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救援行动(上)
邀天阁归来的二人没有听到轻烟之前转述的内容,虽然不知为何众人神色均是愤懑不已,但也仍如常将所见告知了阡陌。
阡陌听完所有消息后皱了皱眉头,拿起之前绘制酒庄地形的那位新月派弟子手边的毛笔,在画上又加了几笔:“你们看,这是补充之后的地图。”
“五号!”柳若云突然气极败坏地提高了声音,道:“枉你还是女子,没想到竟然冷血到如此地步!酒庄中人如此悲惨的境遇竟引不起你半分同情,不仅一滴眼泪未流一丝同仇敌忾之情也没有,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在这继续看画,真是蛇蝎心肠!”
阡陌被柳若云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一愣,等反应过来她都说了些什么之后脸立马就黑了下来,忍了又忍才将手中的毛笔掰断,一把砸到柳若云脸上。任谁突然被骂“蛇蝎心肠”心情都不会好,只是柳若云弃肯轻易罢休?她见阡陌楞在那里没有答话,冷笑一声咄咄逼人道:“你为何不敢说话?难道是心虚了不成?”
阡陌忍着火气环视四周,想让各派弟子评评理,可是这些平日里自诩名门正派的弟子要么如蜀山一般事不关己,根本懒得理会她们的争端,要么如青山城、新月派的大部分弟子一般,居然带着和柳若云差不多的目光看着她,似乎也认为她很“蛇蝎心肠”一样。
阡陌暗自叹了口气,看向柳若云,耐着性子问道:“然后呢?你想表达什么?”
“什么然后呢!”柳若云怒道:“如此薄情之人,居然还问我然后呢!”
“你在这里哭哭啼啼地找我麻烦就能将事情解决,将受辱的人都救出来了吗?”阡陌环视了一眼众人,沉声道:“这些人的遭遇我也很痛心,对于这背后的势力我也很痛恨,甚至比你们都要痛恨,邀天阁是最早追查此事的宗派,也是这次行动的发起者。我们今日来到此地的目的只有一个——摧毁背后势力,尽可能地多救出被困于此地的人。现在情报已经收集完毕,正应该抓紧时间制定教援计划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惺惺作态地浪费时间做无谓之争,就是在浪费受害者的生命!”
“你说谁是在惺惺作态!”柳若云怒道。
阡陌无语至极,自己讲了那么长一段话,这个柳若云就听到一句惺惺作态,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
她又暗自叹了口气,故意作出一副怀疑的神情盯着柳若云道:“我都说地那么清楚了,你还在这东扯西拉地浪费时间,你……你该不会是那边派来的卧底吧?故意在这拖延时间好让庄上的人准备反击?”
这怀疑来得没头没脑却又合情合理,当下居然有不少弟子真的信了,就如同先前怀疑阡陌凉薄一样,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柳若云,似也是在思考,这柳若云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柳若云气极,想再说什么又怕真被当成了卧底,当下气极败坏地指着阡陌骂了一句“竖子无教!”,怒而闭嘴。
阡陌再次为众人盲从的心态暗叹一声,捋直了手中的毛笔,指着面前的画道:“酒庄附近一公里内都处于他们的监控范围,在这个范围内——”阡陌在酒庄外虚画了一个圆,指了指圆圈与酒庄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横向每隔一公里都有一处暗哨,共有七处,每处监管的最大范围为半径一公里的圆,每一刻钟会扫查四周一次,极有规律。除此之处,还有两个活动范围比较大的‘自由人’,专门补查死角,算是防守严密了。”
说话间,青江城、蜀山剑派及邀天阁众人都已经围了过来,听了这些脸色也并未多难看,蜀山的一位年轻弟子还反问了句:“就只有这些人吗?他们实力如何,用的什么兵器,一旦被发现又是如何传递消息?后援情况怎样?”
阡陌抬头看向说话的蜀山弟子,补充道:“我的人试了一次,暗哨的实力并不强,但轻功却不错。此外,每个人的腰上都挂了一个信号器,一旦发现异常,就会捏下信号器通知其他人,离得近的几人会先赶过来增援,剩下的离的远人会留一部分继续在原地监视以防有人声东击西,剩下一部分在远处监控战况,时刻准备回庄请求增援。”
“你说你的人去试了?怎么试的,会不会打草惊蛇?”新月派一人敏锐地捉住了阡陌话中仅有的一处非重点。
阡陌用看白痴的眼神足足看了她两息,才语气如常地开口道:“自然不会是直接用人过去试探,否则我的人哪里还能回得来。”
“用别的人也有可能打草惊蛇啊!”
这下青江城的人也有点忍不住了:“这位妹妹,你要是不了解打探情报方面的事,还是不要乱插话了吧。”
那女子听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师姐妹拉了回去。旦凡有点江湖经历的人都知道,在这种前期试探对方虚实的时候,要么选择些阿猫阿狗、兔子鸟儿等比较常见的动物,或者干脆是石块树枝这些死物,总之定是怎么隐蔽怎么来,怎么可能直接派人大摇大摆过去试探?虽然很多宗派会派一些没有江湖阅历的弟子参与到任务里试练,但至少在出发前都会把一些基本常识介绍清楚吧?
也不知道新月派这次是怎么做的准备工作。
没了打岔的,接下来都是些正儿八经的讨论了。有提议说分三拔人马声东声南再击西的,被阡陌否了,理由是一旦出现第二波人马,增援就会立刻出发;也有提议趁着人数优势直接一起上,将所有暗哨一次性解决的,也被阡陌否了,理由是,根据打探到的消息,庄子里至少有五六百号人马,一旦解决暗哨时失手,只要有一人传递了信息,那就是场硬仗。
众人见提议都被否决了,阡陌又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五号姑娘,你若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阡陌也不与他们客套,立刻就接了话转向蜀山剑派一方:“蜀山的各位师兄师姐,想必剑都用得极好的?”
这就是废话了,蜀山剑派以剑闻名,门下弟子剑用的不好那才是有鬼了。不过蜀山中人涵养也是极好,面对阡陌如此废话的问题,也并无一人面色有异,均是和气地点了点头。
“那……诸位对剑气的掌控想必也是极好的?”
这下诸人都是有些迟疑了。
剑气和剑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许多人使了一辈子剑,到头来连剑气的门槛都摸不到,就算摸到了,也不敢说都能够顺利掌控,就算在剑道天才辈出的蜀山剑派,也不敢保证门下弟子都能达到掌控剑气的程度。像阡陌这种学剑两年就能将剑气修出并如臂指挥的,实则是万人之中都出不了一个。
最终,蜀山剑派一位年岁稍长的弟子向阡陌抱了抱拳道:“我等对剑气虽略知一二,但谈到掌控,却不敢擅自妄言。冒昧问一句,道友现在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准备做的又是怎样的事?”
蜀山弟子问得礼貌,阡陌便也一般和气地解释道:“此事直接关系我们此次行动的成败,为保险起见,还请蜀山的师兄师姐们先推选出几位在剑气方面有一定造诣的人选,再行商议。”
“嘁,还搞什么保密,神秘兮兮的……不过是剑气,有什么稀奇的。”柳若云并未刻意小声地不屑道。
若她只是说阡陌一个人,大家或许还会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可她却好死不死地将整个用剑的人都得罪了。
剑气有什么稀奇的?
剑气当然很稀奇了!
十个用剑的人中有九个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修炼出剑气,剩下的一个则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将剑气如臂指挥。怎么到她那里就成了“没什么稀奇的”了?
当下所有用剑的人神色都不太好了,不过首当其冲的阡陌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蜀山弟子又涵养好,只是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计较。青江城的弟子也是摇了摇头,不动神色地远离了柳若云几步,就连先前还不时瞟向柳若云,喜爱她的容貌的几人,也收回了目光,不再打量她。
可见比起容貌,女子的言行举止才是吸引异性的重要法门。
蜀山的弟子讨论了片刻,最终推选出了两位弟子出来,一位是出来问话的这位师兄自己,另位是一个年龄较轻的邹姓弟子。
两人纷纷抱拳向阡陌做了介绍。
“蜀山剑派第一百一十七代大弟子,阳明。”
“第一百一十五代弟子邹荣夆。”
见阡陌面露诧异,两人又解释了一番。原来那邹荣夆年纪虽轻,天资却是极高,是现如今蜀山派的一位天字辈长老下山历练时破格直收的弟子,是以邹荣夆年龄虽小,但辈分却是和山奇道人一样高。
阡陌与二人见了礼,没有理会在旁边等着她发表主意的众人,带着阳明与邹荣夆走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醉人坊外的树林极大,暗哨们都是信号器联络彼此,故而我认为,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酒庄又不引起对方警觉,最保险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破坏掉他们的通信工具。”
阳明和邹荣年对视了一眼,不确定道:“道友的意思是……”
“利用剑气先远距离打掉他们腰上的信号器,断了他们发信号的可能,再逐个击杀。”
第四十七章 救援行动(下)
这种拔暗桩的办法听起来简直有些舍本逐门,阳明二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舍弃拔出暗哨本桩,却把除掉通信工具放到前一位的,这要是换个人,只怕是要对阡陌的异想天开嗤之以鼻,但是蜀山弟子向来包容心就要比普通江湖中人强些,阳明和邹荣夆听了阡陌的话也没有盲目反驳,而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个法子虽然听起来本末倒置,可是若是搭配起他们三人的武功底子,却能大大降低这次行动的风险。
阡陌见两人没有反对,便接着道:“那信号器有三指长,两指宽,被一根铜线悬于腰间伸手可及的地方,具体韧度未知,我们必须保证这一剑力道控制地刚刚好,既能斩断铜线,又不会刺伤人身。”阡陌抛出自己计划中的关键点,看了看面前凝神思索的两人:“你们谁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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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轻溪传来的消息,醉人坊每晚戌时半左右分两批开饭,所以他们的行动时间就定在了戍时。
阳明、邹荣夆以及邀天阁中之前作为前锋去打探情报的弟子跟着阡陌一起,来到酒庄一公里外,四人卡在安全距离外绕着圈小心地躲在监控死角处,那个探听消息的邀天阁弟子伸出手,一只漆黑的蜘蛛慢吞吞地从他的手臂上爬了下来,张牙舞爪地吐着泡泡。
“这是一只雌蜘蛛王,能感应方圆五公里内同品种雄蜘蛛的气息,之前我已将雄蜘蛛放置在了那两个活动暗哨的身上,只要雄蜘蛛进入我们面前的这块监控死角范围内,雌蛛就会变色。”
阡陌补充道:“雌蛛变色就是动手的信号,介时在死角范围内听声辩位确认目标位置,能做到吗?”
邹荣夆握紧腰上的佩剑,点了点头。
这最重要的一击本来是要由阳明来完成的,毕竟阳明练剑的时间更长,火侯把握地更好,但是听说在动剑之前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听声辩位程序之后,阳明就犹豫了。与练剑时间更长相对应的,就是阳明的年纪也更大,听觉要弱于比他年轻十四五岁的邹荣夆,于是担此重任的人就变成了邹荣夆。
三人紧紧盯着面前的雌蛛,约摸过了半刻钟,通体漆黑的蜘蛛终于从背部泛出了一层红色。
邹荣夆闭上眼睛,用耳朵感应面前这片死角之中的每一个角落。是风,是树,是昆虫,还有——人。
他睁开双眼,朝那个方向地方望去,果然见到了一个模糊不清,隐匿在并不茂盛的雪后刚刚吐露了些新芽的树丛之后的人影。于是毫不犹豫地扬剑,从半公里外瞄准那人腰间下方的钥线,一把挥下。
几乎是同时,一旁的阳明紧接着出手了,他根据邹荣夆剑气指向的位置瞄准了目标——暗哨的喉咙。为了防止对方在失去信号器之后发出喊叫,引起旁人注意,这第二重要的一步就是要切断对方的声带,使其无法发声。
最后出剑的是阡陌,她的目的是取暗桩的命。
三人连接出剑,只见第一道剑气如一阵轻风一般刮过稀疏的树丛,在接近目标后,陡然变得锋利起来,径直砍向铜丝。那暗哨只觉得腰间如飞走了一只虫子似的一轻,有些犹豫地低头一望,就见腰上的信号器掉了下去,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就觉得又是一阵凉风刮过,喉上一痛。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又感觉到一阵更为猛烈的风刮了过来,他奇怪地发现自己的视角怎么好像突然转了两个圈,明明没有转身却看到了身后的树丫,再一眨眼突然又看到了自己的手臂……
原来我的身体从后面看是这样的啊……
……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视线滑过刺眼的天空,远方的山谷和——一具和自己穿着打粉一模一样的身体。
只是这身体没有脑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人砍了脑袋?
三人合作无间,说来慢,实际上整个过程只用了一息时间,手起剑落,那人就悄无声息地丢了性命。
第一次行动进行地如此顺利,几人也松了口气,赶紧分头去到树林里寻了信号器捡来,紧接着处理尸体、清楚血迹。还好,因为三人的剑都很快,所以尸体流的血并不很多。
只不过现在冬季刚过,新枝还未长成,贸贸然一个大死人扔在稀疏的草地上有些打眼,还是需要处理一下以免引其他暗桩的警觉。
成功击杀第一人,邹荣夆有些兴奋,正想转头与阡陌交换一下眼神,却发现此时阡陌露在面纱之外的一双眼睛眼有些恍惚,额头上也渗出了些细小的汗珠。不由担忧地小声问道:“道友可是有哪里不妥?”
阡陌勉强支撑着身子摇了摇头。
这是她第二次杀人。
上一次,也是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害死她母亲的黄三,而这一次,却是和她无冤无仇的陌生人。虽然从得到的情报上看来这些人都死不足惜,可是这人头身分离的那一幕景象深还是深映进了她的眼中,引起了她强烈的不适。
她的心中有害怕、有恐惧、有恶心、有恍惚……也有一丝兴奋,百感交杂于心,难以言状。她无法控制地想起了自己被抄斩的家人,斩首之刑行刑的那一刻,他们是否也如自己眼前这个人一样,干脆利落,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先死的人总归是要轻松些,而他们留下无数的伤痛和重担,却需要活着的人咬着牙承受。
阳明处事经验丰富,看到阡陌的表情猜到了三分,忙上前低声问道:“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下?”
阡陌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神逐渐坚定。此时必须一股作气完成行动,一旦停下来,等她将杀人的恐惧印在自己心上——很有可能后面的事情都进行不下去了。要是因为这个导致了任务失败,自己……自己就要,一个人留在蜀中了啊。
阡陌用力把头身分离的那一幕甩出了自己的脑袋,向操纵蜘蛛的弟子问道:“另一个活动暗桩还有多远?”
那人观察了一下手背上的蜘蛛答道:“两公里外,正在从外侧绕过来。”
两公里外……还来得及。阡陌坚定地站直了身子,背脊坚挺。
“走,我们去下一个死角处。”
之所以选择在两个不同的死角解决暗哨,也是怕先前处理地不太干净的地区会露了痕迹,引起对方的警惕,所以这才往前提了一格。另外一个死角处,只等了一小会,就等来了另一个移动暗哨,几人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了,捡回信号器并掩盖尸体。
先处理了危险性最高的两个暗哨,再对付剩下的几个在固定位置监管的哨桩就容易多了。四人很容易就找到了每个暗哨潜藏的位置,用同样的手段,总共只花了二刻钟,就顺利完成了所有行动只在最后一个暗桩那里出了点岔子。
那人大约是惜命非常,竟在自己的脖子处戴了一个铁制的护脖。
阳明一剑下去不仅未能割破他的气管,反而惹地他大声呼叫起来。幸好此时其余的暗桩都已被除掉了,没人能听得到他的喊声,否则很有可能就被暴露了。
听见呼声的苗头,阡陌赶紧补了一记力道大的狠剑,这才险险结束。
三人后怕不已,阳明更是连连致歉,不过阡陌等人并未有任何责怪,都说这是特殊情况,谁都没有料到居然有人会专门将自己的脖子团团护住保命,并不干阳明的事。
除去九个暗桩之后,一直跟在几人身后控制蜘蛛的那个人也得到了阡陌的许可,按照计划朝酒庄方向潜行过去了。他还有另一个任务,赶在开饭前,往醉人坊的饭菜里下迷药。这一环节并未瞒着阳明和邹荣夆,不过蜀山的年轻人总是比山奇道人这种老顽固通情达理一些,他们虽也不太认可这个做法,却也不像山奇道人那般迁腐,只是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收集齐九个暗桩的信号器,三人回到众派留守的地方,将九个信号器分别交到九个青江城弟子手里。
原来,通过探子前期的观察,发现这个信号器除了示警以外,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报平安。直接捏碎信号器会发出红色的烟柱示警,而轻按信号底部的一个小按钮就会出现绿色的烟柱表示安全。这九个人大致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向庄内传达一次安全信号。戌时的时候,也就是阡陌等人刚刚到达此地时刚好报过一次。下一次报平安的时辰时戌时半,正值酒庄上的饭点——估计要等到收到了安全信号,庄子上的人才能放心吃饭。
为了不让庄子上的人生疑,下一次报平安的信号必须要按时发,且一定得由他们自己来完成。
戌时二刻,轻溪传来消息,她们被带出了酒窖,来到一处外表简朴,内里却奢华非常的地方沐浴、用餐。虽然轻烟有向轻溪传达今晚的饭菜都被下了迷药,让她尽量不要吃,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轻溪也只得老老实实在庄上的一众人的看管之下吃了几口,然后听看守她们的人声情并茂地讲起销金窟中的“美妙”前景来。
戊时四刻,醉人坊的一应汉子在收到清江城众人伪造的安全信号后放心开饭,分为两拨开始用饭,一半的人先用了晚饭,戍时六刻再换另一半人。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第四十八章 善与恶(上)
近百号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醉人坊周围,发动了攻击。
庄上的人大惊之下奋起反击,这一栋却发现手足无力,竟然半分真气也提不起来。仅有少数几人仗着功力高深努力抵抗着药效,招架反击,奈何袭来之人众多,很快便落入了下峰。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庄上一个大概似是此处一个小头目的人奋力抵抗着攻击,愤然问道。
只是在场各位都熟知醉人坊底细,又怎么会被他一句话给糊弄过去?
回答他的是与他对战的青江城弟子的一记重拳。
“哼,无怨无仇?你们这些年在蜀中作了什么孽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竟然敢说无怨无仇?蜀中数百万人家,有几家与你等无仇!”
那小头目一听此话便知事情许已败露,还欲再狡辩几句,青江城弟子却不想与他多言,直接一掌打在了他的胸口,打的他吐血倒退了三步。
那小头目心中愤然。他本身也算是个好手,若是放在平常万万不会被一个小他那么多的后生晚辈一掌轻易打伤,只是醉人坊中隐蔽了数年的逍遥日子大大麻痹了他的神经,今日也不知道怎的竟会被外人一声不吭的侵入了。他此刻是手软脚软、浑身无力,勉强提起几分真气,却是怎么也使不出平常的二分功力。
真真是憋屈至极!
一边倒的对战到处都在进行。
青江城与蜀山剑派的人马作为攻击主力,与大厅中的庄众苦战。邀天阁的弟子有一小半参加了战斗,帮忙收拾大厅里四处逃窜的敌人,剩下的另一半做为搜索队伍,前往酒庄别处一面搜寻漏网之鱼,另一面确认是否还有其它用来关押人的隐蔽之地。新月派的女弟子不擅长硬战,所以做为救援队伍,有几人跟着轻烟去到先前关押轻溪等人的酒窖救人,还有一小部分跟着邀天阁的弟子分成几路对庄子进行搜索,救助被关押在其它地方的少男少女,剩下几人的分散在几个战圈之外,随时对受伤的己方人马进行治疗。
众人各司其职,行动井然有序,很快便控制住了场面。半个时辰后,多数的敌人都被制服,几处关押了少男少女的地下酒窖、仓库也被找到,众人成功解救平民两百余人,并找到了……试药失败的尸体百余具……
醉人坊的大厅之内,七横八竖地躺了一地人,大厅最里端,山奇道人一举控制住了这醉人坊的坊主,阡陌等人立在一旁,进行最终的审问。
白马镇的这个聚点被剿灭了,但是众人相信,如此庞大的势力绝不可能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这个组织,有很大的可能还在别的地方还有据点。
根据楚怀墨之前的调查结果,这股势力光是在蜀中就存在了至少十年的时间,而这十年间,不管是官府还是武林各派,居然没有一人发现,要不是邀天阁建阁之时莫名其妙的挖出了一堆尸体,这件事恐怕还会一直隐藏下去……蜀中虽也较繁华,但是本身却不是烟花名地,很难在蜀中的范围内找到能消化这么多青年男女的糜烂场所,他们实在不敢确定,这背后的势力究竟是否仅只存在于蜀中。
“说!你们背后的靠山倒底是谁?除了蜀中以外有没有祸害别的地方的无辜人?”青江城人性子较急,尤其是在看到了邀天阁和新月派众人救出的那百余具已经毫无生气、死相难看的无辜民众之后,更是义愤填膺,在混战结束,坊主被俘之后,青江城弟子第一个站了出来,面色愤懑地质问醉人坊坊主。
而那人却只挺直了腰板,目无余子地望着屋外,也不搭理青江城弟子。
“不想说?我看你是找死不成!”
醉人坊坊主依旧连脑袋都没转,只是眼神中露出一丝在阡陌看来更像是强装出来的无所畏惧。
“我说了难道你们就会放过我?”
“哼,你们这些年犯下无数滔天恶行,为害蜀中,还妄想善终不成?”
坊主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反正都是一死,我又何必去当那个叛徒?不如痛快些给老子一刀,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要说这坊主也是个聪明人,他深知自己今日既然被捉,就必定难逃一死,可是怎么死却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知无故残害普通人乃是习武之人最鄙视的行径,就算今日来围剿醉人坊的都是些在蜀中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但也难保他们这天怒人怨的行为不会让这些自诩正义之士给他吃点苦头——他一点也不想在死前多受折磨。
所以干脆以一副大无畏的光棍样来面对这些人,他深知这些名门正派中人的尿性,说是嫉恶如仇,但是一旦面对干脆痛快的“好汉”,也会奇奇怪怪地生出些许佩服的模样,虽然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放过他,但至少能给他一个痛快,不会再平白受折磨。
果然,见那坊主一副宁死不肯招供的光棍样子,有几个人果然露出了欣赏的神情,心道:“这人虽作恶多端,但总算还是条硬汉。”
这些“名门正派”病态的自矜被星芜背地里跟阡陌吐槽了很多次,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去做标新立异地那一个。一旦做了出头鸟,难免不会遭到枪打,这一打打的不是星芜一人,而是他背后的整个邀天阁。大环境如此,就算有人心里认同他的做法,表面上也必须做出一副正气凛然义愤填膺的模样,这是江湖几百年来深入骨髓的东西,实在难能改正。
不过阡陌不一样。
她毕竟年幼,又是女子,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作为女子,就算她行事略有些出格,只要不太过火,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女人嘛,总有些任性难缠的时候,这些大老爷们也不可能去跟女人计较。就像之前她与柳若云唇枪舌战的时候,众人虽然心中摇头,面上却也没说什么。
所以阡陌看到众人打算轻松放过这个罪魁祸首的时候,当即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我们在问你背后指使何人,你东扯西拉这些作甚?以为装成大义凛然的样子就能逃过一劫不成?本姑娘可不管你怕死不怕,要是你不说出我想要的答案——”阡陌拿出了搜查的队伍交给她的一瓶药丸,举到坊主面前,盯着那坊主见到熟悉的药瓶之后骤然绷紧的神经,冷声道:“——我也不折磨你,不过,你们自己研制的这半成品药丸,就由你这个坊主来尝尝看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吧!”
“你敢!”醉人坊坊主又惊又怒地瞪着阡陌,在这个据点主事了那么多年,试药者的下场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些药试起来只是七窍流血中毒猝死,可有些药试起来只怕比凌迟处死还痛苦,他怎么敢试?
“哈!我不敢?我为何不敢?你们敢对无辜百姓试,我们怎么就不敢对你这个罪魁祸首试?”此话一出,蜀山剑派的几人首先变了眼色,山奇道人更是皱着眉头打量着阡陌,那神态简直要把阡陌归为邪魔外道了。
那坊主也变了脸色,哆哆嗦嗦道:“枉你们……自诩什么名门正派,竟然……竟然用这……这等下三滥手段!枉我还以为你们是良善之辈!
阡陌心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己在蜀中这么些年坏事做绝,居然还敢说别人的手段下三滥?临了被抓还希望别人用良善的方式来对付他……怎么就想得那么美呢?后面那些老顽固也真是麻烦,自己不过说了两句威胁的话语,都还没给人下药呢,他们的眼神就不对了。
好在经历了先前柳若云那件事后她就明白了,世人多半无脑,不仅人云亦云,还爱虚情假意。对他们来说,面子上表现出来的正义与善意要远比实际行动上的正与善重要得多。阡陌暗叹一声,故作出一副义愤难平的样子拔剑对准了坊主。
“你这种十恶不赦之人还敢跟我们谈什么手段善恶?你们拐骗无数清白女子的时候怎么不曾想到良善?逼良为娼之时怎么不想到良善?拿无辜的活人试药之时怎么不想要良善?今日轮到自己头上居然还敢跟我们谈良善?若是对你良善了,我们又怎么对得起被尔等迫害死在这庄子上的无数冤魂!”
这段话就是刻意在提醒其他众派这庄子上曾经发生过的恶,不要被这坊主先前故作大义凛然的话语给欺骗了,否则就是对不起无辜死去的冤魂。
这话说的有些重,听上去简直就是在说“你们若是轻易放过此人,就是在为虎作伥,不让逝者安息”一样,两害相较,众人又重新站回了阡陌这边,望着坊主的目光重新犀利了起来。
“本姑娘今日就要拿你做筏子,以慰在尔等手上冤死之人在天之灵!”阡陌趁热打铁,说着作势就要掰开坊主的嘴给他喂药。
那坊主见自己的话没能起到作用,果然怕了,又见阡陌居然真要给自己喂药,立刻扭动着身子疯狂躲避着阡陌的手,大声喊道:“不要!不要拿我试药!我说,我说!”
阡陌松了手,面露嘲讽:“我还真当你是个不怕死的汉子,没想到也不过是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过是看君子可欺之以方罢了。”
这一句话点出了此人的阴险用心,众人一听此人竟然妄图利用他们的清高和善意来进行二次欺骗,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
只见群雄环顾之中,那坊主咬紧下唇,狠狠瞪了阡陌一眼,无奈开口。
“我这里确实不是蜀中唯一一处据点,甚至据我所知,蜀中也并不是唯一一处在做这些事的郡城。”
第四十九章 善与恶(下)
众人的目光均聚集在了这坊主身上,不自觉地向他靠拢了一些,等着后文。饶是这人在醉人坊中当了多年坊主,此刻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身处众多武林高手的注视下,也不由觉得压力颇大,但话已出口,又岂有收回的余地?于是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像我们这样的庄子,蜀中共有四个,分布在蜀城外的四个方向。”
“具体位置在哪?”阡陌问。
坊主摇摇头:“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为了防止外人顺藤摸瓜,我们都只直接听从总部指挥,彼比之间从不联系,更不要说知道彼此各自的位置。”
“那你们总部又在哪?主事人是谁?”
他依然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蜀中还有三个分部的?”青路奇道。
“每隔一段时间,总部都会让我们将……训练好的货物……呃,女子们……”坊主有些胆怯地看了一眼听到他的话后目露凶光的众人,连忙改了口:“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这些调教好的女子集中到一起,送到指定的地方交接,就是在那个时候与其他几处分部的人碰过面。”
“交接的地方在哪?与你们交接的又是谁?”
坊主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答道:“每次安排的地方都不一样,交接的人也从来没跟我们碰过面,我们每次只管在他们指定的地方将货……姑娘们安置好,总部自会在我们走后接收。”
阡陌脸色一冷:“你又想唬骗我不成,不知道其他分部的位置可以说是防止你们互相出卖被一锅端了,但总部的信息和交接信息统统不知道——你们之间又如何能够联络?”
那坊主见阡陌不信,顿时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背后主事是谁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各个分部都无法主动跟总部联络,从来都是等着总部给我们下指令,然后按照总部的指令行事。”
“那总部多久与你们联络一次?”
“这个……这个真不确定。有时两三个月一次,有时半年也联系不到一次,要看总部的需求了。”
“这么说,你们之间都是单向联络,总部让你们什么时候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了?”青路皱了皱眉头,这么一来可就不太好办了啊,只怕他们这次即使剿灭了醉人坊,背后的势力也依旧不会有什么损伤。
“对对对,确实是这样。”坊主忙点头。
阡陌冷哼一声:“你撒谎!若真如你说的那般,你所谓的总部又拿什么来控制你们?各个据点若出了什么事,总部又如何知晓?半年联系一次,你们那总部就不怕底下的人举旗造反全体跑了?你口中的总部,必定会有办法监管你们,而不论这种监管是危逼还是利诱都必定有一个中间人来执行,你们就算无法直接与总部联络,也一定能够联系到这个监管你们的中间人!说!这个人是谁?”
那坊主的眼神终于变了,面前这丫头年纪虽然小,但显然比一边的呆瓜们要难唬弄多了,自己半真半假的说的这些信息居然一个照面就被她找出了其中的漏洞。今日,怕是无法善了了……
想到秘密泄露之后的下场,坊主不禁打了个寒蝉,所幸一咬牙,心一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若还不信,就只管拿我去试药吧。”
话说到这份上,蜀山剑派的几人见他神色坚定,不似作伪,首先就信了,山奇道人更是收起了剑,摇头轻叹了一声,准备收工了。
然而阡陌却是知道,若想问出真正有分量的情报,考验从这才刚刚开始。这个坊主宁愿让自己拿他试药,也不愿意告知幕后主使的信息,这就说明,泄露这些信息之后他受到的惩罚,可能比被药物毒死更为可怕。可是一个人死都死了,身后之事又还有什么可害怕地呢?
阡陌快速扫了眼四周,想从其他各派那得到一点支持和灵感,可是蜀山派显然已经失去了逼问的兴趣,山奇道人甚至已经在安排几名蜀山弟子“清扫战场”了。新月派众人均是眼中冷光连连,想来恨极了这些人,只想着快些杀了他们,好出口恶气。唯独青江城那边,虽然透露着几丝疑惑,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神色有些为难。
阡陌暗叹一口气,怪不得楚怀墨老是说中原武林需要一场大变革,看来这变革针对的不仅仅是由那十二张排行榜引起的动乱,更是这武林各派早已根深蒂固的腐朽观点。
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名门正派所谓的惩恶扬善都成了一些表面上的东西?听见了恶事,不想着快些解决,而是先要应景地表述自己心中的愤懑;对待恶人居然还要讲规则,生怕堕了自己名门正派的名头。此时,更是明知事情背后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却只因对方不愿说,就选择了无视,宁愿自己骗自己他是真的不知道,不愿去挖掘背后真正的祸根。
蜀山剑派身为天下正派之首,却是第一个退了,阡陌不知道山奇道人是真的相信那坊主的话,觉得再逼问也没有意义才退的,还是比起逼问而来的结果,更愿意用自己的“正当”的方法去挖掘背后的势力,所以才退的,又或者,连蜀山剑派如今都学会了只操心眼前事,不想多惹麻烦……
新月派从头到尾好像一步都没退过,从得知了这件事情开始一直表现的义愤填膺,但是阡陌眼明心亮地发现,她们实际上也一步都没有进过,嘴上叫嚣地很厉害,但实际上在众人与醉人坊上动手的时候,新月派的人一直缩在最后面从未主动出过手,对于醉人坊背后的强大势力更是一点都没有关心过,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杀了这庄上的人,赶紧把这次任务做完,然后宣扬着自己的“嫉恶如仇”。
清江城稍微有些不一样,阡陌能够感觉到青路等人也不想退,他们和自己一样很想掀开这件事情背后的秘密,可是在大势面前却也同样不敢进,不敢表现得太为特殊,不敢做那只出头鸟。所以一直都躲在第二个,只在阡陌开了口之后,才敢附和着做一些进一步的探底动作。
但,别人都能退,阡陌却不能退。不光是她心底的那份奇怪的正义感,光说这是楚怀墨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她就不能退。无论如何她也要尽可能多地挖出一些事情,探查幕后真相,尽力给楚怀墨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阡陌不再指望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出来帮她“进一步”,也没有再理会周围众人的退却,甚至没有理会在她身后想把她往回拉,不让她去淌这趟浑水的的邀天阁弟子,往前走了一步,半蹲到坊主面前,美眸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宁愿尝受试药的痛苦也不愿意把这个人供出来,看来你是真的有很大的把柄在对方手上啊。”阡陌盯紧了他的眼睛,努力从他的眼神变化中找到有用的信息。
“难道是毒?不会,横竖都是一死,中毒身亡的痛苦还不如试药而死,有什么可怕的。或者……名声?”阡陌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既然已经将命都卖给了恶魔,又还会怕什么名声?那……难道——是家人?”
果然,在说到家人两个字的时候,那坊主的瞳孔一缩,眼神里露出一丝紧张和害怕。
“看来就是家人了。”阡陌自顾自地点点头。
那坊主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流出几滴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语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没关系。”阡陌笑了笑,她笑得煞是好看,只可惜隔着面纱无人能看见。“我能找到人就是了,要知道,我邀天阁,最不怕的就是收集情报了。”
坊主眼中露出一丝挣扎。
邀天阁分阁在蜀中落户的时间不长,但总阁的名号早就传遍了中原武林,就连大半时间待在深山老林之中的他也有所耳闻。自己等人在这里隐匿了十来年一直无事,偏偏邀天阁的人刚到蜀中就查到了他们的情报,甚至一举端了他们的老窝。此刻阡陌起了调查的心思,自己家里的信息就一定瞒不住,一旦被查出来……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口中的中间人,每月初一都会来庄子上查看一次。那人武功高强,你们若是早来一日,也一定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松攻下了庄子。他的身份我并不知情,不过醉人坊被毁,他不出七日定能得到消息,若你们想要守株待兔,只怕是不行的。”
“另外,每次各个庄子集合交付任务的地点都是在蜀中东边的天平镇附近,料想总部应该也是在蜀城东边的郡城。蜀中另外三个分部,一处就在天平镇周边,西边的那个分部我与他们的庄主交谈过两次,应该是位于康定镇附近。我所知晓的就是这些,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
坊主望向阡陌,眼中带着一丝恳求。
“我今日落在你们手中,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我的家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你……放过他们……”
第五十章 善后(上)
醉人坊事件解决已是接近子时了,众弟子没有连夜赶路,而是在白马镇外的一大片荒地停下,就地生了堆火,露宿野外,稍作休息。
去的时候各派的队伍加在一起还不到一百人,回的时候却有三百多号人了。醉人坊中那些试药失败的无辜百姓尸体被众人齐心合力搬到一处火化了,山奇道人心情沉重地念了一段经文,算是简单超度入土为安了。
那些被救下的人虽跟着他们逃离了庄子,但状况却很不好,大概因为遭受了极大的心理摧残,个个惊魂未定,害怕生人靠近,只能由温柔美丽的新月派众女陪着,一一安抚,才稍稍好些。其中更有一部分人因为药物原因,在智力、行动力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情况严重的已经基本丧失了自我行动能力,只能由众派弟子强行背着上路。
这些人可怜的模样又引得众人一阵恼怒和怜悯,纷纷咒骂起豪无人性的醉人坊中人,只恨不得将那些人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再鞭尸一顿。
这些人的愤懑都与阡陌无关,在众人各自表达着对醉人坊的各种不满情绪的时候,她只默默躲开人群,在邀天阁的营地里找了一棵最高的树枝,躺在上面望着无边月色,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处装饰豪华的房间里,一名白发华服男子低头望着手中一颗有着深深裂纹的黑色珠子,晦暗的灯光中看不清他的模样。
“十四号基地被人发现了……去,查清楚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是,庄主。”黑暗里,跪在地上的身影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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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各派弟子就先后醒来,默契地在各自的营地里做起了早课。练武是一个长年累月的坚持过程,江湖中但凡能稍有所成的武者,都不会因为出门在外或是前一日劳累而对每日的早课懈怠。而被救下的那二百号普通人因为受了惊吓,昨日又极晚才安寝,所以这会倒是一个个睡得极沉。
因着寒冬时节附近找不到什么野味和野菜,所以,早课过后各派又分别派出了脚程较快的几名弟子去到镇上的铺子买来了些吃食,回来稍作加热,准备食用。
随着日头高升,饭菜的香味传出,沉睡的平民也陆续醒了过来,个个盯着粥碗眼冒青光。被关在醉人坊的日子里,他们已是多日未曾饱食,这会儿一分到吃食就迫不急待地狼吞虎咽起来,因饿得太过,吃的也比寻常人多了很多,各派弟子只好将自己的口粮也拿出来一半分给这些饿极了的可怜人。
反正习武之人,饿上个一顿半顿也不打紧。
这一分食的举动也不是没有成效,至少这一幕过后,被解救的少男少女看着各派弟子的目光都少了些戒备,不似昨日那般警觉。
饭后,各派聚在一起,开始商量这些人的归属问题。送回家这种处理办法只能过于一小部分人。
身心完好的男子各回自家是肯定没问题的,问题就在于女子和那些智力、行为、心理受到了创伤的人身上。
大郑朝虽然不似前朝保守,可是对女子的名节依然看的极重,江湖儿女还能不拘小节,但平常人家女儿若是数日未归,哪怕并没有受到侵害,回去之后也必定受人白眼难堪。在那种大环境下,再坚强的人只怕都会撑不住,除非家中位高权重能够压制住流言飞语,或是父母对孩子尤其疼爱愿意背井离乡换个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否则,这部分人即使送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试药留下后遗症的这部分人就更难办了。能被抓来试药的多半不会出身富贵人家(否则蜀中官府早就被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家闹翻了),这样的家庭,将他们残疾的孩子送回去,又有多少人能多承受住这漫长看不到头的守护和昂贵的治疗费用?只怕为了不拖垮整个家庭,这些人就算回了家也会被家庭再度遗弃
最后居然是柳若云率先提出了建议。
新月派本身是纯女子宗派,这次解救的人中,但凡女子,新月派都愿意挑选其中资质尚可的收为弟子,而资质不佳但是仍有行动力的女子,新月派也愿意接收并为她们提供庇护。毕竟每个宗派都会雇佣一些普通人来做最基础的酒扫、运输、餐饮之类的工作,江湖儿女没有那么拘束,这些女子只要入了新月派,哪怕之前真的名节有损,派内弟子也不会对其冷眼相看。
再则,有了宗派做为容身之所,哪怕将来再回家乡,也可说这消失的时间里是被高人看中收做弟子云云,虽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入了武林宗派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但总比被人掳了去好多了,也不用怕乡亲邻里说闲话。
至于男子和实在没有行动力之人,新月派则表示无能为力了。
不过也许是受新月派的建议启发,青江城也紧跟着表示,但凡有行动力的男子,若是无处可去的,青江城亦可将其收入门下,不管是入门做弟子还是外门打杂,总归是有了一处安身之所。剩下的蜀山剑派和邀天阁都没有参与弟子争夺,不过蜀山是因为对天赋看的极重,普通人看不上眼,邀天阁则是因为主事人心情不佳,连阁内弟子的催促暗示都懒得理会。
至于剩下的那些被药物所害表失行动力的人,最后还是由蜀山剑派提议设立一处收容所,联合蜀中各门派以及蜀中官府,每年捐赠一笔费用用于这些人的看护和治疗。甚至若是还有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进入各个宗派的少男少女,也可以作为护工,在这个收容所中照顾病患。
对于这一提议,众人均表示支持,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就算是达成共识了。
之后的工作分配就简单多了。二百多号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有希望回家的,就由邀天阁负责送回,剩下的人中有行动力的,愿意进入各宗派的,女的归新月派带走,男的归青江城带走,最后那些占了总人数三分之一的丧失了行动力的病号,则由蜀山剑派带回暂为照顾,直至新的收容所建成。
邀天阁这边分到的人不多,总共只有三十多号且大都是男性,于是阡陌安排门下弟子一人负责俩,先将人送回,再各自回阁内复命。
情况还不算太糟,几位男子的家里对于自家儿子、丈夫的归来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几位女子家里却气氛古怪。明面上当然也向邀天阁众人道了谢,只是关上门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对于回去之后可能面对的一切,诸派弟子早已讲得明明白白,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选择之后要承受的冷嘲热讽也好,流言飞语也罢,就都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了。
阡陌再回到邀天阁分阁内院时,已是傍晚时分了。这会楚怀墨正站在窗户边上看刚刚收到的月箫从湛西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件。阡陌看到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鼻尖一酸,这几日由任务带来的所有心理上不适、委屈和迷茫好像都有了宣泄口似的,她没有多想,任凭感性驱使着自己向前小跑了两步,冲到楚怀墨背后抱住了他。
楚怀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以他的功力,阡陌刚踏入内院之时他就知道了,楚怀墨感应到阡陌进屋,摆好了架势正欲询问任务进展,谁料到阡陌却突然之间抽了风,胆大包天地抱住了他。
楚怀墨的身体僵硬了好半天才恢复了正常,双手微微向上抬起,一动不敢动地苦苦思索阡陌这一出格的举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是自己这两年表现地太过和善,没有威信了?
不会啊,新收的那几个弟子还是每次看到自己都吓得发抖啊。
难道是任务失败了,怕自己真把她丢到蜀中,所以来讨好示弱了?
也不至于,这丫头好像也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啊……
楚怀墨想了半天,不知道阡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任务失败了?”
“没有。”阡陌脸颊贴着楚怀墨温热的背部,轻声道。
“那是怎么了?”楚怀墨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虽然他从小到大一直有下人服侍起居,也因为任务的关系进过一些风月场所,但一直洁身自好,从来没有与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此刻阡陌突然抱住了他,要是慌忙将人推开,好像显得自己很心虚似的,但是若任由她抱着自己,又觉得被占了大便宜,此刻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感觉无比怪异。
阡陌轻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忍不住问道:“公子,江湖各派的立派宗旨不就是征恶扬善吗?醉人坊之后定然有着惊天的阴谋,为什么他们却宁愿无视呢?我们这次虽然将白马镇的据点铲除了,但几日之间,其他各据点听到风声后一定会严加防守,甚至转移基地,到时候我们再想动手一定会比这次难多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对后续的行动感兴趣,就好像做完了这一单就天下太平了一样,我好不容易问出了其他两个据点的位置,他们还觉得我用的方法不够光明正大……”
“那两处地方我会另外安排人手去探查,不必担心。”楚怀墨轻声道。“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阡陌咬紧下唇,眼中有一丝迷茫。“明明是那么坏的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为什么也会想要保住家人呢……”
第五十一章 善后(下)
醉人坊坊主从头到尾的情绪变化阡陌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他早就做好了死的觉悟,只因为想少受点折磨,才在阡陌的高压之下吐露了一点不重要的信息。而再三的保密,也不是出自于对背后势力的忠心——而是因为他的家人被掌握在背后势力的手上,让他不得不三缄其口,临终前的坦白,也不过是害怕阡陌真的对他的家人做些什么。
既然害怕家人受牵连,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既然连这么丧心病狂的事都狠得下心去做了,又为什么心中还能留守一丝光辉,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难道只是临死之前良心发现?
阡陌想不通。
这件事情甚至比诸派“表面上的正义”还要困扰她。
楚怀墨轻轻掰开阡陌的手,走回自己的书桌旁,放下手中的信件。
“再坏的人都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没什么奇怪的。”
阡陌跟了过去追问道:“既然他们对自己的亲人知道守护,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别人的亲人呢?”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感同身受。”楚怀墨一本正经地答道,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绕着书桌走了半圈,躲开跟过来的阡陌。
“你躲着我干嘛!”阡陌生气地翻过书桌,一把抓住了楚怀墨的衣袖。
“……嗯?什么?”举动被发现的楚怀墨有些尴尬,面对阡陌直接了当的质问不知为何竟然心虚了。“我何时躲着你了。”
“现在!”
“本公子躲你作甚。”楚怀墨避开阡陌的目光直视,转移话题道:“你们救出来的那二百多号人最后又是如何处置的?”
将心中憋了一天一夜的话一股脑倒给楚怀墨后,阡陌这会心情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便也懒得揭穿他,将最后众人商议的处置方案也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原本对新月派印象不佳,觉得她们太爱做表面功夫,没想到这里她们倒是第一个提出了实质性的办法。”
楚怀墨看了一眼被阡陌牢牢抓在手里的衣袖,任命地不再挣扎,顺着她的话问道:“你觉得此法如何?”
“挺好的,至少这些人都有了去处。”
“确实不错。”楚怀墨意味莫明地点了点头,“一举多得。”
阡陌敏锐地察觉到楚怀墨话中有话,忙问道:“公子,有何不妥吗?”
“并无不妥。”楚怀墨摇头,“反而很聪明。”
“聪明?”阡陌细细品味着楚怀墨的用词,却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楚怀墨进而解释道:“蜀中门派繁荣,而习武之风却不大盛,似新月派这种纯女子宗派或青江城这种势力范围局限在一镇之中的宗派,是没有那么容易招收到弟子的。”
“公子的意思是……他们是借着解救人的名义扩充人手?”
楚怀墨点头:“身为蜀中第一大派的蜀山剑派并未加入其中,因为他们不缺这一点资质普通之人。”
“可是那些没有天赋的人他们为什么也要抢呢?”阡陌不解。
楚怀墨意味深长地望了阡陌一眼:“我且问你,我们阁内厨娘的月钱几何?”
自从分阁建好后,阁内就配置齐全了厨娘、杂役等工种,阡陌也不用再每日手忙脚乱地干杂活,只需要负责楚怀墨一人的饮食起居。不过身为“分阁阁主助理”,她对阁内雇拥的各个工种杂役的月钱还是知道的。
“似乎是二两银子。”阡陌想了想道,这个价格已经是非常丰厚的了。
楚怀墨点头,面上露出一丝楚怀墨专有的笑容:“我再问你,你算是被我们救回来的,你每月月钱又是几何?”
“我的月……诶?我没有月钱啊!”
楚怀墨故意长叹一声:“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我每个月要省多大一笔开销啊!”
……
阡陌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来到邀天阁当牛作马了三年却从来没领过一钱银子月钱的事实,却还是不太能接受楚杯墨所表达的新月派和青江城收留那些人只是为了免费劳动力这件事,只有些惆怅的感叹,这看似是慈善举动的背后,没想到还是藏了私心。
她倒是丝毫没有想过会不会存在楚怀墨想多了或是推断错误这些情况,这么些年过去,她已经同当初的星芜一样,对自家公子怀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楚怀墨是这么说的,那这件事的真的就一定是这样。
只是她没想过,楚怀墨并没有告诉她全部的事实。
不将人全部投入收入所,而是收了一部分到自己的门派里面做杂役,的确可以省点月钱,毕竟那些被救回来的杂役,各门派通常只需要“包吃包住”,那些人就能够很满足了。可是就算不发月例,这二十来号人一年才能省多少银子?至多不过四五百两罢了,而门派要安置这些弟子,为他们提供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巨大的开销?还不要说建收容所还需要各派捐赠一笔银两……就算收容所最后一定会被官府接手,但是前期的花销大多还是要各派来负责的,这一负责,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几项综合下来,各派起码得花好几十年才能将花出去的银子回了本。
如此得不偿失的买卖,众派又为何要去做?
不过是每个门派中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需要一些忠心耿耿的死士去完成罢了。
只是这些事情楚怀墨却不愿意告诉阡陌,一来怕她因为自己的身份敏感,二来也觉得她不一定能理解这些弯弯绕绕,到时候又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了。楚怀墨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决定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来这些门派里,也就蜀山剑派稍微好点了。”阡陌叹了口气:“至少人家是只要名,不要利。”
“我们邀天阁更好。”楚怀墨打趣道:“你揽了最辛苦的活,挨个送了人回家,不要名也不要利,这才是大公无私。”
“公——子——!”阡陌哀嚎一声,有些郁闷又有些不甘心地舍了楚怀墨的袖子,转而晃着他的手臂问:“公子,我什么时候能拿月钱啊?”
既然名和利都没摊上,趁此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点权益,存点私房钱,总是可以的吧?
楚怀墨眉毛一挑:“可以,先将我这三年来传你武艺的学费补上,我们再谈月钱。”
阡陌:“……”
诶?不对啊,剧本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啊?
“好了。”楚怀墨轻咳一声,正色道:“昨日几名外阁弟子猎到了些野味,阿袁送到了小厨房一份,你一会去看看怎么烹制好,我有些饿了。”
明知楚怀墨又在转移话题,但是一听有野味,阡陌还是高高兴兴地应了。这几天风餐露宿又兼心事重重,她也没吃过一顿好饭。如今心中的郁结吐出了大半,终于也感觉到了腹中空空。
没过两天,蜀山剑派就发了信函来说要商议建立收容所的事,楚怀墨本着做事要有始有终的原则,将后续事宜全部推给了阡陌,高高兴兴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事实上,自从分阁初具规模之后,楚怀墨就没有像初期那样去做具体的事务了。他多数时间都是呆在书房里,为分阁的未来做规划,分解任务和分析各种情报来为阁中各项事务做最终决策。偶尔还能忙里偷闲悄悄出去放个风,比起初期事必亲躬,算是轻松多了。
阡陌只好接过这项重任,又花了将大半个月的时间与其他三派一起将建立收容所的一应细节事情都处理好,并与官府做交接,画地建房、规划布局、招募人手、拟定章程等等……
蜀城太守也算是个聪明人,对前面那些不利于官府的人口失踪案件只字不提,只大力赞扬了四派惩恶扬善的侠义精神,在拉了一笔“赞助费”之后就高调接手了收容所的所有后续工作。甚至在收容从人口拐卖案件中获救的百姓之外发散开来,宣布收容所将为蜀中所有无家可归之人开放,誓使蜀中所有鳏寡孤独及废弃者皆有所养。
所有投奔而来的人,一旦官府确认了家庭经济条件后,不但可以免费居住在收容所,官府还会提供一日二餐和每月三钱银子的补助,唯一的条件就是,接收这一补助的身体健全之人必须要帮助照看收容所中的残疾人士,以劳动来换取一应待遇。
三钱银子虽不多,但是对于那些连饭都吃不起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至于照看伤残人士,亦是义举,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以他们的身体虽然做不了体力活,但是照看个伤患还是很轻松的事情的。一时之间,对官府的赞誉倒盖过了四派的义举,蜀城太守名声大燥。
此事传到同帝耳中,更是龙颜大悦,赐蜀城太守官加一品,晋升为蜀中刺史,管辖蜀中大小七座城郡,赏金百两,并加封为善使,在大郑国境之内推广收容所制度,一时之间百姓交口称赞,民心大向。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大郑历七十三年二月下旬,收容所正式为蜀城官府接手,阡陌终于从种种锁事中解脱出来。
这天,照例练完剑,阡陌又被叫到了书房,她以为这次该商议回江南一事了,谁知楚怀墨却转而说起了一件她还以为已经没有下文的事情。
“蜀中的另外三处据点,找到了。”
第五十二章 考验
“据……醉人坊的另外三个分部找到了?”阡陌惊喜道。
虽然之前楚怀墨有说过这件事他会另外派人去查,但阡陌却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倒不是不相信楚怀墨,只是她以为白马镇那头出事之后,背后的组织一定会加强防范甚至转移基地,光凭邀天阁自己的力量,怕是难以在转移之前找到那几处据点。
谁想,竟然成功了?
阡陌有些崇拜地望向楚怀墨:“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居然没转移?”
楚怀墨笑道:“蜀中东西方的那两处据点因为确认了大概范围,搜查起来倒是容易,我派了大量人手日夜加急,终于在三日之内将其找了出来,并成功剿灭。至于北边的那一处,一开始确实废了一番功夫,不过,正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大概是他们总部终于传达下来了迁移基地的指令——”
“迁移的时候刚好被你们撞见了?”阡陌有些兴奋道。
楚怀墨点头:“我们一直秘密监控着蜀中各地,他们一有异动,我们就得到了消息。”
“那蜀中现在安全了?”
“暂时是安全了,就算背后的势力想要在蜀中重建,也要掂量一下其中风险。”
“那……”阡陌犹豫了一下,问道:“那醉人坊坊主的家人,会不会应此受到牵连……”
楚怀墨看了她一会,反问道:“你不是觉得对恶人报以同情是件道貌岸然的事情吗?”
“我哪有……”阡陌小声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家人毕竟是无辜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无辜之人。”楚怀墨不赞同地摇头道:“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醉人坊的灰色产业链,但是平日里衣食住行的开销,安稳优渥的生活……不都是因为醉人坊的巨大收益才能享受到的?”
这个道理阡陌不是不明白,只是想起那醉人坊坊主死前最后的请求,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那醉人坊的背后势力……会对他们的家人出手吗?”
楚怀墨摇头:“不清楚,我未曾关注。”他见阡陌神色怅然,又轻声安慰道:“依蜀中目前的局势,他们应该不会贸然前来大动干戈。就算真的有什么万一你也不需要觉得内疚,此事与你并无干系。”
阡陌想到惨死在醉人坊中的上百号无辜的试药人,点了点头。该为这一切买单的不是她,更不是楚怀墨或者蜀中各派的任何人,而是在背后操纵和策划了这一切的股暗势力。
“那……关于背后的势力,有得到什么其他的线索吗?”阡陌又问。
楚怀墨再次点头:“他们的总部在江南。”楚怀墨简单讲了一下得到消息的过程,正色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回江南么……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带上自己呢……
楚怀墨看了阡陌一眼,又道:“此次回去,原本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参加五年一次的中原武林大会,二来,此次武林大会之后,我将接任邀天阁阁主之位,此后,便会一直留在江南。而你——”楚怀墨仿佛没有看到阡陌眼中的期待似的,漠然道:“你可以选择跟我一道回去,继练在我身边做一个小待女,或者,留在蜀中。”阡陌听了连忙摇头,楚怀墨却伸手打断了她:“我会将蜀中分阁整个交给你。”
阡陌楞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怪异:“整个交给我?是让我做蜀中分阁的阁主吗?”
楚怀墨点头,神色无悲无喜。
阡陌回过神来,来回看了楚怀墨好几圈,这才道晃着脑袋打趣道:“公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才十四岁,什么都不会,对阁里也没有任何贡献……你让我做分阁阁主,其他的弟子能服气吗?”
“年龄不是问题。这段时间我有意锻炼你,放手让你处理分阁的一些事情,你也学得很快,稍加磨练,一定能胜任这个位置。”
阡陌眨了眨眼睛,还是不明白楚怀墨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叫学得很快?就算学得再快,她也就帮公子打了半个月杂而已,能做成什么事啊!让她现在管理分阁,只怕不出三个月,公子这三年的心血就能被别的宗派给吃了。
见阡陌不说话,楚怀墨以为她意动了,于是掩盖住眼底的一丝冰冷,放轻了声音道:“分阁的情况除了星芜便是你最清楚,但星芜性格跳脱、做事不经过大脑,实在难当此大任,如果你不留下来,我一时之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如何?”
阡陌心中有些不快,蜀中分阁阁主……说着好听,但还是难以掩盖公子想把她一个人丢在蜀中的事实,明明说只要完成了上次的任务就带她一同去江南的……哼,公子说话不算话!
但是惧于楚怀墨的“淫威”,她又不敢将心中所想表露出来,只在一旁闷闷的不开口。
楚怀墨继续道:“蜀中地理位置极优,仅次于江南和长安,蜀中分阁阁主的地位甚至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做我的待女要强得多。待你完全掌控蜀中分阁之后,举分阁之力找同帝报仇,总比你孤身一人有胜算的多。”
这就是赤裸裸地诱惑了,不过阡陌仍丝毫不为所动,她不敢直接怼楚怀墨,只好想了想折中道:“公子,我是要找同帝报仇,不是要造反。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会让无辜之人牵扯进来,那样就不是报仇,而是作恶了。”
“好,就算你只靠自己的力量报仇,就当帮你家公子的忙也不成?”
“不成。”阡陌无比干脆地拒绝了,又笑道:“公子,我也就能帮你暖暖床什么的,管分阁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是别找我了。”
楚怀墨差点被阡陌这句话呛到,瞪了阡陌一眼:“不要乱讲话。”
阡陌见楚怀墨破功,嘻笑两声,靠近挽住了他的手臂,撒娇道:“公子,说好了我将任务完成你就带我走的,你不能不要我啊!”
“你当真想跟我回江南,继续做一个没什么前程的小丫鬟?”
“当然了!”阡陌忙点头,那模样就差赌咒发誓了:“我就想一辈子待在公子身边,哪儿也不去,半步也不离开。”
楚怀墨的神色却终于松动下来,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他以分阁阁主之位甚至加上自由、报仇为饵诱惑阡陌,无非是在走之前再次考验阡陌对他的忠心。期间阡陌哪怕有半点动摇,楚怀墨都会将她永远从自己的核心圈子中清除出去,还好,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总算没有让他失望。至于阡陌后面说的什么“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之类的话,则是被楚怀墨自动过滤了。
“你若执意跟我回去,就要正式在阁内记名了,你的代号要叫做什么想好了吗?”
阡陌想起上次任务中大家对她一口一个“五号”的称呼就忍不住黑了脸,不同于那次的临时代号,这个专属代号以后为成为她的第二个名字,存在于一切和她有关的服饰、玉牌、任务之中,被江湖中人所知,可不能随随便便取了。
“公子,我能就用自己的名字吗?”阡陌试探着问道。
“不行。”楚怀墨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你今后是要用代号去执行任务的,直接用本名,你是生怕同帝不知道他的通缉犯在我邀天阁吗?”
阡陌顿时泄了气,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那……叫‘天乡’吧。”
“天香?”楚怀墨皱眉重复了一遍,“这么难听的名字……有什么说法?”
阡陌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天下虽大,却无吾乡啊……”
楚怀墨看了阡陌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悦地摆手道:“太难听,换一个。”
“换一个?”
“对。”
阡陌只好捂着脑袋又一通乱想:“要人家自己想,想好了又说难听——明明又好听又有意义,哪里不好了……”
可是她却不想,邀天阁弟子的代号向来都是由领路的师傅、上级或是阁中长老直接取就,楚怀墨让她自己给自己取代表,已经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她居然还不满?
楚怀墨脸一板,敲了下阡陌的脑袋:“难听的紧,意义更是一点都不好,还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阡陌揉了揉脑袋,“这有什么误会的?”
“误会的这个名字是在夸你自己国色天香。”
阡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谐音问题,捂着嘴痴痴笑道:“我都没注意到这个,肯定是公子心里觉得我好看,这才我一说就想岔了。”
“别胡说八道,快点想。”
阡陌单手拖腮,盯着楚怀墨的眼睛出神,回想着自己这一生十数年的际遇,直到楚怀墨先受不住,脸色有些泛红了,才挪开了目光,视线转向窗外开始抽新芽的榕树枝。
“那就叫‘复元’吧。”
“复元?”楚怀墨探究的眼神扫过阡陌,似在问她这两个字又有什么说法。
“我的曾祖父,是大郑的开国皇帝御赐的‘开元大将军’,曾祖的封号,用的是郑元帝自己的帝号。‘元’这个字,代表的不只是大郑伊始曾祖与元帝携手开国的丰功伟绩,更是我阡家数代人的无上荣光与血汗付出,也同样的,是我阡家最后灭族之祸的根源。我名复元,复的,是我一族近百年的荣元,覆的,是大郑皇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祸源——”
第五十三章 烟花三月下江南
楚怀墨的脸色随着阡陌的话变了几变,好一会表情才固定下来,淡淡道:“那你就叫这个吧,虽也不大好听。”
阡陌回过神来,之前的迷茫和恨意已经完全消失,她向楚怀墨做了个鬼脸:“你既已经应允,就算不好听也不能反悔了。”
楚怀墨故意叹了口气:“反正你现在主意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远不似刚来的时候乖巧听话,现在更是连我的直接命令都不听了,分阁阁主这么好的待遇,也打动不了你留在蜀中……”
阡陌差点笑出声:“公子,你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我刚来的时候哪里乖巧听活了,明明老把公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有什么分阁阁主……傻子才做呢!”
“阡陌!”楚怀墨突然动了怒火,用力一拍桌子:“你倒是说说,我年纪到底有多大?”
原来男子也不喜欢别人说他年纪大啊……阡陌见楚怀墨似是真有些火气了,才连忙赔笑,轻车熟路地拍起了马屁:“没有没有,我说笑的。公子才年长我七岁,怎么会年纪大呢?分明是风华正茂,身强力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成语会的挺多啊。”
“不多不多,哪似公子博闻强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博古通今。”
楚怀墨哼了一声,摆手便将阡陌赶出去收拾行李了,说是等星芜执行完手上的任务回来便动身回江南,望着那个穿花蝴蝶似的欢快背影,他的眼中泛起一抹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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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芜回来已是二月底了,阡陌好奇地追问了他一天到底去了哪执行任务,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星芜却是死活话不答话,只是从他的神情看来,这次任务恐怕进行地不是很顺利,听到阡陌说要回江南作消息也反常地没有露出什么欣喜的神情,最后更是嫌阡陌太过唠叨,直接一阵风似的翻到附近最高的一颗树树顶去躲清静了。
阡陌这才见鬼似的愤然吐槽:这个话痨居然嫌弃起她话多了!
“哼,你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二月的最后一天,全员到齐,楚怀墨将的分阁管理事宜分几个模块分别转交给了外院管家阿袁,内院的大弟子季年杰,以及内院的管事——两年前楚怀墨从江南回来时带来的一个叫楚忠的家仆。然后,便带着阡陌、星芜、秦疑三人以及一列护卫,一齐踏上了回江南的旅途。
这次回去因为人数较多,武功又参差不齐,便没有骑马,而是包了一艘船走的水路,直到临行的时候星芜还没缓过神来,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蜀中大地,满脸惆怅,阡陌虽然觉得奇怪,但想着自己还在为上次星芜躲开她的事生气,便忍着好奇没有去找星芜,只是委碗地问了问楚怀墨星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结果楚怀墨也没有正面回答阡陌,只是说:“不用管他,等到了江南就好了。”
阡陌听后也只好作罢。
根据预期,此次回程应要花上五日左右。船上无趣,楚怀墨见阡陌无聊便又将她的训练任务加了一倍,惹得阡陌叫苦连天。
星芜情绪在第三日终于好转了,不再似前两日那样终日躺在船只的桅杆顶上发呆。而他好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给阡陌捣乱。
一会在她练剑的时候故意插一脚进来,打乱她的节奏,还美名其曰为“训练她的反应能力”;一会在她跟着秦疑炼药的时候在旁边吹起了风,刮灭练药炉中的火,说是帮她演戏各种突发情况——最后被秦疑揪着耳朵揍了一顿,之后便在阡陌练习轻功的时候在一旁打击,一会说她学得慢,一会说她动作不标准,一会又说她练的全是花架子,丝毫没有领悟到各种身法的精髓。
更可气的是,楚怀墨也没有站在阡陌这边,反而默许了星芜的各种捣乱,甚至觉得星芜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使得他的行为越来越嚣张。
最后气得阡陌拔剑追杀了星芜整整三个时辰,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第二天,星芜捣完乱回过神来,又照例缠着阡陌说要给她道歉,阡陌当然不肯理他,星芜跟在她身后软磨硬泡了半日都没有成效,只好装作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耍赖道:“小阡陌,我这次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做任务,连过年都没回来,已经够可怜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这话一说,阡陌果然上勾,她一直都在好奇星芜倒底接了什么任务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回来之后还表现反常,要知道,若是平常,星芜做完任务回来的第一件事怕就是找上她吹嘘一番了。
“你这次到底是做的什么任务?”阡陌忍不住好奇道。
星芜故意卖了个关子,哀声叹气道:“哎,想来这个任务还是我求了少主好长时间他才同意让我去的,本想在回江南之前将此事了结了,没想到啊,花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找到……”
阡陌听了更好奇了,星芜生性贪玩,虽然每次完成任务回来都会吹嘘,但去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不太情愿的,觉得那耽误了他吃喝玩乐的时间,主动求任务的时候更是一次没有,这次任务居然还是求了楚怀墨好久才得到的,这不是太神奇了吗?
“到底是什么任务?”阡陌忍不住就凑近了星芜几步。
“附耳过来。”星芜故作神秘地朝阡陌招了招手,还特意看了看四周,凑到阡陌耳边小声道:“这次任务啊,就是——”星芜故意一个停顿,见阡陌好奇地又朝他挪了半寸,才深吸一口气,对着阡陌耳朵用力一吹。
“——呼!”
“星——芜——!”阡陌恼火地揉着耳朵往旁边跳了两步,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恶作剧完,星芜这才哈哈一笑,朗声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那位蜀中食神不?”
“蜀中食神?”阡陌本想给星芜一个好看,听到这四个字顿时被勾起了一段遥远的记忆。三年前星芜就有向她提起过一位蜀中食神,做的美食天下一绝,当时星芜还说过在回江南之前一定要把这个食神找出来来着。
“你这次出去就是去找食神?”
星芜点头:“半年前,有人看到食神的其中一位亲传弟于出现在蜀城那家现在被做为观光景点的小食铺。”
阡陌奇道:“你不是说过食神和他的两位弟子都已经失踪了十余年了吗?隔了这么久还能被认出来?”
星芜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道:“食神的两个弟子在消失之时就已年近三旬,样貌早就固定了,三旬和四旬样子又能变多少?被认出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阡陌还是觉得奇怪:“可是,一个你不常见面的人,在消失了十年之后重新出现,你能一眼认出来吗?”
“你到底听不听我讲?”
“不讲拉倒。”阡陌轻哼一声,转身作势要走。
星芜忙上前拉住她:“好了好了,我跟你讲还不成吗?总之那个食神弟子这次回来并不止是出现了一瞬间,而是混在游客里在这间铺子那连续出现了好几天,这才被认出来。只可惜,被发现之后他就又匆忙消失了。不过也正是他的出现,让大家纷纷猜测食神应该还在蜀中,这才又掀起了新的一轮寻找食神的热潮。”
“我怎么觉得这个食神弟子像是故意引人注意一样……”阡陌嘀咕道。
星芜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少主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不许我去,我求了他两个月他才勉强允了,只是要求我无论如何二月下旬一定要回来,不能耽误了回江南,还要我答应他不管这次有没有找到食神,这次都是他最后一次应允我有关食神的任务,以后都不许再去找了。”
听出星芜语气中的不甘,阡陌瞪了他一眼:“公子也是为你好,怕你上当受骗,你还不开心。”
“我知道是为我好,只是……”星芜嘀咕一阵,回过神来,不快道:“小阡陌,你怎么一点不体谅你星芜哥哥的心情?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当然和公子是一边的!”
“亏我对你这么好!少主天天虐待你你还这么向着他……”
“公子才没有虏待我!你才是天天欺负我!”
星芜朝阡陌扮了个鬼脸:“我看你完全就是被少主迷得晕头转向的,女大不中留啊,不中留咯!”
阡陌脸一红:“你胡说什么呢!”
星芜又做了个鬼脸:“你敢说你不喜欢少主?邀天阁里可是人人都看出来了。”
阡陌吓了一跳,红着脸小声问道:“很……很明显吗?”
星芜毫不犹豫地猛点头:“当然了,别说我们,我看少主都早看出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阡陌有些着急道。。
“只是……”星芜想了想,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少主这次回江南是干什么的?”
“不就是参加武林大会,然后继任总阁阁主吗?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有谁不知道的?”
星芜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故弄玄虚地问道:“你就不曾想,武林大会三月十五才召开,就算要早到做准备也不过早到个两三日就是了,少主这次提前了十多日回来,你就不好奇他到底回来干什么?”
“不就是多用几日做准备……再,追查点事儿呗……”星芜的神情让阡陌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真的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那你说,他提前回来干什么?”
星羌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凑近了阡陌,小声道:“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少主此次提早回江南,是为了一一”
“——相亲!”
第五十四章 告白
“相亲——?!”阡陌声音陡然高了几个八度。
星芜先是捂住朵使劲往旁边一跳隔绝魔音贯耳,等反应过来才又跳回去,伸手一把捂住阡陌的嘴巴:“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小心全船的人都听到了!”
阡陌用力掰开星芜的手,抓着他的袖摆神情紧张地问:“公子相亲做什么?好好地怎么突然、突然就要相亲了呢?”
星芜见阡陌一脸紧张,不由好笑道:“哪里突然了?少主今年都二十一了,早该娶妻生子了,有什么好意外的?”
大郑因开国皇帝郑元帝本身成家就比较晚,所以并不像前朝那样鼓励早婚,反而将男女成年定亲的日子都往后挪了几年,说是成家太早不利于建功立业。吕朝少男少女年满十四便可成亲,郑元帝登基后,则是建议十四岁之后再开始议亲,女子年满十六,男子年满十七方再成亲。这个建议虽然不是硬性规定,但经过几十年的适应,本朝男女成亲的年纪还是慢慢晚了下来,普遍要比前朝大个两三岁。
就算如此,楚怀墨今年已有二十一,却连议亲都还未开始,确实是很晚了。
“本来少主早就该议亲了,只是当时好像被什么事耽搁了,后来又因为阁内发展来了蜀中……否则,阁主如今孙子都该抱上了!”
“抱……孙子?”阡陌哑着嗓子怪声怪气地重复了一遍,想象着楚怀墨祖孙三代人齐乐融融的画面,脸色难看至极。
星芜无知无觉地又添了一把火道:“不过啊,少主临行之前阁主也说了,等他三年之后回江南,一定要快些把亲事定下来,去年年底阁主来信,说是已经替少主相看了好几户人家了!”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地阡陌头昏眼花,也砸出了阡陌长久以来对楚怀墨那不敢宣之于口的小心思。想到楚怀墨这次回来就要被安排相看人家、娶妻生子,从此与另一个女子一起在她面前过起日子,阡陌心口就酸涩地厉害,五脏六腑好像被泡进了一汪酸水中一样,又酸又胀,还一抽一抽地疼,忍不住大滴的眼泪就吧嗒吧塔地落了下来。
“诶,你怎么了?你、你别哭啊!”星芜见阡陌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始落泪,也慌了起来,手忙脚乱道:“你、你怎么说哭……说都不说一声就、就开始哭了呢?你……你你你别哭呀!”
阡陌慌乱地用手背抹着脸,想要止住泪水,可是眼泪却一点也不听她的话,不住地位外冒:“我……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住呜呜呜……”
“怎么会控制不住呢?”星芜奇怪地围着阡陌转了好几圈:“少主成亲是好事,你应该高兴啊!”
“哪里好了!”阡陌泪中带怒地瞪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我——我不想他成亲呜呜呜……”
星芜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大嘴巴看着阡陌:“你……你难道真的对少主……我是开玩笑啊,你怎么……你连少主的主意都敢打?!”
阡陌委屈地看了星芜一眼,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天呐,你别哭了行不行?”星芜有些头疼,仰天长叹了一声,崩溃道:“你要是真的不高兴,干脆直接去跟少主说,你、你在这哭个什么劲啊!”
“跟我说什么?”话音未落,楚怀墨突然掀开布帘,从船仓内走了出来。看到阡陌傻站在一边抹眼泪,星芜在旁边上蹿下跳的画面,不由好笑。“星芜,你又怎么招惹她了?”
楚怀墨只觉得星芜简直就是个祸害,一天都闲不住,只要没出门执行任务便四处捣乱。由其是喜欢招惹阡陌,昨日便是在阡陌旁边捣了一天的乱,他看在星芜因寻找食神的事情多日闷闷不乐,好不容易好转了,才由着他没有多加苛责,没想到今日变本加厉,居然直接把人弄哭了。
星芜见楚怀墨来了,好似找到了救星一样,急忙朝楚怀墨蹿去,嚷道:“我可没招惹她,是你招惹的她。”
“我?”楚怀墨语带疑惑。
阡陌见到星芜口无遮拦一下子就急了,急忙跟在星芜后面跑了过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怎么不是你招惹我了?就是你招惹的!”
楚怀墨探究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扫过,最终还是没问什么,摇了摇头:“明日就到江南了,你们若是无事,就提早将行李收拾好,以免耽误下船。”
“是,公子!”
“唔,嗡嗡嗯!”(是,少主)
楚怀墨走后,阡陌才放开星芜,不理会他在后面的一通埋怨,颓然回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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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阡陌去船仓舀了水,端到楚怀里的屋子里,照惯例为他打湿了毛巾,服侍他洗漱。
冷热水的比例兑地刚刚好,不会让人觉得太烫,也不会觉得太冰。毛巾是她亲手制的,上面每一根绒毛都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每一根都丝滑柔顺,洁白有光泽,就连缝合的丝线都用的是最最柔软的蚕丝,用来擦脸不会引起丝毫不适。
每次看着楚怀墨用这块她精心制作的毛巾洗脸,柔软的绒毛抚过他光滑的脸颊,阡陌都觉得那一刻贴近公子的好像不是毛巾,而是她那颗只对他一人柔软的心。
洁了面、净了手,阡陌接过楚怀墨手中的毛巾,挂在脸盆边上,像她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帮他散开束发梳头,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动作却无法像往日一样顺畅流利,放发簪的时候几次都没放对地方,后来更是手抖了半天都没能将木梳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来,惹得楚怀墨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最后阡陌暴躁地合上了抽屉,慢慢走到楚怀墨面前,低着头挣扎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公子,你这次回江南,是不是准备去相亲啊。”
楚怀墨似乎愣了一下:“谁告诉你的?”
阡陌的头垂地更低了:“没谁告诉我,我自己听说的。”
“从何处听说的?”
从何处听说?这还要问吗?这件事也就几个邀天阁的老人知道,再联想到下午甲板上的一幕幕,楚怀墨哪里还会不明白。
阡陌避而不答,只是声音更小了:“不管有没有人说,公子总有一天会成家的……”
楚怀墨似乎是笑了笑,语气轻松道:“成家又会如何?世间人有几个是不成家的?”
“可是……”大概是楚怀墨这种轻松的态度彻底压挎了阡陌,一想到楚怀墨似乎一点都不反抗此事,反而顺其自然地等待着这天的到来,想到他将会与另一个女子卿卿我我,用她也许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对另一个人说话,想到他以后日日夜夜都会与那个女人亲密相伴……她隐忍的感情就好像再也按耐不住了,拼命忍住的泪水又重新装满了眼框。
阡陌紧紧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往前半步,闯入了楚怀墨的安全区,径直从正面抱住了他。
楚怀墨的怀抱如她想地那般,坚实而温暖,他的气息,清新而又冷清,就好像……如果月光有味道,应该就是这种感觉罢。
楚怀墨似乎被阡陌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感受着怀里的人儿柔软的身体和紧紧怀在他腰间的双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上次阡陌从白马镇回来也抱过他一次,不过那次是从他背面抱的,这次换成了正面,带来的冲击感比他以为的还要强得多。
楚怀墨心中慌乱,微微举起的双手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故。感受着双方强烈的心跳声,阡陌闭上了眼睛,将头埋在楚怀墨怀里,轻声道:“公子,你先不要成家好不好?”
“为何?”楚怀墨眼眸微垂,有些呆呆的问道。
阡陌贪婪地呼吸地带有楚怀墨怀抱里的气息,片刻后,抬起头,虔诚地凝视着楚怀墨的双眼,似用尽了平生的勇气。
“公子,我喜欢你。”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虽然夜间江上风强浪劲,但却丝毫打不破、吹不进这二人之间。楚怀墨低下头,看着阡陌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只觉得不知为何,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轻松了起来。他嘴角扬起了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柔声道:“你才多大,懂得什么是喜欢吗?”
“我对你,就是喜欢。”
阡陌直视着楚怀墨,语气坚定。
楚怀墨看了她好一会,又问道:“你喜欢我,那你的仇呢?”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阡陌愣愣道。
楚怀墨轻轻推开了她,收起了脸上那一抹本就不太显眼的笑容,轻声道:“自然是有关的。你若是死在了报仇了路上,又拿什么来喜欢我呢?”
阡陌脸色煞白。
是啊,她复仇的对象是当今皇帝,这一去,九死一生,她又怎么能要求楚怀墨不成家?就算楚怀墨愿意等她,她又怎么敢奢望自己有命回来嫁给他?可是若是要让她放弃父母的深仇大恨,真的如母亲所期望的那样嫁人、生子,平静地过一生……
怎么可能啊!她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若是楚怀墨和报仇只能二选一……
阡陌艰难地想,也许,她注定只能放弃楚怀墨了?
可是,想到自己所爱之人将与别人共度一生……怎么能够甘心啊!
正在阡陌挣扎之时,楚怀墨突然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你现在还小,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并不着急成亲,也不会去相什么亲。等……过个几年你长大了,想清楚了,若是还有这份心意,再来与我谈论此事吧!”
第五十五章 重逢,初见
大郑历七十三年三月初四,一艘来自蜀中的船只历经千帆,抵达了金陵码头,在岸上万众瞩目中,一行人有序地停船上岸。至此,蜀中的一切尽成过往,江南这片全新的天地,在阡陌眼前打开了她人生中新的重要篇章。
因着规矩问题,楚怀墨的父亲,邀天阁的现任阁主楚心严并没有出来迎接,来的是楚心严的心腹之一,去年已经从北方回来的楚平。楚平代表楚心严带着一大队人马,十分郑重地列队迎接了楚怀墨阔别两年的正式回家。
阡陌敏锐地发现,自从下船之后楚怀墨的气息就完全改变了。他身上那股属于她的公子的那股温柔、严格又有些腹黑的气息己完全隐去,此刻剩下的只有沉稳,大气还有一一冷漠,就好像,啊,对了,就好像三年前在蜀中初次见到他时那样。
阡陌不认为这些跟她昨夜唐突的告白有什么关系,因为直到今天早上楚怀墨照例教她下棋的时候都还表现地很正常,由着她像往日那样耍赖多走了好几步,可是为什么一下船就立马变了呢?
阡陌很想找人问问,可是星芜不知道为什么被楚怀墨安排到了队伍最后做苦力抗货,秦疑在船还没到金陵的时候跟她说了句“访友”,就自顾自地先走了。而迎接他们的一行人中,那个领头的老者一直用刀一样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这边的每一个人,让她不敢乱动,更不敢妄言。
两边的人走近了,楚平才收回打量的目光,眼中流露出一丝激动和欣慰,带着身后的近百人朝着楚怀墨单膝跪下,朗声拜道。
“——恭迎少主回阁!”
近百人同时跪地,动作整齐化一,异口同声跟在楚平身后高呼。
“——恭迎少主回阁!“
待众人欢呼完,楚怀墨这才上前一步,亲自双手扶起了楚平,沉声唤了声:“平叔。”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其它人起身。
楚平盯着楚怀墨来回看了好几眼,才激动道:“少主,您终于回来了,这些年在外,苦了您了,黑了、也瘦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阡陌差点要笑了出来,那楚平分明是睁看眼睛说瞎话,楚怀墨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白哲细腻地好似女子,阡陌见了都想流口水,哪里黑了?至于瘦——这三年来阡陌每天变着花样满足楚怀墨挑剔的口胃,他哪有工夫瘦?说是胖了还差不多——啊呸!公子怎么会胖,明明一点赘肉也没有,那是结实,结实!
二人寒暄了一阵,就听楚平问道:“星芜那小子呢?怎么不在您身边?难道又闯祸了?”
“那倒没有。”楚怀墨摇头,给出了一个很官方的解释:“这次回来带的东西多,所以让星芜在后面看着。”
“原来如此。”楚平点点头:“对了,月箫已在半个月前回阁,只是这会和日耀辰曦他们一起被老爷拘着,在阁内候着少主。”
阡陌站在楚环墨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留了个心眼。楚平对楚怀墨的称呼是少主,这没什么奇怪的,但对楚心严的称呼居然是——老爷?这种称呼,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江湖宗派里?
不等阡陌细想,楚平的目光又突然移向了她自己,目光严厉又带着拷问,让人极不舒服。察觉到阡陌的不适,楚怀墨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隔断了楚平的目光,淡淡道:“既然父亲在阁中等待,我们就快些回去罢。”
楚平心下暗自惊奇,他见阡陌站在楚怀墨身后,想着这应是楚怀墨新收的丫鬟,只是阡陌的样貌过于惹眼,楚平怕有什么不妥,这才神情严厉了些,没想到楚怀墨竟然这么护着。
楚平口中应了声是,心里却想等回了阁中,定要好好打听一下这女子的来历背景,看看有无不妥。虽然他并不认为他一向自律的少主会做出什么“被美色蛊惑”之类的荒唐事,可是——万一呢?
这时却见楚怀墨又微微侧身,朝后方喊了一声:“星芜。”
声音不大,但话落的瞬间星芜就从队伍的最后方飞了过来,讨好地看向楚怀墨。
星芜心中也觉得奇怪,往常不管到哪里,自己都是跟着少主身边的,可是今日一早却不知为何被他打发到了仓库,干些最苦最累的搬运的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少主。
不过还好,现在总算又想起自己的好,把自己喊过来了。楚怀墨没有理会星芜求知的讨好眼神,而是歪头侧向阡陌轻声道:“你先跟着星芜,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他要是还敢欺负你,回来告诉我。”
这话不仅是说给星芜听的,也是说给楚平听的。阡陌红着脸应了声是,在星芜一脸恍然大悟的见了鬼似的表情中小碎步跟上了楚怀墨。
随着邀天阁的总阁越来越近,阡陌倒是敏锐地发现星芜竟然罕见地紧张了起来,一会整理衣领,一会拍袖口,一会抹头发,还不时小声问阡陌“我脸上没有东西吧?”“衣服乱不乱?”“刚刚风好大,我头发有没有被吹乱?”
阡陌无语地伸手感觉了一下江南的和旭微风,小声道:“星芜,我看要回江南相亲的不是公子,而是你吧!你那么紧张作甚?”
谁知如此玩笑的一句话却让星芜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谁、谁紧了张了?你不、不、不要乱、乱说话……!”
阡陌这下真的觉得见了鬼了。
星芜不仅红脸,还紧张得都结巴了?她认识星芜三年,从来不知道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居然还有如此害羞的一面。
到底什么情况?
总阁的布置与蜀中分阁大相径庭,不似蜀中分阁肃穆且充满了江湖气息的布局,总阁充斥着一股江南特有的柔美和朦胧。一排独立的小别院错落有秩地散落在周围,乍一看有些零乱,仔观却仿佛韵含着别样的情致。
入口处也不似蜀中分阁是铿锵有力的演武场,而是栽种着一盆盆精致又大气的盆栽,还有迂回蜿蜒的走廊和壁画,处处透着一股仿佛度假别院的休闲和舒适。
穿过雕花走廊,众人来到了大厅,楚平带来的护卫队从队尾鱼贯而入,在走廊尽头和大厅的连接处站成两排,个个身板笔直,神情坚毅,庄严地列队迎接楚怀墨的归来。
楚怀墨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院落,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带任何表情地抬步跨过了门槛。
厅内的人比外面更多一些,气氛也更加严峻一些,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众人之中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他在相貌上与楚怀墨有六七分相像,只是看上去更楞角分明、不怒自威一些。虽已略显老态,但也看得出,此人年轻时必定也是一位轩昂伟岸的奇男子。
楚怀墨大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冷声唤道:“父亲。”
阡陌等人见状,也急忙跪拜在地,恭恭敬敬地齐声唤道。
“拜见阁主!”
没错,此人就是楚怀墨的父亲,邀天阁的阁主楚心严了。
楚心严见到楚怀墨等人,神情却没有私毫的波动,只冷冷说了声“起来吧”,连虚扶的动作都没做,好似楚怀墨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个普通下属一样。
待楚怀墨等人起身后,厅内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才又朝着楚怀墨的方向跪拜下,齐声恭敬抱拳拜道。
“参见少主!”
楚怀墨也同他的父亲一样,只神情冷峻地扫视了一遍人群,然后点头道:“请起。”
“你一路奔波劳累,就先回屋休息吧。”楚心严道。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是关心的话,但阡陌总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楚心严虽这样说了,但无论从动作还是神情上,好像都没有一点让楚怀墨回屋休息的意思。
而楚怀墨的回答也印证了她的精想。
“乘船而来,何累之有?先谈正事吧。”
楚心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大,挥手让不相干的人下去:“既然如此,楚平、日耀、月箫,你三人留下,将这些年各自的情况都细细讲与我听,其他人先行退下。”
“是!”众人齐声应道。
这时阡陌这才注意到,她真正的救命恩人,月箫,原来也在大厅里,只是人实在大多,她方才没有看见。
三年不见,月箫看上去成熟了许多,皮肤也晒黑了不少——这是真的黑了,不是楚平说楚怀墨的那种“黑”——只是神色依然沉稳温和。他显然一早就看到阡陌了,此时见阡陌朝他看过来,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阡陌也朝他笑了笑,两人这三年虽也时常通信,但每次说的都是公事,除了报平安以外甚少谈及私事,不过从月箫此时身上穿的由阡陌亲手缝制并赠与他的月白色长袍来来,月箫还是记着她的。
月箫旁边还有两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人,一男一女,面容有几分相似,只是男的同楚心严一样神情冷峻、气质威严,女的却是满面春风、眼中带笑。阡陌猜测,这两人应就是日耀和辰曦了。
此时,辰曦的妙目正紧紧地盯着楚怀墨,眼波流转,眨都舍不得眨,让阡陌忍不住暗哼了一声。阁中女子虽然不多,但一回来就碰着一个明显对楚怀墨情意匪浅的情敌,她自然高兴不到哪去。
自从辰曦出现后,星芜的目光就像钉到了她身上一样,拔都拔不开。此时听到楚心严只让日月留下,星芜更是高兴极了,恨不得立马冲到辰曦身边出同她讲话。
想到星芜这一路上的紧张表现,阡陌眼珠一转,一个让她有些好笑想法顿时从脑中浮现。
——这个辰曦,难不成是星芜的心上人?
第五十六章 下马威(庆祝上架)
大厅中的普通弟子听到楚心严的话后立刻列队退了出去,等人退的差不多的时候,星芜也格外手紧张地走向了辰曦。阡陌却有些犹豫,不知道这种时候她到底需不需要留下来端茶倒水。如果不需要,她又该到哪里去呢?
正在为难之时,楚怀墨又侧了侧身,轻声对她道:“你跟着星芜,让他带你回我的院子,不要乱跑,知道吗?”
楚怀墨声音虽轻,但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耳力过人?此时听到楚怀墨的话,各个面色都精彩得很。
首先看向阡陌的就是楚心严,目光严厉,带着探究,旁边的楚平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月箫表情有些诧异又有些担忧,还有一道目光,虽然隐暗却极为刺眼。
辰曦一开始以为阡陌只是个普通丫环罢了,楚怀墨收过不少丫坏,这个虽然长得好看了些,但楚怀墨的丫环,每一个都没什么好下场,所以一开始她并未多想。只是现在看来,似乎这个没那么简单?
星芜则是一脸的倒霉相,满心以为马上就能跟辰曦过二人世界了,没想到楚怀墨在这个时候都没忘了他,又给安排了个护送任务,只是看到楚怀墨警告的目光,只好垂头丧气地胡乱点了点头。
大厅中唯一从头到尾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的就是日耀了,站地笔直,目光坚定,两耳不闻窗外锁事。
阡陌跟着星芜等人一路退出了大厅,星芜才凑到她旁边道:“小阡陌,星芜哥哥平日里待你不薄吧?”
“你自己觉得呢?”阡陌白了他一眼。
“当然不薄了!”星芜厚着脸皮答道:“你想想,是谁大风大雨里陪你练轻功?是谁每天无怨无悔地帮你洗碗?又是谁每次出门都不忘给你带零食和玩具?”
“是啊。”阡陌叹了口气:“我练功时你旁边捣乱,偷吃惹恼了公子被罚洗碗,还气得摔坏了好几套餐具,直到公子罚了你双倍银子才作罢,零食是每次都带,但是带回来的却都被你自己给吃了啊!”
“诶?是这样吗?”星芜挠了挠头,嘀咕道:“那你也不能在公子面前告我黑状啊!”
“我何时告你状了?”阡陌奇道。
“若你没有,他怎么一大早就把我喊过去训了一顿,还罚我今日去仓库搬货?”
“我确实没有啊。”阡陌无辜道:“你天天当着公子的面欺负我,哪还用我去告状?”
“呃……也是哦。”星芜想了想,不郁闷地信了:“这么点事罚得这么厉害,现在还让我陪你回屋,浪费时间,唉!”
阡陌刚想问问楚怀墨的院子到底在哪,若是不远她就自己过去算了,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脆的呼声——
“——星芜!”
听到这个声音,星芜瞬间来了精神,兴高采烈的回过头。果然,只见辰曦婷婷王立地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脸上挂满了笑意。
“辰曦!”星芜立马丢下阡陌飞了过去,用的是心最拿手的身法,瞬风。不知道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这些年的进益,还是为了缩短到达心上人身边的时间,分秒必争。
辰曦对待星芜也很热情,能够看出两人过去感情是真好,不过那更多是朋友之间的友情,而不是像星芜一样含了些别的情绪。
两人叙旧了一阵,就听辰曦将话头转到了阡陌身上:“你还没有跟我介绍呢,这位小妹妹是——?”
阡陌嘴角一抽,妹妹就妹妹吧,为什么还要加上个小字,她看上去也不过比自己大个两三岁而已,而且……她还不如自己高呢,真是。
星芜热情地将阡陌介绍给了辰曦:“喔!你说她啊,小阡……复元,她的代号叫复元。是我们在蜀中救下的,少主收了她做贴身丫环。”
“贴身丫环?”辰曦眼中划过一丝莫明的意味,笑道:“那妹妹一定很聪慧能干了。”
阡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星芜抢了话:“没有没有,她平常也就打打杂,除了饭烧的还可以,其他的比起起你来差远了,少主的看家本领旭日东升才练到第三层,水平差得很。”
阡陌气结,什么叫“也就饭烧得还可以”?自己做的“还可以”的地方多得去了,怎么到星芜口中就被贬得一文不值了?至于“旭日东升”自己是才练到第三层不假,可是公子也说了,这个身法与自己武功路数不合,练得太深有害无益,是以根本就没怎么细教,只让自己学了入门功夫,象征性地标注一下自己的武功乃是学之于他。怎么从星芜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自己水平差得很了?
不过,辰曦听后神情确实是轻松了一些,还怪嗔地看了星芜一眼道:“复元妹妹能得少主喜爱,必有她的过人之处,你可别到处乱讲她们不是。”说罢又朝阡陌笑了笑:“让妹妹见笑了。“
星芜摇头晃脑道:“你就是性子大好了,看谁都觉得对方和你一样好,不过少主挺向着她的倒是真的,为了她都不知道罚了我多少回了。”
星芜刚开口的时候辰曦脸上还挂着笑,听到后半句时脸色一下就阴暗了下来,笑容就是结了冰似的,瞬间冻结、粉碎。
“少主罚你是你做错事惹恼了他,跟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阡陌能听出来辰曦这句话中隐藏了多少的不快和恼火,看她语气中的森然和眼中的冰冷,只觉得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完结了。
辰曦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背对着星芜的,因此她眼中的情绪变化星芜也并未察觉到,只又小说嘀咕了两句,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两人就说到要一块送阡陌去楚怀墨的院子了。
阡陌本来不大愿意麻烦弄这么大阵仗,但辰曦坚接,说要尽地主之道,星芜也表示强烈赞同,阡陌拗不过,只好三人同行。
一路上星芜不停地对辰曦讲他这三年的经验见闻,又不停地问些“你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之类没有营养的问题,阡陌只觉得自己快被烦疯了。
“喏,这就是少主的院子,把你带到地方啦,我走了哈!”星芜指了指面前一个独立的雅致院落,简单介绍了两句,拉着辰曦就想溜。
阡陌松了口气,刚想跟二人道个别,辰曦却拉住了她的胳膊,笑道:“星芜多年未回,也不清楚忧乐院的情况,我来向你介绍一下吧。”
星芜一听辰曦说要为阡陌介绍院子,赶紧收回了脚步,积极道:“那我也陪你一起,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干。”
辰曦推了星芜一把:“你啊,我们女孩子说悄悄话,你来干什么?赶了那么多日路,不累么?回你自己院子歇着去,养好精神,明日再跟我用讲你这三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见辰曦如此关心自己,星芜高兴坏了,连声应是,美滋滋地走了。
辰曦笑着送走了星芜,这才拉着阡陌进了院子,一处处细细地为阡陌介绍。
“少主从小就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不论文采武功都远胜常人,七岁时就被确认为继立阁主的人选。他胸怀广阔心有大志,察民生之疾苦,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将自己居住的地方更名为‘忧乐院’,以提醒自己时时不忘居安思危。忧乐院除了你之外,还另有专属仆役四人,一人负责外院的洒扫、挑水等粗活,一人是护院的小厮,还负责在忧乐院与其它院落之间传递消息,还有一名花匠,少主的院子种了不少花草,都由此人专门照看。剩下的一人,负责院内的饮食,听星芜说妹妹厨艺不错,可惜之后大概是无用武之地了。对了,忧乐院本来还有个待女,负责内院的工作和少主的一些贴身活计,但少主身边的丫环换得有些快,之前那个已经不在了。少主不习惯生人贴近他和乱动他的东西,所以在他去蜀中这些年,内院都是我在代为照看,不过现在既然有了妹妹,之后还劳烦姑娘代我服待少主了。”
阡陌一口气闷在胸口,觉得糟心至极。
辰曦又带她进了里屋,笑道:“这房间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布置的,每日打扫,一直等着少主归来,如今他终于回来了,我也放心了。”辰曦指着屋内的摆件,一件一件地介绍过去。
“这是用饭的餐桌,少主习惯在临窗的地方用餐,只是平日处理阁中事务太过忙碌,常常误了饭点,你记得要时时提醒他。少主喜食鱼类和谷物,平日里虽不会表现出来,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这两类食物是用得最多的,你布菜的时候要多考虑少主的口味。另外,每月初一、十五,少主都需要去‘苍云院’陪同阁主用饭,这两日小厨房就不必开火了。
少主的衣物全部放在里屋的衣橱中,他最喜欢白色的衣服——其实原本也没有这么喜欢白色的,只是我八岁时,有一次不小心刺破了少主的衣衫,所以做了一件白衣向他赔罪,他说那件衣服他很喜欢,所以……”辰曦低着头,露出一个极为羞涩的笑容。阡陌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去,一口气提到心口上不去又下不来,就快要把自己憋得爆炸了。
“对了,少主还十分喜欢下棋,从前时不时便会拉上我对弈一局,只是我棋艺不佳,十次里有八次都是输的,说起来也有些丢人了,不过似少主这样的人物,纵使下棋不敌他,也是正常的。”
辰曦又看向阡陌,神色诚恳道:“复元妹妹,我四岁就跟着哥哥来到了少主身边,所学一切无一不是少主所教,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十二年来,他身边的待女丫环换了一个又一个,而我却一直在他身旁,我们之间的情谊,也远远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我说这些话可能有些僭越,但是……复元妹妹,以后的这段日子里,还请你为我照顾好少主,可以吗?”
第五十七章 冲突
送走了辰曦,阡陌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能拧出酸水了。
这个院子一草一木都是辰曦布置的,楚怀墨穿白衣也是为了她,什么都是为了她。她知道那么多自己从来不知道的关于楚怀墨的事情,还,还让自己替她照顾好他?
想到这里阡陌就生气。
承蒙公子所赐学得一身文学武功的人也不只她一个,辰曦也是,日月星辰都是,说不定连前面几任待女也是。是啊,自己不过是他前后几任待女中的一个,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更不是最特别的一个,更更比不上辰曦她们从小陪伴着楚怀墨的情谊。
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待女而已,在奢求些什么啊?
怪不得,怪不得昨日……阡陌想到自己自作多情的唐突告白心口又是一酸,只怕在他心中,一直在齿笑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环吧!
“我到底算是个什么啊……”
阡陌埋在桌上,泪水夺框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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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我让阿塔替我暂守湛西分阁,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阿塔虽然只跟了我三年,但他的心性极好,人也聪慧,唯一的问题就是性子太单纯,怕遭人哄骗,若是安排一个经验老道的长辈在他旁边不时提点,相信他一定能很好地料理湛西分阁。”
楚心严点头道:“就是要单纯些才好。如今心怀鬼胎的人太多,心思纯良的人太少,既然你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材,那等这边事了之后,我挑选一位合适的人选,你带着回谋西,花一年时间调教考核,若真堪重用,就将湛西交给他,然后迅速赶回。”
“是。”月箫应道。
楚心严又道:“月儿,不是老夫不放你走,而是墨儿即将继位,身边必须要留个人腹之人,如同我身边的楚平楚阳一样,你好比墨儿的左膀右臂,希望你能理解,不要怨我。”
月箫忙道:“阁主言重了,月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阁主对我的信任和看重?少主需要我,亦是我之幸。”
楚心严满意地点点头。几个小辈里他最看重的就是月箫,刚知道他被楚怀墨安排到了本不在计划之内的湛西的时侯他还有些担忧,没想到月箫不但真的单枪匹马在湛西闯下了一片天地,还培养了不少可用之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更加的看重月箫了。
接下来就是楚怀墨汇报蜀中分阁的事情,同样一切顺利,且不同于湛西分阁的刚刚入驻,蜀中分阁已经在蜀中站稳了脚跟,不过在楚心严问道是否有合适的继承之人时,楚怀墨却有些犹豫。
“我本意是让星芜留守蜀中,但他的性格实在太跳脱,无法纠正,故而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楚心严严厉道:“三年时间你都未找到人选?这些年你在蜀中干了些什么?”
楚怀墨冷声道:“蜀中之地,非比寻常,定将成为诸阁中仅次于总阁的存在,若无十分的把握,我决不会妄自交与他人。”
“即使这样,你用的时间也太长了。”楚心严有些不满:“最迟年底我就会将总阁交给你,届时蜀中怎么办?难道你一个总阁阁主,不长驻总阁,反而要待在蜀中吗?墨儿,你太欠考虑了。”
楚怀墨沉默不语,楚平见状忙在一旁打起了圆场:“少主只是谨慎些罢了,您又何必动怒?少主自小就行事严谨,没有十分的把握不会轻易行事,但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正是这样,才让人格外放心啊!”
楚心严还是摇头,也不知他到底为何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有那么多不满。
“我再给你两年时间,两年之内,蜀中分阁的人选必须要确定下来,否则——你就在蜀中扎根去吧!”
“阁主!”
“老爷!”
月箫和楚平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楚怀墨神情淡淡的没有说话,但放下扶椅之上的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
接下来楚平和日耀也简单阐述了各自的情况。
楚平暗叹了一口气:“我和日耀要早半年动身去的济州。那里靠近丹枫冰原,受那边影响,民风也很是彪悍,武林宗派不多,比较有名气的也仅有一处‘燕北庄’,但是山匪却是很多。济州地势不比江南平坦,山丘极多,几乎每一处山上都有一处匪窝占山为王,彼此之间地界划分十分明确,每个匪窝对自己势力范围之内的人和事都十分清楚、我们刚去的时候不了解详情,险止吃了大亏……”
“……现在山匪虽未剿灭,但济州分阁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是燕北庄怕是没有那么好拉拢。”
楚心严听后点点头:“这不着急,徐徐图之便是。”
楚平有些汗颜,楚怀里只用了不到三年时间,就在蜀中站稳了脚跟,只不过没有定下合适的继承人,就被楚心严严厉斥责,重话打击,而自己和楚阳,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了,花了三年多的时间,现在济州分阁还要仰人鼻息,依托在燕北庄的庇护下……
只是,老爷对少主,未免也太过严厉了。
楚平的思索中,日耀也三言两语讲完了总阁的情况。
日耀为人忠厚,不善言辞,也正因如此,格外受到楚心严的信任,有意在多个场合锻炼他。三年多前,日耀本来是和楚平一同去的济州,没到一年,楚下严却又来信,硬是把他叫回了江南,换成自己的另一个心腹楚阳过去。这里面固然有济州形势复杂的缘故,更重要的,却是通过一年的历练,楚心严找出了日耀身上的不足,将他叫回身边专门有针对性地进行改正。
只是不擅言辞这个毛病却是怎么却改不了。不过这一点,楚心严倒也不像在意日曜其他毛病一样在意,他不需要一个善于逞口舌之利的演说家,他只需要一个忠心耿耿又能够将事情办好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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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墨回到“忧乐院”,已经过了子时了,见大堂的灯还亮着,便先走了过去。只见他往日用来用餐的桌子上,趴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大堂的窗户还大开着,夜风一阵阵地刮了进去。
楚怀墨犹豫了一会,还是进了屋,又关上门窗,这才来端详起面前这个小人儿。阡陌显然是睡着了,只是桌布上还有一摊沾湿的痕迹,也不知道到底是口水还是泪水。
伸出手想要将面前的人叫醒,却又觉得有些不合适,犹豫了一会儿,楚怀墨抬脚踢了踢阡陌身下的椅子。
“咚咚——”
脚起声落,阡陌猛得被吓醒,睡眼述糊地看请了自己面前站的是哪位大爷后,有些委屈地站了起来:“公子。”
“嗯。”楚怀墨应了声,在一旁坐了下来。“倒茶。”
“茶……茶……”阡陌下意识的跑去自己往常放茶杯的地方,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这里是江南,不是蜀中,又慌忙扭头四下寻了半天,才找着不远处放在屏风后面的一套茶具,赶紧取过去给楚怀墨倒水。谁知倒了半天,茶壶却一滴水都没有流出来,阡陌举起茶壶摇了一阵,打开壶盖一看,才发现这个茶壶里面原来一滴水都没有。
“没有水就去烧。”楚怀墨沉着脸道。
阡陌举着茶壶,正欲照做,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忧乐院”的水房和小厨房在哪,只能在原地傻站着踌躇不语。
楚怀墨有些不快。也许这种事情放在平日里他并不会这么不快,只是今日刚从楚心严那边挨了训回来,就算他并不是刻意想发火,忍耐度却也难免比寻常差了一些。再加上阡陌来了小半日却还连水都不知道烧,各种常用物品也还找不到地方,这个丫环也确实当得不称职了些。
“怎么连小厨房在哪都没搞清楚?你下午都在做些什么?”
——在被你的老情人拉着听你们俩过去的情分。
这句话是万万不敢说的,咽了口气,阡陌努力控制住情绪,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这里的布局我不熟悉,也没人跟我讲这些。”
“那你就不会问?”
“问了——”只不过听到的都是自己不爱听的。阡陌努力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压住心中的酸意问道:“我听说,你的房间一直都是辰曦为你布置的?”
楚怀墨皱眉:“你问这些作甚?”
“你不喜欢旁人乱动你的东西,所以离开的这些年都是她为你看守的优乐院?”
楚怀墨听着这一串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些不耐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阡陌只觉得自己已经快绷不住了,右手放在胸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闭着眼用一种不像是她的声音继续道:“不用说,她的琴棋书画也都是在你这里学的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讨厌你。”
楚怀墨目光一冷:“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阡陌看着楚怀墨冰冷的眼神,又想今天下午辰曦讲述的种种和方才楚怀墨对自己的不耐烦之情,心中好似有一股无名怒火升起,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忍住了在眼眶中打转了泪水,朝着楚怀墨大声喊道:“我——讨——厌——你——!”
说完“嘭——!”地一声撞开门冲了出去,消失地无影无踪。
楚怀墨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那扇被他关上又被撞开的门,胸中起伏不定,用了极强的自制力才将心头的火气按了下去。
“莫名其妙。”
第五十八章 父与子
有句话叫做发火一时爽,发完……咳咳。
胡乱发完脾气,第二日一觉醒来,阡陌就觉得要坏了。
楚怀墨本来就“小气”,昨夜被自己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此时定是生气坏了,说不定往后几天都懒得理自己。自己跟公子闹矛盾,那不是白白给别人制造机会吗?
“我怎么这么说不住气啊——!!”阡陌扯着被子捂住头,懊恼不己。
过了夜晚的低落期,清醒过来再仔细想想,阡陌也终于发觉了辰曦话中的漏洞。若真像辰曦话里话外透露的那样她和公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又干嘛废那么大劲绕了一个大圈来给自己下马威?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公子本人不就好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不想去麻烦公子,只是想摆出女主人的架势敲打自己一番——她若真能成为忧乐院的女主人,三年前公子还在金陵的时候就能成了!就算那时候辰曦的年纪没到,无法跟楚怀墨定亲,楚怀墨也完全可以带着她一同去蜀中,又何必要平白受三年分别之苦?
“啊!!我真是笨死了!!不行,我要赶紧去找公子道歉。”阡陌想清楚后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忙洗漱完,赶紧轻手轻脚地朝楚怀墨的主屋去了。
只是让阡陌心塞的是,楚怀墨这一大早的居然就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床上的被褥叠地整整齐齐,屋内各种陈设也原封末动,只有几件换下来的衣物搭在架子上,表明这个屋子的主人昨夜回来过。
阡陌老老实实地将衣服都抱去洗了,又趁着天早自己练完了一套剑,并赶在楚怀墨回来之前,将忧乐院里里外外熟悉了一遍——昨天那种连烧水都不知道去哪烧的失误,绝对不能再出现了。
小厨房是真的有厨娘,看来以后大概真的不需要自己动手做饭了。为了显示自己还有可用价值,阡陌补烧了一壶热茶,放在茶桌上备着,又顺便将本就一尘不来的里屋重新打扫一遍。
楚怀墨衣橱里那些或新或旧的属于江南的衣衫都被她取了出来搁在一边,换上了从蜀中带过来的她这几年亲自手做的带有海棠花标记的衣衫,家具摆设也稍微改动了一些,将常用的东西按照她自己的习惯挪动了位置。只不过因为时间问题,只有小改,并无大动,只是阡陌已经打定主意,等过几日宽裕了,一定要把这些带有另一个女人标记的东西都换掉。
若说前日在船上星芜带给她的那个楚怀墨将要回江南相亲的消息让她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那模糊不清的心思,昨日辰曦带来的刺激就让她彻底懂了自己那强烈占有欲,她绝对不可能忍受有另外一个人代替她待在楚怀墨身边。
阡陌内心的想法有没有被楚怀墨察觉到她并不知道,因为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都没有见到楚怀墨的人,不知道是回到总阁之后真的事务繁忙,还是楚怀墨刻意躲避,每天早上阡陌去楚怀墨屋子里找人的时候都发现他已经收拾好走了,晚上等到半夜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也是一句话却不说,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当着她的面锁了房门,把她拦在外面。
阡陌这才知道,公子这次怕是真的生了大气了。
唉,想想也是,无论是谁前一日刚被深情告白,第二日又突然被这个向自己告白的人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恐怕都不会高兴。加上这几日因为重回江南事情也确实不少,想来楚心严也正在将阁内的工作慢慢移交终他。而且,离开了三年,之前交好的各类门派、官府和商会……都需要再重新联络、熟悉,恐怕一时半会楚怀墨还真的脱不开身。
事实上,这些天楚怀墨也确实在趁着武林大会还没开幕,一家家地上门拜访的那些重要势力,借着这个忙碌的机会,也好好将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环冷上一冷,让她自己反省反省。
现在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楚怀墨刚从江南最大的几家商会回来,回屋换了身衣服又紧接着赶到楚心严所在的苍云院,汇报这几日的情况。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黄家,我提了几次他们都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些场面上的话,让人有些在意。”
“在你看来,黄家是有问题还是纯粹不想惹事?”楚心严捋了一把胡须问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需要再看。”
楚心严点头:“黄家你这几日就先不要再去了,我会派人暗中注意。黄家在江南势力不小,如果要动他们,需要定够的证据。”
楚怀墨点头。
两人将江南目前的局势全部分析完,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楚心严命下人在苍云院摆了晚饭,要儿子与他一同用饭,楚怀墨犹豫了一下,就留了下来。
此刻与儿子独处的楚心严不似前几日在众人面前威严的模样,倒是多了两分为人父的慈爱:“墨儿,你什么都好,只是太谨慎了。有些时候谨慎是对的,但有些时候,该冒险的,还是要痛快做决定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楚怀墨拿着碗筷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楚心严望着离家了三年,越发的不肯与他交心的儿子,长叹一声。
三月的江南夜空月朗星稀,苍云院的烛火映着弯弯的月光,将屋内照地如同白昼。楚心严与楚怀墨父子二人隔着一桌子饭菜面对面而坐,楚心严注视着楚怀墨,楚怀墨却透过窗户,注视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江南夜景,两人均是一言不发。这对父子虽然人仅仅只隔了一张桌子,心却相隔了千山万水——或许中间还有迷雾沼泽、悬崖森林。
良久,当屋内的烛火将要燃尽,丰盛的晚餐已经变成残羹冷炙的时候,楚心严才长叹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从小便是这样,固执又不听功。我记得你六岁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蛮渊,那等凶险之地,就算是成名的江湖好手却望而生怯,又岂是你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去的地方?那一趟你差点丢了性命,好容易侥幸救回来却如何都不肯解释,也不肯认错。我罚你在院子里跪了一夜,你从始至终却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害得你母亲也跟着哭了一夜,又大病了一场……
后来我才从你身边的随从那里知道,你不知道从哪听说蛮渊之中出产一种五色锦鲤,拿它入药可治体虚之症,想要寻来为你母亲治病。这么简明的理由,你偏偏不肯跟我说,甚至还以为我早就知道这些,是怕死不敢去为你母亲寻……你为何不想想,若是真有这种奇物,我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一定会为你母亲寻来,又何需拖到——”
楚心严说起此事,情绪也有些波动,深吸一口气,调转了话题。
“我知道你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小时候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我知道,你认为若无十分把握,不能将蜀中分阁阁主如此重要的位置随意指派出去,也知道你心中属意星羌,觉得他跟着你的时间长,又是难得的赤子之心,不适合待在你身边承受江南阴暗复杂的局势,想要将蜀中那片氛围相对简单的干净地盘交给他。只是星芜性子实在太跳脱,想要把他留在你身边再打磨两年,这才迟迟没有定下来。可是你为何就不明白,不管各处分阁如何,江南总阁才是最重要的,分阁的存在不过是锦上添花。你将蜀中也握在手上,势必要消耗大量精力,如此一来,待你继任之后,又怎么可能还有精力与江南的这些复杂势力周旋?”
楚怀墨的眼神终于动了动:“你都知道。”
“知子莫若父,我当然都知道。”
见楚怀墨又沉默了下来,楚心严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疲惫:“墨儿,为父已经年近五十了,即使保养地再好,年岁也是不逆转的事实。加上早期为了阁中损耗过大,身体已是大不如从前……我对你过于严厉,也正是因为对你寄于厚望,希望你足够优秀来接手我的一切。我做的所有事情、对你所有的严格要求都是为了你以后能够轻松一些,活得不那么辛苦,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楚怀墨又沉默了半响,才低声道:“我明白。”
“你不明白。”楚心严打断道:“你若真明白,就不会做如此荒唐的决定。更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将自己的真实情绪全都埋在心里,一句实话也不肯跟我说。”楚心严有些痛心,“我已经老了,没有多少年可以陪你了,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像你小的时候那样为你操心。我希望你在未来能有大的作为,超越我,甚至超越你的曾祖父,却又不希望你活得太辛苦。为此你必须更加强大,也更加理智,才能承担你肩上的重任。墨儿,你不能感情用事啊!”
楚怀墨依旧保持沉默,楚心严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疲惫道:“罢了罢了,夜深了,你忙了这些天也累了。回屋歇息去吧。”
楚怀墨这才起身,向楚心严行了一礼,沉默着退了出去。
良久,渐渐暗下来的苍云院内,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五十九章 重归于好
阡陌这几日都快愁出白头发了。
楚怀墨怕真是生了大气,竟然真的完全不理她了。今日她连晚饭都没舍得去吃,一直在楚怀墨房间前等到半夜,可那厮依然是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给了一道“闭门羹”。阡陌望着又一次在她面前无情地合上的房门,委屈地直掉眼泪,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哪怕是不睡觉,也要等着明天早上楚怀墨出门之前拦住他——进门不好拦,但是出门她总能拦到人吧?
阡陌席地坐在楚怀墨的房门前,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将脑袋靠在了门上,以确保房门打开时自己能快速醒来。
“明天早上无论如何也要拖住公子。”给自己打完气,阡陌闭上眼睛在房门前睡了过去。
“吱呀——”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楚怀墨向往常一样推开房门,准备开始今天的拜访之旅。可是门缝刚开就见一团绯红色的身影顺着门一起倒了下来,倒是让他一愣。
阡陌正睡得舒服,突然感觉身后的“床”塌了,还以为是自己梦魇,猛地睁开眼,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停在了自己旁边,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赶紧眼急手快地一把抓住面前的衣摆,顺看爬了起来。
只是她刚被吓醒,整个人的意识不是很清晰,昨夜的睡姿又及其不标准,导致双腿酸软,才刚站起来就脚下一软,朝旁边倒了下去。幸好,楚怀墨还算有良心,总算是伸手扶了她一把,阡陌也就借坡下驴,顺势抓住楚怀墨的衣襟,一只手偷偷环上了楚怀墨腰间,靠在了他怀里。
楚怀墨一早醒来,本来还带着三分懵,三分昨日与父亲交谈之后的恍惚,方才见阡陌在自己面前跌倒,下意识地扶了一把,没想到就给了这个丫头顺杆爬的机会。
但此刻温香暖玉抱满怀,又想到这几日这丫头天天等着自己回来,跟在自己身后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没有推开她,只冷着声道:“你在这里作甚?”
阡陌往他怀里拱了拱,轻声道:“等你啊。”
“等我做什么?你不是讨厌我么。”楚怀墨想起那日阡陌的话,忍不住板着脸哼了一声。
“公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阡陌软软糯糯地道了歉,态度诚恳地要命,倒让楚怀墨准备好的几句冷嘲热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只听阡陌又柔声道:“我那日被气得乱了方寸,才会对你乱发脾气的,下次再不敢了。你别生气了,更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楚怀墨听得怀中人儿的温言软语,心口一软,剩下的半分火气也被泡没了,听着阡陌的话回过神来又觉有些奇怪:“谁气得你乱了方寸?”
阡陌犹豫了一会,老实道:“那日辰曦过来,跟我讲了些你们过去的情分……”
楚怀墨眉头一跳:“什么过去的情分?”
阡陌小嘴一扁:“自然是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深情厚谊了。”
楚怀墨满脸黑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阡陌轻哼一声偷偷掰着手指数到:“你自己都说了,你的忧乐院都是她一手布置的,你不喜欢旁人动你东西,偏偏只有她可以例外,她的琴棋书画也都是你教的,如此还不算深情厚谊么?”
楚怀墨皱着眉头,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有些莫名奇妙道:“我几时这么说了?”
“你还不承认。”阡陌抬头幽怨地看了楚怀墨一眼,看得他心头一颤,霎时间只觉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然后便听阡陌继续委屈道:“那天晚上我问你的时候,你可是都承认了!”
楚怀墨听着阡陌一句句地将那日的情景复述出来,总算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合着这丫头那日莫名其妙的一顿脾气,居然、居然是因为一些不知真假的事情吃醋了?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于是有些无语道:“我那日心情不佳,不想多言,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承认了?”
“那辰曦都是骗我的不成?”
楚怀墨想了想答道:“忧乐院是在我还未出世的时候,由我母亲亲自赐名、亲手布置的,那时辰曦还不知道在何处。但前几年一些家具陈旧改换的时候,她也确实和府里其他下人一起帮着摆放了些新物件。辰曦琴棋书画虽然并非是我所教,但日月星辰及阁中其他几个内阁弟子却是和我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至于你说的只让她碰我的东西……自我去蜀中后,忧乐院确实是她在打扫。”楚怀墨有些疑惑道:“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阡陌听完楚怀墨的解释之后心中的不快早就不翼而飞,眼睛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就说嘛,辰曦的话中定是掺了水分的,咋一听好像跟楚怀墨的说法是一回事,实际上区别可大着了!更不要说,楚怀墨居然愿意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解释给她听——就算事情真的如辰曦所说的那样,楚怀墨肯跟她解释,她也知足了。阡陌的眼睛一下又恢复了神采,只是撒娇似地黏着楚怀墨问:“那我那晚问你的时候,你干嘛不说清楚?”
“我说过了,那日心情不佳,不想多言。”楚怀墨顿了一下,又道:“那日……你问的方式也莫名其妙。”
“方式莫名其妙?”阡陌回想了一下那日的情景,却记不大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方式了,听着楚怀墨话中带的一丝丝微不可查的委屈,眨着大眼睛望着他道:“那我日后若是想问你什么事,都用同今日一样的方式可好?”
同今日一样的方式?楚怀墨余光瞥了瞥怀里的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没有接话。
阡陌偷笑了两声,又软声问道:“那你当时是因何事心情不佳?能告诉我吗?”
“是些……阁中的事务,已经解决了。”楚怀墨半真半假道,绕过了这个话题:“辰曦还讲了些什么?”
“反正没一句我爱听的。”阡陌嘟囔了一声,又软语道:“公子,我昨晚在这门口吹了一晚上的风,现在觉得好冷啊。”
“你在这门口待了一晚上?”楚怀墨只以为阡陌是一早来的,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一晚上没回,睡在自己房间门口堵人,怪不得……怪不得他觉着今日阡陌身上格外凉一些。于是便想将阡陌推开,拉进屋子里。只是阡陌抱着他死活不肯松手,只好无奈问道:“你不是冷吗?怎么又不肯进屋?”
“呆子。”阡陌轻啐了一声,面上一红,小声道:“谁想进屋了,你抱着我不就不冷了?”
楚怀墨动作一顿,脸上划过一些可疑的红云。
他的院子有四道门,第一道是外院的大门,院子里的杂役和相熟的阁中人都可以进,外院进来是大堂,又有一道门,穿过大堂这才到了内院,内院除非是经他允许,或是他的贴身丫环带领才能进得来,最后一道才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他的房间门,此刻他们两人都在内院里,倒是没人进的来。
既然没人,抱一下,好像、好像也不是不行?
楚怀墨胡思乱想期间,双臂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思维轻轻合上,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已经将阡陌柔软的身体抱进了怀里。
阡陌原本只想撒个娇,让楚怀墨快些消气,没想到居然真的得逞了,当楚怀墨真的抱住她那刻,她只觉得自己全身好似触电一样酥麻,大脑一片空白。刚刚反应过来,身后的那双手却又松开了,还趁着她愣神的功夫,将她从怀中又推开,继而一把拉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阡陌只觉得懊恼极了,好不容易等到公子心软了一瞬间,自己居然傻住了没把握好时机,也不知道以后还找不找得到这样的好机会。
楚怀墨将阡陌推开之后,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看着阡陌一脸的失落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你还未回答我,辰曦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这个啊……算了,反正我知道她都是骗我的。”阡陌不甚在意道。
可楚怀墨却没有轻松跳过这个话题,似是铁了心要用这次机会将阡陌的心思彻底定住,不让她再生误会:“你怎么知道是骗你的,也许剩下的都是实话呢?”
阡陌顿时又紧张起来,只听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你为什么喜欢穿白衣啊?”
楚怀墨眉毛一挑:“喜好而己,无他。”
阡陌又问:“公子,我给你做一件红色的衣衫好不好?”
“这是为何?”
“因为我喜欢红色啊!”
这话倒是没错,事实上,阡陌大多数衣裙都是红色的,橘红、粉红、玫红、绯红,正红……明亮热烈,红色也确实称她,让她看上去更加鲜艳明媚,身姿绰约,美到让人不敢直视。
不过楚怀墨却没相信这个理由。
“说实话。”
“辰曦说,她从前无意弄坏了你的衣裳,然后送了一件白衣赔给你,从此你便只穿白衣了。”
楚怀墨嘴唇微张,眉头皱了皱,似是绞尽脑汁在回想到底什么时候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阡陌见状就笑了,看着楚怀墨有些干燥的嘴唇,又去倒了一杯茶来,递到他手上。
楚怀墨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我实在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只是我自幼便喜着白衣,这一点确实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是不是还喜欢拉着她下棋,时不时兴致所至便手谈一局?”阡陌将空杯拿回来,放到茶桌上,走回楚怀墨的身边站着。
这次楚怀墨倒是没怎么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那是先生布置的课业,不仅是她,所有人都需要对弈。”
第六十章 我都要
“那——”阡陌话音转了个弯:“有一点我从前从未注意到,公子,你是不是喜食鱼肉和谷物呢?如果是可一定要老实告诉我,我之后好按着你的味口——不对,是让厨娘按着你的味口来做菜。”
楚怀墨看着她奇道:“为何不是你自己做?”
阡陌扁着嘴不高兴道:“你有厨娘就用不上我了啊,我干嘛要自讨没趣……”
“谁说你自讨没趣了?”楚怀墨恍然大悟。“难怪这几日饭菜都不好吃,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与我置气,原来是厨娘做的!”
阡陌这下傻眼了,楚怀墨难道根本没有想小厨房的厨娘做饭?
只见楚怀墨摇了摇头又道:“院里的厨娘厨艺着实一般,所做的菜中只有两道能勉强入口,一道是鲫鱼汤,一道是松仁玉米,只因她与我阁中有旧,所以才呆在这安度晚年。你与我同食这么些年,几时见我挑过食?”
阡陌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她就说嘛,公子若真对吃食有所偏好,怎么多年她岂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阡陌这下终于高兴起来:“那今后还是由我给你做饭吗?”
“你觉得呢?”楚怀墨反问。
阡陌欢呼一声,一下子又扑到了楚怀墨怀中,双手吊住了他的脖子,又蹦又跳。
楚怀墨被她撞得一个趔趄,退后了小半步,看着阡陌高兴的样子暗暗摇了摇头。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明白辰曦为什么要跟阡陌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辰曦四岁就来了邀天阁,可以说是楚怀墨看着长大的,虽然她性子浮躁了一些,有些急于求成,加上身为女子,有时思虑过甚,所以楚怀墨没有像看重日月星三人一样看重辰曦,但是他也知道,辰曦的天赋并不差,本性也不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刚刚认识的阡陌就用上了一些小手段。
楚怀墨斟酌了一会,看着阡陌道:“辰曦固然有时候会有一些小心思,但本性不坏,她只是——”楚怀墨停顿了一下,似乎拿不准到底应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概括辰曦前几日的唐突行为。
见楚怀墨犹豫的样子,阡陌晃着脑袋,主动将话头揽了过去,带着一副又小气又骄傲地表情接口道:“我知道,她只是喜欢公子。”
楚怀墨伸出手指点了点阡陌的额头:“不许胡说。辰曦还小,你这话若让旁人听了去岂不败坏她闺阁名誉?”
“辰曦哪里又还小了,都十七了,可以嫁人了……”阡陌揉了揉额头,小声嘀咕道,看着楚怀墨不赞同的眼神,又立马改了口,挂在楚怀墨身上,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道:“公子让我不乱说,我不说了就是了。只是——”顿了一会,又含着三分期待三分担心地望着楚怀墨问道:“公子,你以后会娶辰曦吗?”
楚怀墨眼皮抖了抖,果断答道:“不会。”
这丫头,问题越问越露骨了,下一步不会又要问自己娶不娶她了吧?
果然,阡陌欢呼一声,又凑近了一些,小脸浮上一抹好看的红晕,虽然害羞至极,却又无比勇敢地望着他道:“那……公子,你考虑一下我呗。”
看吧!他说什么来着?果然话题又转到这里来了。这丫头,明明从小养在深闺,应该熟知礼数,明白女子以矜持为美才对,怎么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偏偏在男女之情上如此胆大妄为,就连一般男子都要甘拜下风。
他却是不知道,因为阡正安与阡白氏十几年如一日地恩爱非常,阡陌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方面的认知大概、可能、似乎与常人……不太一样。
阡陌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楚怀墨此时的神情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皮肤上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让他看上去比寻常多了几分人味。阡陌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这男子若要好看起来,真的就没女子什么事了。公子的眉毛为什么不用描画就能顺势而上,丝毫不杂乱卷曲?他的眼睛里为什么黑白分明好像有星星坠入?他的睫毛为什么那么长?他的嘴唇为什么不用涂抹就能红地那么好看……
阡陌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离楚怀墨越来越近,她只想,再凑近一些,再看清楚一些,再近一些……
等阡陌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的红唇已经覆上了楚怀墨的双唇……
阡陌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她的所有神志。她、她居然亲了公子?
楚怀墨也呆住了。他一向觉得阡陌胆子大,可是却没想到她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这么快就……强吻了?
不过阡陌到底还是有几分女子的矜持。方才的举动纯属意料之外、情不自禁,待她反应过来之后慌忙松开手,退后了两步,低头捂住了自己发烫的心口。见鬼见鬼,怎么一不小心鬼迷心窍,居然……居然吃了公子的豆腐?
他不会生气吧?
阡陌抬起眼帘,偷偷瞄了一眼楚怀墨,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瞬间,又慌忙各自挪开。
阡陌完全忘了自己方才在说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慌乱地找了个话题:“公子,你、你早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楚怀墨现在满脑子都是阡陌刚才亲他的那一下,被阡陌一问,当下条件反射似的,两个字脱口而出——
“——豆腐。”
阡陌脸一红,当下借口去做饭,赶紧溜了,留下被吃了豆腐的楚怀墨在原地哭笑不得。
楚怀墨的话,阡陌自然是每句都会放在心上,既然他说想吃豆腐——不管是脑子一热还是真的想吃,阡陌就一定会给他做豆腐。
阡陌看了看厨房里的材料,想了想取了一块嫩豆腐做了一道翼州的特色早点——杏仁豆腐,又配了几块花生酥和山楂茶。
杏仁豆腐味道清甜,花生酥口感甜腻,再配上一杯山楂茶,酸甜开胃,既能解腻,也利于消化。
楚怀墨今日本来想早早出门,去金陵几家最出名的首饰行和胭脂水粉行拜访一一倒不是他对这些东西有什么兴趣,只是这些商行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不可小觑,他想要统管好江南,就必须与这些地方全部打好关系。
不过现在他又突然觉得,这些地方晚点去好像也不碍事,先把这个胆子越来越大的小侍女好好教育一番,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于是便找了本棋谱,坐在饭厅里,边看边等着自己的早餐。
两人安静地用过早膳,阡陌正预备收拾碗筷,楚怀墨却拦住了她。
“来金陵的船上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来金陵的船上说的话?那就是自己对楚怀墨告白的那一晚了。阡陌有些不自在的点点头。
楚怀墨又道:“既然记得,那你也应该明白——你现在年岁还小,不应该将心思放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况且你早晚会回长安解决你与同帝之间的恩怨——”楚怀墨顿了顿,“行事还是需要注意分寸。”
这是在指责自己先前的逾越举动了。阡陌知道,但是她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哪怕自己再喜欢楚怀墨,再想亲近他,她也知道自己那样的举动逾越了,就连现在她回想起来心口还是发烫。更何况,自己前几日还跟楚怀墨说她要报仇来着……
阡陌自己都觉得有些汗颜,又怎么会因为楚怀墨几句并不重的话而不满呢?
不过,现在的她跟前几日船上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的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已经完全想清楚,并且以后也再不会因为这两件事情的先后顺序纠结了。
“公子,你上次说让我想清楚了,再来与你谈论这件事,对吗?”
楚怀墨点头。
阡陌放下碗筷,擦干净双手,坐到了楚怀墨身边。楚怀墨看到阡陌靠近,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反应过来这种不像自己的举动,又不太自在地以整理衣摆来掩饰了一下。阡陌对楚怀墨下意识的闪躲毫不在意,楚怀墨往后退,她就紧跟着又往前进了一点。
“公子,我想了又想,同帝我是一定会去找的,但是,我也喜欢你啊——”
楚怀墨听到这么直白的话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待听清楚阡陌话中的意思之后又无语极了。这丫头不仅胆子大,心也够贪的。
“若是我说你必须选一个呢?”
阡陌看向楚怀墨,雪白的下巴微微抬起,小脸上满是傲娇。
“哼,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都要!”
“……啊?”
阡陌看着楚怀墨难得一见的蒙圈状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是说,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可是你,我也要。”
这话还真不客气……楚怀墨摇摇头,想与她好好说道一下这件事。
可是阡陌却收起了脸上的玩笑和傲娇,望着楚怀墨认真道:“母亲的骨灰盒现在还放在我的床头,每天三炷香没有一日松懈。母亲的遗骨、遍布蜀中的通缉令、夜半惊魂的噩梦……这一切都在时刻提醒着我,这个仇若是不报,百年之后,九泉之下,我也无颜面对父母!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报完仇之后的事情,不抱期望自己能活着回来,活着还是死去对我来说也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虽然母亲在临终前说让我不要给他们报仇,不要回长安,要我找个普通人,平淡地过完一生……可是,公子,我做不到。
可是辰曦的出现让我明白了另一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甘心将你让与别人的。想到若是我离去之后会有另外一个人在你身边,给你我没有机会再给你的那一切,我就连去找同帝一决生死的勇气的没有了……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也很贪心……
可是,公子,你愿意等我吗?等我报完仇活着回来,等我了结一切无牵无挂留在你身边。那时候我会陪你去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陪你到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一辈子不会背叛你,一生一世都不会再离开你——
——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