱系统是大叔
踏出艺研馆的竹千代,还在喘着微气。
与国松丸的比试耗费了他很大气力,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恶魔弟弟不只是个疯批,更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武艺高手!
此时耳畔突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虫兽出没范围扩大,伏虫任务提前启动】
【被解锁新秘技:识虫缚】
【当前出圈指数:570】
【完成任务出圈指数需达:1600】
【成员互动量达:25%】
【等级:LV3】
【经验值:18/200】
每次收到系统提示时总会忽然置身矩阵空间的他,这次差点没反应过来。
愣了半晌以后,他才意识到耳畔先前响起的,正是系统的提示音。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系统的声音。
和现代世界风行的甜美轻柔女性提示音不同,他刚刚听到的,是个嗓音略显沙哑、低沉、带着沧桑感的大叔声。
系统方才提示“伏虫任务提前启动”,这是什么意思?
敢情他穿越到江户初期,除了在幕府争斗中捍卫德川三代继承人宝座还不够,还得肩负降妖伏虫的任务?
“少主?怎么了?”
当竹千代陷入沉思时,正胜一句关切询问中断了他的思考,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啊,不,没什么,只是刚好在想些事情。”
他回过神来,故作掩饰地轻笑着摇了摇头,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前迈开脚步。
现在他只想快些回到寝殿,除了能喘口气、还有好好休息之外,他更希望不受打扰地好好研究下这个玄妙的系统。
一直以来,每当受到系统感召,无论身处什么场境,他总会被突如其来地切换到矩阵空间里,从没想到还能听到系统提示音。
而这提示音,还不是他前身在现代世界所听惯的那种千篇一律的预录音,给他感觉更近乎一个鲜活的、拥有独特个性与感知的声音。
回御殿路上,他由此回想起前身看过的动漫《死神》,男主角黑崎一护使用的斩魄刀“斩月”。
作为一把拥有高密度灵压的斩魄刀,实体化却是一个用漆黑大衣包住身体的长发胡子脸、戴着半透明太阳眼镜的中年男人,存在于黑崎一护的精神世界中。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听到的系统提示音,总让他想起《死神》里的那位斩月大叔,更引发他进一步思索:
无数轻小说里只作为虚拟空间存在的系统,在他的这趟穿越奇遇里,会不会也像《死神》中的斩魄刀一样,是拥有实体和独特个性的奇妙存在?
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在他身上已经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这个设定也并非只局限在胡思乱想,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因此他在回到御殿,耐着性子在樱子和正胜的服侍下更完衣后,便迫不及待穿过外殿、径直进入寝殿,在一人独处的专属空间里去实验自己的猜想。
他还没掌握到能随时调用系统的方法,不过没关系,他现在有的是时间逐一测试。
竹千代先是模仿前身读到的那些轻小说情节,在心里默念了半天系统却没丝毫用处,随后他又努力在脑海里念叨了好一会系统,仍旧没能如愿。
到底怎么回事?
他挠了挠脑袋,单手支住下颔、盘腿坐在地上思考了起来:
作为任何开启穿越经历的男主角,如果不能灵活使用、甚至驾御系统,就无法对自身获得的密技和力量操控自如,那则意味着很可能在下一次危险来袭时挂掉。
每一位穿越文的男主,自身成长与际遇其实都与系统息息相关。
虽然他穿越后,没能成为一路开挂的传统爽文男主,却不代表他就只能被动地接受系统感召!
理清思路后,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让紧绷的神经放松后,他迎着从木格子窗涌入的春风,将大脑积聚的各种杂乱想法全盘清空,用舒缓的语速默念了句:“进入系统。”
奇迹就此发生。
眼前一道强光如潮水般涌来,再度睁开眼睛,他已然置身在矩阵空间,眼前就是已经熟悉了的立体屏幕,当中映现的数据和他之前听过的系统提示音一样。
他用指尖轻点【被解锁新秘技:识虫缚】这一格,立体屏幕当即进入了详情页,而曾听过的那个大叔声音再度在矩阵空间里响起。
【详情阐释:识虫缚】
【刚解压的新密技,技能点600】
【获得此秘技后,遇见任何匿名隐身的虫兽,均可自动识别其真身。】
竹千代视线仍旧落在立体屏幕上,没有移开。
他内心还留了很多问号有待解惑,所幸这次循着意念进入系统后,矩阵空间并不像之前那样发出提示后即刻消失。
此刻他仍然置身其间。
“当前有一些事我很疑惑,至少得让我理清头绪,否则我可能没办法更好地去执行。”
下决心开口问出这句话后,他迎来的是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的回应。
在绝对静谧的空间里,甚至连他的呼吸频率都显得如此清晰。
“你不准备回答我么?”
“喂,系统,你其实听得到我的话对吧?难道你打算就让我这么稀里糊涂地去执行任务吗?”
“……”
尽管还是一样安静,可这次给他的感觉又有所不同,这个矩阵空间此时更像是在沉默一般。
他更笃定了内心的判断:系统其实就和《死神》里的斩魄刀一样,是个拥有思想、个性、价值观的实体,而从声音判断,它的实体应该就是一个有沧桑感的大叔。
于是他又试探地再次开口发出询问:“喂,系统大叔,你听到我的话么?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杵着不回答吗?”
这次的安静并没维持多久。
似乎在慎重思量了好一番后,系统终于作出了回应。
“你想了解什么?”
“啊?!你果然是个实体!该不会和我想象的一样,你的实体是个有沧桑感的成熟大叔吧?”
“……”
“好吧,其实我是想问:提示音和立体屏幕都有提到‘伏虫任务提前启动’,这也是突然给我解锁新秘技‘识虫缚’的原因吗?”
“是的,没错。”
“形势已经这样严峻了么?以至于导致任务被提前启动?我明明才刚穿越到这里不久而已。”
“虫兽一族的渗透速度,比我预料的还要迅速,甚至已经涉及到你身边的人群里。如果不迅速作出反应,事态就会进一步严重化。”
“哈?能不能说得更具体一点?你的意思到底是虫兽已经潜伏到了我身边的人群里,还是说它们会影响到我身边的人群?”
“你的识虫缚已经解锁,正是你可以通过新密技去充分探知的时候。”
“系统大叔,你就不能干脆一点吗?”
虽然嘴里在无奈埋怨着,竹千代还是抬起右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发起了第二轮提问。
“话说,我前身在现代世界里看了相当多的日本动漫、影视和小说,在职场混了几年想转型当网文作家后,也读了很多三江榜或畅销榜单上的轻小说。”
“当中所描绘的日本,最常见的是‘百鬼缭乱’,比如酒吞童子、玉藻前、天狗和雪女,和虫妖有关的记载,我只看过络新妇的故事。”
“难道在这个时代,超越人类认知的邪魅力量,已经不是妖魔,而是虫兽了么?”
系统沉吟了片刻,给竹千代感觉像是一位大叔倚着扶几吸了口长烟似的,继而给了他回答。
“你说的,已经是相当遥远时光里的遗物了。如今百鬼式微,正式取代它们地位的,是无论力量、还是对世间的适应性都更加强大的虫兽。”
“早在浑沌开世之初,这个世界就有了虫的足迹,它们一直在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进化,虫兽的雏形,来自一只觉醒的青足螳螂。”
“它的妖力被唤醒后,先后捕食了河童和猫又,不光吸收了它们的妖力,还让自己的形态进一步扩大化。”
“青足螳螂只是最初的例子。在它之后,有越来越多的虫族觉醒,那些能捕食其它妖魔、或残食同类的虫族,最后进化到了虫兽的形态。”
“当虫兽逐渐形成一个族群时,世间的百鬼差不多都已经被它们残杀啃噬完了,它们正式成为这个世界另一股无法预测的危险存在。”
竹千代专注聆听着,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虽然之前在美惠帮助下,他曾在梦境里见识过虫兽的可怕与凶猛,但这个族群居然能将百鬼噬杀殆尽、并且取而代之,这就表明它们的力量,远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棘手。
“系统大叔,也就是说如今世间的妖魅已经从‘百鬼缭乱’,演化到‘百虫乱世’了么?”
“事实如此。”
“既然我的任务是伏虫,那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你尽管沿着命运安排的征程去走就行,相信第一个关卡很快就会出现。”
“你的话还是这么模棱两可呀,难道就不能一下子说个明白吗?”
“……”
眼看系统又闭口不回复,赶在它陷入沉默之前,竹千代抢着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系统大叔,你有实体对吗?可以的话,能让我看看你的实体么?”
系统没有马上拒绝,相反地,它似乎还思忖了一会,最后才严肃地作出了回复。
“如果你能持续变强、并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或许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
“是吗?那我就把这当成系统大叔的承诺了喔。”
说完这句话后,眼前又再泛起一道强光,早有心理准备的他,发现自己果然回到了现实里。
虽然还是没能看到系统大叔的真面目,但是彼此之间既然有了约定,竹千代也对之后的这段穿越征程充满了期待。
不过想到系统谈到虫兽时,曾说过它们已经涉及到他身边的人群里这件事,又让他禁不住担心了起来。
他身边能被称为伙伴的,除了四人众之外,就是阿福和樱子了,那么在这些人里,到底会有哪位将与虫兽这种可怕的妖物产生连接?
任凭想破了脑袋,他还是剖析不出半点有头绪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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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话︱要变得更强
翌日,当樱子侍奉竹千代梳洗时,忍不住问了一句:“昨天,少主有遇到什么事吗?”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啊,不,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少主和以往格外不同,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
“与以往格外不同?这话怎么说?今天的我,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被调到少主御殿任职女中,也快有三个月了。今天的少主是我所见过眼神最坚毅、也最果决的一次,所以才会那么问你。”
说到这里,她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辞有失,忙不迭低下头向他俯身致歉。
“对不起,这原本不是我该过问的事,请允许我为先前的无礼向你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你也是关心我嘛。这么有人情味的询问,我倒还听得蛮高兴的。”
“这个……真的吗?”
樱子悄悄抬起眼梢,没料到却刚好撞上竹千代满含笑意的视线,她又慌忙错开了目光。
他倒是一派从容、且继续眉眼含笑地望着她。
这位在印象里言行向来坚强果敢的少女,此刻脸上却隐约流露羞赧,让前身曾是重度宅男的他不禁大为感慨:大概没几位钢铁直男,能抵挡得住眼下的这副情景吧!
按捺不住再多看了她几眼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对她的提问作出回答。
“真的啊,骗你干嘛?我又没必要对你撒谎。”
她的一双剪水双瞳,又重新向他投注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一点点地再度交汇到了一起。
被那样明亮澄净的眼睛所注视着,让他产生了种想要对她说出更多话语的想法。
“樱子,老实说,比起循规蹈矩、只会听命行事的女中,现在我身边更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
“嗯。我苏醒以后,不是去了庭院散心吗?那时候你打破女中行为规范地狂奔过来,就为了向我们通报直贞被母亲和国松丸问责了。”
“啊?那是我的职责呀。”
“不光如此,在母亲派出亲信武士把守在直贞房前时,你还挺身而出斥退了他们。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少女还蛮带胆的嘛’。”
“少主谬赞了。”
“我们就直接摊开来说吧。樱子,你也晓得我的处境吧?母亲和国松丸无时不刻都在找机会想除掉我,在这种情况下,我需要的绝不是只会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
“所以对我来说,你并不只是女中,而是可以一起同甘共苦的伙伴啊!”
“如果只是一般的女中,你只需要做好服侍人的工作就好了。但你从调到这里以来,就一直默默做了很多事吧?”
樱子没再随便开口接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竹千代,脸上表情不断随他的话而发生着变化。
通过宅男前身,竹千代所学到的最重要的相处经验就是:对于感谢、重视和在乎这些正面感情,一定要积极勇敢地表达出来。
如果不说出来,对方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前身正是因为怯于表达,而不断错过了很多次巩固友情和亲情的机会,好不容易再迎来重活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想再重蹈复辄!
于是他神态自然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并不觉得,你有做任何逾越了职权范畴的事。”
“真正的伙伴不都应该这样吗?如果相处时连最简单的心里话也不能说,那还算什么伙伴?”
樱子还是安静地注视着他,虽然没再言语,然而她的眼角,却泛起了一丝盈盈的笑意。
那让她的眼睛瞬息起了变化,仿若一轮掩映在云彩里的弯月,看得竹千代心情大好。
于是他心情轻扬地转过头,重新看向三叶葵铜镜所映现的自己。
“眼神的……变化吗?”
嘴里喃喃自语的他,仔细地端详着镜里的自己,发觉樱子说的确实没错。
他的眼神依稀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刚毅坚决了。
这大概是昨天和系统交谈、得知自己身边的人即将与虫兽产生渊源之后,所发生的变化吧?
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他已经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为了确保他们能安然无恙地继续陪伴在他的身边,他首先就必须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竹千代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从这刻开始,“变得更强”将会成为他必须实现的目标之一!
用完早膳后不久,正胜就来到外殿,他还为竹千代带来了受忠明委托所传递的迅息。
“少主,忠明师范希望你今天下午能去趟艺研馆,他说有一招有趣的剑技要传授给你。”
“有趣的剑技?”
“是,他是这样说的。”
“哈哈哈,有意思。那个向来被公认直言不讳、随心而活的剑道师范,居然还会有除常规剑道课程之外的请求,这本身可要比学剑有趣多了。”
“那少主你要去吗?”
“去,当然要去!难得遇上能使自己变强的机会,我怎么可以错过?正胜,这难道不是个好消息吗?”
“的确,我也这么认为。”
望着毫不犹豫便一口答允了忠明请求的竹千代,正胜在倍觉欣慰的同时,又有些讶然。
作为陪着原主一同成长的小姓头领,正胜对原主的个性再熟悉不过:敏感、细腻,从小不受父母宠爱、被动地走在按命运安排的路上,对任何事物都缺乏热情。
可眼前的竹千代,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有所不同——
他的眼神里焕发出了斗志与朝气,开始主动介入到朝野的纷争里、甚至对那些陷害他的力量进行了反击。
这和过往曾让以正胜为主的四人众操碎了心的少主行径及个性,存在着很大的差别。
如果是以前的少主,恐怕会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忠明的请求,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一下子发生了如此强烈的变化?
从马背上坠地的震荡、到当场陷入的昏迷,真能导致一个人在苏醒后产生这么大的反差么?
偷偷观察着少主的正胜,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还找不到能解开心底疑惑的答案。
察觉到对方视线的竹千代,大大方方地将头转了过来,好奇地问了正胜一句:“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少主今天的气色很好。”
正胜连忙找了个自认妥当的理由,快速转换了话题,同时遏制了自认为很不恰当的胡思乱想。
当天下午,竹千代在正胜的陪伴下,如约去了趟艺研馆。
刚踏入剑道场,他的眼帘便映入手握竹剑、正一脸严肃地端坐在红木地板上的忠明,对方看上去显然已经正襟危坐着等候了很久。
“少主,感谢你来,我在此恭候多时了。”
“谢谢你的邀请。不过向来做事严谨的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为我加课呢?”
竹千代在忠明面前端坐了下来,温和地向对方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原本是一句极其日常的询问,以忠明的阅历及奉公经验,不难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应付过去。
但他却似乎陷入了踟躇与为难的思索当中。
他不回答,竹千代便也不催促,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
隔了很久,忠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般地才开口作出了回答。
“昨天剑道课上,少主和国松丸大人的整场比试,我都看得格外认真和仔细。”
“是吗?那又怎么了?”
“少主的眼神,充分表露了不想输、意图取胜的欲望,这是身为一名剑客的根本。但让我讶异的反而是国松丸大人的眼神……”
“国松丸的眼神?”
“是的,或许是我多心了。虽然只是场比试,但我从国松丸大人的眼神里,读到的却是浓郁的杀机,那已经远远超出了力图取胜的范畴了。”
“是吗?”
竹千代轻描淡写地应了句,脸上表情并没有发生太明显的变化。
而这不仅让与他对视的忠明、甚至连在他身后随侍的正胜也暗暗吃了一惊。
“请恕我直言,少主是早就有所察觉吗?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太意外的样子。”
“哈哈哈,师范果然就像传闻说的一样直言不讳、傲气不羁啊。站在我的立场,那你希望我该怎么反应呢?是该吃惊、还是生气地谴责起国松丸来呢?”
竹千代知道,此时与他共同置身在剑道场上的这两人,当然并不晓得他的前身是个25岁、对于这段历史有过N次观看与阅读纪录的废材文青。
何况在穿越后苏醒不久,他就遭到国松丸手持匕首的毒辣袭击,对于这个疯批弟弟的秉性和目的,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可忠明心里,却有了“少主完全显露出凌越这个年纪的成熟、心思更让人难以把握”的解读。
正因为竹千代没表现出任何怒意与愤恨,反倒让忠明对他更平添了一份好感与敬佩,于是对方更想要发自内心地为他做些什么了。
“那么,就请让我为少主你做些什么吧。”
“嗯?”
“是的,今天我想将‘居合斩’传授给你。这样一旦少主日后置身险境,即使不借助他人的力量也能保全自身,这是我所能想到最能帮到你的事了。”
“忠明师范……”
原先还在一直观望的竹千代,此时一下敛了温和的神色,换上了严肃表情迎向对方的目光。
他感受到了这位一代剑圣的真心。
都说人的眼睛绝对不会撒谎,从忠明的眼神里,他读到了对方藏于内心的意愿。
“那就拜托你了。”
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前身以宅男身份活过的25年岁月里,那些看过的动漫、时代剧在这时候统统派上了用场。
对于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处世,他都统统照搬了过来。
今天能有这样既不露陷、还恰到好处地落到时代背景上的得体应对,看来通通都得要感谢前身那段除了看书、就是看片的宅男时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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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话︱居合斩
“那么,接下来就请少主尽管以任何方式、任何招术,不要留情地向我发动攻击吧。”
忠明冲竹千代微微颔首以后,只管巍然屹立不动,似乎只一心等着他的来袭。
竹千代执着手中竹剑,细细端详着忠明的身影。
对方表面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防备,但实际上全身都被弥漫周边的剑气所笼罩着。
从穿越到现在,原主的记忆与意识已经逐渐被消化到竹千代的思维与血液里,那个过往的都市废材文青,正与如今的江户德川少主开始正式融为一体。
因此无需调用原主的经验,他现在也能洞察得到,忠明所焕发的剑气到底有多慑人。
每位顶级剑客的剑气,其实都秉持了主人的特性,江户初期的武士们在赞誊某位剑客的剑法出神入化时,往往会用“剑气如虹”来表达他们的赞赏与仰慕。
但在他眼里,忠明的剑气更接近于寒霜。
对方看起来只是相当随意地选了个站姿,然而浑身焕发并弥漫出的剑气,却仿佛冬夜里的寒霜那样凛冽逼人。
实在不可思议,忠明看似没有任何防备,实际上却处处皆是慎密的防卫与固守。
竹千代不敢贸然出击。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竹剑,随后目光从对忠明的仔细观察,转向对方佩带在腰畔的竹剑上。
那把竹剑的剑柄很长,以肉眼丈量的话,柄长约二尺、剑长约三尺,放眼当下整个日本,使用这么长剑柄的剑客也很少见了。
【注·尺:日本古代计量单位,日本尺比中国尺略短,一尺约为30厘米左右。】
竹剑颜色很深,已呈现出红棕般的色泽,显然充分汲取了岁月流逝的光华。
在短暂时间里,他已经从各种方位考虑过攻击的方法与招式,从判断、思量再到最后的否决,他竟然找不到对方的一丝破绽!
时光如水般静静淌过剑道场的偌大空间。
但正致力寻觅出剑最佳时机的竹千代,却已经浑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眼前的对手实在太恐怖,早已超越了“强大”的范畴,在剑术领域是接近于半神一样的存在!
他没出手,忠明也不去催促。
他越审慎,对方似乎对他发动攻击的方式就更充满期待。
当一阵春风拂过剑尖时,竹千代右脚足尖朝地板轻轻一点,采用下段姿势将竹剑的尖部下压,指向忠明的膝盖位置,给对方的步法造成威胁。
他目光从忠明的左腹(左胴)扫到右臂,似乎在判断着最佳的攻击方式。
正当看起来仍在陷入审慎的思考中时,竹千然突然把姿势改为最具攻击性的上段,将竹剑高举至头顶,身体如离弦的箭般射了过去。
他的出手迅疾、勇猛、并且转换极为突然。
就连跪坐在一旁观战的正胜,都鲜少见过他如此精湛辛辣的出手。
那柄竹剑如同一只从空中猛然直扑而下的凤凰,用燃着天火的利爪一把朝忠明抓了过去!
一直巍然屹立在原地的忠明,直到竹剑朝自己迎面劈下时,才将手悠然抚上剑柄。
他的拔剑速度甚至超过了闪电。
竹千代和正胜都没看清他到底是何时出手,但见眼前剑光一闪,他的竹剑已经严严实实落在了竹千代的左肩上。
这是?!
竹千代猛然瞪圆了双眼,一滴冷汗从额头沁下,径直沿着脸庞滑落。
所谓“一剑破万法”的境界,大概也莫过于此吧!
那是凌越了所有想象的极致一击,他只觉自己身体像被万霆钧雷击中似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忠明就已经从容自如地将竹剑别回腰畔,整场动作如同优美的死亡之舞般一气呵成,既流畅自如又残酷尽显。
若是真正的战场,对方的这个动作应该是收剑回鞘吧?一旁观战的正胜惊异地思忖着。
当忠明将竹剑别回腰畔时,竹千代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半空翻腾了两记、再重重摔在地上。
“少主!”
正胜按捺不住地直起身体,不假思索地朝着倒在地上的他跑去。
“别过来!”
然而早就预料到正胜举动的竹千代,却奋然喊了一声,硬是让对方戛然临时止住了脚步。
“好痛、真的好痛啊!”倒在地上的竹千代苦笑着,尽管戴着护具,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按了按护肩,“肩膀这里就像被雷劈过了一样,实在疼痛难忍。”
“少主承让了。”
忠明缓缓向他走来,在隔着五个脚步距离的地方停下,低头望向仍瘫倒在地的竹千代。
“呼呼呼……”
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样子虽然狼狈,可他却笑了起来,还冲忠明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果然很有趣哈,忠明师范!”
“这是什么剑术?以前怎么从来就没见你使过?”
他边喘气、边咧嘴而笑的模样,似足了一个玩性大发的少年。
然后竹千代忍痛翻了个身,用右手支起身体、再俯身将竹剑拾起,继续带着笑意看向忠明。
在他脸上,寻觅不到半点被一击即败的沮丧、气馁或懊恼。
相反地,他似乎还由于领教到这臻至巅峰的剑技而兴奋不已,眼里甚至还发出了光。
“这是居合斩,少主。”
“居合二字指的就是对峙双方,这是为了在一瞬间就可以分出胜负而降生于世的剑法。”
忠明的手缓缓伸向腰畔,作势要拔别在其间的竹剑。
然而在拔剑动作之后,他却并没真的拔出竹剑,而是握着空气模拟出已经拔剑的架势。
“……”
竹千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而一旁的正胜也是全神贯注地屏息静听着。
对于这超乎他们认知的神奇剑技,两人都身陷在奥义里而无法自拔。
“拔剑即斩,在守候中寻找瞬间出手的机会,是居合斩的精髓。”
“居合斩对拔剑、挥剑、收剑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只有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才能完成。”
“剑客必须要用全部心神去控制自己手中的剑、达到无我状态,才能将它发挥到极致。”
忠明在传授间,将手中的虚拟竹剑径直指向竹千代。
虽然对方握在手里的只是空气,竹千代却恍然觉得看见了一柄看似无形、却能隐约感觉其形态的竹剑。
“少主,请恕我失礼。”
忠明以下段姿势模拟持剑,忽地信手将剑向上一扬。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动作,速度与爆发力却划破了空气,直向竹千代贲射而来!
竹千代没有躲避。
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和速度,能够躲开这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剑。
剑气震乱他被樱子细心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他的头发当即随剑风轻扬,而当中蕴含的一道剑气,力道不偏不倚地恰好切断了他几根发丝。
”简直不可思议。”
竹千代喃喃自语,怔怔地望向眼前的忠明,微启的嘴唇一时半会都合不上来。
对方的手中虽无剑、但剑却存在于心间,于是空气亦能幻化为剑,单凭剑气便已能让人充分领教到个中的威力!
这难以想象的场景,此刻却俨然就发生在眼前!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忠明已一气呵成地将空气剑别回了腰间,虽然是模拟动作,却生动得和真正挥动竹剑别无二致。
“刚才小有得罪,少主,请允许我再次致歉。”
“没有啊,我并不觉得有被冒犯什么的,反而想感谢你,让我见识到了这么神奇的剑技。我很吃惊,不愧是一代剑圣,连剑气都能成为武器。”
“少主过奖了。”
“忠明师范,若我没看错,这居合斩是不是总共就三个要领:拔剑、突刺、回鞘?”
“少主好眼力。”
就算在称赞对方,忠明神色依旧凛然、眼神亦仍保留着一抹身为顶级剑客的桀骜不驯。
他的站姿永远如松树般笔挺硬朗,迎着竹千代的钦佩表情,他继续着先前那未尽的话语。
“我先前和少主提过:这次忽然向你提出临时加课,完全是由于上次看到你们兄弟俩的比试过程里,国松丸大人所流露的浓郁杀意。”
“嗯。”
“因此今天我才会向你亮出居合斩,这招剑技在平时并不常用,但在危急关头却非常有效。”
“我愿闻其详,忠明师范。”
“居合斩是为了复仇而创作出的剑法,极为讲究隐秘性、突然性以及一击必杀!”
忠明讲到这里,忽地顿了一下,将右手大姆指轻轻按在身体左侧的剑柄上。
然后他以大姆指轻轻摩挲着剑柄,就犹如在抚摸着他极为宠爱的情人一样。
“它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在拔剑的同时,利用剑锋在圆弧运动中的惊人速度向敌人发出致命攻击,并务求一剑定胜负。”
“因此,切合斩的所有修为,都必定要在出手的这一击里完全体现。”
“假如不能一击即中,就很难挡下或避开敌人的反击,即使能够挡下或避开敌人的反击,也很难再对敌人发动第二次攻击。”
“所以,它最适合身陷险境时运用,往往能出其不意地给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敌人致命一击!”
在最后一句话的尾段,忠明加重了语气,向来冰冷的瞳孔间,亦罕有地掠过一丝暖意。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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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话︱剑法要诀
就是这一丝暖意,被竹千代敏锐地捕捉下来、并籍此察觉到了对方的心迹。
这种转瞬即逝的眼神,在他前身曾看过的那些动漫、日剧、时代剧里并不罕见,甚至在穿越之前,他的前身为了写好日系古代背景的轻小说,还用心看了两部韩国古装剧。
在这些作品里,与冰冷不驯人设所形成强烈反差的,就正在于角色们不经意流露的眼神。
这些角色偶尔表露的眼神或者温暖、或者泪光盈盈、或者强忍感情,与自身人设形成了明显对比,因此才更让观众印象深刻。
因为恰好看到忠明这转瞬一逝的温暖眼神,竹千代由此断定:对方心里的情感正在向他倾斜。
或许这也足以解释为什么在兄弟俩当中,忠明惟独只邀请了他来剑道场加课。
但只是这样揣测也还不够,竹千代还希望能更明确一些。
于是他索性抛开所谓的人际相处密诀,径自向对方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忠明师范。”
“少主请说。”
“你教过我父亲剑术、现在同为我和国松丸的剑术师范,为什么在比试里发现国松丸对我有杀意以后,会邀请我到这里传授居合斩呢?”
“少主的意思是?”
“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一点吧!你已经获得了我父亲的肯定,如果想要确保仕途顺畅,难道不应该更顺着我父母的喜好行事么?”
“……”
“而大家都知道在我们兄弟之中,现在最受宠、也最得父母疼爱的就是国松丸了。你额外传授了我剑法,难道不怕被国松丸一派发觉后,引起他们的不满么?”
忠明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他右手的大姆指从剑柄一路滑向剑身,轻轻地、舒缓地抚摸着剑身,仿佛在抚摸情人光滑的肌肤似的。
他和竹千代一样,都试图从彼此对视的目光里,判断出对方的秉性和想法。
但相较于竹千代,他那冷傲的外表,似乎更能够隐藏住内心的真实感受。
竹千代没再追问下去。
既然已经问出了心中的迷惑,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相较于前身的轻微社恐、还有原主的人际疏离,现在他能迈出这一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至于忠明是否回答、或怎么回答,那是对方的自由和权利,反而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但或许正是这种心态,才让他显露出不以为意的轻松模样,而这种舒散随性的姿态,恰恰触动了不喜欢受规则束缚的忠明。
于是对方终于接过他的提问,继而作出了回答。
“是哟,为什么我在情感上会更偏向你呢?聪明人都知道,其实倒向国松丸大人那边,对一名幕臣来说会更有利吧?”
“但是少主啊,虽然名利与权势确实能改变很多人和事,但它们却无法束缚住人心。”
“人的心是自由的。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只是比起那个外表乖巧俊秀、眼里却满是暴戾之色的国松丸大人,我更喜欢处世随性、有人情味的你。”
“如果非要解释我为什么会偏向你的话……我想我只是,照着内心的意愿去做罢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话语告一段落以后,忠明定睛看了竹千代好一会儿,这一次,发问的人换成了他。
“对于我的这份回答,不知道少主你还满意么?”
“我觉得非常可信!也很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心里话!啊——听得我又重新抖擞起精神来了。”
竹千代舒展着酸痛的四肢,咧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元气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忠明显然也发觉到了这一点。
“那么少主,你还能再练一会居合斩么?”
“啊?!现在吗?!”
“是的。你刚见识过居合斩的整套动作,也听了它的奥义,现在是时候再深化一会了,行吗?”
“也不是不行……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接下来,请少主仔细看好我的动作、并同时照着也演练一遍。”
没有多余的交谈,也不做任何无谓的鼓励与打气,得到竹千代应允的忠明,单刀直入地带着他进入了实际演练的第二度环节。
照着忠明的指导,两人分别右手持剑重新回到剑道场中央。
双方保持着约有六大步的距离,在对峙下稳然正坐,然后把剑放到身旁右侧,各自向对方俯身行了一礼。
接着他们以右手执剑,保持着剑刃向上、剑柄向前、剑尖向后垂下的姿态,又往后退了三大步的距离,再朝着彼此行了一次先前的俯身礼。
这套复杂的礼式完成后,两人将竹剑在左腰别紧,竹千代观察到对方左手紧握着剑柄,而大拇指则勾住剑锷,并且将剑紧靠在腰际间。
他也活学活用地照搬了忠明动作的神髓。
“如果用的是剑,两手要稳实地静握住剑柄和鞘口,拔剑时左手握住鞘口,左肘这时候务必要充分后拉,这个拔剑动作称为‘鞘引’。”
演示了一遍握剑动作以后,忠明心无旁骛地盯着竹千代,观察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忠明展现出的极致专注力,甚至让他认为就连自己的每次呼吸频率,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接下来,我要拔剑了。”
“居合斩的要诀,在于瞬间看出敌人的破绽,并抢在对方攻击之前、迅速移动到他身前毅然出手,但瞬息的高速拔刀当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对反应能力、身体的灵活性、眼力的敏锐度,都有着极致的要求。”
“并且,还必须善于把握战局里的时机,一剑就能击溃对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徐徐说完拔剑要领后,忠明瞬即将左腰移靠向右腿的脚跟方位,继而抽出竹剑。
他的整套动作都被刻意一再放慢,所以这次竹千代总算能够看清整个过程。
于是他也学着对方,让剑保持在左耳高度的水平线状态,同时右手肘向内微弯,接着将剑迅速振举到头顶,瞬即在踏出右脚的同时,毫不犹豫地举剑由正面劈下!
他们都同时朝对方劈出了这一剑。
彼此都是在慢动作后出手,尽管速度已被刻意延缓了许多,但忠明的剑气仍犹如飓风般朝竹千代拂面而来。
竹千代要持剑相抵,再奋力一挥,才总算化解了这来势汹汹的剑气。
“怎么样?你掌握到要领了么?”
忠明才刚发问,就迅即又拔剑再演示了一遍。
这次的速度只放慢了三分之一,但也足够让静立在一旁的竹千代看得明白。
他从对方的拔刀动作开始捕捉,似乎逐渐领悟到居合斩的要诀——
忠明拔剑速度起初沉稳静邃,至中段时速度突然变快,等到竹剑离身时,再以比疾风和闪电更快的速度迅速横切。
“是,我想我大概可以回答你的提问了,忠明师范。”
竹千代凝视着重新被别回对方腰畔的竹剑,正色回应。
“顺序似乎是‘稳、破、急’,尤其拔剑部分是制敌先机,也是发挥一击必杀的关键所在。”
“不愧是大御所大人的长孙,你真的很有天赋。”
忠明隐约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双脚缓缓往后退了两步。
“这堂课的最后,我要再传授你一记斜切。”
“斜切?”
“居合斩是实战剑法,它抛弃了日本传统剑道里的复杂动作,讲究在最短的距离里用最快的时间斩杀敌人,斜切就是最有张力的一记袭击。”
他的话音未落,便已再次拔剑。
在同样被刻意放慢的动作里,竹千代得以看清忠明的斜切技巧,是持剑从敌人的左右两肩向下刺划,看起来很像僧侣袈裟前襟的线路。
“对于这记斜切,少主有什么发现吗?”
“啊,如果非得说有什么发现的话,我觉得它斩击的方位和僧侣袈裟前襟的线路很像。”
“哈哈哈,少主好眼力!所以斜切又被称为‘袈裟斩’,它会将敌人送到极乐净土去。”
“将敌人送到……极乐净土去吗?”
竹千代回味着忠明的话,这句别有深意的话非常玄妙,他觉得要仔细思量才能真正读懂。
在见识并亲身学习了如此卓绝的剑法之后,他对眼前的这位剑术师范又有了全新的认识、并且还发自内心地平添了几分尊敬。
“今天的剑道课到此结束。少主,谢谢你能抽身前来,也算圆了我心里的一个念想。”
“哪里的话,反倒是我要谢谢你呢——额外教了我这么厉害的剑法。”
“那么少主,你觉得今天这堂剑道课还有趣么?没辜负你特地赶来的期待吧?”
“哈哈哈,如果连这都不算有趣的话,那么到底什么才算有趣呢?”
两人的这场对话,正式为这堂额外增设的剑道课划下了一个句点。
竹千代在离开艺研馆时,心情都还保持在轻扬的状态。
他的这份愉快和兴奋,连走在身后的正胜也感受得格外鲜明。
“少主。”
“嗯?”
“看来在剑道课后,你的心情变得很好啊,今天的这堂居合斩真是一个满满的收获。”
“谁说不是呢?”
竹千代回头朝正胜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歪着嘴角坏笑着继续将目光移回前方,迈着轻快步伐走在返回御殿的路上。
他的心情当然很好。
只要能够变强,他都会发自内心地高兴。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复杂危险的局势里,守护好他最重要的这些伙伴。
因为他明白,即使这样极为稀松平常的聊天,在暗潮汹涌的江户城,但凡存在一个闪失,就会沦为遥不可及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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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话︱少主的团建
之后几天,竹千代迎来了自打他穿越以来,最为惬意安逸的一段时光。
刚好接受名师讲学的课程都安排在这几天,每天在西丸御殿里接受四人众的问安以后,他会带着这群小姓一起去御学堂上课。
当然国松丸和他的小姓们,也会在同一间课堂听讲。
但经历了几番出手都黯然失败以后,他的这个疯批恶魔弟弟似乎准备养精蓄锐了,近期也没再出现让人伤神的后续动作。
每当竹千代带着四人众去上课时,国松丸看到他都会先远远地热情招手,等他步入课堂,对方就会立刻直起身体、继而诚恳地俯身问好。
“哥哥,贵安!今天你的状态也格外清爽呢。”
国松丸总是一脸关心地凝视着他,甚至会主动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
对方这副满心牵挂的模样,甚至连授课的老师都觉得感动。
前两天他都在被动应付对方的嘘寒问暖、并不得不配合着一起演戏。
第三天他终于受不了,在国松丸又一次迎上来时,压低声音直接抛出了问题。
“得了吧你,成天都在演戏不累么?”
“不累啊!如果只要演演戏,就能让大部分的人心都朝我这边靠拢倾斜,那多划算啊。”
国松丸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附在他的耳畔私语。
“那是他们还没发现你是个残忍暴戾的恶魔,迟早我会揭露你这副虚伪的真面目。”
“是吗?我还真好奇哥哥你会怎么揭露我呢?毕竟在父母眼里,你才是那个不得宠的儿子。”
“……你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是吗?”
“爷爷说过,掌握天下的要诀在于赢取人心。哥哥觉得,当前幕臣们的心更偏向谁一些呢?”
“大部分幕臣就像墙头草,只会随风口倒向得势的那一方,你的势力也未必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牢固。”
“那总比哥哥身边除了阿福、就只剩下四人众要强得多吧?孤立无援的人不就是你吗?”
国松丸一边持续进行挑衅,一边亲昵地扯动竹千代的袖子。
从表面上看,他的言行举止完全就是个对着哥哥撒娇的兄控。
竹千代神色始终平静。
通过这段时间与疯批弟弟的相处,受到对方高超演技的启发,使他意识到想要在这个暗潮汹涌的局势下生存,表情管理是真的非常重要。
两人间故作掩饰的互动,看在毫不知情的授课老师眼里,完全就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温馨场景。
下了课后,一群人就聚集在竹千代的外殿,一块吃着樱子端上来的点心、喝着冲好的宇治茶,然后再天南海北地侃上一通。
其实刚开始,对于主从观念根深蒂固的四人众,在接到竹千代的邀请时都纷纷大吃了一惊。
“我们自然很乐意到外殿和少主一起聊天,至于一块喝茶、吃点心可万万使不得!”
身为小众当中的意见领袖,向来循规蹈矩的正胜,第一个站出来婉言谢绝。
“得了,正胜。这里又没别人,你能不能放松一点?总这么一本正经的,难道不累吗?”
“而且不要总是由你来决定,偶尔也要听听其它人的意见啊!”
竹千代戚了戚眉宇,伸直双手往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还侧过头对他眨了眨眼睛。
这种盛行于现代世界、在朋友间极为日常的动作,在原主的生活里却是非常罕见的举动。
尤其在讲究君臣阶级分明的时代,他的这个动作显得太过于亲密了。
才刚被拍过肩膀的正胜,身体果然僵硬了起来,但从他讶然又故作掩饰的表情上看,似乎并不讨厌竹千代这个打破规矩的动作。
这样就足够了。
于是竹千代又将下一个目标移向身为美食爱好者的光纲,力图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
“接下来,换光纲你来说,愿不愿意一块在外殿那里聊聊天、吃吃点心、喝喝茶?”
“这个……刚刚正胜都说了不可以造次,我看我们还是在外殿陪少主聊聊天就好吧。”
“对了,听说今天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包括了芝麻饼、煎饼和豆沙包喔!”
“豆沙包?少主说的就是那个吃起来松软、一口咬下去又糯又甜的豆沙包吗?”
“没错哈,加上宇治茶可是绝配!我们刚下完课,有什么比坐在外殿的檐廊、吹着春风吃吃喝喝更安逸的事情呢?”
“听上去,确实很安逸呀!我说,正胜,既然是少主的期待,我们就不能乖乖听令吗?”
几番攻心战下来,再加上对美食场景的生动描述,他果然成功拿下了光纲,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直贞和信纲了。
“直贞,你说呢?”
竹千代很自信地向对方问出了这句话。
作为在“坠马晕迷事件”里袒护、甚至可算是从被问责的危险里救下直贞的人,他很清楚在这个少年的心里,自此奠定了对他的感激和忠诚。
这样的直贞,想必在明白了他的想法以后,总不至于会投反对票才对。
但他没想到的是,正是怀着这份心意,直贞反而更是处处为他着想考量、竟然也选择了和正胜一样的立场。
“我很高兴,能够吃到美味的点心、喝上可口的茶,那该有多安逸呀。”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可是少主……”
“嗯?”
“这件事被御台大人和国松丸大人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呢?大概又会演化成一件攻击你的借口。他们很可能会向将军大人告状,说你无视规则、缺乏少主风范。”
“唉。”
竹千代轻轻叹了口气,几个大步迈到直贞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直贞你啊,就是太体贴、太为别人考虑周全了,我也承认你的顾虑很有道理。”
“那么我们应该就像正胜建议的那样……”
“可是直贞,不管再怎么坚强的人,也会有不欲人知的一面,比如孤单寂寞就真的很难熬啊。”
“孤单和寂寞……吗?”
“对哈,至少从长幼顺序上看,我应该会成为德川家的继承人吧?要当继承人的话,心怀万民是最基本的胸怀。”
“你说的是。可是……少主怎么会突然换到这个话题去了?”
“笨蛋!连身边的伙伴都不能好好善待的人,怎么可能心怀万民?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竹千代眼神一凶、随即加重了语气,吓得直贞连忙轻轻低下了头。
他套用大道理的策略非常到位,再加上假装小小地发了下火,果然成功说服了直贞。
那么接下来需要击破的,就只剩下信纲了。
“现在光纲和直贞都没问题了,信纲,你觉得呢?”
“这个……”
眼睛细长、鼻梁挺秀、嘴唇绵簿的少年,在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陷入了思量当中。
“正胜的本意完全是为了少主考量,直贞刚才那番劝谏也是如此,身为四人众的一员,我似乎也应该要这样做。”
听出对方的话中有话,竹千代饶有兴趣地望向他,期待着他下一轮将续上怎样的一番话语?
“可听到少主方才说‘连身边的伙伴都不能好好善待的人,怎么可能心怀万民’以后,我就改变主意、决定接受少主的邀请,大大方方到外殿吃点心和喝茶了。”
信纲边说,边向正胜走去。
像是完全领略到竹千代的心意般,信纲代他进行了最后一轮的攻坚。
“正胜,我们的职责是全心全意辅佐少主,这也是阿福大人对我们长期以来的教诲。”
“但怎样才算全心全意的辅佐呢?我以为,并不是只有为少主去拼命、去流血才算是尽忠。”
“因为成长关系的缘故,少主过去和任何人都刻意保持了距离感,现在他难得想要重新走进人群,身为小姓的我们难道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竹千代没有看错。
作为四人众当中最有心机与谋略的少年,信纲从大义立场出发,几句话就让正胜立场产生了动摇,随后他又补充了两句彻底让正胜放弃原有立场的话。
“少主要稳固继承人的位置,就要得到幕臣的支持,那他就必须懂得怎么赢取幕臣的心。”
“我们现在陪他做的,不就是少主在日后宴请幕臣们,所需要提前练习的相处之道吗?”
真是一语中的。
最后这句话,完全打动了坚持已见、严守规则的正胜,并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邀请。
“好吧,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冒上那么一些小风险也是值得的。那我们就一起在外殿的廊檐下,好好享受少主恩赐的美食吧!”
听着正胜的最终结论,一直关注着他反应的光纲不禁松了口气,兴高采烈地轻嚷出声来。
“万岁!那我们快回御殿去吧!我真的很久没吃过豆沙包了!”
“你这个馋鬼。”
正胜笑骂了句,和其它三位少年一起开开心心地跟在竹千代身后,一同回了西丸御殿。
正是经历了先前那场说服攻坚战,这才有了今天这副轻松温馨的团建相处氛围。
而随着和这些伙伴们的日渐亲近,竹千代对他们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和评定——
正胜沉稳、肩膀担得住大事,是能将重大任务放心地交附给他的伙伴,很适合担任统筹;
直贞有些理想化、对未来有所憧憬,在陪着竹千代试炼的四人众里,经过他的观察,认为对方应该是武艺与剑术最高强的伙伴,很适合担任战士;
信纲足智多谋、看待很多事物都有独到的角度和见解,是很适合担任军师的伙伴;
光纲是个热血少年、总是勇往直前,这样的伙伴在需要冲锋陷阵时自然会义不容辞;
而樱子作为坚强聪慧的少女伙伴,很适合去处理一些男人出面会过于引人注目的事情。
这是他在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自行搭建的团队阵容。
团队里的每位成员,都将是他在这个时代里最重要的伙伴,再加上深受爷爷家康信任、行事杀伐果决的乳母阿福,让他在面对这个危机四伏的局势时,又平添了几分自信和从容。
那么,系统对自己下达过“稳固友情、搭建团队”的指示,也算是初见成效了吧?
竹千代心里才刚泛起这个念头,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位还没见过真容、声音沙哑的系统大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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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话︱可疑的太夫
竹千代这舒缓的日子又过了好几天,终于随着老中青山前往本丸的议事堂谒见秀忠时被打破。
青山率着几名下属来到本丸那天,恰好也是秀忠把竹千代叫去了解他近来学习进展的时候,于是他便带了四人众一同前去。
父子俩例行公事地聊了一会后,秀忠又循惯例向小姓们确认了竹千代近来的情况。
结束这场模式化的交谈后,当他领着四人众退出来时,刚好与走到堂前的青山撞了个正着。
“少主,贵安。”
“你好啊,青山老中。”
“自从上次家宴之后,对于少主甚是惦念,不晓得你近来可好?”
“承蒙关心,最近除了学习剑道就是专于学识,过得还行。父亲才刚找我了解过近况。”
“那我就放心了。将军大人召我商谈政事,请恕我失陪了。”
青山很得体地朝着竹千代微微鞠了一躬,便向前迈步朝着秀忠所在的议事堂走了过去。
他的几名随从在逐一向竹千代鞠躬后,也纷纷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这些幕臣和竹千代擦肩而过时,原本不以为意的他却霍然脸色一变,愕然地当即回过头去。
“少主,怎么了?”
信纲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发觉竹千代的视线,正聚焦在一名眉目温厚的男子身上。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信纲的话,两只眼睛眨也不眨、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名男子的背影。
情况很不对劲,比以往他遭遇的任何一次突发事件都不对劲。
当那名男子经过竹千代身边时,他忽然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以前他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是一种混杂了淡淡的腥味与微香的味道。
这种腥味既不像鱼腥、也不是血腥,仿佛是从某种物体身上散发的体味。
腥味极其特别,然而被裹挟在淡雅的微香里,它本身的味道就巧妙地得到了稀释与缓解。
那种淡香,闻起来既不是花香、也不像寻常的香料,与腥味一样更像是某种物体的体香。
两种奇特的味道混杂并融合在一起,才刚被竹千代闻嗅了几口,他差点就隐约迷乱了心神。
而且更奇怪的是,透过那名男子所穿着的羽织,他仍能看到一个发着萤光的印记。
只是两人接触的时间太过短暂,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男子后背的萤光印记是什么图案,对方就跟着青山走进了议事堂、从而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但竹千代仍没及时收回目光,依然怔怔地望着同一个方向,还没从内心的惊诧里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沙哑、低沉、带着沧桑感的系统提示音,忽地在他耳畔响起——
【被解锁秘技:识虫缚,技能点600】
【状态:已被激活,正式投入使用】
【获得此秘技后,遇见任何匿名隐身的虫兽,均可自动识别其真身。】
【如遇见与虫兽有关联之人,亦能察觉对方身上的虫印。】
【当前虫迹:虫兽残香,但凡极为接近虫兽之人,都会被它们染上特有的体味。】
直到听到系统大叔的声音后,他才恍然恢复了反应,胸膛下的心仍在由于先前的意外发现而跳个不停。
尽管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和虫兽相关的事件会这么快到来。
这就是被称为“识虫缚”的秘技,所具备的功能吗?
而刚刚自己所闻嗅到的、混杂了腥味与微香的味道,就是系统大叔所说的“虫兽残香”吗?
眼前的人显然不是虫兽、也没有被虫兽附身,那也就是说,和他极为亲近的人群里,有隐匿得极好的虫兽藏身其中?
“少主?”
眼看他没半点回应,信纲担心地又再轻唤了一声。
这一次,竹千代不光给了他回应,还随即向他下达了任务。
“信纲。”
“是。”
“刚刚你也留意到,我聚精会神盯着看的那名男子吧?”
“是,我留意到了。”
“去调查一下他的背景和行踪,包括他近期身边所有亲近的人。查明消息后快速来回报我。”
“遵命,我马上就去做。”
从竹千代超乎寻常的反应里,信纲意识到这件事的非同小可,对他微微俯身之后,便领着任务快步离开。
作为四人众里最有谋略、最具手腕、最擅长变通的小姓,将这件任务交给信纲来执行,竹千代自然是最放心不过。
那么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信纲的回报,再根据回报情况,决定下一步对策了。
信纲的动作很快。
他在当晚就来到了外殿,通过樱子的禀报,竹千代迅速从书屋里大步走了出来。
一看到信纲,他就迫不及待要向对方确认结果了。
而信纲也确实擅长洞悉人心,还没等他开口,就俯身进行了汇报。
“少主,今天随青山老中一起谒见将军大人的男子,他的身份或情况都已经查明了。”
“快说来听听!”
“他是任职目付的西岛柱赫。在外护城河外有一处府邸,夫人是从京都迎娶过来的普通人家女儿幸子,据说平素总是兢兢业业奉公,只是……”
【注·目付:隶属于老中管辖的监督职位,负责监视旗本、御家人有没有为非作歹。
目付的工作范围,包括江户城内外的检查、非常时期的调派、以及宫廷礼法的指挥等。】
“只是?”
“听闻最近他常在离城区稍远的游廓流连,很是迷恋一位名为夕舞的太夫,对其它游女向来都不多作观望。”
“游廓?太夫?”
竹千代心绪复杂地挑了挑眉。
游廓那灯火绚烂、媚视烟行的场境,情不自禁地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副绚烂妩媚的景象。
【注·游女&游屋&游廓:古时日本的风俗女叫游女,风俗营业场所称为游屋,风俗场所的所在地被称为游廓,游廓的群集地就叫游里。】
【注·太夫:遊廓最高级的游女,后期在吉原才改称花魁,但京都和大阪保留了太夫的叫法。】
此时还是元和1年(公元1615年),离闻名后世的吉原建成还相隔四年。
江户城规模最大、游女数量最多、品质最高的游廓,还是位于离城区稍远、座落在长满茂盛苇草平地的葭(jiā)原。
一想到眉眼如此温厚的目付柱赫,居然也难逃游廓太夫的温柔乡,竹千代就不禁在心底感慨起世间男儿的本性来。
但是……这或许是个线索!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眼里掠过警觉之色。
美艳的游廓太夫、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目付柱赫……
这让竹千代很难不将柱赫身上的虫兽残香,和对方近期往来甚密的那位夕舞太夫联系起来。
“那位夕舞太夫,是个怎样的人?”
“据说她对料理打扫都毫无所知,有天受邀赴一位大名的宴请时,看到厨师在打鸡蛋,觉得很好玩、也想试试,结果一个都没打好,倒把手给弄脏了。”
“这个夕舞,说好听点是个美丽的花瓶,说难听点,不就是个生活低能儿吗?”
“并不是这样的,少主。”
“呃?”
“越有人气的太夫,越以拙于生活技能为荣。夕舞打鸡蛋那种生疏笨拙的样子,反而让邀她赴宴的那位大名觉得异常高雅、可爱。”
“高雅、可爱吗?这话又怎么说?”
“这也许和现时男子的心理有关:他们就是想在游廓体验一下远离人间烟火、远离世俗的桃源生活,太夫的这种表现反而满足了他们追求直抵灵魂的爱欲幻想。”
“还有这回事?”
竹千代承认自己确实有些意外。
尽管前身对于吉原有一定了解,也多少看过一些类似题材的作品,但信纲的调查仍然刷新了他的认知。
在两人交谈间,随侍在旁的樱子虽然安静不作打扰,眼里却也流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但竹千代一门心思都落在查证虫兽踪迹这件事上,暂时没有闲情去顾虑她此刻的感受。
略为思忖以后,他果断作了决定。
“信纲。”
“是。”
“通知一下直贞,后天我们三人一块去趟葭原,我要会会那位夕舞太夫。”
“啊?!少主要去葭原吗?”
信纲与樱子异口同声地低声惊呼出来。
当发觉两人顾虑的是同一件事,他们又心事重重地冲彼此轻轻颔首示意。
对这件事,樱子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劝阻。
“少主,请慎重啊。若随便到游廓那种场所,被御台大人知道了该怎么是好?这不等于自动给她送去最新的攻击理由吗?”
“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去那里寻花问柳!你不也听了信纲的汇报吗?我就想去看看那个把柱赫迷倒的太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那你为什么会对区区一个目付这么感兴趣呢?”
“别说了!反正我有这么做的原因,你只管相信我就行!樱子,话说你是相信我的,对吧?”
“……”
樱子紧紧抿住嘴唇,却没回答他的提问。
她似乎依然很不能接受竹千代的做法。
但察觉到他的决心、意识到劝阻也不会有效果以后,她便有些赌气式地将目光移向庭院去了。
“信纲,你明白了吗?今晚你就去通知直贞,接着让人安排我们和夕舞太夫的会面。”
“是,我知道了。不过少主……”
“怎么了?”
“要和太夫会面,要先通过游屋的楼主进行申请。以夕舞的人气及身份,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安排得了的。”
【注·楼主:游屋的经营者,平时都待在游屋最深处、被称为“内所”的专用房间里,作为经营者管理着游屋的一切事物,人脉广泛、还具备一定的文学素养。】
“那就尽你所能,尽快处理好吧。”
“是。”
信纲将这当成主君下达的任务,慎重地朝他俯身领命。
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个极为擅长洞悉人心的少年,仍然不禁向竹千代问出了心底的疑虑。
“只是少主为什么会对这个太夫这么感兴趣?”
“因为在她的身上,可能藏着一些不所人知的秘密,而我想将那些秘密给挖掘出来。”
竹千代轻笑了一下,沿着樱子的目光向庭院望去,却蓦然瞧见那洒落了一地的淡雅星光。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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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话︱与美惠联手
第二天上午,竹千代就去了趟星相阁,在最内里的房间中与美惠见了一面。
“有些时日没见了,少主别来无恙?”
“抱歉,上次明明说好很快会再来找你,但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一拖就到了现在。”
“少主不用抱歉,我身为星相官也有很多事物需要处理,所以我们是彼此彼此。”
“你还真干脆利落啊。”
“不然呢?少主希望我怎么回答?埋怨你怎么这么久都没过来问个究竟吗?”
听了美惠连续抛过来的三个提问,竹千代忍不住会心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便让她也受到感染,于是她也连带地露出了笑容。
和樱子灿烂明媚的笑颜不同,美惠的笑容既动人又带着股无法形容的魅惑。
她的笑容,就仿佛一个很吸引人却深不见底的深渊,人一旦坠落其中就很难再爬上来。
有那么短短刹那,他似乎都快看得痴了,可迅即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慌忙又重新梳理了心绪。
“其实今天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些和虫兽有关的事。”
“请说,但凡我知道的都会解答。”
“美惠,和虫兽有过亲近接触的人,是不是都会染上虫兽残香?就是那种带点腥味的微香?”
“是,被染上虫兽残香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和虫兽有长年累月的相处;另一种是行了相悦情事,后者即使相处时间不长,但染上的残香味道会更浓郁。”
“这样,那虫兽本身是不会焕发出这种味道的是吧?我记得被你带入梦境以后,见到的那些虫兽贵族,身上都没焕发出这样明显的味道。”
“那些都是顶级的虫兽,修为或妖力都达到了顶点,它们当然早就完善了体味焕散这项难题。所以现在残香通常只会在亲近虫兽的人、或低阶虫兽身上散发出来。”
“是吗?也就是说如果遇到低阶虫兽,是可以闻得到残香的对吧?”
“普通人当然怎么也闻嗅不到,天下即使尊贵如幕府将军,恐怕见了低阶虫兽也闻不到它们身上焕发的体味。”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忽然转向了彼此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向。
美惠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些许复杂的神色。
鲜少显露心绪的她,脸上也浮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她深深地凝望着他,仿佛才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仔细地将他审视了一遍。
“少主,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
“如果说我在星相官的职位下,还有着驭梦师的身份。那么你在德川家三代少主的出身下,所隐藏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这很重要么?”
“对于阻止百虫乱世来说,确实很重要。”
迎着竹千代的视线,美惠缓缓地说,她温软甜美的声音里,似乎也暗藏了错综复杂的思绪。
“少主苏醒后来找我的时候,对于虫兽的事情还可谓是一无所知。但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你就能洞悉虫兽残香这种气味的存在……”
“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我之外,是不是还有人向你说过虫兽的事?”
“我曾经毫不隐瞒地将自己的驭梦师身份告诉了你、还带你潜入梦境重温了虫兽在历史中留下的残像,现在轮到你对我坦率相待了吧?”
两条弯弯的柳叶眉下,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持续地凝视着他,很明显在等一个答案。
“轮到我,对你坦率相待了吗?”
竹千代掂量着她的话,左右为难地摸了摸头脑勺,忽而“砰、砰”地拍了拍两条大腿,继而猛然直起身体,大步流星地向跪坐在塌塌米上的她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轻快,转瞬就走到了她面前,然后又“砰”地一声重新端坐了下来。
“很抱歉,美惠,关于你想知道的这些,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刻意放缓了语速,诚恳地向她传递着发自内心的信息。
“但倘若你也想要阻止百虫乱世,那我们的目标和立场就是一致的。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可以互相配合、一起清除掉潜伏在这世间的虫兽。”
“少主的意思,是你可以对我有所隐瞒,但我却还要倾力协助你了?”
“你到底是怎么解读的?我刚才的那番话,可没像你解读的那么霸道。”
“不过也是这个意思吧?”
“好吧……如果你非得这么解读,那我也只好回答‘差不多’了。”
“这是身为少主的命令吗?”
“不!这是仅仅作为德川竹千代本人,向你进行的委托。美惠,你对虫兽乱世的事也很介意吧?从那天在这房间见面时,我就感受得格外清晰。”
“……”
“我很快就要去葭原一趟,在动身之前,是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我这次正是为此而来。”
“葭原?你说的是那个游廓?”
“是的,有只虫兽很可能就潜伏在那里,它极有可能以太夫的身份藏慝在游女当中。”
“你调查得居然这么清楚……”
“那么,你可以帮助我吧?美惠,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她没有马上作出回答,而是思绪浮移地端详起近距离靠近她的竹千代来。
她看得格外认真,从他的眉眼、看到他的鼻梁,又从他的鼻梁、扫过他的嘴唇。
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以后,她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让信纲去约了那位太夫会面,如果她真的是虫兽,那就要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了。”
“游廓那种人群密集的地方,是不可能直接开战的。”
“是哈,我也是这样想的。江户开城不久,城里有虫兽潜伏这种事情将会引发恐慌。所以我想,如果确定了她是虫兽,那么在梦境里解决这件事是最适合不过了。”
“你想潜入她的梦境里,然后解决掉她?”
“你能做到吗?”
“驭梦师要潜入任何人的梦境,实际上都有两个前提:一个是和对方相隔的距离不得超过300尺,另一个就是要取得对方的一件物品。”
“取得对方的一件物品?有没有特定的要求?任何一件物品都可以吗?”
“任何一件物品都行,只要确实是对方的就可以。只要拿到这件物品,我也可以潜入她的梦境,如果她真是虫兽,到时候只要在梦里解决掉她就行。”
“如果我们能在梦境里除掉那只虫兽,现实里那位太夫就会死掉对吗?”
“是的。被虫兽附身的宿主,生命也会随着虫兽的死亡一并枯萎。”
“那她死掉以后,该不会现出原形吧?那可是会在葭原引发大恐慌啊!”
“倘若虫兽在梦境里被除掉,那么现实里的宿主死去后就能保持人类原貌,这点不需要担心。”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美惠,你就等我的消息吧!从葭原回来后,我会立刻来找你。”
“那我是不是该对你说声‘一路小心’?”
“哈哈哈。”
确定两人意见已经达成一致以后,竹千代松了口气地笑出声来,然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只要相信我就足够了,美惠。”
“相信你?”
“你就相信我吧,美惠!我和你一样,都想清除掉会祸乱人世的虫兽。至于其它事,等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
竹千代掷地有声地冲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迈着轻快步伐离开了星相阁。
他显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和处理,匆忙得甚至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然而美惠却一直目送着他的离去。
“要我相信你……吗?”
她看向房门,他正是从这里离开,那专注在某件事情上的神态,俨然已经有了男人的模样。
“竹千代少主,你绝不只是要在将来继承幕府的人。”
“从对虫兽一无所知,到短时间内对伏虫一事运筹帷幄,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宽敞的房间里,只有她甜美的声音在回响,可惜竹千代已经听不到了。
对于前往葭原与夕舞太夫会面一事,竹千代在下午迎来了信纲的消息:经过他的斡旋和安排,已经确定可以在明天下午见到夕舞了。
他行事的速度、以及在应对各色人等方面展现的手腕和谋略,果然就和竹千代所判断的一样。
信纲在外殿向竹千代禀报这个消息时,被同时传召的直贞自然也在现场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英俊少年就像昨晚的樱子一样,眼里尽是无法理解的神色。
“那好,明天我们三个就到葭原去探个究竟,看看这位夕舞太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是,我会安排好一切。”
虽然时间很短,不过信纲俨然已经调整好心态。
将重点放在执行主君旨意上的他,将心力全部倾注到行动力和执行成果上,已经不再试图去干涉竹千代的意愿了。
但直贞不同,他仍旧对陪同少主到葭原这件事存有担忧与疑虑,依然试图劝阻。
“少主,你现在仍处在风口浪尖,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跑去葭原呢?虽然我知道信纲和樱子已经劝谏过你,但还是请你务必三思啊!”
“哈哈哈,果然很有直贞的作风啊。你这样担心我,还真让我挺感动的,但是直贞啊……”
竹千代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随即俏皮地冲对方眨了眨眼睛。
“我可不是为了美色去的葭原。至于原因,我们一起去了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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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话︱游廓妖气
信纲将一切安排得都很妥当。
在事先预定的时间里,他们一行三人按原有计划一同去了葭原,竹千代也终于第一次领略到了游廓的风貌。
江户时代初期的游廓,既是男人消遣的娱乐场,也是文化潮流的引领之地。
“游”字在日语里意指“游戏”或“玩儿”,所谓游廓,就是取得官方许可合法经营的风俗地界。
幕府为了把这片区域跟其他地方隔离开来,挖掘壕沟、设立高墙,形成了如同城郭一样的风貌,因此被称为“游廓”。
让游廓集中成特定区域的目的,旨在便于治安、风纪等各方面的管理,受到官方保护。
这里远离人居闹市、又被护墙和水池等包围,对江户人来说,很有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感觉。
高等级的游女被称为太夫,客户阶层为富商、武家、公家,因此,她们必须具备琴棋书画、甚至文学领域的教养。
所以她们不只是以美色侍人,更在接待客户的过程里,将文艺、修养、文学等精神层面的东西,从游廊散发出去,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民众们的偶像。
流传于后世的吉原,要等到四年以后才会出现,在它还没面世之前,葭原是江户最大的游廓,此处云集了各色风格不同的游屋。
四方被高墙包围的葭原只有一个出入口,名为冠木门。
竹千代一行人从冠木门进入,大门外五十间道的两旁都是茶屋和料理店铺。
贯彻中央的道路被称为“仲之町”,他们好奇地沿着这条道路一直往下走,走过茶屋和料理店铺后,各色游屋开始映入眼帘。
三人之中,除了接到指令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信纲以外,竹千代和直贞都是第一次来逛葭原,比起四处观望的竹千代,直贞还多了那么一丝难为情。
“葭原的游屋分为三个等级,依次为‘大见世’、‘中见世’和‘小见世’。”
在规划并打点好行程的这段时间里,精明强干的信纲就已经将这里的一切都大致了解一番,此时他不仅担任了向导的角色,还同时向两位伙伴当起了解说员。
“大见世规模最大、等级最高,当然游女也最漂亮,之后就是中见世和小见世了。”
“也就是说,屋子最华丽、最大的就是大见世了,可以这么理解吧?”
“是的,少主,其实还有一种鉴别方法,比如……”
信纲在一座装潢华美的游屋停下脚步,他的目光穿过栅栏,看向各色坐在一层的游女们。
“在游廓,客人在道路中可以通过栅栏选择心仪的游女。换个角度说,也可以根据栅栏来分别大见世、中见世和小见世。”
“嗬,里面还藏着这么多玄机呀。”
信纲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继续解释了下去。
“比如大见世的栅栏,全部是红色格子包围而成,通过栅栏看到的游女身影若隐若现。”
“中见世的栅栏,右上角部分空出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客人看到游女的机率就大了不少。”
“小见世的栅栏,只保留了最下端的一半,游女们的面容和身姿全都能被一览无遗。”
通过他的阐释,竹千代发现他们驻足的这座大见世,果然栅栏全被红色格子包围,要很仔细观看,才能看清里面的游女身影。
他不禁发出感慨:“果然等级越高,越不容易见得到啊。”
“再往下走不久,就是引手茶屋‘喜之鹤’了,我们会和夕舞在这里见面。”
信纲在前方带路,虽只来过一次,但以他的聪颖与超强的记忆力,已将葭原摸得一清二楚了。
【注·引手茶屋:具有介绍功能、并设置茶席安排客人与高等级游女会面的茶屋。】
这间名为“喜之鹤”的引手茶屋,装修格调风雅,内里设立了各色独立的宽敞隔间,他们才刚走进去,一名看起来非常精明的中年男子就温和地过来接待了。
“欢迎光临喜之鹤,我是老板幸之助。三千寿大人,你预定的‘雪樱之间’隔间已经准备好,请随我来。”
“有劳你了。”
信纲冲对方点了点头,跟在幸之助身后朝雪樱之间走去。
三千寿显然是他来葭原打理一切时使用的化名,竹千代不得不慨叹他处世的老到周全,看来将这件事交给他来负责果然没错。
隔间里已经摆上了糕点和茶水。
茶是煎绿茶、糕点有鹑饼(豌豆馅糯米丸子)和酒馒头(加了酒、酒香四溢),虽然很香,但三人谁都没有率先品尝。
他们此行的用意当然绝不在尝美食、赏美人,但竹千代还没揭晓答案以前,信纲和直贞都依然处在一头雾水当中、猜不透他来葭原的目的。
三人只是喝着茶,等着夕舞的到来。
“对了,信纲,这个夕舞是什么情况?”
“她出身葭原的一流大见世‘梦无间’,据说格外有种我见犹怜的美。大概柱赫就是被这样迷倒的吧?他最近好像经常来找夕舞。”
“越说我越感兴趣了,还真想会会这位太夫呀。”
夕舞并没让他们等上太久,坐下来喝了一会茶之后,幸之助的声音就从隔间外传来。
“三千寿大人,夕舞太夫即将抵达本店,当前还在‘太夫道中’。”
“太夫道中?”
竹千代脑海里泛起他前身看过的日本古装电影。
在所有关于吉原的描绘里,最有名的就是“花魁道中”,和江户初期的“太夫道中”有大同小异之妙,都是顶级游女在风情万种地行走着。
他忍不住走出隔间,想一睹太夫道中的风貌,他这一起身,信纲和直贞当然也只能跟了上去。
竹千代刚走出茶屋,就看到夕舞太夫一行人正从远处走来,场面果然就和他前身看过的那些日本古装电影一样极具特色。
有个神情淡然的男子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两名乖巧的女童。
脚踏足有20公分高的三枚齿下驮木屐、迈着外八字特殊步伐的夕舞,在另两名秀丽少女的随侍下,正向喜之鹤茶屋走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是‘见世番’,负责在游屋正门附近设立台座招揽客人。”
“那些女童是‘秃’,她们通常刚被游屋买下不久;而随侍在太夫身边的少女是‘新造’,身份相当于游屋的实习生了。”
信纲继续向两位伙伴解释着,游屋里各种职位及角色的构成和属性。
竹千代若有所思地望向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夕舞太夫一行人,那股在与柱赫擦肩而过时闻到的味道,又随着春风传了过来。
是混杂了腥味与微香的虫兽残香。
但与他先前在柱赫身上闻到的残香仿佛又有所不同。
此刻风中飘来的残香既熟悉又陌生,有之前闻过的味道、但又稍稍被淡化掉了小半。
而随风飘来的虫兽残香里,似乎同时掺杂了两股气息,一股气息强大且具有侵略性、另一股气息要更微弱一些。
竹千代睁大了眼睛——
这就表示,迎面走来的这群人里,混迹的绝不止一只、而是足有两只的虫兽!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被解锁后的“识虫缚”这项秘技。
看来是时候验证一下这项秘技的使用效果了,他暂时清空了脑海中的杂绪,聚精会神地望向那支太夫队伍,将每个成员都专注地看了好几遍。
见世番没有问题、跟在他身后两名秃也察觉不到异样,当看到随侍在夕舞右侧的新造时,他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那名看上去14、5岁的秀丽少女,竟隐隐现出一只蝗虫的原形!
这是竹千代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真实的虫兽,那只附身于新造身上的蝗虫,相比起其它巨型虫兽而言,体积算是比较娇小。
它约有5尺长(1.6米)、1.7尺宽(50厘米),竖起两只后足,模拟人一样在路面上行走着。
妖化为虫兽的蝗虫通体青绿,两只天线般的触角、还有眼睛都可以灵活转动,它不时展开后翅,一排又尖又细的利牙像在咀嚼着什么,那情景有说不出的诡异和可怖!
然而那位新造的原形在他眼里也只是一晃而过,对方很快又恢复了娇俏少女的表象。
至于他此行真正想见的夕舞太夫,或者相隔距离有些远了,任凭他再怎么定睛细看,愣是看不出丝毫蹊跷。
他心里大致上对形势作出了初步的判断。
夕舞还散发着虫兽残香,这就表明她并不算一只高阶虫兽,但在远距离里不能轻易看出她的原形,让他从而推算出她拥有一定程度的妖力。
至少并不好对付。
这时候的竹千代,原先那种想对太夫道中一睹为快的猎奇心已然消散无踪。
随着与夕舞太夫一行人距离的逐渐拉近,他心里的警觉与防备也越来越强。
当然绝不能够被对方看出端倪。
所以竹千代暗自对自己说,他必须得像自己那个疯批恶魔弟弟一样,至少得展现出能唬弄住旁人的演技来才行。
否则一旦被夕舞发觉,那他带着信纲和直贞特地赶来这里的良苦用心,就会成为泡沫,弄不好还会立刻身陷危险当中。
“我们回雪樱之间去吧,反正已经见识了太夫道中,她很快就会到隔间里来拜会了。”
竭力稳住心神,向两位伙伴抛下这句话,竹千代故作从容地转身走回了茶屋。
★——作者的话——★
新书连载,起点会统计:每天到底有多少人在看这本书,再根据完读率,决定给本书的推荐资源。
还请大家不要养书、看完每天更新的两章啊,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若喜欢本书,还请大家不吝投出你们手中的推荐票&月票,让它被更多人看见,谢谢。
第25话︱金环胡蜂
回到雪樱之间以后,只隔了一小会,一个悠扬婉转的声音就从隔间外传了进来。
“奴家是大见世·梦无间的太夫夕舞,向三千寿大人及你的朋友们问好。”
并非竹千代想象中性感温存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些清冷和娇柔,让他更不禁生起尽快近距离一睹这位太夫芳颜的想法来。
“进来吧。”
一只雪白晶莹的手,抚上了隔间的屏风,然后一只柔软秀巧的脚,接着进入了他们眼帘。
那是一只很小的脚、白且粉嫩,犹如盛放的樱花一般。
光是她犹抱琵琶半遮面所先显露的手和脚,就足以将天下直男目光给牢牢固定住。
然后夕舞缓缓走了进来。
她并没扭动腰肢、甚至没有任何太大幅度的撩人举动,但给竹千代的观感,却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每个动作都暗含了万般风情。
接着她在他们三人面前跪坐了下来,动作极为缓慢,从屈膝到端坐都焕发出浑然天成的女人味,这些极其日常的动作,都被她演绎成了一种艺术。
“承蒙各位大人约见,实在备觉欣喜、不胜愉悦。作为见面礼,奴家姑且先为三位大人们吟唱一曲吧。”
她话音刚落,两名新造就跪移了进来。
蝗虫新造拿着三味线、另一名新造手执尺八,分别跪坐在夕舞身后两端。
【注·三味线:原型为中国的三弦,后经冲绳传到日本,经过日本艺人的改造,三弦变成了三味弦(线),是一种可以随兴演奏的琴。】
【注·尺八:由中国唐朝时传入,以其长度一尺八寸得名,是竖吹的乐器,比较像笛子。】
由三味线弹奏的乐曲带着一丝淡淡忧伤,再配上尺八合奏,委婉轻柔的音乐悠然淌过隔间,连一直对葭原心存抗拒的直贞,也不禁露出沉醉神色。
夕舞徐徐直起身体,右手桧扇嫣然打开,左手衣袖如惊鸿般往上方一扬,优雅地轻舞了起来。
“昨日开仍少,明朝落渐稀。愿吾今夜死,花月满清辉。”
这首充满惆怅与感慨的和歌,在她的吟唱下,极其生动地渲染出凄怨悲凉的氛围感。
只是隔间里飘散的残香,在时刻提醒着竹千代:眼前这名太夫是只潜伏在游廓的虫兽。
真是不可思议。
明知道对方是只虫兽,但他仍专注聆听着她的吟唱,视线紧随着她的舞姿而流连。
夕舞完全不是传统意义上艳光四射的太夫。
相较于那些性感妩媚的美,她显得太过纤细、太过柔弱了些,而且她的眉眼也太清冷了些。
但恰恰是这种在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要从枝头掉落的柔弱娇花之美,更能激发出男儿内心的爱怜,让男人看了就不由得想要保护和照顾她。
她具有这般蛊惑人心的魅力,因此才能在群芳争艳的葭原,成为声名远扬的大见世太夫。
直到这时,竹千代还是没能看出她的原形,倒是蝗虫新照在弹奏三味线时,数度显露了原形。
这让他略微有些苦恼:莫非自己的识虫缚才刚解锁,对这项秘技还没能熟练掌握?
当下无论再怎么左瞧右看,他横竖都辨识不出她的原形啊!
“好美的歌和舞,确实百闻不如一见。夕舞,你果然兼具一身出众的歌喉和舞艺啊。”
“大人谬赞了,夕舞愧不敢当。”
她浅笑盈盈地在他们三人面前坐了下来。
尽管安排和打点好这一切的是信纲,但夕舞却一眼就判断出竹千代才是三人当中有话语权的人,她含笑的目光分别掠过信纲和直贞,最后在竹千代的脸上定格。
“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我叫直树,左边这位朋友三千寿你们自然是知道的,右边的朋友是隆盛。”
竹千代尽可能保持平常心地和她攀谈着。
信纲不时会补充一些有趣的话题,两人配合默契地逗得她好几次以桧扇掩嘴窃笑。
倒是端坐一旁的直贞,自始至终都没和夕舞说上一句话,本来就反对竹千代到葭原的他,很有原则地保持了自己的立场。
“旁边的这位大人好严肃呀,让奴家都差点疑心是否照料不周了。”
“啊,你说隆盛啊。”信纲接过话题,斜了直贞一眼,“他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美人,一时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罢了。不觉得这样的家伙也挺可爱的么?”
“是挺可爱的,尤其在逛葭原的男人里就更是如此。”
说罢,夕舞又用桧扇掩嘴窍笑起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有意无意地闪过那么一丝绵绵情意。
竹千代和信纲对着她天南海北地侃了一通,神奇的是几乎每个话题她都能接得住,从时局到民俗、从和歌到风尚莫不如此。
这大概就是这个时代里,成为万千男人偶像的太夫魅力吧。
她们不止美丽,还擅长咏歌、弹琴、弈棋、茶道、花道和香道,用现代世界的眼光来看,她们简直算是全能偶像了。
聊了约有一个小时后,竹千代明白,索要对方贴身物件的时机来了。
“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们以后应该会经常见面。在下一次会面之前,夕舞,我想要你的一件物品,能够让我看到它就会想到你。”
“奴家的物品吗?”
“当然,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件自己非常钟爱的见面礼要送给你。”
竹千代话音刚落,信纲就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到夕舞面前,他更周到地为她掀开盒盖。
于是一只巧夺天工的翡翠麒麟,便赫然呈现于她的眼前,就连这位见多识广的太夫,眼里也不禁露出意外的神色。
“大人竟送给奴家这么名贵的见面礼,你的心意奴家已经充分感受到了。”
“我倒很期待,你会送我什么样的物品呢。”
“这把桧扇,奴家一直带在身边。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扇面的山水却是画家狩野山雪所绘,若大人不介意,奴家就将这把桧扇送给你吧。”
“哈哈哈,这样好、这样好。”竹千代模仿前身看过的古装剧里,那些寻花问柳的达官贵人作派地昂头笑了起来,“当我拿着这把桧扇时,就犹如你在我身边陪着一样。”
“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夕舞将桧扇递过来的时候,竹千代的心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花了这么多精力、耗费了这么多钱、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演戏,他和信纲所筹划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所迎来的这一刻。
他努力调整着情绪,让自己显得更平淡一些、同时将稍有些激动的心情给隐藏了起来。
她的桧扇已经递到了眼前。
竹千代的手在接过那把桧扇时,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情驱使下,他鬼使神差地用指尖轻轻划过夕舞光滑细腻的掌心。
一股玄妙的触感当即蔓延到心头。
夕舞显然对这种风月场上屡见不鲜的调情习以为常了,然而就在竹千代轻触到她掌心的瞬间,他的瞳孔忽然下意识地收缩。
肌肤相触的片刻,识虫缚终于发挥了技能,短短的一刹那,她竟遽然显露了原形!
此刻竹千代所看到的,居然是一只金环胡蜂!
这只金环胡蜂前胸节的背板前缘及中央略微隆起、被中胸节的背板端部分开,肩角格外明显。
它身上有类似于老虎一样黄黑相间的条纹,身躯看起来就像老虎与昆虫的结合体。
它头部有着金黄的色泽,两只大门牙外部也是金黄色、但呈锯齿状的大门牙内侧却又漆黑一片,此时那两只骇人的大门牙正紧紧地闭合在一起。
金环胡蜂现在正用它一双铜铃般硕大的纯黑眼睛,深情款款地望着竹千代。
他刚刚以指尖轻抚而过的,居然是它利爪凸起的前肢,而它身后一双乌黑的巨型翅膀,俨然死神之翼般地仰天张开、霸气十足!
他几乎是倾注全力,才勉强定住了心神,强颜欢笑着接过了那把桧扇。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把桧扇的,恐怕连睡觉都会放在枕边。”
“大人不要取笑奴家了。”
“怎么会?这可是我的由衷之言啊。”
竹千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对着一只巨型的金环胡蜂调情。
然而当前的形势,又迫使他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这只在他面前显露出原形的虫兽,并不是真的现出原形,而只是被他的识虫缚秘技识破,在他视觉里投射的影像罢了。
如果她真的现出原形,恐怕连这间茶屋都会被她的体形给轰然挤塌!
竹千代前身曾在昆虫博物馆里看过这种金环胡蜂的标本,对它的形态和特点有基本了解。
它们仅在现实里,体长便超过40毫米、甚至接近50毫米,几乎和成年人的大姆指一样长,翼展更是可以达到75毫米!
金环胡蜂的强大之处不仅在于体型,还有它们的另一个致命武器——毒液。
它尾部有一根极为锋利的蛰针,蛰针与毒腺相通、并且可以连续重复使用,以达到给猎物和敌人增加毒液注射量的目的!
竹千代还记得,在那次昆虫博物馆的金环胡蜂标本前,还特别说明了它的毒液在最严重情况下,可以让人出现昏迷、溶血和休克等情况。
身为普通昆虫的金环胡蜂就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更遑论已然妖化为虫兽的这位夕舞太夫了!
竹千代竭力平伏住胸膛下的这阵阵剧烈心跳。
现在他总算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只棘手的虫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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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话︱险离葭原
“大人为什么这样盯着奴家看?看得奴家都不好意思了。”
“美人当前,却还可以坐怀不乱的人,还能被称为男儿么?”
“大人别再取笑奴家了。”
夕舞双颊泛起红晕,她已把桧扇送给竹千代,此刻只能以衣袖掩面轻柔窃笑。
如此动人的娇羞模样,看在他眼里,却已然成了另一番恐怖的景象:
一只金环蝴蜂正用利爪凸起的前肢,故作娇羞地掩嘴窃笑。
它那两只从内侧呈漆黑色的大门牙,每逢开合之际,锯齿般的锋锐牙尖就在闪着寒光!
它身躯长达约50米、躯宽约25米,光在视觉上就足以叫人触目惊心,幸好他只是通过识虫缚看到它显露的原形,而不是它真的现出了原形!
倘若它真的在引手茶屋现出了原形,恐怕双翼一扇,舞动的狂风便能顷刻将屋顶掀翻。
姑且不论那尖锐锋利的大门牙、利爪凸起的前肢,光是那犹如一把长矛大小的垫针,就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无论再怎样拼命掩饰,面对这只金环胡蜂时,他的呼吸频率还是按捺不住地加快了。
“大人是否有些过于心急了?”
“哦……看来我还是年少了些,就算再想怎么附庸风雅,对着美色却还是迷乱了。”
意识到对方将他急促的呼吸解读为意乱情迷,竹千代索性装出一副被美色所迷的模样。
为了不让她起疑心,他甚至不得不催促自己再度伸出手去。
强忍住发悚和恶心的感受,他再次用指尖轻轻划过她前肢凸起的利爪,拼命调整出含情脉脉的眼神,同时用眼角余光扫了身旁的信纲一眼。
只是快速掠过的一眼,他什么也没说,但信纲却一眼就读懂了他欲言又止的心思,并且迅速作出了反应。
“直树,时候不早了。我们和佐藏介大人还有约,你恐怕得忍痛和夕舞太夫道别了。”
“三千寿,你这家伙!只会打搅别人的美梦,就这样让我醒过来,实在太残忍了!”
竹千代故作恼火地朝信纲嘟哝着,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近乎天衣无缝。
而他在夕舞面前,更继续维持着一副恋恋不舍的姿态,经过信纲再三催促,才心有不甘地直起身来。
“直树大人,请尽管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奴家会在葭原这里期待你的下次到来。”
“真舍不得你啊……好在有了你这把桧扇。夕舞,我想这几天我一定会很想念你。”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哈哈哈,好一句‘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夕舞,就冲着这句话,我也会尽快到葭原来看你!”
“大人……”
竹千代将她赠送的那把桧扇,很是深情地闻嗅了一下,继而转身走出了隔间。
从他闻嗅桧扇、到离情难耐地转身离开的瞬息,从小就一直相伴在身边的信纲和直贞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但看到他戏演全套地扮演着痴心显贵的角色离去,慧黠的信纲纵然担心,也依然维持着“三千寿”这个角色的人设。
“夕舞太夫,我这个朋友可是个多情种子。下次会面,你可要好好安抚他一番啊。”
“三千寿大人!你这样调笑,叫奴家要怎么回应呢?”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走出引手茶屋。
在拉开了大约十多米的距离后,竹千代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去重心地险些摔倒。
“少主!”
随着直贞一声惊呼,他和信纲都反应敏捷地扑身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地扶住了竹千代。
“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你怎么了吗?刚刚在隔间还谈笑风生,怎么一下就乱了脚步?是不是那个夕舞太夫……”
说到这里,直贞警觉地回头往喜之鹤引手茶屋的方向望去。
“别说了,直贞。我们现在先尽快离开这里,有什么回去再说。”
既然已经拿到了那只金环胡蜂的贴身物品,竹千代现在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尽速撤离葭原、以免再节外生枝。
由于按规定,所有进入葭原的人,无论大名或武士都不得佩剑而入,所以他们一行人都没有带剑前往。
如果在这时候让夕舞发觉哪怕有一点不对劲,恐怕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对于武器均不在身的他们来说,危险系数注定会大幅提高!
竹千代当然不可能让他的这两名手无寸铁的伙伴置身险境。
因此快速撤离葭原,成为他当下内心唯一、同时也是最大的想法。
每迈出一步,他都会思忖夕舞会不会追上来?
或者,她会不会派出那位蝗虫新造追上来查个究竟、甚至要求取回桧扇?
对于第一次与虫兽面对面打交道的竹千代来说,这片群芳林立的葭原实在潜藏着太多未知,就连耳畔吹过的春风,此时听起来也是那么刺耳。
好不容易走出葭原,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不过一想到总算能全身而退,他心里又不由得庆幸不已。
有谋略的主将不打无准备之战,今天到葭原面见夕舞已经冒了很大的险,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望看到信纲和直贞在这时候为了自己置身险境。
就算迟早要和这只金环胡蜂来场对决,至少绝不是现在!
担心夜长梦多,在离开葭原之后,竹千代就领着两名伙伴快速返回了西丸。
一回到少主御殿,他就吩咐樱子到御膳房去安排茶点,而更衣这件事自然就换成了信纲和直贞来服侍。
看着一整天都跟着他在外头奔波的两位伙伴,才刚回到西丸就马不停蹄地服侍他更衣,竹千代心里不是没泛起过歉疚的。
但越是与原主的意识与记忆融汇到一起,他对这个时代的生存规则就越是了然于心。
被小姓和女中随侍,是作为德川家族第三代继承人的他无法摆脱的宿命,那他也只能遵守并适应这个时代的既定规则。
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险恶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而只有生存下来,他才有力量去保护好这群珍贵的伙伴。
更衣后,樱子也捧着装在食案上的茶点回到了外殿,然而竹千代却无心与直贞他们一起品尝。
“信纲、直贞,你们把正胜他们喊来外殿一块吃些茶点吧!但要记得对我们今天的行动保密。”
“少主不和我们一起吗?才刚回到御殿,你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
“直贞你会不会太关心我了?我去趟星相阁,稍后就会回来。”
看着竹千代步履匆忙地走了出去,一直识趣没试图劝谏他的信纲,却目光灵敏地留意到他拿着夕舞送的桧扇。
“信纲?”
“喔,我们去找正胜他们吧!少主不嘱咐要把他们喊到外殿来一块吃茶点吗?”
“你刚刚有心事吗?我看你在少主出去时,似乎在想着什么的样子。”
“直贞,你没注意到吗?少主拿着夕舞刚送的那把桧扇出去了,他说是要去星相阁吧?”
“是啊,怎么了?”
“我在想,我们今天下午特地到葭原与夕舞太夫会面这件事,背后会不会有星相阁的介入?或者,星相阁对少主这次的突发举动,到底发挥了多大的影响?”
信纲斜着头仍陷入在思考当中。
跪坐一旁的樱子虽然没有插话,却将他和直贞的对谈听得清清楚楚,她自然对“星相阁”这个机构留下了复杂的看法与认知。
在这个机构里,会不会存在着能够影响到少主的女子?她是否对少主这次贸然前往葭原发挥了作用?
虽然两人并没就此特别交谈,可樱子内心的思量与推测,却刚好与此时的信纲不谋而合。
而被伙伴们担心着的竹千代,却迈着大步走进了星相阁,直接进入到最内里的宽敞房间。
他拉开纸门时,正端坐在窗前若有所思的美惠恰巧回眸,两人的目光就这样撞了个正着。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有收获吗?”
“葭原那里有虫兽,而且还同时潜藏着两只!我们这次去见的夕舞太夫是只金环胡蜂,随侍她的某位新造则是只蝗虫!”
“金环胡蜂……吗?”
“是哈,可怕吧?!金环胡蜂光在现实里都这么大了,妖化成虫兽后就更是恐怖得吓人!”
竹千代比划着金环胡蜂在现实中的比例大小。
说着说着,他忽地想到自己手里的桧扇,忙朝着美惠递了过去。
“给你,这是夕舞太夫……不,那只金环胡蜂的贴身桧扇!”
“看来还是大有收获嘛。”
美惠接过桧扇,置于鼻下慢慢闻嗅了一下,随即轻轻戚起了眉头。
“怎么样,你也闻到了虫兽残香吧?”
“嗯,闻到了。是只妖化时间大概只有几十年的金环胡蜂。如果它有百年以上的妖力,恐怕就已经跻身虫兽贵族之列了。”
“这下可伤脑筋了。”
“你拿回了虫兽的贴身物品,为什么还会觉得伤脑筋?”
“其实我是因为在与目付西岛柱赫擦肩而过时,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残香,所以才来找你的。”
“然后呢?”
“但我在他身上闻到的虫兽残香,又和我在葭原从金环胡蜂或蝗虫那里闻到的有所不同。”
竹千代吸了口长气,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直直地看着美惠那双深邃魅惑的眼睛。
“美惠,好像金环胡蜂的残香,只是我从柱赫身上闻到的残香里的一种。还有另一种混杂在其间的残香,我在葭原还没有闻到。”
“这就表明,柱赫身边的虫兽,绝不仅止于夕舞太夫一只!”
“很可能还有其它虫兽,幻化成他身边的亲近之人,潜藏在江户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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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话︱锁定嫌疑人
“区区目付,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吸引到两只虫兽都在向他靠拢?”
听到竹千代的话,就连向来让人难以捉摸的美惠,也不由得露出惊讶神色。
“我让信纲详细调查过他,恐怕只是个普通幕臣。现在最关键的着眼点在于,另一只潜伏的虫兽究竟藏在他身边哪里?”
“对于另一只虫兽,少主有头绪了么?”
“嗯,大致上有怀疑的目标了。不过,我还是打算亲自去会一会对方,美惠你就等我消息吧!”
“那这把桧扇?”
“金环胡蜂的桧扇就暂时放在你这边保管,等我确认了另一只虫兽以后,我们再商量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应对。”
“我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最近手头事情很多,等我确认另一只虫兽的踪迹后,再来找你。”
风风火火赶到星相阁,和美惠谈完虫兽的事情以后,竹千代又急急忙忙打算返回御殿。
然而在他拉开纸门、刚往外迈出一只脚时,她的声音却从背后传了过来。
“少主!”
“嗯?”
“接下来务必要诸事小心,面对虫兽这种妖物,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你尽管过来找我。”
“好。不过,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原本只是开玩笑式地问了她一句,未曾想美惠停顿了半晌,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如果我说确实会担心你,你做事就能小心谨慎的话,那么我确实是在担心你的。”
“切,你就直接回答在担心我又会怎样?这不还绕了一个大弯子吗?真的一点也不干脆啊!”
冲美惠埋怨了几句,竹千代侧头给了她一个顽皮的鬼脸,快速走出了她的工作间。
回到外殿,四人众一群人正如他所期待的,坐在廊檐下吃着茶点、兴致勃勃地聊着天。
“嘿,看起来气氛不错嘛。”
竹千代歪着嘴角笑了笑,在他们之间选了个位置坐下,惬意地舒展开双腿。
这群少年都是自己人,他也总算可以暂时抛开礼法的束缚了。
“都是托了少主的福啊。”
光纲朗声说。
他在俯首向竹千代致意的同时,仍没忘往嘴里再咬了一口馒头,这副贪恋美食的憨样逗得其它人不由得会心而笑。
相较于光纲的没心没肺,向来稳重周全的正胜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看似不经意地向竹千代问了一句:“少主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呀?”
“烦心事?没有啊。你从哪里看出我有烦心事?”
“我也就是顺口一说。不过,要是少主真有了什么烦心事,还请不要总一个人放在心里。”
“够了,正胜。你真的很像阿福,老喜欢对我唠唠叨叨,能不能别总把自己弄成大叔一样啊?”
“抱歉。我只是想对少主说,若有什么差遣,正胜我随时都可以候命。”
“知道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少得了你?”
竹千代在心里暗自慨叹着正胜有着和他母亲阿福一样敏锐的眼睛,同时又故作严肃地将他的询问快速敷衍了过去。
现在还不是让正胜和光纲介入的时候。
在残香事件的另一只虫兽踪迹还没被最终确定下来之前,他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更何况是向来处世严谨的正胜。
要被这家伙知道了,正胜一定会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妖物”这样的理由来阻止他继续调查下去,到时候光是和这家伙周旋都会浪费掉他不少时间和精力。
五人舒舒服服地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他们起身告辞时,竹千代单独留下了准备和伙伴们一同离开的信纲。
在他发出指示时,正胜似乎有所确认地分别看了他和信纲一眼,但在确定他仍在意图掩饰之后,正胜还是佯装毫无察觉地离开了外殿。
当伙伴们离去以后,竹千代单刀直入地向信纲挑开了话题,眼前的少年是个非常老到的聪明人,和这样的人沟通会省去很多时间成本。
“信纲,你之前在调查柱赫时,有提过他的夫人幸子对吧?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据说幸子是京都吴服店老板宫藤家的女儿,说得一口京都腔的轻调软语,很是贤慧、非常得西岛家上下好评。”
【注·吴服:在日语里指来自中国的高级面料,和服特征就是受中国汉魏六朝服饰所影响。】
“这个幸子,在嫁到西岛家后,有没有什么奇怪或特别的地方?”
“她嫁给柱赫也有五年了,平时甚至都很少带着侍女到外面逛街。要说会被人议论的,大概就是她嫁过来以后,一直没能为西岛家生下子嗣吧。”
“除了这个以外,就没其它奇怪或特别的传闻了吗?”
“这个嘛……”
信纲双手抱胸,稍微垂下头,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据说幸子嫁过来的前两年,脸色还是很红润的。但近三年她越发苍白、平时也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让家里爱戴她的下人们都很是担心。”
“听起来很虚弱啊。西岛家有为她找医生看过吗?”
“她很有人缘,不但深得长辈欢心、连其它远亲那边的口碑也很好。西岛家这些年为她也找了不少医生,可每次诊断结果似乎都没什么大碍。”
“唔……这就奇怪了,没检查出什么大病,可身体却每况愈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竹千代咂了一下舌,侧着头陷入沉思,忽而两手用力拍了拍大腿,腾然站起身来。
“信纲。”
“在。”
“去查一下她刚嫁到西岛家的前两年和后三年当中,江户人口失踪数量的数据对比。”
“是,我明天就立即着手进行。”
信纲的办事效率依然高效且稳妥,他第二天傍晚就在外殿向竹千代进行了复命。
“少主,我按你吩咐去作了调查之后,发觉事情似乎确实有些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幸子刚嫁来西岛家的前两年,江户约有三十二个町发生过人口失踪案件,失踪人口约有四十八人,平均每个月会有两人失踪,这样算下来一年足有二十四人失踪。”
【注·町:相当于中国的城镇街道,指一般江户庶民居住的地区。
在江户时代,以日本桥为中心,除了外护城河之内的区域,共计有四里|四方|八百零八町。】
“平均每年二十四人失踪?那两年里的失踪人口数字居然如此平均并且相同?”
“是的。这些失踪人口的间隔时间似乎还有一定规律,也就是每隔约半个月、或最多十七天,就会出现新的失踪人口。”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失踪人口案件没有一件被侦破、也没有一个人有平安地回过家?”
“正是如此!”
“那么在她嫁入西岛家的后三年里呢?”
“幸子嫁过来的第三年,人口失踪的范围扩大到四十个町,那一年只失踪了八个人。到了第四和第五年,曾经发生过人口失踪案的那四十个町,再也没有人失踪过。”
“唔,这样……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竹千代用左手大姆指托起下颔,又仔细思索了一会,“信纲。”
“在。”
“去联络目付西岛柱赫,就说我对幕臣们的府邸和居家生活很感兴趣、也想尝尝除了御膳房以外的武家居家料理,所以想到他府邸拜访一番。”
“是。”
“还有,就说我对京都的风尚很感兴趣,听闻他夫人来自京都,特地指明由他们夫妇俩作陪,但是……”
“但是少主行事低调、不想引起其它幕臣猜忌,所以要西岛家对少主来访一事务必保密。”
“哈哈哈,你很懂我嘛,信纲!和你聊天真是一件愉快的事,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少主言重了,我自当尽力而为。”
一如竹千代预料,身为幕臣的柱赫,对他要“屈尊”来家里拜访这件事,完全不敢有任何推辞的理由。
再加上信纲一番表达流畅的引导和施压,西岛家将竹千代来访这件事保密得滴水不漏。
就连竹千代的团队里,也只有信纲和樱子知道这件事。
这次密访西岛家,他甚至连上次一起造访葭原的直贞都没带去。
“少主,你在谋划些什么吗?”
信纲离去以后,樱子忧心忡忡地向他发出了询问。
“嗯,确实在谋划一些必须要做的事。不过你别担心,这些事和国松丸还有母亲他们没什么关系,应该不至于引发什么严重后果。”
竹千代故作轻松地回应。
这阵子他在外殿处理的所有事,她都在看在眼里,虽然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都咽下了已经浮上喉咙的话。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沉不住气了,在深思熟虑后决定怎样也要对他问个明白。
“到底是什么事,连正胜和光纲也要瞒着呢?”
“如果是危险的事,少主,我是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管的。如果让你蒙受了哪怕一点点危险,知情不报的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职了。”
竹千代转头认真看向这个因为担心他而生气的少女,她竖起一双明亮的剪水双瞳,脸上布满嗔怪的神色。
“放心、放心好了,不是什么危险的事。而且,我答应你,等事情理清头绪以后,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他笑着朝她晃了晃手,努力表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连说话语调都变得欢快起来。
“只是樱子,在我还没真正将事情整理清楚之前,需要一些个人空间和时间去思考和处理这件事,你明白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难道你还没发现我很信任你吗?我作任何部署和安排,都没刻意避开过你,所以你才有机会听到我和信纲或直贞的谈话。”
“……”
“所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放心吧,我才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呢!”
洋洋洒洒地对樱子说了一堆话,总算是又一次勉强将她给说服了。
这种在少女面前的应对自如,就连竹千代自己也暗自吃了一惊。
原主是个敏感、孤独感很重的少年,而他前身以社恐宅男身份活了二十五年,这样的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擅长组织团队、或应对少女的类型。
然而从他穿越到这具身体以后,很多事情都在发生变化。
随着与原主意识、记忆和情感的相互融汇,他的个性和处世风格,似乎也在越来越明显地发生着变化。
于是渐渐地,他开始变成另一个全新的自己。
第28话︱深宅之妻
信纲将到访西岛家一事跟进并落实得非常到位。
仅仅三天后,竹千代和他就秘密造访了柱赫在外护城河之外、座落在屋敷町的府邸。
【注·屋敷町:在江户时代,武士住宅林立之地,被称为屋敷町。每一处屋敷町,都有各个武士家庭分散居住在各处。】
对于德川家少主、极有可能成为幕府第三代继承人的竹千代到来,西岛家自然非常重视,下人们虽不晓得来访者的身份,但也知道来的是位达官贵人。
柱赫本人更是诚惶诚恐地在屋敷町入口前往迎接,并为他们恭敬带路。
从石迭路一直往下走,整齐的石墙与树木一字排开,整座町的空间规划,都焕发着武家独有的井然有序。
屋敷町里武家建筑的石墙,大多由形状不整的石头所堆积而成,但西岛家的石墙却是以整齐切割的石头所堆积,和石墙上美丽的树篱共同交织出干净、整洁的风景画。
一条小溪从西岛家的外墙左侧流过,竹千代一行人走进府邸,映入眼帘的便是庭院里栽满的各色葱翠花草。
他的目光落在住家长屋门前,所摆放的一堆细沙上。
信纲沿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领会地解释说:“这是武家长屋门前摆放的‘盛之沙’,武士们在家没事就会用剑切个几下,以防止剑口生锈。”
“正是。”柱赫颔首笑说。
他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目光却集中到从屋里走出的一名女子身上,随即俯身向竹千代恭敬介绍:“少主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拙内幸子早就期待已久,特地前来迎接。”
其实他不说,竹千代也能立刻就判断出这名女子的身份。
因为随着她的出现,一股淡淡的虫兽残香开始飘散在这座葱郁的庭院里。
她的小碎步迈得极为高雅,虽然只是出身自京都吴服店老板家的女儿,但仪态却丝毫不比任何在大名家担任女官的女子逊色。
只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容色清秀,很有小家碧玉的婉约之美。
“少主大人,欢迎驾临西岛家。我是目付西岛柱赫的妻子幸子,今日得见少主英姿,实在倍感欣喜、不胜荣幸之至。”
她语调舒缓、但音量不大,说完便俯身向竹千代深深鞠躬行了一礼。
“本来应该跪地行礼、以感谢少主大人特地前来。但夫君说少主希望一切低调进行,还请原谅我如此冒昧的行礼。”
“没关系、没关系。”
竹千代亲切地摆了摆手,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她身上掠过。
幸子的肤色确实犹如传闻中的那样苍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苍白、简直白得透明,以至于看得见一根根发绿的细微血管。
她言语举止都充分符合武家妻子的风范,只是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
即使才刚见面,竹千代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而更重要的是,她所焕发出来的残香,有着他第一次见到柱赫时闻到的残香味道。
这就足以解释为什么他在葭原见到夕舞时,觉得对方焕发的残香和他之前闻到的不太一样了。
他在本丸议事堂前与柱赫擦肩而过时所闻到的残香,其实是混合了夕舞和幸子两只虫兽味道的残香。
哪怕见到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他闻到的味道都是不完整的。
柱赫常年和幸子相处,之后又恋上了葭原大见世的太夫夕舞,分别和她们有着肌肤之亲,所以他身上被渲染上了两只虫兽的残香。
之前的推测终于得到确认,然而竹千代却陷入到另一个全新的疑惑当中。
他很好奇同样身为虫兽,幸子和夕舞会不会在柱赫身上,闻到对方所染下的残香呢?
若她们通过柱赫身上的残香,发觉到彼此的存在,对于既为情敌又是同类的对方,又会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和打算呢?
能像这样秘密造访屋敷町的机会并不多,他决定一定要寻找个恰当机会,将这些迷题在今天逐一解开。
“少主大人,在晚宴前,我们准备了来自京都的茶点,还请移驾茶室。”
她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朝着站立在竹千代身后的丈夫点头示意。
于是柱赫忙恭敬地在前方引路,将竹千代和信纲带到了西岛家的茶室。
茶室的纸门被悉数拉开,可以看到庭院里的一处小池塘,左侧挂有一幅写着“静心”的书法作品,而在幸子的巧手之下,室内很快便弥漫着淡雅的茶香。
“难得少主莅临,我们特意准备了京都的抹茶和点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柱赫由始至终都表现得诚惶诚恐,一直在小心翼翼观望着竹千代的表情和反应。
相对而言,幸子的表现就从容淡定得多,尽管她数度鞠躬行礼,但在竹千代面前却没显出一线慌乱,相较奉公的丈夫更契合待客之道。
“这是沏好的茶。少主大人、信纲大人,请两位慢用。”
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端起浅尝了一小口之后,竹千代的识虫缚发挥了作用,他也因此看到了她所显露出的原形。
刚刚还在温婉沏着抹茶的幸子,其实是一只红蜻蜓。
与先前见过那些形态可怖的虫兽比较起来,竹千代眼前显露出原形的这只红蜻蜓并不可怕。
它的头部在背观,两眼互相接触、呈现出一条很长的直线,下唇端缘纵裂开来,一条鲜红的尾巴特别长,几乎占了躯体的三分之二。
他又想起了前身在昆虫博物馆看过的红蜻蜓标本,旁边的介绍资料写着:红蜻蜓是世界上飞得最快的昆虫,飞行速度最快可达65千米/小时,被它盯上的害虫难逃一死。
这只妖化为虫兽的红蜻蜓,恐怕飞行速度更会快得超乎了世人的所有想象吧。
由于已经在葭原见识过了恐怖形态化的金环胡蜂与蝗虫,第三次与虫兽面对面相处的竹千代反应倒是淡然了不少。
但最根本的原因,也许还在于虫兽化的红蜻蜓形态并不狰狞,自然也就不那么让人惶惶不安。
竹千代又喝了一口抹茶,他的心神又放得更为从容了些。
这一次,他从红蜻蜓身上发现了一些第一眼观感里所忽略的端倪——
原本应该通体鲜红的红蜻蜓,身上的颜色却似乎正在逐渐褪去,它身体的多处、甚至尾巴都出现了细微的透明白迹。
眼前所观察到的一切,使竹千代联想到幸子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她肉眼可见的虚弱,在显露出的虫兽原形躯体上也得到了延续。
这让他进一步确信了内心的推测,但为了更好地笃定答案,他以闲聊的语气责问了柱赫。
“柱赫,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我看幸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呀,她从嫁过来就是这样吗?”
“不胜惶恐啊,少主!我们夫妻关系一直处得不错,我绝对没有任何亏待到她。”
柱赫吓得连忙解释,惶惑地看了一眼幸子。
直到她温柔地向他浅笑着点头安抚和示意,他才多少放松了一些。
“她刚嫁过来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幸子刚嫁到家里时,是个脸色红润、充满朝气的少女。”
“可在三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我们也找了很多名医诊断,却总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的肤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了。”
“连药方我们都换过好多轮了,可总也不见好。”
“少主,实不相瞒,有时候我心里头也很急得慌啊。反倒是幸子她安慰了我,说就算着急也没有用、还是顺其自然就好。”
在没提到幸子病情以前,柱赫的表现就是个唯唯诺诺的幕臣,对于少主的来访战战兢兢、只担心在招待上有所闪失。
但在讲述她病情的过程里,他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变得温柔、疼惜而无奈,那是一个男人谈到心爱女人时会流露的表情。
而被他用那样的表情注视着的红蜻蜓,所散发的残香里,竟隐约掺杂了一些令竹千代闻起来觉得愉悦且详和的气息。
他不由得去想:或许在光纲或柱赫眼里仍保持着人形的这个女子,她此刻的神色应该是幸福的,就和他所闻嗅到的残香气息一样。
随着心底的推测得到逐个确认,竹千代总算理清了对这只虫兽的所有头绪、并将它们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那么现在竹千代所要做的,就是让信纲将柱赫支开,以便他单独和幸子好好聊上一番了。
而他正准备直接向她谈到关于虫兽的事。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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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话︱红蜻蜓的悲恋
“对了信纲,你来之前不是还说想让柱赫带着到庭院走走吗?何不在晚宴开始前,和他一块出去庭院溜达溜达?”
“也是,被这么一提醒,我的赏园兴致又更浓郁了。西岛大人,你是否介意陪我到庭院逛逛?”
竹千代事先并没和信纲沟通过,要对方把柱赫支开这件事。
但对他抛出的任何点子或提示,信纲却都能接得自然流畅、并且立刻就能执行到位。
这是一种极为擅长审时度势、揣测人心的天赋,信纲正是将这种天赋运用并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于少主心腹小姓的提议,身为目付的柱赫自然不好推辞,于是便谦和地微微颔首赞同。
“难得松平大人有如此雅兴,我自当效劳。园子粗拙,还请松平大人多多包涵。”
“客气了、客气了,那就有劳西岛大人为我讲解一下这庭院的构思和灵感了。”
在与柱赫交谈间,信纲已率先走向了庭院,柱赫不得不加快动作以跟上他的脚步。
于是茶室当中,就只剩下竹千代和幸子两人。
已经是最好的摊牌时机了。
竹千代下了判断:他必须在柱赫和信纲返回茶室之前,在幸子身上得到他要寻找的答案。
“柱赫真是一个温厚的男子啊,所谓的‘温润如玉’也不过如此吧?”
“他不太擅长表达感情,但很温柔。这三年来,也实在是辛苦为难他了,要耐心对待我这样一个病恹恹的妻子。”
竹千代和幸子边品着抹茶、边悠然望向在庭院踱步与赏景的柱赫。
两人的话题围绕着他进行,氛围倒有着意想不到的宁馨。
“那么柱赫他,知道你是只虫兽吗?”
“虫兽?对不起,少主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问虫兽是什么东西?”
此时在他眼中,幸子又恢复到原先那个端庄素雅的女子形态。
她正睁着一双费解的眼睛,试图从他身上得到这个新名词的解释。
“我们都不用再伪装了吧?反正柱赫现在也听不到这场对谈,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呢?”
“请恕我愚昧,少主大人,我是真的不晓得你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你嫁入西岛家久了,也早就遗忘自己是只红蜻蜓了么?”
当听到“红蜻蜓”这个词时,正端起茶杯靠近嘴唇的幸子手不由得一抖,溅出的抹茶落到她的和服上,她连忙掏出手帕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
动作有些狼狈,和她之前落落大方的举止截然相反,显示出她的心迹已经开始凌乱。
竹千代明白,这就表示她已经有了羁绊、已经有了不想让身份泄露的理由,那他就很有必要在这时候再烧上一把火,将她的防备一举攻破。
“幸子,其实我在决定拜访西岛家之前,就让信纲仔细调查过柱赫的情况,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了你。”
“……”
“你是五年前嫁进西岛家,在你刚嫁进来的前两年里,江户约有三十二个町发生过人口失踪案件,合计有四十八人,平均每个月会有两人失踪。”
“我不明白少主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
“这四十八人的失踪间隔时间还有一定规律,平均每隔半个月、或最多十七天,就会出现新的失踪人口。”
竹千代顿了一下,眸子里涌过惋惜与愤怒的眼神,将视线转向了幸子。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你嫁过来的前两年里,平均每年就有二十四个家庭,为了突然失踪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家人而心碎。”
“太可怕了,希望町奉行所的同心们尽快侦破这些案件,好让失踪的民众们平安回归家庭。”
【注·町奉行所:与中国古代的官府衙门类似,江户时代也设置有这样的行政执法机构。
町奉行所就是负责管理当地民间的政务、治安以及司法的机构。】
【注·同心:在江户时代,负责庶务、警察等事务的下级公务员。
在他们之下还有被雇佣、但属于非公务员性质的协警“冈引”,专门负责协助同心。】
“不,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这也注定了他们的家人今后永远也会在想起他们时心碎。他们回不了家的原因,想必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吧?”
“少主大人……”
“你嫁过来前两年里失踪的那四十八人,不都被你捉去填了肚子吗?”
“之所以每隔半个月或十七天就会有新的失踪案件发生,那是因为吃一个人就能让你保有足足半个月的精力。”
“有时候人口失踪间隔时间会被拖到十七天后,表明你也在有意拖延进食时间。”
“也许在前两年间,你就开始意识到吃人是件不好的事情。”
幸子沉默。
她仍在痴痴看向领着信纲在庭院漫步的柱赫,看着他时而蹲在花草间细致地讲述着些什么、时而又站在小池塘旁低头看着恣意畅游的锦鲤。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全然没将竹千代的话放在心上、又仿佛在意图克制着心绪,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过于明显的反应。
“你的病情出现在三年前,也就是你嫁到西岛家的后三年。那段时间,江户发生人口失踪案件的町被扩大到四十个。”
“但奇怪的是,第三年只失踪了八个人。”
“到了你病情持续恶化的第四和第五年,曾经发生过人口失踪案的那四十个町,再也没有人失踪过。”
“在没来到西岛家前,我一路上还在苦苦思索着这件事。但见到你、尤其亲眼目睹了你和柱赫互动、还有望向他的深情眼神之后,我原先所有的分析,就被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你嫁进西岛家的第三年,也就是所谓病发的那一年,失踪人口减少到只有八个人,是由于那时候,你已经在拼命约束自己的进食欲望。”
“随着和柱赫相处时间越长、你对他的感情也就越深。他在你心里的份量越重,你就越不想去吃那些和他一样的人类,因此第三年你只吃了八个人。”
“到了第四和第五年,也就是你病情持续恶化的最后两年,导致你不断衰弱的原因,就在于你已经不愿意再吃人了。”
“因为两年来完全没有真正的进食过、没能有效地供给身体需要的机能与营养,你当然会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西岛家请来的医生们再高明,当然也查不出这背后真正的原因。”
“因为你的人形每天也还在吃着和家人一样的饭菜,他们诊再多次脉也找不到真正的病因。”
一口气说出了这两天来的慎密思考与分析,竹千代停了半晌,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幸子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与哀伤。
她一直追随着柱赫身影的视线,也转向了竹千代,她并没再试图否认什么。
“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幸子夫人。不……或者我该称呼你为‘虫兽红蜻蜓’?”
“你还是称呼我幸子吧,少主大人。我已经很习惯这个名字了,如果不是这次再见到你,很多时候,我都几乎快遗忘了自己是只红蜻蜓了。”
她嘴角掠过一丝轻笑,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在笑,然而那笑容却比痛哭还更难过和痛苦。
竹千代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只红蜻蜓吃了那么多人,他却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痛恨她。
看着眼前这个落寞和无助的女子,他居然还觉得她可怜。
发觉到内心情绪变化的竹千代,也被自己对这只虫兽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身为人类,我只要一天不吃饭,肚子就饿得不行。但你为了柱赫,整整饿了两年没有进食,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是的!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简直到了喜欢得不行的程度。”
幸子用颤抖的手再次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尝着抹茶。
当她将杯子放下时,眼中早已泪光闪动。
“当初我在京都遇见吴服店宫藤家的女儿幸子时,一眼就相中了这具身体,于是就附身到她身上,将这具身体占为己有了。”
“当被家里安排嫁到西岛家时,我内心还没有半点波澜:不过换个地方生存和吃人而已,不管是京都还是江户,都不是我真正的家。”
“当时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当见到柱赫以后,一切都慢慢发生了变化。”
“我们是结婚当天才见的面,然而这个男人,却用一种‘结婚后再恋爱’的心情来对待我。”
“他每天都陪我在庭院散步,有时会拉着我在屋敷町闲逛。看到相识的武士,就兴高采烈地上前介绍‘这是我的妻子幸子’。”
“真是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会一脸自豪地那么说。”
她说着说着,嘴角的笑意越深,眼里的痛苦与绝望就越重,更是虚弱地垂下了头。
“不知不觉间,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爱上了这个男人。”
“每当他奉公的时候,我心里就会计算着离他回家的时间还有多久、到底还要再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他。”
“他真的给了我所能给的全部。”
“在病情加重的这三年里,他从没放弃过寻找更好的医生,一直也很耐心地陪着我,但他肩膀上承载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会去葭原找那个太夫吧?”
竹千代目光微微一抖,他内心的另一层迷惑,也随着最后这句话得以解开。
他心绪复杂地注视着幸子,征询地问:“你察觉得到夕舞太夫的存在对吗?虫兽之间,是闻嗅得到对方在人类身上、或某种物件里所留有的残香对吗?”
“是的,我们闻得到彼此在人类或物件上所染下的残香。所以从他和夕舞有了肌肤之亲后,我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两人都彻底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毫不掩饰地直率相对着。
随着交谈的深入,幸子的悲伤也越发强烈,几乎快要将虚弱的她给压垮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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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话︱赋能之血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柱赫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如果说你是对他日久生情,那么夕舞这种危险的虫兽,又是为了什么才会接近他呢?”
“……她是为了‘赋能之血’,少主大人。”
“赋能之血?”
“是的。对于虫兽来说,最美味的人类,莫过于身上流着赋能之血的那些人。”
幸子咬了咬嘴唇,此刻她的泪水几近盈眶,却强忍着不允许自己流出哪怕那么一滴眼泪。
“有赋能之血的人,在人群里极为稀少,大概每二十万人里才会存在一例。这些对人类来说并没什么特别的血,但在虫兽眼里却完全不同。”
“吃下流着赋能之血人类的虫兽,它的妖力将会突飞猛进、变得更加强大。即使遭受重创,自我修复能力也会得到近五倍的提升。”
竹千代讶然地忍不住看向庭院里的柱赫。
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虫兽知识,他内心满是愕然与惊异。
“既然柱赫身上的赋能之血,对虫兽有这么神奇的功效,那为什么夕舞还不快点吃了他?也许这么说有些残酷,但不是越快吃下他、越没有后顾之忧么?”
“那是因为……拥有赋能之血的人类,其实在虫兽眼里就像一朵成长中的花一样。”
“成长中的花?”
“一朵花蕾,要迎来绽放以后才最美丽、才最有价值。在虫兽眼里,拥有赋能之血的人类也是这样,他们的血也要迎来‘花开’的时期,吃下去后才能汲取到完整的功效。”
“所以她才会一直强行压制着欲望,只为了等到柱赫的赋能之血‘花开’?”
说到这里,竹千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望向幸子的眼神转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此刻在他的眼中,充斥其间的除了茫然之外,居然还多了那么一份浓郁的同情。
这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料想:他居然会同情起这只红蜻蜓来!
“你也实在不容易啊,站在你的角度,其实承受的比柱赫还要艰难得多吧?”
“少主大人……”
“对虫兽来说,你朝夕面对的,不只是心爱的人,还是一道流着赋能之血的美食啊!只要吃了他,困扰你的一切就都解决了。”
“可你却不断地和内心的欲望作着斗争,宁愿饿得失去了元气、也不愿意动他一根手指头。我非常确定,你心里到底有多爱着这个男人了。”
“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你可能比很多人类……都更能体会到深爱一个人的感受了。”
听着竹千代发自内心的感慨,一直强行忍住眼泪的幸子终于破防。
在她那只秀丽的左眼里,有一滴泪珠顺着脸颊静静地流淌下来。
“如果我不是虫兽该有多好。如果我是以普通人类身份和他相遇该有多好。这样的念头,每晚和他同床共枕时,在脑海里都会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幸子,柱赫的赋能之血,按你们虫兽的衡量标准来说,大概什么时候会迎来‘花开’?”
幸子的身体忽地强烈一震。
已经垂头很长时间的她,突然猛地抬起了头,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就在三天后……三天后就是柱赫身上的赋能之血‘花开’的时候。”
“那么到时候,潜伏在葭原的那只金环胡蜂就有可能危及柱赫的性命。幸子,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算柱赫不去葭原找她,她也会按捺不住来找柱赫?”
幸子被问得浑身都抖动起来,她拭去脸颊上的那滴泪珠,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只金环胡蜂的侍女是只蝗虫。对于这样具有杀伤力的虫兽,我不认为已经虚弱无比的你会是它的对手。”
“就算你现出红蜻蜓的原形,又能抵得住金环胡蜂几记攻击呢?要再加上蝗虫,恐怕最后柱赫还是会落到它的手上。”
“然后它会吃掉柱赫,喝完他的赋能之血。”
“原本只有几十年妖力的它,吃了柱赫以后,再凭籍自身与生俱来的强大势能,恐怕会提前妖化成不再焕发残香的虫兽贵族。”
竹千代的每句话,都像匕首一样,重重刺在幸子心坎。
她听得心神大乱、却连一句都无法反驳,因为她知道他说的全部都是实情。
虽然残酷,却是必须面对的现实,正由于清楚这些话语的重量,她全身才会止不住地颤抖。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犹豫了很久,她最后还是勇敢地开口询问。
“少主特意来到屋敷町的西岛家,想必不只是为了和我茶叙而已,你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我们联手吧,幸子。”
“联手?!”
竹千代慎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正式向她发出了邀请——
“你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凶残的虫兽。”
“或者你嫁到武田家的前两年,在捕食人类时是凶残的。但现在你只是一个拼命想要守护心爱之人的女子而已。”
“我和你都有想守护的目标。”
“我想守护的是这座江户城的民众们,你想守护的是那个叫做西岛柱赫的男人。而正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就是那只金环胡蜂。”
“单纯作为昆虫的金环胡蜂,甚至能够捕食老鼠。妖化成虫兽以后,它的力量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我们谁都无法预料。”
“所以我想和你联手,一起清除掉它。”
幸子显得非常意外,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日本绵延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关于降鬼伏妖留下过太多悠久的记载,每一个朝代在发现妖物后,莫不以诛杀它们为己任。
然而眼前这位德川少主,在确认到她本为红蜻蜓附身的身份之后,并没急着向她问罪,反而发出了联手的邀请。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幸子的想象和预料。
“少主大人,真的要和我联手……吗?”
“除此之外,你或者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和那只金环胡蜂本来就不是一路的虫兽,以你现在的体力和状态,在它要掳走柱赫时,恐怕也挡不下几招。”
“……”
“所以我们只有联手,才能保护柱赫、保护其它在这座城里生活的人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需要再考虑多久呢?”
“少主大人。”
“你说。”
“如果我们联手,真能除掉那只金环胡蜂……那么之后我会怎样?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竹千代深吸了一口长气。
幸子这句话问到他心坎去了。
是啊,如果幸子愿意加入清除金环胡蜂的队伍,并且他们真能除掉这只可怖的虫兽,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对待她呢?
是装做不知情地让她以柱赫妻子的身份,在西岛家继续呆下去?
还是接着就要除掉她,以为世人杜绝后患?
在没和幸子深谈以前,他还一直坚定地将清除虫兽视为己任,当然现在也是如此,但此刻他的意志却很明显地产生了动摇。
至少他不确定自己接下来,会不会也同样义无反顾地清除掉这只红蜻蜓。
因为比起曾以人类为食的过去,此时的她更接近于一名痛改前非的人类。
更何况她在近两年里宁愿不断损耗元气也要断食的行为,已经很接近于文学家们所称颂的“人性”了。
可是竹千代无法给出回答,毕竟就连他也不晓得自己今后到底会怎么处置这只红蜻蜓。
这份沉默延续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幸子以一声轻叹,打破了这份各怀心事的宁静:
“少主大人,是一个率真的少年呀。宁愿沉默,也不肯说谎来欺骗我。”
“罢了,确实如你所言,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阻挡那只金环胡蜂的。为了柱赫,我愿意和你联手。”
“但是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呢?”
“三天的时间很短,如果光天化日之下和它对战,虫兽的真相就会被暴露在世人面前,江户就会陷入恐慌当中。”
竹千代认真听完她的每一句话,这是他所能表现的对她的尊重,然后才进行了回答。
“幸子,你听过驭梦师么?”
“驭梦师?就是可以潜入人或虫兽的梦境、或让人或虫兽陷入梦境的驭梦师?”
“是的。我的身边,正好就有着这样一位驭梦师。或者我们能通过梦境去解决这件事。”
“你是指,大家一起进入睡梦当中,在梦里联手除掉金环胡蜂和蝗虫吗?”
“嗯,这样所有的战斗都在梦境当中进行。无论哪一方活下来,对于世人来说,死掉的一方就只是在睡梦里猝死而已,也就不会引发世间任何恐慌。”
眼看柱赫已经带着信纲逛完了庭院,两人正一起走回茶室,幸子的表情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
随着柱赫身影的逐步接近,她最终不得不作出最后的决定。
“少主,我接受你的建议、愿意和你联手除掉金环胡蜂,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守护柱赫的话。”
“至于之后你准备怎么处置我,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比得上眼前这个男人的生命重要。”
告诉竹千代自己的决定以后,幸子将身子转到面向庭院的方向。
她温柔地迎接丈夫和信纲重新回到茶室,那望向柱赫的眼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眷恋。
★——作者的话——★
新书连载,起点会统计:每天到底有多少人在看这本书,再根据完读率,决定给本书的推荐资源。
还请大家不要养书、看完每天更新的两章啊,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若喜欢本书,还请大家不吝投出你们手中的推荐票&月票,让它被更多人看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