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末日乐园TXT下载末日乐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末日乐园全文阅读

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12

    我昨天太累,早早睡了,以为今天就能提早更新,结果还是很晚……大家先睡吧

    扶着波西米亚胳膊走了几步,林三酒感觉越来越不对了。她一眼又一眼地打量了对方好几次,一个疑惑在心中浮起来,逐渐成了形。想了想,她猛地顿住脚步,盯着波西米亚,心中雪亮:“他——他刚才是不是在吸取你的体力?”

    波西米亚白着一张脸,眼珠朝人偶师的方向转了几转,一声也不敢吭。反倒是前方那个黑色人影,闻言头也没回地冷冷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果然是他干的!

    怪不得波西米亚明明没有受伤,现在却好像气虚体弱得连站也站不稳了。在林三酒来到这一层天井之前,人偶师已经以重伤之身与夜行游女众人缠斗了好一阵子;现在想想,他之所以能撑这么久,恐怕有一半的体力都是来自各个人肉电池吧?

    “你要不要紧?”她低声朝波西米亚问道。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让波西米亚的委屈全翻涌出来了。她扁起嘴巴,一副要哭不敢哭、要怒不敢怒的样子,连指甲都深深掐进了林三酒的皮肤里,飞快地摇了摇头。。

    看样子,人偶师好像暂时还没放过她。

    现在那個娇小女人已经被控制住了,等于是一个不用白不用的现成人肉电池;但是难就难在,如何让人偶师乖乖顺着自己的建议换目标。林三酒很肯定,她要是直接开口的话,波西米亚这个电池恐怕得一直当到昏过去。

    “喂,那个,”她朝人偶师的背影喊了一声,“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尽管没有回头,但人偶师身上的烦躁郁怒之感,却突然像是添了油的火一样,猛地强烈了不少——他大概很少被人像叫狗一样招呼。

    “我不信任这个女人,叫艾……艾丽安是吗?”林三酒抬起声音说:“就算她真的带我们出去了,她也肯定会找机会反抗逃跑——”

    “废话。”

    她噎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不把她变成人偶的话,我们能不能用别的办法控制住她?比如不让她有行动的余力……”

    人偶师微微一侧头,黑发下方亮粉一闪:“我们?”

    “好,好,”林三酒叹息着说:“……你。你有没有办法?”

    被点名的时候,那个娇小女人已经露出了一脸警惕;但她被几个人偶牢牢围在中央,不动手的话连退出去几步都办不到——直到人偶师的手臂像是从草丛中骤然扑出的蛇一样突然抓住了她,她好像才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艾丽安在一瞬间的反抗还没来得及成形,就突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了下去。她身子软软地一歪,脚下一个踉跄,忍不住低低喘息了几声,眼看着虚了不少。

    竟然这么顺利!

    林三酒刚在心里吐了一口气,人偶师就用冰刺般的目光扎了她一下。

    “出、出口在这里,”

    又走了一会儿,艾丽安停下脚,指了指头上一个半米见方的通风口。“这里是封锁层中留出来的出口,伪装成了通风口,是为了……为了接应我们事后离开用的。”

    她说到这儿时神色不由黯然了下去,似乎想起来同伴都死了,她是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了。

    人偶师好像被这份黯然给愉悦了,浮起了半个阴鸷的笑:“打开它。”

    艾丽安身材矮小,就是跳起来也够不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她刚要张嘴的时候,猛地神色一僵——只见一个人偶低着头走近她,朝她半跪了下去。这个人偶林三酒也有几分眼熟;刚才对战的时候,他似乎一直跟随在艾丽安身边,好像是她的一个副手。

    “踩着它上去吧,别客气。”人偶师抬了抬下巴。

    艾丽安紧紧抿着嘴,到底还是踩着人偶膝盖,爬上了他的肩膀。人偶师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趁机逃跑,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在她曾经的副手慢慢站直身体以后,她伸长胳膊,推了推通风口。

    持续稳定的气流呼呼地从通风口里往外扑,几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谷惐艾丽安愣了愣,飞快地扫了一眼身下几个人。她这次取出了一根看起来似乎是小学生玩具的塑料魔法棒,使劲戳了几下通风口——但是金属框架只是被敲得“碰碰”作响,回音从通风管中远远地回荡了出去。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伪装的通风口。

    “我发誓,真的是通风口,”艾丽安生怕人偶师发怒,急忙辩解道:“也许是另一个,让我找一找……”

    她骑在人偶脖子上,把走廊里四个通风口都敲了一遍,但是哪一个也没有突然张开、变成离开此地的出口。在人偶师的目光之下,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忽然把那根塑料棒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

    “这是他们给我的,”艾丽安嘴唇微微颤抖着,“我没仔细看,他们说是远程传递消息的道具。按理说只要敲一下,那边就知道我们准备好出去了……”

    “拿来,我看看。”林三酒朝她伸出了手。

    【红林文具店的杂货】

    位于红林小学马路对面,卖廉价文具、玩具和零食。这是他们的商品之一,售价三块五,唯一的作用就是被小学生拿在手里挥来挥去。

    “啪”一声将塑料魔法棒扔在地上,艾丽安几乎是连滚带摔地从人偶身上爬了下来。她怔怔地坐在地上,望着远处一地鲜血和尸体,有好一会儿没出声。直到人偶师凉凉的、近乎幸灾乐祸一般的声音将她吓了个激灵——

    “原来你们都是弃子啊,”他半边脸像是结了冰,另外半边脸上的嘲讽中,却似乎还混杂着厌恶和愤怒:“……真是没有新意的一群虫子。”

    “不可能的,”艾丽安低头盯着地板,声气发颤:“我是夜行游女里近几年上升最快的干部,我……他们都说我前途无量!怎么会轮到我做弃子?”

    “他们早就做好准备,这么多人都不要了?”

    林三酒皱起眉头,低声对人偶师和波西米亚说道:“不应该啊……这些人战力高,能力又实用,都是精英。再说,万一他们打赢了,难道夜行游女就要让他们困死在这里面?”

    “打赢了就肯定撤封锁了嘛!”波西米亚恢复了一点力气,又开始快言快语地抢答了。

    “那根塑料棒根本传递不出去消息,”林三酒提醒了她一句,“封锁圈外面的人怎么知道里头打没打赢?”

    “会不会是透视——”

    波西米亚这句话没说完, 艾丽安却唰地抬起了头。

    “不,透视比较少见,”她在惊惧之下,瞳孔都缩小了:“但是……我想他们很有可能在某个人身上放了监视道具,这一点不难办到……”

    林三酒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人偶师,忽然感觉到艾丽安的态度不太对劲。

    艾丽安明显处于恐惧之中,但如果说她怕的是自己没了用、会被人偶师杀掉的话,那她明显不该说刚才那句话——说了,就等于承认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也就是说,外面有人一直在监视着战况?”波西米亚喃喃地说,“打赢了就开放出口,输了就把他们当成弃子……”

    林三酒朝人偶师看了一眼。后者脸色阴沉沉的,除此之外却看不出太多情绪;她咳了一声,朝艾丽安走近了,蹲下身子。

    “你在害怕什么?”她轻声问道,“你怕的不止是被做成人偶吧?”

    艾丽安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抬起了头。

    “我听人谈论过这个可能性,但我从没想过它……有可能成为事实。”她干巴巴地说,“当压制不住人偶师,或者风险危害太大了的话,那弃子……就还有一个。”

    “谁?”

    “不是谁——是越海号!”

2013

    对于林三酒而言,每次与一个朋友失散,就像是将一小片的自己抛入了风里,她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

    可是她依然对自己此刻的状态感到有点惊讶:余渊的话,好像将她变成了一块轻飘飘的布,仅有一角,被一个微小希望夹住了,才不至于让她的心神被大风吹卷得干干净净。

    “适合数据体生存的空间消失了,季山青在其他空间的生存就会变得很艰难,”尽管他对礼包不存多少好感,余渊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对林三酒而言有点残忍,低声说:“如果他真的逃出来了,那么不管他流落到了哪里去,接下来恐怕才是难关。”

    “怎么……我怎么才能帮他?”林三酒喃喃问道。

    “你也不能给他制造出一层独立空间啊,”余渊语气柔和地说,“他作为数据体,能力更大,办法更多……你现在只有相信他。”

    林三酒苦笑了一声,说:“这个我擅长。”

    假如她心中没有几个顽固得近乎偏执的信念,她恐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其实和以往很多时候相比,”她叹息着说,“我现在已经算是挺幸运了。你回来了,人偶师也在——”

    她说到这儿忽然反应过来,简直浑身一凉,赶紧给现状打了个补丁:“那个什么,你变成数据体的前因后果吧,我觉得没必要跟别人分享,对不对……”

    余渊有点好笑似的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能拿那件事和他拉家常吗?”

    林三酒讪笑了一下,眼角扫了扫乔坦斯——后者十分乖觉,不该他知道的事,他就一句也不问,好像二人谈话声被过滤了一样,此时正在跟人生导师东拉西扯:“你还有同胞么?你知道你同胞在哪吗?我也想给自己弄一个人形物品呢……”

    “不算人偶师,我还有一个朋友,”她咳了一声,转开了话题:“我估计你们应该能够合得来……”

    “噢?是谁?”余渊指着餐厅门口问道,“也在飞船上?”

    这可就有点复杂了。

    “严格来说,他在一部电影里。”林三酒干巴巴地说,“应该说,我猜他是在一部电影里……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的意思是,他作为一个鬼,是个能量形式,好像被收进了一部电影里……”

    她能看出来,她这番解释还不如不说的好——余渊看她的眼神,比刚才还狐疑了一倍,简直就快要把“你没事吧”问出口了。

    林三酒疲惫地吐了一口气,将可能存有元向西的幻体取了出来,又把自己在娱乐船上的经历从头说了一遍,甚至在人形物品多嘴多舌的要求下,连《叹息丘大屋》的故事线都简单讲了讲。

    等她好不容易解释完以后,她都没料到,乔坦斯居然是第一个发言的人:“那个,林小姐,你是有什么比较独特的收集癖好吗……”

    林三酒瞪视着他,乔坦斯也不由有点结巴起来,但要把话说出口的心意倒是很坚决:“主要是……你的朋友都,都不太,嗯,不太常见。比如人偶师大人,数据体人头,现在又有一个电影鬼……”

    “那是你跟她相处时间还不够长,”人生导师插话道,“奇奇怪怪的东西多着呢,都是她的朋友。当然,古怪不是一个准入门槛,你也可以成为她收藏里的一员……”

    林三酒更疲惫了。

    她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叫这俩人闭嘴的时候,余渊却沉吟着说话了:“也就是说,你现在必须有一个幻体编辑机,才能与他取得联系,弄明白情况……可是幻体编辑机太少见,你买不到?”

    “对,”她干脆没搭理乔坦斯那一茬,说:“我本来以为你可以编写一个,没想到……不过你别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错,肯定还有别的办法,你回来了就比什么都让我高兴了。”

    余渊摇摇头,吐气似的笑了一声。“虽然我没了数据体的能力,不过……我或许能帮上忙。”

    “怎么帮?”林三酒一下子来了精神。

    “根据我目前收集到的讯息来看,幻体编辑机的构造与原理,与我资料库里另一种仪器可能比较接近。”余渊沉吟着说,“如果我能仔细研究一下幻体本身,再通过买材料、买零件的方式,或许能拼装起来一台差不多能用的……”

    他扫了一眼林三酒,话头一噎,赶紧摆了摆手:“你现在的眼睛都能当探照灯用了,我说了,我就是给你试试,万一不行……”

    “万一不行也没事,”林三酒此刻简直想亲他几口,“你能试一试我就太高兴了!你需要什么跟我说,噢,要是买东西的话,你是不是用【eBay】比较好?”

    流言这种东西,一旦生出了传播势头,一时半会可不会被磨灭。若是通过“蹦蹦跳跳小芝麻”账号来求购零件材料,说不定他们拼凑出一台机器的速度,要远比林三酒所预料的还快——她主意一定,立刻将所有余渊能用上的东西,都一股脑给了他:“来,幻体给你,我没多少钱了,我一会儿想想办法,打个秋风去。这个是人偶师的【eBay】……嗯?不用问他,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用我的【eBay】给他顶上……”

    余渊看了看她手心里的【eBay】,又看了看她。

    “拿着呀,”林三酒催促道。

    余渊没回答,反而朝餐厅门口,也就是她身后,抬起了头。

    直到这个时候,林三酒才意识到餐厅里众人十分安静老实。

    余渊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初春寒酒一样的气息扑过了她。

    林三酒慢慢随着他的脚步转过身,一时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黑究竟属于发现大事不妙后的反应, 还是因为来人本身就是黑漆漆的一团——也许二者都有。

    “你好,”

    余渊并没有伸出手去——他到底知道多少,林三酒从来没有问过,但此刻的余渊看起来,就像是从未见过对方,也从未听说过对方的名字。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轻轻松松地一点头,笑容温和平静,仿佛是搬新家后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邻居:“我是小酒的朋友,我叫余渊。你是……唔,人偶师是吧?很高兴见到你。”

    远处,乔坦斯发出了一道被卡住脖子的鸡似的声音。

    我在旧家清理东西时,向天发誓自己再也不乱买东西了,零零碎碎小东西买着挺高兴,真到了断舍离的时候,每一个都是垃圾。结果搬进新家以后,正经东西没怎么买,又开始攒了一堆小东西:不算我的摇钱树(这是风投),我目前买了一对特别好看的木凳(根本不需要,纯粹为了好看),一台老式打字机(卖家说能用,我会去学怎么用吗,不可能),整树干做的小烛台(我连蜡烛都没有,可我有烛台)……我做人的优点,就是不长记性。

2014

    今日以前,若是有人叫林三酒猜上一万次,她也猜不到自己能看见这一幕。

    在人偶师眼里,人类大概可以分成三个类别:第一种是垃圾,偶尔出现一个能回收利用的,就做成人偶, 或者当个跟班、打个下手的,比如波西米亚;第二种也是垃圾,就像用来送礼的点心盒,包装精美,或许还能用来装个杂物, 但不改其垃圾的本质,比如斯巴安。

    第三种依旧是垃圾,属于生活中没法摆脱的日常废弃物,总扔总有,这個类别底下,目前暂时只有林三酒一人。

    林·日常废弃物·三酒想不到,在她被人偶师称为“猫三狗四、鸡零狗碎”的朋友中,居然出现了一个让人偶师没法作垃圾分类的人——余渊。

    在余渊的话音落下后,餐厅那一息寂静,却漫长得令人看不到头。

    人偶师定定地看了一眼余渊,仿佛在衡量着眼前的人值不值得自己对他张嘴说话;过了几秒,他似乎下了决定——不值——转过头,沉沉地对林三酒说:“你解释一下。”

    “由你来解释比较好,”余渊赞同了一句,是冲林三酒说的。

    人偶师从余光里刺了他一眼,余渊不太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

    林三酒一边紧急思考着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一边不是很流畅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她今天讲的话未免有点过多了, 话一说完,还赶紧掏出水瓶喝了几口水。

    正如以往一样, 她哪怕是喘个气,都能让人偶师生出烦躁,何况是这么长一番话;他果然躁怒起来,语气阴鸷地笑了一笑:“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你究竟是白蚁还是蟑螂,看见一只你,后面就还有你的一大群?”

    林三酒脸皮都麻了,正要硬着头皮咕哝几句“你也不能太孤僻”之类的话,余渊却自然而然地接过去了话头:“我明白,毕竟是你的飞船,莫名其妙出现了陌生人,当然是不大舒服的。”

    作为船主,乔坦斯挪了挪身子,最终还是明智地决定什么也不说。

    人偶师慢慢地朝余渊转过了头。

    “我从数据体恢复成人身,也算得上是一段挺艰险的经历了,还真没法选择我最终出现的位置……噢,说起数据体,她刚才好像没说到这一点,我头脑里还存了不少没有被大洪水冲走的数据。。”

    余渊好像天生有一种本事,就是能让情势松弛、让局势降级——林三酒不愿意去想,这一点是不是跟自己正好相反——不论是他的语气、措辞、神态还是气质,只要他愿意,似乎都可以变得像慢春风一样轻缓,像刚放的浴缸水一样温热,在察觉不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浸润得放松了几分。

    人偶师居然……似乎也不例外。

    “其中有一部分数据或许你会比较感兴趣,我听小酒说你对远程操纵之类的能力很有造诣?”余渊说着,没等人偶师作出回应,抢先问了一句:“我們找个地方坐着说话吧……你常喝什么酒?”

    人偶师不愧是人偶师,完全是一座温室效应也不能立马融化的冰山,只冷冷地盯着他——余渊又问道:“威士忌行么?我一般喝威士忌,正好也有。”

    谷媣

    “你作为数据体被困在【eBay】里的时候,怎么带东西?”人偶师这话完全是为了刺人而说的,冷笑着问道:“一段数据信息,还需要装成人一样喝酒么?”

    别看他又躁怒又不耐烦,却还是把关键信息都听进去了——林三酒想到这儿,腹诽了一句。

    余渊丝毫不受冒犯,实事求是地说:“那时虽然可以,但是不需要,特别麻烦。要现编写出一具人类身体,喝完之后得想办法把酒从身体里处理掉,最重要的是,作为数据体还体会不到任何愉悦感。不过做人的时候,我偶尔喜欢喝一杯……唔,果然在,还没开过呢。”

    闲聊着,他还真从容纳道具里掏出了一瓶——林三酒发誓,余渊简直就像是事先准备好了要打攻坚战才来的一样——通体漆黑的威士忌。

    人偶师对任何人类之间的正面联系都充满厌恶,但是他仍旧具有智识方面的求知心,而余渊就正好击中了一个模糊的灰色地带。

    他半个小时之前还不算人类,是个人偶师印象中毫无情绪和情感的数据体,“人味”好像不那么重;他既不提林三酒,也不提接下来是否要一起旅行之类的敏感话题,只聊一些现实的、技术性的、智识上来说比较有意思的问题,比如控制一具人身与控制一个人偶之间的共通与不同,比如数据库中对于一些进化能力的使用技巧,如何触发加速进化……

    林三酒觉得自己仿佛在亲眼目睹一场大师级的演奏;她只能坐在原地呆呆地瞧。

    余渊管乔坦斯要了两个杯子,四下看了一圈,目光从在场的活人与人形物品身上转了一圈,仿佛觉得他们存在的方式不太令人满意似的,冲人偶师问道:“你觉得哪里比较安静好说话?”

    人偶师想了想,一言不发,转身就朝门口走了过去——若不是他那极其轻微的一摆头,恐怕林三酒还要以为连余渊也失败了;后者大步跟了上去,酒杯和酒瓶撞出了轻响。

    手上都占满了,余渊以一只脚抵着门,在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对林三酒笑着说:“把【eBay】给我。”

    “啊?噢,”林三酒如梦初醒,赶紧过去,将两个【eBay】都塞进了他的衣袋里;隔着余渊肩膀看了一眼,人偶师如同一团最终没有酿成风暴的沉重乌云,在走廊尽头徐徐散去。

    “你这也太会套近乎了吧,”林三酒喃喃地,近乎佩服地说。

    “不然你我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余渊毫不自谦地说。

    “我以为是因为我……”

    余渊笑了一声,走了;林三酒走回餐厅坐下,仍感觉不太真实。

    “刚才……是怎么回事,”乔坦斯喃喃地说,“为什么人偶师……大人,这么平静地就……走了?”

    她也想知道啊。

2015

    余渊的回归,就像是漫长的寒冬之后,响起的第一声春鸟啼鸣。

    尽管悬而未决的种种忧心和顾虑,已经一层层地在林三酒心里积成了厚雪,她依旧隐约感觉到了变化;就像冰雪渐渐化开,露出了闪烁着一点湿亮的希望。

    飞船在天空里一直不紧不慢地走了接近两天,在这两天的工夫里,余渊和林三酒为了凑齐“山寨幻体编辑机”的材料,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从【ebay】中能买到的东西终究有限,更多的材料,还得从karma博物馆广袤的、遍布着进化者的大地上找——所以二人的心思,主要都花在该怎么让人偶师同意停船上面了。

    根据余渊旳说法,他“在人偶师面前赚来的一点好颜色”,也是有限度的,经不起一会儿提一个要求;何况他和人偶师实际上并没多少交情,对方一个不高兴了,给他打下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所以招人烦的事就落在我头上了是吧,”林三酒咕哝着说。

    “据我看,他已经很烦你了,”恢复成人的余渊,只有在面对林三酒时,偶尔还会冒出点数据体的风格来:“所以多烦点少烦点也没多大区别。”

    “合着我们的分工,就是一个演白脸,一个演讨厌脸。”

    “你这总结很对。”

    林三酒硬着头皮,契而不舍地烦了人偶师好几次,期间挨的冷嘲热讽、精神攻击,足以让一般人自闭,但她最终还是成功让乔坦斯停了两次飞船——第二次甚至还改道了,飞去了一个大型集市,让余渊一口气买着了大半材料和零件。

    至于钱,反倒算是比较好解决的问题了:林三酒以平价卖掉了五件【今天我是厌氧生物】,在集市里搭了个算命摊子,让神婆干了一天的活;最后实在差一点钱凑不够,她还找乔坦斯打了个秋风。

    在乔坦斯眼里,林三酒的地位已经从“人偶师大人的朋友,可能也是个大人物”,直线下滑到“一个蹭船蹭饭的比较穷的进化者”了;因为少了害怕畏忌,他没事就跟在林三酒等人身边,不过两天工夫,就混成了个熟人。

    两天下来,林三酒也发现了,乔坦斯这個人虽然看着是一副摸爬滚打久了,处事很腻滑的样子,实际上却软和得甚至有点好欺负——哪怕他不愿意干什么事(比如替林三酒放风,观察人偶师的动向),多敦促催劝几次,他也会挨不过去而答应下来,反而叫林三酒自己都于心不忍了。

    “余渊准备试着把机器拼起来了,”林三酒将内线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对着那一头的人偶师说:“说不定很快就能看见元向西,跟他说上话了。你还记得元向西吧?”

    虽然名称是“电话”,但人偶师自然不可能在另一头也举着个话筒,跟她闲聊天——这实际上是飞船内线广播的一部分,通过驾驶舱里的扬声器响起来,因此哪怕人偶师不想听,林三酒也知道他听见了。

    “你不来看看吗?不来也没事,一会儿把元向西弄出来了,他肯定也想去给你打招呼的。”

    林三酒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感觉差不多了,再说下去驾驶舱里的扬声器恐怕有危险,那就怪对不住乔坦斯了。等她挂了电话时,一回头,发现余渊、乔坦斯,以及三个最近就没怎么回过卡片库的人形物品,已经把材料图纸都铺开了一地,正团团围成了一圈。

    余渊嘴里叼着一把改刀,将幻体对着光举了起来,不知道在观察什么;负责打下手的乔坦斯和几个人形物品,叮叮咣咣地忙着将几块板材拼接在一起。林三酒反倒成了最没用的那个人,只好隔一会儿就问一句“喝水吗”,“用不用我把灯光调亮点”。

    “这里,是个能量储存囊,”余渊一边干着林三酒看也看不懂的活,一边将幻体上一处指给他们看。“将能量储存囊连接到我们昨天刚买的感受器上……不是这个,那个一捏就弹起来的,对,给我……”

    林三酒趴在桌子一角上,将下巴抵在拳头边缘,虽然对机械构造一窍不通,却仍然看得很认真。感觉就像是她存在心里从未说出口的一个愿望,她却正看着它在眼前渐渐成形——不止是元向西要回来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好。

    在忙活了三个多小时以后,地上的“编辑机”仍旧不太像个机器,反倒像是有人把一只金属动物的肚子剖开了,挖出了里头一块长满线的“内脏”。

    余渊似乎却满意了。

    “将幻体放进去,”他伸手调试着编辑机,说:“我们快进到元向西的那一幕……小酒,是在哪里?”

    “洁斯在走廊上打电话的时候,”林三酒盯着投放进半空中的熟悉图景,急忙伸手一指:“这里!就是那个白衣鬼!”

    余渊“啪”地在机器上按了一下,图像顿时凝固在了走廊里的元向西身上。

    林三酒一直紧紧盯着图像,因此她也不知道余渊做了什么调整,只是在过了半分钟以后,在凝滞静止的电影里,元向西慢慢地,朝他们转过了头。

    电影里的洁斯仍旧在打电话,嘴形半张着凝固住了;可是从停顿的电影镜头里,林三酒却听见了元向西有点模糊轻飘的声音——“谁?有人在吗?”

    元向西果然是被困在幻体里了;林三酒浑身一个激灵,立刻问道:“我们怎么跟他沟通?”

    “这是比较有风险的地方了,”余渊皱着眉头答道,“毕竟不是真正的幻体编辑机,功能不全……我必须先将他从幻体中释放出来,才能与他沟通。”

    “万一消散怎么办?”林三酒一怔。

    “他是一种能量形式,要储存的话,随时都可以再储存起来。”余渊抬起头,看着林三酒说道:“不过,这就意味着你必须在他刚刚一被释放的时候,就马上问出答案,到底是必须储存起来,还是能够留在外面。时间拖得越长,风险就越大……”

    林三酒一言不发地想了一会儿。

    “我准备好了,”几分钟以后,她低声说:“你……你把他放出来吧。”

2016 帮元向西越狱……不成

    “啪啪”地几声电流轻响以后,室内灯光霎时灭了;黑暗攥住了整个房间。

    “保险丝断了?”乔坦斯喃喃地说,“怎么这个时候……”

    “元向西?”林三酒的声音打断了他。“你出来了?”

    灯光亮不亮无所谓,重点是要知道元向西究竟能不能在外面待着——“你在外面安全吗?”她赶快又问了一声。

    她的问题落进了一片黑暗,仿佛陷入深潭一般沉没了下去,不见回音。元向西似乎还没出来。

    “怎么回事?”林三酒想了想,反应过来了,猜测道:“是不是没有电的话,编辑机也就不能用了?”

    “可能是编辑机运作的时候,烧了这个房间的供电线,”余渊猜测着说,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什么东西。“等一下,我看看……诶,编辑机倒是在转,不过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它的工作……”

    “那元向西呢?”

    林三酒问话的时候,只听“咔”的一响,黑暗被蓦然亮起的一个光圈给扯散了;乔坦斯举着一支手电,站在房间中央,四下将光柱划了几圈——光走到哪儿,就将哪一片房间角落从黑暗里拽了出来。

    几个人形物品此刻就跟水鸟一样,忽然一下伸长出了一截脖子,随着光圈到处张望。余渊叫了一声,让乔坦斯将手电光打在机器上,随即埋头调试研究了一会儿。

    “怎么样?”林三酒问道。

    “恐怕得再试一遍了,”余渊拍了拍机器,说:“它只是个凑合用的家伙,性能还是不行,我估计是第一次释放能量时能量波动太大,不平稳,才导致房间里断了电。我接下来再试试,看看能不能释放得缓慢一些……”

    过于技术性的细节,林三酒也听不明白,但起码大意她是明白了;她走到余渊身后,看着他重新将幻体放入机器里,半空中又跳出了叹息丘大屋的图像。

    在充斥着不稳定的手电光的昏暗房间里,半空里的叹息丘大屋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浸透了铅水,即将沉向暗灰地面一样。

    “电影中后段的走廊……”余渊低声说着,图像也随之转到了那一条昏黑走廊上,镜头拉近之后,定格了。林三酒看清楚图像,不由松了口气,放心多了:元向西果然还没有从幻体中出来,此时仍是走廊上一个模糊白影,像刚才一样半转着头;尽管电影里光线朦胧,但属于他的面庞特征,依然不容错认。

    “元向西?”明知道他听不见,林三酒还是叫了一声。

    元向西却慢慢地转了几下脖子,似乎遥遥感知到了她的呼叫,正在寻找着来源一样,反倒让她微微生出了惊讶。

    乔坦斯手中的光晃了几下,走到了林三酒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嗯……那个……”

    “怎么了?”

    “那个,能不能先等一下,”乔坦斯来回挪了两下重心,两只脚在地面上擦出了声响,不太利索地说:“你们很关心那位鬼朋友,我理解……就是吧,在释放他之前,我想先看看另一个地方……”

    林三酒和余渊都朝他投去了一眼。“什么地方?”“你要看什么?”

    “就是,你们刚才不是一下子,就把镜头从走廊里拉近到了元向西头上吗?”乔坦斯一手举着手电,另一手比划着,说:“能不能再把镜头退回去?”

    “退回去?”余渊喃喃地说,疑惑着,还是依言动了;他操作着机器,半空里的“镜头”随之从元向西的特写上抬了起来,走廊被缩小、被移动,终于重新完整地收纳进了图像里。

    在看清楚大半条走廊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一片死寂。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同一刻意识到了,哪怕是呼吸声也不能响起来;不能被听见。

    过了几秒,林三酒第一个打破了无声的禁忌,以极低的气声问道:“……洁斯呢?”

    原本站在元向西身边不远处,正抱着话筒和曼丽通话的洁斯,此时从走廊里消失了。空荡朦胧的走廊里,掉下去的话筒由一根电话线吊着,好像仍在空气里慢悠悠地晃荡。

    “机器出、出错了?”乔坦斯怀着希望似的问道。

    “有可能是把其他能量释放出来了,”余渊沉吟着说,“不过这电影里除了元向西之外,所有角色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一段能量,只是通过演员身上的物料涂层,所形成的‘能量图景’。所以把‘洁斯’放出来,就像是放出了几度电一样,出来就散了——唔,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房间电线才烧了。”

    大家闻言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可以验证一下,”余渊一边说,一边调试着图像,“看看其他地方的电影好了。”

    他的理论好像是正确的;当镜头来到午间厨房的时候,正在往后院里张望的厨子,就像是被匆匆抹掉了一截的人物画像,腰以下的部分都成了模糊的、抹出去的一片虚影,可见确实是演员们留下的“能量图景”受到了干扰,被放出来了不少——元向西出来以后,这部电影也就等于报废了。

    厨子脸上的神色,仍旧与电影中一样;因为当时演员表演出的,就是顾虑重重的模样,留下来的“映射”自然也不会改变。

    接下来,是洁斯与管家一起吃午饭的片段;在这个片段中,洁斯吃得十分紧张害怕,头垂得低低的,一眼也不敢看桌子另一头的——

    那把椅子上,如今是空的。

    “这里,”林三酒指着空椅子,急忙说道:“这里本来坐着一个后脑勺冲着饭桌的男人,然后洁斯掉了餐具,去捡的时候发现他的膝盖却也是朝着饭桌的……现在那个男人不见了。没想到元向西没出来,倒是随机漏出来了别的能量。”

    余渊低声骂了一句他自己拼装起来的机器。

    “我们再试一遍好了,”林三酒说。

    “那个……”又有人出声了,这次是人生导师。

    “你说的后脑勺……是一个黑头发的吗?”他犹豫着问,指着房间另一角。“因为……它好像就在那边。”

    我这一章写得蛮顺利的,所以早早就能发了,肯定是因为余渊吧!好事都是余渊的,坏事都是人偶师的,我认为这个原则没有毛病。

    最近我对电子阅读器的贪婪最近又一次浮上了水面,亚马逊新出的那个paperwhite,我好想买,可是现在连家具都凑不齐……买回来放地上?

    话说2010开头的那几年,在国内亚马逊上是可以直接买国外新书的,如今说来像是在说梦话。现在连国外电影都几乎不再引进了。

    (本章完)

2017

    大家先睡吧,我这章才开了个头

    一条长龙般的气流翻卷着从走廊里席卷直下,将沿途的墙壁全撞出了蛛网般的裂纹;灯罩、地毯碎片、扶手栏杆在半空里搅成一团,被远远地扔了出去,从远处大厅中撞起了不绝于耳的沉闷响声。

    一波一波的回音悠远地从越海号居住区里荡开了,仿佛逐渐消寂下去的隐隐雷声;但这一次,  广播里没有再响起任何示警。

    很奇怪,即使有一千件东西同时砸在地上、激起了响亮的回音,但如果没有一点儿人声的话,却反而凸显出了越发寂静的荒废凄凉。

    一只黑色靴子踩在遍地狼藉的走廊上,踩得碎玻璃咔嚓一响。

    人偶师大步走进了刚刚被他一手砸得稀烂的走廊。头上的灯管闪烁不定,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投下了明暗交错的光影;风吹扬起了他的黑发,肩膀上的鲜艳羽毛随着他的步伐,颤巍巍地飘飘摇摇——在他前方,所有完好整齐的设施都正在被接连摧毁、捣碎、卷走,仿佛连世界也不得不在他面前寸寸碎裂。

    林三酒都想不起来上次她见到全盛时期的人偶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简直觉得难以想象——在人偶师恢复力量以后,他们刚才竟然仅仅花了几分钟就突破了封锁;当艾丽安意识到他们之所以能困住他,完全是因为他正好身受重伤的时候,即使她作为一个弃子,脸色也依旧难看得很。

    “我、我想他们应该都已经撤走了,”林三酒鼓起勇气,隔着六个人偶扬声喊道:“你别拿飞船出气了,万一船坏了就糟了。”

    这明明也是另外二人的心声;但当人偶师蓦地一转身的时候,波西米亚和艾丽安却像是被缝上了嘴似的一声不吭,  甚至还往旁边退远了两步。

    “你在担心船坏了?”他慢慢开了口,从阴沉中仿佛即将浮出一个冷笑似的。“你的生理功能也受到了智商限制吗?你听不见供气系统的运作声音么?”

    林三酒确实没听见——但为了不进一步激怒他,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听、听见了。”

    “你听见的是你的脑积水。。”人偶师冷冷盯着她,“供气系统被关闭了,运作声音早停了。”

    跟这个人交谈,必须得有十分的耐心才行——她愣了愣,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我们更得小心行事了……”她转头望着艾丽安问道:“你最熟悉这艘飞船,供气系统停了,为什么我们还能呼吸?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猜应该是船里之前残余的氧气。如果他们同时也在排放船内大气的话……我们应该只有不到十分钟了。”艾丽安脸色苍白地说,“我知道生命保障系统和驾驶系统的进路都在控制室里,但是……但是他們肯定已经把所有系统都锁死了。”

    “控制室在哪里?”

    “有、有两個,正好位于飞船两头,”艾丽安咽了一口口水,“具体哪个负责哪块,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要一个一个去查?”林三酒扬起了一边眉毛,“在十分钟时间里来回跑?”

    “分头去,”人偶师立刻向艾丽安吩咐道,“你把路径写下来。”

    波西米亚刚刚往林三酒身边挨近了几步,后者就低声开口了:“……你跟着人偶师。”

    波西米亚仿佛听见了噩耗似的,脸色顿时青了。

    “我一个人去查第二层的控制室就够了。”

    当着人偶师的面,  波西米亚又不敢把不情愿表现出来,  只好瞪圆了一双眼睛,好像恨不得能咬谁一口:“你、你一个人不行吧!”

    “叫你去就去,  ”林三酒目光一扫,趁着人偶师转过头去的空隙,对她比了个“咖啡”的口型。

    【活力满满防弹咖啡】的物品介绍上没有说明白,状态增强后的“短时间”究竟有多短;她也不知道那个“困累”劲儿一上来会是什么情况,会不会立即昏倒——让人偶师独自和艾丽安去查一个控制室,她实在不放心。

    而若是叫他和自己一组,恐怕他宁可叫大气排放光了。

    “一会儿我们就用这个联系吧,”她掏出了一把礼包给的纸鹤,犹豫了一下,依旧塞给了人偶,“找到控制室以后,我就会发纸鹤给你们,到时让艾丽安告诉我怎么辨别系统。”

    对面几人刚一转身要走,林三酒又是一拍脑袋:“对了,等等!”

    在人偶师如同刀锋一样冷冽尖锐的目光里,她忙把波西米亚拉到了一边,拿出了一台录音机。“……把这个能力描述录进去,”她示范了一次,这才按下了录音键;等波西米亚录完了以后,她轻轻呼了口气。

    “你自己小心些,”林三酒伸手理了理波西米亚耳边凌乱的头发,望着她浅棕色的眼睛一笑:“我还要靠你带我去找大巫女呢。”

    过了半秒,金棕色的脑袋使劲点了点。

    再次单独行动时,林三酒只觉越海号里仿佛更加寂静了。过去几日里川流不息的进化者,时不时划过视野的黄色运输车,以及广播系统里的声音,现在统统消失了;唯有模拟日光的白色灯光,将金属船身浸泡在一片惨白里,好像连色彩都黯淡了一层。

    她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控制室所在的区域——这儿正好和船坞是相反方向,看来只能先检查过系统,再去看看Exodus在不在了。好在没有她的指令,夜行游女未必能开走她的家;那对毛人兄弟的权限,应该也还不够大……

    越海号的每一层内部,又能分成好几层。林三酒一边想,一边走向了离她最近的一部升降梯,看了看显示屏上的“2-1”,目光又在墙上的“2-4”字样上扫了扫。

    这说明她此刻身处于第二层中的第四级里,按照艾丽安的地图,控制室在第二层最深处,也正是“2-1”。

    她正要伸手按键的时候,升降梯屏幕上就忽然亮起了一个向上的红箭头。红箭头一点点往上方闪烁,很快,“2-1”的字样就变成了“2-2”,“2-3”——

    有人正在上来。

2018 六个

    “……乔坦斯?”

    余渊从机器旁转过身,朝林三酒身后的甬道叫了一声。

    这一句叫,像是把她也解冻了;她迅速回头一扫,发现乔坦斯仍旧侧身站在甬道口后,像刚才一样,被墙遮住了一半身体。

    灯光已大亮了,他依旧举着胳膊,好像在墙上翻弄着什么的时候,突然被定格了一样。林三酒感觉到余渊慢慢站了起来,二人尽管都没再出声,却都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身子。

    “乔坦斯不是半秃头吗?”神婆冷不丁地将他们二人未诉诸于口的话给吐了出来,“他现在头发很浓密,很黑啊?”

    屋里一时没有人回答。

    “乔坦斯?”林三酒与余渊对视了一眼,彼此点点头,随即慢慢叫了一声。她一步步朝乔坦斯走了过去,叫道:“我现在过去,你站着别动,好不好?”

    那个被墙遮住了一半的黑发侧影,仍旧沉默着,一动不动。

    在林三酒出声吸引他注意力的时候,余渊也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接近了乔坦斯身后。就在二人再次交换了一个目光,做好了扑上去的准备时,却听见了身后房间地板上轻轻一声撞击响——好像掉下去了一个重量很轻的什么东西;紧接着,人生导师就吸了口气。

    下意识地朝后头一转眼睛,林三酒登时把刚才的计划全忘了,失声叫道:“元向西?”

    仍旧穿着影片里见过的一身白衣,元向西此时正坐在地上,简直像是被人从半空里一把推下来的;他与上一次分别时看起来并无异样,除了似乎更苍白、更朦胧了一点,就像是身边浮动着一层雾气似的暗月光。

    他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刚刚被人从梦里叫醒一般的神色,眨了几下眼睛,才不太确定地,声音轻软地问道:“……林三酒?”

    他被波西米亚的习惯影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这个念头仿佛刺一样,突然扎得林三酒五脏六腑都缩了起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脚下早已朝元向西冲了过去;问过好几次的问题,这一次终于找到了对象:“你现在能出来吗?安全吗?”

    “嗯,”元向西乖乖点了一下头,才说:“不过我离消散很近了——”

    他话还没说完,余渊低低的一声怒喝,就让林三酒唰地扭过了头。

    乔坦斯——或者应该说,看上去是乔坦斯,却突然多了一头黑发的那个人——不知何时已不在原地了。那一个长着黑发的后脑勺,此刻正在急速朝甬道深处跑去;余渊已经冲出去了,紧跟着也扑向了甬道。

    林三酒刚要拔步追上时,却又想起身后的元向西,心中又焦急又顾虑,恨不得分成两半才好;回头扫了一眼,她匆匆朝人生导师喊了一声“帮我照看他”,勉强压下担心,朝余渊的背影追了上去。

    “快点,”

    发现她也跟上来了之后,余渊从肩膀上扔下来一句,声音在甬道中回荡着:“那个东西的速度太快了!”

    乔坦斯的身手他们都知道,只能称之为平常;然而此刻二人拼尽全力狂奔数秒,离“乔坦斯”后脑勺的距离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渐渐拉大的趋势——林三酒定睛一看,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了,骇然之下低声喊了一句:“你看他的腿!”

    余渊咬紧牙关,似乎在逼迫自己跑得更快一点,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看来他刚才就发现了,一直在朝前方奔跑的乔坦斯,其实不是在“奔跑”:他的膝盖和脚尖都冲着林三酒二人,更应该说他是在“大步后退”——速度却快得叫二人追也追不上。

    遥遥一阵机轮转动的嗡嗡响声,从林三酒意识边缘滑了过去,她差点就没有抓住它的意义;她是在过了几秒后,才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的。

    “墙壁,”她来不及回头,边跑边叫道:“房间墙壁被重新关上了!”

    余渊突然一个急刹车,顿住了脚步——却不是因为他听说身后的房间合拢了墙壁。

    “他不见了,”他望着眼前笔直的、连一个拐角都没有的走道,喃喃地说:“乔坦斯跑着跑着……忽然不见了。”

    林三酒以一只手捂住脸,吐出了一口焦热的喘息。

    “为什么会这样?”她低低地问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乔坦斯有危险吗?”

    余渊盯着空荡荡的走道,说:“那个后脑勺……就是你在电影里看见的,对不对?”

    林三酒点了点头。

    眼见继续追下去也没了意义,她又担心后方房间里的元向西,二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去。虽然乔坦斯身上出了异样,但他此刻身处于高空中的飞船里,肯定还在船中某处,不会消失;回头问一问元向西,或许他们还能问出一些线索。

    “我想来想去,”余渊在回去的路上,几乎带着几分不甘愿一样,低声说:“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林三酒也想到了,但她实在不愿意说——就好像说出来,会让它成真。

    “电影里的灵异东西,”余渊抹了一把脸,“是和元向西一样的……‘完整程序’,而不是能量图景。”

    林三酒吞回去了“怎么可能”几个字。情况已经明摆在眼前了,她不承认、不理解也于事无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却是另一个。

    “那部电影里……”她咽了一口口水,说:“不止有一个黑发的后脑勺。”

    余渊没说话,神色更沉了。

    “叹息丘大屋中一共有六个活人角色,”她的声音被匆匆的脚步声颠簸得起伏不定,“洁斯,莫娜,管家,厨子和侯爵夫妇。如果浜一对电影情节理解得正确,那么这六个活人角色中,除了早早跑了的厨子,其他人都被一个紧跟着的东西给慢慢侵占了,吞没了,直到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喂了老鼠药。没有抓住厨子的那一个,仍旧徘徊在庭院里……”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墙壁前,余渊迅速在控制板上按了几下。顿了半秒;他又使劲按了几下。

    “假设电影中的那些‘东西’,都是真正的……”林三酒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说:“那么现在飞船上就一共有六个……嗯?怎么了?门怎么没开?”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一样,忽然有人从另一边重重地砸了一下墙,随即响起了导师的声音:“开门!林三酒,是你吗?快帮我们开开门!”

    “怎么了?”林三酒激灵一下,手心里浮起来一层冷汗,立刻隔门叫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听见神婆模模糊糊的声音,从房间里另一端叫道:“这边门开了——导师,快走,快走!”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失控的尖叫了。

2019

    “小酒,这边,快!”

    余渊远远地招呼了一声,林三酒立即转过了头。他刚刚从一块控制板上收回手;像是为了证实他所言不虚一样,一处墙壁在嗡嗡机芯声中徐徐打开了,从原本别无出路的甬道里,露出了一个昏暗无光的通道口。

    自从几分钟前,听见导师和神婆匆匆逃离了房间以后,林三酒急得早已顾不上这艘飞船是乔坦斯的财产了,当即叫出【金属拳套】,将所有焦躁无奈都一股脑地狠狠宣泄在了墙壁上。

    飞船墙壁质料坚固特殊,虽然薄,破坏起来却比普通墙壁困难多了;她觉得自己简直花了能把半艘船都摇晃起来的力度,才总算勉强从墙壁上砸开了一条长长裂缝。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从门上裂缝里,泻出了一线歪歪扭扭、弯弯曲曲的白光。

    “退开一点,”她回头嘱咐了余渊一声,“有了裂缝我就好把它踹开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余渊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叫了一声:“等等。”

    “怎么了?”

    余渊盯着墙壁,慢慢问道:“导师他们刚才都逃了,是不是?”

    “是啊,”林三酒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也朝墙壁转过了头——就在这时,墙上裂缝里的白光忽然暗了一暗,随即又重新亮了起来。

    “那在里面走动的人……是谁?”

    林三酒转过头,与余渊的目光对上了。

    “房间里……”她才低低地开了个头,余渊就点了点头,以气声回应了两个字:“快走。”

    无数个念头一起交荡在林三酒的脑海里,当她和余渊匆匆掉头重新跑进甬道里以后,她依然不可自制地往后看了好几次;甬道远处墙壁上那几线扭曲旳白光,正离她越来越远。

    二人本是想找其他出口绕出去的,不料试了好几个通道控制板,却都像是木呆呆的模型一样,无论余渊用上什么手段,墙壁就是不打开——第一个真正依照命令为他们打开一条路的,正是眼下这条走道。

    林三酒抬脚迈进了新打开的那一条昏蒙蒙的走道;身后灯光只能触及眼下一小段路,前方更远更深的通道,陷在一团漆黑中。

    站在走道口处,余渊在墙上摸索了一圈,一无所获后,回头问道:“我找不到控制灯光的地方……乔坦斯给你的手电呢?”

    林三酒使劲闭了闭眼睛。她那时准备将关掉的手电还给乔坦斯,因此没将它卡片化收起来,不想却遇上了意外;而她自己的照明工具,根本就是消耗品,几乎是用一个丢一个,早就没了。“在……在最开始的房间里。”

    “……我只有一只打火机。”余渊低声说。

    二人看着前方黑暗,不约而同静了两秒。

    “这是通往哪里的路?”林三酒问道,“我们得尽快找到导师他们才行。”

    元向西最后那一句“我离消散很近了”仍旧言犹在耳,若说她不焦心担忧,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令她心下稍安的是,导师头脑不慢,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自己走了以后,他一定会根据情况作出合适决定,不会任元向西消散而无所作为。

    “我也不知道,”余渊答道:“这艘飞船的内部构造,是‘组合板式’的,也就是说,大部分墙壁都可以完全收起打开,让整艘船都连成一或两个巨大的空间……或者也可以根据需要,放下一部分墙壁,形成新的通道,隔出不同的空间。”

    林三酒怔了怔,忽然明白为什么余渊会在此时此刻提起飞船构造了。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放下合拢的墙壁不一样了,所以这艘飞船的内部地形……可能也和我们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是的,”余渊简单地说,顿了顿,忽然抹了一把脸。“关键之处在于,假如我们的推测正确,从幻体里被放出来的确实是……‘完整程序’,那么对付活人的手段对它们应该是不起作用的。否则乔坦斯也不至于无声无息,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就变成了那副样子。针对它们,我现在只能想到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再次拿到幻体,重新将它们收回去。但是我们不能回那個房间了,这一点……”

    他未说完的话,化作一口焦热吐息,消融在昏暗的走道里。

    此刻他们二人就像小孩一样,双脚仍踩在有光的地方,眼睛直直望着前方黑暗,好像生怕一转开眼,黑暗里就要产生什么变化一样。

    林三酒使劲揉了揉眉心。

    “既然我们现在拿不到幻体,”她低声说道:“那么我们就先找人吧。他们好像正在被那些……‘完整程序’当成目标,也就是说,现在是一场时间比赛了。”

    “时间比赛?”

    “叹息丘大屋里的活人,即使被那些东西接触了,也不是马上就……”林三酒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不过却不妨碍余渊理解她的意思。“那些东西对活人的侵吞,似乎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根据电影内的时间进度来看,是一两个月,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你看乔坦斯。而根据电影本身的时长来判断,是一个半小时。”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电影虽是一个半小时,角色们却不是从电影一开始就被侵吞的。”

    “对,不算铺垫、过渡等等情节,我想……”林三酒皱起眉头,说:“真正侵吞的时间大概不会超过四十分钟。”

    “算一算,我们已经没了十分钟,”余渊说道。

    也就是说,他们要在三十分钟内,从一艘地形完全改变了的飞船中,要找到导师一行人和乔坦斯;还要拿到幻体,将乔坦斯救下来。

    “看来我们不得不走进黑暗里去了,”余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打亮了他一直握在手中的火机,低声说:“我们先从这一部分出去,进入飞船其他区域……如果能够再次看到飞船内部的广播系统,那就好办了,我们可以通过广播与他们定一个汇合地点。”

    现在也只好祈祷那些东西听不见, 或者听不懂人话了;至少在电影里,它们对人声似乎毫无反应。

    林三酒“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黑暗。

    “我们握着手走吧,”她低声说,“这样一来,假如我们其中有一个出了异样,另一个都会立刻发现……”

    余渊没出声,将一只手伸了过来。

    打火机的光只是很小一团,好像随时都会被前方的黑暗给涌上来压灭似的。映照得最清楚的,反倒是他的面庞:眼睛里的墨玉色泽,额头上的微微汗光,被胡乱拢上去的黑发。

    一路走,打火机的小小光团也在一路转来转去,因为他们都希望能在通道内发现广播系统、控制板……或者任何有用的东西。

    林三酒扫了几次,没有发现,看着余渊的左侧面庞,低声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

    “脚步声?”

    “是我们的吧?”余渊说完,侧耳也听了听。他们停了下来,一切都安静了。

    正是这个时候,林三酒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余渊在她右边,向她伸来的应该是一只左手。

    但是她手里的那一只手,从大拇指的位置来感觉,是一只右手。

2020

    大家先睡吧,我现在还没开文档呢……反正早上来肯定就有了

    说宫道一的讯息中没有陷阱,傻子也不信。

    林三酒真是非常不愿意听他的讯息——他能有什么好事可说?——总觉得她一旦听了,可能会被再次卷入宫道一的某个病态计划,身不由己地成为他的棋子或目标。如果可以,她都想把那种能叫人遗忘的糖果给宫道一塞进喉咙里,让他忘记自己是谁。

    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讯息离自己只有一点头的距离,再让林三酒继续忍住不听,可实在太难了。头上笼着这层乌云,就算她对于“十万世界移转梦”再有兴趣,恐怕到时心里想的也只有宫道一的讯息。

    早来晚来,都要来的。

    她站在飞行台上,虚虚踩着脚下大海,咬着牙,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地说:“……讯息,谢谢。”

    向导微笑着说了一声“是”,随即却没了动静。

    林三酒还在等她把内容读出来,见它始终不动,正怀疑这个东西是不是坏了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如今以她的能力,竟然对身后的异状丝毫没有察觉,甚至直到被人碰上肩膀才知道有人靠近,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林三酒急急一扭身,登时吸了一口尖锐的凉气。

    宫道一歪过头,长长了的刘海滑下了耳际。他和多年前看起来别无二致,散乱的头发下,那双眼睛深得很难看清神色,容易叫人将他眼中熠熠生辉的东西,误解成温柔或笑意。

    “十万世界移转梦”飘浮于海天之间的光色与水影,轻盈地从他面孔上流转而过,一阵像是洗凉了的月光,一阵像是暗夜里沉默的爬藤。。

    “我在这儿呢,”他轻声说,嗓音里仿佛包裹着烟灰色的雾。

    讯息是由他自己送过来?

    当这个念头像皮球一样在林三酒大脑里乱撞乱弹时,意老师及时叫了起来:“不,这不是本人!”

    “什么?”

    “这个,和向导一样,”意老师急急地说,“不是真人。”

    “不是真人?”林三酒喃喃地将这句话吐出了口。

    意老师的话自然是真话,只不过当眼前的宫道一点了点头,答道“这确实不是真人的时候”,实在很难相信他不是有血有肉的宫道一本人。

    “也对,向导也可以与我交流,还可以碰触物质……原来‘留讯息’,是这么个留法。”林三酒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汗毛正在徐徐伏平——她如今也算顶一流的进化者,竟然被宫道一留下的影子给惊出了一层凉汗。

    不过,这影子确实太逼真了。

    如果过后她发现自己已身在陷阱里,听见的意老师是幻觉、眼前其实是真人,林三酒也不会多吃惊的。

    “你以为这個投影是我本人?”

    谷墕

    眼前的“宫道一”好像对她的错认生出极大兴趣,确认似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误会?”

    林三酒反而有点糊涂了。这个问题有什么重要的?他留的投影为什么不直接进入主题?

    “你这个问题很奇怪……”她慢慢地说,一时还不适应自己正在与“宫道一”对话,却不是在与宫道一对话的异样感受。“我突然看见你,自然会产生误会。”

    “自从来了karma博物馆,你是第一次看见我吗?”

    “……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简单的事实,说起来却好像有点困难。

    下一刻,林三酒就为刚才隐约的感觉找到了一个清晰的原因。

    “那么,”宫道一双手插进裤兜,带着几分闲散和不经心,说:“你还不到听我讯息的时候。”

    “什么?”林三酒一怔。

    “我留的讯息,只有在某个事件发生以后,你才可以收取。”宫道一微笑着说:“如果你还没见过我,那件事肯定就还没发生。等它发生了,你再来吧。”

    “等一下,我怎么知道发生的事情里,哪件是你说的?”林三酒一下子抬高了嗓音,

    “如果你还有疑惑,那它就还没发生。”宫道一转过头,目光从她身上流开了,好像这个投影刚刚决定是时候该走了一样。“只要它发生了,你就不会有疑问。”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林三酒急得往前迈了一步,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脚下飞行台外是大海——眼前的宫道一投影,是虚浮于海面上的。

    “直接告诉你的话,可能会与我想要的结果产生冲突。”宫道一笑了,“好好体验一下十万世界移转梦吧。过去每一天,每一个人,在这儿留下的讯息都永远不会消失,所以我的投影也会很有耐心地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再次把投影叫出来的时候……”

    他说到这儿,仿佛涌起了一股既昏暗又遥远的情绪,掐住了他的话头。

    “到那时候,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呢?”

    这是宫道一投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轻得不像在与她说话,只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三酒看着那个“宫道一”慢慢消融了形体、色彩和真实感,直至他彻底化于虚无,好像根本没出现过。她真想不到,宫道一留的讯息居然还有时效性;这分明证实了,他的确正在策划着一件什么事——是什么?

    不管是女娲那样的实验,还是楼琴一样的计划,好像都不是宫道一的风格。他喜欢看着个别人的命运起伏跌宕,却好像对人类整体的去向毫不关心……林三酒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他身上那一层温柔与风度之下,暗存着一种非人式的冷漠,仿佛看见爱人的死亡,也不会掉泪——不,不,他根本不会有爱人。

    或许该说,即使挨了针扎,他也不会痛。

    她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想不出结果。她明明都做好前面哪怕是个悬崖也要跳一回的心理准备了,临到头才发现死期被推迟了,是什么时候,还不知道。

    当向导再次“复活”时,林三酒参观体验“十万世界移转梦”的劲头都没有那么热烈了,只是点了点头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在进入之前,请允许我简单地介绍一下。”向导柔和地说,“讯息发送接收,只是十万世界移转梦最基础的用途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图书馆服务,木鱼论坛分号,博物珍藏百科全集,末日生存讯息库,广告、招募、悬赏与声明区,karma分数排名,十万世界体验游,意识力工作室……大部分服务都是免费的。请问你有想要先了解的项目么?”

2021

    大家先睡吧,我这章才开头

    自打进入如月车站以后,“看不见的地方”可以说是最具灵异怪谈气息的一个站名了。

    电车缓缓地停稳了,“唰”地一声打开了车门——虽然这几节车厢内都已经干净了,却仍然能瞧见从另外几节车厢里陆陆续续地走下来了一些面色青灰的人,  好像他们到达了目的地似的。

    林三酒的正前方,就是那个一身惨白、眼睛大得如同饭碗一样的男人——他眼珠子咕噜转了几转,随即四肢并用,像壁虎似的快速爬到了车门边露出了一个头,看样子是想进来。

    楼氏兄妹俩连理都没理会他,好像根本没把这个东西放在眼里,只是朝外看了一眼,  随即妹妹便朝灰白大脑招了招手。

    “走吧,每一站最好还是下车去看看。”她的神态怡然得像是要去野炊,让林三酒也因此安心了不少——她毕竟是因这些东西而死的,说完全没有心理阴影是假的。

    “是啊,不然来来回回老停在那一站,浪费时间!”少年一边说,一边在往外走的时候踹了那个男人一脚。被他踹中的地方登时冒起了一股烟,惨白男人尖嘶了一声,转身就逃,远远地隐没在了黑暗的隧道里。

    “行驶中列车玻璃上贴着的男人”这一怪谈,似乎挺弱的。

    可真不愧是十二界来人——林三酒放心大胆地飞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楼琴的肩膀上,将自己的形状拉成了“为何可碰它”。碰字按理说很难写,不过大概是错觉,她觉得自己现在调度意识力时灵活多了,几乎可以说是心念电转之间,意识力流已经顺着她的意思流畅而契合地写完了字。

    “噢,我不是说了嘛,”楼野瞥了一眼车站,漫不经心地应道。“我们俩一身装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准备的,  鞋子相当于是我们与暗物质世界中的媒介了……本来是连看也看不见的,不过我们特意用暗物质侵蚀了眼睛。”

    “这儿的什么水啊,眼药水啊,洗眼液啊……我那几天的眼睛都是红的。”楼琴附和道。

    原来还有这种办法!林三酒简直想哀叹一声,不用说,脑海里意老师果然又喝了一声:“你看看人家!”

    没理会意老师,林三酒来回“看”了一下四周。这个车站仍然是空荡荡的,刚才下车的堕落种都不知道哪儿去了,除了己方三个人之外,连个活物也没有。透过车窗玻璃,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外面安安静静的住宅区街道。

    才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林三酒就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力似乎增长了一点儿——每增长一些意识力,就像是一个人的视力变好了一点似的,看得更清楚、也更远了。

    同时她也察觉到大脑的体积变大了一些,在脑后包裹住她尸体卡的部分,微微向外延展了一部分——是之前消耗掉的意识力正在慢慢地恢复吗?

    要不要试试拿它捏个嘴出来?

    “别想了,”意老师打消了她的念头,“意识力’扫描’过你的全身包括头部结构,每增长一些,都会按照你原有的结构塑造一点’身体’出来……你有没有见过谁是大脑上直接长了个嘴的?”

    林三酒顿时熄了心思。

    也是——不然靠着她自己,捏出来的身体还不一定会是什么德行,万一到时跟尸体对不上怎么办?

    林三酒与意老师的对话,不是阴灵灵体的楼氏兄妹二人自然听不见。毕竟是一个B级世界,又初到一个新地方,谨慎仍然是必不可少的——由楼野举着手电筒打头,楼琴殿后,一个灰白大脑慢悠悠地飞在中间,一行三人小心地走出了车站。

    林三酒头一回既不用负责警戒工作,出事了也不用冲上去打,轻松得过分的同时,她竟然还觉得有些不适应,只能来回转着圈儿地“看”,希望能给兄妹俩分担点工作。

    粗壮明亮的手电光束刺破了黑暗,将夜幕撕开了,露出一片看起来安安静静的生活区。

    一群一群造型相似的居民楼,被数条窄窄的街道给划分成了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工工整整、好像用尺子量着造出来似的。沿街零星开着几家超市、便利店、烟酒店之类的商铺,正门都开着,好像出现变故的时候还正在营业。街边上停了一些汽车,在绿化带的掩映下隐隐有些看不清楚。

    如果忽视掉某扇窗子后头有人影一闪而过之类的事,这个地方也算得上安宁。

    “这里的堕落种好像很少啊。”楼野咕哝了一句,手电光远远地投射出去,来回划了几道。

    林三酒也上下点了点,证实在自己看起来也确实是这样——楼氏兄妹只是眼睛被侵蚀了,特殊情况下也有可能看漏一些堕落种,而她作为意识体,基本上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既然这样,咱们就找个地方歇歇脚好了……刚才在车上话还没说完呢。”楼野一点儿都没把这个小区放在眼里,笑嘻嘻地抬步冲向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栋居民楼。

    一行三人在楼琴浑身叮叮当当的声音里,打开了一栋楼门。这里是比较现代化的住宅楼,一楼是保安室和电梯厅,必须上楼才能通向住家——

    “你俩傻呀,有电梯不用干嘛要走楼梯?”

    楼野头一个在电梯门口顿住脚,抬头看了看停在26楼的电梯,叫住了妹妹和正要往楼梯间飞去的灰白大脑。他手指啪地一按,向上的箭头顿时亮了,随着电梯运行的嗡嗡声,显示屏上表示楼层的数字也开始逐渐减少。

    电梯可是各种怪谈最喜欢的地点啊……

    林三酒暗暗地想。

    但是身边有两个手段厉害的年轻孩子跟着,她自己现在又是个意识体,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电梯门刚刚打开,就随着楼野一头扎进去了。

    “楼琴你快点儿!”见哥哥不耐烦地催了一句,少女这才赶快进了电梯。楼野问道:“咱们去哪一层?”

    “就刚才电梯停着的那层好了,26吧。”

    标着26的数字键被楼野按亮了。

    电梯稳稳地开始向上滑行。

    “咦,刚才是谁说的26楼?”楼琴忽然惊奇地问了一句。

2022

    奇怪的是,在遇上乔坦斯和导师之后,林三酒遇上的每一道墙壁和每一块控制板,果然都知错能改一样,顺利为他们打开了,连成了一条条道路。

    “只要按这几个按钮就可以吗?”

    有一次在遇上墙壁拦路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乔坦斯教她操作了一遍控制板,果然将她选中的墙壁打开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下按键,林三酒忽然意识到,她刚才从来没有自己亲自试一试过——至少,没有在余渊操作之前去试过。

    余渊一直沉默地跟在几人背后。林三酒几次回头看,他都是同样的一副面具似的表情,好像他对于重遇乔坦斯和导师,似乎并不特别高兴,但也没有不高兴;她每次回头都会撞上余渊的目光,那时他就稍稍一点头。

    有了乔坦斯的引路,众人很快就找到了驾驶舱;当他们大步急奔向驾驶舱时,从对面走道里恰好也遥遥地跑出来了一行人——神婆一马当先,面色涨成了一张番茄皮,发巾早丢了,长发像柳条一样飘在身后半空里;她一只手里还像牵气球一样,牵着一个轻飘飘的元向西,他每一步落在地上,都要被拽得滑蹭出去一段路。

    与其说元向西在逃命,不如说他是来陪演的:他脚下被拖着急奔,神色却像是刚睡醒一样朦朦胧胧的;在后方背影的追逐下,他还能抽空往飞船窗户外张望风景。大概是因为陪演得有点无聊,所以东看西看的元向西,第一个就发现了林三酒。

    “噢,他们也到了!”他由衷高兴起来,“喂,我们在这里——”

    他挥起手来的时候,林三酒才发现,元向西手里正握着幻体。

    “太好了,”她喘息着说:“快把画师按住,幻体给我!”

    这句话才刚刚脱口而出,只见后方的画师背影突然“咚”一声砸在了地上,画架、桶、笔和油彩顿时叮叮咣咣地四散滚落了一地;林三酒吸了口凉气,乔坦斯第一个认出情况了,叫道:“啊,那东西走了!”

    “……什么东西走了?”

    一个十分平静,几乎会令人误会成舒缓温柔的嗓音,缓缓地从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众人有一瞬间,也都凝顿住了动作。他们只敢来回看彼此而不肯抬头,好像不看就没事会发生一样。

    画师在地上翻了个身,一边揉着脑门,一边满脸后怕地爬起来——完全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为什么要把画师按住?”

    人偶师不容错认的声音,伴随着皮革摩擦与脚步轻响,慢慢走近来了。他从林三酒旁边擦身而过,比平时更冷冽浓郁的香粉气在空中逐渐扩张,仿佛它沾染到的地方,就会从此万劫不复,永远变成他的领域。

    她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刚才他从驾驶舱里出来时就能做到悄无声息,这么多人,竟然谁都没发现——简直比鬼还鬼。

    “如果大家不想说话,”人偶师站在众人中央,看了一圈,非常体贴地建议道:“我也可以帮你们把嘴扯掉。”

    元向西一只脚都踏进轮回里了,心中恐惧最少,眼看着就要张嘴说话,林三酒赶忙抢先一步说:“那、那个,你看,元向西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们很开心……”

    她是说话了,但人偶师连头都不肯转——就算屋子里飞进来一个苍蝇,收获的反应也比她大。

    “是这样的,”林三酒干咳了一声,用眼色示意身旁对面几人先别说话,“元向西和我们都想来给你打声招呼,然后吧,在来的路上呢,不知道谁提议的,我们就打算……唔,打算玩一下捉迷藏,指派一个‘鬼’在追我们,就叫那东西……刚才画师是鬼。”

    人偶师没转头,可是其他人的每一双眼睛此时都钉在了林三酒身上;仗着自己站在人偶师背后,林三酒赶紧做了一个表情——大家究竟能不能从五官乱跑的表情里看出她的意思,她就不知道了。

    这个意思其实很简单:是鬼可怕,还是人偶师可怕?

    从叹息丘大屋里出来的那些东西,还可以用幻体收回去;用什么东西能给人偶师收走?

    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她的无声信息,似乎竟也渐渐渗透了众人的头脑,大家都有点回过味来了——元向西倒是不太害怕,往林三酒身上瞧了几眼,却也跟着点了点头说:“是我提议的,很好玩嘛,这艘飞船的构造就很适合躲猫猫一类的游戏,对吧?”

    “对吧”二字是冲人偶师说的,简直好像只要人偶师一点头,他就要热情邀请对方也一起来玩了。

    “哈。”人偶师这一声笑,能令尸体都生出一层冷汗。他在众人身上慢慢看了一圈,仍旧一眼也不看林三酒,阴阴沉沉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集体癔症。”

    看着他,众人都陷入了死寂里。

    导师瞪圆眼睛,脸上一片空白;神婆死死攥着长袍,只看着地砖;乔坦斯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粘在额头上;画师茫然地站在元向西身边,两张不在状态的脸交相辉映。

    至于余渊,林三酒看不到他,他正站在她身后。

    “那、那个,我们只是觉得好玩……”林三酒结结巴巴地说,“要不,你也来试试看?”

    一边说,她一边使劲朝元向西打眼色、歪头、挥手——她想得到的示意办法,全用上了,白衣鬼才终于恍然大悟。

    “是的,很好玩,”

    他叹了口气,脸上神色与“好玩”二字天差地远。他显然知道接下来自己身上要发生什么了,拖着脚,慢吞吞地往人偶师身边走去,说:“我带你去看一个很适合藏身的地方吧,有人跑过的话,一把就能抓住了……”

    当元向西伸手去拉人偶师袖子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里,没有一个对于横空被击飞扔远的白衣影子生出惊讶——连画师都没有,反而只是赶紧往旁边跑了几步,让元向西擦着他飞了出去。

    就在人偶师踏前一步,阴沉郁怒已经如乌云集结一样清楚的同一时刻,林三酒猛地扭身一抓,抓住了余渊的胳膊,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将他向人偶师身后一推。

    余渊是不可能撞上人偶师的,不是因为他身手有多好——是因为紧贴着人偶师身后的地方,站着一个黑发后脑勺。

    没人看见那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起来,甚至连人偶师都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林三酒很清楚,自己不能让他回身看见“后脑勺”。否则以人偶师的战力、特殊物品之丰富而言,恐怕一切都要糟了……具体是怎么个糟法,她只有隐隐约约的模糊感觉。可那些东西不是要往人身上靠近吗?她送过去一个人——哪怕已经变得十分可疑的人——就行了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余渊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顺利撞上黑发后脑勺的后背。

    他急急一拧身,从那东西的后背旁擦了过去,踉踉跄跄地止住了步子;当人偶师蓦然后退,转身过来的时候,他看见的只有余渊和林三酒,那东西早已不见了。

    人偶师的目光凝结在林三酒身上,有好几秒钟,一声也没出。

    随即,他慢慢将眼睛挪到了余渊身上。

    “……我把幻体打开了,就是元向西手里的那个东西,”余渊沉声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出来。”

    糟了,林三酒暗骂了一声。她早该想到,若有人不配合的话,那肯定也是余渊;当务之急,是怎么才能让他恢复正常,而不是把人偶师也牵扯进来——或许已经晚了?她该怎么办,才能让那些东西不再注意人偶师?

    当她拼命思考的时候,余渊已经用简简单单一句话把她给供了出去:“同时从幻体里出来的,还有一些试图吞并活人的……灵异东西。”

    “这是我们游戏的背景……”林三酒也知道,这个辩解未免太苍白了。

    余渊看了她一眼,随即目光又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说不出是什么神色。

    他接下来的话,却叫人不好理解了。

    “你也注意到了吧?”余渊平平淡淡地说,“不一致之处?”

    人偶师没有出声。

    “神婆明明是一头小卷发……现在是一头长直发。”余渊掏出打火机,又找了找,没找到烟。“乔坦斯的头上,长出黑黑浓浓的毛发来了。

    “导师头发没变,但是对于乔坦斯和神婆的变化,就像是看不见似的。而画师……对于画师这个人形物品而言,最本质,最重要的东西掉了一地,他却一眼也没看它们,捡都不去捡。”

    二人都朝林三酒转过了头。

    余渊的下一句话,像撞石一样打在了她的五脏六腑上——“什么时候,林三酒变成金发了?”

    人偶师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余渊身上,冷冷地说:“那就只剩你了?”

    “不,”余渊将打火机重新塞了回去,说:“我也中招了。一共有六个灵异东西,当时我们在场的,正好六个人。”

2023 临门一脚……没有

    听见自己变成金发时的冲击感,总算是慢慢退去了;因为说实话,她上星期刚刚给自己来了一顿剪子,现在头发短得看不见——也就是说,她究竟是不是金发,尚有可疑之处。

    只不过,在余渊的声音落下后不久,林三酒发现人偶师的侧影正在变得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也没有像螃蟹一样侧着走,他又没转过身,那么说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恍然大悟。原来一步一步走起来的人是她自己,她心想,这就难怪了。

    难道自己身上那一个东西——姑且算有吧——准备对人偶师下手了吗?林三酒焦虑地想道。或许她确实受了影响,但有一点她是确定无疑的;她不能让自己的朋友出事。

    乔坦斯,导师,神婆,画师都和她一样,在慢慢走近上来,加上人偶师对面的余渊,恰好形成了一个圆圈,将人偶师给围在了中间。

    刚才元向西被打飞得极远,直到有一面墙将他给拦了下来;此刻他就站在远处墙下,呆乎乎地看着众人,似乎没明白为什么大家忽然围成一圈了。

    “不算元向西,虽然现在是七个人,六个灵异东西,”余渊没有一点要阻止众人形成包围圈的意思,继续说道:“但那不代表你就不会被侵吞了。我们讨论过,完全侵吞一个活人的时间,连四十分钟都用不上,现在我们还剩下……十分钟不到了。除非你现在停下飞船离开,否则十分钟后,你就是下一个。”

    人偶师看着一点都不着急。

    “是吗?你们还讨论什么了?”他对身周一圈人视而不见,好整以暇地说道:“被鬼吞了也不妨碍嘴,看来你们不是从拔舌地狱里爬上来的。”

    余渊皱起眉头,说:“拔舌地狱?那是什么……算了。我们确实还讨论了另两件事,你应该知道。”

    人偶师笔直地站在众人之间,形成一道乌沉凝重的削痩薄影。

    “第一,吞并了活人的,不是什么奇异的生命体,它们就是一段类似于‘鬼魂’的……姑且称之为程序吧,没有生命。因为性质与鬼魂相同,所以它们对各种形式的武力都是免疫的。”

    看人偶师没有多大反应,余渊又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也就是说,你的攻击、你的物品,有极大可能,只会着落在我们身上,把正在被侵吞的活人直接杀死。”

    至于不是活人的人形物品,想来大概就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了?林三酒想道,那么不管发生什么,导师等几人,至少是安全的?

    人偶师安静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很容易令人误会成满足的语气,缓缓地说:“我在想……以救林三酒的名义给她杀了,究竟算不算破坏誓言。”

    “这,我觉得肯定算啊,”林三酒立刻小声接了一句。

    “闭上你的鬼窟。”人偶师头都没回地说。

    “第二,”余渊抹了把脸,试图将话题重新带回来,“我认为,唯一一个能制止它们、把人救出来的办法,就是将它们重新收进幻体里。现在,幻体在元向西手上。”

    虽然完全没有道理,林三酒却意识到,自己的心脏猛然一下沉进了肚腹深处的黑渊里。

    “诶?在我手上吗?”

    元向西一愣,在身上很明显一个口袋都没有的白色长外套上,使劲拍了几下,仿佛不相信长外套没有秘密一样,这才想起来了:“对了,我刚才飞了出来……啊,在地上。”

    在最后几个字响起来的同一时间,神婆的头也蓦然朝后完全转了过去,露出了一个留着棕色笔直长发的后脑勺。林三酒眼前一花,神婆早已大踏步地急速后退,下一秒就已经欺到了元向西的眼前——身为一个鬼,元向西依然被吓得惊叫了一声:“啊!”

    在幻体里难道没见过吗?

    比她头脑中闪过去的念头更快的,是人偶师。林三酒的余光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捕捉到他的动作,隐约只感觉他似乎微微地侧过了身子;随即,遥遥另一头的神婆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给拦腰击中了一样,飞出去时整个身子都成了一个左括号。

    “你不要动手!”即使知道人形物品理论上是不会被进化者破坏掉的,林三酒依然急了,看着眼前神婆划过的抛物线,说道:“不管侵吞这事怎么样了,总有办法的,别伤人!”

    人偶师安静了几秒钟,终于好像在衡量着声气,一点点将话释放出来的一样,慢慢说道:“……元向西,把幻体给我。”

    直到听见了他的声音,林三酒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

    刚才她明明是面朝着人偶师走过去的,可是现在人偶师的声音……怎么却是从后头响起来的?

    余渊轻轻叹了口气。

    “把头转过来吧,小酒。”他说,“你在走道里回头看我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身子一动不动,就一个脑袋转到后背上了。”

    视野腾地一转,林三酒飞快地转回了头,低头看看,是自己的前胸。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问道:“为、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没有被完全侵吞吗?”

    “我也不知道,”余渊皱眉说,“莫非是脖子这一部分已经受了影响?按理说,活人的颈椎骨怎么可能被拧一百八十度,立刻就会死的……”

    “该死而不死,是她的特长。”

    人偶师冷笑了一声,同一时间,除了余渊之外,刚才还包围着他的每一个人——包括林三酒在内——全都加入了神婆的行列,一个接一个,像炸开的烟花长尾一样,四散着飞了出去,谁都没及时反应过来。

    “我们还没被完全侵吞,还有人身,”余渊活像个电脑小秘书一样,尽职尽责地提醒道,“所以你才能把他们打飞。再过……最多七八分钟吧,你就碰不到实质的身体了。”

    元向西早就一溜小跑地过来,将幻体给了人偶师,又一溜小跑回去了,好像墙下是专门划给他的位置一样。

    在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林三酒发现她一点也不疼。

    不是人偶师手下留情了,她清楚地知道,他要是力道再沉一点,她都可以砸破飞船掉出去了。或许应该说,她此时此刻的身体, 已经不再具有感受疼痛的能力了,就连骨头有没有断,她都感觉不出来——就在不足十分钟以前,她拿长棍击打墙壁的时候,手掌明明还会发麻的。

    人偶师看着手上幻体,神色就像是看着有人吐他手上了。

    “看来我确实是被karma之力碰上了,”他的声音不知怎么,让人感觉他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是绷紧的。“……所以才要受一群几十岁低能儿的折磨。”

    除去人形物品不说,爬起身的乔坦斯脸上,也一样没有任何痛苦的痕迹。他们远远站着,一声不吭。

    人偶师大概没想到,前方还有一个更低能的事情在等着他;当他等了几秒,见始终无人出声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尖锐的烦躁,蓦然拧起了半边眉头,朝余渊扎去了一眼。

    余渊浮起了一个苦笑。

    “根据我的分析,在被完全侵吞之前,我们仍旧能保留本人性格的大概轮廓,甚至还会根据性格产生‘执念’,比如说,小酒的执念很显然是要救朋友——至于谁才是朋友,则是另一码事。我的执念,好像是真相,所以我才会在被侵吞的过程里,始终想要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叹了口气。

    “我告诉这件事,是因为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东西收回到幻体里。”

2024 不怕风险人偶师

    “滴答”、“滴答”的秒针走动声,一下一下地敲走了时间。

    这一片静寂已经拉伸了好一会儿了,林三酒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半点动静。反正包括她自己在内,众人都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同样一动不动的人偶师——其实他们不必动手,只要静等时间结束就行了。

    至于为什么人偶师不动手,林三酒想不明白,但至少她松了口气,不必担心谁会因为他动怒而受伤了。稍稍安心了一点之后,她就能够腾出工夫感叹另一件不相干的事了:人偶师的东西,还真是一件比一件……华丽得没必要。

    比人还高的古董黄铜钟,坐在黄梨木雕花钟箱里,每一下撞击声都似乎含着一种名门式的骄矜;历尽时间洗礼的沉稳木色,盛着丝缕划痕与不知是谁的记忆,隐隐泛着一丝暗光。

    虽然看着又华美又昂贵,但这也太不方便了,林三酒心想,难道每次需要看时间,都得先哐叽一下把这么大一座钟撂地上?

    在钟的对面,人偶师正坐在一张天鹅绒与羽毛做成的椅子里,漆黑皮革里的长腿交叠着,仿佛在雪里冻白的十指,轻轻搭在一起。

    如果此时走进来一个局外人,肯定想不到他其实正在与大巫女商讨应该怎么用幻体把鬼收回去——因为幻体就像一块垃圾似的,被他随手抛在了脚边;别看人人的目光都要在它身上转几圈,却始终没人上去试着抢一抢。

    慢慢地,在一片死寂里,人偶师吐了一口轻气。

    “……怎么样?”余渊问道。

    他看起来一点不急,反而越来越放松了。在场除了人偶师与元向西之外,其他六人对于消耗时间,都是一点异议也没有的——包括余渊。

    余渊之所以出声询问,也不过就是应付场面罢了:他的“执念”仅仅在于“真相”,等他觉得把事件真相推测得差不多了,他也就满足了,至于他自己和林三酒一行人究竟接下来会怎么样,不在他关心的范围里。

    “我和大巫女都认为,有一点至关重要……”人偶师说话时谁也不看,因为他刚才说了,他要保护视力。“你们这群魑魅魍魉,上一次是怎么进入幻体的?”

    “唔,这个嘛,”余渊想了想,问道:“你们有什么猜测么?”

    “那部影片。”人偶师抬起睫毛,目光在座钟上轻轻一碰,垂了回去。

    “有道理,”余渊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一般电影制作公司完全没有任何理由,要在拍鬼片的时候用上真正的灵异体……上哪儿去找且不说,难道发行一百部幻体,就要找六百个灵异鬼魂?除非这根本就不是一部正常拍摄发行的电影,这部电影存在的理由,就是为了要通过拍摄过程,把我们困进幻体——”

    他说到这儿,忽然“噢”了一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牙。“一时没注意。不是‘我们’,是‘它们’。”

    人偶师闭了闭眼睛。

    “再过……再过四分钟,”余渊从时钟上看了看,说:“就是‘我们’了。”

    林三酒一直屏息听着他们的对话,闻言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松下了肩膀。

    一群人,花了那么大功夫,又是场地又是演员又是能量涂料,费时不知多久,才总算将那些灵异东西和演员们留下的“能量图景”一起关进了幻体里;眼下人偶师只剩四分钟了,什么办法和道具都没有,就算战力再强,又能怎么样?

    她的朋友们应该总算安全了。

    余渊似乎也想到了同一处,看着人偶师问道:“你也没法拍一部电影啊。你要怎么办?”

    以林三酒对于人偶师的了解来说,他此刻的沉默,眼角亮粉像刀尖似的反光,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和大巫女,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连存有一部分数据体知识库的余渊,都对幻体里的东西一无所知,毫无办法,何况是别人呢?

    “不要担心,”她看着人偶师神色,也不由想说点什么,让他好过点:“等一会儿轮到你,你就知道了,这不算什么大事,不疼不痒的。吞并人这种说法说起来怪吓人,可是和人本不一样,我们不会变成——”

    她唠唠叨叨一番话根本没有说完的机会,迎面一团虚影“啪叽”一声,就打在了她的鬼窟上,要不是没了痛感,肯定拍得脸皮嘴皮生疼;林三酒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唇齿绊跤”,险些被那一口堵住的气给呛着,赶忙伸手一抹,从脸上刮下来一块布。

    仔细一看,甚至都不是人偶师用来擦手指的那种干干净净的白巾子;倒好像是擦鞋布。

    等林三酒从擦鞋布上抬起头的时候,她面前已经被一道阴影给笼住了。

    “你刚才说……人本?”

    人偶师站在一两步之外,也不知道是他的嗓音,还是气息更加幽沉寒凉。

    “我说了,怎么了?”林三酒如今对着他,也体会到了元向西那种一脚踏入轮回后,心中无忧无恐的平静,反问道:“你想要啊?”

    人偶师近乎温柔地浮起了半个笑,唇角尖锐地勾刺在人的视野里。

    “真可怜,”他同情地说,“人做不好,鬼做不成,不人不鬼,不三不四。”

    “你干嘛,过嘴瘾呢?”林三酒反嘴说道,“我怎么就不三……嗯?‘鬼做不成’是什么意思?”

    人偶师看着她歪过了头,一绺湿漉漉的黑发滑下了面颊。

    “都到这个程度了,”林三酒比了比自己,说:“难道你还觉得你有办法能逆转我们被侵吞的过程?人本也不可能起任何作——”

    一句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了。

    人偶师不急不忙地说:“看来你也想到了?”

    林三酒僵硬着,点不下去头。

    “给我。”

    林三酒直着脖子,一时间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了一个地方;“种子”能力里的两个人形,感知到了异样,都开始动了几下。

    “不、不行……我明明是把这件事作为一个秘密告诉你的……”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不能反而用它来对付我……”

    人偶师拿出一块白巾,擦了擦耳朵。

    “你也知道,我一、一把老太婆拿出来,就可能被它的主人感知到……”

    人偶师笑了。

    “我还怕把你连累死?拿出来。”

    。

2025 挤一挤林三酒

    “你知道,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需要的东西拿出来。”

    这一句话,整整齐齐地从五个人嘴里响了起来:每一个字词,每一处起伏扬抑, 每一次换气停顿,都完全同步在一个规律上,就像是排演了无数遍,一起回荡在这方空间里。

    “你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需要的东西拿出来。”

    林三酒看着人偶师,随着一秒一秒的时间流逝,也越来越平静。“那是我的能力。只要我自己不动, 没人可以逼我打开它, 你又能怎么办呢?”

    见人偶师一声也不出,她继续说道:“折磨我吗?我感觉不到疼痛的。伤害我?你一样得不到老太婆。威胁我?恳求我?说服我?哄骗我?”

    “……三分钟。”余渊看了一眼大钟,轻声说道。

    极轻微地,人偶师别开头,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冲荡的情绪——虽然谁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接着,轻轻笑了一声。

    他脸上那半个笑的弧度,让人无端想起被铁勾扎穿的尸体,垂挂在黑夜月影下。伴随着皮革舒张紧缩的声响,人偶师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悬停在林三酒的头上,低声说:“我还可以把你做成人偶。”

    “那就等于是杀了我了,你不会的。”林三酒十分肯定地说:“你发过誓的。”

    “是吗?”人偶师语气和善地问道,“你人生最大的事业就是找回脑子,却对自己的判断这么有信心?”

    林三酒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了, 不管出了什么事、处于什么情况,哪怕是被菌菇入脑的时候,也没有一杀了之;她十分确信,如今的人偶师之所以不杀她,已经不仅仅是出于对誓言的维护了,二人共处时产生的——

    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

    因为下一秒,人偶师的手掌就已经压在了她的头顶上。

    *

    当林三酒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一片空白。

    余渊倾过身子,皱着眉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几分忧虑。他看着林三酒摆动了几下四肢,似乎在重新寻找平衡一样,僵硬而机械地站了起来;余渊转过头时,发现人偶师已经坐回了那张华贵而松软的椅子上。

    “她……她怎么了?”余渊问道。

    尽管一开始动作还有点不自然,就像是在重新适应自身四肢似的,但在“站起来”的过程中,林三酒显而易见地恢复了正常;她的动作又一次自然流畅、游刃有余了。

    “怎么了?”人偶师微笑着答道,“变成我的人偶了。”

    当这一个答案真正击中余渊时,他微微张开嘴,面上终于浮起了不可置信。

    “不可能,”他急急一转身,盯着林三酒,连珠炮似的问道:“人身变成了人偶?那接下来会怎么样,侵吞过程会被停止么?”

    人偶师一副兴致很不错的样子,答道:“你做鬼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知道?你,过来。”

    最后几个字,却是对林三酒说的了。

    元向西在角落里,使劲摇了摇头——显然一点都不相信人偶师会真的对林三酒下手。

    这一切确有可能是某种手段造成的效果;可是谁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林三酒会忽然丧失了一切自主意愿似的,真的就一步一步乖乖地走到了人偶师身边,在他脚边单膝跪下了。

    她垂着眼睛,低声叫了一句:“大人。”

    平时的林三酒尽管一团和气,对人偶师更是包容忍耐、好声好气,但凡是与她相处过的人,心里都会明镜似的知道一点:她绝对不可能低头管谁叫“大人”,人偶师也不行。

    她不会骑在任何人的脖子上,也不允许任何人骑在她的脖子上——只要林三酒还是她自己的话。

    就算这真是某种手段,起码也说明,林三酒的自我意志此刻已经不存在了。

    元向西摇了一半的头,像是脱了齿轮卡了壳一样,硬生生地停住了;余渊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往前踏上了一步。

    “给我拿出来,”人偶师眼睛也不抬地说。

    林三酒一片空白的面孔上,依然什么神色也没有,却抬起了一只手。

    在下一秒,有两件事同时发生了:一,老太婆就像被挤出来的牙膏,从半空里蓦然伸展开了半个身子;二,余渊的影子化作一条急影,笔直地扑向了人偶师脚边的幻体——当老太婆落在地板上的时候,余渊也突然拔地而起、划过了半空,“咚”一声撞在了元向西身边的墙上,给后者吓得一激灵。

    “大巫女,”人偶师从椅子上霍然长身而起,从呼吸间低声吐出一句。

    除了林三酒之外的五个人,都在同一时间朝他们冲了上来,似乎要用人身让人偶师投鼠忌器,阻挡他的下一步;然而人偶师连一丝注意力都没被分走,目光牢牢压在老太婆身上——老太婆此时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给按住了,不管如何挣扎反抗,始终挣脱不掉。

    不仅挣脱不掉,它还像是一个无法抗拒用户操作的机器一样,不情不愿,却还是从半空里浮起来了一片银白小字。

    “这就是……概念碰撞?”

    哪怕是人偶师,呼吸也不由浅了几分。一排排银白色字样在他面前飞快上翻;比起多年前在荤食天地的时候,【概念碰撞】的列表和选项都长了不止一倍。亮着光茫的小字反复闪烁着,将人偶师的面庞映得亮光粼粼,如同星芒闪烁在白雪上。

    他身后的座钟又一次不急不忙地敲了一下;最后一分钟了。

    终于找到了适用条款那一刻,大巫女在寂静无声中的一道低呼,却好像被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人偶师浑身轻轻一震;银白字幕突然在半空中被掐灭了,六道人影也像是从空气里掉下去的苍蝇似的,接二连三地砸在了地上——然而他们的身体虽然一一跌向了地面,但是在他们刚才所在之处上,却仍然站着一个背影,就好像有人从他们脚后跟里站起来了一样。

    “挤出来了,接下来就好办了吧?”

    人偶师声气很轻,不知道向谁说了一句。那一头,元向西颤巍巍地吐了一口长气。

2026

    今天我生理期,感觉我现在离背过气去就差五厘米吧……具体啥时候写完我也不知道,大家先睡,明早肯定就有了

    “轰”地一声沉重闷响,随着地面狠狠抖了两下,一个微笑人鱼的成员被一道黑影给甩在空中后,重重落在了地上。这是一个体形硕大、肥壮的男人,落地以后,自重已经将他压得半天没喘匀气了——朝上来要扶他起身的人摆了摆手,肥壮男人略有点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爬起来的过程,简直像是从地平线上突起了一座小山——肥壮男人盯了一眼不远处对手的身影,忽然抹了一把脸,自嘲似的笑道:“……看不出来,妞儿力道真大。行,这一关,你过了。”

    收回拳劲,林三酒脸上的冷峻表情也随之消失了,平和地朝他一笑。

    跟这个小山一样的男人一比,身高一米七八的林三酒,简直就是一根矮竹竿,胳膊腿更像是细得没法看了——但就是从这个纤细的身体里,一眨眼间就爆发出了强横得惊人的力道,她反倒成了第三轮中第一个结束比试的进化者。

    林三酒额头上连半颗汗也没出,刚才在短短几十秒钟里的冲刺、交手、变招、单手冲击,连三成力也没用上,因此对她来说几乎没有造成任何负担,她甚至连自己的骨翼都还没有打开。见这个胖子倒也洒脱,她笑了笑后,也谦虚了一声:“也是你让着。”

    她这句话挺客气,肥壮男人点点头,让到了一旁。

    最开始的一对一淘汰,林三酒赢了。接下来一连三个微笑人鱼的成员,也都一一败下了阵;除了第二轮时她忽然兴起,打算顺便熟悉一下骨翼的用法,因此耽误了一点儿时间以外,与其他几人的战斗都速战速决,没有多少难度。

    正要问一声“下一个是谁”的时候,只见青花瓷瓶朝她蹬蹬地跑了过来。

    “刚才又来了几个找上门想进副本做活儿的,弄得我们这边人手反而不足了,”青花瓷瓶嗡嗡地抱怨了一句:“我看你战斗力行,不用再试了——”

    林三酒听到这儿,还以为自己可以闲下来等着进副本了呢,没想到青花瓷瓶的话还没说完:“你代替我们这边的成员,跟他们比两场怎么样?放心,哪怕真打输了,以你的实力也能进副本。”

    看来对于微笑人鱼来说,探测副本是件不小也不大的事,定下的规矩,执行人员随随便便地就给改了——即使面对的不是要给自己发钱的人,林三酒也是一向很随和的,更何况是青花瓷瓶——她当即应了一声“好”。

    “太好了。你看见那边那个姑娘了没有?”

    青花瓷瓶一抬手,指了指林三酒身后。

    在他手指的方向上,此时正站着一个长头发、系着花格围巾的女孩。

    红鹦鹉螺的气候挺宜人,既不冷也不热;因为天气始终保持在二十来度上,因此穿成什么样的人都有——比如眼前这个女孩,就正穿着一件非常短的荧光黄紧身短袖,和一条运动短裤;腿上、胸上大片的皮肤都裸|露在空气里,却偏偏系了一条又大又厚的红色花格羊绒围巾。

    虽然这一身配色挺惨的,但在十二界也远远算不上奇怪。

    经过青花瓷瓶的一番介绍,系着花格围巾的女孩儿神情好像有些雀跃似的——“姐姐手下留情啊!”她说话时,一双乌黑得过分的眼睛紧紧盯着林三酒,“刚才你的战斗我都看见了,很厉害呢。”

    林三酒应了一声,刚想问问青花瓷瓶什么时候开始,一转身却见对方早就不见了人影。

    “这是你第五轮吗?”她礼貌地问了一句,尽量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睛:“那我们不妨尽快开始。”

    女孩儿的瞳孔,怎么看都比正常人大了不止两圈,黑漆漆的一片,像是快散了似的——眼眶中留下的余白少得可怜,叫人看了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她歪着头说,面上浮起奇异的笑意。一头挑染了淡绿色的长头发垂下来,显得她身上的颜色更乱了:“我叫萨杰,多指教啦。”

    正想礼尚往来、也报上“阿酒”作为称呼的林三酒,一个“阿”字还没有从口中吐出,只见面前的人忽然拉成了一道虚影,直直朝自己撞了上来;二人本来正站着说话,距离很近,她甚至连一个反应闪躲的空隙都没有,萨杰已经扑到了她的肚子前,手肘微扬,眼看着就要落在林三酒身上了。

    这一招,是林三酒在五分钟之前,刚刚才用在一个对战选手身上的。

    留给她反应的时间甚至还不到半秒钟,此时能做的也只有硬抗了;她心念一动,【防护力场】微微一亮,在白光消失的同时,对方的拳势已经重重击上了她的小腹。

    自从恢复了肉体以后,理所当然地,林三酒自然不像从前还是意识体时那样还拥有像金刚石一般硬度的体表了;以她目前的强韧度,再加上一个【防护力场】,在硬吃下萨杰这一拳以后,不由往后退了半步,还隐隐有点儿疼。

    “姐姐好厉害, ”萨杰立刻笑了,露出一排白牙:“不愧是你的招式,打你没有用呢!”

    用她的招式打她,这就不大讨人喜欢了。

    “嗯,那么拿出你的真正实力好了。”林三酒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被刚才那一拳通了电,激灵一下,全活了过来;一股战意正迅速地流窜过她的血管。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萨杰却仿佛很高兴似的突然跳了一下,胸口的皮肤也跟着一颤:“不了!我知道我打不过姐姐的……我认输就好!”

    林三酒一愣,感觉好像一拳落在空处似的难受——一身刚刚被激活的热血,顿时全无了用武之地。只是人家既然都认输了,她也不能说什么,眼看着萨杰趟着步子走向了青花瓷瓶,还站在原地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说,”等她一走远,意老师突然说话了,还不知怎的把声音压得很低。“那个女孩子会不会有点变|态啊?”

    呃?林三酒有点儿傻。

    “刚才你一心防备她的打击,没有留意;”意老师听起来有一种怪怪的暧昧:“我可都发觉了。她不是才刚到你肩膀吗?在凑上来的时候,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你身上、尤其是肩膀这里的味道呢。”

    林三酒登时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正想问一句“你是不是搞错了”的时候,只听不远处萨杰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姐姐!”

    她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望着她,兴高采烈地喊道:“他们说我的战力够了,还是可以跟你一起下副本呢!”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11/ 第一时间欣赏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作者:须尾俱全所写的《末日乐园》为转载作品,末日乐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末日乐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末日乐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末日乐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
文案嘛……将就看吧哦呵呵。本文是重口味无限末日,欢迎大家戳进来~~!
末日乐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末日乐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末日乐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