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面对闫文的这般淡定,何妍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毕竟此时此刻,是对父亲身亡一案,追根溯源的最好机会。
她等这个机会已经好久了。
“哥。”何妍力显亲切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就切入了正题,“昨天吃饭的时候,我从她扑朔的眼神中,断定她,心里藏着很大的愧疚,我爸的死,和她一定有很大的关系......”
何妍吞了吞口水,看着闫文波澜不惊的脸,又说:“咱俩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我也算对你有些了解......不论你之前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对我撒谎了,而且对很多人都撒谎了,你和我爸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何妍突然发问,闫文自然措手不及。
他慌乱地笑了笑,企图掩饰过去,但何妍咄咄逼人的眼神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哥,你今天必须告诉我实情......昨天晚上你心神不宁,今天早上突然慌慌张张冲出门,这说明你和英子两人之间,不止是单纯的一见钟情对吧?”
闫文竟然点了点头。
何妍的脑中顿时“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纤细的手指因此而变得苍白。内心深处曾无数次猜想的结局,在闫文这两下轻轻的点头动作下成谶,岂是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接受得了的。
“你们是什么关系?”何妍问完,牙齿咬着嘴唇,克制住牙床的颤抖。
“恋人。”闫文淡淡地回答了两个字,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让何妍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闫文看到何妍恍惚的神色,心里便有了主意,他端着杯子说:“小妍,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复杂,能简单就尽量简单点。”
“不行,我认为不简单的事,却把它想简单,这不是我的风格。”
“好吧。”闫文放下杯子把双手一摊,说,“咱们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你爸爸留下的财产,所有不动产都留给你妈妈和你弟弟了,钱你自己决定捐了,剩下的也在你的卡上,我没有觊觎你任何东西吧。”
何妍点点头。
闫文接着说:“所以,我照顾你,并没有图任何的回报,你也不要胡思乱想。”
“可你也不是圣人。”何妍渐渐松开手。
“圣人都是从恶魔转化而成的。”
一旦涉及到与历史文化相关的话题,何妍马上来了精神,她似乎忘记了这场谈话的初衷,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说:“你这句话我不同意,圣人怎么能和恶魔相提并论呢?孔子,他生来异形,幼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尝尽人间冷暖,终成一代先师。”
闫文一笑,说:“可是他周游列国的时候,不知被多少人追杀......”
“追杀他的人才是恶魔。”何妍嗤之以鼻。
“他在他们眼里也是恶魔。”
何妍突然沉默了。
这个问题实在不难理解,稍稍辩证地一想,就知道闫文说的是对的。她沉默了一下,说:“哥,你之前也是恶魔吗?”
“差不多吧,至少现在我这么认为。”
“那你做过什么事?”
“我曾想把你的钱全部据为己有。”闫文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是人之常情。”何妍不以为然,“千万财产,搁谁谁心动,别说你,小秦姐姐那样的人,都觊觎着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有。”
何妍知道有,而且肯定和父亲有关。她瞪大双眼,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闫文看她紧张的样子,笑着说:“但我不能告诉你,这属于我的隐私。”
何妍肩膀一松,心里不是滋味,但她不甘心这次谈话就这么不了了之,思来想去,却又找不到任何窥探闫文隐私的突破口。
丧父的悲伤在闫文这段时间小心的呵护下,已经在她心里降到了最低,她不敢说,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男性,悄悄滋生了一些别样的情愫,哪怕他有意无意地颠覆着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闫文望着何妍青涩的眼睛,垂下眉毛,口气变得语重心长:“小妍啊,有些事我不想让你知道,本意是想保护你,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呢?你妈妈、袁部长、小秦他们,都希望你能平平静静地度过高考前这段最艰难的阶段,不要被外界任何变故所打扰。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做的。”
何妍没有控制住自己,眼神变得有些深情。
闫文继续说道:“其实我们都错了,人应该明明白白地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自己,稀里糊涂地往前走,是不负责任的自我欺骗。我事先提醒你,你要真的想听我的隐私,就得有一个强大的心脏支撑,你可以吗?”
闫文说得很认真,何妍皱起眉头,她在心里开始思忖所有最坏的可能。
“哥,我做好准备了,你说吧。”
闫文看着她,心里到底有些不忍,便问:“小妍,你做了什么准备?”
何妍羞涩又尴尬地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这......也是我的隐私......”
“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何妍双手捏住衣襟,在手指上缠了一圈,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
半晌,才说:“哥,我刚才想,就算你说出来我爸爸的死和你有关,我都能接受......不过,我相信不会是你,如果是的话,你早被小秦姐姐抓起来了。”
闫文听完,用笑掩饰了内心的惊恐,这小姑娘实在太不简单了。
“哥,你说吧。”
“嗯......你猜的没错......”于是,闫文用缓缓的语气,把自己这两年所有与何镇宁有关的事全盘说给了何妍。
房间前所未有的寂静。
原以为何妍会大哭大闹,但她没有,她用双臂把自己紧紧抱着,眼睛看着闫文脚下的地板,呼吸声轻微到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难怪他会说自己的恶魔,他竟然真的给父亲的饭菜里下了药!
良久,何妍抬起头,问道:“可是袁叔叔说,法医在我爸的身体里并没有检查出任何药物残留,那真正害死他的凶手会是英子吗?”
闫文果断地摇了摇头,说:“绝对没这个可能,她不是你猜想的那种凶毒的人。”
“也难说......不然她怎么会突然离开,一定是看到我之后,害怕了。”
“不是......英子给我说过,她不恨你爸,甚至可以说很喜欢,只是最后,她无法接受你爸给她的承诺。”
何妍说:“那我爸......真的是大雾天气车辆失控才出了事吗?”
闫文点点头说:“交警队都结案了的。”
何妍听完叹了口气,突然抬起头问闫文:“哥......你为什么会喜欢她那样的人,还为她不顾一切,差点成了恶魔?”
“因为......”闫文欲言又止。
第107章
这个问题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了,闫文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无从说起。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是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为什么说没有答案?
英子的突然离开,就是最好的解释,她没有给闫文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秦静瑶也一直没有消息,说明她也没有联系到英子。
换作以前,闫文不可能坐在这里陪何妍聊天,肯定早就跑出去满世界寻她去了。
这会没有,闫文扪心自问之后,总结出了一个结论:累了,寻不动了。
何妍看着闫文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说道:“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闫文苦笑了一下,说:“小妍,喜欢一个人,其实是没有任何原因的,真正的喜欢,不掺和任何杂质,特别单纯,就想着对方能好点,再进一步,希望能看到对方好......如果这样的喜欢更进一步的话,就不唯美了,因为开始想着占有,独吞。一旦到了这个阶段,彼此在对方的心里,就不是一个单纯的‘人’了,而是变成了貌似古玩或者古董之类的东西,带在身边抑或摆在家里,时时把玩......”
何妍笑了一下说:“有这么恐怖吗?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爱情’,原来它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不堪啊,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闫文否定地摇摇头说:“不尽然......反正每个人都会对‘爱情’这个词做出属于自己的解释,最后你会发现,但凡是完美的爱情,都藏在人的期望中,现实里是很难见到的,因为这个东西,它和最容易腐坏的食物一样,保鲜期极短,所以,大多数人会将昙花一现视为天长地久。你想想,生命都是有限的,爱情岂能保鲜?不过是大家一厢情愿的意淫罢了。”
“好丧的观点......”何妍叹了口气,说,“哥,我不想听这么现实生硬的东西,对你这段失败的经历,我表示同情......那么,你不想再去找她了?”
闫文说:“小秦说了,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那就说明走不远,玩高兴了就会回来,如果真的走远了,我就是她的一颗弃子,没有价值了,再折腾下去,便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有的人生来就是一股风,恰到好处地拂拂脸颊便是,双手十指再加一颗心,也是抓不住的。”
“她真是个坏女人,把我爸、我哥伤得这么惨......”何妍感叹道。
“你不恨我吗?”闫文问。
“恨。”
“我该怎样做?”
“你属于谋杀未遂,三到十年。”何妍口气很冷,就像大雪的天气。
闫文笑了笑,扯得面部神经有些痛。
“加上纵容、包庇在逃嫌疑人,差不多八年左右吧,这是国法,国法面前人人平等。”何妍说完,双手抱住脑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得十分焦躁。
闫文点点头说:“我做好心理准备了的,也和小秦沟通过,她的意思是,让我照顾你到高考结束。八年以后,什么都变了。”
何妍神情凝重地说:“袁叔叔他......他真的,真的不应该。”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犯了错就得负责。”
何妍沉思了一会,问:“你不是会读心术吗,现在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闫文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你在想人生为什么这样艰难,你还在想,到底什么才能真正‘救’人,是信仰、佛法、还是主义......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何妍突然笑了起来。
“和你聊天真是痛快,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猜得真准。哥,你告诉我答案。”
闫文举着手上的水杯说:“去帮我接杯水,我再告诉你。”
“没问题。”何妍从闫文手里接过水杯,转身走向客厅。闫文在她出门后的一瞬间,从她刚才坐的椅子下面地脚线缝隙里,用指甲扣出一张小小的卡,捏在手里。
在他起身坐回转椅的同时,何妍端着水进来了。
“有点烫,你慢点喝。”
闫文单手接过水杯放到身后的桌上,试探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怀疑英子呢?”
何妍刚想坐下,听闫文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嗯......直觉。”
闫文这才肯定她还没有看到这张卡里的内容,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说:“什么才能真正救人,我告诉你,是假象、幻象。”
“假象、幻象?”何妍落座,皱起眉头问。
“对,这是基于凡人的一种说法,只要让众人沉浸在他们所渴求的幻象之中,他们就会得救。举个例子:比如时下流行的网游、短视频、电视剧、小说等等,这些虚无的精神物质,看似虚无缥缈,却能有效地让人沉浸其中,定位到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现实位置,从而变成有利于社会稳定的一个分子链,麻木地完成自己应尽的社会责任。”
何妍惊愕地望着闫文,这样的说法简直太过极端。
只听他又说:“但有些个体,他们能从这些精神物质里面醒悟,变成两个极端,一类人会天真地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混淆二者,进而在现实中追求虚无的东西,其结果就是被社会排斥和制裁;另一类人属于少数人,他们能分辨真伪,判断虚实,果敢地从幻想中走出来,站在现实的高度进行思考,推动人类发展。”
“你把人分成三类?”
“是。”闫文点点头,“都逃不过这三类......你看,不论是什么宗教,都有三种基本相同的定位:天堂、人间和地狱;往生、当下和轮回。思想越是底层的人,越向往天堂,哪怕投入一场虚无的幻象,都能让他们得到满足。比如袁部长,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的思想里,根深蒂固了一些虚幻的江湖侠气,这些江湖侠气恰好来自于人们内心的幻象。我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其实是印证了人的其中一个本性:救赎!”
何妍插嘴说道:“这我知道,我看过心理学的书......从你的书架上找到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本能。你喜欢英子,最初就是想着让她回到她本来的人生正轨,对不对?”
闫文摇摇头说:“我当初还真没有这样的境界,我当时想要救赎的人,其实是我自己。因为从她身上,我能获得生活的动力,她于我,就像跑道上的猎狗面前的肉,是个豁出命也要追赶的目标,有她,我才能往前奔跑。”
“你这世界观歪曲了,跑错了方向。”
“对,所以,大海中的灯塔很重要。”闫文喝了口水,把手里的卡若无其事地塞进裤子口袋,说:“太晚了,也扯太远了......还好你是个目标明确的孩子,不然早被我这乱七八糟的观点搞昏了。我去洗澡,你别学习太晚,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上学。”
何妍还想说些什么,她觉得今晚的聊天,完全被闫文带偏了方向,她的本意是问出关于父亲的事,结果被闫文全然引开,硬生生变成了一场人生研讨会。
“好吧......”何妍翻了翻桌面上的书本,“不过,和你聊天还是很长见识,那么,就陪我到高考结束吧。”
闫文站起身,对她鞠了一躬,说:“这也是我期待的。”
“期待的天堂吗?”何妍笑着问。
“假装的天堂。”
闫文说完准备离开何妍的卧室,却被何妍喊住:“哥,你等等......”
“怎么了?”
“你还是去找找英子吧,说不定她就在我家楼上那个房子里,地址我给你发手机上。”
闫文没有回答,关上何妍卧室门,径直走向卫生间。
洗完澡已经是十一点了,闫文来到自己房间,打开手机,手机上只有一条未读消息,是何妍发来的地址。
他反复看了几遍后,默默地换上衣服,轻轻地走出家门,拦了一辆出租,按照地址来到地址上的小区。
闫文站在楼下,仰头数了一下楼层,真的发现了那个亮灯的窗户。
他木讷地干笑了一声,乘坐电梯到了这个陌生的门口,敲门,等待。
门开了,里面是英子一张苍白的脸。
“你怎么来了?”她问完,侧过身把闫文让进门。
闫文没有说话,随着关门的声音,一把将英子拥入怀中。英子没有拒绝,整个人轻得像片羽毛。
“让我死了吧......”她的声音颤抖着,“我真的没有勇气苟延残喘下去了,闫文,你救不了我的,救不了的......”
闫文紧紧地抱着她,心如刀绞。
“你来找我,也就断了我最后的生路。”英子抽泣起来。
“为什么?”闫文在她耳边问道。
英子的手环住闫文的腰,指甲嵌入他的肉里。
“因为......因为我真的逃不了了,他就像个幽灵,紧紧缚住了我的灵魂......你也是。”英子仰起头,咬住闫文的耳垂。
“都过去了。”闫文的安慰突然变得无力。
“过不去,真的过不去......”英子松开闫文,拉着他的手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将他按倒,闫文迎上她充满惊惧的目光,再一次试图安慰她。
“你留下的卡我找到了,来找你的路上,我折断扔掉了......你放心,再没有人找你的麻烦,我今天来,就想见你最后一面,以后,就不会再介入你的生活了。”
英子颓然地坐到闫文身边,有气无力地说:“这都是宿命安排好的,躲不掉的,何老三死了,冥冥中把丫头安排到了你的身边,她能毁了你,也能要了我的命。”
闫文坚定地摇摇头说:“不会!”
英子惨然一笑:“也是......你对她那么好,说不定她会对你心生恻隐,网开一面,但是,我......我受不了来自于她的煎熬,我会被我自己折磨死的。”
闫文苦笑着说:“她连我的刑期都安排好了,但你是安全的。”
“你何必这样保护我,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不值得,我都得把这件事做完。”
“没有尽头的事,你做它干什么?”英子突然精神起来,她站起身,从茶几上拿起车钥匙,说,“我们出去开车兜兜风吧,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闫文从她手里拿过车钥匙,看着她苍白的脸。
“好......我带你去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闫文说。
第108章
临要出门,英子却犹豫了,她把手里的外套往地上一扔,转过身小跑着来到窗户边,双手扶着玻璃,玻璃上立时印出两个纤细的掌纹,她眉毛蹙成一团,两个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地上下起伏着。许久,她才稍稍平静了些,却没有回头,透过玻璃窗户的背影盯着闫文问道。
“闫文,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是我不想让你活成现在这样,你......懂我的心吗?”
“不懂!”闫文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神情重又现出之前时常挂在脸上的颓然。
英子缓缓转过身,双臂交叉抱着自己,美丽的脸上突然灿然一笑,说:“闫文啊,你觉不觉得,我们这短短几年时间,却像一辈子一样漫长啊……从你第一次见我开始,我就预感到你会爱上我,然后被我毁掉……唉,其实,我就是大家心里惧怕的那种害人精,无论哪个男人遇上我,准倒霉!”
闫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来,这完全颠覆了她平日里高傲冷艳的风格。人似乎只有在认清自己、认清身处的社会环境之后,才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决定,可是此时英子的陌生与决然,让闫文的心里充满了惊惧,说到底,其实他的内心最深处,最担心的事英子会因为何镇宁的事,一念固执后,随意地放弃自己年轻的生命。
“你不要这样说……英子,我都为你扛下了所有,这还不够吗?我坐几年牢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能好好生活下去就可以了,你这么漂亮,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掏心掏肺地喜欢你。”
“所以说我就是个祸害……”英子决然地说,“我不用你安排,我自己会走的,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对了,放在你家的东西,都归你了,你看着处理掉,能扔的扔,想留的留。”
闫文上前拉住她的手,情绪激动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可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不要赶我走,我知道,我一离开,你就……”
“我就怎么?”英子的嘴角泛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看着闫文的眼睛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打算轻生呀?闫文,你还真是天真,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我,我是想离开肃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啊?”闫文尴尬地松开手,“不好意思,我净往不好的地方想……那你有钱吗?”
“有呀!”英子回答地十分干脆,“这套房子,我已经卖掉了,明天钱就到账了!”
闫文当时就愣在了原地,他松开已经全然无力的双手,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多么熟悉的女人,而今却又变得如此陌生。
“干嘛这么看着我?”英子用淡淡的语气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其实我都知道,只不过我不想因为你,而让自己背负上你强加给我的罪恶感,这样我很累,你知道吗......何老三就不会这样,他那个人虽然脾气不好,可从来不会让我有负罪感,和他在一起,我很轻松。”
闫文张了半天嘴,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他的舌头好像突然打了结一样不听使唤。
英子见他这个模样,忍了忍,还是冷笑了出来:“呵呵呵......闫文,现实点吧,我试着想过和你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一辈子,也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去尝试,但是不行,我的起点已经太高了,他给我的,你想尽办法也给不了。”
闫文此时连“唔唔”的挣扎声都发不出了,任由喉头发疯似的涌动,可是嘴巴像是被烈火炙烤了一般毫无知觉。他用吃奶的力气大声喊道:“不可以!”
然而,整个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污秽之物充斥,闫文连忙冲到洗手间,扑到马桶上开始疯狂地呕吐起来。
英子蹙着眉头听了一会洗手间传来的动静,摇摇头回到阳台上,将脑袋伸出窗外,吹着冷风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起来。
眼下,她一定要与闫文断绝关系,断得干干净净才行,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肃城这个充满罪恶的城市全身而退,去一个充满暖阳的小城沐浴海风,听鸟鸣浪咽。
闫文吐了一阵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洗手池冲了冲脸。镜子里,是一张憔悴的脸,绝望又陌生。
“你呀你......”闫文望着镜子,苦笑了一声,万千感慨却化成了一抹苦笑。
他默默转身离开的时候,英子的背影定格在玻璃窗棂间,万般绰约的风姿背后,毅然决然地彰显着固执和决绝。
闫文从背后关上门,等了很久的电梯,就连电梯也在成心和他作对,停在一楼就是不肯上来。他只好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下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阶,这楼梯好像永无止境似的,一直没有尽头。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从口袋里传来。
闫文掏出手机看了看,却是何妍的妈妈打过来的。
闫文接通电话,还没有说话,对面蔡素梅已经迫不及待地说开了:“闫文,小妍怎么不接我电话,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都要急死了,这孩子,怎么能钱全都捐了呢,你知不知道这事?”
此时的闫文还没有从英子给自己的判决中清醒过来,听蔡素梅这么问,便不假思索地说道:“知道。”
电话里蔡素梅一听这俩字,神经质地叫了一声,似乎打破了一件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尖叫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两个刺耳的声音配合得天衣无缝,听得闫文心旷神怡。
他想,也许只有残忍的破碎与不完美,才能符合这个世界给予人类最单纯的幻象吧。
“造物主啊......”闫文心里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无助的呐喊。
“叮!”电梯开门声蓦地响了。
闫文紧走两步,从楼道里伸出脑袋一看,电梯果然敞开着,但却空无一人。他快步走进电梯,按下数字“1”,然后望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异常陌生!
电梯很快到了一层,抬脚跨出去的一刹那,就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了外面干枯的草坪边上,一群人远远围成一个圈,而圈里,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09章
“英......”闫文喉头涌上一股热血,眼前一黑,人已经瘫倒在了台阶上。
不知过了多久,闫文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竟然坐着何妍和王一霖,俩人神情俱疲,看到闫文醒了,何妍连忙拉住他的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醒了......”王一霖连忙站起身,来到闫文面前,“医生检查过了,你没有啥大碍,只是英子她......她走了......”
闫文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哥......”何妍紧紧握着他的手,拖着哭腔说,“哥,你不要这样,英子姐她留下了遗书,叫我们好好照顾你,她让你好好生活下去,你不能不答应她......”
闫文没有说话,准确来说,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可是他能清楚地听见何妍的心声:她害死了我爸,死有余辜,你不能爱上一个杀人凶手,不能这样作践自己,你快点给我振作起来,你答应我要陪我的......
王一霖看到闫文的嘴角隐约扯动了一下,连忙说道:“瑶瑶已经去处理英子的后事了,英子是她最好的闺蜜,她心里也十分悲伤。闫文,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你要振作起来啊......瑶瑶反复交代要我和小妍照顾好你,现在你醒了,我得赶紧去找她,你和小妍两个人,可不能再有事了,这件事,对小妍的伤害也特别大,你当哥的,一定要坚强。”
何妍看了一眼闫文,转头朝王一霖说:“一霖哥,你赶紧找瑶瑶姐去,这里有我呢,你放心。”
王一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闫文,勉强说道:“那我走了......有啥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何妍叹了口气,重又坐回闫文身边。
闫文闭着眼,先前发生的巨变一帧一帧地反复在脑海中闪现。
爱而不得,得而复失。
这就是他与英子所有纠葛的概括。
耳边,何妍幽幽的声音响起:“她说她没爱过,叫你不要再往下陷......哥,你应该明白的......我爸爸他,唯独连累了袁叔叔一个人,其余的,要么死有余辜,要么罪有应得。”
听着何妍恨恨的声音,闫文终于睁开眼睛,只见她眸子黯然无色,一脸的憔悴。
“这就算完结了对吗?”何妍看着他的眼睛说,“留下一地的悲伤,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赋予了他们这样的权利,让他们肆意践踏我们的亲情和爱情,然后决然离去,一身轻松?”
“人间不值得!”闫文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五个字,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慢慢欠了欠身,靠着床头微微坐起来,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已经用去了他浑身所有的力气。
“是一霖哥把你背回来的。”何妍端起床头的一杯水递到闫文手上,闫文摇摇头,何妍又将水杯放下,接着说,“我决定了,不参加这次高考了,你带我去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吧。”
“为啥?”闫文终于说话了,脸上的神色难以捉摸。
“没准备好,也没精力准备了。我给我妈妈说了,我妈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现在对我全是怨气,怨我自作主张,把那些钱捐了。”
“不行!”闫文肯定地说,“这是你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你不能意气用事。”
“大事?有我爸被人害死大吗,有我被我妈抛弃、当成仇人大吗?”何妍笃定地说着,起身来到床尾,背靠着墙。偌大的墙壁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弱小无助。
闫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但是他的心里,逐渐萌生出一个念头:“救赎她,救赎自己!”
屋里一片寂静,年关将近,楼下稀稀拉拉传来一两声爆竹的炸裂声,像是春雨后的山坡间,笋尖破土而出的惊惧,颤抖着自己,感受着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闫文向何妍伸出手,用一种令人踏实的声音说道:“可以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要你答应我,只要书包背上,就能说走就走。”
何妍阴霾的脸上,逐渐绽出久违的笑意。
人的一生,若能有一次,将自己的命运,正儿八经地握在手中左右一次,让理想与现实真刀实枪地抗衡一次,愈年轻,成功的几率愈大。
他们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的时候,一致同意去探望一下袁世雄。
在秦静瑶的协助下,探望的过程十分顺利,临到看守所门口,秦静瑶被赶来的王一霖拦住了,楚局突然头晕住进了医院,虽没有什么大碍,但病床前怎能没有儿女,秦静瑶向闫文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和王一霖离开了。
等待的时候,何妍在看守所的走廊窗户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岗亭里面一动不动的哨兵,闫文坐在边上的长椅上看着她。
袁世雄毕竟是肃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是在看押期间,探望他的人却不在少数,闫文与何妍想要见他,还得等前面拜访的人结束才行。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后,他们才被许可进入。
“小妍,你先进去,我去趟卫生间。”
何妍点点头,闫文走到走廊尽头,拐了个弯来到洗手间,小解完来到水池边准备洗手,刚弯下身,就从玻璃镜子里看到了蔡素梅。
俩人四目相对,一脸诧异。
蔡素梅显得有些吃惊,迟疑了一下,还是来到了闫文身边。
“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问何妍,这让闫文有些意外。
“嗯......”闫文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是他们俩第二次见面,之前虽然在电话里联系过,但严格意义上,他们之间还是非常的陌生。
蔡素梅紧接着问:“你找他?”
闫文愣了愣,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不是能说话吗,怎么又哑巴了?”蔡素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往门口瞟了瞟,说,“妍妍和你一起来的?”
闫文点点头。
“哦……”蔡素梅的思维突然有些停滞,“那就发消息说吧……妍妍最近不爱搭理我,还得辛苦你多和她沟通沟通,我这边的事实在太多,抽不开身来教育她……你……你有什么为难就说,毕竟,养她教育她是我的义务,我也不能……”
闫文点点头说:“行,我会随时和你沟通的。”
蔡素梅探头向门外看了一眼,说:“我来找袁部长的事,别和妍妍说,免得她心里惦记,这孩子心思重得很。”
“好!”闫文说完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说:“你会按照之前说的给我卡上转账对吧?”
蔡素梅嘴角露出一抹笑,说道:“你说这话我就放心了,说明你干这份工作还是因为图钱。刚才袁部长也说了,你对妍妍照顾得面面俱到,挺好的,我这就给你转账。”
说完拿出手机,当着闫文的面给他转了两万元。
闫文看到到账信息后问:“两个月的吗?”
蔡素梅说:“这个月的,妍妍的复习资料、家教老师、吃的穿的,都是很大的支出,够不够?”
“够!”
“那我走了!”
闫文目送她离开后,接了把水撒在自己脸上,抬眼看着镜子,轻声说:“真没想到……”
第110章
闫文心里的“真没想到”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他恍惚间似乎能够猜测到蔡素梅内心的一些想法,二是蔡素梅与袁世雄之间,好像还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犹豫着慢慢踱步,来到何妍身边的时候,她正皱着眉头和袁世雄说着话,袁世雄看到闫文来了,牵强地笑了笑说:“小妍都和我说了,感谢你们还能想起我,不像我那俩孩子,一个劲儿嫌我给她们丢人......唉,闫文啊,小妍说你还给我带了本书来,啥书啊?”
闫文微笑着从肩膀上卸下一个瘪瘪的黑白色背包,拉开拉链,从里头取出一本书。
袁世雄身边的一位看守同志走过来拿起书翻了翻,一本正经地说道:“好书好书,就是齐天大圣也逃不出佛祖的手掌心,过去是佛祖法力无边,如今时代进步了,同样也没有人能够在法外逍遥,你要是能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将来肯定能断了五荤三厌,求得人生正果。”
袁世雄勉强地笑了两声,从看守手里接过这本《西游记》,看着闫文说:“小兄弟,小妍还得拜托你照顾啊,我们做大人的,混到这个份上,真是丢尽了脸。”
何妍摆摆手说:“袁叔叔你别这样说,你是被我爸爸连累的,谈不上丢脸。我爸爸以前给我说过你的成长史,真的是充满了正能量呢。”提起何镇宁,何妍的眼睛不觉又湿润了。
闫文见状连忙岔开话题说:“小妍,我们这次来,主要是给袁叔叔说说咱们的计划,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时间有限,咱不能扯远了。”
何妍赶紧揉揉眼睛说:“对对对......袁叔叔,我和我哥打算坐火车旅行一趟,散散心,您觉得怎么样?”
“去哪里?”袁世雄眼神错愕地问。
闫文赶紧接过话头说:“去看看航空航天大学。”
何妍惊讶地转头看着闫文,袁世雄稍稍一想,点头说:“不错,这个想法很不错,提前看看,让小妍熟悉熟悉环境,感受感受那里的氛围,等考试的时候,目标会更加明确,心里会更加有底气的。”
听袁世雄这么说,原本以为闫文要带着自己去感受江南水乡的婉约,滨海之城的浪漫,没想到他心里还是离不开高考这个话题,何妍偷偷叹了口气,却再没说啥。
三个人简单聊了会之后,告别显得有些依依不舍,袁世雄也红着眼眶反复叮嘱闫文,闫文一个劲儿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何妍。
怀着沉重的心情从看守所出来,何妍赌气地走在前面,闫文紧着她。
“别不高兴啦,我刚才就是应付一下袁部长......想让他放放心心在里面接受教育,腿在咱们脚上,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小妍,你说对不对?”
何妍一听,马上停下脚步,回过来看着闫文笑。
闫文心里突然不是滋味,犹豫了片刻,像是鼓着勇气来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你的意见我已经征求完了,那你能不能听听我的想法?”
何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哥,我们尊重彼此,你的意见我一定会采纳的。”
“我想先去看看我爸妈他们,还有我哥的小孩。”
“行啊,我早就想看看他们了,说实话,我还没有正儿八经抱过双胞胎小孩呢,他们可是真的神奇去。”
闫文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感动,原本生怕何妍拒绝自己,被她这么一说,才打消了顾虑。经历了一场生死后,父母的身边才是避风港湾。
只可惜了何妍,小小年纪,却已失去了自己的港湾,虽然有闫文陪着,但仍然是一条飘摇在风浪里的舟,未来尽是烟波浩渺。
俩人说走就走,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天黑之前,已经坐到闫文大哥家的屋子里了。
闫文的父母哥嫂热情地围着何妍看,何妍蹲在婴儿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手触摸着床上两个肉乎乎白生生的小脸蛋,爱不释手的模样让大伙憋着笑,闫文嫂子身材略显臃肿,手里正捧着一盘水果想递给何妍吃,可又不忍上前打扰;闫文的父亲站在客厅中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睛扫了一眼三个女性,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小儿子身上。
闫文大哥身材魁梧,面相憨厚,一见自己的父亲看着闫文,便知道他的心思了,连忙说:“爸,我去给他俩弄点吃的......”说完,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杯,示意闫文喝水。
闫文摆摆手说:“我去给你帮忙。”
“不用不用,你半年没见爸妈了,陪他们聊会天吧。”
闫文父亲一听,赶紧搭上话茬说:“闫文,你跟我到屋子里来一下。”说完头也不回先去了卧室,背影里全是孔夫子赋予长辈的威严。闫文不忍心拒绝,只好回头看了看还在逗孩子的何妍,跟着父亲进了屋子。
“门关上。”
闫文刚关上门,闫文父亲就说话了:“你最近班也不上,怎么还领着个小姑娘来了?你这么不务正业下去,我和你妈头发都要愁光了啊。”
“我......”闫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干脆往床上一坐,靠在床头上掏出手机。
“你!”闫文父亲压着怒气,走过来一把按住闫文的手,“你连工作都没有,将来怎么养活人家?”
“谁说她是我女朋友了啊?”闫文在父亲面前还是有些气短,他坐直了身子,压低声音说,“她还是个学生呢,家里出了点事,托给我照顾着呢。”
“啥?”闫文父亲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闫文,“你......你给有钱人当保姆着呢?”
看着父亲气得煞白的脸,文赶紧在脑中搜索,尝试看能否找到一个什么词汇来打消父亲的疑虑,这时外面有人敲门,闫文父亲瞪了一眼闫文,转身打开门,没想到是何妍溜了进来。
她礼貌地朝闫文父亲笑了笑,来到闫文身边,快速地低头在他耳边说:“哥你有没有现金?我想给宝宝压压岁。”
“我的包里有......”
闫文刚说完,何妍又蹦跶着跑了出去。
闫文父亲的脸色更青了,哆嗦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爸。”闫文站起来,决定将何妍的事说清楚。
可是,世间哪有一件事是能说清楚的。
说清楚了,多少有些遗憾。若说不清楚,遗憾就成了猜疑,容易滋生故事。闫文的嘴刚张开,屋外便传来了一阵骚动。
不用想,闫文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闫文的嫂子见何妍从包里掏出一沓钞票,数都不数就分成两份,往俩孩子的小枕头下面塞,连忙上前阻止。
“这那行......小妹妹,你不能这样。”
闫文母亲稍稍一观察,嘴里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开了:“姑娘啊,你不能这么客气啊,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闫文脑子“嗡”了一下,抬脚冲到何妍面前,一把将她揽到身后,朝母亲说道:“妈,可不能胡说,小妍是我一朋友的姑娘,跟着我到家里来见见新鲜,翻过年才要参加高考呢。”
闫文嫂子算是听明白了,伸手从闫文身后把何妍拉到自己怀里,搂着她的肩膀说:“小妹妹,我婆婆糊涂,你别介意,过来,阿姨给你削水果吃。”
第111章
一声“阿姨”,瞬间化解了闫文的尴尬,何妍还惦记着孩子的压岁钱,手里攥着钞票和闫文嫂子推推搡搡,闫文从她手里把钱抽出来,往茶几上一放。
“这钱就是给孩子的,谁也别客气啦,小妍她今天跟着我来,就是想看看小孩子,孩子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未来,能让她更加心平气和地参加高考,争取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一定会一定会的……”闫文嫂子剥开一个橘子塞到何妍手里说,“妈,你去厨房帮忙吧,小丫头坐了一路车,肚子饿着呢……”
闫文父亲还在朝闫文使眼色,却被何妍看在眼里,她掰开一瓣橘子放口里嚼了嚼,伸长脖子咽下去,说:“太冒昧了,我以为闫文哥早就给你们说我了呢,没想到他竟然瞒着大家。”
“确实没有说,主要是没聊到这个……”
不等闫文解释,何妍摆手制止了他,说:“我叫何妍,是咱们肃城一中高三的学生,我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所以拜托闫文哥照顾着我,当然,他不是大家想象的,给我当保姆,他可是我妈妈重金聘请的家教呢。”
闫文父亲这才有所释怀,暗中吐了口气,往沙发边上一坐,说:“孩子,他上学那会儿,学习还真没让我操过心......”
闫文母亲疼爱地看着何妍,说:“你坐着喝水,我给你俩做饭去,千万别客气啊。”
“我才不客气呢。”何妍说,“你们一家人这么热情,我哪能客气得起来呀。”说完,就让闫文嫂子照看孩子,自己则像个大人一般,一本正经地和闫文父亲攀谈起来。
闫文搭不上话,只好坐到他嫂子对面,看了一会小床上的侄儿,低声问:“我哥怎么没去上班?”
闫文嫂子向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鼻子里叹息了一声,说:“被单位开除了。”
“开除?爸怎么没给我说?”
闫文嫂子见何妍和老人聊得正欢,就说:“你帮我把小床搬到卧室吧。”于是俩人一人一头,轻轻地将孩子连床抬进了卧室。
“孩子喜欢热闹,这床就搬来搬去,早知道买个底下带轮子的,方便。”闫文嫂子掖了掖孩子身上的被子。
“我哥怎么被单位开除了?”这才是闫文关心的话题。
“唉,说出来都嫌丢人。”闫文嫂子往大床上一坐,拉了拉自己宽敞的衣领。闫文站在窗户边,等她的后话。
“你哥不知道从哪里结识了一个老头子,非说你哥有什么慧根,要教他什么易经八卦,拦都拦不住,正儿八经的班也不去上,天天往老头家里跑。我和他都吵了大半年的架了,一点用没有。”
闫文惊讶地看着她,低声问:“不会是什么邪教吧?”
“那倒不是,我跟着你哥去过一回,俩人就捧着书在那里研究,然后端着个罗盘五迷三道地推算。”
“我就说,爸妈这都好久不来城里了,也不给我说家里的情况......我哥他自己有啥打算没?”
“他有啥打算?”闫文嫂子的语气里充满着无可奈何,“爸也去过他师父家,中午去的,不到饭点就回来了,这不去还好,自从去了一趟后,就把那老头子说得邪乎的不行。”
“怎么邪乎?”
“爸去本来是要去拆他的台的,谁知道刚往他家椅子上一坐,你哥的师父就说爸还有个弟弟。”
“这不胡扯吗?”闫文笑着说,“爸就弟兄两个,大叔早几年肝上的病去世了,哪来的弟弟?”
闫文嫂子示意闫文坐下来听,闫文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听她接着说:“这事儿爸从来没提过......”
“爸真有个弟弟?”
“也不算亲弟弟,不过和亲的差不多,是爷爷在河边捡的一个弃婴,当亲儿子一样养。爸刚参加工作那年,他这弟弟检查出了心脏病,全家花光了钱给他治,都没有管用,后来在医院里遇到一个南方好心人,说那边医疗条件好点,能带过去治疗,前提是让爷爷把这孩子过继给他。”
“难道爸的这个弟弟还活着?”闫文问。
“你哥的师父是这么说的......这都过去四十年了,谁能知道啊?”
“那师父咋说的?”
“神神叨叨的......”闫文嫂子对这个老师傅非常有成见,语气变得有些鄙夷,“说什么‘缘分到了,自然就相认了,不要刻意去认亲。’这跟没说有啥区别?”
“噢......”闫文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沉思。
“你怎么把人家小孩子带到家里来了?”闫文嫂子换了个话题。
闫文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外面何妍聊得正欢,闫文对他嫂子说:“这孩子......可怜,爸去世了,妈妈还带着一个上幼儿园的弟弟,加上工作繁忙,就没时间管她,她学习特好,人也灵性,神使鬼差般的遇上我了......我打算带她到处转转,让她尽快从家庭变故里走出来,顺顺利利地参加高考。”
“看来她家里情况不错啊,给你开多少钱工资?”
闫文嫂子在一家钢材公司里当会计,金钱永远是她最关心的话题。
“一个月一万块。”
闫文嫂子眼睛亮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黯淡了下来:“待遇是高,不过孩子高考一结束,你不就又失业了嘛,你可不能学你哥,没一点儿人生规划,她高考完,你打算干吗?”
“还没打算呢......”闫文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在盘算何妍高考完,自己该何去何从。
“你也岁数不小了,就这么单着,不打算结婚?”闫文嫂子句句诛心。
“还没......”闫文苦笑了一下。
“我听你哥说,你这两年不是谈了个对象吗,怎么这次没带回家让我们看看?”
闫文心里“咯噔”了一下,幸好屋外边传来何妍的声音:“哥,出来吃饭,饭好了。”
短短一会儿,闫文的哥和母亲已经做了四菜一汤端上了桌,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闫文哥将两双筷子分给闫文和何妍,坐在他们对面说:“赶紧趁热吃,来不及出去买菜,将就着炒了点,不知道小妍喜不喜欢。”
何妍向大家客套了两句,就拿起筷子每个菜都尝了一口,眨着眼睛说:“真好吃......大哥的手艺要比闫文哥还厉害啊。”
闫文哥笑了一下,搓着手看着许久不见的弟弟和这个陌生的女孩。
闫文低头吃了一会儿,侧头一看,父母正在看电视,电视机基本没有音量,嫂子翻看着自己的手机,一家人尽量保持着安静,生怕影响了屋里小孩的睡眠。
“遇到事了?”闫文哥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大家不约而同地向餐桌看了过来。
第112章
闫文停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
“吃吃吃......”闫文哥嘴上一笑,示意何妍和闫文。闫文这那还能吃得下去,加上嫂子刚才的一番话,他对这个略显陌生的兄弟,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啥事,哥?”闫文又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克制着自己的心跳问。
何妍有些不明就里,以为他们在聊家务事,便接着自顾自地吃饭,丝毫不理会他们的聊天。可是当闫文的哥把闫文手抓过去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对面。
“行了!”闫文嫂子压着嗓子喊了一声,“文文刚来,你就别在他面前装神弄鬼了!”
闫文哥讪讪地松开闫文的手,“嘿嘿”一笑,没再说话。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俩老人去了自己的卧室,何妍和闫文嫂子也关门睡下了,兄弟俩这才有机会一起坐到沙发上。
“你嫂子给你说我的事儿了?”闫文哥抽出一张抽纸,边擦着自己的手边问。
“说了......”
“我看出来了,你最近过的不太顺吧。”
闫文笑了笑,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太假。
“这是你人生里的一劫,躲不掉的......不过还好,你还能回来......”闫文哥说得云里雾里,但闫文心里全然明白。
“哥,你为啥把工作都丢了?”闫文问道,“孩子还小,嫂子一个人上班,哪能养活得住?”
闫文哥手里还搓着那团纸,不过已经被他揉成了蛋黄大的小圆球,他舔了舔嘴唇,说:“就算不辞职,我那工作顶多再坚持一年,你看看现在的经济形势,年后,都不用国家宏观调控,自己就先坚持不住了。”
“可我觉的楼市前景还是很好啊,需求量不降反增,说不定是个机会呢。”闫文反驳说,“你好歹也在房地产行业打拼了这么些年,怎么能说丢就丢?”
闫文哥摇摇头,说:“数据是好,但是数据它是人做的啊......一个街边小小的房屋中介公司,都知道做出长势喜人的数据引导消费者,更何况那些个房产大佬。”
闫文不得不同意他说的。
“劫后多会重生,顺着后面的路继续走吧......我看得出来,你带来的这丫头,是你的福报。”
“你真跟着学算命了?”闫文调侃的问了一句。
“你对中华五千年的文化抱有质疑?”闫文哥反问,“爸都没说啥,就你嫂子在那里咋呼,说我不务正业......你要不信,让我看看你的手。”
闫文满心疑惑地把手伸过去。
当哥的放下手里的纸,双手捧住弟弟的手,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仔细地端详起来。
“看完了没?”
闫文见他半天不说话,抽回手,端起杯子刚要喝水,却被他哥给拦住了。
“走,到我师父家去一趟。”闫文哥神色凝重地说。
闫文愣住了:“现在?你开什么玩笑呢......”
“就现在。”闫文哥说着已经去衣架上拿衣服了。
闫文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躺:“都这个点了,要去也是明天再去。”
“不行!”闫文哥果断地说,“你听我的,绝对不会错,师父家不远,开车就十几分钟。这对你有好处。”
说着就来拉闫文。
闫文甩开他哥的手,他实在不愿拖着一身疲惫去打扰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
“你身上背着两条命,你不去,没有人能帮你解开。”闫文哥严肃起来,把闫文美美地吓了一跳。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哥,确实有些道行。
稍稍一犹豫,闫文还是从哥手里接过自己的外套,穿上后跟着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老头的家的确不远,闫文坐在副驾驶,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座小县城久违了的夜景,闫文哥就开着车,熟练地拐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区。
小区里灯光稀稀拉拉,才晚上十点多,闫文就觉得有些渗人。
“哥......”闫文想说点啥,却被他哥阻止了。
“不要说话,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也不要说,专心听我师父的。”
闫文耸耸肩,心里说:“这我在行。”
跟着哥慢慢爬到了六楼,这已经是这栋楼的顶楼了,楼道里到处张贴的各类开锁、通下水的广告,每到一层,闫文哥都会在嘴里发出清脆的“打舌”声,震亮楼道里的声控灯。
最右边一个军绿色的铁皮防盗门开着一个小缝,闫文哥指了指说:“我师父家,记着我说的话。”
闫文没有吭声。
这道门仿佛有一股魔力,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往里窥视。
闫文哥轻轻拉开门,头朝里恭敬地说:“师父,是我。”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闫明啊,我早知道你要来,门都给你留着呢,快进来吧。”
闫文跟在闫明的屁股后面走进屋,就看见了这位老爷子。
六十来岁,微胖,地中海发型,脸上堆满了笑,身上穿着家常卫衣,一看就是一生没有吃过多少苦的退休干部。
老爷子看到闫文,眼睛一亮,笑着说:“闫明,还带人来了啊,我正无聊着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闫明叫了声“师父好”,弯腰换上拖鞋,同时给闫文脚下也递了一双。
换好拖鞋,老爷子已经在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两个茶杯,下了清茶,倒了开水,热气腾腾里招呼:“来来来,先品品我新买的春尖。”
闫文冲他礼貌地笑了笑,边往沙发方向走,边转头打量着老爷子的这间屋子。
闫明拽了拽他的胳膊。
“别让师父站着啊,赶紧坐吧。”
三人简单礼让了一番后,各自坐下,端起茶品了品,闫明刚想发表自己的意见,老爷子摆摆手,笑看着闫文的眼睛说:“哥俩还真是,五官哪哪都不像,凑一起这么一看,不是亲兄弟是啥?”
闫明转头看了闫文一眼,眼睛里分明就是:“厉害吧,一眼就看出你是我弟弟了。”
闫文记着他的交代,仍然一句话也不说,笑着端起茶杯继续喝水。
“这么内向啊?”老爷子不以为然的哈哈一笑,这才对自己的徒弟闫明说,“你去书架上拿本书看,今天刚到的快递。”
闫明会意,师父这是故意支开自己呢。
他起身来到餐厅一角的书架旁,竖着耳朵听客厅里的谈话。
第113章
无限地降低自己的目标,就是天堂。
——题外话(出自山东人,刘晓华)
这本书写到这里,基本可以说是,我把一匹瞎了眼的野马,放任到了一片土不沃草不肥的辽原,周遭尽是麦芒竹剑,亡命天涯。
曾无数次问我自己,闫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所经历的这场无足轻重的故事,到底该怎样结束?
也曾无数次在梦里与他对话,闫文说给我的那些心事,对我来说,其实太平凡不过了,甚至连起码的感动,都很少触及我的内心。
接受平庸吧,闫文!
这也是他的大哥闫明听见自己的师傅,自打闫文进门以后,正儿八经说的第一句话。
闫文听得也是内心一惊。
正是不愿向岁月低头,敢于直面人生的年纪,怎么会堂而皇之地接受平庸呢?更何况,我还能在某些时候,听到你们芸芸众生的心声。
这是何其幸运、何其荣幸的能力啊!
闫文脸上挂着明显刻意出来的微笑,眼睛盯着面前这位老爷子,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我姓陈,耳东陈。”老爷子挪了挪屁股,四平八稳地坐好,微微皱了下眉毛,说,“今天早上我卜了一卦,卦象说家里要来人,但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你知道为什么吗?”
闫明生怕自己的弟弟说错话,双手抱着书走过来坐到闫文身边说:“师父,他哪里知道这些?师父您还是帮他看看,怎么才能度过眼前这个劫数。他的手相,看得我触目惊心啊。”
陈老稍稍露出一丝不满之色,随即隐去,深沉的双眼迎着闫文深不可测的眸子,不曾离开半分。
闫文也全神贯注地看着陈老,想要倾听到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俩人就这么对峙着,像两只剑拔弩张的公鸡。都是读心,讲究的是一种心平气和里的万丈波澜。
闫明自然不敢再声张,因为他从没见过师父这般严肃谨慎过。
空气在对峙里停滞了大约两分钟的样子后,闫文率先说话了。
“陈叔,您要是准备了,便显得心虚;但不准备,又显得玄虚,所以,您半开着门,铺好了我坐着的这个垫子……它跟随您有二十年了吧,大概从您还是发改委的科员开始,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
闫明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眼神里尽是陌生和惊惧。他做梦也想不到,闫文竟然有这样深得道行,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师父的前世今生。
陈老淡淡一笑,嘴角却明显地抖了两下。
“陈叔……”闫文学着他扯了扯嘴角,说,“我有个拙见:道者,遵循所谓的看破不说破。古往今来,几乎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但凡真正睿智的人,尘世间的事,都藏在眼睛里了,不像我哥,喜欢故作玄虚,这样一来,他得到的和丢掉的,一一抵消,将来,是不是会得到幸福?”
陈老听完闫文的话,沉思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扑朔:“你比你哥有慧根啊……我没想到你会拿这个蒲团说事,倒也不失为一种境界。它的确跟随我整整三十年了,见证了我半生跌宕,你知道吗,能坐在它上面的人,普天之下,不超过三个人。”
闫文没有动。
这要搁在其他人身上,早就受宠若惊地从蒲团上移开,双手捧起以表恭敬。
但不是每个孩子都会翻筋斗,不是每个俗人都会拍马屁。
陈老满意地点点头说:“寥寥数句,就把你不平庸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啊……但是,既然我已经说了,你就得放下心里的这份干净,尝试着接受平庸,如此以来,你哥所担心的,自然会烟消云散。当然,闫明他能不能幸福,全看他的悟性了。”
“我哥担心什么?”
“你的一笔债,血债!”
闫文闭上眼,双手抱拳抵住下唇,低声嘟囔了一句:“所有的债,英子早就用命偿还了......”
陈老“哈哈”一笑,同样嘟囔着说:“可你的杀心还没散掉啊。”
闫明猛地抓住闫文的胳膊,慌神问道:“文文,你怎么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啊,这些天里,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等闫文说话,陈老摆手示意闫明不要插嘴,自己接着说:“你本来有个机会,能成为你自己心目中的天神佛祖,小伙子,但是你没有抓住啊……”
闫文已经对他接下来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同时也对他这个人有个一个大概的了解。
陈老年过六旬,两个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子,各自在肃城有了自己的家庭,逢年过节都难得来一回。
陈老孤独,寂寞。
老伴离开的头一年,就没有耐住寂寞,找到一家不太正经的家政公司,聘了一位不太正经的家政阿姨。
两年下来,陈老带着她游山玩水,享受着无比美好的人生春天,
等到金钱支撑不住欲望的时候,陈老塌房了。
一个人躲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流着初恋般的眼泪,无比心伤。明知戏子无情,婊砸无义,陈老心里也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沦为了时下流行的新词: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不过,他的伤愈合起来也快,究其原因就是,陈老一不小心从自己的书架上,看到了一本尘封已久的《周易》。
一旦进入,就难以自持。
三年小有所成,闫明成了他的第一个门生。
之后,一切变得停滞不前,如预期的一毛一样。
闫文笑了笑,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语气开始变得怪异。
“我知道他担心的,也知道您影射的这件事。那个人,他非死不可,只是阴差阳错,没有落到我的手上,他就是我心爱的女人生命中最大的劫数,我穷尽自己的本领,也没能把她救赎,失败啊。”
陈老摆摆手,不同意他的说法。
“小伙子,你听我一句劝,他的业障,如今算是尘归尘土归土,还清了。你留着他的后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但是无论你怎样打算,都是错的啊。你心里也知道,他的错,只能由他自己承担,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你不知道我的打算,怎么敢断定对错呢?”闫文反问,“我相信我哥,才跟着他来拜访您,可是您这番话我不敢苟同。我这么给您说吧:他的女儿,我从没动过任何心思,我之所以带着她,其实是想给她一个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天堂。”
“你给不了,人间怎会有天堂?”
“我给得了,我说有就有。”
......
等闫明还沉浸在这段对他来讲云里雾里的对话时,闫文已经领着何妍登上了回肃城的大巴车,因为秦静瑶发来了一条命令式的消息。
第114章
秦静瑶最终还是没能放下心,加上王一霖在耳边一阵逻辑严谨的分析之后,她越发觉得,这次不应该由着何妍的性子,让闫文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出去旅行。
王一霖是这么给她说的:“瑶瑶,咱们仔细想一想昂,英子刚走,闫文情绪遭受了那么大的创伤,可是他能纵容小妍说走就走,这不是人之常情啊,你说是不是?”
秦静瑶将头枕到他的臂弯,深深呼吸了几大口,才把自己的情绪从适才的情欲中剥离出来。
“一霖,你说英子为什么会突然选择轻生呢?”
“这个问题你都问了一百遍了......大概她想以命偿命吧。”王一霖叹了口气说,“也许何镇宁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换作我,我也会的......”
秦静瑶一听这丧气话,气愤不过,张嘴咬了一口他的胳膊。
“哎呦......”王一霖疼得叫了出来。
“让你胡说!”秦静瑶剜了他一眼,亲吻着红红的牙印,“不许你胡说......我的意思是,闫文和英子他们俩,像是认识了好久一样。我的直觉和职业嗅觉告诉我,眼下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闫文一个人主导的,你觉得呢?”
王一霖猛地支起半个身子,俩人的上半身顿时暴露在空气中,严肃的话题顷刻间变得暧昧不堪。秦静瑶“嘤”的一声贴住他,脸绯红如云霞,手不自觉地搂紧了他。
“瑶瑶......”王一霖强忍着颤声问,“你昨天不是说,小区里面的监控和刑侦科的同事都已经证实为自杀了吗?”
“虽然是这样,但我心里总不是滋味。”
“英子是你最好的朋友,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很正常。往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的。”
“闫文有个特殊的能力,你知道吗?他能窥探到我们的内心。”
“我半信半疑......但是他确实和我身边的其他人不同,我的画作,自以为把自己的思想隐藏的极深,可闫文还是能一眼看穿。”
秦静瑶扭了扭身子,说:“我爸也是这么说的,他让我尽量说服闫文,希望他能加入我们公安队伍。这么好的机会,闫文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你说是不是有些蹊跷。”
“而且小妍对他,百依百顺,万一他真欺骗了我们所有人,怀有图谋之心,那......”
秦静瑶等的就是这句话,而且也是她最担心的。
“我必须叫小妍回来!”秦静瑶拿起手机,“怎么叫?”
王一霖想了想,说:“你发条消息,就说配合做一次笔录。”
“好!”
......
何妍看着忧心忡忡的闫文,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头轻轻靠在闫文的肩膀上,余光看着车窗外飞逝的山脊。
闫文反复琢磨着昨晚陈老说那些话。
这老头看得太透了。
闫文心里感激自己的大哥闫明,要不是陈老看在闫明的面子上,打死也不会把自己的事摊开在桌面上做出详尽的分析说明。
闫文承受着肩膀上这颗脑袋若有若无的重量,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到何妍说话。
“哥,你是不是在我房间捡到过一个读卡器?”
“我以为你睡着了。”闫文答非所问。
何妍把头从闫文肩膀上离开,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哥,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读卡器不是你的......嗯......接下来我照顾你参加完高考,之后,会考虑一下你小秦姐的建议。”
“读卡器我看了。”
闫文笑了笑,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何妍内心的想法。
何妍要是看了,情绪早就崩溃了。
何妍见自己的计策没有奏效,懊恼地低下头,嘴里嘟囔说:“我才不稀罕......这车能不能开快点啊,想老师同学了,本来相聚在一起的时间没多少了,我还四处乱跑......”
“回去给你做好吃的。”闫文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靠着自己再睡会儿。
何妍赌气地把头别过去。
不多久,大巴车驶入了肃城汽车站,何妍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秦静瑶和王一霖。
四人坐车来到闫文家,王一霖领着何妍主动承担起收拾屋子的任务,故意给秦静瑶和闫文单独聊天的机会。
“阳台上晒晒太阳,说两句话......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秦静瑶说完,不等闫文同意,自己来到阳台窗户边。
闫文早就看出了秦静瑶有话要说,便跟着她来到阳台,拉上推拉门,笑着说:“我知道,你叫我回来,并不是要做什么笔录,也不是为了晒太阳,而是为了证实我和英子的关系。”
秦静瑶显然也早有准备,仰着头甩了甩飘逸的长发,金色的阳光如飞瀑般撒在她的全身,圣洁如深海美人鱼。
“既然未卜先知,那就说说吧。”
“你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是你必须接受的,也是你注定能把握的。这是定数,你这样子,太强求。”闫文站在她的影子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谁知秦静瑶一点也不计较,反而说:“世间万物,都遵循着自然之道,善恶之间,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界定。我是学法出身,深知法律是维护自然之道的最后一道防线,也知道,法在判断善恶的时候,总会显得那么生硬和无奈。但是如果我眼前的人......”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这样保持着,挺好,不信你看......”闫文说话的同时手指向客厅。
秦静瑶看过去,之间客厅里,何妍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而王一霖更是过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纸笔,投入地描摹着阳台上的她。
秦静瑶微微一笑,身子没动,嘴里说道:“就这样保持着......闫文,一语双关啊,那我最后再问一句,英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闫文怔了怔,没有回答,转身看向窗外。
对面熟悉的屋子,窗帘还是半开着,那是英子将它拉成的形状。
原本以为,付出全部的爱之后,就会拥有爱情,可是,爱情却是这个原本就十分缥缈的尘世里,最为虚无的东西,转角遇到的爱,都是童话。
秦静瑶瞧见了闫文眼中泛起的氤氲,趁热打铁地问:“那你接近小妍,也是为了报复何镇宁吗,占有她,摧毁她?”
“我要是有何老三那么肮脏就好了。”闫文咽了咽口水,低声说。
“你果然放不过他,但孩子是......”
“孩子是无辜的。”闫文语气十分肯定。
秦静瑶瞥了一眼专心作画的王一霖,侧过身看着闫文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肯把小妍交给我和一霖?”
闫文鼻子里哼笑了一声说:“你们俩的世界,容不下小妍,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对吧?”
秦静瑶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她想起了上回自己和王一霖在厨房亲热被何妍撞见的一幕。闫文接着说:“小妍比我们想象的要成熟,她和我在一起,我会尽我所能,为她营造一个最好的环境的。昨晚我遇到一个高人,他为我指点迷津,使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对小妍越好,何镇宁就越得不到安宁。”
秦静瑶似懂非懂地笑出了声。
闫文见状,略有不满地说:“这不是你想象中的神学、迷信。你看王一霖,他总是那么专注地去完成每一幅画作,给它们注入思想和灵魂,你敢说,他的那些画,都是死的吗?相反,你敢说,英子,何镇宁真的从我们身边离开了?”
“咦......”秦静瑶微微抖了抖肩膀,“说得这么渗人,你知道英子是我最好的闺蜜,以前我恨不得她天天来陪我,但以后,还是别了吧。”
“不会离开的,除非你把他们彻底遗忘了......”
聊到这里,秦静瑶已经用完了最后一点耐心,刚准备推开门,离开这个神神叨叨的闫文时,何妍在外面喊了起来。
第115章 完结
何妍一脸丧气。
“哥,你们聊完了就出来,我晚上要上自习课,再不做饭,我就要迟到了。”
显然是逐客令。
王一霖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对秦静瑶说:“瑶瑶,聊完了的话,咱们就别打扰他们俩了,闫文赶快做饭,别耽误小妍的时间。”
闫文点点头,但是神情还是有些呆滞,似乎丢了什么一样。
“你看见了没有,闫文是不是很奇怪?”回去的路上,秦静瑶问正在专心开车的王一霖。
王一霖说:“看来你们的谈话不了了之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画你的时候,看到你眼睛里尽是无可奈何和不可思议......说说,到底咋回事?”
秦静瑶重重地靠在靠背上,沮丧地说:“闫文他越来越奇怪了,变得神叨叨的,和这种人打交道实在难受,我得给我爸说一声,他......还是算了吧。”
见秦静瑶拿起手机,王一霖便闭口再不做声。
何妍和闫文来到厨房,闫文四处看了看,一拍脑袋说:“忘了买菜,家里啥都没有,要不咱们出去吃吧。”
“叫外卖吧,仅此一次。”何妍说着就在手机上下起单来。
闫文没有另外发表意见,来到客厅沙发上懒洋洋一躺。
“累了,昨晚没睡好,就吃外卖吧。”
“哥,你今天看起来情绪不太好,说出来听听。”何妍一边捣鼓手机一边坐到闫文旁边。
闫文往后一躺,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徐徐说道:“小妍啊,自从英子出事后,我总觉得自己恍恍惚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假的一样,提不起精神,也不想提起精神,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何妍点击付款后,收起手机,侧身看着闫文说:“哥,我爸出事那会儿,我也和你现在一样,幸亏有你,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现在就让我来帮你吧。其实今晚我没有课,来的路上我和老师发消息说好了,他让我再休息两天,下周一正常上学就行。”
“那你刚才赶他俩走,成心的?”
何妍撇撇嘴说:“我见不得他俩在我面前秀恩爱,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闫文笑了:“你还不是滋味了?小屁孩,懂啥。”
何妍略显羞涩地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闫文好像对她的这句话很感兴趣,坐直问她:“既然不是小孩子,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忌讳的?”
“小秦姐和一霖哥眼神腻腻歪歪,我看着不爽。”
“为什么不爽?”
“让我想起不好的事。”
“什么事?”
“我妈和我袁叔,也这德行!”何妍说完,整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他们是同学,相互心生爱慕,很正常,你没必要批判。”
何妍“哼”了一声说:“哼,要不是我爸因此而伤心,英子就不会出现,我们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悲惨的下场。”
闫文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伸出拇指揩掉她垂落颊上的泪珠,轻声说道:“小妍,你知道的,咱们学习知识,因为知识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东西,但除了一样。”
“除了什么?”何妍瞪起好奇的眼睛。
“人性。”
“哥你说说,我听。”
闫文见自己成功将话题转移,便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早期的人,为了传播某种宗教,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牺牲一些洞悉真理的人,他们把这些人称作‘异教徒’,大肆折磨、杀戮,只为了让最多的人认同自己的理念。”
“历史书上学过。”何妍认同地说。
“但历史书只会总结过往的教训,现代人却不会汲取。你比如说,咱们很多人都经常把一句‘历史的教训是惨痛的’挂在嘴边,至于眼下要怎么做,还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这就是人性。”
何妍眨巴眨巴眼睛,说:“哥你举个例子。”
“荷马史诗有写特洛伊战争,就是木马屠城那个,其实目的就是告诉后人,为了爱情而起纷争,和争夺领土,赢得尊严颜面一样无耻。”
“虽然无耻,但人性不容侵犯,我说的对吗?”
“不对。”闫文望着她天真无邪的双眼,内心突然变得无比光明,“人这种生物,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啊,所以你是我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飞向太空,飞到一个全新的空间,然后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
“人类是不是一种较为活跃的细胞,当你脱离人类既定的时间概念之后,人类的一天,一年乃至一生,是不是变得转瞬即逝;那些相互吞噬的种族、思想、理念、信仰,是不是不复存在了,继而变成为某个更大的生物体服务,不断新陈代谢,而这个生物体,是否又为另一个服务,还是终止为单一的造物主。”
“这也太深奥了吧。”何妍感叹说,“任重道远,我肩负得了吗?”
闫文反问:“你难道不想探索吗?”
何妍沉思了一会,说:“哥,谢谢你和我聊这么多......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自暴自弃,和其他同学一样,好好学习,好好恋爱,好好生活,终其一生。你的出现,好似我命运的救世主,时刻在擦亮我的眼睛呢。我喜欢历史,但我不会死记硬背其中的知识点,我得向更远的未来探索才对。”
“也许,当你站在另一个维度,回头再审视我们这个生存空间的时候,就会发现你的爸爸、英子他们,开启着他们另一种生活,完成着另一种使命呢。”
“也有可能哦。”何妍兴奋地抓起闫文的手直摇。
“一定有可能!”闫文肯定地看着她,“那里,也许就是人人趋之若鹜却到达不了的天堂。”
“一定是的!”何妍突然在闫文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给你留个印记,这个圈,也曾是我的天堂。”
闫文疼得闭上眼睛,心里彻彻底底释怀了。
脸上有温暖的阳光,热热的,无比舒适。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洁白。
尽管头上还缠着绷带,但丝毫不觉得沉重。一位护士轻盈地走到他的床边,柔声问他:“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闫文在她的帮助下欠起身,看到病床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一个画框,画框里,画着一位秀美的女孩,倚着阳台栏杆,金色的夕阳眷顾着她,无限风情。
“小心手上的针头。”护士贴心地提醒闫文。
闫文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输液器,听见门外一阵轻微的嘈杂。
“是来看你的,等半天了,我让他们进来。”护士说完,转身走过去打开病房门。
闫文闭上眼睛。
猜不到来的,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