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朋友谊
“先生所言甚是。”
对于张居正的建议,朱翊钧倒也认同。
“这个人选必须慎重考虑,以先生看来,应该选什么样的人呢?”
“首先这个人必须干练可靠,其次,这个人要了解南洋,毕竟,现在把藩王宗亲易封到南洋,如果那人不了解南洋,只恐会生乱子,到时候害了朝廷大计。”
想了想,张居正说道。
“以臣看来,总税务司施奕文再恰当不过。”
“他不行!”
朱翊钧直接了当的打断张居正的话,然后便没好气地说:
“张先生,去年,施奕文改钞关,非但朝廷的岁入增加了,内廷供用也充足了,现在钞关正是用人之际,他去了南洋,到时候,谁来主持钞关?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瞬间张居正就明白了施奕文与皇帝的“布衣之交”不只是说说,但他仍然耐心地劝说道:
“陛下,钞关的章程现在已经成了定制,且今年还会再开设十处新关,接施总司的说法,至少可以增加五百万两收入,即便是按五五数内外分用,内廷今年的进项也会超过一千万两,内廷的用度自然是能保证的。臣听说,皇上经常在宫中玩掷房子的游戏,谁赢了,就能得到金角银豆儿。苏州的镶金乌木扇,一把值五两银子,您一高兴,就八把十把地赏人。这种侈糜之风,万万不可滋长,否则即便是有千万两库入,也不够这般挥霍。”
朱翊钧听了脸色不由的变得有些尴尬,于是岔开话题说道:
“张先生,施奕文虽不是进士出身,可却也是有大才的人,这样的人放在南洋委实太可惜了,朕还年青,总需要为国储才!”
即便是皇帝话都说到这份上,张居正仍然固执的答道:
“陛下,施奕文确实是人才,可就因为他是人才,而且是大才,臣才会如此建议,陛下,易藩南洋事关大明千年盛世,而陛下留其于身边,只能开一世之盛世,还请陛下三思!”
千年盛世!
一世盛世……
尽管张居正并没有解释,但是朱翊钧的心里却知道两者的区别,他早就从施奕文那里知道了易封南洋的诸多好处。对他,对大明,对宗室,对天下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可是,朱翊钧并不想让施奕文离开,毕竟,他们是朋友,而且他也不想背叛自己的诺言,在他的心里,其实早早的就已经把将来规划好了,将来施奕文能入阁便入阁,不能入阁就封他个国公……
但是现在张居正的建议,让朱翊钧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选择了,一边是私谊,一这是天下……
“可,可……”
朱翊钧结巴着,迎着张居正说道。
“可是施奕文他刚从南洋归来,这两年又为朝廷立下了这么多的汗马功劳,朕于心何忍把他发配到南洋异域!”
致远要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朋友?
“陛下,以臣看来,施奕文于大明可谓是忠心耿耿,臣以为,他必定会去的!况且……”
顿了顿,张居正说道。
“那里毕竟也是他的家啊!”
施奕文必须要去南洋!
这是张居正为张家的将来下的一步暗棋,只要无论是有子琪或是紫萱在,他都会尽力保全张家,当然还要给他争取一些东西。
“不过,臣以为,即便是如此,也总得给他一些些许安慰,以臣之见,除了授其“南洋宣慰使”令其世代沿袭外,可可以授其“镇南大将军”,设军屯三万户于南天门,如此想必他自然会念陛下皇恩浩荡……”
宣慰使司是土官,土官是世袭的,以土司治土军民,可是设立军屯,去的却又是汉人,这种变通既然是张居正的私心,同样也是南洋宣慰使将来的需要,对于张居正的这个建议,心存愧意的朱翊钧自然是不会反对的,现在,对于他来说,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给施奕文一个交待。
“臣愿往!”
再一次见到朱翊钧的时候,几乎是在他结结巴巴的道出那个想法的时候,施奕文直接了当的答道。
“致远……”
看着施奕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朱翊钧反道犹豫道。
“你,你好不容易才回到大明,我,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去,我,会再挑其它人……”
“明志,其它人你放心吗?”
冲着小皇帝笑了笑,施奕文说道。
“就像首辅说的那样,对南洋我最为了解,既然如此,就没人比我更适应在那里主持更为合适,而且诸国初建,必定涉及到租地、建城等一系列的问题,这些问题其它人未必能处置妥当,虽说有南天门旧例,可是土国不是一样的土国,自然不能一概视之,接下来的这五年,臣必须终日航行于南洋各地,谈判、筑城,难免要与土人或西洋人发生冲突,其它人去办这事,我也放心不下……”
顿了顿,施奕文迎着小皇帝笑道。
“况且,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不就说了吗?我们一起开创大明极盛之世,这易封南洋,就是一个开端。”
说罢施奕文冲着朱翊钧长揖道。
“陛下,臣之所以愿往,正是因为他日于陛下之诺言!还请陛下切勿陷臣于失信!”
面对施奕文的回答,朱翊钧一时间激动的甚至有些无以复加,他盯着施奕文,眼眶不由的有些湿润,天底下有谁愿意离开繁华的京城,去遍地蛮荑的异域,对于南天门,他从其它人那里了解过,不过就是个满是虫蛇的孤岛,甚至就连当地蛮夷都不要那地种地方,可他却愿意去……为自己去那!
良久之后,朱翊钧才说道。
“致远,要是有十几年之功,你觉得的当地确实能成为另一个江南?”
“十年吧!”
施奕文想了想,然后说道。
“只要有足够的人,最多十年,我想,那里即便是不似江南,但也好过云南的一些县城吧!”
“朕知道了……”
略微点了点头,然后朱翊钧说道。
“施奕文听旨……”
第378章 藩王的期待
恢复周制!
尽管圣旨还未下到益藩的手中,几乎是在大朝会结束之后,天下士林既为之一震。
“周制之大异于商者……由是而有封建子弟之制,君天子臣诸侯之制……以形势论之,今日之形势类西周,世人亦以为周制胜过汉制,故朕用周制封益藩为诸侯……”
当“周制”这两个字传到那些在去年科考中落榜的滞留于京的士子中的耳中时,他们无不是几乎忍不住要惊呼起来。毕竟,千百年来但凡稍有见识的儒生都知道要恢复周制是不可能的,但是恢复周制,却也是无数儒生的梦想。
恢复周制!
单就是这简单的几个字,就足以让天下的士林为之轰动,一时间“复周制、行封建”在天下士林中引起的轰动,甚至让人们放弃了对江南士绅集团命运的关心,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这是一个从未曾有过的机会。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过去这天下只有一个帝王,而现在却又多了一个诸侯,这让他们看到了另一个选择。
“哈哈……”
在江西会馆里,一个正在喝着酒的士子,忽然纵声长笑。
“现在易藩为侯,誓在必行,诸藩易封,正是用人之际,这岂不正是我等光耀门楣的大好机会!”
同桌的友人,却是端着酒不作答语,只是眯着眼睛望着远方。
似乎,在这一瞬间,他们都有那么些许期待,毕竟,他们都是落榜的士子,他们渴望着施展自身的才学,渴望着将这身所学货与帝王家。
诸侯王也是王啊!
诸侯的王相,那也是相国啊!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
不知是谁轻言着的孟子这句话的瞬间,在坐的诸人,神情却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在这一瞬间,他们似乎突然发现,自己和过去不同的。
有了新的选择!
如果君视臣如草芥,那就……周游列国,往他国去,总有视臣如手足的明君,而不用明知不可为而死谏,更不用忧心个人身家性命,此处不识人,自有识人处。
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在这一瞬间,那些原本还在为新的机会到来而欢呼的士子们,突然摒住了呼吸,他们突然意识到,他们迎来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士大夫的地位在这个时代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尽管自高皇帝以来士大夫地位极高,但是实际上,他们不过只是一群皇家的臣子,甚至更有甚者可能只是奴才。为了获得权力他们不惜成为奴才。
为什么会如此?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权!
即使是如张居正,想要获得权力推行他的理念,也必须要首先驯服于皇权,这是他获得权力的唯一选择,因为皇权是唯一的“帝王家”。
天底下只有一个老板,自然也就没有了其它的选择。
其实,并不是说只有一个老板,还有像朝鲜、广南之类的藩国,可是尽管儒家的价值观是一种“天下价值观”,但深入儒家骨子里“华夷之辨”,却让绝大多数儒家不耻与这种“投靠”视为“夷狄”的藩邦蛮夷。但是,现在的南洋诸侯们却不同,他们都是高皇帝的血脉,都是属于华夏!都是“华夷之辩”中的“华”,而非“夷”。
他们即便是远赴万里之外,投奔诸侯,那也不过只是效仿夫子周游列国的而已,那才是真正的“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啊。
这是什么样的天下啊!
这一瞬间,莫说是这些年青的士人,就是许多在这场风波中被吓的不清的人们,似乎也看到了一线机会,看到了某种可能。不过在看到这些可能的时候,却又有人长叹道。
“可惜,只有一个益国啊!”
那人的长叹让原本对未来满怀期待的人们,先是有些诧异,然后突然又有人放声大笑道。
“天下何止一个益藩,别忘了我大明可是有二十几位藩王,将来陛下也会有皇子就国,这天下……不同了!”
这天下,确实不同了!
当易封益藩为益国国君的圣旨的还在路上的时候,离京城较近的济南德王府内,刚刚袭封不过只有三年的德王朱翊錧,就已经从报纸上得知了消息,其实,早在“易藩王为诸侯”这个消息从报纸上传出时,他就辗转听到一些流言,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藩王中有人站出来请旨。
封建!
对于袭位后就不能再任意出城,形似囚徒的朱翊錧来说,他的内心是渴望自由的,相比于诸侯的权力,他更向往自由,但是他却没有那个勇气带头,毕竟,这边钦差大臣已经查出了他“私交大臣”的罪状,只待上奏状治罪了。
是时候了。
要么为诸侯,要么凤阳高墙。
尽管朱翊錧甚至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只待圣旨下达,就去凤阳,然后半路上喝下药酒,可是当这一切真的面临时,他依旧无法回避内心对死亡的畏惧感。
尽管生于德王府,贵为大明亲王,可是朱翊錧打小起,就很清楚,这藩王不过只是一个锦衣玉石的囚徒而已,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等着他犯下大错,然后上书弹劾,“藩禁”就像是无形的绳索似的时时刻刻勒着他的脖子
“去南洋吧!”
对于少年起就沉浸于医术中朱翊錧而言,有关南洋瘴疬的传说,并没有什么。
毕竟,留在这里,必定是死路一条了。
至少,去南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甚至朱翊錧都没有与长吏商量,就直接上了折子。
在折子送出之后,在他心里的深处,尽管有着等待皇帝雷霆之怒降临的惶恐,但是其实亦隐隐期望着自由。
毕竟,在他的内心深处里,在他少年读书时,并非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一展所学,为国效力,可那不过只是幻想而已。但是现在成为一国之开国之君后,就可以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抱负了……
但是,此刻,在他的内心深处,更多的是惶恐……
第379章 银子女子婢子
次日,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就被送到了的万历皇帝的面前有,朱翊钧看着德王的奏折,在这一瞬间,他笑了起来,似乎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些会威胁他和他子孙的藩王宗亲们,离他越来越远了……
“既然你们都想为诸侯?那朕就如你们所愿吧!”
忽然间,朱翊钧只感到一阵从未曾有过的雄心壮志——太祖皇帝行分封,却让兄弟阅墙,成祖皇帝行“藩禁”,却让宗藩空耗天下钱粮,负累天下。
自己是何德何能,居然轻易化解了这个难题?
想到这时,朱翊钧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而在放声大笑的同时,一珠泪水却从他的目中流了出去,他的唇边轻轻喃语道。
“致远,为何你也要离我远去呢?”
在念叨着这句话的时候,原本还得意洋洋的朱翊钧整个人都变得极为失落。他垂头丧气的坐在空荡荡的御书房。
最后他又长叹道。
“致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只是……苦了你了!”
苦!
施奕文一点都不苦!
在天下人都为“恢复周制”而欢呼的时候,刚刚获封为“南洋宣慰使”的施奕文却悄悄的来到了天津左卫。在那里为自己往南洋上任“招兵买马”,其实,兵根本就不需要招,实际上也没有多少兵。
“就这么点人吗?”
看着薄薄的只有几十张纸的青州卫的军户名册,施奕文尽管有些疑惑,但心底更多的却是长叹。
“回宣慰使,天津卫目下一共有正军1156人,军余274人……”
卫所指挥使的回答,让施奕文的眉头皱了皱,尽管从史书上了解到嘉靖万历年间大部分卫所实际人数其实只有在籍人数百分之三十左右,逃亡的军户达到百万人,嘉靖八年仅有兵士79万,与成祖时期的两百多万已经相去甚远,但是他却没想到,就连天津卫都糜烂成这个地步了。
“就这么点人,不好办啊……”
确实不好办,按照皇帝的圣旨,尽管准他在各卫招集余丁往南洋宣慰使司实施军屯,但是就这么点余丁够干什么的?
那边皇帝可是准他设立六卫的!足足三万多人。
将目光投向了南方,那里可是有一片广阔天地,等着自己去填人的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这时指使使派出去的家丁已经陆陆续续拉着不知道自己命运的“余丁”来到了指挥使衙门前的校场。
在得知所有的余丁都已经到了之后,深吸了口气,施奕文对左右道。
“走,咱们去校场……今天可要有得忙了。”
忙什么?
当然是忽悠了!
要想让那些人跟着自己去南洋,就必须得当个“大忽悠”!
南洋是什么地方?
好地方哇,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得,那是东北。
得想个折忽悠一下他们,得让那些家伙还有天津卫的那些无田少田的光棍汗们都相信去南洋肯定会有丰厚的回报的!
“老哥儿,跟着施某人,到了南洋,绝对不会让大家伙吃亏的!”
“宣,宣慰使……”
说话的是个足有四十开外的“余丁”,他已经是一副感激涕零状了。在校场前被“忽悠”过来来的一百多号余丁,这会无不是这副模样。
“拿着,先拿这银子去置办身衣裳,再找人说门亲事!”
手拿着沉甸甸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施奕文直接塞到老丁的手中,然后说道。
“要是有人嫌弃你,你就告诉她,凭这个凭据,到了南洋,就能领一年三熟的水田两百亩,这银子可别花完了,还得买些农具什么的,到时候,指不定还得买几个奴婢帮你种田呢。”
看着宣慰使将白花花的银子,还一张据说可以在南洋换取二百亩水田田庄的凭证,递到手里,这个衣袖褴褛的老丁,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曲膝就要跪拜时,却被施奕文扶住手臂说道。
“老哥,你就瞧好吧,跟着咱,保准非但你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将来,你媳妇给你生的大胖小子,长大了也能给自己挣块百十亩的功田来。”
“那,那么多田,能,能种完吗?”
瞧模样五十多,实际上可能也就是刚过四十的老伙计,傻呵可的乐着,虽说他是余丁,可这半辈子也就是当个佃户,到现在也没攒下几亩地,至于媳妇,那也是只能瞧着人家媳妇眼馋。
从一无所有到有两百亩水田,这样的变化对他来说,就像做梦似的!
“自己种不了,就抢几个土人回来做牛做马的使唤就了。”
瞬间,周围的人无不是傻了眼。
“这,这人还带抢的?”
“怎么不能抢?那些人是“夷狄”,是“藩邦蛮夷”,抢他们回来,那是为了教化他们,我告诉你啊,搁周朝的时候,国人就是老哥你们这样的人,你们住在城里头,然后城外头的野人,就是专门给你们种田的,就是你们出城的时候,瞧着漂亮的年青的野人,直接睡了,接回家就行了,告诉你们,圣人他娘就是城外的野人,他爹就是这么把她弄回来的,你知道圣人为什么叫孔丘吗?就是因为他爹在城外的土丘上收拾的他娘……”
堂堂南洋宣慰使,这会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就那里和大家伙瞎扯起来,还别说,对于男人来说,最吸引他们的也就是银子、房子、女子,当然现在又多了土地。
这几大招使出来,这些原本只以为不知又要给那个卫所里的老爷干活的余丁们,无不是感激涕零,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去那个什么南洋。那怕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南洋在什么地方。
在施奕文这么忽悠着大家伙的时候,那边的饭也准备好了,上百斤猪肉炖的大锅菜,一人一大碗肉,一大碗白米饭,然后施奕文也不嫌大家脏,直接席地坐在校场上,和大家伙边吃边聊。
聊着什么南洋土人女子的身段。说道着那身段的窈窕,什么露出腰肢的纤细,还有在河边洗头时,一甩长发时,隐约可见的胸怀,别说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苦哈哈,就是卫所指挥使也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些女人,可,可真是不知廉耻,怎,怎么能当着男人的面沐浴洁身呢?”
“所以了……”
将视线投向这些年龄各异的余丁,施奕文笑道。
“才需要你们去教化教化,好好的收拾收拾,教教她们礼数不是……怎么样,哥几个,跟着施某人下南洋不?”
第380章 离别
抢钱、抢粮、抢女人!
尽管施奕文没有说,可是听在大家伙的耳朵里,却和这意思没有任何分别。
那种强抢“民女”这种事情,对于出身卑微的余丁们而言,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别说是想了,那些念头就是动了,也有朝廷的法度搁在那。
可是眼前这位堂堂的宣慰使,却直接告诉他们,可以抢,而且还能光明正大的抢回来,甚至是“理所当然”的抢。
还出人意料的告诉他们——这是行教化,像这样知道大家要什么,要什么的大老爷可真是难得。
更重要的是大家想要什么,宣慰使大老爷就保证给大家什么!
一句话,地会有的,女人会有的……等到了南洋,大家就是南天门的“国人”,国人是什么,那就是和有功将士一样,都能得到土地,都能娶上老婆!都是人上人了!
这样的人值不值得跟着干?
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压根就没有任何悬念。
“小的们愿意,愿意……”
瞧着这些吃肉吃的满口油的余丁们,施奕文又继续说道:
“好,好,大家只管放心,只要好好跟着本使,等到了南洋,人人都给二百亩水田!不过这样的好事,不能光仅着你们自己,你们的家人、朋友都可以过来,待遇和你们一样,名额有限啊,只要到了那,土地会有的,女人也会有的!就是家奴,同样也是会有的!”
说完这番话,几乎是在施奕文起身离开的时候,众人刚谢恩的功夫,他们就吩吩跑了出去,在惊讶的目光中,这些人各自朝家跑去,他们倒不是当逃兵,而是把这个消息告诉本宗的兄弟和朋友,这样的大好事,可不能落下了。
瞧着那些人都“逃散”了,张鹏举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们不解道。
“宣慰使,他们会不会逃了?”
“怎么会?除了我那,眼下谁还会给他们这么好的待遇?”
“真的给他们二十两银子?”
“我这里可是备了整整七十万两银子,只要他们能拿着这银子娶着亲事,就值了,到了南洋,最值钱的就是人,至于土人……”
施奕文哼了一声倒也没有说什么,而是随意的耸耸肩膀,土人是需要教化的,这些兵卒才是将来南洋宣慰使司的根本,当然也包括那些流放犯和他们宗人。
说罢,他又一次转过身,看着张鹏举说道。
“德坤,这阵子你要辛苦一些,这些新兵的训练,我可全指往你和弟兄们了。”
张鹏举是施奕文特意从戚继光那里要来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500人兵士,这些人将是未来南洋宣慰使司的陆海军的骨干。
“请宣慰使放心,末将必定尽力而为,就是操练新兵而已……”
说完,张鹏举看着施奕文说道。
“到是宣慰使这边可得注意一些,毕竟……”
顿了顿,张鹏举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南洋的,到最后,他们总归还是会记恨您的。”
对于张鹏举的提醒,施奕文笑了笑,将视线投向南方,并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长叹道。
“恨归恨,可只要把这件事办成了,不说为我大明开创万世基业,至少可以为我大明再续三百年江山!”
何止是大明啊!
分明就是为华夏再续三百年国运!
三百年后的天下会是什么模样?
尽管施奕文的心里充满了期待,但是却又不愿意过多的设想,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十五天后,在天津的码头上,数艘大海船前,上千名兵卒持枪列队等待着登船,偶尔的这些在过去的十五天中,只学会了队列、立正等简单动作的兵士们,总会把目光投向码头附近的锦衣卫。
皇帝来了!
不说别的,单就是想到皇帝来给他们送行,这些兵丁就觉得这辈子都值了,即便是将来老了,在儿孙们面前也有得显摆,皇帝老子亲自送他们去的南洋,当然,他们都知道,皇帝是来给谁送行的,可无论如何他们都粘到了皇气。
就在兵丁们开始列队上船的时候,置身于观波亭中的朱翊钧朝着河岸看去,看着船厂上连绵不绝的海船,尽管它们大都是刚开始铺设龙骨,可他仍然被眼前这壮观的一幕给吸引了。
“这足足有上百艘海船吧!”
“一百八十艘!”
施奕文如实的回答道。
“除了天津这边,臣还命人在鸭绿江口设立船厂,从天津这边遣过去工匠四千人,加上南京那边的船厂,一个月后至少可以打造新海船300艘,一切顺利的话,第一批先送家将、府卫和流放犯,待王城筑好后,最迟两个月,就可以送益藩往南京就国。”
木帆船的建造速度很快,那怕就是这种千吨的飞剪船,只要有足够的原料和工匠,工期最多也就只需要一个月。
“嗯……”
默默的点点头,然后朱翊钧回头看着施奕文说道。
“致远,这次全亏有你,要不然这些的事情,朕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
“陛下,这都是臣的份内之事。”
施奕文毕恭毕敬的答道。
“致远……”
盯着施奕文,朱翊钧抿抿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陛下,要是没有其它的交待,臣,就此别过了!”
面对施奕文的长揖,朱翊钧扶起他的手臂,然后对客用说道。
“东西呢?”
“皇爷,在奴婢这……”
从客用的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塞到施奕文的手中,朱翊钧说道。
“致远,这个锦盒,两年后待你启程时再打开。”
两年后?
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不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但施奕文还是应了下来,随后他就转身离开了观波亭,在朝着码头走去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回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回头的话,也许就不舍得再离开这里了,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这个国家来说都是如此……
第381章 通海就国
不觉已经到了万历十年,
自从万历八年皇帝下旨易藩为侯,封国南洋起,大明既开始了全面的通海,与旧时只宁波港通海不同,现如今大明已经有广州、厦门、福州、宁波、南京、天津等多港可以通商海外,通商以来,大明朝的海上贸易日渐繁荣。
一船货出一船银归!
尽管南京位于大明腹地,但是凭借着天时、地利、人和,两年经营下来,规模与气象都远非昔日可比,已然成为大明最为繁忙贸易输出的港口之一。一年到头,南京的港口几乎就没有冷清的时候,终日繁忙非常,泊于港内的大小帆船往往来来,帆桅林立大有一副遮江蔽日的意思。
别说是那些初到此地的西洋海商,就是南直隶本地人也常常会为眼前场面而惊讶,对于许多人而言,他们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江面上数以百计千吨左右的飞剪快船泊于江南,一艘艘舢板灵活的大船之间穿行着,向船上的乘客售卖着各种货物,而更多的人却是从舢板登大船,那些舢板的数量之多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就如同过江之鲫似的。
“过江名士多于鲫!”
其实用这句话来形容此时的南京倒是再恰当不过,只不过,此时名士们要过的并不是江,而是海,而是在远渡重洋“下南洋”。
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在南京就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数百艘大船遮江蔽日的泊于江面上,这是预备扬帆出海的“就国”船队,它是何等的壮观与气派: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短装打扮的汉子正卖力的将货物装进船舱。在码头上急步来去的士子们装扮各异,有的华衣锦服,有的身着布衣,有人有功名,有人却不过只是自称“童生”,他们操着各种各样的方言,在那里兜售着自己,在茶楼、酒馆里大声的喧嚷着,无论来自什么地方的士子们,都不难找到自己所熟悉的乡音,然后他们彼此自谦,彼此张扬着个性,试图引起封国诸侯的注意,事实上,当他们张扬个扬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衣着华贵的官员走过去,主动向他们发出邀请,对于人才诸侯国从来都是求贤若渴的。
当这些将要背井离乡下南洋一展才华的士子们,在诸侯国官员的邀请下住进聚贤阁,等待着前往诸侯国的时候,还有许多衣襟褴褛的百姓,他们聚集在码头附近的济贫院里,每天靠着院里施舍的两顿饭维持生计,这些人都是家境贫寒的无地百姓,他们拖儿带女一路乞讨着从全国各地赶到南京,唯一支撑着他们不远千里赶到这里,就是那些流传甚广的致富传奇上——到了南洋诸侯国,就能得到百亩上好水田,那可是一年三熟的水田。
因为,他们大多无力支付出海的费用,所以抵达南京后,就会住进各诸侯国设立的济贫院——为了招揽流民,像最早就国的益国,甚至把济贫院开到了武昌,待他们抵达诸侯国后,然后他们可以得到一块百亩大小的土地,在接下来的三年中,他需要用收成的一半充抵路费,如果幸运的话,存下来的银子除了买上一头水牛外,还能买上一个土人奴婢——这正是海外传说的一部分。
三年!
只需要三年,每个人都能成为小地主,都能躺在家里让家奴侍候着过活。
在过去的两年中,这样的海外传奇总是不断的在报纸上、小说中流传着,在大明各地的酒楼中,总有说书先生在那里说道着那些传奇故事。正是那些传奇故事,让人们义无反顾的前往南洋。
在这些人的脸上,压根就看不到即将远离亲人故土的痛苦,每一张脸上都怀揣着希望以及期待,还有义无反顾的决心。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名穿着便装的官员格外引人注目,偶尔的总会有无数双眼睛投着他,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对于许多人来说,他的决定往往决定决定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除了蜀国的船之外,还有那几国的船!”
抬头凝视着那些桅杆顶部悬挂的写着“蜀”字的旗帜上,施奕文淡淡的问了一声。
“回老师,除了蜀王的船队外,还有益国的十二艘船、德国的十三艘船……。”
跟在老师的身边,徐光启的目光投向江面上的船队,这么大的船队中,并不仅仅只有一个蜀国,还其它在过去的一年半之间已经就国的七个诸侯国的船只。
“还有宣慰司的三十六艘船。”
时不时的徐光启会把目光投向船队中,他特意提到了宣慰司,是因为南洋宣慰司一样需要人口,一样需要从大明招揽移民。
“嗯……”
默默的点了点头,施奕文并没有说什么,在过去的一年半间,他一直在南京的宣慰使衙门里,主持着诸侯就国,当然期间也去了两次南洋,去南洋也是为了处理封国事宜。
短短不到两年间,就有益、德、秦、晋、鲁、桂、唐七国先后就国南洋。而他们的就国于大明而言是有益的,不仅让大明省去了巨额的宗禄,而且还腾出了大片的土地。
“我们去拜访一下蜀国国君吧。”
作为南洋宣慰使的施奕文,尽管身为一品官,但是于法于礼都必须主动拜见诸侯国君,而且在将来的南洋,诸侯与宣慰使司之间也是同气连枝,要是因为怠慢了对方,而导致双方心生芥蒂,反倒是不智。
所以,每当有国君就国抵达南京时,施奕文都会在诸侯国君前往孝陵祭拜高祖皇帝前,先着便装主动拜访。
单就是这个礼数来说,一直以来各国对他都是无可挑剔,当然,各国国君大臣对施奕文也是客气至极,毕竟,他们也知道这位南洋宣慰使不仅肩负着拱卫诸夏的责任,同样也肩负着监视诸侯的使命。
所以,几乎是在施奕文刚一抵达码头,得到消息的蜀王朱宣圻就早早下了座船,摆好仪仗主动迎接着他的到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匹快马急匆匆朝着这边赶了过来,最后径直停在施奕文的面前,那人一下马,就对施奕文说道。
“京、京城八百里加急……”
第382章 有何不敢
“人之初、性本善……”
奶声奶气的童音在书房里响起时,看着正在背着三字经的儿子,朱翊钧的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尽管儿子才满周岁不过两月,可是却已经可以背诵几句《三字经》,这倒让朱翊钧颇感欣慰的同时,更是对儿子充满了期待。
“作为皇帝最重要的责任,是为天下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非如此不能维持天下……”
即使是直到现在,朱翊钧仍然能够记得儿子刚出生时,施奕文从南京送来的那份贺礼,贺礼简单至极,仅仅只是一副“坤舆万国全图”。
“日月之下皆王土!”
这七个字从那天起,就印在了朱翊钧的心里,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并不是他能够实现的,还需要他的儿子、孙子、曾孙需要他之后大明一代代帝王去实现,而这也意味着,大明必须代代出明君,才有这种可能。
而他的儿子正是将来大明永保盛世的根本。
就在朱翊钧听着儿子背诵《三字经》时,忽见有一名内侍进来禀报,说是首辅张居正紧急求见。朱翊钧一下子挺直了身子,问道:
“什么,张先生,他在哪里?”
“他在会极门口等着。”
“他病好了吗?”
这阵子张居正一直抱病在家,尽管年岁渐长的朱翊钧内心深入渴望着亲政,但是作为理智告诉他,他需要首辅辅政。
“没有,听说他半躺在轿子里,下轿都困难。”
“快请,到平台、不、平台太远,恐张先生走不动,就到文华殿的恭默室吧。”
朱翊钧说罢,就让客用跟着他,急匆匆朝恭默室而来。朱翊钧刚坐定,便见一乘两人抬着的肩舆在恭默室门口停下来。两名值殿太监上前,从肩舆上扶下张居正。因为皇宫内不准乘轿,在冯保的安排下,张居正换乘了内廷专用的两人抬肩舆前来。看到他步履艰难,朱翊钧赶紧起身,到门口把张居正扶了进来。
“张先生,你这何必亲自过来,有什么事,只管让人禀报朕就是了。”
前阵子张居正自那次听了皇帝的劝告,回家去疗养差不多半个多月了,可是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加之一应重要章奏,都还得他亲自票拟,十年首辅生涯养成的事必躬亲的习惯,如今一时间改不了。虽在重病之中,朝廷中大小事儿他仍放心不下,即便躺在病床上,每天还得处理公务,少则几件,多则十几件。往常在内阁当值,遇有犯难事,他可以随时给皇上写揭帖求见,当面沟通。自患病后,君臣二人见面不容易,对一些事情的处置,纵有不同意见,也只能靠信札和让人带话儿表达。似这般信札商榷,朱翊钧与张居正两个人都上深感不便。
就说这阵子,非但九边操练新军的事情牵绊着他的心思,更让人牵肠挂肚的却是军户,尽管军户是大明的祖制,可是军户卫所兵不堪一用,却也是事实,所以从两年前,大权独揽后,张居正就命戚继光操练九边新军,这自然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军户的安置等问题,还好因为朝廷封国南洋,准诸王复三卫,领军户往南洋就国,倒也给许多普通军户谋了生计,毕竟,在这里那些军户多年来一直饱受卫所官长的盘剥,相比于作为佃农,他们中的不少人更愿意随诸王就国南洋开创新的生活。
可是这样一来,卫所军官却极为不满,尤其是随着数以十万计的军户纷纷随七王就国南洋,失去了“佃农”的卫所军官自然也就怨声载道,这阵子已经闹了不少乱子。对此,张居正只能强撑病体,亲自处理这件事。可是昨天晚上,一直忙到天快亮了,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却又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京城大街小巷满世界都是舞枪弄棒的官军,只惊出他一身冷汗。
尽管明知道这不过只是个恶梦,而且过去的两年间,凭借着“一条鞭法”以及盐法改良和钞关等方面的收入激增的大明,在充足的财政支持下,已经在九边操练了二十五万全用火器的新军,卫所那边绝不至于会出乱子,可谁又敢保证呢?
为此即便是周身酸软两条腿像灌了铅,张居正还是挣扎着起床如常洗漱,穿戴整齐,让家人备轿前往紫禁城。在他看来,卫所的问题不处置好,就会留下隐患,遗祸将来。他担心上一个条陈又解释不清,所以这才决定亲自来一趟。
半个多月来,这还是张居正这第一次看到朱翊钧。一入恭默室,就挣扎着给皇帝行觐见礼。朱翊钧拗不过,只得受礼,然后亲自把张居正搀到椅子上坐下。乍一看到他形神憔悴满脸病容,对其感情颇深的朱翊钧立即大受刺激,两眼竞不住滚下了热泪,说道:
“张先生,你病得这么沉重,何必进宫。”
尽管浑身酸软无力,但张居正仍然努力挺直腰身答道:
“快半个月没见到皇上,臣十分思念。正好又有重要事体要向皇上当面禀奏,所以,今天没有预约就进了宫。唐突之处,臣请皇上见谅……”
朱翊钧原本还想多寒暄几句表达慰问之意,但看到张居正难受的样子,只得赶紧问道:
“张无生有何事要奏?”
张居正说道。
“还是卫所军官的事,想必皇上已知道了。”
朱翊钧点点头,然后说道:
“这两年,七国就国,前后有三十万兵卒随王南下,我大明所余军户不过只有区区四十万,这各地卫所皆言兵力空虚,以至于境中显现贼寇,朕亦是心忧至极,朕寻思着,可否从九边调些新军往各地,如此,也可以减轻内地诸卫的压力……”
与过去的事事征询张居正不同,现在对于政务朱翊钧早就有了他的看法。
“陛下,调新军加强内地,倒无不可,可是以臣看来,诸卫上折无非还是因为卫所兵流散,导致其利益受损,至于所谓显现贼寇,即便是没有贼,他们也可以养寇自重,以免兵卒尽去南洋……”
“养寇自重,他们敢!”
朱翊钧脸色一沉,喝声道:
“他们为何不敢?”
张居正略一沉思,然后说道。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第383章 首辅的末路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想到申行时等人的大胆妄为,朱翊钧愣了愣,既然那些文官都敢肆意妄为,更何况那些武官。
良久之后,他才问道。
“张先生可有什么良策。”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失落,他又一次发现很多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卫所军官之所以反对军户迁移,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流失的军户有不少是其佃户,不过军户流失并不是本朝独有,臣以为相比于军户流失,他们更担心军户流失后的卫所裁撤和合并,毕竟,卫所无论裁撤还是合并后,他们的利益肯定会有所损失,这个,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在这里要说的,是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相比于皇帝,张居正倒是显得非常谨慎。即便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是仍然斟酌着每一句用语,毕竟这两年他已经感觉到皇帝一天天的长大,对他的态度也正在发生变化。
皇帝总归是在长大,总归有着自己的想法。所以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这卫所里既然人少,那么裁撤合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况且现在朝廷已经编练了新军,而且卫所军户日渐减少,裁撤又有何不可?至于利益受损,当年卫所的田亩都是给军户的,现在他们侵吞了,朕没有追究这些事情已经是对他们法外开恩,他们倒好,居然贪心不足,非得让朕彻查吗?那朕就彻查看看。”
朱翊钧一番话干净利落,本以为会博得张居正的赞扬,却不料张居正摇头言道:
“皇上,臣抱病求见,怕的就是您如此处置!”
“不是不妥,是错!”
张居正一言政务,便恢复刚愎本性,此时他眉棱骨一耸,简捷言道,
“若按皇上旨意,对此事彻查的话,看似是公允,可是实则却是有失稳妥,必然会激起乱子的。”
“有这么严重吗?”
朱翊钧愕然问道。
“有,”
张居正虽在病中,却依然神态严峻足以慑人,他沉缓言道,
“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几年正是我大明推行一条鞭法等改革之际,最忌讳节外生枝,虽说那些人贪心不足,可总归还是有祖制在,不能操之过急,如果直接裁撤,那么多卫所军官往那里安置,还有地方上如何维持,因此,臣一晚上都睡不着。”
“那么以张先生之见应该如何处置?”
张居正听出朱翊钧的语气里的不快,于是便说道:
“皇上,臣执意在全国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其意一是为朝廷理财,增加收入;二是惩抑豪强保护小民。这些改革都是为了我大明的千秋基业,至于卫所军户,臣以为,也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尤其是现在,既然新军已经练成,那么卫所军制既然不堪一用,理所当然要改。!”
“张先生说的是。”
朱翊钧略点下头,又说道。
“不过,刚才张无生说不宜大动干戈,以免出乱子,这要改卫所军制,岂不就是大动干戈。”
“陛下。”
张居正迎着皇帝的目光说道。
“臣说的改制,不是大动干戈,而是在保存其部分利益下的改制/”
“保存其利益?”
“至少是一部分利益,这卫所军官世袭,与国同休,是当年高皇帝定下的祖制,轻易不能废除,所以,这一部分要留下来。”
“元辅所言极是。”朱翊钧点头说道,
“可是既然没有了卫所,却又保留军官,难道朝廷要养这些闲人不成?”
“这就是症结所在。”
张居正看着陛下直接了当的说道,
“其实,这卫所制虽然有其弊端,比如兵士训练散漫,不堪一用,但是于地方上而言,却总有一些用处,对于匪盗恶徒而言,仍然是威慑,毕竟他们是朝廷的官军,所以臣以为,这卫所改制不妨改军为警。”
“改军为警?”
朱翊钧颇为疑惑的看张居正问道。
“张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警”她并不陌生,毕竟在去年的时候他就从另一份则子里看到了这个字。得知了这方面的一些构想,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现在听张居正这么一说,反倒有了些印象。
“卫所兵疏于训练,早就是人尽皆知,用其于鞑子交战,即便是九边精锐也是胜少负多,现今国朝既然编练新军,那么内地卫所不妨改为巡警所,令其听从地方官厅命令,行使缉捕之责,避免地方匪盗横为祸。而卫所军官可以改任警官,如此也是官兵两宜之事,而如此一来,军官可以就地领俸,过去只有任实职才领俸,可是改军为警后,实缺必定多过军中,想必大部分人的利益都是可以照顾到的……”
听着张居正在那里谈论着改军为警的好处,朱翊钧默然良久,方才开口说道:
“这倒也是一个老成的法子,只是这样一来,地方的开支势必会加大吧,而且现在地方上既然已经没有火耗银,那么这巡警的费用又如何维持?”
火耗!
两年前,在大明推行“一条鞭法”时,就曾因为实物征收来火耗银发生一些争议。面对一些官员称“借口火耗盘剥”,最后张居正只能上折自辩“改革是求国家富强,但决不横征暴敛,为朝廷揽取额外之财。地方官吏为朝廷征收赋税,是依法行事,谁也没有让他们鱼肉百姓盘剥小民!”
面对这种局面,最后还是朱翊钧提出了解决的办法——由户部制成一两、五钱、两钱、一钱银元,通过推行银元的方式避免地方征收火耗银,当然,通海后朝廷拥有大量“倭铜”可以铸造铜钱,也解决了不足一钱银的税金支付,百姓可以按照一两千文在银行兑换足够的制钱,不足一钱的零头可以直接按定价付制钱,地方官府可以在银行将制钱兑换成银元。
如此一来,尽管让百姓避免被官府盘剥,但是地方官厅却是收入锐减,最后解决的办法就是朝廷许其留用一成的田赋杂税用作地方开支。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两年朝廷的收入激增,要不然这笔银子朝廷还真拿不出来。有钱了事情总是好办一些。百姓居家生活如此,朝廷办事同样也是如此。
“陛下,这笔钱只能由朝廷出,这两年盐法改革初显成效,预计两年后,朝廷每年可征收盐税不下一千五百万两,既然朝廷用度充足,不妨准地方留用三成田赋杂税……”
张居正说出早已想好的主意,他之所以会如此大方,是因为现在朝廷的收入充足,仅关税就超过一千五百万两,相比之下,田赋杂税反倒只有区区八百万两。朱翊钧点头称是。
“官府收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没有额外征收,百姓又能从中受益,既然张先生已经想好了,那就这么办吧。”
想了想,朱朱翊钧又说道:
“另外,为了体现朕对卫所世袭官佐的关爱,朕也从内廷供用库中拨出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养廉之用。”
朱翊钧如此大方的拿出私房钱来平息此事,是因为宫内每年从关税上可以得到超过一千五百万两的收入,再加上两年前抄家的收益,让内廷的银钱甚至多到“花不完的地步”,如此自然也就跟着大方起来了。
不这即便是明知道皇帝大方是因为宫里里有银子,但是张居正仍然颇为感动的从枯涩的眼窝里不禁溢出热泪,哽咽言道:
“皇上,天下卫兵世袭军官们一旦知道您的慷慨之举,他们一定会奔走相告,山呼万岁了。”
朱翊钧嘴一噘,咕哝道:
“朕只希望他们能够明白张先生的苦心,不给张先生办事添乱就行,这两年张先生为了国事,日夜操劳,朕实在是不忍再让他们给先生添乱。”
仅仅是不给张居正添乱,同样也是不想让那些人因此记恨他,这个皇帝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来。既然如此,那就多花点银子买个平安吧。已经现在宫里的银子多的也花不完。
闻言,大受感动张居正用两手撑着身子,艰难的想要站起身来谢恩。可是却因为身子再也坚持不住,两手撑起来的时候,浑身没有力气一松,竞然像一摊泥似的瘫倒在椅子上。朱翊钧与客两人,顿时都大惊失色。看到张居正瘦削的前额上虚汗涔涔而下,朱翊钧惊恐地喊了一声:
“张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
意识清醒的张居正,还想顽强地撑持起来,可是浑身却疲软如棉花,他动了动眼皮,甚至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先生,快,快喊太医!”
皇帝的吩咐让六神无主的客用连忙伸头朝门外大喊一声:
“太医!”
随张居正一同入宫的太医在隔壁房子里候着,听得叫喊,慌忙跑进来,也不及向皇帝行礼,然后就手忙脚乱地对脸色煞白的张居正进行施救……
第384章 首辅与皇帝
首辅病倒了!
在大明的朝堂上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到了四月中旬,久病不愈的张居正在感觉到自己的身日益虚弱,已经无法履行首辅职责的他,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还是向皇上递了《乞骸归里疏》,言及“伏望圣慈垂悯,谅臣素无矫饰,知臣情非获已,早赐骸骨,生还乡里……”
疏里的语气极悲凉哀切。皇帝看过之后,亲颁手敕,命司礼监太监客用送到张府,
本来,对于张居正的病情,李太后已下过懿旨,要严格保密,但朱翊钧为了表明他对首辅的关切,还特意命人把奏折抄写一份送到报社。将张居正的《乞骸归里疏》和以上这道圣敕一同在报纸上刊登。这样一来,天下官员都知道张居正病情严重,似乎患的是不治之症,而皇上对这位师相的宠信,也是一如既往信任非常。
而古往今来的官场上的人最会见风使舵,早在一个多月前,京城里就有官员设道场为首辅祈福。像工部右侍郎钱普,硬是在昭宁寺设下观音坛,悬幛扬幡敲钟击磬地折腾了三天。尽管那时候,虽有不少人夸赞钱普心眼儿通透,对首辅情真意切。但更多的官员却认为他这是马屁精的虚套,有人讥讽,有人笑话,总之一句话,说什么的都有。
可是如今看到皇上的这道敕谕,大家又都觉得还是钱普有先见之明。于是,当初说风凉话的,现在又都想争着插一手,以便从中谋求一些好处,至少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坏处。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数百座寺庙宫观,几乎全都被各衙门官员包下来替首辅祈福,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甚至于还有人白天不去衙门点卯,却脱了官袍,换上青衣赶往庙观里唱经祈福人。
这些人里头既有二品的的堂官,也有上不了台面的吏员,一个个无不是忙得唿嘘嘘的,都在那里给首辅祈着福,京城里混官面儿的人,要的就是这种足以表现忠心的形式。很快,这股子祈福风吹到了南京,留都的官员虽然清流多一些,但忌惮鸡蛋里寻骨头的言官,更怕一心要往上爬的小人打小报告。因此,也都一窝蜂地照搬北京的模式,或独自出资或凑份子为首辅祈福禳灾,本来清静无为的街市,突然间躁动非常。
两京的官员吏员们都是如此,各个地方上的高官岂肯落后?
开始先是通州大邑,后来漫延到边域小县,无不是都建起了道场。而且一时间,秦、晋、楚、豫、浙、赣、滇、黔等全国各地的奏表驰传进京,十之八九都是向首辅问安。
但是这些祈福却一丁点也不能缓解张居正的病情。而面对这一切,张居正非但没有任何感动,更多的却是忧虑,尤其是在报纸上看到那些为自己祈福的活动后,他心头的忧虑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爹,孩儿听说,南洋宣慰使施奕文有一手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医术,若不然,就请他来京,来给您诊治一下吧。”
又一次,面对日益病重的父亲,张静修提出了要请施奕文进京的想法。
“不行!”
摇摇头,张居正毫不犹豫的断然拒绝道。
“致远那边责任重大,万万不能让他来京城,对了……”
想了想,张居正又说道。
“你替为父拟一封信,告诉致远,如果有诏召他来京,让他婉言回绝,或者拖延行程,切不可火速回京,知道吗?”
“爹,您,您这是何苦,难,难道您真的就不要自己的性命了吗?”
面对父亲的决定,张静修忍不住流出了泪来,他知道爹做出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放弃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痴儿……”
摇头长叹一声,张居正的双目轻合目中流出了一些泪来,这两年他明显感觉到皇帝已经长大了,而且……又一次,把目光投向报纸,看着报纸上有关祈福的报道,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你们那里是在为老替祈福,分明是想要逼死老夫啊!
幸好、幸好……
看着泪如雨下的儿子,张居正心里长叹口气,想到女儿已经在南洋安顿好了一切,这心情总算是稍微安顿了一些,于是他想了想,然后对儿子吩咐道。
“静修,把我的那份折子,再递到宫里。”
到了六月中旬,朱翊钧又一次收到了张居正火速传进宫来的《再恳生还疏》:
这道急折是这客用亲自送到皇帝跟前的,他先是念给朱翊钧听,然后朱翊钧又接过去再认真看了一遍,良久才放下问道:
“客用,这是张先生第几道乞休的折子?”
“第八道。”
朱翊钧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然后沉吟言道。
“两个月来,写了八道折子,而且一道比一道哀切。张先生在这道折子里,说他害怕客死京城,叫朕听了,心里委实难过。”
客用先揣摩了一会皇上的心情,然后才轻言道:
“老奴听人说,张先生现在已是瘦脱了人形,脾胃太弱吃不进东西,常常一昏迷就是大半天。”
“天底下文武官员,多少人都在为他祈祷,怎地就不起半点作用?”
在提及“天下官员祈福”时,朱翊钧的心头不由的一紧,但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唉,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张先生,当十年宰辅,操劳国事,已是心力交瘁。”
客用说着眼圈儿红了。
“客用,你说还有什么救张先生的办法吗?”
朱翊钧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这……”
一抬眼,客用发觉朱翊钧投向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忙身子一哈,谨慎言道。
“奴婢就是一个内官,哪里知道什么救人的办法?”
“这倒是,关心则乱啊……”
朱翊钧点点头,想了想然后又说道,
“朕看张先生的这道折子,倒有了诀别的意味,您现在去张先生府上看一看,要是张先生真的不行了,朝廷还得为他预办后事。对于朝廷政务,内阁辅臣人选,他有什么交待的,也一并要问一问。这些年张先生辛苦了……”
第385章 时代的结束
进入六月份之后,张大学士府的气氛就显得特别紧张,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都显出哀戚之容。张居正的六个儿子,最小的允修也已二十岁了。他们都轮番守值,日日夜夜侍候在父亲病榻之前,须臾不敢离开。尽管他们在外人面前对父亲的病情秘而不宣,但已在暗暗地准备后事。
客用一到张府,张居正的六个儿子闻讯,一起赶到轿厅迎接。冯保一下轿,就急匆匆地问张居正的大儿子张敬修。
“首辅现在如何?”
张敬修话未出口就先哽咽道。
“家父已三天水米不进,上午还挣扎着给皇上写了一道《再乞生还疏》,这会儿又在昏睡。”
“守值的太医呢?”
“在。”
太医从人群后头挤上前来。
客用瞅了他一眼,问道。
“你说说,首辅的病情……”
太医急忙禀报道:
“方才还给首辅把过脉,已经非常微弱。使劲儿按下去,才感到寸脉似有似无,关脉浮滑,尺脉如檐前滴水,这已是残灯之象。”
客用听罢,连忙在张敬修的导引下来到后院张居正的病榻前。此时张居正眼窝深陷,面色焦黑,往日那般伟岸的身躯,竟萎缩成一块片儿柴似的,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像是飘在池沼中的一根芦苇。
一看这副样子,虽说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是热泪还是从客用的目中夺目而出。算起来也就是才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他却没想到张居正五形全改。现在已经是六月的伏暑天了,而张居正却还盖着一床大被子,可见身上的元气已是丧失殆尽。客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张居正露在被窝外的手,居然像是有在攥着一块冰。可能是受到了扰动,昏睡中的张居正眼皮子动了一下,张敬修见状,忙俯下身去轻轻喊道:
“父亲,客公公奉圣命来看你来了。”
张居正的眼皮子又动了一下,但仍然睁不开。嘴唇在艰难地动了动。瞧他这副样子,客用实在不忍心打扰,但毕竟他是有“圣命”在身。因此,他只得狠下心来,伸手摇了摇张居正的肩头,轻轻喊了一声:
“张先生,杂家奉圣命来看您来了。”
听着“圣命”张居正身子一震,还是睁开了眼睛,两只没有神采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几下,最后,他游移不定的目光终于落在客用身上,不一会儿,他终于挣扎着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微弱:
“客公公,多谢您来看我。”
客用抑着泪回答道。
“是皇上命杂家过来的,皇上收到了您的《再恳生还疏》。”
一说到皇上,张居正失神的眼眶里显露出些生气。
“皇上准奏了吗?”
“皇上要你安心养病。”
“养病?”
张居正苦笑着断断续续言道,
“养了半年,终不见好转。我现在是来日无多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家父,唉,张某生前不能尽孝,只望死后能奉侍他老人家于九泉之下。”
听着这些许,客用心下悲伤着偷偷拭了一把眼泪,赶紧切入正题问道:
“张先生,皇上知道您病情严重,所以特派杂家前来慰问,皇上有心准您辞去首辅之职,让您回归故里。只是张先生这副样儿,哪能受得了旅途颠簸?目下先生只管在府中静养,等病情有了好转,再作归途也不迟。”
“这病是好不了的。看来,我真是要客死京城了。”
张居正拼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几句话,客用担心他撑不住,于是便直接说道。“张先生,瞧你这样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主持阁务,你看要不要增加阁臣?”
暂时清醒过来的张居正思索着,然后死死地盯着客用,怔怔地问:
“增加阁臣,是皇上的意思吗?”
“当然是皇上的意思。”
客用连忙答道。
见皇上都没有派冯保过来,而是让自己的心腹贴身太监过来,张居正知道这必定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起身咳了一口痰后,他的脑子忽然变得清晰。他揣摩着皇上已经开始为他安排后事了,心里头感到凄凉。经过这么长时间病痛的折磨,他对自己的生死已经漠然,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正是阁臣的遴选。如果接替首辅的人没有选好,自己花了十年心血推行的万历新政,就有可能毁于一旦。病重期间,他一再思考这个问题,也想趁自己尚能控制局势的时候,完成阁臣的选拔与首辅的交接。他看中的那些改革派官员,大都因资历太浅而不能人阁,即使有几个资历够了,能不能成为阁臣,就全看皇帝的意思,现在自己想要力排众议按自己的要求选拔阁臣,恐怕已不可能,只能看皇帝的意思了。尽管这样,仍有几个大臣的名字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旋转,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说道:
“现在内阁中吕调阳资格最老,而且已在次辅位置上,我一旦撒手尘寰,肯定由他来接替首辅之职……”
尽管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可是客用却不敢在阁臣上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唯唯诺诺的听着张居正说着几个人名,然后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
“还请客公公把这几人告诉陛下,他们都是国家柱石,有他们在,必定可以继续推行新政……”
张居正说着喘起了粗气,半晌,才又痛苦地说。
“臣……倘若新政不能继续,臣于九泉之下,也誓难瞑目啊!”
听着这样的的肺腑之言,客用不禁大受感动,大限临头心里还想着国事,满朝大臣,除了眼前的张居正.还有谁能够这样?
“这个你放心,”
心下激荡之余,客用把脑袋凑过去,对着张居正的耳边小声说道。
“张先生现在提任何要求,皇上都会答应。”
张居正没说什么,只瞪大惊诧的眼睛。
客用继续安慰道。
“张先生既是皇上的顾命大臣,又是师相,对你最后的建言,皇上必定会如数采纳的……”
对皇帝极为了解的客用很清楚,皇帝必定会采纳这些建议,那怕就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
“皇上……”
张居正终于颤抖着喊出了一声,许多往事一齐涌到心头。此时他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内心深处却是激荡不已。片刻后,他看着客用说道。
“我这个顾命大臣,已是当到头了。执政十年,我为朝廷社稷,天下苍生,不知得罪了多少勋臣世胄,势豪大户。如今我已是油干灯尽,也许要不了几天,我就人土为安了,那些敌视我的人,便会伺机反扑,但我已是毁誉不计,只要为大明江山好,我就是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这席话说出之后,张居正看着一旁的儿子说道。
“当年,天下士林为张某放逐南洋,虽然是国法,但于私张某却对江南诸公心怀愧意,然后国法难容私情,张某只能秉公办理,今日我已是油干灯尽,于个人我没有其它的请求,只请皇帝同意,让张家远去南洋,唯如此才能告慰天下士林,给天下一个交待……”
看着张居正愈来愈黯淡的眼神,客用止不住哽咽起来,安慰道。
“张先生,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这,这那有这样主动把自己一家子流放到南洋。皇,皇上是不会允许的。”
“求公公告、告诉皇帝,请,皇上同意此请……”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张居正的身子剧烈抖动起来,他大张着嘴,但是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太医,太医……”
客用连忙唤太医进来,太医手忙脚乱施救了半晌,张居正终于安静下来,但睁着眼睛再也不能说话。客用寻思着着再呆下去对张居正刺激太大,便起身告辞。可是张居正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那意思是要他留下来多坐一会儿。想到这怕就是决别了,客用的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往下掉。张居正嘴唇颤抖,看出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只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客公公,烦你转告皇上,这,这是为天下安稳计,只有张某人举族被流放到南洋,天下人才会不会因张某而恨上新政。”
客用的耳朵几乎贴在张居正的嘴巴上,听他这么说,便点头说道。
“张先生放心,杂家一回去就禀告皇上。”
“多,多谢公公。”
张居正一激动,呼吸再一次迫促起来。
“客公公,你……转告皇上,这新政推行,首在用人,唯有如此,才才能让新政继续,如今新政之功已经初显,切,切不能……”
再下面的话,客用就听不清了,他的目中带着泪,即便到了这份上,心里仍然牵挂着天下,牵挂着新政。看着他瞳孔慢慢地扩散,半握着的拳头缓缓地松开,然后没了呼息。
“张先生,张先生,太医,太医……”
太医再过来的时候,也只是把了一下脉博,然后就摇头说道。
“首辅已经走了……”
“爹……”
闻言一旁站着的张敬修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一下子跪到在床前,握着父亲的手,发出了撕肝裂胆的嚎哭声,周围立即响起一阵哭声……
第386章 诀别
六月二十,被病痛折磨近半年之久的张居正,终于带着满腹的忧患和未竞的事业,离开了人世。当夜,辗转难眠的朱翊钧就接到了噩耗,在愣做了足足半晌后,他才亲自赶往慈宁宫报信,李太后披衣起床,母子二人相对而泣。
面对顾命大臣的离世,李太后一再叮嘱儿子,要为张居正隆重治理丧事,并厚恤家属。朱翊钧表示一定遵守母命。从慈宁宫归来,朱翊钧立即传下谕旨,宣布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谕示礼部设九坛制祭——这是国葬的规格。
张居正生前受封上柱国、太师,大明开国以来,惟独他一人受到此等荣耀,即使李善长、姚广孝这样家喻户晓功勋卓著的国师宰辅,也从未获得过这样的荣耀。
张居正辞世后的第二天,朱翊钧又敕命给他赠官上柱国,赐谥“文忠”,如此锦上添花之举,更是将张居正的声望推到了顶峰。
一时间,北京城中无论是高官大爵还是丁门小户,都如丧考妣,纷纷在家门口设下香案致祭,千般奠仪道不尽却是世人的百种哀思——这其中难免有人是应景做给别人看的,但绝大多数官员,特别是那些平头百姓,却是真心实意地表达哀思。祭诗祭文如潮汹涌,素幛挽帐充斥街道,这种声势也使皇上大受感染。
为了顺应民心,就张居正的丧事安排,他好几次找来内阁辅臣和司礼监太监一起会商征询意见。
因正值暑夏,天气炎热应张居正儿子们的请求,皇上准予将张居正的遗体三日内盛敛入棺,然后由钦天监选了吉日,于七月初移棺南归。同时差遣吏部、礼部各出一名四品员外郎,锦衣卫堂上官以及司礼监秉笔太监一名,四人共同护灵前往荆州。而在灵车出发那一天,从乌纱帽胡同到正阳门这段城区路上,沿途不但摆满了各大衙门特意设置的香案,更有数以万计的京城百姓赶来送行,十几里长街的两旁,挤满了跪地痛哭的人们,这场面令人十分感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为南洋宣慰使的施奕文到了京城。
张居正到底还是走了,大明的未来会朝着什么地方发展?
其实,在南京的时候,施奕文曾无数次想要回京给张居正诊治。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原因无他——皇帝长大了。
长大后的皇帝正在厌倦张居正,如果张居正再活几年,大明朝的未来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施奕文尽管无法预,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必定会引起帝相之争,到那时无论结果如何,对大明都不是一件好事。
张居正走了……其实,走的正是时候。
当施奕文从正阳门外回到酒楼包厢的时候,他看到了两年未见的皇帝。
“张先生走了,送行的人多吗?”
“是的,送行的人很多,场面也很壮观。”
差不多是十里长待送首辅了吧,
朱翊钧听罢,顿时忘了方才的不快,然后伤心地说道。
“我最后一次见元辅是三月的事情,可谁曾想三个月工夫,他就病成……原先朕总以为他患的不是绝症,只要天道一暖和,他就会慢慢好起来,谁知他最后却走到黄泉路口上……他这撒手一走,这一团乱麻似的国事,朕托付给谁呀?”
最后这一问,透露出朱翊钧心中的惶恐,施奕文抬眼一看,只见朱翊钧眼角已是滚出了泪珠,不由长叹道:
“陛下先前不是已经按张先生的推荐补过阁臣了嘛,况且,陛下已经成年,自然可以亲理朝政……”
“致远……”
突然朱翊钧停止了啜泣,看着施奕文说道。
“若不然,你就留在京城帮我吧,我身边、身边……”
“陛下,可知道,为什么张先生要让诸子远去南洋?”
面对皇帝的挽留,施奕文反问道,
“这……”
“这两年新政之所以能够推行顺利,说起来和臣在南京遇袭有直接关系,十数万涉及其中的官员士绅被流放到南洋,虽然如此,可是他们难免仍然有亲朋故旧在朝在野,若是张先生诸子在朝,他们必定会千方百计对其加以打击,最终非但可能祸及子孙,甚至可能会导致新政难以推行,所以……”
不等施奕文说完,朱翊钧就说道。
“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
你会的!一定会的!
心里这么想着,施奕文却点头道。
“陛下是不会,可他们却不会停,他们会不断的攻击张先生家人,一计不成他们就攻击新政,到那时,势必会对大明朝局产生影响,如果朝中百官争斗不止,只恐怕张先生十年心血就毁于一旦了!非但如此,就连陛下……”
看着朱翊钧,施奕文特意给他打了一个预防针。
“张先生之所以能够推行,全赖陛下的支持,他们攻击新政,其实就是在攻击陛下,他们会用攻击新政,为申行时等人鸣冤叫曲……”
“他们敢!”
冷哼一声,朱翊钧冷笑道。
“朕还没有那么糊涂!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牵着鼻子。”
说罢,他的神色又是微微一变,然后有些失落的说道。
“难道,你真的只能去南洋吗?”
“臣没有选择,就像张先生一样,同样也没有选择,只有张家诸位公子都在南洋异域,那些人的恨意才会减轻一分,张先生即便是到死,心里想着的仍然还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想的还是我大明的天下啊!”
“张先生……”
坐在那里,朱翊钧默默的看着窗外,不知为何,泪水又一次蒙了他的眼睛,良久之后,他才长叹道。
“致远,张先生走了,你也要走,你们都走了,朕,朕怎么办?”
在小皇帝抬起头的瞬间,施奕文发现他的目光异常的无助,面对他的无助,施奕文想了想,然后说道。
“陛下,记不记得,我送给你的那张地图?”
“我记得,世界之大,远超过世人想象,我大明不过只是其中一隅而已。”
“陛下,今日我大明之繁盛远胜于历朝历代,而先生十年新政之功,也是初显成效,以臣看来,未来十年,陛下只需要遵循守制,继续推行巩固新政,只要新政巩固,大明的国力就会日益强大,再有十年之功,新军亦会兵强马壮,到那时,既可北上剿灭鞑虏,令鞑子臣服于大明,为我大明之忠狗,如此,北边边患可平……”
在说话的时候,施奕文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绘制出了一个简易的北边边域地图,并且一一讲解着将来如何降服蒙古人的策略,其实无非就是软硬刀子,硬刀子杀,软刀子磨,相比于海外的扩张,作为皇帝的朱翊钧,更渴望着平定北边,毕竟,这是身为天子的责任。
接下来,整整一天,施奕文都在那里和朱翊钧隐着,从蒙古聊到西域,从西域聊到西藏,又从西藏聊到了西南,当然,最后又聊到了“力可搏虎”的女真,当然,也从边患聊到了内地,聊到大明的内部的诸多问题,唯一让施奕文庆幸的是,大明的土地问题,随着江南士绅的流放以及藩王的就国从根本上得到了缓解,至少为大明争取到了100年的时间,而南洋在未来对移民的需求,也会让大明的流民问题得到最大程度的缓解。
“流民,只要朝廷坚持把流民输送到南洋,并且准其到东北、西域以至河套等地自由垦殖,推行十年免粮,我想,流民绝对不会为祸大明,大明想要稳定边域,非得“移民实边”不可,边域的人口越多,对蒙古人、女真人的优势就越大,再加上火枪、火炮,我想,最多四十年时间,北边边患必定可以从根本上得到清除……”
终于,在话音落下时,施奕文看着若有所思的朱翊钧,他并没有说的太过祥细,他只是希望通过今天的谈话给朱翊钧的心里埋下一个伏笔,至于将来眼前的这个小皇帝会怎么选择,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但他相信,没有“国本之争”没有疾病的影响,甚至没有了文官集团的牵绊,以这位小皇帝的聪明才智,他必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但愿一切顺利吧!
想到这,看着面前已经成年的朱翊钧,施奕文站起身长揖过顶道。
“陛下,臣这就要离开南京,此别之后,你我君臣二人,此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机,臣相信陛下必定开我大明极盛之世,臣能生见我这极盛之世,纵粉身碎骨亦又有何妨……”
默默的坐在那里,朱翊钧并没有说话,甚至在施奕文起身告辞时,他也没有说话,最后,他只是看着施奕文的背影,张张嘴却没再说出挽留的话语。
面对远去的友人,朱翊钧知道,在朋友与江山间,他必须要选择后者,也只能选择后者。尽管那背景已经在长街上消失了,可是朱翊钧仍然站在那里,默默的注视着远方……
第387章 朕,明君否!(全书完)
半个月后,两艘小舢板在船员们的划动下,带动着一艘飞剪船,缓缓的离开天津码头。在观波亭中,一身便装打扮的朱翊钧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海船。
致远他终于还是走了,此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期了……
恰在这时,客用悄悄的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对皇帝说道。
“皇爷,这是施宣慰使吩咐下人送过来的。”
“哦?是什么?”
“施宣慰使说,是他在卢沟工厂的股份,还有银行的,说是送给皇爷当是别礼……”
凝视着顺河直下的海船,心中万般不舍的朱翊钧一听,泪水顿时蒙了双目。
“致远……”
站在亭中的朱翊钧看着施奕文冲自己长揖的模样,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你放心,朕一定会成为明君的……”
……
万历八年!
任何研究天朝历史的学者,每每回顾这一年的历史时,总是有着太多的疑惑,毕竟,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从申行时等人谋逆,再到江南十万户因为涉及刺杀钦差、谋逆流放南洋,再到“易藩为诸侯”。
大明在这一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曾经推行海禁的大明,把视线投向了南洋,二十余位藩王率领着王卫万余户,在短短六年间,先后就国南洋各地,由此掀起了一个截然不同于西洋“地理大发现”的海外扩张。
在后世史学家的解释中“易封南洋”,英明睿智、雄才大略地大明神宗皇帝一生之中最睿智的决定,面对国内藩王日益成为国家负担甚至威胁皇权的现实,以及西洋文明对华夏文明步步进逼的外部压力,神宗皇帝以高屋建瓴、高瞻远瞩地长远目光,做出了这一决定,不仅成功阻止了欧洲诸国在东南亚的扩张,并且成功实现了华夏文明的第二轮大扩张。
在南洋诸国的扩张中,欧洲殖民地者的扩张脚步被阻止了,被击退了。这也让神宗皇帝能够毫无后顾之忧的在十年后,派遣戚继光等将领率领二十万新军远征塞北,最终在贝加尔湖畔一战彻底打断了蒙古人的脊梁,令这个桀骜不驯的民族完全驯服在大明的天威之中,在随后的三十年间,神宗皇帝先后三次发动对西域的讨伐,从而令这片土地自唐末后就与中原失去联系的土地,重归大明版图。
从此奠定了这个世界上国土最辽阔、实力最强的强国最坚实的基础。而所有的一切,都始于万历八年!
万历八年之前,是大明朝!
八年后呈现于世人面前的却是大明帝国!
在波澜壮阔的万历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史学家都极为费解,而更让他们费解的却是南洋二十九国中的南洋宣慰使司。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万历年间,南洋宣慰使司无疑是极为耀眼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它本身极为特殊的地位,同样也是因为作为传奇人物的施奕文,是大明历史上仅有的一位生而获封的“异姓王”,出身南洋的他与神宗皇帝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地关系,当年南洋易封中,他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一切,都留给后人太多的未解的迷团。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非常清楚,正是“镇南王”施奕文开创了大明的“大航海时代”——当南洋诸侯派遣身穿铁甲的国人讨伐土人的时候,镇南王以其极为敏锐的嗅觉,觉察到北美的重要性,派遣出了他的船队驶向了太平洋的深处,在北美建立了第一个殖民地,将华夏文明一路扩张到新大陆……
……
万历六十年,在南天门狮子山王府的北望亭中,已经年过七十的施奕文和过去一样,又一次把目光投向北方,投向了茫茫大海。
“王上,船队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看着坐在躺椅上的大王,一旁的内侍轻声提醒着。
“这里的风太大了些……”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再等等,他们好不容易回家了,总是要等等的……”
施奕文笑了笑,他这个“镇南王”是当年万历封的,圣旨一直封在那个木匣中,直到他抵达南洋后,打开木匣才知道圣旨的内容。
以世袭“镇南王”王公爵领南洋宣慰使,在大明历史上他还是头一个,只不过这里不是南洋国,仍然是宣慰使司然后说道。
“十八年倭寇袭扰朝鲜,意图犯我神州,当时朝廷正在备战漠北,南洋诸国应皇命“尊王攘夷”成立诸夏联军挥师北上,行以“围魏救赵”之计,数万联军登陆倭国本土后,倭寇所谓百战精锐无不是土崩瓦解,丰臣秀吉急调征朝大军回援,诸夏海军于对全歼倭寇水军,十万倭寇没入大海,为彻底解决倭乱威胁,诸夏于倭国讨伐不臣,废天皇,除阀乱,行郡县……”
其实,就是推行军事占领,日本被分割成了二十多个占领区,诸国都获得了一块飞地作为“犒赏”。从此之后,世间就再无倭国,只有南洋诸夏的海外飞地。这么多年,每年轮派的驻军回家时,施奕文都会亲自到港口迎接他们的归来。
今年同样也不例外。
当然,每一次他们的回归,都会带来大量的人丁——家奴与女子,在过去四十年间,那些倭人早就驯服成了诸夏的忠犬,无不是以成为夏人的家奴、侍妾为荣,甚至于,倭人还是他在北美扩张的最好工具,当年那些无主浪人更擅长对付北美的土人,正是凭借着那些人的武士刀,南洋才一直推进到北美腹地。让北美成为华夏移民的另一个目的地。现在那里已经生活着数百万华夏移民。
但是,这并不是施奕文最欣喜的地方,更让他内心雀跃是大明的变化,不是大明在北方的扩张,而是朱翊钧这位皇帝,他的表现完全出乎了施奕文的意料,作为大明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在他亲政的五十年间,一直锐意进取,这种进取并不局限于国土的扩张,而是各个方面的,张居正的改革并没有因为其离世而中止,甚至在他的支持下朝着更深层的方面推进着。
从“添丁入亩”到“官绅一体纳粮”再到商税改革,在朱翊钧强有力的推动下,大明以一种全新的形态展现在世人的面前,甚至让施奕文看起来有些陌生。
甚至在去年,为了维持大明在西域的统治,朱翊钧下旨第一次发行了“铁路债券”,用于修建从京城到安西也就是后世伏尔加河畔的铁路,当然,这也表明另一个问题——朝廷的钱不够了,其实,这么多年朱翊钧之所以不断的改革,就是因为朝廷的收入不能够支撑他的扩张,所以,只能不断的推行改革。
“也许,大明也应该可以休养生息了……”
在施奕文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又哑然失笑的摇头轻叹。
大明的领土扩张对于大明的稳定是极为有利的——千百万流民,尤其是西北地区的流民在那些新占领区获得了大量的土地,大明的“西进运动”或许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诸夏人口增长速度,但是对大明的将来却是有利的。
“王上,这南洋诸国里头,也就是王上您对将士们这般的恩宠,他们要是知道,这两天王上一直在等他们回来,肯定会……”
不等内侍的话音落下,那边就有内侍指着大海说道。
“回来了,回来了,王上,你看,是轮船的烟柱,好几道烟柱呢,肯定是咱们的船队回来了……”
内侍的喊声,让施奕文站起身来,朝着天际间的海平线那几道烟柱看去,那是轮船烟囱里喷吐的烟雾——二十五年前,南天门的机械厂“终于”制造出了蒸汽机,十年前,蒸汽机被安装在船上,现在这是个蒸汽船与帆船同时存在的时代,也是蒸汽时代刚刚开启时代。
“好了,他们回家了……”
施奕文笑了笑,然后说道。
“走,我们去码头,你们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欢迎他们回家,每年派出去一千人,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最后会带回来两三千侍妾,三四千子女,再加了几千家奴,我南洋人丁兴旺,可离不开他们啊……”
当然,这种人丁兴旺是以“倭地”大量人口“流失”为代价的,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腾笼换鸟”倭地的人口日益减少的同时,那里华夏移民却在增加。
其实,南洋也是一样。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尽管已经年迈,但是施奕文的脚步显得极为轻快,他的心情极佳,因为历史已经完全偏移了他最担心的那个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着,而发展的势头极为不错。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既便是有朝一日自己离开人世,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这边从“北望楼”上下来时,远远的施奕文看到有内侍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待他跑过来后,双手捧着一份电报说道。
“王上,神京急电。”
神京,就是北京。那里的急电?难道出什么大事了?
“可是有什么要事?”
“陛、陛下驾崩了……”
什么!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施奕文只觉一阵目眩,目中尽是不信,而闻讯而来的百官内侍们也无不是跪成一片,周围尽是一片哭喊声。
“陛下啊……”
他走了……
“王,王上,节哀,这有皇帝给王上的遗诏……”
“遗诏、遗诏呢……”
喃喃着施奕文接过那份电报,只见电报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致远,我为明君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