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秦臻回头望了一眼正对着直播间的电子钟。上面鲜红的数字显示着现在的时刻——2020年1月17日16时55分30秒。
她做了个深呼吸，随之闭上眼睛，记住了前面这个修长挺拔的背影，就是在这个时刻走进了暌违多年的直播间。一如她铭记每一个在这里发生过的重要事件的时刻。
秦臻跟进去时，林风已经很自然地坐在了右手边的位置，正熟练地调适着话筒架的高度。
而主持人许大方却回过头冲秦臻摊开手，笑容里带出几分无奈。
秦臻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嘉宾通常都是坐在左手边的位置，而林风坐的显然是主持人的位置。
而此时，林风也反应过来了，忙站起身，笑着说：“不好意思，这里太熟悉了。我习惯了。我知道，嘉宾应该坐在那边的。”
“不、不用换了。”秦臻有些心虚地瞥了许大方一眼，然后低下头，“大方，林老师习惯那个位置，你就克服一下吧！”
“没问题！”
许大方冲秦臻挤了下眼睛。秦臻的脸微微泛红，将头埋得更低了。
林风显然没有看出二人之间的微妙互动，又重新坐了回去，冲秦臻投来了感激的目光：“谢谢你啊，秦总监。我还真想在这个座位上重温一下呢！”
秦臻抬起头不经意撞上了那双带着笑意的清澈眼眸，心跳登时漏了一拍。于是，她又迅速低下了头。
她还是不敢看他呀！从在广电大厦门口接到林风，到进了直播间，她一直不敢看他。她怕自己的眼睛泄露太多的心事，从而吓到这个对她一无所知的人。
熟悉的版头响起，秦臻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隔着直播间厚厚的玻璃，她终于敢大大方方地直视他了。此时，林风已经戴上了耳机，唇角微微上扬——那是主持人进入状态后特有的职业性的笑容。
秦臻的目光就定格在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一瞬都移不开。曾经，她无数次对着那张泛黄的一寸照片想象着林风的各种表情和动作。而这一刻，他就坐在里面，好看的眉眼在动，精致的嘴唇也在动。他微笑，颔首，点头……他终于是鲜活的了。
“听众朋友大家好，这里是FM102，襄城交通广播，我是主持人大方。欢迎走进今天的《102会客厅》。今天做客我们直播间的嘉宾，您或许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一定用过他的公司开发的软件。他就是‘拿起手机听广播’的乐听APP的创始人——林风！林老师，你好！”
“主持人好，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大家好！我想知道，现在有多少听众，是正通过我们的‘乐听’来收听这档节目呢？”
八秒的延时，让他的声音和表情出现了滑稽的错位。
秦臻索性闭起眼——这把声音还是同二十年前一样的悦耳，清澈又温暖。
许大方继续进行着访谈：“林老师，您曾经也是我们襄城交通广播的主持人。这个直播间，一定有您很多的回忆吧？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忘的事呢？”
林风抿着唇，似在回忆。
“有一件事，大概是二十年前吧。对，那是千禧年，整整二十年了……”
千禧年？
秦臻的心倏地一紧，睁开眼。
林风继续回忆：“我记得，那天是千禧年的元旦。那时，我还是个实习生，第一次自己上节目。晚上，有个小姑娘拨打了直播间的热线电话。她哭着说她的爸爸刚刚去世，而她妈妈留了封遗书，想自杀，她找不到妈妈了……”
秦臻攥紧了靠在身侧的右手，还是抑制不住身体微微颤抖。一股热浪自胸腔一直往上涌，直到温热的液体将林风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记得，二十年了，他居然还记得！
直播间里，林风还在继续讲述千禧年元旦的故事。而秦臻的脑海中另一个声音也自那遥远的年代回荡而来，与他此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纷乱嘈杂，就像正在调台的老式收音机。而随着回忆的频率逐渐锁定，另一个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第二章 我去2000年
“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
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
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
让我暖洋洋。
你的老怀表还在转吗？
你的旧皮鞋还能穿吗？
这儿有一支未来牌香烟，
你不想尝尝吗
……”
“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此刻您锁定收听的是FM102襄城交通广播。我是您的好朋友林风。一首朴树的《Newboy》，开启了我们晚间时段的快乐时光。这首歌呢，来自于朴树的《我去2000年》这张专辑。而就在今天，我们真正迎来了2000年，一个崭新的世纪。收音机前的你，千禧年，你好吗？”
写字台上银色的德生收音机里传出欢欣雀跃的旋律和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和着此刻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勾勒出千禧年元旦的喜悦氛围。
没错，就在这一天，万众期盼的千禧年终于到来了。辞旧迎新的焰火点燃了人们的兴奋点。大家为自己生逢一个跨世纪的年份而欢呼雀跃，怀揣着无数美好的愿景去敲响新世纪的钟声。新的世纪，新的开始，似乎自此的每一天都会是阳光明媚，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如照亮夜空的焰火一样喷薄而出，光彩绚烂。
可对于正攥着笔，注意力却并不在练习册上的秦臻来说，家里惨淡窒息的气氛并没有因新世纪到来而有丝毫起色。此时收音机里的欢乐也丝毫没有抹去她心头的悲伤与压抑。
尽管葬礼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可每当秦臻看见客厅柜子上父亲的遗像，还是会恍惚出神——是的，她没有爸爸了。那个每天开着出租车送她去上学，然后微笑着冲她挥手，又目送她走进校园的爸爸，因一场车祸，永远地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家。
而母亲冯丽君则被这场猝不及防的灾难彻底击垮了。
开始几天，家里有几个亲戚陪着她，开解她，不时还会把秦臻拉过去，劝慰着：“不看别的，你也得看看小臻啊！孩子还小，丽君，你得坚强啊！”
秦臻惊慌失措。她知道，这个时候妈妈需要安慰，可她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就那么瞪着大大的眼睛，怔怔的，然后自己也跟着哭。
亲戚们又会叹气，说：“看这孩子，怪可怜的，才十三就没了爸。”
每每听到这里，冯丽君就哭得更厉害了，抱住秦臻瘦瘦小小的身子，嚎啕大哭：“老秦，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我们娘儿俩。我可怎么活？”。
小小的秦臻，更慌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且，她也不懂得，妈妈为什么要怨爸爸？爸爸也不愿意离开她们啊！
而亲戚们终归是要散去的。只剩下母女俩的时候，家里是安静的。静得让秦臻害怕。冯丽君不再哭了，只默默地洗衣、做饭，如从前一样打理着秦臻的生活，只是很少说话。很多时候，她就安静地坐着，望着父亲的遗像出神，偶尔轻轻叹口气，还是用埋怨的口气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就这么走了？可让我怎么活？”
“可让我怎么活？”
秦臻虽小，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父母以前都在纺织厂工作。冯丽君生得美，留着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就像从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美丽又忧郁的女主。追求她的人，据说能绕厂房三圈。而父亲秦志远是厂里的司机，为人本分老实，甚至有些木讷。厂里的人都很诧异，最后为什么是这么块木头抱得美人归？可婚后，大家就渐渐明白了。秦志远简直是把冯丽君捧在手心里呵护。
他们结婚的第二年，秦臻出生了。从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厂里的叔叔阿姨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摇头惋惜——“可惜了，长得像老秦，白瞎了丽君那么好的基因。”“要不是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那肯定得再要一个。都说男孩儿才像妈。”
听到这样的话，秦臻就会有点自卑，觉着长得不好看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样。
可秦志远总会笑呵呵地抱起小小的秦臻，反驳那些工友：“像我咋了？像我命好！”
这时，大家就一哄而散了。秦臻心头的阴霾也会因爸爸那双粗糙的大手带来的安全感，而一扫而空。
冯丽君似乎并没有因为做了母亲，而成熟起来。在秦志远的宠溺下，她依旧是那个看《一帘幽梦》会把眼睛哭肿的“小女生”。这也让秦臻从小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感觉——妈妈才是家里的小公主。
1998年，纺织厂停产，工人下岗了。秦志远再没让冯丽君出来工作。他买了辆出租车，白天自己拉活，晚上找了个“卖手腕的”打替班。收入虽不太多，但也能让这个三口之家安稳度日。
可在次年的一个寒冷的冬日，“命好”的秦志远还没等到新世纪的曙光，便突然离开了，撇下了花儿一样娇弱，且完全丧失了经济能力的冯丽君，还有刚上初中，未来要花很多钱的秦臻。
所以，每当听到母亲哭着念叨“可让我怎么活？”的时候，秦臻稚嫩的心灵上都会蒙上一层愧疚。而这愧疚就像是尘垢，日复一日，越积越厚，不知不觉就将她的心糊得死死的，透不过气来。后来，她甚至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没有自己，或许母亲就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了。
当然，秦臻也难过，也想爸爸，可她不敢哭。她怕自己一哭，妈妈就更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第三章 新世纪第一个夜晚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
轻松一下WINDOWS98。
打扮漂亮，
18岁是天堂。
我们的生活甜得像糖。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
轻松一下WINDOWS98。
以后的路不再会有痛苦，
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
收音机里的歌声，将秦臻的思绪拉回现实。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她忽然意识到，妈妈出去买菜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秦臻的心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爸爸那天也是很晚没回家。
她放下手中的笔，跑到客厅，目光锁定在餐桌上的一张纸上。她颤抖着拿起那张纸，认出是妈妈的字迹。很潦草，有些地方明显是被泪水洇开，又干涸的。
“小臻，对不起。妈妈实在太痛苦了。妈妈真的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但妈妈希望你能坚强。看到这封信以后，不要找妈妈。你去姥姥家，他们会照顾你的。原谅妈妈，永别了！”
“妈……”秦臻愣了一会儿，忽然大哭起来。
她心里最后的堤防在这一刻轰然坍塌。没有爸爸了，难道还要失去妈妈吗？可妈妈为什么要走？是因为她的拖累吗？
秦臻死命地攥着那张纸，嚎啕大哭。小小的她，是那么的无助。这一刻，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谁能帮她一把。
直到卧室里再次传来那个温暖清朗的声音：
“不知道此刻的你在做什么呢？在新世纪的第一天，如果你有祝福想要放飞，或者你有心事想要诉说，可以拨打直播间的热线电话*******，你的好朋友林风此刻正在直播间里等候着你的来电……”
主持人说出的那一串数字在秦臻脑海中闪过，仿佛是掉落悬崖的人，忽然看见上面伸出的一只手。她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便抓住了。
秦臻拿起座机的话筒，哆哆嗦嗦按下了那串数字。
这天是二十三岁的林风第一次独立主持节目。直播间里，他小心翼翼掩藏着一个新人的紧张与忐忑，连说话的语气都在模仿带他的老主持人。
“1号线这位朋友你好！您的电话已经切进直播间了。在今天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有什么祝福想要放飞吗？或者……”
耳机里传来一阵啜泣，将林风准备好的问候语打断了。
“你好，这位朋友，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林风放缓了语速，声音里带着谨慎的疑惑。
“我妈，不知道去哪了。她留了一封遗书，就走了……”电话里的秦臻哭得声噎气堵，断断续续叙述着刚刚发生的事。
显然这个电话的内容，完全出乎了林风的意料。而作为实习生的他，根本没有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愣了一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小妹妹，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林风很紧张，但语气依然是温柔的。
“上个月，我爸出了车祸，去世了。我妈今天去买菜，一直没回来。刚刚，我看见她留下的遗书，说让我不要找她。她可能，自杀了……”
林风从秦臻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大概了解了情况。
他依旧用温柔的语气引导着：“小妹妹，先别哭。告诉哥哥，妈妈今天是几点出门的？她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她平时都会去什么地方呢……”
秦臻本能地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林风飞快记下了下来，然后向导播招手，示意他进来。接着，又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报警”。
在导播飞快跑出去拨打110的同时，林风也在直播间呼吁：“现在正行驶在路上的的哥儿、的姐儿们，麻烦大家帮个忙！刚刚大家也听到了，这个小妹妹的妈妈一时想不开，可能要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我们的导播已经向警方求助了。可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提前一分钟找到她，就多一分生的希望。再此，我呼吁大家也能伸出援助之手，帮这个小姑娘找一找她的妈妈，好吗？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身高165左右，长发……”
可就在他慌乱却又冷静地做着这一系列安排部署时，忽然听见电话那一端的女孩，用抖得吓人的声音问道：“真的，都、都是我的错吗？”
“什么？”林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秦臻哭的声音更大了。这一次，她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直接肯定地说：“都是我的错！呜呜呜，是我拖累了她，要是没有我，妈妈就不会离开了……”
“小妹妹，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秦臻接着哭诉：“如果没有我，妈妈就不会觉得活不下去了。都是我，都是我、我就是个拖累。”
林风发现这个小姑娘出现了一种创伤之后的自责心理。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一种情绪。一旦遭受到突如其来且后果严重的打击，便本能地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尤其，这孩子还那么小。
“小妹妹，不是你的错！”林风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坚定地说，“孩子都是爸爸妈妈捧在手里的宝贝。他们一定都非常爱你！爸爸出车祸，那是意外。但他并没有离开你。他只是搬到天上的星星上面住了。或许此刻，爸爸就在天上看着你呀！他的小宝贝哭了，他一定很心疼。”
“爸爸……”秦臻下意识望向了窗外。
一朵礼花正在夜空中散开，漫天华彩散落之后，几颗星子在黑色的幕布上眨眼睛。秦臻怔怔望着星星，止住了眼泪。
虽然已经上了初中的秦臻知道电话里的这位大哥哥是在哄她。爸爸怎么可能住在星星上？可这个时候，她宁愿相信，那就是爸爸在看着自己。
是的，她是爸爸的小宝贝。可妈妈呢？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秦臻又哭了，“是我拖累了她吗？我不要新衣服，不买零食，不花钱了……我要妈妈，妈妈……”
林风听得心里一阵阵地泛酸。他仔细思索一下，又重新组织语言：“妈妈没有不要你。你想一想，你伤心，妈妈也伤心啊！大人也有脆弱的时候。所以，她需要出去透透气。对，她就是去透气了。相信我，她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她舍不得你。哥哥跟你保证，一定帮你把妈妈找回来！”
就在这时，玻璃墙外的导播接起了一个电话，然后冲林风挥了挥手。林风抬手冲导播比了个“OK”的手势。导播点了下头，马上将电话切了进来。同时，调音台上电话耦合器2号线的绿灯亮了。林风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下一秒，一个急切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
“林风啊，我是大刘！”
林风虽然刚来交通广播不久，但对这个名字却很熟悉。他是交广的忠实听众，几乎每天都会打热线电话报路况，也是位热心肠的的哥儿。
大刘扯着大嗓门说：“我刚刚都听见了，放心啊！我已经联系了几个哥儿们，现在正在几条路上转悠呢！我打电话呢，就是想再呼吁一下，咱的哥儿、的姐儿们，先别顾着拉活了！这人命关天的事，比赚钱重要！大家都行动起来啊！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都帮这小姑娘找找她妈啊！”
“小妹妹，你听见了吗？”林风温声对秦臻说，“热心的出租车司机，都在帮你找妈妈呢！不要担心，妈妈一定能回家！”
听见“出租车司机”，秦臻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她哽咽着说：“我爸爸，也是出租车司机。”
大刘一听，赶紧说：“诶呦，感情这是咱的哥的女儿啊！大侄女，别哭了啊！大刘叔叔，这就帮你找你妈去！”
听到这温暖朴实的话语，秦臻焦虑似乎缓解了一些。
接着，2号线不断有电话打进来。有热心的听众，也有正在路上找人的司机。大家都在电话里安慰秦臻，也劝秦臻的妈妈回家，又呼吁更多的人加入到找人的队伍中来。
“小妹妹，你听到了吗？现在外面有很多很多热心的叔叔阿姨，都在帮你找妈妈。妈妈一定会回来的！”林风安慰她的同时，也在继续开解她的心结，“你想想，如果真是你是做错了，还会有这么多人帮你吗？所以，不要内疚，不要自责，那真的不是你的错。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怪罪你。”
“嗯。”秦臻握着被泪水打湿的电话，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之后，2号线又进来一个电话。
“找到啦！找到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激动地喊道，“孩子，你妈找到啦！在护城河边站着呢，一点事儿都没有，放心吧！警察同志把她劝上车了，一会儿就回家了啊！”
“太好了！”林风差点从转椅上跳起来，激动地对秦臻说，“小妹妹，听到没有？妈妈找到了！她很安全！她马上就回家了！”
“妈……”秦臻再次泣不成声。
林风又安慰道：“乖，别哭了。妈妈肯回家，就是舍不得你呀！一会儿，妈妈回家，你要好好安慰妈妈。记住，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不是你的错！妈妈没有不要你！”
“谢谢，大哥哥。”
许多年以后，秦臻在一本心理学书上看到一个名词叫“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当年没来由的愧疚原是一种病态心理。她也知道，就是那个温暖清澈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才将她从那个创伤的漩涡中拉出来。
那天晚上，冯丽君是被两个民警送回家的。她抱住秦臻狠狠哭了一场。秦臻也跟着哭。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替妈妈擦掉泪水，还像宣誓一样抱着冯丽君说：“妈，你别担心。我长大了，以后我会照顾你！我不会拖累你！”
冯丽君愣了愣，紧紧抱住女儿瘦小的身子，哭得更厉害了。
哭过了，母女俩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件事。
后来，秦臻是在电视新闻里看见当晚的情形的。就在她拨打热线电话的一个多小时里，这座城市的数百辆出租车还有一些私家车，在林风的呼吁下，自发组成了车队，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上，用地毯式搜索的方式，找寻着冯丽君的身影。那车灯汇成的长龙，绘就了新世纪第一个夜晚最美丽、最暖心的城市风景……
第四章 下个，路口，见
“4月30日晚20时10分许，举世瞩目的2010年上海世界博览会开幕式在上海世博文化中心隆重举行。上海世博会是第一次在发展中国家举办的综合性世界博览会，184天的展期预计将吸引海内外7000万人次参观。上海世博会的主题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街角超市的收银台上，银色的德生收音机虽然掉了漆，但依旧清晰地播放着当日的新闻。调频的指针也依然停留在FM102——襄城交通广播。
秦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幻想着自己正坐在这个频率的直播间里，像林风一样主持节目，唇角、眉梢溢满了笑意。
时间是匀速旋转的陀螺，不会因为日子幸福亦或艰辛而停下来。自那次自杀未遂后，冯丽君转变了角色，不再逃避，而是选择用柔弱的肩膀担起这个破碎的家。在邻里的帮助下，她兑下了前街的一个小超市，靠卖货供秦臻上学。
而收音机里那个大哥哥的声音，给秦臻灰暗的青春岁月装点了唯一的亮色，同时也在她的心底悄然种下了一颗理想的种子——她也想像林风一样做个广播节目主持人。高考时，艺术专业高昂的学费让秦臻望而却步。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海滨城市的广播电视新闻专业。
即将进入大四实习的时候，冯丽君打来电话，带来一个让她激动万分的消息——襄城交通广播招聘主持人，条件很宽泛，没有专业限制。于是，秦臻跟学校请了假，回襄城应聘。经过笔试和面试两轮筛选，秦臻顺利考入了襄城交通广播。虽然在录取的六个人中，她仅排在倒数第二，但终归是考上了。
“哎呦，你这孩子心可真大！明天就去电台上班了，还看什么店？”冯丽君风风火火进了超市，伸手便将秦臻面前的收音机给关了，“今天歇业！快走，快走！”
坐在收银台里的秦臻笑了：“妈，去哪呀？”
“这傻孩子，明天就上班了，得赶紧置办两套像样的新衣服呀！”
“妈，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冯丽君扯了一下秦臻身上半新不旧的白T恤，嗔怪道：“这是上班穿的衣服吗？不让新同事笑话？赶紧的，妈带你买条裙子去！”
说着，她又用粗糙的手拢了拢秦臻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带着些许遐想，轻声说：“这头发呀，也该留起来了。长头发穿裙子才好看呢！”
秦臻看着母亲凌乱的短发和身上已经洗褪色的旧衬衣，心里五味杂陈。她何尝不怀念那个长发飘飘，裙角飞扬的妈妈？
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显而易见的艰难。刚开超市那阵子，总有些地痞、混混故意借着买东西的由头对冯丽君动手动脚。
冯丽君拿出了东北女人骨子里的泼辣劲，先是跟他们开开玩笑，迂回周旋，缠得紧了，便抄起扫帚掐起腰来大吼大叫。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狠心剪了一头如墨如瀑的长发，从此再不精心收拾自己。因为在生存面前，一切无用且会带来麻烦的都该割舍。
“妈，等我发了工资，也给你买条裙子。”秦臻扭回头笑着对冯丽君说。
冯丽君轻轻推了一下秦臻的头，笑容里藏着无奈：“妈成天呆在超市里，穿什么裙子？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好了，快收拾收拾走吧！”
她一边拿出歇业的牌子，一边询问，“明天是几点去报道啊？”
“哦，八点半在广电大厦门口集合，然后一起去三院体检。”
“还要体检啊？那你早上得多吃点，别一称体重，让人觉得你太瘦了。”
“妈，人家体检要求空腹！”
“哦，妈外行了。总之，好好表现！”
秦臻被冯丽君逗笑了：“哈哈哈，妈，体检要怎么表现？告诉我的五脏六腑，你们都要乖乖听话啊？”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
母女俩欢欢笑笑出了门。
可秦臻到底没买裙子。一是因为冯丽君看上的连衣裙太贵，她舍不得；二是因为那裙子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冯丽君对着商场的大镜子叹气：“唉，我这好好的闺女，怎么就长成了个‘假小子’呢？”
秦臻倒是不介意，因为“假小子”是她自己的选择。
当初，左邻右舍见她冯丽君艰难，都纷纷来给她做媒。但冯丽君提出的苛刻条件，却让所有对她有念想的男人望而却步了。她说，她这辈子只能有秦臻这么一个孩子。想娶她的人不能带孩子，也不能婚后让她再生孩子。
秦臻知道，妈妈这么做是怕她受委屈。所以，她想让自己快点长大，多帮妈妈分担一些。每天放学，她就帮冯丽君看店，伴着广播一边写作业，一边给顾客结账。如果遇到找妈妈麻烦的，她会先冲上去，比冯丽君还凶。
那时候邻居们都说笑，“小臻怎么越长越像个小子了？”可秦臻恨不得自己真的是个男孩，这样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第二天，秦臻穿着新买的深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跨上冯丽君那辆破二八自行车便出发了。
冯丽君攥着十块钱追出了超市，朝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大声喊：“打车去！快回来，妈给你拿钱！”
秦臻则扭过头，笑着冲冯丽君挥挥手，然后一转弯就出了巷子。
“这孩子，骑辆破车，也不怕新同事笑话。”
冯丽君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又内疚的神情。
“刚下的地铁还不算拥挤，
你那边飞机碰巧也落地。
东京下雨淋湿巴黎，
收音机，你听几点几？”
当半个地球外还有个你
当相遇还没到对的时机
……”
拐进一个路口，一家不知名的小店里飘出李宇春醇厚的声音。迎着四月天微凉的晨风秦臻松开了车把，平展双臂，像只快乐的小鸟。她觉得，她和林风肯定会像这首歌的名字一样，在下个路口遇见。可她忽略了，歌词里还有这样一句——“相遇还没到对的时机”……
第五章 初遇
半个小时后，秦臻望着深绿色玻璃体的四层楼，目光聚焦在正面竖排镶着的四个巨大金字——广电大厦，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某天路过广电大厦门口，林风刚好从里面走出来。在秦臻少女怀春的剧本里，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相遇方式。可“梦”醒了，秦臻又会嘲笑自己——即便林风刚好出来，她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啊！而且，她又不好看，根本不会引起林风的注意。所以，偶像剧里男女主偶遇的桥段，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而就在秦臻出神的时候，还真有一个男生走过来主动跟她打招呼。
“请问，是来交广报道的吗？”
秦臻忙转回身，看见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戴着个黑框眼镜的男生正笑眯眯望着自己。他瘦瘦高高的，皮肤有些苍白，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但镜片后的眼眸却晶亮有神。
“对，我叫秦臻，来报道的。”
秦臻有些慌乱。
“你好，我叫许大方，以后就是同事了！”
许大方倒是大大方方地伸出了右手。
“你好。”
秦臻左手握着车把，将身子拧了九十度，轻轻握了一下许大方的手。姿势很是别扭。
她见许大方跟自己年纪差不多，本以为他也是来报道的。可接着却看见许大方翻开手中的本夹，用笔在上面打了个对勾，嘴里还说着：“秦臻，哦，找到了。你比其他几个都早啊，态度很积极，值得表扬！”
他居然有名单？而且说话的态度也更像是前辈。秦臻揣度着，这个许大方应该是台里的老员工，搞不好还是负责新人的小领导。
想到这，她马上将自行车立好，然后规规矩矩给许大方鞠了一躬，又毕恭毕敬喊了声：“许老师好！”
许大方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不用那么客气。都是同事嘛，嗯，我看你简历里写着还没毕业，我应该比你大两岁，叫声‘哥’就行了！”
秦臻马上笑着喊了声：“许哥！”
许大方笑得更得意了，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白牙。他看了一眼秦臻的自行车，便朝院里指了一下，说：“你把车子推到楼前的车棚里吧！呆会儿人齐了，咱们一起走，不用骑车了。”
紧接着，他又主动跟门口的保安打了招呼，开启了电子门。
“谢谢许哥！”
秦臻又冲许大方恭敬地点了下头，然后推着自行车进了广播电视台的大院。而当她出来的时候，看到许大方身边已经站了三个女生。
而其中一个女生远远就吸引了秦臻的目光。她身材窈窕，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和飘逸的白纱裙，在仲春的微风中轻摆，衬托得她整个人都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她就静静站在那，周遭便都成了背景板。
看着她，秦臻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转而，她明白了——冯丽君若是在她这个年纪，应该就是这样的美人吧？
而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美女有了几分好感。
秦臻归队后，许大方给她介绍那个相貌特别出众的女孩叫苏珞珞。而其他两个女孩中，微胖的叫王丽莎，梳着一头卷发的叫毛晓珺。
女孩们听秦臻叫许大方“许哥”，又见他手里拿着名单，便也自然地认为他是个管事的，都一口一个“许哥”地套近乎。被众星捧月的许大方，笑成了一朵花。
而苏珞珞却只腼腆抿着嘴唇，没说太多的话。
这时，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步履干练地从电子门里走了出来。她大概三十出头，穿着剪裁得体的蓝色西装套裙，齐肩的头发烫成了最时兴的大波浪。
而跟在她后面的则是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个子稍矮一点，梳着短发的女子。
“大家好！都来得挺准时的。我是交通广播的代理频道总监——吴曼。你们叫我曼姐就好了！”
吴曼走到众人跟前，一开口便是标准的播音腔。
这个声音好熟悉……
秦臻忽然眼睛一亮：“您就是《时光‘曼’步》的主持人吴曼？”
吴曼转过头看了看秦臻，笑了：“《时光‘曼’步》，那可是七、八年前的节目了！”
“我、我小时候就听您的节目……”
作为交广的忠实听众，秦臻见到广播里的声音的本尊激动得语无伦次。
许大方在一旁坏笑：“对，我们都是听曼姐的节目长大的！”
吴曼嗔怪地斜了他一眼，：“我有那么老？”
许大方吐了吐舌头。众人也都笑了。
接着，吴曼拉过她身边的女子，给大家介绍道：“她呢，叫李薇，从前也在我们台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去县广播电台了。这次交广招聘，她又考了一次。虽然是很有经验的老主持人，但如今跟你们一样，也是新人了！”
李薇微笑着冲大家点头，一开口也是地道的播音腔：“我比大家虚长几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快开口！”
吴曼扫视了一圈，然后点点头：“嗯，人都到齐了，走吧！”
秦臻却疑惑了。不是说录取了六个主持人吗？可算上吴曼带来的李薇，也只有五人个呀！
而马上便有人替她问出了这个疑问。
“曼姐，不是六个人吗？还少一个！”
说话的是毛晓珺。
吴曼眨眨眼，抬手数了一圈：“一、二、三、四、五、六，这不正好六个吗？”
大家这才弄明白，那位热情的“许哥”，原来也在六人之内。而许大方此时已经背过身去，笑得不行了。
“原来你不是小领导呀！”王丽莎先瞪起了眼，“跟我们一样都是新来的，还骗我们叫‘哥’！”
“哎，我没骗啊！是你们主动叫的！”许大方转回身，一指秦臻，“她第一个叫的，你们就都跟着叫，我也没办法。”
大家把目光都转向秦臻。
秦臻瞪着许大方：“我是看你手里拿着名单才误会的。可你也没解释啊！”
“我本来就比你大，叫声‘哥’，你也不亏！”许大方又欠揍地笑了起来。
吴曼听明白了，一把夺过许大方手里的本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我看你来得早，让你帮我拿下东西，你就捉弄起同事啦！臭小子，看我怎么罚你！”
“对，对，该罚！”
“罚他打扫卫生！”
“不够，让他挨个喊我们‘姐’，喊回来才公平！”
“对，喊‘姐’！赶紧的！”
……
因为秦臻的乌龙和许大方顺水推舟的恶作剧，几个年轻人快速熟络起来。而此时的秦臻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天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捩点。从此之后，她将和许大方、苏珞珞这些小伙伴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用声音来书写属于她们的热血青春。
只不过，在刚开始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插曲，让她差点掉了队……
第六章 不予录用
指定的体检医院距离广电大厦很近。六个人很顺利就完成了体检。
秦臻本以为会原地解散，等体检结果出来再正式报道。可没想到，吴曼直接将她们带进了交通台的会议室，还给他们发了门卡。
接着，她带着些许无奈，对几个年轻人说：“我们现在真的是时间紧、任务重。台长给了我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一个月之后，要交给听众一个全新的交通广播，全新的节目、全新的主持人。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后的今天，你们将正式进直播间主持节目！”
话音未落，大家便是一阵唏嘘。秦臻感觉到的更多是紧张和兴奋。她在桌子下面暗暗攥紧了拳头。
可许大方关心的点似乎跟大家不一样。
“曼姐，全部换成新的主持人，那原来的主持人呢？”
这个问题，又让秦臻的心狂跳起来。是啊，原来的主持人呢？林风呢？她低着头等待着答案。
吴曼叹了口气：“唉，原来的主持人，除了我，都走啦！现在的节目都是其他频道主持人轮班带着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产假还没休完，就被抓回来带你们这些小鬼了！”
走了？秦臻抬起头，愣在那里。那么说，林风也走了吗？
吴曼又接着说：“不过，这对于你们来说倒是件好事。因为如果不是急需用人，招聘的条件也不会放得这么宽。你们中间有人是很幸运的，根本不是学播音主持专业的，也考进来了。这放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秦臻的脸颊有些发烫。她觉得吴曼是在说自己。
可许大方却挠挠头，接过了话茬：“曼姐，你就直接点我名得了！我知道，我一个学计算机的，能当电台主持人那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所以，尽管是最后一名考上的，我也觉得挺幸运了。放心吧，曼姐，我会努力的！”
秦臻偷偷瞥了一眼许大方，不禁抿唇笑了——原来，垫底的就是他呀！而且，相比计算机，她的专业似乎也更靠谱些。
吴曼继续给大家打鸡血：“所以说，从今天开始，大家就进入实习期了。我希望大家能跟我一起努力！咱们齐心协力，一起让交通广播度过这次难关，好不好？”
“好！”
年轻人个个摩拳擦掌，干劲十足。秦臻也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喊了一句“加油”！
第二天上午，刚好是吴曼的节目时段。她便安排大家两两一组进直播间观摩。第一组进去的是许大方和李薇。其余的人便在导播间等候。
苏珞珞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空闲的椅子了。她就默默站在了大家身后。
秦臻不经意回头，发现苏珞珞用一只手捂着肚子，脸色非常差，额头也沁着一层薄汗，更显得我见犹怜。
“你是不是不舒服呀？”秦臻站起身，“你坐着吧！”
“不、不用了。”苏珞珞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可秦臻还是坚持把座位让给了她。
“你哪里不舒服呀？用不用去医院？”秦臻又关切地问道。
苏珞珞左右看了看，然后凑在秦臻耳边低声说：“没事，就是，那个来了。”
秦臻想了想，猫着腰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小心翼翼端着个纸杯进来了。
“给，热橙汁，喝了会舒服点。”秦臻笑着将杯子递给苏珞珞。
“你在哪弄的？”
苏珞珞接过来，发现秦臻应是怕她烫手，在纸杯外面又套了一个纸杯。
“大厅里有个热饮机，还有咖啡呢！不过，你这种情况还是橙汁比较好。”
“谢谢啊！”
苏珞珞喝了一小口。甜丝丝的，热乎乎的，似乎一直暖到心里去了。
放半点广告的时候，吴曼举着手机急匆匆从直播间出来，然后大步走出了导播间，连拖鞋都没换，看样子似乎有点生气。
大家忙问跟着出来的许大方和李薇，发生了什么事。
许大方摇摇头，说：“我也没太听清楚，只听见好像是体检结果出来了。”
这时，吴曼返回来了。她皱起眉，冲着秦臻叹了口气。
秦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秦臻，你的体检没通过。”
“没通过？”秦臻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那我、我是查出什么病了吗？。
吴曼赶紧摇头：“不是，你放心，你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低血糖。这本来也不算什么的。但不巧的是，前几天新闻频道一个主持人就是因为低血糖在直播的时候晕倒了，造成了不小的播出事故。所以，唉，我刚刚也跟台长争取了。但是，台里领导最终研究的结果还是，不予录用……”
“不予录用”这四个字，对于秦臻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转过头，怔怔看向玻璃后面的直播间。造型别致的背景墙上挂着大大的“FM102襄城交通广播”的台标，神秘的调音台上立着两个黑色的大圆球状的麦克风……那里的一切都那么地令她神往。可她连一只脚都还没有踏进去，就被取消了资格。
世事无常，秦臻对这四个字的体会已经够深刻了。她明白，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她最在乎的东西拿走，而她从来都无能为力。比如父亲，比如梦想……
秦臻的眼睛模糊了。可她咬着牙，硬是将泪水逼了回去。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这些年，让她明白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吴曼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半点广告已经放完了，导播示意她赶紧进去。她只得拍了拍秦臻的肩膀，又叹了口气，说：“别伤心，或许以后还有机会。”
说完，她便匆匆忙忙进了直播间。
所以，该离开了吗？秦臻茫然地又看了看向往的直播间，再看看几个小伙伴。而他们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弄懵了，都瞪大眼睛望着秦臻。
“呃，再见了……”
秦臻咬着嘴唇，尴尬地跟大家告别。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多余的了。她从衣兜掏出了门卡，想放在桌子上。
忽然，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秦臻冰凉的手，带着热橙汁的温度。
第七章 好运娃娃
“别放弃呀！不就是低血糖吗？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等曼姐出来，我们一起帮你求求她！说不定还会有机会呢！”
苏珞珞抓着秦臻的手，一双剪水明眸里闪动着真诚。
还会有机会吗？秦臻望着苏珞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真的还会有机会吗？
而苏珞珞这句话，也让其他人活跃了起来。
许大方也说：“对，我看曼姐人挺好的。而且现在交广不是正缺人吗？你好好跟她说说，不能就这么放弃！”
毛晓珺和王丽莎也都劝秦臻再等等吴曼。
可年纪最长的李薇却摇摇头，说：“这事，关键不在吴曼。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她从直播间出来的时候挺生气的，好像还在电话里跟领导争辩。她应该是想留你的，可是这事她做不了主。”
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扑灭了。
秦臻茫然地问了句：“那、那就没机会了吧？”
这句话，她像是问李薇，可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李薇皱了皱眉，忽然压低声音说：“也不是没机会，只是跟吴曼说不管用。秦臻，你不如现在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家里如果有门路，就找找台长吧！”
“对，薇姐说的有道理。”毛晓珺也附和道，“你想呀，咱们过了实习期就进编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事业编啊！多少人花钱都进不来。搞不好，就是上面哪个领导想塞个亲戚进来，台长就捡个软柿子捏了。”
“这么一想，还真是！那低血糖算个什么事啊？头一回听说，体检因为低血糖不通过的。”王丽莎接着说。
秦臻被她们这么一说，也懵了。初入社会，她哪里懂得这些？可有件事她却很清楚，那就是回家也没办法，只会让母亲伤心失望。
一想到冯丽君拉着自己买新衣服时那兴高采烈的样子，秦臻心里便像针扎一样疼。自从父亲去世，她还是头一次见妈妈这么高兴。
“算了，谢谢你们，我还是走吧。”
秦臻本打算离开，可“再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许大方给打断了。
“我觉得你们都没分析在点子上。”许大方往秦臻身边靠了靠，“刚刚曼姐不是说了吗？低血糖不算啥，主要是之前有个主持人因为低血糖上节目事晕倒了，造成了事故。所以，重点是晕倒！”
他看向秦臻：“你因为低血糖晕倒过吗？”
秦臻马上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那你就去跟台长证明！”
秦臻思索了片刻，最后用力点点头：“对，我现在就去找台长！”
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她唯一能够努力的方向。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她至少努力过。
秦臻刚跑到走廊，身后又响起了那个温柔甜美的声音。
“等一下，把这个带上！”
秦臻转过身，看见苏珞珞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戴着尖尖三角帽的小布偶。
苏珞珞快步上前，将布偶塞进了秦臻的手里，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其实我跟你一样，运气不好，之前试……呃，之前找工作，也总被莫名其妙刷下来。这个是‘好运娃娃’，自从我把它带在身上，运气好多了！你把她揣兜里，说不定也会给你带来好运呢！”
秦臻握着那个小小的好运娃娃，充满感激地对苏珞珞笑了一下。
苏珞珞握紧右拳，冲秦臻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那一刻，秦臻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
可秦臻刚要走，吴曼又趿拉着拖鞋从里面跑出来了。
秦臻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找领导，应该先跟吴曼打个招呼。于是，她迎了上去。
“曼姐，我想去找台长，再争取一下。”
吴曼皱起眉，神情有些为难：“秦臻，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能争取的，我都跟赵台争取过了。我觉得，希望不大。”
秦臻的眼圈红了，用颤抖的声音说：““可是，曼姐，不去争取一下，我真的不甘心。”
吴曼看着眼泪汪汪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秦臻的肩膀：“好，我带你过去！”
秦臻抬起头，望着吴曼，目光真诚：“谢谢曼姐！”
吴曼让苏珞珞告诉导播垫两首歌，便带着秦臻往四楼的台长办公室去了。
走到门口，吴曼歪着头听了听里面的声音，然后朝秦臻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里面有人。咱们等等吧！”
“嗯。”秦臻点点头。
她虽着急，但也怕影响了台长办公，再惹他不高兴。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分钟之后，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出来。
吴曼不时看着表，显然着急了。秦臻想起，她的直播节目还没结束呢。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而影响了节目啊！
“曼姐，我自己在这等吧。”秦臻低声说，“节目要紧！”
吴曼又看了一眼表，然后叹了口气，说：“我那边是真的走不开。这样，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门开了，你就用电话晃我一下。然后你先进去，我马上就上来。”
“嗯，谢谢曼姐！”秦臻对吴曼充满了感激。
吴曼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飞快朝电梯跑去了。快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吴曼的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秦臻这才察觉，她为了抢时间，连拖鞋都没换。
秦臻想，即便最后她没有留下来，也该郑重给这位姐姐说声“谢谢”。
秦臻继续等。可吴曼前脚刚走，便又来了两个人。他们手里拿着一摞票据，也在门口等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秦臻听不懂的事情。秦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空气。
好容易屋里的人出来了。秦臻刚要进，可忽见那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跟出来的人打着招呼，然后便理所当然地拿着票据进去了。
秦臻瞪着大眼睛，无助地看着台长办公室的门再次无情地关上了。她默默低下了头，除了继续等，没有别的选择。
可这一上午，台长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就没断过。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要紧事，谁也无暇去关注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急得眼泪汪汪。
秦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11点半了。
她想，一会儿食堂就开饭了。到时候趁着大家都去吃午饭，她或许有机会进去。
可现实总是比她的设想糟糕。五分钟后，秦臻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进台长办公室的人和赵台长一起出来了。两人说说笑笑，都奔着电梯走去。显然是一起去了食堂。
而那位秦臻急切盼望见到的赵台长，根本就没看见她。
秦臻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赵台长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想冲上去，又不敢。
第八章 擦声而过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吴曼出来了。
她快步跑到秦臻面前，急切地问：“怎么样？赵台怎么说？”
秦臻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都还没进去呢。一直都有人找台长。我、我怕影响他工作，所以就、就一直没敢进。”
“赵台都去食堂了。”吴曼又看了看表，“那你也先去食堂吃饭吧！回来再说！”
秦臻却执拗地摇着头：“不，我还是在这等着吧。一会儿台长吃完饭回来，我就有机会进去了。”
“可是，他吃完饭不一定马上回来呀！他要是不回来，你就这么饿着？”
可吴曼的这句话，却让秦臻眼前一亮。
她咧开嘴，憨憨笑了一下，说：“曼姐，如果我没吃饭，饿上一、两个小时，然后也没有晕倒，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即便是低血糖也不会影响我上节目呢？”
吴曼瞬间愣住了。
本来秦臻外表普普通通，不是学播音主持专业的，考试成绩也不算突出，吴曼对她并没有太过在意。对于这次的决定，她虽然跟领导争取过，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人手不够。而即便秦臻走了，作为一个频道总监，吴曼也并没觉得有多大的损失。
可此时，她却发觉面前的女孩这双眼睛太清澈，太干净了。还有这个笑容，虽带着点傻气，却又无比的坚定。
吴曼不得不承认，她被秦臻的这个笑容给打动了。
“曼姐，你去吃饭吧。”秦臻继续淡淡笑着说，“我知道你特别忙。不用管我了。你还要带着大家实习呢！真的不用管我了！”
吴曼抿唇想了想，最后望着秦臻的眼睛，说：“你在这等着。我去食堂盯着赵台。他有什么动静，我给你发短信！”
“嗯。谢谢曼姐！”
吴曼走后，秦臻依旧孤零零地站在台长办公室的门口。可她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也不再着急了。她甚至还想，多等一会儿也无妨。这样就更能证明，自己不会晕倒了啊！
十分钟之后，吴曼发来短信——“赵台吃完饭去活动室打乒乓球了。”
“好，我继续等。”秦臻回复。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秦臻的肚子开始抗议了。可她并没有理会，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电梯的门。
忽然，门开了。一身深灰色西装，身体微微发胖的赵东海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子很高，穿黑色休闲风衣的男子。
两个人说笑着朝办公室走来。秦臻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秦臻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上前。她看见赵东海满面红光，额角还有薄薄的汗，显然是刚刚运动完。可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赵海东先给她说话了。
“还站着呢！”赵海东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慈祥的戏谑。
秦臻张了张嘴，竟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就这么瞪着大眼睛怔怔看着这位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
赵东海冲她招下手：“进来吧！”
说完，他先推门进了办公室。那个穿黑风衣的男子跟了进去，坐在了赵东海对面。
秦臻赶紧也跟了进去。
“呵呵呵。”赵东海笑了起来，指着秦臻，却是跟对面的男子说，“刚刚吴曼把我堵在活动室门口，就是给她求情！你说这孩子，也够轴的，就这么站了快两个小时，中午饭也没吃。”
说完，他才抬眸望向秦臻，像逗小孩一样问道：“喂，丫头，你不饿吗？”
秦臻这才想起自己酝酿好的切入点，大声地说：“我饿！我特别饿！可是，我没晕倒！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一紧张，她说得结结巴巴又毫无逻辑。秦臻红着脸，低下了头，心头一阵懊恼。
“哈哈哈哈哈。”赵东海愣了一秒钟，接着便朗声大笑起来。
黑衣男子也跟着笑了。他侧过脸看了秦臻一眼。可秦臻此时正低着头，浑然不觉。
“赵台，你不是说，欠我个人情吗？嗯，我想起跟你要什么了。”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正是那黑衣男子，“不如，就给这小姑娘一个机会吧。看得出来，她很热爱这份职业。”
秦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但此时，她也无暇去想这个，急忙抬起头说：“对，我特别热爱广播！我从小就爱听广播！我的理想就是当个广播节目主持人！”
黑衣男子又笑着说：“赵台，浇灭一个年轻人的理想，真的挺残忍。给个机会吧！”
“哎，你小子，又拐着弯损我！”赵海东伸出食指，点了点他。
秦臻听不懂他们对话里的深意，只紧张地望着赵海东。
这时，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秦臻回头，见是吴曼急冲冲进来了。
“赵台。”吴曼喘着气，“我刚刚想了个办法，要不让秦臻先跟着实习。一个月之后，她、她如果真不行的话，再让她回家也行啊！孩子真的挺努力的。给孩子个机会吧！”
没等赵东海说话，那黑衣男子先站了起来：“赵台，您先忙。我回去了。”
他大步从秦臻身边走了过去。秦臻闻到了一阵浅淡的薄荷味，很清爽，很舒服。
“林风，这人情我给你了！可不欠你了啊！”赵东海也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喊道。
林风？他就是林风！
秦臻猛然回首，瞪大了眼睛，心脏剧烈跳动。
而那个修长的背影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潇洒地举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晃了晃，然后轻快地说了声：“谢啦！”
他竟然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大哥哥。而她竟然就这样与他擦“声”而过，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当下，秦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出去，拉住林风，跟他说那一声迟到了十年的“谢谢”，并且告诉他，自己就是十年前打热线电话的小女孩。
可就在此时，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臂揽住了秦臻的肩膀。秦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吴曼。
吴曼没听到林风跟赵东海的“人情往来”，自然不明白赵东海已经松了口。
她又继续肯求道：“赵台，孩子真的挺不容易的。”
“行了，归队吧！”赵东海坐回了椅子，笑着看着秦臻，“我呀，欠林风的。小姑娘，既然他开口为你求情，那我就给你个机会。但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秦臻还沉浸在要追出去找林风的冲动里，一时间竟愣在了那里。
吴曼赶紧晃了晃秦臻的肩膀，笑着说：“瞧这孩子，都傻了！赶紧的，还不谢谢赵台啊！”
秦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场“低血糖”风波，算是就此画上了句号。
而十年之后，林风又帮了她一次。
“谢谢台长！谢谢台长！”秦臻激动地给赵东海鞠了一躬。
当领导的自然不忘趁机鞭策小同志：“其实呀，我们当时决定不留用你，也不全是因为低血糖。秦臻，你要知道，你在这六个人里面，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优势。其他的几个，人家不是学播音主持出身，就是有经验，再就是先天条件特别好。当然了，那个许大方基础也不怎么样。但没办法，谁叫我们台里缺男主持人呢？性别优势，也算是优势啊！”
秦臻低着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赵东海继续语重心长地说：“所以，秦臻啊，你要记住一点，不论做什么行业，都要努力让自己做到出类拔萃，无可替代！平庸的人，迟早是要被淘汰的！”
秦臻抬起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眸定定望着赵东海。
她郑重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台长。我会努力的！”
赵海东的这番话，秦臻一直记得。它也成为了她往后闯荡职场的座右铭——必须要努力，必须要做到无可替代！因为平庸，是要被淘汰的。
第九章 循环 无解
电梯的门合上了。秦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里还残留着那一抹清爽的薄荷香。
“曼姐。”秦臻小心翼翼问道，“刚刚那个帮我说情的大哥哥，在哪个办公室啊？”
“你说林风吗？”
“嗯。”秦臻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了。
吴曼的语气却不太对劲：“你找他干嘛？”
“啊，我、我只是想感谢感谢他。”秦臻心头一颤，像被看穿了心思，头更低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是谁为你楼上楼下地折腾？”吴曼伸手指点了一下秦臻的头，“你该感谢的是我！”
秦臻赶紧抬起头，笑着说：“我当然最感谢曼姐了。只不过……”
“哎呀，林风，你就不用特意去谢他了。”没等秦臻说完，吴曼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跟赵台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你个新来的，不懂。而且，他今天说的话，也不全是为了你。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回去好好工作就行了。”
“哦，好。”秦臻不敢再问下去了。
不过，她现在不着急了。反正林风就在台里。同一个屋檐下，他们早晚会再次遇见的。想到这，秦臻的心安定了。
“饿坏了吧？我办公室有方便面，给你泡一碗。”
电梯停在三楼，吴曼直接将秦臻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普普通通的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摆在秦臻面前，冒着腾腾的热气。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冯丽君的小超市有半个货架都摆满这样的桶装方便面。而秦臻看店的时候，没工夫吃饭，就从货架上顺手拿一桶。
可吴曼给她泡的这碗，却是秦臻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鲜美的红烧牛肉面。
吃完了面，秦臻想去找大家，被吴曼拦住了。
“他们应该都回家了。咱们现在还没有办公室，我就让大家回家去写节目策划了。秦臻，你也策划一档节目吧。好好想一想，不用着急交。”
写节目策划，这个她在大学里是学过的。所以秦臻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嗯。”秦臻点点头，又问道，“我策划哪个时段呢？”
“你一个月之后想主持哪个时段的节目，就策划哪个时段。”
秦臻马上说：“那我就策划晚间时段吧。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听《青青校园》。”
“哦，怪不得你打听林风呢！”吴曼笑了，打趣道，“原来是林风的小粉丝呀！”
秦臻感觉自己的脸颊又烧了起来，赶紧低下头。可吴曼接下来的话，却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如果你是来追偶像的，怕是要失望了。今天是林风最后一次来台里。刚刚他应该是去跟赵台告别的。”
“他、他走了？为什么要走啊？”秦臻抬起头，也顾不上掩饰自己的小心思了。
吴曼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林风不但自己走了，还带着除了我之外交广的所有主持人，一起去杭州创业了。他倒是逐梦去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唉，想想我就生气！”
杭州，这座江南名城对秦臻这个东北女孩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自小就听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也在《新白娘子传奇》里看见过西湖、断桥、雷峰塔，可从来没有踏足过。
她知道，林风即将要在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里，书写属于他的传奇故事了。而不管是这座城，还是这个人，都与秦臻再无任何交集。
秦臻推着那辆破二八，颓然走出广电大厦的院门。她觉得上天跟自己开了个玩笑。她是为了林风才考进襄城交广的。可她来了，他却走了。而最讽刺的是，如果他没有带着交广的主持人一起南下，她根本就没机会考进来。
秦臻觉得她和林风似乎处在一个圆周上。她一直循着他的轨迹努力奔跑，可终究只能望见他的背影。
也许这就是个循环，无解。
“秦臻，怎么样了？见到台长了吗？”
忽然，一个甜美的声音打断了秦臻的思绪。她抬头一看，苏珞珞正站在门口冲她挥手。
秦臻这才想起来，人家的“好运娃娃”还在她的衣兜里呢，赶忙推着车子迎了上去。
“谢谢你的好运娃娃，它真的给我带来好运了呢！”秦臻小心翼翼将那个娃娃交还到苏珞珞手里，“台长让我归队了。明天我可以继续跟大家一起实习了！”
苏珞珞笑得很开心：“太好了，这样大家又能在一起了。”
秦臻瞥见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避风塘”，于是抬手一指：“我请你去那边喝奶茶吧！”
“可你已经请我喝过橙汁了。”
“哎呀，那个是免费的，不算！”
就这样，两个女孩一人捧着一杯珍珠奶茶，站在避风塘门口聊了起来。
苏珞珞晃了晃那个“好运娃娃”，说：“这个娃娃真挺灵的。我去年就大学毕业了。这一年间找工作，不知道碰了多少次壁，都觉得人生没什么希望了。可我带着它考交广，笔试、面试，竟然一路过关。”
“是啊，是啊，今天这个危急关头，也幸亏有你的好运娃娃，我才能化险为夷。”秦臻又真诚地说了句，“珞珞，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们俩这就是封建迷信！”
忽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秦臻都回头望去，只见许大方抱着个大大的纸壳箱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
许大方歪了歪头，带着几分调侃对秦臻说：“要说感谢，你是不是要感谢感谢我啊？是谁帮你出的主意，这么快就忘啦？”
秦臻想了想，也对，要不是许大方提出让她证明即便是低血糖也不会晕倒，她也不会跑去台长办公室。尽管最后起关键作用的人是林风，但许大方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帮了她的忙。
于是，秦臻笑着对许大方说：“本来是要感谢你的，我以为你走了。这样，我也请你喝杯奶茶吧。”
许大方笨拙地晃了下手里的纸箱，说：“我倒不开手，算了，先欠着吧。”
接着，他将目光移到秦臻那辆二八自行车上，乐了：“哎，你要真想感谢我，就把你这‘宝马’借我一用。明天上班还你，行吗？”
秦臻明白了，他是想用自己的自行车驮那个大纸箱。反正她这破二八，除了铃不响，剩下哪都响，卖废铁都值不了几个钱，借给他也没什么。于是，她很痛快就答应了。
望着许大方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秦臻有点疑惑地问苏珞珞：“他那一大箱子是啥呀？”
“哦，他跟曼姐说自己刚租了房子，还没有电脑。曼姐就帮他找了几台报废的电脑。他自己拆下一些零部件，说是可以组装一个。”
秦臻不禁冲那个背影投去敬佩的目光：“会装电脑，他还挺厉害的。”
“可他本来就是学计算机的啊。”苏珞珞则不以为然。
秦臻点点头：“嗯，这么一想，也没啥厉害的了。”
两个女孩都笑了。
晚上，冯丽君特意做了四菜一汤，庆祝秦臻第一天上班。
“我跟你讲个笑话。隔壁你张婶听了一天的收音机，后来跑去超市问我，到底哪个是小臻啊？我说，小臻才第一天上班，哪有那么快就出声呢？你说好笑不好笑？对了，还有前楼你李姨，今天特意去市场买了个收音机，就为了听你的节目。还到处跟人说，咱们这小区可出息啦！出了个主持人！”
冯丽君一边给秦臻夹糖醋排骨，一边自顾自地念叨着。秦臻看着妈妈打心眼里溢出的喜悦，心头因不能与林风共事的不快慢慢消散了。就算见不到大哥哥，但毕竟从事了自己热爱的职业，还能让妈妈这么开心，也挺好的。
是啊，人生哪有样样都如意的？像她这种命不好的人，愿望能实现一半已经是得上天眷顾了。
“第一天上班还顺利吗？跟新同事相处得好不好？”
秦臻自然没有提起那场低血糖风波。从上大学开始，她就已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很顺利。嗯，新同事也都很好。对了，我新交了个朋友，叫苏珞珞，长得可好看啦。”
“那有空请她到家里吃饭。”
“好。”
第十章 最初的梦想
2010年5月21日9点59分14秒，15秒，16秒……
秦臻坐在FM102襄城交广的直播间里，头上戴着耳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玻璃墙外导播间上方的电子钟，心跳随着鲜红数字的跳动而越来越快。
“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
实现了真的渴望
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
……”
范玮琪温暖而坚定的声音，充斥在耳机里，让秦臻暂时与外界隔绝。
就在电子钟显示9点59分55秒时，“滴”的一声打点声盖过了音乐。
“拉音乐，推话筒。”秦臻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双手配合在调音台上操作。
“滴！”
在最尖厉的那一声打点过后，秦臻马上对着麦克风用略显稚嫩的播音腔报时：“BJ时间十点整。”
她在耳机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算成功。抬头望向玻璃墙外，她看见吴曼正冲她竖起大拇指。苏珞珞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也都冲秦臻比划着各种加油鼓劲的手势。
得到肯定后的秦臻更加自信了。她推上了直播机的音轨，然后微微转过头，在直播机上找到了天气预报的版头，轻轻用鼠标点了一下。随即耳机里便传出了熟悉的旋律。
接着，她一手推上话筒键，一手拿起了天气预报单，面带微笑：“分担风雨，分享阳光，102气象站为您带来最新天气咨询。今天白天到夜间，晴，西南风2到3级，最高气温28摄氏度，最低气温14色、摄、氏度……”
最后，吃了个“螺丝”的秦臻垂头丧气走出了直播间。
“哎呀，怎么关键时刻嘴瓢了呀？”秦臻一脸沮丧地望向吴曼，“曼姐，对不起，我丢人了。”
吴曼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第一次出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许大方凑过来说：“那个十、四、摄、氏度，太难念了，稍微快一点舌头就拌蒜。不怪你！”
吴曼笑着说：“这说明啊，还是平翘舌的基本功不行。回去多练练绕口令。来，跟我念一遍——‘出租车司机上厕所’。”
可还没等秦臻开口，许大方先抢着念了。
“出租车，师，不对，司机，上厕……哎呀，咬舌头了！”许大方夸张地叫了起来，“出租车司机，拜托你们还是少喝点水吧！”
大家都被他给逗笑了。
秦臻本来因为第一次出声的表现不完美而十分懊恼，但在这样一个欢乐的氛围里，也很快释然了。同时，她在记忆里打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2010年5月21日10点整，她的声音第一次通过FM102的电波飘扬在古城襄城。
吴曼为了让新人适应直播间，总会找一些报时、天气预报这样的间隙给他们锻炼。几天过去，每个人都在电波里出过声了。而除了经验丰富的李薇，其他五个人都或多或少都出了点状况。吴曼说这是很正常的。
台里给新人们安排了四楼最里面的一个办公室，特别宽敞，每人一个隔断。带着“新屋入住”的喜悦，吴曼给大家开会，确定正式开播后每个人负责的时段。
秦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握，有点紧张。她交给吴曼的节目策划，是一档校园节目，跟林风曾经主持的风格类似。节目时段自然也是在晚间。
她的心思很简单。既然没能有幸跟大哥哥在同一时间共事，那么能在同一空间，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主持同一时段的节目，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圆梦了吧。
吴曼站在办公室中央，手里拿着大家的节目策划案，说：“你们的策划我都仔细看过了。不得不说，年轻人真的很有想法。我在大家的节目策划里看到了非常多的亮点。当然，也暴露出一些问题。比如，有些想法太过天马行空，实现起来有难度。具体的修改意见呢，我都给大家标注好了。过后，我会发给大家。”
说着，吴曼将手中的策划案摊开，继续说：“即将主持的节目时段，我也尽量按照大家的个人意愿来分配。只不过，有两位同学写了同样的时段，如果没人愿意妥协，那就需要我们内部竞争一下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猜测是不是自己跟某位小伙伴撞车了。
而秦臻的心头瞬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一直觉得“命运多舛”这个词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她越在乎的事，就越是波折不断。
果然。
下一秒，吴曼将目光投向了许大方：“大方，你和秦臻都选择了晚间时段。所以，这个内部竞争就在你们俩之间了。我想先了解一下，你们选择晚间时段的理由，看看谁更有说服力。你先说吧！”
秦臻扭头看向自己斜后方的许大方，目光里多了几分敌意——没想到，这个“命运的绊脚石”居然是他！
许大方正用右手转着一支圆珠笔，被秦臻忽然袭来的“眼刀”唬得一怔。“吧嗒”一声，笔掉在了桌面上。
“你瞪我干什么呀？我不是想跟你抢。”许大方无奈地摊开手，“我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我家在县城，现在在这边租个房子，每个月房租也不少。我选择晚间时段，就是因为节目费多。我这就是生活所迫呀！”
听到“生活所迫”这个四个字，秦臻不是没有被触动。她和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最能体会个中滋味了。不过，想到那个陪伴了她无数个夜晚的温暖声音，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修长背影，她还是不忍心割舍藏在心灵角落的那个旖旎的梦。
“许大方，你的情况我理解。但是，我觉得还是要把节目放在第一位。做节目要发自内心，要有真情实感。”秦臻站起身，望着许大方目光真诚，“我从小就听这个时段的节目。我是忠实听众，我也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时段。我会用心去做的。”
许大方也站了起来，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我是为了多赚点钱，但这并不意味我不会用心做节目啊！这两个它也不矛盾啊！”
“我从小就听，我比你有感情。”
“你是女生，下节目走夜路不安全。”
“你别又利用性别优势！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女生！”
吴曼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赶忙一挥手：“行了，行了，既然你们都不肯让步。那听众是上帝，就让上帝来决定吧！”
秦臻没明白，瞪着大眼睛问道：“怎么让听众决定？”
许大方一拍脑袋，瞪大眼睛问道：“曼姐，该不会是让我们主持节目了吧？”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吴曼。
吴曼笑着点点头：“对，从明天开始，你们将由老主持人带着上节目。既然秦臻和许大方都想做晚间时段，那你们就都跟着晚间节目的姜帆姐吧。最后一期节目，你们俩PK定胜负。”
第十一章 愿赌服输
姜帆是新闻频道民生节目的女主播，四十几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总能让秦臻联想起高中的语文老师。第一天，姜帆先带许大方上节目，秦臻坐在一旁观摩。第二天就换做秦臻上节目，许大方观摩。两人这样轮流着学习，也能从旁观别人主持的过程看到自己的问题。
在给自己想播音名的时候，秦臻想起了妈妈和邻居们都会听自己的节目，为了方便他们辨认，便直接叫“小臻”了。而许大方没在这事上花费太多心思，就叫“大方”。
几天下来，秦臻明白了吴曼的用心良苦。姜帆是新闻主播，播音功底扎实，吐字归音都十分标准。而她和许大方都不是播音主持专业的，跟着姜帆能纠正很多不规范的发音。
另外，秦臻也见识了许大方这个倒第一的真正“实力”。虽然看得出他很努力，但基本功很薄弱，对着话筒“吃螺丝”是常有的事。而秦臻由于从小就听广播节目，感觉找得很快，坐在话筒前自然而然就有跟听众娓娓道来的对话感。
姜帆也对她这种能力给予了肯定。
“广播是距离感最小、对象感最强的媒体。很多听众都把我们广播主持人当作知心朋友，就是因为他们听节目的时候，就感觉我们像在耳边跟他们唠嗑。秦臻，你主持的感觉拿捏得非常好，特别有亲和力。”
秦臻听到夸奖，心里美滋滋的。而她知道，之所以会具备这种亲和力，都是因为常听林风节目的关系。她说话的语气，甚至有些习惯用语，都在模仿林风。
不知不觉，秦臻和许大方的PK时刻到了。这天的晚间节目，姜帆没来。调音台前坐着的是秦臻和许大方两个新人。吴曼给他们制定了比赛规则——听众通过热线电话或是短信平台分别给他们俩投票。在节目结束时，谁的票数领先，谁就获胜。
苏珞珞特意留下来陪秦臻。在进直播间之前，她又把那个红色的好运娃娃拿了出来。
“小臻，你把这个也带进去吧。它会帮你打败许大方的。”
秦臻却笑着摆摆手。她扭头瞥了一眼已经坐在直播间的许大方，说：“我虽然是倒第二，但赢他这个倒第一，还是很有信心的。”
苏珞珞也看了一眼许大方，然后肯定地点点头：“嗯，我听过你们俩的节目，你的确比他强。加油！”
熟悉的版头响起，秦臻将耳机戴在头上，深吸了一口气。她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身旁的许大方，发现他不停地搓手，显然也很紧张。
这期节目并没有设置太多内容，就是简单的点歌送祝福，再加上司机报路况。秦臻亲切温暖的风格很适合做这样温馨的节目。而许大方虽然也尽量让自己有亲和力，但还是略显生硬，而且语速一快，嘴就瓢。
播放整点广告的时候，秦臻的支持票数已经超过许大方一半了。
“唉，我也不是不想让你多赚点节目费，可是曼姐说了，听众是上帝。显然，‘上帝’喜欢我多一点。”秦臻摘下耳机，笑眯眯看向许大方，语气里满是得意。
许大方轻笑，指了一下玻璃墙外的电子钟，说：“还有一个小时呢。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剩下的时间越长，你会输得越难看。”
“女孩子好胜心太强，容易嫁不出去。”
“你……”秦臻瞪起了眼。
许大方则拍了下脑袋，然后故作恍然大悟地说：“哦，对了，你从来没把自己当女生，哈哈哈哈。”
秦臻瞪了他一眼，决定不跟他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要在接下来的PK中，将他踩在脚下狠狠碾压。
整点广告后的版头刚播完，导播便示意有电话打进来了。许大方熟练地按下耦合器。
秦臻马上微笑着问候：“一号线这位朋友，晚上好！请问您怎么称呼？是老朋友还是新朋友呢？”
耳机里传出一个憨厚的声音：“两位主持人好！我呀，是个新手的哥，今天第一天出车。我先报个路况啊，新华路和胜利大街交叉路口有两辆私家车发生了不愉快，交警已经赶到了，但是目前这个地方还是非常拥堵，提醒下司机朋友最好绕个道。然后，我想问一下，我从这要去三道街喜羊羊火锅，最近的路线该怎么走啊？”
没等许大方反应，秦臻先抢着说：“哦，您先掉头，在第二个红绿灯左转，然后一直走就到了。”
秦臻本想表现一下，可却发现站在导播间的吴曼瞬间变了脸。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许大方。
此时，许大方也瞪大眼睛看着她，半张着嘴。愣了两秒后，他迅速拉下了秦臻的话筒键，然后冲着麦克风笑了一下，说：“我们小臻啊，新人，太紧张，把‘三’听成‘二’了。您是想去三道街，不是二道街，是吧？来，我告诉您，咱这么走最近……”
秦臻这才意识到，她给听众指错了路。这对于交通台的主持人来说，可是个非常低级的错误。
而这个电话，俨然成了听众投票的分水岭。一些听众还直接把指责的话发在了短信平台上。
“这个新来的女主持人不行啊！什么听错了？我看就是道不熟。这种水平还做什么交通节目？”
“声音倒是挺好听，但是咱这是交通台，总给咱们的哥指错路，那得浪费多少油钱？”
“多亏了这小伙子，要不刚刚那位新手就跑错道了。我投大方一票！”
“我给大方投一票！”
……
形势急转直下。最后半个小时，秦臻又懊悔又着急，连话都不敢说了。
在节目结束的时刻，许大方以十一票的优势逆转了。
“其实，你表现挺好了。不要太灰心。”
许大方想安慰安慰秦臻，却发现这个时候他作为胜利者好像说啥都像是得了便宜卖乖。
“我愿赌服输。”
秦臻丢下一句话，低着头走出了直播间。
“曼姐，对不起，我出错了。”秦臻走到吴曼跟前，小声承认错误，“投票我也输了，晚间时段，给许大方做吧。”
吴曼看了她一会，问道：“到底是没听清‘二’和‘三’，还是记错路了？”
“我、我印象中，好像是那么走的，但，又不太确定。”
“不确定就敢给听众指路？”吴曼提高了声调，“不确定为什么不让大方来说？”
秦臻将头埋得更低了，觉得此刻的自己无地自容。没错，她就是太想表现自己，太想赢了。
吴曼又接着说：“你知道大方家是县城的。市内的路况，他原本是不熟悉的。可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比你这个本地人还熟。这就说明人家下了功夫。秦臻，咱们交广就是为司机服务的。你不能得到司机的认可，节目主持得再好也等于0！”
秦臻抬起头，目光灼灼：“嗯，曼姐，我知道自己哪里不足了。我会继续努力。”
这时，许大方走过来，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哎，说到记这个道路啊，我有个秘诀。要不要传授给你？”
听到他这样说，秦臻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把人家当作假想敌，可人家却还要教她怎么记路。好像自己的格局有点小了。
想到这，秦臻诚恳地说：“我向你虚心请教。”
“哈哈哈哈。”许大方却笑了起来，然后狡黠地冲秦臻挤了下眼睛，“秘诀就是，把每条路上的好吃的，吃个遍！你呀，请就许哥吃遍襄城，包你哪都能记得了！”
“又没正经。”
秦臻回了他一个白眼。
吴曼笑着瞪了许大方一眼，说：“在搭档犯错误的时候，你知道及时化解补救，反应还挺快。值得表扬，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秦臻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觉得是该感谢一下许大方。做为竞争对手，他不但没有逮住她的错落井下石，还帮她化解。毕竟，说没听清楚，比说她指错路的影响要小得多。
“许大方，谢谢你！嗯，我请你喝奶茶吧，连上次那杯一起请！”
“大晚上的，谁要喝两杯奶茶？得了，继续欠着吧！”
第十二章 早安，襄城
“第一天我存在，
第一次呼吸畅快。
站在地上的脚踝，
因为你而有真实感。
第一天我存在，
第一次能飞起来。
爱是腾空的魔幻。
第一天的纯真色彩，
它总是永远那么灿烂……”
秦臻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默默记住了此刻的时间——2010年6月15日7点11分09秒。
她缓缓拉下调音台上的音乐键，推起话筒键，伴着孙燕姿充满活力的声音，展露出被阳光洗过的笑容。瘦小的身子也随着音乐明快的节拍摆动起来。
酝酿好情绪，秦臻对着麦克风发出了FM102襄城交广全新改版后地一声问候。
“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大家早上好！您的新朋友小臻，伴着清晨的阳光向您问好，希望FM102的电波，伴您上班早高峰一路畅通！今天的阳光特别好，所以大家不要忘记，让牙齿出来晒太阳哦！”
因为在与许大方的PK中落败，秦臻自然被分配到了没人选择7点——9点的早间时段。大家之所以都不喜欢这个时段，是因为早上7点开播，6点半就要进直播间做准备。而年轻人，自然都是起床“困难户”。
而秦臻得到了这个被嫌弃的时段后，还挺开心。因为吴曼说，早间是次黄金时段，收听率仅次于晚间。早高峰上班的人群在各种交通工具上看不了电视，只能听广播。另外，上早间节目的主持人，下午可以休息。这样秦臻就可以帮冯丽君看半天店了。
这天天刚亮，秦臻便骑着那辆破二八出发了。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她冲刚睡醒的太阳招手，大声喊着：“早安，襄城！”
《早安襄城》是秦臻早间节目的名字。这档节目的主要受众群是早高峰的上班族、早班司机和做早餐的家庭主妇，内容涵盖了新闻资讯、出行指数和生活小常识，其中穿插点歌祝福和即时路况这样的听众互动。
吴曼对这档节目非常重视。因为它将是FM102襄城交广全新改版后播出的第一个节目。所谓“万事开头难”，秦臻这第一炮打响了，也会给后面的主持人树立信心。所以，这第一期节目，吴曼全程都坐在秦臻身边。
而当节目进行了半个小时之后，吴曼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因为，她发现秦臻今天的状态特别好。她本就很有亲和力，说话有种娓娓道来的亲切感。而今天的秦臻又在亲切之中增加了年轻人的活力，真的就像早晨八、九点钟朝气蓬勃的太阳。而这种昂扬向上的情绪很容易感染收音机前的听众。大家都会以活力满满的状态去开启全新的一天。
短信平台上，信息不断刷新。
“小臻，好喜欢你的声音！好有活力！加油！”
“小臻你好！听到你说‘牙齿晒太阳’，我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呢！今天一定是美好的一天！”
“祝福新改版的襄城交广收听长虹，节目越办越好！小臻，好喜欢你！加油！”
……
秦臻念着大家发来的短信，备受鼓舞。而信心建立起来之后，她整个人就更加放松了。
放歌的间隙，她摘下耳机，对吴曼说：“曼姐，还是早晨的听众好。他们都说喜欢我。不像晚上的听众，那天跟许大方PK，他们都不喜欢我。。”
吴曼笑了，说：“虽然早间的受众群体跟晚间的确不一样，但主要还是你的状态，决定了听众的喜爱。广播这个媒体收到受众反馈是最及时最迅速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哪天状态好，听众参与度就高。那天如果情绪不对，听众也会不买账。”
“那我要一直保持好的状态，让他们一直喜欢我！”秦臻美滋滋地说。
话音未落，导播便抬手示意有电话进来了。
秦臻赶紧戴好耳机，精神抖擞地接听了电话。与此同时，她还有一丝丝紧张。因为上次问路的那个电话，在她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
“这位听众你好！主持人小臻，在直播间问候您‘早上好！’”
电话那一端沉默了一会儿。秦臻马上又提醒道：“这位听众，您的电话已经切进直播间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呃，我、我就不说叫什么了。我今天就是想、想给我女儿点首歌，祝愿她呀，工作顺利！”
这个声音一出来，秦臻先是一愣，接着一股热浪涌上胸口，眼眶也湿了。
耳机里熟悉的声音还在继续：“还有啊，主持人，我特别喜欢你的节目。我和邻居们啊，都在听呢！他们也都特别喜欢你！你主持得真好！我们会天天准时听！”
秦臻含着眼泪，笑了。
“好的，谢谢，您想要点播哪首歌啊？”她极力平复着声音里的激动。
“呃，点什么歌呀？这个歌……”
这时，电话里忽然传来另一个女人爽利的声音。而这个声音秦臻也特别熟悉。
“让小臻放个《好运来》，讨个好兆头！”
旁边又有几个人附和着：“对对，《好运来》，喜庆！”
“好好好，就听你张婶，呃，不是，她、她张婶的！”电话里的那个声音紧张了起来。
秦臻赶忙说：“好，接下来的时间，就为您播放这首《好运来》，也把这首歌送给和您一起收听节目的邻居们，也希望这首歌能给收音机前所有的听众都带来满满的好运！”
推起音乐键，激越喜庆的旋律回荡在耳边。秦臻可以想象，在那个小小的超市里，邻居们围着冯丽君一边听着那台掉了漆的德生收音机，一边夸奖着“小臻有出息了”的情形，心里热乎乎的。
第十三章 穷又不犯法
下了节目，秦臻像只开心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回到四楼的办公室。可一推门，耳边便响起“啪”的一声，接着数条彩带在眼前飞舞。
下一秒，门口便站了一只头上、肩上落满了五颜六色彩带，且一脸茫然的“兔子”了。
“恭喜恭喜，开张大吉！”
许大方晃着手里的拉花筒，夸张地向秦臻道喜。
毛晓珺乐了：“哎，许大方，你哪弄的秘密武器？搞得像结婚一样，哈哈哈哈。”
苏珞珞赶忙上前，帮秦臻整理头上和身上的彩带。
秦臻自己扯下一根，瞪了许大方一眼：“你又乱搞什么？吓我一跳。”
“喂，这可是我特意为大家准备的首播惊喜。每人一个，下了节目进来一个喷一次。”
苏珞珞赶紧摆出“尔康手”：“我不要，我那个省了吧！”
“我也不要！”王丽莎也说。
“我那个也省了！”毛晓珺也不给他面子，“许大方，你就都攒着，晚上下节目给自己喷个够吧。”
苏珞珞打趣道：“要不，你留着自己结婚用也行。”
大家一阵哄笑。
“哎，你们可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搞气氛。白瞎了我的良苦用心。”许大方摇头叹息。
于是，只有毫不知情的秦臻，莫名其妙享受了许大方准备的“惊喜”。
就在大家说说笑笑的时候，吴曼推门进来了。因为接秦臻节目的是经验丰富的李薇，曼对她比较放心，便没有坐在直播间里。
她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笑着说：“秦臻给大家开了个好头。刚刚赵台给我打电话了，表扬了咱们！接下来，希望大家再接再厉，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这个好的势头延续下去，好不好？”
“好！”大家异口同声。
得到了台长的认可，秦臻别提多高兴了。不过她还是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越是顺风顺水的时候越要保持冷静。于是，她回到自己的隔断里，从双肩包里拿出了襄城地图，又认认真真记起路来。
苏珞珞挨在她身边坐下，把头埋进隔断，小声说：“刚下节目就背地图。要不要这么用功啊？”
秦臻也压低声音，说：“珞珞，我跟你讲，我是个路痴，从小就不记道，东南西北也分不清。要不然，跟许大方PK也不会输了。今天的节目，之所以很顺利，那是因为没有遇到问路的听众。可我也不能天天祈祷没人问路啊！所以，还是得下功夫把路记熟。”
“那背地图，有用吗？”苏珞珞问道，“我也记不住，我要不要也买张地图？”
秦臻皱起眉，摇摇头：“我还是太笨了，地图很抽象，我跟实际环境联系不起来。”
“背地图，没用的，还是我给你们分享个秘笈吧！”
忽然，一张脸自隔断后方升起，把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
秦臻见是许大方，扭过头对苏珞珞说：“别听他瞎扯淡。他就是想让我们请他吃饭。”
许大方走回自己的隔断，翻腾了一阵子，然后拿了一叠照片回来了。
“上次是逗你玩的。其实，秘诀在这里。”
说着，他将那叠照片散在了秦臻的桌面上。
秦臻拿起一张，发现就那种是用拍立得拍出的照片，上面是某条街的风景。她又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用圆珠笔标注的街道名称及位置。
“这都是你拍的？”苏珞珞拿起一张照片，边看边问。
许大方得意地笑了笑，说：“我家在县城，对市内的路根本不熟悉。我就想了个笨招，到每条主干道上拍几张照片，再结合地图去记忆。这样就好记多了。”
秦臻眼睛一亮：“对呀，地图太抽象了，有了这些照片，就形象多了。这真是个好办法！”
这边的对话引起了王丽莎和毛晓珺的注意，她们也走过来，一起翻看许大方的照片。
许大方得到了大家的关注，更得意了，拿着一张张照片，比比划划分享着自己的心得。
忽然，王丽莎问了个大家都没关注的点。
“许大方，你怎么不用手机拍呀？”
“啊？”许大方一怔，下意识用右手摸了下揣着手机的裤兜，然后有些尴尬地说，“哦，我、我那个手机，没有拍照功能。”
这时，毛晓珺促狭地笑了一下，然后附在王丽莎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王丽莎也跟着笑了。
秦臻和苏珞珞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们俩笑什么。但秦臻注意到许大方的脸有点红了。
“有什么好笑的呀？”许大方干脆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拍在了秦臻的桌面上，然后坦然地说，“小灵通，这个虽然不能拍照，但物美价廉，性价比高。”
秦臻恍然大悟，原来毛晓珺和王丽莎是在嘲笑许大方用这种即将淘汰的便宜手机。
果不其然，王丽莎见许大方自己都不遮掩，也就无所顾忌了。她将左右手轮流放在耳边，夸张地比划着，边笑边大声说：“站在风雨中，手拿小灵通，左右换右手，就是打不通！哈哈哈哈！”
大家都被她夸张的表演给逗笑了。许大方挠挠头，也着笑了。笑容里藏着些许无奈。
可是，秦臻却笑不出来。她想起一句话，“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贫困和咳嗽。”她们会当面嘲笑许大方的小灵通，自然也很有可能在背后嘲笑她的破二八。而如果不是在外地念大学，她此刻也很有可能和许大方一样用着被人嘲笑的小灵通。
就在这一刻，秦臻忽然有点和许大方共情了。
“许大方，你的这个方法真好！”秦臻站起来，大声打断了大家的笑声，又把话题拉回来了，“谢谢你啊！我下午就去试一下。”
许大方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有种莫名的情愫一闪而过——他看得出来，秦臻是在为他解围。
“不用客气，大不了，你再欠我一杯奶茶。”许大方很快便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秦臻也觉得好笑，才一个多月，她已经欠许大方三杯奶茶了。而且，她也发现许大方不过是开玩笑，根本没有要她请客的意思。
苏珞珞倒是没觉察出什么，只是听到秦臻下午要去逛大街，忙说：“那你等我下节目，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我用我那辆二八‘大奔’载你。”
秦臻特意强调了她的破二八。她觉得许大方都能坦坦荡荡拿出小灵通，自己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穷又不犯法。
第十四章 未完成的梦
周二下午设备检修，节目停播，也是每周例会的时间。而交广改版后的第一次周例会，赵海东也破例参加了。会上，他对这批新人的表现给予了肯定，同时也指出了一些不足，最后鼓励大家再接再厉。
台长亲自来打鸡血，让秦臻和其他几个新人都斗志昂扬。讲话结束后，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而秦臻却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她旁边的苏珞珞在发呆。
“喂，该鼓掌啦！”秦臻用手肘碰了一下苏珞珞，小声提醒道。
苏珞珞如梦方醒，慌忙机械地举起手跟着拍了几下。
之后，她便一直低着头，用乌黑的长发遮住半边脸。秦臻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今天有点反常。
散会后，秦臻本想找个单独的时机问问苏珞珞怎么了。可她却看见苏珞珞快步进了吴曼的办公室。
其他人开完会都回家了。秦臻担心苏珞珞，便留在办公室等她。
十几分钟后，苏珞珞回来了。她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刚刚哭过了。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秦臻这个女生看了都心疼。
“珞珞，你怎么了？”秦臻赶忙走上前，关切地问道，“怎么还哭了？出什么事了？”
苏珞珞一把抓住秦臻的手，带着鼻音问道：“小臻，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没问题！”
秦臻一口答应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还不知道是要帮什么呢，于是又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我刚去跟曼姐请假。但她很生气。她说让我自己找人替节目。如果没人愿意替我，那、那就不给假。”苏珞珞吞吞吐吐地说。
秦臻笑了：“哦，就是替一期节目啊。我当什么事呢，没问题，明天我替你上。”
“不、不是明天一期。”苏珞珞皱着眉，低下了头。
“啊？那是几期啊？你要请几天假？”
“至少……”苏珞珞抿了下嘴唇，然后抬起头，五指张开，冲秦臻晃了晃。
秦臻登时瞪大了眼睛：“五天？还是至少？这时间也太长了，难怪曼姐要生气。”
全新改版的交广刚刚开了个好头，主持人就要请这么长时间的假，作为频道总监的吴曼生气是在情理之中的。而且，他们六个人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增加其他人的工作量。替苏珞珞上节目的人，每天要直播四个小时，这对新人来说强度真的很大。
“我要出趟远门。这件事，对我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我不去的话，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苏珞珞抬起头，目光变得热切起来。
秦臻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好，我替你上节目。你就放心地出门吧！”
“可我的节目在下午，那你就不能休息了。会不会太辛苦？”苏珞珞脸上挂着歉意。
秦臻笑了笑，说：“没事，我喜欢上节目。每天多上两个小时，我还高兴呢！”
“小臻，真的太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嘛。而且过阵子我也要回学校毕业答辩，到时候你再替我就好了。”
“嗯，如果我回来的话，一定替你。”
秦臻眨了眨眼，诧异地问道：“什么叫‘如果回来’？难道，你还有可能不回来了？珞珞，你到底是去做什么呀？”
苏珞珞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她沉默了一会，拉着秦臻坐到了自己的隔断里。秦臻意识到，接下来可能要听到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小臻，你也知道我是长春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的。我的理想呢，自然是做一名演员。可是，毕业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这期间，我也试过很多次戏，但都没成功。跑了几个龙套之后，我父母就让我回家了。本来，考上交广做个广播主持人，我也觉得挺好。我父母也都很高兴。他们一直觉得女孩子在家这边有个安稳的工作，比在外面东奔西跑的要好。但是，前几天，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副导演又联系我了，说是有个偶像剧缺个女三号，形象气质跟我都挺符合的。他已经向导演推荐了我。还跟我打包票，说这次不会再有人抢我的角色了。我、我就又蠢蠢欲动了。”
秦臻恍然大悟：“哦，你说毕业之后找工作不顺利，其实就是去试戏吧？”
苏珞珞点点头，说：“对，那时候还不熟，我也没好意思说。唉，我就是命不好，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明明都定好的角色，总会莫名其妙被换掉。这一次，我就想最后赌一把。如果还不行，那、那就真的是老天爷不给我这碗饭吃。我也就认命了。”
秦臻定定看着苏珞珞，忽然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她长得那么好看，居然也说自己“命不好”。而且也同她一样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跌跌撞撞。不过，相比之下秦臻还算是幸运的。因为，尽管没能与林风在一起工作，但总归还是实现了梦想。
“珞珞，你现在不是有了好运娃娃吗？”秦臻笑了，眼睛亮晶晶的，“这次好运一定会眷顾你的！加油！”
“嗯，借你吉言。”
秦臻忽然又叹了口气，拉着苏珞珞的手，说：“唉，其实我挺矛盾的。既希望你能实现梦想，又舍不得你离开。哎呀，如果你成功了，成了大明星，那我就只能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到时候，你会不会忘了我呀？”
“小臻，就算我成功了，我也不会忘了你这个朋友的。我们要一直保持联系。”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这次是去哪试戏呀？”
“横店。”苏珞珞见秦臻的眼神有些茫然，又补充道，“在浙江。”
秦臻的眼睛忽然一亮：“在浙江？那是不是离杭州很近啊？”
“应该是挺近的。”
秦臻施施然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唉，为什么我在意的人，都要去那边？”
“你在意的人？”苏珞珞发现了新大陆，“还有谁呀？”
“林……”秦臻说出了一个字后，马上反应过来，小脸涨得通红，慌忙摆摆手说，“不是，那个，没有……”
苏珞珞抓着她的胳膊，一再追问：“谁呀？是你喜欢的男生吗？他姓林吗？”
秦臻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了。她抽出胳膊，转了转眼睛，然后打着哈哈说：“就是那个林……呃，林徽因！对，她不是杭州人嘛。”
说完，她抓起双肩包便往外跑。
苏珞珞哪里肯放过她，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骗人，肯定是男生！一个姓林的男生！你别跑啊！快告诉我！”
“哈哈哈！”秦臻边跑边扭过头笑，“男生，对！林俊杰，林志颖，林志炫……哈哈哈哈！”
烦恼对于年轻人来说，就像是拖在身后的影子，一转身就看不见了。
这一刻的秦臻和苏珞珞都以为，她们的友情是经得起考验的。可上天偏就没给这段友谊经受考验的机会。
五天之后，苏珞珞就回来了。
她对秦臻苦笑了一下，然后晃了晃那个好运娃娃：“唉，这个娃娃到外地就水土不服了。”
显然，苏珞珞的角色又被换掉了。
看着苏珞珞无奈的笑容，秦臻的心钝钝地疼了。她太能体会这种与梦想擦肩而过的感受了。
“没事的，以后还有机会。”
秦臻自己都觉得这句安慰的话很是苍白无力。
苏珞珞摇摇头，说：“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小臻，我的梦醒了。以后再也不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了。我要踏踏实实做个广播主持人！哦，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答辩？我可以替你上节目了。”
第十五章 日不落
秦臻的毕业答辩挺顺利的。在如火的七月，她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从此正式告别大学校园。
而秦臻归队的第一天，便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去公交站贴海报。
原来，吴曼为了扩大新交广的影响力，想出了一个打造明星主持人，自己给自己代言的主意。而这位代言人，自然就是声音甜美，形象出众的苏珞珞了。吴曼联系了公交公司，打算在襄城主干道公交站点的站牌上都贴上宣传海报。而由于经费不足，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许大方自告奋勇揽下设计海报的任务。他的技术还不错。成品出来之后，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这张海报的中心是带着耳麦微笑坐在直播间里的苏珞珞。而四周延伸出去便是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在海报的上方用时尚的艺术字体写着“FM102襄城交通广播”。
海报印出后，大家便在没有节目的时候，分组去公交车站点将它贴在站牌上。
“哎，珞珞，你出名了可不能忘了在背后为你默默付出的我呀！”许大方捧着几张海报，嬉皮笑脸地对苏珞珞说，“你说，我好歹也是海报的设计者，别说露脸了，连个名字都没给写。”
秦臻一边往站牌上刷浆糊，一边笑着说：“你可以把名字写在背面。”
苏珞珞被她逗笑了，也附和着说：“对，写背面，想写多大写多大。”
许大方没理这个茬，又继续在苏珞珞身边磨叽：“珞珞，让我也沾沾你个代言人的光呗！咱们可以弄个对播。组合的名字都是现成的，就叫‘落落大方’！”
“去去去！谁要跟你弄什么组合啊？”
苏珞珞不买他的帐，跑去帮秦臻贴海报了。
秦臻默默看着许大方围着苏珞珞转，心里感叹——美女果然不一样。男人缘就是好。
而许大方见苏珞珞不爱搭理他，又厚着脸皮跟秦臻套近乎。
“哎，小臻，要不我俩弄个组合呗？大方小臻，我们一‘大’一‘小’，嗯，让我想一想，叫什么好呢？”
秦臻扭过脸，乐了：“不如叫‘大头儿子小头爸爸’。来，叫‘爸爸’！”
“哈哈哈哈！”苏珞珞笑弯了腰。
这个包装代言人的举措果然很快就收到了积极的反馈——苏珞珞有粉丝了！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寄出代表爱的明信片……”
中午，许大方来食堂吃午饭，特意先跑到办公室，献宝似的将一摞信放在了苏珞珞的桌子上，嘴里还唱着走调的歌。
“珞珞，这都是你的‘日不落’给你的‘爱的明信片’啊！我帮你从传达室拿来了。不用感谢我，请叫我雷锋！”
没错，苏珞珞的粉丝们给自己起的名字就叫“日不落”。这首蔡依林的歌，也被他们拿来当做表白偶像的歌曲了。而苏珞珞也索性用这首欢快的歌当做节目的衬乐。
“哇，珞珞，又收到这么多听众来信啊！你可真成大明星了！”秦臻跑过来，笑着说，“我来帮你拆吧！”
秦臻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她知道苏珞珞有个明星梦。尽管现实与梦想落差还是很大，但也可以稍微寻找些安慰。反正，这么多年秦臻都是这么过来的。
苏珞珞有点不好意思了，微微红着脸说：“哪里是什么大明星啊？曼姐只不过是先拿我做个实验，过阵子站牌海报说不定就换成你们了。”
秦臻“嘿嘿”乐了，一边拆信一边说：“我可不想上海报。我长得又不好看，还是保持神秘感吧！”
“你倒也不是难看。就是吧，没啥女人味。”许大方眯起眼打量着秦臻，然后摇头惋惜。
秦臻吵架从来没输过，马上回敬道：“你也没啥男人味。彼此彼此！”
就在两个人斗嘴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刮”进来，猛地撞在了秦臻身上。秦臻手里拿着的信被她给撞掉了。进来的这个人，就大大方方踩着信走过去了。
秦臻愣在了原地。而那个撞她的人，已经走到办公室最后一排的隔断里了。
“喂，你是谁呀？进我们102的办公室做什么？”秦臻反应过来，马上追了过去，大声质问这个陌生的女孩。
与此同时，她也才看清楚对方的样貌。那是个身材瘦削却十分有精气神的女生。她穿着黑色休闲西装裙，头发半长不短，剪了个公主切，发梢还挑染了几缕蓝色。
对于秦臻的问题，陌生女孩根本就没搭理，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秦臻有点生气了，指着地上的信，提高了声调：“喂，你刚才撞到我了，还踩了珞珞的信！”
女孩斜了秦臻一眼，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所以这句道歉听起来也没什么诚意。
而她的这一眼，忽然让桑拿天里的秦臻觉得脊背一凉。
这女孩眼睛不大，还是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扬。而她那个眼神，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让人看了就不想，也不敢亲近。
多年后，秦臻在网上看到一个词——“厌世脸”，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她这张脸。
这时，吴曼推门进来了。她拍了拍手，大声说：“跟大家宣布一下，我们102呢，又加入了一位新的主持人——董欣怡！大家对新加入的小伙伴表示欢迎吧！”
可由于刚刚的那一幕，大家显然对这个新来的不太欢迎。李薇见场面有点尴尬，带头鼓了两下掌。接着，大家也都报以稀稀拉拉的掌声。而秦臻和苏珞珞都没啥反应。
董欣怡显然也不太在乎自己是不是受到了热烈欢迎，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吴曼又接着说：“由于董欣怡的加入，我们的节目需要调整一下。秦臻，你不是一直想做晚间节目吗？这样，你跟大方对播吧！欣怡呢，就做早间7点到9点的时段……”
“我起不来。”还没等吴曼说完，董欣怡便冷冷打断了她。
一句话，瞬间让办公室的气氛降低了冰点。吴曼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了。
许大方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人啥来头？连曼姐都敢怼？”
吴曼深吸一口气，用严肃的口气，说：“这是台里的决定，起不来就克服一下！董欣怡，从明天起你先跟一下秦臻的早间节目。虚心跟人家学！从下个月起，你就得自己担起早间节目了。不管你是什么门路进来的，一个月试用期不合格，就给我走人！”
“曼姐，威武！”许大方在桌子低下偷偷比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