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以毒攻毒
太可以了!
行云恨不得立刻答应下来,关键时刻,想起自己的身份,“小人没法做主,要不,问问小姐和少爷?”
“娘和舅舅会同意吗?”
“肯定同意!”
“太好了!”
乐姝拍拍手,重新踩到行云肩膀上,“南风哥哥,等我问过大人就答应你。”
“嗯,”南崽板着脸点头,“随便。”
他其实并不想把父亲让出去,只是祸是自己闯的,身为小男子汉,必须有所担当。
显然,这种担当很坑爹。
慕耀得知这件事后,怒极反笑,“慕南风,你可真行,三两句话就把我卖出去!”
“爹爹,”南崽无辜地眨眨眼,“乐姝是加入咱们家的,她不敢把你抢走的。”
慕耀被这话噎住,想反驳,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索性以毒攻毒,咚咚咚三巴掌拍在儿子屁股上,“我也不想打你,但是这手不听话,南崽,你能理解为父的情非得已吧?”
噗嗤!
苏黛忍不住,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这父子俩绝了,全特么茶艺满分。
突兀的笑声,立刻把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
“媳妇,”慕耀委屈质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娘,”南风也瞪着湿漉漉的眼睛控诉,“你就眼睁睁看着亲儿子被欺负?”
头皮发麻!
顶着父子俩执拗的视线,苏黛只有这个感觉。
她用最快的速度收起笑,揉揉脸摆出最端庄的姿势,“要不,你们再表演一遍,我好好捋捋?”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可总觉得怪怪的。
南崽下意识的看向亲爹。
“正经点,”慕耀一头黑线,“我们又不是梨园唱戏的角儿!”
“可你们演的不是挺开心?”
论一句话如何得罪两个人,苏黛成功做到了。
结果就是,本来置气的父子立刻换了出戏。
“儿子,这是你爱吃的鸡腿。”
“爹爹,这是你最喜欢的排骨。”
苏黛心情微妙。
这俩人不去唱戏,真是戏曲界的重大损失。
与此同时,刘家。
随着行云的叙述,刘卉和刘五的心情,如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
“小小姐遇到南风少爷后,说自己想要爹,南风少爷告诉她每个人只能有一个,去世的也算,但是……”
“但是什么?”刘五心提了起来,“是不是姝姝不听?”
外甥女又倔又固执,自己认定的事,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对,小小姐坚持自己没有,南风少爷也没办法,后来……”
行云故意卖起关子。
刘卉急得抓耳挠腮,见状,直接怒瞪,“敢不敢一下子说完?”
说完,押一口茶消火。
见状,行云立刻正经起来,“后来南风少爷就说,收小小姐为义女!”
话音落地,噗的一声,刘卉嘴巴里的茶全喷到行云身上。
“姐,”刘五真的很嫌弃,“你看看你,别说比城里姑娘,就是乡下妇女,都比你文雅。”
说完,挥挥手,示意行云赶紧下去换衣服。
“少爷别急,小人还没说完。”
“嗯?”刘五挑眉,“这么荒谬的要求,你不会真答应了吧?”
这得多没脑子才能做的出来!
“行云叔叔没答应,”乐姝很失望的说,“他说南风哥哥太小,不合适,长大也不合适。”
“你还很遗憾?”
刘卉哭笑不得。
“南风哥哥很好,从来不会欺负人。”
“那也不能胡闹!”
“哦~”
乐姝头蔫蔫地低下来。
听完,刘五长长地吐一口气,“行云,等会儿自己去账房领十两银子赏银。”
刘家的脸面保住,行云当居首功。
“少爷,小人还没说完!”
“还有什么?”
“小人解释后,小小姐拒绝了南风少爷哭起来,南风少爷不得不安慰她舅父亦是父。”
“没错,”刘五微笑着点头,“我对姝姝那么好,她肯定非常赞同这说法对不对?”
行云同情地看他一眼,坚定摇头,“小小姐哭的更厉害了!”
“什么?”刘五不敢置信,“姝姝,在你心里,舅舅竟然连一个五岁娃娃都不如?”
一片真心,终究错付啊!
“舅舅是舅舅,爹爹是爹爹,不一样的。”
“白疼你了!”
一字一顿吐出这句话,刘五气咻咻别过脸。
他不好意思怪小孩,就在心里吐槽亲姐不会养孩子。
“后来呢?”刘卉追问,“又发生什么?”
“小小姐哭闹不休,南风少爷提议,把自己的父亲分给她一半。”
话音落地,刘家姐弟立刻对视。
两人终于明白行云为何在前面卖关子。
这事,看似是两孩子的戏言,其实不然。
这是一个让两家联系更紧密的契机。
沉思片刻,刘五开口,“行云,你先带姝姝出去转转,抽空去账房那领五十两银子。”
“是!”
行云带着乐姝走后,厅堂气氛凝滞起来。
“爹很看重慕家,甚至故意把咱们俩留在这套近乎,他若得知此事,肯定赞同,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宁愿给姝姝找个新爹!”
刘卉的表情很认真。
首先,她觉得慕耀太凉薄,不会好好对待自己女儿。
其次,她更不想让姝姝成为刘家的棋子。
自己被刘家养大,很多事迫不得已,为家族牺牲应该。
可姝姝不是,她该有更好的人生。
“合适的人哪里有这么好物色?”刘五不赞同,“而且也要顾虑姝姝的想法。”
“那也不行,慕家除了黛黛,没一个好相与,姝姝娇气做作,被我宠坏了,万一惹人不高兴怎么办?”
“有苏娘子护着,姝姝肯定没事的,姐你多虑了。”
“就因为这样,才更不能牵扯不清。”
“为什么?”
“无论什么样的情份,一旦牵扯利益两个字就会变质,小五,你出入各种场合,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刘家拼命扒住慕家,若说没有所图,自己都不信!
事实上,从慕家得到的东西,早就高于刘家的投入。
两方之间,从始至终都是刘家在占便宜。
长此以往,这段关系早晚破裂。
届时,女儿又如何自处?
第257章 皆有可能
刘五很认同这个说法。
但是,依旧反对。
“姐,我们这种商户,骨子里就带着铜臭,不带任何目的的接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的!”
“而且,人心难测,与之相比,利益捆绑反而更牢固。”
刘五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继续劝说。
“反过来,这件事对乐姝也没有坏处,但凡耳睹目染两成慕家的精明通透,都足以让她受益终生。”
“退一万步,即便两家关系破裂,也不可能迁怒到她一个小丫头身上,多个靠山有何不好?”
“说的好听,你怎么不把自己闺女送过来?”
刘卉翻个白眼。
若是以前,她真就把这些话当真了。
可惜,饼画的又大又圆,却根本不管饱。
“我家那个太小,将将三岁的毛丫头,我愿意送慕家也不愿意收啊,你又不是那家人眼光多高!”
“不行就是不行,即便爹来也是这个答案,我已经为家里搭上后半辈子,不可能还让自己女儿牺牲。”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卉已经毫不掩饰对家族的不满。
她很反感这种把人都当成商品的做法。
尤其不能接受,把女儿也当成商品。
刘五呐呐无言。
刘卉心里有怨气全家都知道,但是明明白白的听到抱怨,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说到底,刘家男人没本事,才压榨自家姑娘甚至隔一辈的侄女。
刘五脸臊的通红,“你不愿意这事就作罢,我会嘱咐行云不要给爹传信。”
其实,他也未尝不希望侄女清清白白的活着。
只是眼看抓住近道,商人的思维,让他不自觉动了心思。
“这还差不多!”
刘卉冷哼一声。
表面不满,其实心里有点感动。
商户就没一个不看重利益的,弟弟顾念亲情忍住心动,已经很难得。
也算……勉强靠得住!
听儿子说完后,慕耀夫妻一直等着隔壁的动静。
然而,天彻底黑沉下来,依旧没人上门。
“看来咱们自作多情了!”
苏黛无奈。
她其实挺喜欢乐姝小姑娘的,憨萌憨萌的。
人虽然有点娇气,却安静乖巧。
“刘卉一直把我当成洪水猛兽,”慕濯并不是意外,“肯定怕我委屈她闺女。”
这娘们简直脑子不正常。
自己再没品,也不可能为难五岁小姑娘!
“不是还有我,”苏黛诧异,“难道连我也信不过?”
不可能吧!
“她应该更信不过刘家,”慕耀垂眸掩住情绪,“吃那么多亏,总算长进了,若是像以前一样傻乎乎全听家族的,早晚被坑死!”
“其实这件事,刘卉还真没必要反对。”
乐姝是乐姝,刘家是刘家,两者泾渭分明。
他们根本不会把人混为一谈。
刘家的如意算盘,从开始就行不通。
“护崽心切呗,”慕耀摇头,“刚好,我也不想给谁当便宜爹,有南崽一个就操够心。”
再来一个,他可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姝姝那小姑娘招人喜欢,可惜了!”
“未来的事谁说的准,若是南崽喜欢,娶了她也一样的结果。”
苏黛张大嘴巴。
南崽才五岁,想的可真长远!
“咱们儿子你也了解,他可不是谁都愿意搭理的人,即便回大伯家,也只跟几个男孩玩。”
“大伯家只有慕濯家的两个小子,他周围除了姝姝,还有哪个小姑娘?”
“也对!”
最终,慕耀只能承认自己想太多。
一夜好梦,醒来便是哗啦啦的大雨。
早饭后,苏黛看着屋檐嘱咐,“今天下雨,你们看书时挑明快的地方,小心眼睛。”
“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
慕耀说完,提着食盒离开。
“娘,”南崽有些无聊,“我们不能出去吗?我还没跟赵嘉叔叔说笔名呢。”
“阵雨很快就停,你再等等,对了,你给自己取了什么笔名?”
“凌霄客,怎么样?”
南崽背着手,得意洋洋。
“遇风尘之会,必有凌霄之志,惟宜急其羁绊。”苏黛点头,“不错!”
“就是这个意思,是不是特别霸气?”
“嗯嗯,凌霄盖世之志,不仅霸气,还老气!”
“额……”南崽笑容凝滞,“哪里老?”
“宝贝,”苏黛提醒,“你今年才五岁儿子,编的书也只是给人启蒙。”
凌霄客什么的,真的有点不合适!
“那怎么办?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那就用吧,也没什么。”
反正也只是一个假名!
“算了,我再想想。”
见状,苏黛建议,“要不就用南风这两个字怎么样?”
“这多不好意思,”南崽扭捏起来,“让人知道,会不会觉得我太轻狂?”
臭小子是认真的吗?
这俩字怎么都比凌霄普通吧!
这样想着,她弹儿子一下,“如果反响好,让人知道也无妨,如果反响不好……”
“嗯?”
南崽聚精会神的支起耳朵。
“你不承认就完事,反正外出用的是表字,也不影响什么。”
南崽心塞。
抿抿嘴,握紧小拳头保证,“书一定能大卖!”
“也可能遇到意外,别高兴太早。”
“娘就不能哄哄我?”
“哄你……”
苏黛刚说两个字,就听到有人敲门。
撑起伞走过去,就看到小周氏狼狈地背着儿子站在门口。
“二嫂,求你救救孩子!”
说着,小周氏想跪下去。
然而,刚有动作,就被察觉的苏黛拉住。
“先进屋!”
房间里,南崽小手戳一下慕知礼,指尖的余温让他惊奇,“知礼哥哥在发热?”
好神奇!
这么热的天,竟然还有人得风寒。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小周氏很自责,“若非我口口声声要他争气,要他出人头地,这孩子绝不会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苏黛没理会她的碎碎念。
飞快下针后又喂了药丸,把人塞到被窝才问,“你们是不是经常熬夜?”
小周氏沉默着点头,“我因为要干活不得不熬夜,而知礼,则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我带他去医馆,易大夫说我把人逼的太紧,开了安神的药,可只两三天就没用,只能在他的指点下过来找你。”
“知礼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第258章 悄然改变
“从进学堂读书,他就不怎么爱说话,经常一个人托着下巴发呆。”
小周氏抽抽噎噎解释,“当时我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反而觉得这样省事,再加上他每天都乖乖做功课,就没放在心上。”
“大约过了半个月,这孩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双眼血红血红,我才知道他一直没睡好。”
“后来呢?”
“我在旁边守着,他抓住我手勉强能闭上眼,可这一切都被慕三那混蛋毁了!”
小周氏越说越恨,表情都狰狞起来,“自从他找来后,即便我哄,知礼也睡不着,只能喝安神的汤药。
然而这几天,竟然连药汤子也没用了,昨晚更是高热退不掉,实在没有办法,我才背着他过来找二嫂。”
说完,小周氏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被父母放弃时没哭,被丈夫伤到时没哭,被女儿仇视时她也没哭,如今却彻底崩溃了。
如今的慕知礼,不仅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精神支柱。
听完,苏黛和南崽久久不语。
苏黛拍拍的肩膀,递过去一杯热茶,“先暖暖身子,一切都会好的。”
小周氏没接茶杯,“会好吗?”
“会的,放心吧!”
“那就好!”
小周氏破涕而笑,感激地看看苏黛后,把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自昨天下午后,她就滴水未进,不管体力还是精力都到了极限。
腹部涌现暖流后,没一会儿便靠在床头睡着。
“娘,”南崽很伤感,“孤儿寡母活着好难啊!”
无论什么事,都只能自己硬抗。
“人都有难的时候,熬过去就好。”
“知礼堂哥怎么会睡不着觉呢?”南崽无法理解,“这不是闭着眼睛就行?”
苏黛无语,“那只是你好不好,猪一样!”
“娘也是这样!”
南崽语气平平,却莫名让人感觉讽刺。
苏黛不承认,“胡说,我才不一样。”
崽崽是真能吃能睡,而自己只是体弱需要修养。
“狡辩没用!”
吐吐舌头,南崽凑近堂哥旁边仔细打量。
“娘,堂哥瘦了好多,人也好虚弱,不睡觉影响这么大吗?”
“是的,一直不睡觉哪怕吃好喝好,人也会死。”
“那,你能救他吗?”
南崽的声音变得忐忑。
慕知礼,是他第一个接触的同龄人,也是最有好感的一个。
“心病必须心药医,”苏黛叹气,“具体情况,还要等他们母子俩醒后再做了解。”
“他们什么时候能醒?”
“两人都太久没休息好,估计能睡到下午,”苏黛说着,帮母子俩盖好被子,“走吧,咱们先做自己的事。”
“下雨天不想动,我就在这看书,娘去忙吧。”
南崽有些别扭,却非常坚持。
苏黛很欣慰。
曾几何时,她一直担心自家崽崽太过清冷,此生孤独。
现在来看,人跟人之间,真的要看眼缘。
而南崽,也在父母的呵护下,茁壮成长!
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心里酸溜溜的。
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舍。
盼着孩子长大,又害怕孩子长大,这或许是所有父母的通病吧!
雨淅淅沥沥,临近中午才停。
然后,好久没来的刘卉登门了。
“黛黛,有没有想我?”
刚见到人,她就直接扑过来,热情的好像见到情郎。
苏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的脸从某人胸前出来。
“你终于舍得过来?”
“那什么,”刘卉心虚地眼睛不断往天上飘,“最近比较忙,抽不出时间串门。”
“哦!”
苏黛不置可否,只用清凌凌的眼眸眨都不眨的盯着她。
见状,刘卉更加心虚,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天天气真好,不冷不热,不阴不凉。”
“姝姝呢?不敢把她带过来?”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刘卉努力挺直腰板,“她一直缠着舅舅,不肯出来而已。”
事实正好相反,是刘五压着外甥女,死活不让她跟过来。
“其实,你不用顾虑那么多,姝姝很可爱,也值得更多人疼爱。”
“那不行,还等着南崽做我女婿呢,兄妹还怎么成?”
苏黛一头黑线。
一个两个怎么全这么会想?
五岁就催婚,不觉得令人发指吗?
“未来的事还早着呢!”
“没事,”刘卉不以为意,“有个盼头就行。”
总归,没有南崽,她也会给女儿好好挑夫婿。
“你别抱太大希望,南崽和姝姝根本不是一路人!”
苏黛按住眉心。
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刘卉笑容不变。
她确实希望两孩子能圆满,倘若不能,也不会强求。
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南崽不乐意强求也没用。
为母则强,苏黛不再多言,“姝姝很期待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安抚?”
“随便哄两句就好了,小孩子忘性大,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这你就错了,”苏黛指指隔壁的客房,“孩子并不好糊弄,相反,他们心思澄净,看的也更通透。”
刘卉不解,“什么意思?”
苏黛没说话,带她去看了小周氏母子。
“我以为他们母子脱离老宅那群人后会越来越好,然而结果并不是这样,知礼这小家伙,已经一个多月没睡好觉,甚至到了吃药都没用的地步。”
也是这时,苏黛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小孩子的承受能力,和成年人压根不一样。
“啊?”刘卉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
“应该搬到镇上后就出了问题,当时不太严重,也很难察觉,所有人都没放在心上。
后来,他又遇到一些事,无法发泄,也没人安慰,全都自己承受,慢慢的就超出极限,把自己逼到这一步。”
“姝姝肯定不会,有点不舒服就闹,能把人烦死。”
“闹只是手段,她的目的是让自己的需求得到尊重和满足,明白吗?”
“她根本就在无理取闹,”刘卉并不认同这话,“真处处顺着,天都能捅破!
黛黛,跟你说句实话,我已经差不多忍到头,本来就又累又烦,还要天天哄她,谁来体谅体谅我?”
------题外话------
要过渡剧情,卡文,一天就磨出这章,我好好捋捋~
第259章 本末倒置
厨房里,看到两人来,慕耀很诧异,“你们这是?”
“来帮忙,”吕泊崖捋捋袖子上前,“你嫂子难得开口,必须得给这个面子。”
刘致远很无奈,“你们俩都来了,我也不可能继续坐下去。”
“你们在家洗过碗筷?”
两人齐齐摇头,“连厨房都没进过!”
慕耀顿住,“要不你们先去院子歇着?我马上就好。”
“别,”吕泊崖连连拒绝,“三个人更快,干完继续去书房,有正事跟你商量。”
慕耀表示怀疑。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预料,刘、吕二人帮忙后,他花了比平常多三成的时间。
得知这个事情后,吕泊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第一次做这种杂事,没把碗盘摔破,已是难得。”
慕耀淡淡暼他一眼,“泊崖兄是三岁孩子?还是平常笔砚都要下人洗?”
“笔砚是读书人的你命根子,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交给下人?这两个根本没有可比性。”
一个是掇菁撷华的风雅之事。
另一个则满身油污、有失体统的杂事。
“在我看来,并没什么不同,”慕耀解释,“人活在世永远无法绕开吃喝二字,行走之间,世事维艰,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齐光所言极是,”刘致远附和,“科举一道,犹如攀山,谁也不知道到达山顶前,会不会被困在中途,即便仆人也不能永远指望。”
“所以,”慕耀好奇地问出疑惑,“你们在考场没人帮忙,是怎么度过那三天两夜的?”
“这个简单,”吕泊崖认真回忆当时的情况,“吩咐人提前做好食物放在考篮里,吃的时候拿出来让人热一下,考场里面有专门处理杂事的人,给钱就能请他们帮忙。
换句话说,有钱就行。
不过,你们俩说的也有道理,三年前去府城考试,前前后后花了两百两银子,这种情况多来几次,我家也撑不了多久。”
听到这,刘致远也感慨颇深,“说来惭愧,为兄读书已余十二春秋,家资都快耗光却只得童生的功名,真真对不起列祖列宗。”
“致远兄不用妄自菲薄,”慕耀摇头,“三年前你还年轻没有经验,今年必定心想事成。”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和弟妹一样,”刘致远苦笑一声,“天纵之才的人只是少数,绝大部分人都很普通,字要笔耕不缀去练,书也需日日不停诵读,不过三年的时间而已,又能长进多少?”
二十四岁,年纪已经不小。
上有父母侍奉,下有子女要养,精力又比不得少年时专注。
最多再考两次,如果还不行,自己就会彻底放弃。
毕竟,科举再好,也得先保证全家老小的活路。
吕泊崖也很感慨,“倘若这次能侥幸考中秀才,我就去书院求学,即便倾家荡产,也要为自己博一次。”
“书院门槛这么高?”
“童生也能去,但是没必要,”吕泊崖解释,“教谕有举人功名,教导普通人绰绰有余,书院虽然好,可花销太大,压根耗不起。”
“拿东湖书院来说,”刘致远举例,“束脩每年十七两,房租至少得准备三十两,再加上笔墨纸砚消耗,每年都得五十两往上。
倘若买书、应酬,这个数字还不知要翻几倍,我家收入每年就七八十两,泊崖情况稍微好一些,也不到三百两。”
简而言之,还是太穷。
慕耀深深皱眉。
原以为家里的钱已经够用,现在来看,根本不是这样。
看来,还是得想想办法。
“算了,不说这些,”慕耀转移话题,“你们这么用功,区区秀才,定然不在话下,我娘子习惯饭后泡茶消食,洗洗手,咱们也过去吧。”
闻言,吕泊崖欲言又止。
想劝解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
见状,慕耀挑眉,“泊崖兄有话直说无妨。”
“齐光,”吕泊崖小心试探,“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这话从何说起?”
慕耀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没头没脑。
“弟妹学问好,画技高超,一言一语,尽显风华。”
“然后呢?”
“这种世间少有的才女,你不该把她困在后宅,至少不能把人束缚在厨房,她应该与我等一样,在广阔的天地谱写自己的华章。”
听完,刘致远也反应过来,“齐光,倘若家里没有揭不开锅,赶紧买点丫鬟婆子吧,弟妹那样的人,确实不能总为后宅琐事操劳。
她合该是高飞九天的凤凰,不该如此困顿。”
慕耀久久不语。
他其实早就认识到这个问题,只是妻子情况特殊,不敢让外人进来。
以前他可以把家里杂事全部承包,读书后渐渐就力不从心,即便不想,杂务也不可避免的转移到妻子身上。
“多谢两位兄长提醒,”慕耀深鞠一躬,“这事我会尽快处理。”
自己该反省的。
明明早就发誓,一定要待妻子如珠如宝,如今却没有做到。
读书也好,科举也罢,无论做什么,初衷也只是让她过的更好。
可现在,本末倒置。
“你不怪我們多事就好,”吕泊崖干笑两声,“看得出来你们夫妇琴瑟和鸣,可我总觉得,就因为这样,才更加需要注意。
人得惜福。
现在看着不明显,长此以往,弟妹心里必然积攒委屈,届时,一定会影响你们的感情,后悔也晚了。”
“我明白的,”慕耀认真保证,“之前考虑不周,以后定然不会再出现这种纰漏。”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弟妹通情达理,想必不会计较。”
“她一直都很体贴人,但这不是我忽略她委屈的理由,”慕耀揉揉额头,“其实这种性格并不好,人都是贱骨头,她太过容忍大度,反而纵容我不断降低自己节操。”
这话,两人都不敢接。
他们心里清楚,自己的表现比慕耀还差劲。
总觉得不纳妾已经对得起妻子,男主外女主内,他们读书辛苦,妻子搭理中馈也理所当然。
可仔细一想,却让人无地自容。
第260章 家的定义
小周氏的害怕、紧张,只能用赚钱转移。
或许忽略了儿子,但是苏黛相信,她并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责怪她,”慕耀摇头,“而是觉得慕三,压根不配做男人!”
但凡他能尽到一点点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这母子俩都不会现在这样。
鹌鹑一样,龟缩在角落里独自舔伤。
“就是啊,”苏黛也咬牙切齿,“当初怎么就没人送他进宫呢!”
简直不要太讨厌!
即便已经离开,依旧留下一堆麻烦。
“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也要他尝尝这种无助、迷茫又绝望的滋味!”
“他确实让人看不起!”
慕耀真不想承认自己有这么窝囊的弟弟。
下午,小周氏母子醒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带知礼回家。”
说完,牵着儿子准备离开。
“暂时还不行,”苏黛拦着人解释,“他今天能睡着,除了吃药,还有就是身体太累,需要休息,只是一种暂时安抚的手段。
心病还得心药医,不解开心里的疙瘩,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药石无医,甚至会出现自杀的倾向。”
“这么严重?”
小周氏死死捂住嘴巴,无法承受。
“说这些只是让你重视,然后好好配合治疗,身体上的病是病,心理上的也是,同样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苏黛说完这些,皱着眉打量小周氏。
内心里,她觉得这人也多多少少有抑郁倾向。
“二嫂放心,我一定好好配合,绝不做影响孩子病情的事。”
“不需要太紧张,知礼需要的陪伴、尊重和理解,你其实已经做到,现在主要是降低他的警惕心,搞清楚他哪些地方想不通。”
“成,”小周氏把眼泪咽下去,“我这就去问问究竟什么情况。”
说完,风风火火离开。
“娘,你觉得有用吗?”
“难,”苏黛并不看好,“知礼若是想说,早就开口。”
不过,即便不说,原因也无非那几种,挺好猜的。
“他连亲娘都不信?”
“不是信任的问题,他对自己产生怀疑,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尤其是相依为命的母亲。”
“原来如此!”
南崽恍然大悟。
眼睛瞳孔精光闪过,也跟过去凑热闹。
苏黛没有阻止。
比起小周氏,她其实更相信自己儿子。
小家伙对人情世故半懂不懂,但是对情绪却很敏感。
房间里,果然像苏黛预料的那样,小周氏并没问出什么。
哪怕费尽口舌,得到的也只有沉默。
即便小周氏流泪,慕知礼也只是用乌黑的大眼睛木呆呆看着她。
“堂婶,”南崽小声建议,“要不你先出去一会儿?”
“可我还没完成你娘交代的任务呢!”
“没事,那个急不来,我有事找堂哥,你去跟我娘说话吧。”
小周氏还是不放心,再三犹豫,才狠心离开房间。
“终于走了!”
南崽拍拍胸脯。
他有点不理解这个婶婶,儿子的心情已经够低迷,不调节气氛反而哭哭啼啼,想把人逼到死胡同吗?
慕知礼在溪下村时,就属于半透明的人。
进入学堂,因为半路插班,也不怎么被待见。
严格来说,南崽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同龄人。
不同于对小周氏的坚决抵抗,因为南崽那句吐槽,他把人归结到自己这边。
“你也觉得很闷?”
“对啊,爹爹和娘每天都笑盈盈的,天塌下来都波澜不惊,听你娘一直哭,头都晕晕乎乎的。”
郁闷、烦躁,还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好像有双手勒住脖子,不断把人拖往深渊。
说完,他直接上前拽住人,“房间光不好,走,咱们去院子里。”
慕知礼想拒绝,张张嘴,到底没出声。
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光特别特别刺眼,太阳特别特别灼热,让人下意识掉头。
南崽死抓住他的手不放,“上午下雨,桃子掉了好几个,我们捡起来洗干净,让我娘做好吃的。”
说着,眨眨眼睛,期待地仰头,“知礼哥哥,你会帮我吧?”
“嗯,会的!”
自古真情留不住,还是套路得人心。
被南崽指挥的团团转,慕知礼完全没时间悲冬伤秋。
虽然暂时没什么收获,但是晚上,两人刚躺在床上,下一刻就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小周氏百感交集。
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儿子能睡觉很好,可自己被嫌弃却……
“二嫂,”她迷茫地找到苏黛,“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亲生的儿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这么大,竟然还比不上外人!
苏黛觉得,主要是小周氏的茶艺等级太低。
不过,万万不能说实话。
沉默一瞬,一本正经解释,“许多人对家或家人的定义都是港湾,下意识寻求温暖和舒适,如果面对的环境太沉重,就会反抗。”
“我给了知礼太大压力?”
“我猜是这样!”
小周氏久久无言。
良久,晦涩地问,“我以后该怎么做?”
“多鼓励多安慰多交流,另外,也别总是抱怨和吐槽。”
这个要求其实挺难为人的。
不同于幼崽,大人得讨生活,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
苏黛不强求她全部做到,主要想提醒她别轻易忽视孩子。
“我记住了!”
小周氏脸色平静,此后,却把这话当成圣旨一样遵守。
之后,慕宅多了这母子俩。
第一天,苏黛就感受到好处,早上还没起,已经有人做好饭。
前院打扫的干干净净,后院菜地也摆弄的整整齐齐。
苏黛惊奇,“你今天什么时辰醒的?”
“四更后就起了,昨天睡的早,醒的也早。”
小周氏笑得很腼腆。
她感激二房对自己母子的帮助,又觉得给钱太生分,就用了比较委婉的方法。
既体现自己的价值,又不至于吃白饭遭人嫌弃。
苏黛竖起拇指表达自己的敬佩。
她以前天天熬夜打游戏,经常下午才起床。
到了这里更改作息,一般也不会早于六点。
即便这样,中午也得休息一会儿。
若是像小周氏一样,肯定整天都在打瞌睡。
第261章 基本要求
“我一直都这个时间起床,早就习惯,”小周氏不以为意,“你们家人少杂事也少,随手就能做完,以前在老宅,忙的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名义上,她的女儿是福宝,他们三房是功臣。
实际上,各种杂活累活全堆到他们身上。
扫地、种菜、挑粪……
偶尔回想起来,都会恍惚。
她一个被父母娇养长大人,怎么嫁人后就变得这么能干呢?
苏黛有一瞬间的心虚。
三房的能干,几乎是公认的,比较而言,他们一家三口全是渣渣。
“以后不用起那么早,活不多,慢慢来就行。”
千万别搞的她像黑心地主似的。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说话间,小周氏已经把早餐摆好,效率简直不要太高!
苏黛哑然。
最终,只能享受早餐。
小周氏厨艺很好,除了做出来的食物不能提高体质,没有一点毛病。
苏黛吃的很开心。
然而,别人却没她这么容易满足。
“齐光,”吕泊崖试探,“今天的饭不是嫂子掌厨?”
“嗯,确实换了人。”
慕耀没有多解释。
“你已经买到下人?”
“没有,找到合适的并没有那么容易。”
提到这个话题,慕耀也开始头疼起来。
他县城、镇上的牙行都托人留意,然而至今没消息。
刘致远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开口劝说,“要不你干脆放低点要求吧。”
“就是,”吕泊崖忍不住开口吐槽,“想拖家带口的人好拿捏,还要人家个个身怀绝技,背景也得清白,这怎么可能?”
这般好用的人,压根到不了平阳。
慕耀愣住,“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要求?”
两人梗住。
良久,吕泊崖一言难尽开口,“我们家丫鬟婆子加起来十二个,连个识字的都没有,全是孤家寡人,我不是什么也没说?”
“我们家四个,除了我的贴身小厮好些,其他人只能做些粗活。”
像做饭、制衣这些精细的活,还得自己娘子亲自动手。
只能这样说,有一技之长的人,到哪都抢手,即便沦为官奴。
慕耀揉揉脸,依旧坚持,“不够水平的人不要,换来换去的不仅麻烦,对家里也不好。”
“你就倔吧!”
吕泊崖摊手,很是无奈。
然后,继续吃饭。
放下筷子后,他眉头打结,“弟妹以后不做饭了吗?”
“应该是这样。”
“好奇怪,突然就感觉没有胃口。”
“那就别吃,”慕耀淡淡挑眉,“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想让媳妇顿顿煮饭,做梦去吧!
吕泊崖撇嘴,“还是弟妹做的饭更好。”
不止味道,给人的感觉也不太相同,吃完会觉得全身精力充沛,非常想读书学习。
刘致远踢好兄弟一脚,示意他别得寸进尺,“齐光,别听他胡说,早饭味道挺好的,已经差不多能跟县里酒楼比。”
平淡,却有一种家的味道。
“我没有让弟妹一直做饭的意思,”吕泊崖求生欲很强,“只是懊恼没有珍惜之前的时光!”
唉,以后再有机会,一定要把自己当成猪喂。
听到这话,慕耀才稍微满意,“我信两位兄长。”
“我们在这白吃白喝的也不是事,要不这样,”吕泊崖提议,“把我们家的小厮拨过来几个帮忙?”
“伺候你们俩可以,来我们家就算了。”
“为何?”
“秘密!”
“切!”
吕泊崖嘘了一声,认为慕耀就是死要面子。
其实这话真的一语双关。
慕家秘密太多,绝对不可能让不熟悉的人长住。
平静无波的半上午后,慕耀起身,“我要去县城一趟,你们要不要一起?”
“见谁?”
“以前的教谕,现在的县尊。”
“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就看你们愿不愿意浪费时间。”
吕泊崖恍惚,“说起来,县令换人后,县学到现在都没下发开课通知。”
“当日一别,至今未见,”刘致远率先起身,“无论如何,都该去见一面才对。”
意见统一后,跟家里人交代一声,慕耀带两人去县城。
或许因为公事耽误,或许是因为身份转变,三人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身便服的严公奇。
“见过县尊!”
三人齐齐行礼。
严县令侧身没接受,“今日不谈公事,只需要把我当成你们的夫子,咱们说说家常话就行。”
“教谕一如既往君子端方。”
吕泊崖很干脆改口,还顺便奉承一句。
严公奇被逗笑了,“泊崖,你若坚持举业,未来的路一定能走很长。”
还没进官场,就这么厚脸皮,摸爬滚打一段时间,肯定会成为滚刀肉。
“借教谕吉言了。”
吕泊崖笑眯眯接话,什么都没听懂似的。
见状,慕耀面无表情,刘致远却下意识捂住脸。
“致远,”严公奇语重心长,“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仅学问,还有人情世故,记得多看多听。”
刘致远也不是真的木头,立刻拱手,“谢教谕教诲。”
说完,心里还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身份已经转换的教谕,态度并没什么改变,甚至比以前还要亲昵,这是好事。
“别搞这些虚的,都赶紧坐,”说着,他指指旁边的位置,“齐光,你来这。”
“好!”
慕濯笑着答应下来。
问小二叫来一壶热水,挨个烫碗筷杯子。
这次,换成严公奇心情复杂。
来之前,他已经无数次预想过两人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如此平静。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己依旧是不得志的举人,齐光依旧是平平无奇的普通学子。
无论是挟恩图报,还是威胁警告,亦或是拉拢奉承,全都没有。
吕泊崖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又说不出所以然。
轻咳一声,试探地问,“教谕升迁是大喜事,没有酒怎么行,您老想喝什么?”
说着,他又想起曾经的梨花酿。
口感软绵,余味悠长,可惜,最近忙着课业,并没什么机会喝。
“齐光,你呢?”
严公奇没回答,反而饶有兴味地转头问慕耀。
气氛,越发古怪起来。
第262章 打听消息
桌子低下,吕泊崖偷偷偷偷戳刘致远胳膊,努努嘴,用眼神示意。
什么情况?
怎么感觉教谕讨好齐光?
错觉吗?
刘致远没搭理他,一个人低头沉思。
来之前,他以为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师生应酬,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回事。
严县令和齐光有秘密!
然而,这种事,为何带上他们家呢?
想不通……
慕耀视若无睹所有人若有若现的打量,“长者为尊,教谕选自己喜欢的就好。”
“那就要一坛最贵的!”
严县令语气豪迈。
宴请这些弟子,必须选最好的。
“行,”吕泊崖迫不及待拉着刘致远出门,“我们俩这就去问。”
俩人走后,严相公的笑越发热络,“齐光,这顿饭本该早就吃的,刻意最近一直忙,你应该不会怪罪吧?”
“当然不会,学生知道您最近很忙。”
“对啊,”严公奇想骂人,“前任县令发疯,他自己倒好,拍拍屁股走人,可一堆烂摊子却要我来收拾,地主乡绅要安抚,税粮也要想办法补全,上头也要应对……”
抱怨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停下来,“说来说去,外地人就是不靠谱,根不在平阳,做事也肆无忌惮!”
换位处之,他就不敢这样做。
怕脊梁骨被人戳死。
话又说回来,前任县令作死,刚好给他铺路。
受够外地人的苦楚后,本地人上位则更加顺应人心。
严县令发完牢骚,整张脸都笑出褶子了。
慕耀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等他全部说完,才浅笑着开口,“看来您最近的日子很充实!”
“学习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严县令精神特别好,“老夫也没太大的本事,一县之地足够施展抱负,有生之年,能为父老乡亲做两件实事就好。”
说着,他一脸恍惚。
到现在都不相信,这种好事竟然真的会落到自己身上。
“这想法很好。”
慕耀微微一笑,依旧没有多嘴。
“齐光,”没有试探出慕耀的态度,严县令干脆挑明,“老夫的县令之位是你运作来的,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可有什么想让老夫做的?”
“说起来,还真有事要麻烦您。”
“什么事?老夫能办到的一定办。”
严公奇并不想欠人情,却也知道暂时还不起,只能还一点是一点。
“在此之前,先问一个问题,皂吏后代不能科举,是以户籍为准,还是只看血脉?”
“一般来说,以入职时的户籍为准,不过,到底还得收敛点,直系两代别走科举。”
“只要两代?”
“对,”严县令解释,“即便小吏,其实也有晋升为官的可能,只是希望极其渺茫,故而这方面朝廷并不会一点活路不留,只要别做的太明目张胆就行。
怎么,你要安排人做皂吏?”
“对,有个弟弟一直没正经营生,衙役只是名声不好听,日子却很好过。”
“五个位置够吗?”
“三个就行,也没那么多人。”
“成,你明天带着人来县衙就行,还有其他事没?”
慕耀摇头,“只有这些。”
严县令做教谕时,正直理智,当官后脑子也很清醒,没有一朝得势就猖狂飘起来。
跟这种人打交道,慕耀更喜欢以诚换诚。
未来如何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做什么扫兴的事。
严公奇很意外。
他以为慕耀废那么大功夫把自己推上去,多少会有所求。
没想到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良久,只能保证,“你放心,这三人我肯定会帮你照顾好!”
“劳教谕费心!”
说开后,慕耀下去找人。
一楼。
刘致远和吕泊崖百无聊赖。
“致远兄,齐光和县令谈好没?有点饿了!”
早知道这么久,趁机回家一趟多好。
而不是傻子一样,靠在窗边吹热风,茶都不敢点一杯。
“不知,要不你去问问?”
“损不损,明显得罪人的事,凭什么让我去?”
“那就安静看风景,别吵。”
刘致远揉揉眉心。
依旧想不通今天的事。
“不就小声嘀咕几句,你竟然就嫌弃我,致远兄,说,你是不是变心了?”
以前那么体贴,现在却……
受不了吕泊崖幽怨的语气,刘致远狠狠踢他一脚,“正常点行不行?想撒娇回去找你娘子!”
对着他一个老爷们算怎么回事?
闻言,吕泊崖越发郁闷,不满的双眼直勾勾看着他,似乎在拷问:良心呢?
慕耀下来,就看到两人四目相对。
还有些缠绵。
当即,脚步一顿,“致远兄,泊崖兄,你们点好酒没?”
“齐光,你和县尊说完正事?”
“只是寻常叙旧,不要多想。”
“才怪,”吕泊崖忍不住吐槽,“你们俩肯定有事!”
正常情况,谁家夫子会讨好学生?
慕耀:有些事知道就好,何必非要说出来。
不满地白他一眼,转移话题,“再不上去吃饭,菜都凉了。”
“等等,我这就去嘱咐小二。”
三人回来后,严公奇一如既往耐心宽和。
依旧很关爱慕耀,却自然流畅,少了几分刻意。
吕泊崖不仅疑问:难道真的是我想太多?
莫非只是单纯长辈关爱晚辈?
酒过三巡后,醉醺醺的他直接问出来,“齐光,你和教谕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刘致远想制止。
然而,只放下筷子的时间,吕泊崖就把话说出去,根本来不及。
当即,尴尬地躬身赔罪,“泊崖喝醉了,不用搭理。”
“没什么好隐瞒的,”慕耀轻咳一声,“只是想打听府城哪个书院适合咱们去读。”
与两人相同,慕耀也打算秋闱后找书院读书。
这种事找刘家也没有用,只有严县令能勉强提供些消息。
他带刘致远和吕泊崖过来,是想他们也一起听听。
无论走什么路,都离不开志同道合的朋友,若是可以,慕耀希望三人能一个书院读书。
“府城最好的书院名为青云书院,山长乃致仕翰林,学识渊博,清贵矜持,也深受文人吹捧。”
刘致远立刻抓住重点,“最好的不是最合适的?”
第263章 旱涝保收
“没错,”严公奇赞赏地看一眼刘致远,“青云书院有最好的山长,最好的夫子,最好的学生,却不适合我等寒门子弟。”
“缘何?”
“那里的学生分为三类,一类天资高,一类有权有势,最后一类则相对中庸,家世不出挑,成绩也不垫底。
三方格格不入,经常各种矛盾。”
听完,刘致远听的心惊肉跳,“书院是读书的地方,山长和夫子不管吗?”
“若非山长和夫子有意无意的纵容,书院也不会成现在这样,”严公奇长叹一声,“青云书院需要的是能出人头地的官员,而不是只会读书的无用书生。”
慕耀若有所思,“教谕去过?”
“我曾担过青云书院夫子,不过只半年就离开。”
彼时,刚考中举人的严公奇意气风发,并没有把刚下场的菜鸡放在眼里。
直到……被教做人。
严公奇回忆往事,心情都变得惆怅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仅半年老夫就看到三个好苗子凋零,你们万万不可步他们后尘。”
“不敢想象,”刘致远接受不能,“书院之中,竟然也藏污纳垢!”
“青云书院外,还有两个书院比较有名:鹿鸣和秋山。
两座书院都有进士坐馆,其中,秋山书院只招寒门,但条件很差,取中的人也不多。”
“教谕推荐我们去秋山书院?”
“对,这座书院风气最好,学问要不断积累,人品、风骨也要时刻蕴养,你们还年轻,心性不定,在青云书院,未必能守住本心。”
分别后,三人一直考虑这个问题。
“齐光,你觉得哪个书院更好?”
“青云书院!”
刘致远摇头,“我是想问哪个书院更适合我们?”
“见仁见智的问题,”慕耀分析,“青云书院有名师,也有人脉,还能历练自己,倘若能熬过去,前途肯定不差。
反过来,中途夭折的几率也很大。
而秋山书院,同窗家境相当,可以抱团取暖,感情更好,即便为官也能相互扶持。”
“你要选哪个?”
“秋山书院,”因醉酒而一直保持安静的吕泊崖突然插话,“权贵的游戏我们玩不起。”
“可以不掺和,只专心读书!”
刘致远还想争取。
他觉得自己天份不太够,想靠书院稍微弥补一些短板。
“我和泊崖兄一样选择。”
“可是因为教谕那番话?”
“不全是,”慕耀提醒,“求学最重要的是静心学习。”
“那我再想想。”
“嗯!”
慕耀没再多说。
回家之后,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妻子。
“可以,”苏黛很赞同丈夫的决定,“能为寒门子弟留一线希望,想来山长也是敢作敢为之人,教出来的学生即便不出类拔萃,也品性良好。”
“致远兄似乎有其他想法!”
慕耀微微头疼。
“你没给他分析利弊?”
“不用说他也知道,但是,所求所想不同,选择也不同,秋山书院取中的学生太少,他不敢赌。”
“奇怪,”苏黛无法理解,“他为何笃定去了青云书院就能考上?”
确定不是开玩笑?
“不清楚,”慕耀也纳闷,“回头我再打听打听这三个书院。”
自去县学后,吕泊崖就与刘致远日日待在一起,只有回家才分开。
然而今天,他却发现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人。
“致远兄确定要去青云书院?”
“没有,我还在犹豫!”
“你若是没这想法,根本不会考虑。”
未见严公奇之前,吕泊崖就已经听说过这个书院。
束脩很贵,一年十两,四时八节还要交各种费用。
但贵的值得。
里面的学子,最差也能在府城安身立命。
即便不能取中,书院也能安排生计。
旱涝保收,是很多人的不二选择。
以前,他也曾打过这个主意。
“泊崖,读书数十载,我不想浪费一身才学。”
“这跟你去青云书院有关系?”
“老师好,朝堂的人脉也多,科举前后都能提供很大的帮助,我根本没法拒绝。”
“蠢不蠢?”吕泊崖想撬开刘致远的脑子,“打铁还得自己硬呢,你凭什么觉得青云书院会为你所用?”
痴人说梦!
“我野心没这么大,只想借阵东风而已。”
“你究竟明不明白?
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读书,考中才是秀才、举人甚至进士,考不中就什么都没有,再大的风都没用!”
“我自然明白这些,不过泊崖,我有我的顾虑。”
“什么顾虑?”
“你知道秋山书院为什么出名吗?”
“不知!”
“上届科举,参加的人全都落榜,一个取中的都没有,甚至沦为府城百姓的笑谈!”
“不可能吧,你从哪听到的消息?”
“我舅兄在府城做学徒,虽然至今没出师,这种消息却不会错,打听下就能知道。”
“在县城怎么没说这件事?”
“严县令热心推荐秋山书院,我若说这些,岂不是故意打他脸?”刘致远无奈,“他当教谕时什么脾气你也知道,不能不给面子。”
“回程你也没说!”
吕泊崖控诉。
他觉得好兄弟这次很过分。
不该隐瞒这么重要的信息!
“齐光跟我们不同,他天资太高,一点就通,根本不挑书院,自己喜欢就行。”
深吸一口气,刘致远不得不承认,“我们却不一样,即便头悬梁锥刺股,与他的差距依旧越来越大。”
很挫败很无力,却找不到解决办法。
“这不是很好?”吕泊崖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多一个不用名份的老师!”
刘致远沉默下来。
他没办法像吕泊崖那么乐观。
即便慕耀天资高,也不可能和经历过科举的夫子相提并论。
“同样的夫子,同样的课业,但是,”话音一转,吕泊崖询问,“齐光自进入县学,每天都肉眼可见的进步,反观我们,每天都得向他请教,你可有反思过?”
“我二人太过笨拙!”
“是极,”吕泊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资质如此,跟夫子没关系,即便去青云书院,也未必比现在好。”
第264章 绰绰有余
刘致远梗住。
他一点不想承认自己笨。
幽幽地看吕泊崖一眼,闷哼一声,负气坐到石凳上闹别扭。
“幼稚,”吕泊崖忍不住摇头,“不管你认不认,这都是事实,我们缺的并不是什么好书院,而是一个好脑子。
秋山书院再差,夫子也是考中进士的,只凭这一点,教我们就绰绰有余!”
话已至此,吕泊崖负手离开。
倘若刘致远还执迷不悟,他也不会再拦人。
自己的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
外人即便好心,也只能提醒。
一巷之隔的院子里。
慕濯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椅子上,喝着茶吃着点心,好不悠哉。
“赵嘉,丁一,你们不行啊,《三字经》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背不出,太让人失望!”
赵嘉:……
丁一:……
两人对视一眼,黑着脸继续背书。
根本不搭理慕濯。
这人实在讨厌,不过仗着自己多学了点东西,一天天逮着机会就隔应人。
“什么态度?”慕濯放下茶杯,拍拍手上的糕点渣渣,一脸痛心,“哥的话都不听是吧?”
赵嘉忍无可忍,直接发问,“锦州往东二百里是什么地方?民风如何?盛产什么?”
“这……”
慕濯回答不出来。
他以前在学堂只是简单认字和算术,四书五经都不怎么懂。
至于刚刚接触的地理,听天书似的,根本记不住。
想到这,他狐疑地挑眉,“你知道?”
“锦州府往东二百里,是一个叫落邑的小县城,整个县城靠江,水运发达,鱼干也比较便宜。”
嘶!
慕濯揉揉耳朵,依旧不敢置信,“我记得这件事,苏黛只上课时顺嘴提一句给咱们开阔视野,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莫非,铁憨憨开窍?
不可能吧!
这俩背书的时候依旧蠢兮兮的啊。
“我们去过,”丁一解释,“当初一路逃荒,途中经历过好多地方,自然比你知道的多。”
顿一下,他不满地抱怨,“濯哥你看,我们也不是处处比你差!”
天天就知道在两个菜鸡面前臭显摆,有本事去找南崽啊!!
无限怨念……
听完,慕濯自觉很没面子,“算了,懒得跟你们计较。”
“是我们不愿跟你计较,”赵嘉纠正,“真若动手,你打不过我,也打不过丁一。”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别乱来!”
被这么一提醒,慕濯才想起俩人混混的出身。
麻利地放下二郎腿,推开杯子,疾走回房间。
看到这一幕,赵嘉若有所思,“果然,还是拳头最有用!”
可惜,没有早一点悟到这个道理。
“不能让耀哥知道,不然我们俩肯定挨削,他最不能忍的人就是窝里横。”
“嗯,我明白的。”
赵嘉抿抿嘴。
意味不明地瞥一眼慕濯房间。
若非他实在气人,自己也想不起来动手这回事。
做太久好人,都忘记以前是什么样。
“谁要窝里横?”
突然而至的声音响彻在院子,赵嘉和丁一紧张地吞吞口水。
“耀哥,你怎么来了?”
“有事找慕濯,他人呢?”
“在房间。”
“我去看看,你们好好背书,背完再写十张大字!”
轻轻松松布置下让人头秃的作业,慕耀大步向前。
“嘉哥,”丁一欲哭无泪,“耀哥肯定听到我们威胁濯哥,怎么就这么巧呢?”
忍那么多天,只有这会儿爆发,却偏偏被人抓住。
“下次不说话,直接动手!”
闻言,丁一立刻咧嘴,“这主意不错,不过,得背着耀哥才行。”
房间里,慕濯莫名打个喷嚏,“谁想阴我?”
简直不可理喻!
自己这么好,竟然舍得阴,良心不会痛吗?
恰在此时,慕耀敲门,“慕濯,出来,有事找你。”
“什么事啊?”
慕濯声音懒散,人也松松垮垮,看着就没精神。
从府城回来后,他就爱上睡觉,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闭着眼。
“我听到一个消息,即便皂吏也有晋升为官的可能,只要两代内没人下场,就不会有人追究。”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慕濯翻个白眼,“我爹又不可能同意!”
慕濯很喜欢出风头。
皂吏名声不好听,却威风八面,再合适他不过。
奈何老人家为了孙子,死活不准他去县衙。
“你爹只是不想耽误孙子科举,至于你,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是吧,有了孙子后,儿子就变得不重要!”
慕濯语气哀怨。
总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
慕耀踢他一脚,“继续说正事,皂吏后嗣科举是以户籍划分的,倘若在之前就分家,即便大伯进衙门,也不会影响你儿子的科举,你怎么想?”
听完,慕濯终于反应过来,“我爹也能去?”
“为何不能?”
“可他已经跟二叔说好,现在出尔反尔,岂不是结仇?”
“我要了三个名额,够用。”
“这样啊!”
慕濯靠在床上认真沉思起来。
少顷,蹭一下站起来,右手锤左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干了!”
这是好事,即能给老头子找点事干,避免他整天盯着自己,又可以摆脱死不要脸的某些人。
想占便宜,做梦!
他偏偏不答应,就要分家。
梳理好情绪,慕濯拍拍堂弟的肩膀,“好兄弟,谢了。”
说完,匆匆回村。
这一幕,慕耀并不意外。
他与慕濯很多地方相似,尤其眦睚必报这点。
自己不高兴,会让惹出事的人加倍的不高兴。
他猜的没错。
回到家后,慕濯直接要求,“爹,分家吧!”
“你怎么回来?”慕族长嫌弃,“该不会学的不好被撵了吧?”
慕濯去镇上后,他抽空去看了两次。
恰恰好,慕濯每次都吊儿郎当。
即便背书,也要在嘴巴叼根草。
气急攻心!
后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再也不出门。
“我好着呢,碾压赵嘉和丁一,今天没上课知道为啥不?就因为这俩太笨,追不上进度!”
慕濯得意洋洋。
完全忘记自己被问的哑口无言的事。
听完,慕族长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否则,老子把你腿给打断!”
第265章 力不从心
慕濯无奈。
有些接受不了落差。
刚从府城回来,老头只差把自己当成祖宗供着,然而,只几天时间,就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
明明自己从未改变,在老头眼里,却越发堕落,这去哪说理?
不可理喻!
“你要是真不想看见老儿子,我干脆在镇上买套房子不回……”
“那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慕族长打断,“溪下村才是你的根,外面再好,也算不得家。”
“那你就对我好一点,不然我就离家出走了!”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说话间,慕族长已经抓住木棍。
“你们父子俩啊,”族长夫人只看的摇头,“冤家一样,不见面天天念叨,见面就鸡飞狗跳。”
“都是爹的错!”
慕濯想也不想甩锅。
慕族长没理他,转过头嘱咐,“媳妇,把家里那块肉剁了包饺子,顺便再杀只鸡,今儿突然有点馋肉。”
“每次儿子回来你都馋肉,我都习惯了!”
似笑非笑说完这句,族长夫人招呼儿媳一起去后院抓鸡。
两人走后,慕濯又一次重复,“爹,分家吧,我很认真!”
“今天多吃两碗饭,俩鸡腿全给你。”
慕族长避而不谈这个话题。
几个儿子做的事,他也很心寒,但是,家暂时还不能散。
“小瞧谁呢?俩鸡腿就想堵住我的嘴,不可能,至少的四个!”
“成,我让你娘再杀一只。”
说完,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
慕耀很生气!
不明白老头为何死倔着不分家,非要把相互嫌弃的人绑在一起。
“爹,大哥他们看我不顺眼,我看他们也不顺眼,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相亲相爱,甚至还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你干嘛非要强求我们呢?”
“可以分家,可现在不是时候,至少也得等你在慕耀那边学到真本事,能养家活口安身立命。”
“如果只是想为我好,大可不必,你在府衙好好努力,使出全身的劲儿往上爬,早一日做师爷,我就早一日有靠山!”
“混账,”慕族长额头青筋直跳,“年纪轻轻的,不想着自己努力,反而催着亲爹上进,兔崽子,你是不是找揍?”
说完,抄起扫把捶人。
慕濯抱头乱窜,最后被逼的直接爬墙,“爹,能不能听我说完再激动?”
真是的,一把年纪火气还这么大,也不怕气坏自己。
“你说,”慕族长放下扫把插腰,“要是不说个一二三四,这顿打别想逃!”
“慕二已经打听过,只要咱们分家,户籍不放在一块,即便你进县衙,也不会影响孙子科举。”
抿抿嘴,他心情复杂,“爹虽然是族长,说的话却只在溪下村这一亩三分地管用,不管交税还是服役,都没落到什么便宜,还要为了村里讨好陈里正,好不容易有个翻身的机会,你真的忍心错过?”
见识过天空的辽阔后,就很难忍受井底的逼厌。
跟赵嘉一起学习,看似是被慕族长逼迫,其实慕濯内心并没有抗拒。
府城人情凉薄,却也繁华热闹,身处其中,很难不受影响。
慕族长沉默了。
做什么事都不容易,包括族长。
既要调节族人的矛盾,维护慕家的声誉,又要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
虽然已经习惯,偶尔还是会感觉力不从心。
“耀小子真的跟你这么说?”
“我骗你干嘛?回头肯定挨收拾!”
“你二叔那边呢?”
“三个名额呢,够用。”
“哦!”
慕族长低着头琢磨起来。
直到吃完饭,还有些心不在焉。
慕濯没管,撂下筷子就回房蒙头睡。
“猪吗他是?”
慕族长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
自己火烧火燎,急的嘴角起泡,老儿子倒好,能吃能睡,一点不受影响。
族长夫人很心疼儿子,“外面没家里舒心,他肯定是累坏了。”
“你就惯着他吧,早晚成祸害!”
说完,气哼哼出去。
良久,踏着湿气回来,“媳妇,咱们明天分家!”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分家,”族长夫人大惊,“若是对老大他们不满意,打几下骂几句都行,怎么就闹到这一步?”
老儿子胡闹,老头子怎么也脑子犯浑?
“人心散了,说什么都没用,趁他们兄弟还没老死不相往来,及时止损吧。”
慕族长很心累,不想再折腾。
“以前他们关系很好的,”族长夫人眼睛泛红,“老二最疼的就是咱老儿子,经常放在自己脖子上驮,老大也喜欢他,有点好吃的都塞到弟弟嘴巴里,老三老四也……”
说着,她哽咽起来。
明明这些事近在眼前,却永远触碰不到。
“人都会变,我们得往前看!”
说完这句,慕族长气息突然萎靡,鬓间的白发也多了几屡。
翌日,慕濯达成所愿。
人却失魂落魄的出现在慕宅,“慕二,你当初被扫地出门时,什么感觉?”
不用再忍着那些得寸进尺的哥哥,按理说该高兴的,他却浑身无力。
“没什么感觉,”慕耀眼底没任何波动,“他们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们,就这么简单。”
“可这次,是我亲手推开了大哥他们。”
“若是想人劝你,建议你找赵嘉他们,在我看来,你们家早分早解脱。”
“怎么说?”
“你在他们心里,连十两银子重要都没有,还有什么可期待?”
慕濯脸刷一下黑了。
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么丢人的事。
兄长们其实并不缺钱,却偏偏如此膈应人,只能说明,自己这个弟弟,在他们心里屁都不是。
良久,憋屈地问,“慕二,你就没有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受?”
“以前有,成亲后没了,黛黛和南崽就是我的全世界!”
听他一本正经说出如此肉麻的话,慕濯张大嘴巴,表情一言难尽。
慕耀白他一眼,“早就想跟你说一句话,对嫂子和侄子好一些,不然,将来一定会后悔。”
慕濯反驳,“我对他们并不差,没打没骂,没缺吃没缺喝,甚至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第266章 物美价廉
“然而,你并没有真的接纳他们可对?”
慕耀犀利地指出核心问题。
慕濯很少提及妻儿,有限的几次,还是心情特别好的时候。
语气随意,态度也漫不经心。
“没有,”慕濯否认,“我只是不像你那么重视,把妻儿看的比自己命还重!”
他最爱的是自己,其他人都得靠后。
“不,”慕耀纠正,“你只是把他们当成了消遣品,来了兴致逗逗,不想搭理就不搭理。”
真不知道慕濯为何有这么奇葩的想法。
妻儿于任何人,都该很特殊才对。
即便不重视,也不该如此随意。
听完,慕濯扶住下巴,“过日子哪有这么多虚的,我这样不是很正常?”
并不觉得哪里有错!
“我换个说法,”慕耀轻咳一声,“假如你受伤奄奄一息,有把握嫂子不会卷银子跟别人跑吗?”
“还用说,肯定有!”
慕濯原本信心十足,在慕耀直白的视线下,心虚地低下头。
他有把握,是因为自己妻子胆子小,没啥见识。
若是野男人故意引诱,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他付出的感情少,妻子其实也差不多。
相比于自己这个人,她更在意安安稳稳的生活。
只要不赌不嫖,即便自己到处野,也并不在乎。
如果有人能给她更好更安稳的生活……
“收敛点吧,”慕耀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是觉得这辈子都不会有求于人,也可以当我没说!”
“我……尽量吧!”
慕濯长叹一声。
他并不想受到太多约束,父母是长辈,没法逃避。
妻儿这边,潜意识就想排斥。
不过,慕二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倘若以后自己年老体衰,妻子漠视,儿子不耐,岂不是很凄惨?
“随便你!”
撂下这句,慕耀离开。
他觉得慕濯需要不是什么安慰,而是脑子。
这天之后,慕宅彻底平静。
启蒙的启蒙,温书的温书,教学的教学。
忙碌而充实。
连酷热都不像之前那么难忍。
半个月后。
刘卉兴冲冲闯过来,“黛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此时,苏黛正在备课。
闻言,头都没抬,“什么消息?”
“识香阁这个月的利润已经盘出来!”
“多少?”
刘卉说合作做生意,苏黛给了她蚊香的方子,就没再问过。
先是边军封城,后有乐凯遇害。
她以为这事早就黄了。
“三万两!”
嘶!
苏黛倒抽一口气,“什么时候开业的?”
“送那些大夫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让我爹帮忙张罗店铺,不过,那时候没方子,流民走后,才把生意做起来。”
“刚开始,每天只有五十根香,后来又买了一批人,才一天二百,依旧供应不上买卖。”
“你真卖五两银子一根?”
“哪能啊,五两只是最便宜的货色,加了沉香的二十两一根呢。”
苏黛震惊,“府城竟然这么多冤大头?”
难怪吕舍短短时间就积累那么多财富,着实是府城肥的流油。
“这话从何说起?”刘卉不解,“咱们的东西本来就值这个价啊!”
驱蚊,无烟,还能烧一夜。
比普通香好多了!
“成本很贵?”
“那倒也没有,最便宜的那款蚊香,成本才二十文!”
咳咳……
苏黛咳嗽起来,“二十文的东西你卖五千文,正常吗?”
两百五十倍的利润,抢钱都没这么快。
“正常啊,”刘卉不以为意,“咱们的东西,本来就值这个价。”
说着,她拿出一扎手记,“不信你看看!”
苏黛低头,就发现上面全是夸奖的话,大部分都认为物有所值、物美价廉,少部分甚至觉得太便宜了。
天雷滚滚!
就特么无语。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问刘卉,“府城卖的香很差?”
“府城的香大部分都有烟,略微呛人,无烟的就是我之前带来的那种,又贵又难买,相比较而言,咱们家的已经好太多太多。”
“原来如此!”
苏黛表情复杂,还是觉得自己有点黑心。
“不用内疚,所有香都是这个价,如果咱们卖的太便宜,会砸别人饭碗的,”刘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郑氏的纸一张就几十上百两,但是我爹说除非里面加金子,否则再麻烦,本钱也超不过五十文,天下不是也没人追究这事?”
话虽这么说,苏黛还是觉得银子有些烫手,“这样,我最近炮制了一批药材,你把它们也加进去。”
“什么用?”
“安神助眠!”
“行,我收拾一下,我下午就派人送过去。”
说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黛黛,我要回府城一趟,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回去有事?”
“对,乐家那边发疯了撕我们家,甚至闹到对簿公堂。”
“他们想要乐姝?”
“这只是借口,他们只想要钱而已,”瞄一眼四周,确定没人后,刘卉才解释,“乐家老爷子出事了,他被人抓住把柄扔进牢里,找门路疏通需要大笔银子,我爹不给,只能想歪主意。”
“你爹做的?”
“我也这么怀疑,但是这次还真不是,具体情况我爹没跟我说,但是府城好多家都被连累了,慕耀不是想买官奴,马上就会放过来一批。”
听完,苏黛心里一个咯噔,莫名感觉跟镇南王有关系。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我先想想,晚点给你答复如何?”
“你一定要答应啊,”刘卉哼哼唧唧抱住她,“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好害怕。”
苏黛抽抽嘴角,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
这妮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各种机会搂搂抱抱。
若非确定她取向没问题,都要怀疑这人故意占自己便宜。
一巷之隔,慕耀在跟慕濯、赵嘉、丁一上课。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日道,二日天,三日地,四日将,五日法。”
念完,他淡淡瞥一眼慕濯问,“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慕濯很耿直,“当初夫子没教,我也没学过。”
第267章 直觉突至
说完,忍不住腹诽。
哪家学堂的夫子敢教兵法,嫌弃自己命太长?
此前,慕濯一直以为赵嘉入伍只是说说,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后,他直接傻了。
这特么若是被抓住,会直接逮进牢房吧?
“不知道就专心听课,别东张西望,好像椅子有铁钉似的!”
“知道了!”
慕濯声音有气无力,整个人都蔫蔫的。
不像两个只会闷头学习的憨憨,他懂的东西比较多。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愈发坐立难安。
见状,慕耀轻描淡写补充一句,“课后写十张大字交给我!”
“不是,”慕濯无奈,“你故意公报私仇吗?”
做人能不能有点原则?
“这次只是警告!”
说完这句,慕耀不再管他,接着继续讲课。
“战争是国家的大事,它关系着百姓的生死和社稷的存亡,不可以不认真考察了解,所以,以以下五个因素为准基,分别是:‘道’、‘天’、‘地’、‘将’、‘法’。”
“《孙子兵法》第一章,围绕的也是这五个字,今日先学上半篇,后日学后半篇。”
慕耀对赵嘉和丁一很了解,知道他们脑子不够灵活,也不搞什么花样,解释明白后,就要求他们背诵默写。
不仅省事,还省时间。
确定他们记住意思就走,若是还有不认识的字,就让慕濯解释。
这次也没例外,做好自己的事便离开。
他走后,慕濯忍不住疑问,“你们俩真的不害怕?”
“害怕什么?”
赵嘉不太理解。
他们除了上课,最近也没有做什么吧?
“兵法这东西是谁都能学的吗?一般人连接触的资格都没有!”
也不知慕二夫妻从哪搞到的。
“耀哥又不是一般人!”
“没错,沈飞将军都得以礼相待!”
俩人全都没当回事。
不就是学兵法,他们连边军都杠过,也没觉得有啥了不起。
“沈飞将军?”慕濯狐疑,“你们有事瞒着我?”
好端端的,突然打定主意入伍,本来就不正常。
更离谱的是,慕二不仅不反对,还非常支持。
闻言,丁一立刻捂住嘴巴。
此地无银的样子,更是加深慕濯的怀疑,“我早就觉得奇怪,你们仨好的穿一条裤子,现在却提都不提一句李念,说,究竟怎么回事?”
“你去问耀哥,他若是想让你知道,肯定会讲的。”
“还真有事,”慕濯眼睛乌溜溜转起来,“不行,我现在就去问他!”
自从说起书院的事,三人学习组的气氛就开始微妙了。
以前即便不说话,也有一种无言的默契,现在去浮现淡淡的隔阂。
看似什么都没变,其实已经大为不同。
故而,慕耀讲完课,直接回自己家。
彼时,刘卉刚刚离开。
苏黛皱着眉瘫在躺椅沉思。
“媳妇,想什么呢?”
“在想要不要去府城一趟!”
“现在吗?”慕耀不解,“去干嘛?”
“乐刘两家要对簿公堂,刘卉心里没底,想我过去陪着。”
“她想的美,刘家那么多人,轮不到咱们多管闲事!”
听到刘卉两个字,慕耀就下意识按住眉心。
每次她来就没什么好事。
这次更过分,竟然想把自己媳妇拐到府城去。
“不,”苏黛摆手,“搞不好真的和咱们有关系。”
莫名的,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哪怕躲在落安镇,也逃不过去。
既然如此,还不如去府城看看什么情况。
闻言,慕耀沉思。
自家从始至终没去过府城,按理说,不该与人结仇的。
除了,老宅!
想到这,他狐疑地试探,“媳妇,老宅那群人也掺和进去?”
“不知道,”苏黛心情很糟糕,“但是直觉告诉我,咱们要遇到麻烦了。”
不同于老宅好糊弄,镇南王有权有势、眼光高见识广,真要想收拾自家,还真的没那么好应付。
“即便不是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慕耀笃定。
除了这群二缺,别人也不会非要把自己拉进地狱。
就不明白,这群人脑子装的全是米田共吗?
怎么非要和自己死磕?
这样做有哪怕一点点的好处?
他们好像也没有血海深仇吧?
苏黛默认了这话,“不能太被动,去府城看看非常有必要,你觉得呢?”
“那就去吧,我陪你!”
“不用,有刘卉在,不用担心安全,你在家好好温习功课。”
“想看书在哪都不会影响,没事的!”
“也行,只是打听情况,应该用不了多久。”
“带不带儿子?”
这个问题,苏黛也不确定答案。
南崽和知礼小朋友每天形影不离,要带就要带两个。
然而,小周氏舍得吗?
除此之外,遇到慕三和福宝又该怎么办?
最终,她长长吐一口气,“去不去让他自己决定!”
“也行!”
做好决定,两人便开始收拾行李。
慕濯看到后,立刻笑嘻嘻问,“你们要出门?”
“嗯,明天要去一趟府城。”
“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也想去,”慕耀真没想到,“你遭那么多罪才回来,怎么还想去?”
他以为,某人这辈子都不想踏进府城。
“一码归一码,”慕濯摆手,“府城人的生活好着呢,只有底层百姓日子难而已,吃的玩的都比平阳县高好几个档次。”
慕耀考虑后同意了,“先说好,不让你做的事别做,也别乱跑,否则后果自负。”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对了,赵嘉和丁一怎么说?”
“想去就去,不想就留在家里,只要按时完成功课就行。”
你是魔鬼吗?
慕濯直勾勾盯着慕耀。
他凑热闹,除了确实想去府城玩玩外,就是想逃避功课。
结果,还是没逃得了。
唉!
叹气一声,慕濯满脸纠结地收拾包袱。
见状,丁一凑过来,“耀哥怎么跟你说的?”
瞧瞧,都把人吓跑路。
慕濯已经完全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听完,怔愣一瞬,不在意的开口,“我忘了问,不过这个不重要,赶紧捡行李,咱们要去府城玩了!”
“去府城?”
“对,赶紧的,别磨磨蹭蹭,明早就走呢!”
第268章 伤的不轻
南崽得知这个消息后,确实很为难,“能带堂哥一起吗?他才刚刚好转,不能再被人抛弃。”
半个月亲密无间相处,有意无意的,南崽已经搞清楚慕知礼的想法。
他郁结于心,压力太大只占很少一部分,主要是意识到亲情的可笑。
自出生自己就不被待见,搬到镇上也没人在乎。
本以为父亲会挽回自己,结果并没有等到。
老宅走了,孤家寡人的父亲才来求和。
并不是意识到自己错了,而是没有别的选择,恶心的令人作呕。
慕知礼对父亲有太多的幻想,然而慕三却一点点戳破这个泡沫,让他连现实都不想面对,甚至唾弃自己。
“可以带,但是,”话音一转,苏黛说出自己的顾虑,“老宅人也在府城,不想加重他病情,你们得小心避开。”
“嗯嗯,我们可以待在客栈不出去。”
“那行吧!”
小周氏得知这个消息后,挣扎片刻,没有拒绝,“儿子,二伯对你的好一定要记在心里,将来好好孝顺他。”
“我会的,”慕知礼眼睛亮晶晶的,“娘,府城什么样,你去过吗?”
“我没去过,”小周氏摇头,下意识想诉苦,话到嘴边,想到苏黛的告诫,硬生生给咽下去,“听说府城很大,有阁楼有画舫,那里不穿有补订的衣服,还会擦粉熏香,还有杂耍可以看……”
意犹未尽说完,小周氏自己都心动了。
抿抿嘴,她从匣子里拿出碎银子装进荷包,“里面有十两银子,既然出去玩,就别想那么多,该吃吃该喝喝,不够先问二伯借,娘会还。”
“谢谢娘!”
慕知礼脸红扑扑的,有兴奋,也有满足。
他特别喜欢现在的生活。
母亲温柔,长辈和善,弟弟虽然粘人,却可爱又懂事。
每晚睡觉,都期待黎明的到来。
“跟娘客气啥!”
小周氏揉揉儿子的脑袋,嘴角荡开释然的笑。
只要孩子平安喜乐,让她做什么都成。
脾气,也可以改!
翌日。
一大早,整条巷子都忙碌起来。
刘卉指挥家里下人收拾东西,还不忘抽空过来看一眼,“黛黛,你们收拾好没?”
“没有,赵嘉他们仨还没过来,已经让慕耀去催了。”
“呀,他们也要去?”
“嗯,”苏黛解释,“难得出门一次,一起去玩玩,府城有哪里值得逛没?”
“很多地方的,有时间我带你们去。”
匆匆说完这句,刘卉离开。
见状,苏黛哑然失笑,“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点没变。”
这种性子,难怪会觉得乐家生不如死。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出发。
慕家这边,分两辆马车,慕耀一家三口和慕知礼一辆,慕濯丁一赵嘉一辆。
苏黛准备的很充分,带了硝石,还装了一些冰块,车厢虽然密不透风,却不闷,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气。
此外,必备的零食茶点也没少。
即便赶路,也没有亏待自己胃。
即便这样,南崽还是觉得无聊,他坐在堂哥旁边,百无聊赖地往嘴巴里送肉干,“娘,什么时候能到府城?”
“明天傍晚前就能到。”
“能不能快点啊?”
“不能!”
听到这话,他一下蔫了,“我不喜欢一直待在车厢。”
慕知礼倒没这感觉,他只觉得新奇。
精神抖擞地左看右看,这边摸摸那边戳戳,“南崽要不要睡觉?我哄你啊。”
闻言,苏黛意味深长地看儿子一眼。
臭小子就会欺负老实人。
“我还不困,中午吃完再睡!”
南崽仿佛没注意到母亲的打量,神色不变,语气平静,还有几分理直气壮。
刚开始让人哄,是想给堂哥找点事做,让他别胡思乱想。
后来吧,就习惯了,甚至有点享受。
谁还不是个小宝宝呢!
喜欢人哄又怎么啦?又没碍着别人。
爹爹也撒娇呢,自己只是子肖父。
“好,那就先看会儿书。”
慕知礼说着,找出南崽经常读的那本。
苏黛忍不住啧啧两声。
小家伙指使人还上瘾了!
“自己的事自己做,别老欺负哥哥。”
说完,狠狠敲儿子一脑壳。
她怀疑自己被忽悠了。
担心堂哥病情只是借口,臭小子分明是自己想人伺候。
见状,慕知礼心疼地揉揉弟弟脑袋,“南崽没有欺负我,他很好。”
会跟自己分享玩具,教自己画画,喂自己吃东西……
懂事又贴心。
是最好的弟弟。
他没有抱怨,可话语间的控诉却很明显。
苏黛无语。
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傻小子!
明明心思通透,怎么就看不出臭小子的把戏呢?
“娘,”南崽也很不满,“你别挑拨离间我们兄弟的关系!”
“我挑拨你们?”苏黛气笑了,不轻不重给儿子一巴掌,“颠倒黑白是吧?信不信让你爹收拾你?”
听到这话,南崽立刻不敢作妖,安安静静的看起书,嘀咕都不敢有一句。
呵呵……
苏黛冷笑一声。
懒得再搭理儿子,帕子遮住双眼闭目养神。
出行太过匆忙,她准备吃食到半夜,早起时还有些睁不开眼睛,刚好可以补觉。
突然,一阵哭闹,所有车都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苏黛掀开车帘走出去。
“乐姝的哭声,”南崽狐疑,“那丫头又在搞什么?”
他现在还有些不开心。
自己忍着心疼把爹割出去一半,结果小丫头并不领情。
不但如此,连个道歉都没有,还躲着自己大半个月。
好心没好报!
每次想起,南崽都深感憋屈。
“我们也下去看看。”
慕知礼牵着南崽跳下去。
这个名字他听过,弟弟时不时就念叨,更是称呼她为没良心的臭丫头。
怨念极深,似乎被伤的不轻。
然而,又不像讨厌。
慕知礼非常好奇。
南崽被拽住手,本来想挣开,犹豫一瞬,跟着堂哥跳下去。
这次不算,自己被堂哥拖下去的。
若是乐姝不道歉,这辈子都不原谅她!
哭也没用,不吃这套。
话是这么说,得知乐姝哭的嗓子都哑了后,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支起耳朵探听情况。
第269章 口不择言
车厢里,刘卉看着哭闹不休的女儿,头疼地按住眉心,“哭也没用,今天我们必须回府城。”
“不要,那里都是坏人,他们不喜欢姝姝,老是欺负人。”
“我要就在落安镇,这里才是家!”
“外公会回来,他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等着,我不要离开。”
乐姝来落安镇不过数月,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平阳人。
一觉醒来发现在车厢,立刻警觉起来。
当初,她从府城过来,也是这样。
刘卉本来想敷衍她,可她追问不休,没注意说漏嘴,然后就麻瓜。
得知自己要回去,乐姝整个人都崩溃了。
“别任性,我们回去有正事,你乖点,娘已经很累。”
往常,只要刘卉这么说,女儿立刻变得乖巧。
然而这次,却说什么都没用。
“我要回家,回落安镇的家,不要去府城,不要去乐家。”
南崽听完对话,忍不住吐槽,“动不动就掉眼泪,哭包转世吗?”
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坚强?
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慕知礼愣住,“她经常这样?”
“对,很少有不哭的时候。”
“哭的好难看呀!”
慕知礼眼底浮现不解。
他对小姑娘的印象,大多都源于自己妹妹。
看似懂事,其实特别骄纵。
哭的很有技巧,眼眶红彤彤的,泪珠一颗颗掉,声音也很低,小兽呜咽似的。
让人看着就心疼。
而眼前这位,声音刺耳,眼泪鼻涕全蹭在一起,又丑又恬噪。
“以前哭的也难看,”南崽煞有其事点评,“这次更甚!”
“咱们离她远一点。”
说完,慕知礼拉着南崽悄悄后退几步。
苏黛旁观到这一幕,心情复杂。
他好像误会慕知礼这个侄子。
他只是表面看着好欺负,其实不然。
不仅没什么同情心,人好像也很腹黑。
果然,物以类聚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轻咳一声,她走上前,“姝姝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告诉婶婶,乖哈。”
话音落地,乐姝哭声嘎然停止。
她迷茫地揉揉眼睛,有点不敢置信,“婶婶也去府城?”
“对哦,还有叔叔和南崽,很多人都陪你一起呢。”
苏黛说完,微不可查打量刘卉一眼。
这丫头到底会不会哄孩子?
这么重要的事都没说!
“我怕她吵着粘你们,”刘卉揉揉额头,“这丫头太烦了,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若是哭几句就往别人那里推,她成了什么?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有什么资格被孩子叫一句娘?
想法有点蠢,不过,苏黛很受用,“咱们之间,不用讲这些客套的,你身上都是汗,赶紧梳洗一下,人我先照看。”
“娘别担心我,有婶婶和南风哥哥呢。”
乐姝说完,屁颠颠地跟在苏黛后面离开。
刘卉气的心梗疼,“这闺女,算是白养了!”
自己苦口婆心劝半天都没用,黛黛一句话就给叫走。
“你才知道?”刘五靠在车厢吐槽,“自从不让她认爹,对谁都没好脸色,亲娘亲舅舅全防备起来,好像咱们是后的一样。”
至于吗?
又不是不给爹,只是暂时不合适,晚点而已!
搞的他们像骗子似的。
“回头我就找教养嬷嬷,以前太娇惯她,也是时候学学规矩了。”
刘卉打定主意,不能让女儿再这样闹下去。
乐姝暂时不知道自己苦日子要来了。
她跟苏黛到了车厢,看到面无表情的南崽和黑着脸的慕知礼后,心虚地低下头,“南风哥哥,我是不是好没用?”
“你才知道?”南崽很嫌弃,“动不动就哭,水做的吗?还哭的那么丑,辣人眼睛!”
唉?
乐姝瞳孔紧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求证地看着苏黛,“婶婶,真的吗?”
苏黛还没接话,南崽把自己用的小镜子递给她,“你自己看看!”
头发凌乱,鼻尖沾灰,脸处处泪痕,眼睛肿得像核桃。
有一瞬间,乐姝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她很委屈,下意识想流泪,想到南崽的话,就仰仰头咽下去,“我以后再也不要哭!”
真的好丑,自己都嫌弃自己。
“这样也好,”苏黛轻柔地帮她擦脸,“小姑娘的眼泪是金豆豆,很珍贵,别轻易流,小心哭坏身体。”
“我记住啦!”
乐姝连连点头。
她这次真的被吓到,明明眼睛有泪花,却始终不敢掉出来。
苏黛拍拍她的后背,又喂一杯温水,才腾出手收拾儿子。
“慕南风、慕知礼,你们跟我去外面。”
“不是吧娘,”南崽不能理解,“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只是对臭丫头凶了一点,就要挨收拾?
南崽默默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最近挨的教训,全都跟乐姝有关系。
这丫头简直是衰神!
“别废话,快出来。”
说完,苏黛率先跳下去。
无奈之下,难兄难弟只好皱着脸跟过来。
“二伯母,”慕知礼率先开口,“是我的错,跟弟弟没关系。”
“我话还没说,你就认错?”苏黛气笑了,“说说,错哪了?”
“不该惹乐姝妹妹生气,不该惹二伯母生气。”
“生气的只有我娘,乐姝没那么小气!”
南崽很生气,甚至口不择言。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觉得有必要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
苏黛怒急攻心,直接揪住他耳朵。
南崽懵了。
火辣辣的疼提醒他母亲真的对幼崽下手,捂着嘴惊呼,“你不是说不打孩子吗?”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我错了,别揪,好痛啊。”
识时务为俊杰,南崽果断认错,还不断递眼色给堂哥让他求情。
“二伯母,揪我,别揪弟弟,他还小!”
“合着就我是坏人对吧?”
苏黛负气地松开儿子,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树荫下。
她在反思自己。
以前的自己是不是太惯着孩子,以至于南崽越来越油滑。
看到这一幕,南崽呆愣。
他好像真的惹娘伤心了!
没有多想,他快步走过去拽住苏黛的袖子,“娘,对不起。”
“别道歉,”苏黛一脸不耐,“我没有你这个又蠢又不尊重人的儿子!”
第270章 往事如烟
南崽从来没有听到这么重的话,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也一片空空。
不相信如此刻薄的词语,是母亲形容自己。
“娘,你说的不是我对吗?”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
“你觉得呢?”
苏黛不答反问。
然后就看到小朋友肉眼可见的沮丧下来。
最终,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看吧,你自己都不想听如此刻薄的话,为什么说话的时候却一点不注意呢?”
之前就因为这个事教训过他,这次还犯,苏黛真的很失望。
听到这些,南崽委屈,“乐姝从来就知道哭哭哭,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用哭解决,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我又凭什么在乎她!”
“嗯?”苏黛不解,“发生了什么?”
南崽执拗地看着母亲,没有解释。
“话还没说清楚就开始闹别扭?”
苏黛无语。
小家伙怎么这么难搞,轻不得重不得。
“我知道怎么回事!”
慕知礼隐隐有所猜测,“南崽好像一直想听乐姝的道歉,一直都没等到!”
“因为上次的事?”
南崽没接话,别别扭扭默认了。
他知道事后刘卉有过来解释,然而两码事,乐姝始终没有什么表示。
于是,小心眼的南崽记仇,觉得小姑娘没心没肺,说话格外刺人。
然而,万万没想到,乐姝没计较,亲娘上心了!
“你啊,”苏黛不知道该说什么,“跟小姑娘计较什么……”
“她并不小,顺一句我错了也不难!”
“像你一样,口不对心,说完就忘,油腻的跟五百斤胖球似的?”
南崽惊悚。
他有点接受不了这个形容,下意识捏捏自己小脸。
软软的,肉乎乎的。
好像真的很圆润。
一下子坐到地上!
“不,不能吧?”
言语间,自己都不确定答案。
“不要随便乱说话,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已经用掉最后一次机会,没有下次!”
严肃警告儿子,确定他真的听进去后,苏黛转身离开。
她走后,两只幼崽怀疑人生。
“南崽,”慕知礼脑袋有点晕乎,“刚刚是二婶教训我们对吧?”
“嗯!”
“不是做梦?”
“不是!”
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下来。
在慕知礼心中,苏黛温柔善良,知书达礼,蕙质兰心……
属于幻想中的人,找不到一个不好的地方。
曾经,极其羡慕南崽,以为他每天泡在蜜罐里。
然而,每个母亲都会暴躁。
虽然苏黛只是说了一句难听的话,知礼崽崽依旧感觉幻灭。
而南崽则回忆之前做的事。
他以为的可爱,在父母眼里,竟然只是油腻。
可怕!
这样想着,南崽拉起整张脸,“哥,我现在还胖吗?”
“不胖,一点都不胖!”
慕知礼想也不想回答。
他觉得南崽的一切都刚刚好。
就连刚刚说错话,也情有可原。
“不管了,以后减肥!”
另一边。
南崽的话,到底还是影响苏黛。
思忖片刻,她委婉地提醒刘卉,“姝姝已经五岁,该学点东西了。”
“你也觉得她总是哭不好对吧?”刘卉苦笑一声,“说起来也怪我,见不得她落泪,听到她哭,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久而久之,她也越来越擅长用这种手段。”
“额……”
“不用顾忌我心情,我懂。”
刘卉又要抱过来,大热天一身汗,苏黛嫌弃,没让她得逞。
她也不在意,继续分析,“姝姝这丫头吧,平常看着懂事,其实很轴,心里面装的只有她自己,但是这也不能全怪她。
乐家看不上我们母女,觉得商户血脉低贱,她的堂哥堂姐全不搭理她,偶尔还抢她的东西。
出门应酬,乐家的态度又摆在那,也不会有人把我们母女当回事。
姝姝她,从小到大,都很孤独!”
这也是刘卉恨不得宰了乐凯的原因。
她受侮辱没事。
可女儿从期待到失望直至麻木的变化,让她极其悲愤。
停顿片刻,她按住眉心,“以前我怜惜她不容易,能体谅就尽量体谅,现在才发现,真的很累。
也不需要她分担什么,只要别这么闹腾,我就心满意足。”
听完,苏黛感慨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自问,真的做不到这个地步。
南崽敢这样,分分钟修理的他怀疑人生。
“不,”刘卉摆手,“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这话从何说起?”
苏黛对两个人很钦佩。
一个小周氏。
另一个就是刘卉。
前者,如蒲草一般,柔弱却坚韧,为了孩子,可以豁出一切,包括且不限于改变自己。
后者,娇艳如玫瑰,浑身带刺,却把所有温柔留给女儿。
与之相比,她好像永远无法拥有如此浓烈的感情。
好像天生就多了一份理智。
不是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就是觉得,如小周氏和刘卉这般纯粹的人,非常难得!
“我对姝姝的好,其实也是补偿自己。”
刘卉怅然。
好一会儿,才徐徐解释,“我娘是生小五难产离世的,当时,我只有五岁。
我爹匆匆处理好我娘的后事就离开,彼时大哥还没有娶亲,姨娘执掌中馈。
她因为娘家重男轻女,把恶习带到府里,故意让下人不理我,甚至生病都不请大夫。
我爹回来,发现我瘦的只剩骨头,才察觉事情不对。
后来,她发卖那个姨娘,又告诉我刘家的嫡女,是骄傲的、矜贵的、大气张扬的,不该也不能被人欺负。
我信了,此后,再也没有低下头。
每次赴宴,都穿着最明艳的衣服,哪怕被人为难也把头仰的很高。
坚定的相信,背后有我爹,有刘家,可是后来……”
刘卉不再说话,眼神涣散的看着远方。
苏黛也没强求,拍着她的手安慰,“都过去了。”
“事情事过去了,但是疤痕一直留着,”刘卉勾起一抹淡笑,“当年我就想,如果我娘在,肯定不会看着我受苦。”
“然后,你就把姝姝代入了自己?”
“她比我还可怜不是吗?至少我爹的确有几分真心,只是比起我,刘家更重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