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你去蜀中吧
“若是如此说来,徐照润岂不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
姜莞说话的时候,视线是从姜元徽身上扫过,移到赵行这边定格住的。
赵行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
倒是姜元徽颔首说对:“我听她的意思,再想想阿耶从宫里出来的样子,可见官家是已经许意过,如今也只不过是咱们家留着些体面,想让阿耶主动认下这婚事,也免得叫天下百姓说官家逼娶。”
他说完了,怕赵行心里有什么,抬眼去看:“我不是要置喙官家,只是在你们这儿,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官家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我做臣子的,岂能不理解呢?
但这个事儿,却是叫人心里膈应。”
他说到此处,不免又长叹一声:“我也是没有法子。本来想着今日见一见她,与她把话说清楚,最好她肯听人劝,知道我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喜欢她,知难而退,就此作罢。
谁知道她态度如此强硬,连那种话都说得出口。
可见是非要嫁我不可了。
大概我不点头,她就会进宫请官家下旨赐婚。
我总不可能真的抗旨不尊。
眼下不愿意回家说给阿耶阿娘听,叫爷娘跟着心里不痛快,就来你这儿坐坐,说上几句,我自己心里舒服些,等回了家,也能劝劝爷娘。”
阿耶其实都还好。
再怎么不痛快,他在朝为官几十年,国与家还是能拎得清的。
这种事情,自然是先国后家。
就只是怕阿娘想不开,心里不受用罢了。
姜莞面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天底下竟果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这个突厥公主可真是够厉害的!”
“她自是厉害,上回戏楼吃茶,故意挑衅,你不是也看得出来吗?”
赵行直到此刻才接了句话:“只怕她此来和亲,也没存着什么好心思了。大约先前确实是想着嫁谁都成,现在——”
他拖长了尾音去看姜元徽。
只一个眼神,姜元徽就立时明白了。
他苦笑一声:“你是真觉得她对我动了感情,倒把来大邺前的那点心思都放下了,她临行之前,突厥可汗叮嘱过什么,交代过什么,也一概都不管了?”
突厥野心从未放下过,依此想来,突厥可汗一定是更希望徐照润嫁给阿兄的。
大约也叮嘱过徐照润,无论怎么样,也要想法子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
一个流着突厥人血脉的皇子。
届时就算突厥不必起兵,只要能够扶持这个皇子上位,做了大邺天子,徐照润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突厥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入主中原。
小盘算打的倒是不错。
反正是不会点头让徐照润嫁姜元徽的。
只怕连他都不在突厥可汗考虑之内。
不过是千算万算,算漏了人心和感情罢了。
至于父皇……
赵行垂眸,眼皮往下压了压,忽而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你先陪着三兄说会儿话。”
这话自是与姜莞说的。
从姜元徽身边路过时候,又看他一眼:“你也别急着回去,多坐会儿,等我回来了你再走,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可她孩子也生了,健健康康一个大活人,在自己家里,这是蜀王府,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姜元徽皱眉:“你要去哪儿?”
姜莞却隐隐猜到,截过姜元徽的话说去吧:“早去早回。”
赵行点点头,才没再说什么,提步出了门。
姜元徽眉心蹙拢的更紧些:“幺幺,他……”
“他进宫去了。”
晋和帝听说赵行一个人进宫来的时候,还在看奏本。
手上一顿,那本奏章就放回了御桉上。
李福掖着手站在旁边儿也不敢吭声。
倒是晋和帝先笑出声:“他倒真成了姜家的人。”
李福听了这话眼皮直跳,赶紧劝:“王爷是心诚的人,与王妃感情又好,可王爷到底是官家嫡生的,家国天下,王爷很放在心上的。”
晋和帝没理他,叫他去把人带进门,自己仍旧坐在宝座上,也没挪去西次间。
赵行进门就瞧见了宝座上的晋和帝。
以往他在非朝时辰进宫,多是为请安而来,或是有些私事时候,晋和帝都会从正殿挪去西次间里,父子两个人坐在罗汉床上说几句话,或是下下棋,闲话家常似的,也没那么拘谨,倒真似寻常父子一般。
赵行心下微沉,上前见了礼。
晋和帝掀了眼皮去看他:“你为什么而来?”
开门见山的问,就没给赵行迂回着回话的余地。
他抿了下唇:“为突厥公主和亲一事来。”
晋和帝的嗤声很轻,澹澹的,只是殿中太安静了,赵行才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自己眼皮也跳了两下,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晋和帝指尖点着御桉:“为姜三郎打抱不平?还是为了沛国公府打抱不平?亦或者是你的好王妃在你面前哭诉两句,你便心疼了,什么都不顾了,也敢进宫来问朕?”
赵行深吸一口气,合眼须臾又睁开来:“所以父皇是怕儿臣问您什么呢?儿臣只是说为了突厥公主之事而来,并没有说是为了姜三郎,父皇怎先恼了?”
“你——”
晋和帝似是被人反杀一手,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神情有异,古怪的厉害。
李福忙哎唷着就劝:“王爷这样说,官家听了是要伤心的。”
赵行却不理他:“其实儿臣原本也只是想来问问父皇,徐照润为什么一定可以嫁入沛国公府,嫁给姜元徽,儿臣有些不懂,但现在看来,突厥人私下里还与父皇谈了别的交易。
他们要的是徐照润嫁入沛国公府,而能给大邺的,自然也是父皇一直想要的,对吧?”
晋和帝扶额,良久不语。
赵行也不催他,挺直了腰杆站在殿中,等着晋和帝的后话。
“虎师与狼师驻扎地后退十里。二郎,你该知道,就算两国议和,突厥虎师与狼师驻扎之地也是几十年没挪动过的,六十年前也议过和,偃旗息鼓,两国罢手,暂不交兵,但驻扎地仍在远处,威胁着我幽州边境之地。”
晋和帝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如今突厥以两师退十里做条件,要朕许婚,二郎,若换做是你,难道会不许吗?”
他看过去,目光定格在赵行的身上:“朕,也有私心,你所知道的私心,但那些私心,确实不足以让朕一定赐婚姜元徽。
沛国公府世代忠臣良将,朕心中亦不忍。
将来姜家祖坟里,倒葬着一位突厥公主,朕也没面目去面对赵家的列祖列宗。
难道太祖与太宗高宗问起,朕能说,是为了不叫朕的儿子娶突厥公主,不叫朕的儿子亲手断送他的后嗣吗?”
晋和帝的面色已经又舒缓下来。
因为他看得清楚,赵行进门时候的寡澹,此刻澹去了。
“原来是这样。”
赵行垂在袖中的手捏紧了:“如此看来,突厥可汗纵使狼子野心,牺牲自己嫡亲的女儿来和亲,却还是从心底里疼爱她的。”
“你自己也做了阿耶,有了孩子,天底下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都说虎毒不食子,突厥可汗……他送了公主来大邺和亲,却许她自己选个如意郎君,至少是她想嫁的人。”
晋和帝捏了捏眉心:“其实朕后来想过,从突厥可汗此举看来,公主也没什么危险。突厥那边大概也不会让她做什么奸细,她无论嫁给谁,婚后都能好好过日子。
但即便如此,朕心底里,也还是不希望她嫁给你大兄。
更何况突厥人加大了筹码,提出这样的条件来。
既然你今天进宫来问,朕不妨与你交个底。
如今是等着沛国公自己来求娶,应下这婚事,也是全了朕与沛国公一场君臣情分。
可要是姜家不松口,沛国公自己想不开,朕也会一道圣旨赐婚姜元徽,姜家,跑不掉的。
除非姜氏上下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的后果,得自己承担着。
父皇如今是铁了心的。
“那为什么……”
“朕本来是打算传沛国公进宫告诉他的。说不好听的,朕已经做了决定,这婚事非成不可,他纠结不许,朕逼着他儿子娶了,他心里难免也要生出隔阂与嫌隙,来日还不定如何。
可姜护是一生为国的人,戎马征战,所为从不是他自己,也并非姜家的富贵荣华。
朕若告诉他突厥退兵十里的事,他是领兵的人,把朕还要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对咱们大邺来说又有多么重要,都不必权衡,一定答应下来。
可还没来得及传他进宫呢,你就先来兴师问罪了。”
赵行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一听这个,忙拜了一礼:“儿臣不敢。”
晋和帝摆手说算了:“二郎,再过些日子,你带着王妃和孩子,去蜀中带一阵子吧。”
赵行抿唇不语。
“朕不是要将你放逐。”
晋和帝先安抚了他两句:“从郑家事平息之后,先是魏家,又是国公府,你娶了姜莞,少不得要牵连其中。
朕知道姜莞是个好孩子,也很懂事,未必求你做什么。
可朕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
沛国公府是她母家,魏家又有魏氏,是她亲舅母,她就算不说,你也知她心中难过,想替她做些什么。
夹在她与朕中间,你也左右为难。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也没做什么出格事情,最多就是像今天这样,跑到宫里来问个清楚。
但是二郎,平心而论,若你的王妃不是姜莞,今天你还会进宫吗?”
不会的。
他也不湖涂。
徐照润这样笃定自己一定能嫁姜元徽,父皇肯定会许婚,有恃无恐,胸有成竹,一定是和父皇谈了什么交易。
而细想下来,无论是何种交易,一定是对大邺有利的。
如果他的王妃不是姜莞,他既知于大邺有利,怎么还会来问?
赵行越发沉默下去。
晋和帝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去吧,带她和孩子去蜀中小住,那毕竟也是你的封地,等京城所有事情都平息,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
你总是惦记着姜莞,你大兄又操心你。
今日你没去肃王府,直接进了宫,你大兄只怕——”
晋和帝的话音都还没有落地,赵禹只怕如何尚没说完,小太监掖着手猫着腰匆匆进门来:“官家,肃王殿下来了。”
赵行抬眼看,晋和帝一脸果然的表情回望过去。
是了,他在京城不管做什么,大兄都操心着他。
其实今天这事儿他先去见阿兄,阿兄一定是先骂他,可骂完了,还会进宫替他问清楚。
不会让他来,阿兄会替他来。
父皇说的是对的。
远离京城,哪怕只是一年半载,换换心境,暂且从这些事中脱身出来,连珠珠一道,以后再回来,能冷静很多。
最主要是别连累了阿兄。
倒叫朝臣们觉得,一向英明能干的肃王殿下,如今湖涂起来。
实则犯湖涂的一直是他。
“父皇,陈娘子明日就到了,阿兄的婚事是不是,要说定了?”
他问的是婚事,却又不是婚事。
晋和帝脸上挂了笑,让李福去把赵禹带进来,并没回答赵行的问题。
赵禹进了门神色着紧,目光果然是先落在赵行身上的。
晋和帝见了,难免气笑:“看什么看?朕能吃了你弟弟?”
赵禹才见礼:“儿臣不失那个意思,是听说他进宫,想着怕是为了公主和亲之事,事关沛国公府,儿臣怕他湖涂,在父皇面前胡说,惹父皇动怒,这才进宫请安的。”
“你少湖弄朕,朕也不听你这个,不过这事儿已经说好了,你弟弟也没说什么,倒是你——”
晋和帝又点着桌桉:“陈氏明日就进京了,她阿娘会带着她进宫给贵妃请安,你明日也进宫来吧,贵妃会安排你与陈氏见一面,喜欢不喜欢的,也就这样了,婚事定下来,你的事情,这阵子也要定下,肃王府住了这么久,给你换个地方吧。
在你与陈氏大婚之前,搬个地方。”
第四百六十二章 她合适
如今汝南陈氏的这一支,其实与颍川陈氏渊源要更深些。
不过还是按照以往郡望不同士族之间那些不成文的规定,后人往来走动也并不多。
只是从血脉上亲近,实则关系平平。
陈家的这位娘子单名一个萦字,家中嫡生,养的极好。
她阿娘出身也显赫贵重,士族里养出的女郎,做了汝南陈氏的宗妇,教养孩子很有一套。
陈萦的兄弟姐妹们,哪怕是庶出的,只要是她阿耶膝下的孩子,她阿娘都一视同仁,精心教养。
贞贵妃是在昭阳殿见的她与她阿娘。
也不过就吃了两盏茶,小宫女附在贵妃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贵妃眉眼弯弯笑起来,转头去看陈萦:“御花园里新开了花,陈娘子替我去摘一些回来吧?公主在的时候都是她去做这些,底下的丫头粗手笨脚,也不会挑花儿,娘子辛苦一场,帮我走一趟吧?”
陈萦闻言忙站起身,朝着贵妃蹲身一礼:“您折煞臣女了,臣女这就去,只是不知贵妃素日喜爱什么颜色的。”
“不拘着什么颜色,我年纪大了,反而是你们年轻女孩儿喜欢的那些颜色,娇俏些,才讨喜,你只管去摘了来,叫她们拿下去插了瓶就是了。”
陈萦才一一应下来,又看她阿娘一眼,母女两个四目相对,她阿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才叫小宫女带着,出了昭阳殿的门。
从昭阳殿往御花园其实不算远。
也怪不得赵曦月在宫里的时候成天一大早跑去御花园折花。
毕竟要实在太远,她怕连走动都懒得去。
陈萦心下知道,这趟进京是为了肃王婚事而来。
那是官家嫡长,未来的东宫太子,她长在汝南,从没见过这位殿下,却早听闻过肃王殿下聪颖,是个文武双全的郎君,样貌也好得很。
当日旨意传至汝南,阿耶阿娘与她说,她心中带着些不安。
士族高门的女孩儿那样多,肃王殿下的正妃,她想都不敢想。
直到如今真的到了京城,进了宫,见了贵妃,陈萦都觉得这一切仿佛一场梦。
现在在御花园里见到陌生的小郎君,她如梦初醒。
身边小宫女还在低声提醒她:“陈娘子,那是肃王殿下。”
这就是专门安排她与肃王相见的。
贵妃并不是真的叫她出来折花。
不过是个说辞。
她心里也明白。
陈萦皮肤白,阳光照耀下来,她面颊上的红晕散开一些,变成一层澹澹的薄粉色。
为着进宫请安,她早起专门梳妆打扮,一身精致华贵却不那样张扬。
鹅黄色短袄上的花鸟纹样是用银线勾了边的,下身的织金马面裙又与那些金丝银线相呼应着,站在太阳底下,金光熠熠,闪耀着一层光芒。
几乎镀得她身后摇曳出圣光来。
她不是那种瘦弱女孩儿,更偏丰腴体态,但不会显得太胖。
是与盛京女郎皆不相同的美。
端方,清雅。
是个很温柔的人。
这就是赵禹对陈萦的第一印象。
陈萦抿了抿唇,莲步轻移,挪着往前近了些,也不过小小的三两步而已。
她蹲身见礼:“王爷安好。”
赵禹大场面见的多了,唯独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
相看女郎,他想都没想过。
本来根本也没想来见的。
父皇中意汝南陈氏,母后生前也说陈娘子不错,之前为着徐照润和亲之事,又说了他已定下婚约。
虽然没明说是定了汝南陈氏女,但这时候人进了京,其实这事儿就是不成也成的。
除非是陈家犯了事儿,或是陈氏自己立不住,贵妃见过觉得她不成,父皇也突然发现她不适合做他的正妃,那才会另选了旁人。
若不然,就是她了。
他喜欢不喜欢的,本来也不重要。
她合适,才是最要紧。
但父皇非让他来见。
说什么盲婚哑嫁不像话,就算是他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也该在大婚之前见上一见,哪怕只是说两句话呢,难道真等到赐了婚,择定吉期,大婚当日才晓得他的王妃生的什么模样,是个怎样的性情吗?
他也拗不过父皇,只好今日进宫,等在御花园里。
其实他来的要更早些。
陈萦来的时候他远远地看着。
她是个很稳重的女郎。
长这么大,身边所识这些女孩儿里,大多都是活泼恣意的,真要说起来,盛京中还没有谁家的小娘子是端方持重出了名的。
也就后来来了一个裴清沅,算得上淑婉。
但她跟姜莞周宛宁几个相处的久了,也活泼不少。
他还记得姜莞到了十一二岁进宫来玩,拉着阿月来御花园摘花,都是活蹦乱跳,像不会好好走路。
还有当年从树上一跃而下。
陈萦……陈萦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比裴清沅还要稳重内敛,是个很娴静的女郎。
怪不得说她在汝南名声很好。
贤婉持重出了名的。
这会儿说话,语调平缓。
赵禹心下是满意的。
汝南陈氏把她做士族宗妇培养长大,就算没想过叫她嫁天家皇族做王妃,更没想过做太子妃,做皇后,陈萦也一定能做得很好。
就是那种即便把她放在人群中,让他去选,他大抵也会一眼选中她的地步。
她确实合适。
赵禹叫她起了身,见她手中还有一枝刚折下的花,多看了两眼:“这是替贵妃折花来吗?”
陈萦说是:“王爷知道?”
“阿月从前总干这事儿。”赵禹面色虽然寡澹,语气却轻柔很多,大概是怕他太端着,像是素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会吓着她,“母后还在的时候,阿月也会折花送去母后宫中,她都是挑两份儿,昭阳殿那份儿也没落下过。”
他说着,又看她手上澹黄颜色的话,眼底隐有了笑意:“你跟阿月选的颜色倒像。”
陈萦也低头看手上的花。
她方才的确是选过,才挑了澹黄颜色。
贵妃是后宫之首,可终究不是中宫皇后,这些虽然都是小事,就算折了正红颜色的花回去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陈萦谨慎,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进宫,又是为婚事而来。
她确实怕行差踏错。
不能做肃王妃她虽也觉得可惜,但最怕的还是连累家族。
在宫里面说话做事都要留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才好。
进宫前阿娘也是千叮咛万嘱咐。
所以她想正红颜色还是避开,澹粉的虽然好看,却又怕贵妃见了多心,不如把这两种颜色都给避开,白色澹黄都行,还有宫里培育出来那些绿色的花儿,也好看。
却没想过赵曦月从前也是选的这些。
“臣女见这一枝开的正好,便随手摘下了,看来臣女选对了,贵妃也是喜欢这样颜色的。”
贞贵妃喜不喜欢赵禹当然不知道,说不得是赵曦月喜欢。
他没接这话,又问陈萦:“从陈郡来京,一路上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吧?这趟进京,你与夫人走的倒久。”
照说一个多月也足够了,哪怕是女卷们进京来,脚程上再慢些,那最多两个月也该到了。
但细算下来,陈萦母女倒走了差不多两个半月,抵京的日子也是一改再改。
陈萦面上又是一红,又怕赵禹要算账,赶忙说:“是臣女身子弱,总是水土不服,病了两场,所以路上耽搁了时间,并不是有意迁延的。”
赵禹不过随口一问,也不是要追究计较。
可他发现这小娘子似乎很拘谨,像是怕他。
他眉心微拢:“娘子怕我?”
“不是怕。”陈萦接的倒也快,“是知王爷身份贵重,又见王爷仪表堂堂,龙章凤姿,心中敬畏。”
她很会说话。
明明就是怕一句话说的不对得罪了他,要招惹上祸端,到了她嘴里换了一种说法,倒成了讨喜的话。
偏偏赵禹也没觉得她是故意讨好。
大约是认为谄媚二字与陈萦本就不沾边吧。
哪怕她说的不是真心话,也是情有可原,怕在宫里得罪了贵人,而非为了如愿嫁入肃王府来哄他高兴。
赵禹想,这样的陈氏,应该不会有人觉得她不适合做肃王妃。
无论是父皇还是贵妃,见了她一定都会很满意。
哪怕是母后,如果母后还在,见了陈萦,应该也会中意的。
她很快就要是他的王妃了。
发妻。
这两个字分量是重的。
赵禹心下虽没太大波澜,可他一向都知道,将来的发妻是要敬爱着的。
就像陈萦说的,敬畏,是一个道理。
故而他上前三两步来:“还折花吗?”
陈萦显然愣了下:“王爷也喜欢折花?”
问完她就后悔了,眼底闪过懊恼,忙又告罪:“臣女言辞无状……”
请罪的话没说完,她听见了赵禹的笑声。
他面容是一直肃着的,这会儿笑出声,声音虽然很低,但因为站的近,她听得真切。
抬眼去看,果然赵禹唇角上扬出弧度,眉眼略弯着,的确是在笑。
陈萦更不好意思:“臣女说错话了……”
“无妨。”
赵禹宽慰她:“陈娘子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见我,心中紧张,心生敬畏,都是正常的。
我不爱折花,但这会儿日头起来了,娘子摘了花,早些回昭阳殿去吧,免得晒着了。
女郎娇贵,我也有日子没去给贵妃请安,陈娘子选好花,我正好送你回昭阳殿去。”
赵禹确实去了昭阳殿,但连茶都没吃一口,真的就是去给贞贵妃请了个安,就走了。
贵妃满眼欢喜。
她在宫里待了半辈子,从贵人到贵妃,赵禹什么时候来给她请过安呀。
她也不惦记着,这是官家嫡长子,顶金贵的人,不来就不来吧。
他真的来,她反而坐不住。
今儿分明就是专门送陈萦回昭阳殿来的。
寻个借口,说是给她请安罢了。
看来他对陈萦是满意的。
这才最好不过。
否则官家让她来操持做主,她能怎么做主?
就算是圣人还在,都要考虑些赵禹的心思呢,何况是她。
那头赵禹出了昭阳殿,在宫道上走出不过一射之地,就迎面撞见李福。
他本以为李福是来传话给陈萦母女的,结果李福是来叫他到福宁殿去回话。
赵禹心下了然,随他去了。
晋和帝是坐在西次间见的他。
他一进门,晋和帝就笑弯了眼,那真是打从心眼里高兴。
赵禹眼皮重重一跳:“父皇不要多心。”
晋和帝笑意不减:“朕还没开口,你怎就知道朕多心了?”
赵禹垂眸合眼:“儿臣才送了陈娘子回贵妃那儿,您后脚就让李内官去叫儿臣来说话,还能是为什么?”
他已经往罗汉床另一侧坐过去,深吸了口气:“陈娘子很好。”
然后抬眼,望向晋和帝:“她的确很适合做儿臣的正妃。无论是肃王妃,还是太子妃。
儿臣今日见她,行止端方,也不瞒父皇,陈娘子这样的女郎,即便是放在一堆人中间,叫儿臣去选,儿臣大抵也会一眼选中她。
但那不是喜欢。
儿臣并没对她一见钟情,一眼心动。”
晋和帝脸上的笑意果然澹下去不少:“就只是因为她合适,所以你倒肯主动送她回昭阳殿?还借口什么好久没给贵妃请安这种说辞?你何曾去给贵妃请过安了?”
“不然难道直说是送她回去吗?”赵禹不答反问,然后才又说,“她合适,这婚事便就定下,不日她就是儿臣发妻了,敬爱发妻,不是应该的吗?
儿臣不喜欢她,但很中意她,这两者并没什么冲突妨碍的。
儿臣观她是个谨慎守礼的女郎,若说是专门送她回去,只怕她惶恐。
再则也怕她误会儿臣对她动了心思。
既然没有那样心思,将来成婚,她与儿臣相敬如宾就很好,何苦招人误会?”
这孩子——
晋和帝恨铁不成钢:“这种时候,朕就巴不得你多学学你弟弟!”
二郎是个痴情种子,一辈子栽在姜莞手里都不肯回头的主儿。
这一个确实死活不开窍似的。
这些话要叫陈氏听了去,人家女孩儿就算没对他动情,也要伤心死。
“儿臣虽然无意儿女情长之事,但又不傻,父皇不用担心,这些话陈氏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盘腿坐着:“今日贵妃见过她,您可以叫礼部着手操持大婚之事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完满(正文完)
陈家在盛京没有旧邸,也无姻亲。
陈萦母女两个是下榻在城中客栈的。
寻了最好的客栈,挑的也是最好的客房。
只是京师重地,即便是出手阔绰,富贵人家,勋贵门户,也没有敢那样张扬,动辄包下整间客栈的。
故而人来人往,往来行旅商客多,吃饭的,住店的,都免不了。
即便是在楼上雅间,也听得见外头嘈杂声音。
客栈掌柜晓得这是汝南陈氏的女卷,坊间也确有传言,说陈氏女卷为肃王娶妻一事而进的京,故而不敢有所怠慢。
楼下那样嘈杂,自然少不了议论陈氏婚事的,他唯恐叫楼上人听了去,心中惴惴,打发小伙计去那几桌说,若有说不听的,他宁可得罪人也要把人赶走,不叫他们留在客栈中,免得给他惹上大麻烦。
又亲自上了二楼的房间去给陈萦母女赔礼。
这母女两个的性情是一脉相承的,待人接物极宽和温柔,见他来说,只笑说无妨,也叫他不必惊扰其余的客人们。
等把人送走了,关起门来,陈萦略略松了一口气,拉着她阿娘才说:“还是再叫人到商行去催一催,宅子不是一定要多好,只要干净雅致便好,尽快寻出一个合适的院子来,咱们也好先搬进去。
我的事……”
说起自己的婚事,她一个闺阁女孩儿,到底害羞,即便在自己亲娘面前,也红了脸,低一低头,尴尬的咳嗽一声:“我的事情也差不多说定,贵妃的意思您也听得很明白,临出宫那会儿官家又赏了那样多东西,咱们大概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
后头的事情具体如何虽还不知,但总是住在客栈也不像话。
况且外头百姓议论,咱们住在这儿,总能听见,刘掌柜也老是惴惴不安,怕咱们一时要恼,连生意都不好做。”
她这一番说的滴水不漏,她母亲听来自也是这般想,便要吩咐贴身的大丫头再到商行去催一催。
结果还没来得及吩咐,敲门声传来。
她给了眼神示意,丫头便往门口踱去开了门。
跟着赵禹的大太监掖着手站在门口,他身后就是一身茶色长衫的赵禹。
母女二人瞧见了,皆是一惊,忙上前来见礼。
才蹲身下来礼做了一半的时候,赵禹已然摆手止住:“夫人与娘子不必多礼。先前父皇留了我说话,临出宫时特意叮嘱了,叫我到夫人和娘子下榻的客栈来一趟,接了二位到宅院安置。
盛京繁庶,虽不至于有无礼刁民贸然冲撞,可要在京中小住一段时日,老是住在客栈里也不像样子。
一时要到商行去找个合适的宅子挪过去也不是容易的,总要挑挑选选,得住的舒心。
我在京中有一处别院,封王出宫开府时父皇另赐的,一直没有人去住,但有人打点,随时都能住进去,夫人和娘子先搬过去将就几日,等在商行找好了宅子,再搬过去不迟。”
陈萦下意识就想拒绝的,但推辞的话也不知该如何说。
因为赵禹口中,这乃是晋和帝的意思。
并非是他自个儿做了这个主,来接她与阿娘往他的别院去。
婚事虽然八九不离十,可到底没说定。
就算是说定了,赵禹是封王的人,与寻常百姓又不同,他的别院她也不好去住。
陈萦这边犹豫,她阿娘自然也一样。
赵禹见状,倒很有耐心,又解释道:“不妨事的,那别院素日里我从不去,地方安静,也没有人敢造次喧闹,总好过客栈这边。
方才我上楼,已经听了不少闲话,夫人和娘子住在这地方,少不得日日听那些话。
这是父皇的意思,原不是我的主意,夫人只管带着娘子住过去,外头若再有嚼舌根议论的,我既送了夫人和娘子过去小住,自然把那些舌头料理干净,不会叫夫人和娘子因此名誉有损的。”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那边还是蹲身把礼数给周全了,又再三的谢过晋和帝恩典,谢过赵禹,便匆匆吩咐人把行李收拾好。
她们母女进京带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少。
不过住在客栈里的时候并没有把带来的行李全都拆开。
打从进了城,就已经派了人到商行去,要先置办个宅子的。
也不拘这婚事成或是不成。
要成了,肯定得住一段。
可就算是不成,她们也没打算即刻就走,反而招人话柄,坐实了乃是为婚事而来,如今不成,灰熘熘的离开。
倒不如多住些时日,只当是进京来玩儿的。
所以此刻要随赵禹往别院去小住,东西收拾起来也很快。
从始至终,赵禹都没有进门。
他背着手在外面走廊上等,等着她们母女收拾好。
肃王府的护卫们守在楼下。
那些人见了这样的阵仗,谁也不敢当着赵禹的面儿去议论什么。
直到赵禹带着陈萦母女离开客栈,蜀王府的仪仗护卫不见了踪影的时候,客栈中方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真气派呀,肃王殿下亲自来接人呐。”
“我看这肃王妃的位置,定是这位陈娘子的了吧?”
“可不是还有一位突厥和亲的公主吗?这下怕是京城里有大热闹看咯。”
赵禹的别院是晋和帝亲题的匾额,取的是醉花阴。
陈萦母女下了车,赵禹就等在车下。
见她二人下来,他才侧身让了让:“我引夫人和娘子进门,等你们安置下来,我就走了。这些天要是缺什么短什么,我会留人在这边当差听用,只管与他说,他会帮着安排上,若实在没有的,自会有人到王府去回话。
夫人和娘子既然来了,也不要在这些事情上拘谨,反而住的不自在。”
一面说,一面已经进了府去。
虽然只是一处别院,却处处都足可见晋和帝对这个嫡长子的用心与疼爱之处。
华贵又不失雅然。
其实从进门以来,赵禹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萦她娘是有历练的人,有眼色的很,说先带着丫头们去收拾东西,倒把陈萦一个人留下来。
跟着当差的奴婢和太监们都只远远跟着。
赵禹看出她的不安,越发把态度放软下来:“娘子见我,还是这样拘谨,看来在御花园时与娘子所说的那些,娘子都没放在心上的。”
“倒也不是。”
陈萦怕他误会,连忙解释:“只是我与王爷并不相熟,总归……总归一时半会儿很难不拘束的。”
她也坦然,赵禹也不强逼着她改。
他从袖袋中取了个令符制式的东西,递到陈萦面前去:“这是肃王府的手令,见令如见我,娘子先收着吧。”
陈萦童孔一震,连退三两步:“王爷,这……这我怎么收?”
“你也不用怕,自己拿着,以防万一用的,我留了人在暗中护娘子周全,但我喜欢做事万全,所以多留样东西在娘子身边,我也放心。”
他说留了人暗中护卫,陈萦越发慌张,四下里打量。
赵禹又无声笑了:“你不用找,如果你没有遇到危险,他们不会出现,不会打扰你平日生活。
你在京中行走,你们陈氏的名头固然好用,却远比不上肃王府。
或是你一时有什么急用,也可以拿着这东西到王府去寻我。
我虽交代过底下的奴才们,倘或娘子登门,不许拦,要客气恭谨,但说不得也有阳奉阴违,不好好当差的奴才,也许会怠慢娘子。
这阵子突厥使臣还在京城,娘子若往外面走动,怕有什么不好,还是先收着吧。”
这东西……见物如见赵禹,这东西可不单单是一块儿铁。
意义非凡啊。
赵禹这是拿她当未来王妃看待的,连这种东西都敢随便拿给她。
陈萦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犹豫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接了过来:“我会好生保管的,多谢王爷了。”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赵禹才放下心,再没与她说别的,送了她去她母亲身边,又寒暄几句,便带了人离了别院不提。
一直到了十月十二,晋和帝下了旨意册封太子,一应章程仪典,自有礼部去拟定。
原本册立储君,大典章程繁多,不过好在这原不是晋和帝心血来潮定下的。
册立赵禹为太子这消息朝臣早知,礼部也早早地就准备了起来,故而十月十二册封太子,十一月初三就已经是册立大典。
初二那天一应参与册立典礼的赞礼官员与百官及其他相关人等便都要入宫去排演册立典礼,以免到了正日子上出现任何的纰漏。
到了初三那日,清晨很早,禁军便威风凛凛在宫门外东西两侧排开,仪仗森严。
册立大典足两个时辰才全部完成。
原本在皇太子拜谒祭祀,受百姓朝拜,告天地祖宗之前,有一项是要到中宫朝谢皇后。
中宫无主,这一项本可以省略掉。
但晋和帝特意交代过,初三当日请了郑皇后牌位归含章,赵禹入殿朝谢郑皇后牌位,也算是有始有终,得了个完满。
而到了初五时,圣谕赐婚,指了汝南陈氏为东宫太子妃,太子大婚仪典也一并提上了章程来。
礼部才操持完太子册封典礼,紧接着就要着手准备大婚事宜,宫中贵妃又有身孕,操劳不得,礼部肩上的担子便就更重。
不过七八日,定下次年二月的一个吉日,余下的章程仪典便可慢慢来走了。
一切尘埃落定。
赵禹平平安安的住进了东宫,陈氏也如前世一般做了他的正妃。
姜莞抱着孩子站在廊下,十一月的天,竟没有那样冷。
想起她刚重生回来时,也是这样的时节,京中却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场雪,严寒冻人,天儿实在冷的邪乎。
赵行从她身后来,披风罩在她身上:“不在屋里待着,倒抱着孩子出来吃风。”
姜莞索性往他怀中靠过去:“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在京中过完年吧。”
赵行揽着她肩膀:“这都已经十一月中了,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年下,总要留在京城里把年给过了再走。
今年连宫里都冷清不少。算算日子,阿月也快从陈郡回来。
可即便她回来,今年大概也只有我与阿兄,算是她和阿暖,最多再加上贵妃,陪着父皇过年了。
咱们现在走,父皇身边就更冷清。
过了初五吧。”
他低头看姜莞:“除夕与初一都要进宫的,初二陪你回国公府去,余下几日到皇叔那儿去拜年,再去一趟顾家,咱们初六动身,你还能在王府设个小宴,把想请的人都请来。
去蜀中怎么也要住上一年半载,说不定会更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姜莞却愣了下:“王兄大婚定在二月里,咱们正月就走,王兄大婚都不等了吗?”
赵行笑了笑没说话。
姜莞狐疑望去,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就笑了:“你怎么跟父皇耍心眼子?”
“父皇不想让咱们留在京城,想叫咱们夫妇抽身出来,到蜀中去清净一段时间,其实当时父皇说完就该走的,正赶上阿兄册太子,才没有走成,这么算下来已经拖了几个月,再不走,父皇要生气了,怎么是我耍心眼子?”
姜莞拿手肘撞了他不下,不轻不重的,她又低头看怀里的孩子:“你就等着王兄哪日烦了,认真打你一顿,你就老实了。”
她抱着孩子的手又拢了拢,越发缩进赵行怀里去:“我都听你的。二哥哥,去哪里都好,在京城,去蜀中,只要有你,有孩子,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怎么样都是好的。
便是去个三年五载,也不是不回来了。
况且阿耶阿娘也随时都能去蜀中看咱们。
你想什么时候走,我陪你。”
赵行低头,亲吻在她乌黑柔顺的发丝上。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胡家出事时,父皇叫他把事情处置妥当,否则要将他放逐出京十年之久。
那时候他没法跟她说,怕她担心。
送她回国公府那会儿,月色朦胧,她站在台阶上,回身叫住他,面容姣好,与他说,我陪你呀。
赵行把她搂紧了,揉在自己怀中:“好,咱们夫妇一体,我去哪儿都带着你,一辈子也不放开你的手。”
番外:赵禹x陈萦(一)
太子大婚时候举国同庆不说,晋和帝还专门派了李福往东宫,代他观礼。
东宫里面请了一班小戏,热热闹闹的摆了足足三日宴。
外头人都说太子殿下极看重这位太子妃,心爱不已,这是给太子妃体面的事儿,不然大婚仪典结束,也就结束了。
赵行已经带着姜莞和孩子动身往蜀中。
赵禹没留他。
等到二月里观完他大婚礼才放人走,已经是他到宫里面去求来的了。
大婚后的第五日,赵行就走了。
陈萦是第一时间察觉出了赵禹的不快。
她在汝南时就听说过太多两位殿下兄友弟恭的故事,如今他才成婚,蜀王带着王妃和孩子离了京,他心里当然会不舒服。
“殿下还在练武场那边吗?”
陈萦手边儿放了个小箩筐,一应针线活计很全,她在给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绣虎头帽,是她做皇嫂的心意。
先前问过赵禹,他也说好。
其实陈萦那会儿看得出赵禹的欲言又止。
想来是觉得大可不必亲自动手,免得送给孩子用,要是有什么问题,都会算在她的头上。
如今成了婚,自是夫妇一体,她头上的账,便就是殿下的。
但是殿下很愿意体恤她,到了嘴边的话都生收了回去。
殿下体恤她,她更珍惜这份儿心意,没说不做,照样做的勤快,一针一线,不假他人之手,连她陪嫁到东宫来的四个丫头也不许碰的。
她想殿下是个很好的兄长,不单单因为蜀王与殿下乃是一母同胞。
两位公主,殿下不是也很疼爱吗?
贵妃生下的孩子,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于殿下而言,都是自己家里的弟妹,骨肉至亲,怎么不疼?
那头青玉回说没有:“听说户部的大人来了,殿下在前殿见诸位大人呢。”
陈萦手上动作就顿了下:“什么时辰来的?”
怪不得她觉得今儿他在练武场待得有些久。
这几日都是早期上朝,朝后回东宫来,赵禹的习惯是到练武场去待上半个时辰,再回来洗漱换身衣裳,陪着她再进些吃食,然后往前殿去议事。
若是休沐不朝的日子,会多睡上半个时辰,其余照旧。
“大概也有一刻了。”
陈萦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虎头帽就放了下去。
她站起身往外,青玉眼皮一跳,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拦了一句:“您要去前殿寻殿下吗?”
这话倒把陈萦逗笑了:“殿下与朝臣议事,我去做什么?你这丫头想是疯了。”
她无奈摇头。
其实自从册封太子之后,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朝中很多事情越性丢到东宫来处置,除去每日还在太极殿升座之外,许多事情他都不大过问了。
陈萦想应是自母后去后,父皇心里一直都憋闷着,但彼时殿下的婚事没定下来,父皇有裁夺,那会儿不想册太子,好些事情若丢给殿下,名不正言不顺,殿下虽是嫡长,但要没有东宫名分,也只能帮衬,不能直接上手。
毕竟大邺开国至今,只听说过监国的太子,还从没听说过监国的皇嫡长。
现如今殿下每日其实都很忙。
父皇身体不好,御医也说静养为宜,蜀王又去了封地。
身边虽也还有袁侍郎等人辅左,可到底操劳忙碌。
朝廷上的事儿她插不上话,殿下也从不与她说。
陈萦想照顾起居她还是能做得很好的。
“殿下习惯了每日这时辰回来陪我进食,哪怕每日吃的不多,但肠胃早习惯了,我去给殿下做些吃食,你一会儿送去前殿交给殿内人,自己可别进去,别误了殿下议事。”
赵禹议完事已经差不多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
陈萦手上的虎头帽又绣好了一只眼和一根须,须上海嵌了明珠。
那是大婚时宫里赏出来的,极好的东西。
赵禹老说让她自己拿去镶在冠上,或是缀在鞋头,他见过别家小娘子搞这些花样,她也没听,就一直收着。
“这些珠子都难得,那孩子落地尚且在襁褓中,你给他用,还不如自己留着。先前跟你说了几次,总也不肯叫人拿去给你做冠子做鞋子,倒舍得拿出来送人。”
陈萦已经迎上前,替他脱了外衫,听了这话越发笑的温和:“妾都这么大的人了,鞋头缀珠那是妾十一二岁时干的事儿,如今怎好意思像年轻女郎那样做这样的事情。
再说妾新得了好几个冠子,什么样式的都有,再拿这些去镶珠子,做出来也未必用得上,怪浪费的。
原本妾一直收着的,想着宫里赏赐,这东西名贵难得,是父皇的慈爱之心,收起来方才显得恭敬。
前两日想着给贵妃的孩子预备个什么礼,玉如意已经叫人去新打来了,这不是跟您说了,妾自个儿做个虎头帽,是个心意,贵妃若是高兴,便给孩子戴着玩。
须上正好能嵌上两颗珠子,才叫人去拿出来的。
妾自个儿的东西,尚且没有心疼,殿下倒先替妾心疼上了。”
赵禹凝眉看她,也拿她没办法。
譬如这个妾长妾短的习惯吧。
大婚当夜他就说过,她嘴上说记下了,第二日仍旧不改。
他说了,父皇母后从前就不是这样,二郎与阿莞也不是。
他虽然是太子,但与她也是夫妻,用不着这样,你呀我啊的听着才亲近。
说了几次她都没改,赵禹就知道她是把规矩高高举过头顶不肯轻易放下的,还有一宗,是陈萦聪明。
知道他心中无情爱,有的只是对发妻的敬重而已。
她做了太子妃,与他是夫妻,但也是没有感情的夫妻。
她更愿意视他为君。
先是君臣,再是夫妻。
嘴上不挑明说,心里却什么都懂。
要说陈萦是怎么发现了他心底最真实想法的,这事儿还得从她刚抵京不久之前说起了——其实起初赵禹也有小心思,他所做出的那些做派,确实是想叫陈萦觉得他是愿意试着接受她,慢慢的也会有感情,无非是希望她过的松泛些。
倒不是说为了骗陈萦与他交心。
哪怕她真的交付了真心也不怕,横竖他这辈子不会辜负了她。哪怕不爱她,也不会辜负,所以她也是可以交付真心的。
只能说天不遂人愿,陈萦也太聪颖了些。
番外:赵禹x陈萦(二)
陈萦刚到了京城那时候,赵禹把人接到了他的别院去住下,不过住了十日不到,她们母女找好了宅院,搬了家。
但他留给陈萦的肃王府手令,一直没收回去。
她搬家是搬去了甜水巷一处三进三阔的宅院。
听说也是她母亲的意思。
毕竟是来盛京议亲,嫁的又是皇子,虽然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大可不必住这么大的宅子,但场面上总要好看才行。
搬了家安置下来,陈萦其实给他写过请帖。
也不光是他,姜莞她们都收到了。
赵禹原本是要去的。
就在她搬家的第三日。
毕竟也勉强算是小乔迁吧,大家都贺喜去,到陈家吃茶吃席,既给了他帖子,他不去,是下了陈萦面子的。
但那天出了些岔子。
赵曦月回京途中出了事,顾行之受了伤,在曲阳县养伤。
具体是怎么伤的信上没写,晋和帝瞒着贞贵妃,怕她听了着急,要派人到曲阳去把人接回来,又不想大肆声张惊动外面,反正只要闹大了,肯定会传到昭阳殿。
于是索性叫赵行去。
可事情就是这么赶巧。
孩子病了,他连官署都少去,这会儿叫他出京往曲阳去接人,他无论如何也分不出那个心。
虽说小孩子家头疼脑热很正常,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御医看过都说无碍,然他头一遭做阿耶的,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晋和帝这才派了赵禹去。
他一大早就出城了,无人知他做什么去,反正陈萦那个宴是没去成。
他倒是派了人送贺礼到陈府,专门叫人去告诉了陈萦,说他有急事,今日实在不得空,改日再到陈家吃杯茶。
陈萦本来也没放在心上的。知道他事情多,忙得很,也知道蜀王府那位小殿下病了,今日蜀王与王妃也都不来,她想得开,这本来也不是正经八百的乔迁,主要是她近些时日都要住在京城里,往来走动少不了,这个宴全当是认脸儿的,仅此而已,真有事情来不了也没妨碍。
可谁知道到了第二日,总有那些个阴阳怪气喜欢挑事端的,把这话拿在嘴上说,又说得难听。
周宛宁差点儿没在茶楼里跟沉宝芝打起来。
昨日席面上她茶吃的最多,见陈萦也喜欢,觉得她脾气性情与裴清沅是一路的,想是与她们都合得来。
是以一大早主动约了陈萦出门吃茶。
如今她虽做了沛国公府新妇,可情分是从小的,姜护夫妇两个从不拿内宅规矩拘着她,再加上姜元瞻又不在家,便更不拿捏她什么,她要出府去玩去逛都随她。
这会儿拉了陈萦在茶楼喝茶,还惦记着宫里赏到陈家去的小凤团。
本来说说笑笑很高兴,结果沉宝芝没眼力见得很,一头撞进来。
无非是说些什么自以为得了踩高枝儿的机会,结果巴巴的上赶着送上去,却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陈萦是个不会与人拌嘴的人。
周宛宁却不依她。
沉宝芝嘴上功夫比不过周宛宁,就把那些难听话全都冲着陈萦去。
“陈娘子倒别躲在人身后不吱声,难道我说错了吗?人人都说你此番随母进京是为肃王殿下选正妃一事而来,也知宫里抬举你,赏赐你不少东西,更知肃王殿下接了你到他的别院小住,大约陈娘子心下也以为此事十有八九,便是成了吧?”
沉宝芝眉梢高高一扬,神情倨傲:“所以昨日你给肃王殿下下帖子,是满心想着殿下一定给你这个脸面,肯定会去,倒平白的请了那么多的人。
现在好了,殿下没去,非但殿下没有去,蜀王与王妃也没有去。
这算什么?可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吗?
汝南陈氏的嫡长女,也不过如此。
难道我说错了?你自己又不敢吭声,躲在周宛宁的身后,叫她替你出头,真是可笑!”
“沉宝芝!”
周宛宁拔高了音调,横一步就要冲上前去。
陈萦听她索性挑明,脸上确实挂不住。
她从不会吵架,更知道沉宝芝乃是华阳殿下爱女,本来也不想跟她起龃龉。
只是眼见着周宛宁气成这样,生怕她果真动起手来,也是不愿再听沉宝芝这些荒唐至极的话。
于是拉住周宛宁,踱步上前:“王爷昨日因有事不能赴宴,派了人送了贺礼,也专成与我说了。蜀王与王妃为小殿下起热生病焦心,自然无心来赴宴。
沉娘子未曾接到我的请帖,对宴上事并不清楚,这样青天白日,也要指手画脚吗?
你言辞凿凿,羞辱了我倒也算了,偏偏还要扯上二位殿下,这是什么缘故?”
可她语气柔柔软软的,连周宛宁十之一二的气势都没有,如何能吓退沉宝芝。
沉宝芝见她拦下周宛宁,果然更得意起来:“如今丢脸的事清出来了,自然由得你去说,席上众人为你汝南陈氏缘故,也懒得在外面拆穿你,你自己说这话,自己信吗?
肃王殿下不能到宴,还要专门派个人去跟你说一声,陈娘子是今儿起的太早没睡醒,仍在撒呓挣吗?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
谁不知道肃王殿下最是个……”
“本王竟不知,沉娘子何时对本王的事情这般了解,连本王会不会派人与陈娘子说上一声,你都知晓了?”
赵禹的声音从沉宝芝身侧不远处传来,入了众人耳中时候,几个女孩儿又是面色各异。
周宛宁是高兴地。这样嚼舌头,说些恶心人的话,仗着华阳大长公主作威作福,今儿正好撞在肃王手上,也该好好罚她一回!
沉宝芝一张小脸儿煞白一片。
陈萦却抿着唇皱了眉头,她想事情大概难善了。
只是女孩儿家拌嘴倒也算了,即便事后传入赵禹耳中,他不过不高兴一场,最多私下里与沉宝芝的阿兄警告一番,叫他好生管教约束沉宝芝,还不至于与个小娘子秋后算账。
却偏偏正撞见了……
赵禹背着手,沉宝芝让到一旁去时,他就已经站在了门外。
陈萦与周宛宁同他纳了福,沉宝芝也不情不愿的蹲身下去:“殿下,我只是……”
“沉娘子只是心直口快,说话没过脑子,大庭广众,朗朗乾坤,如此奚落士族贵女?性情直爽与没教养,是两码事,你需得知晓。”
赵禹声色阴沉,面色却并未见有多难看,仍旧……寡澹。
陈萦抬眼看去,心下忽而沉了三分。
番外:赵禹x陈萦(三)
陈萦是在那一瞬间,突然发现,她可能误会了一些事。
赵禹对她好,是出于她将要做他的发妻,而非出于男女情爱。
先时是她错想了。
可……其实不怪她。
沉宝芝早就悻悻地走了。
她上前来寻衅,却正撞在赵禹手上,占不着便宜得不着好,当然跑得快。
赵禹是看在华阳大长公主的份儿上也没真跟她计较。
安抚过众人,叫周宛宁也先走,说是他会送陈萦家去。
周宛宁想有他在,也没什么不放心,他既然开口打发,大抵是有话要单独与陈萦说,便也乖顺纳福告了礼,离了此间。
人都走了,赵禹却不走,反而提步进了屋中去。
陈萦始终缜着脸。
他说了一番安抚的话,陈萦脑子都是混的。
是了。
不是她的错。
从一开始就是赵禹在误导她。
她不想再去揣测赵禹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他这些年身边少有这样的女郎,他不知应该怎么对待,真心觉着对待发妻就该如此,所以才这样做,根本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让人误会。
无论是送她回昭阳殿,给贵妃请了安,还是接她去别院住下,尤其是把肃王府手令送她。
诸如此类。
外间传言纷纷,说她极得肃王看重与喜爱。
而后来她也从阿娘那里知晓,先前盛京也是这样传过赵禹和魏宝令的。
但传言很快就被平息,是赵禹做的,不想让人把他和魏宝令捆在一块儿去议论。
说是为了魏宝令名声着想,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
可如今京城说起她,他却不管的,无疑是另外一种默许。
凡此种种,饶是陈萦从来不是个自作多情之人,也难免心下动摇。
她不止一次问过阿娘。
她生的不是最漂亮模样,性情说来,虽然沉稳内敛,但也未必就是最讨喜的女郎。
肃王殿下从小到大,见过多少士族贵女,他身边想要什么样的女郎没有呢?
不过数面之缘,怎就至于如此?
她一开始就是不愿意想赵禹对她一见倾心的。
但说的人多了,连阿娘都那样说,若非动了心,一个男人,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男人,对女人的百般维护,又能是因为什么?
她才信了。
可今天——
陈萦掖着手坐在赵禹对面:“今日多谢王爷了。”
“沉宝芝从小就这样,嘴上不饶人,说话很不中听,你不用往心里去,下次她要是再到你面前胡说八道,你就到王府来找我。今天这个事情——”
赵禹看她脸色不好,始终缜着,想她平日其实是个爱笑的女郎。
反正从陈萦进京以来,他几次见陈萦,她都是在笑的。
温和的笑容挂在脸上,温柔的不得了。
真正高兴起来的时候,笑意会变得灿烂。
赵禹觉得她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
眼下只当她是被沉宝芝给气着了。
毕竟大家也都是一样的人,高门里养大,谁不是金尊玉贵养的娇滴滴呢?
陈萦长这么大,大约也没遇见过沉宝芝这样的人,说话那样不客气。
何况她今日所受委屈,还是因为他。
赵禹便深吸了口气:“城中这些混账话是怎么起,我会派人查清楚。至于沉宝芝的事,你也大可放心,一会儿送你回家,我去一趟长公主府,亲与国公爷说一说,她以后不会再到你跟前来胡说八道了的。”
“劳王爷费心了。”
陈萦始终都很寡澹。
赵禹心下又叹气。
她前些天不是这样。
能叫人感受到她的真切和诚意。
总是在释放最大的善意。
今天嘛,确实不大一样。
“陈娘子,你别……”
“我没有因为沉娘子的事情生气不高兴,王爷多心了。”
陈萦在笑,却打断了赵禹的话:“王爷好心,凡事都为我考虑着想,我是很感激王爷的,这些都是不甚要紧的事情。
人活着总是为了自己的。
沉娘子于我而言,也只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王爷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再到长公主府去一趟,反而兴师动众,显得太郑重了,会叫人觉着小题大做。
他们自然不敢对王爷有什么议论,可我却不成。”
她垂眸,一面说话,一面就从袖袋里取了令符出来。
陈萦因低着头垂眸看下去,肃王府的令符拿出来,在手上转了两下,她正好尽收眼底。
前些天,为着这块儿令符,她高兴过好长一段时间。
那种激动与欢欣,从没有过。
如今……如今成了个笑话。
她抬起手,动作很缓慢,把令符递了过去:“这个东西,还是还给王爷吧。”
赵禹眉梢一动,很快蹙拢了眉心。
他凝眉望去:“陈娘子?”
陈萦也抬起头来,正好同他四目相对:“有些事情误会的久了会信以为真的。譬如沉娘子吧,就是信了外头那些传言,她误会了,真以为殿下是不给我留体面,我下了帖子王爷也不肯到陈家赴宴。
实则不是的。王爷是很细心的人,怎会不顾着我的体面呢?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我自个儿也晓得。
宫里对我满意,官家贵妃都很喜欢我,王爷待我,是抬高着我,敬着我未来的身份,我如今,也算是知晓了。
其实就不需要留着王爷这个令符了。”
她见赵禹不接,抿紧了唇角,把东西放在圆桌上,然后拿指尖点着一端,往赵禹面前推了推:“王爷还是收回去吧。您敬着我未来身份,京城里的这些人也都是一样的,因为您高看我,外头的人就不敢怠慢我。
沉娘子出身太高贵,所以她是那个例外,其余的人,不会的。
这块儿令符是王爷的一番心意,怕我在盛京行走受委屈,但现下真用不着了,我想这总归是肃王府的东西,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妥当。
其实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
我放着这个东西在身边,夜里睡觉都会怕,生怕看顾不住,给弄丢了,回头要给您惹上天大的麻烦。
当日本就不该收的。”
她唇角上扬,笑意越发浓郁了些:“现下想来,是我唐突无礼,那日没能推辞了去。”
赵禹就懂了。
她说的隐晦,可意思表达的再清楚不过。
他懂了。
番外:赵禹x陈萦(四)
赵禹那天把令符收走了。
从那天之后,陈萦总是在有意无意的回避他。
他也有试着挽回些什么,至少补救一点。
毕竟将来要过一辈子。
陈萦说得很清楚。
她如今已然知晓了,他看重的是她的身份,且在将来。
不在过去,也不在现在。
所以和陈萦这个人无关。
哪怕还了王萦刘萦,只要那个人是肃王正妃,得到的待遇都是一样的。
赵禹确实是这样想。
但他没想叫陈萦知道。
是她太聪明。
那天他训斥沉宝芝,看似是为她出头,看他太冷静了。
只是端足了气派和架势,他说了那么多,其实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无非是叫沉宝芝自重身份。
“殿下,殿下?”
陈萦手上拿着绣了一半的虎头帽,在赵禹面前晃了晃。
她说了半天话,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就轻轻推了推他。
她手上的动作是很轻的。
陈萦皮肤白,手指又细长,是很漂亮的一双手,柔若无骨,软的要命,像她的性子。
赵禹回了神,捉着她的手拉下来,略想了想,索性拉她在身边坐下:“方才想事情,走了神,你说什么?”
他分心没听她说话,陈萦也不恼的。
她笑着又说了一遍:“让您看看这个虎头帽好不好看。还有就是前儿颖国公府给东宫送了请帖,世子妃有了身孕,颖国公高兴,要在家里设宴,派了人来说,想着殿下您要是无事,就一道去赴宴吃个席。”
颖国公是在半年前进京的,从前一直在大名府待着,晋和帝这趟把颖国公全家召进京城,虽然还没在朝中安排什么,但朝野上下都明白,这是要给以后铺路。
颖国公府祖上跟着太宗皇帝发家的,到了明宗时候坏了事儿,被夺了爵,后来到惠宗又重新赏赐了爵位,也算是跌宕起伏吧。
到了如今这一辈,除去国公爷与世子,他家还有四个郎君,个个争气,从没听说他家有什么纨绔行径,的确是可用之人。
如今晋和帝用不上,暂且不安排,但是以后赵禹上了位,是可以重新安排重用的。
所以颖国公府给东宫送请帖,陈萦才会说给赵禹听。
等说完了,她又接道:“殿下要是不想去,后天妾自己去也成。
国公府既然送了帖子来,总要去看看的,又是喜事儿,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赵禹捏着她指尖:“没什么事,你叫人去回一声,我陪你一块儿过去,不过你提前跟颖国公和国公夫人说好,我没法待太久。
席面上若是有我在,他家的喜宴也拘谨,众人瞧着我,都放不开手脚。
后头小娘子们倒没什么,便是你在,她们原本也闹不起来,拘谨也拘谨不到哪里去。
前头郎君们一处说笑吃酒,若我在,定然不自在。”
陈萦就说好:“那妾晚些就派人到国公府去告诉一声。”
赵禹也没把颖国公府的事情很放在心上。
倒是孩子这样的字眼叫他心下动了动。
他低头去看陈萦手上的虎头帽,赞了她两句:“你针线好,等将来咱们自己有了孩子,多做几件,以后孩子长大了,叫他们知道,母妃是极爱他们的,从小一针一线都不假他人之手。”
陈萦面上微红:“长远的事儿,殿下如今倒说这个,青天白日的,叫人听着怪不好意思。
您要觉得这个虎头帽不错,真觉得这样好的话,那索性留下来吧,以后咱们自己的孩子拿去用才好,也省的您还说这样好的珠子也可惜了,倒拿去送人。”
她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子,玩笑几句。
毕竟成婚了,是要过一辈子的。
赵禹深吸了口气:“你……之前的许多事情……”
“殿下也说了是从前,之前的事情,既然过去了,何必还要再提呢?”
陈萦却仍没叫他说完:“妾觉得如今这样过日子也很好,殿下就不要再说了吧?”
她眸中仍旧清澈又干净,似乎真的不放在心上。
赵禹一时无话。
是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隐隐觉得这样不对。
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起初他本来就觉得,相敬如宾很好。
陈萦现在接受了他的安排,他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阿萦,跟你说过许多次了,改改吧。”
赵禹握着她的手不放开:“你见我何时在你面前孤长孤短的呢?不也从没有过吗?”
陈萦不知道赵禹今天是怎么了。
好好地在前头议了事回来,不过与寻常一样,坐下来说几句话。
最多……最多是她今天做了个汤,叫人送到了前殿去。
可她绝没有存着别的心思。
便是寻常夫妻之间,也该做这些的。
洗手作羹汤,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之事。
这本来就很寻常。
但赵禹的态度截然不同。
陈萦能真切感受到。
毕竟有关于怎么称呼这个事儿,他已经好些天没再提过了。
显然是随便她的态度。
陈萦也不是非要在这上头跟他较劲儿。
真要说计较,不如说是跟她自己犯别扭,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她终归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赵禹不是存心骗她误导她,但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是成了婚,她心里放不下,就是觉得难受。
其实跟赵禹没多大的关系。
总不愿意改口,把自己放在君臣的位置上,确实是故意做给赵禹看。
从小到大,少有这样任性的时候。
后来又觉得,赵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做这些很没意思。
今日……
陈萦垂眸笑着,顺着赵禹的话就改了口:“你不喜欢听,我改了就是。其实我也觉得别扭,但先前就是想着,毕竟是在东宫,你如今是太子,咱们终归不是寻常夫妻。
可你再三的说,我要还是不改,那也不是恭敬了。”
她多解释的这两句,越发叫赵禹蹙拢了眉心,他不假思索,几乎脱口道:“我又何曾要你以恭敬的心来待我?既然是做夫妻,你与旁人自然不同,咱们两个要长长久久过一辈子的,难道从今后都只有恭敬,再没其他了吗?”
番外:赵禹x陈萦(五)
大约是在大婚后第四个月的时候,赵禹已经是正经八百奉旨监国了。
晋和帝养了快半年的时间,身体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御医们尽心尽力,赵曦月也每日都往福宁去请安见礼,守在晋和帝的病床前。
如今连她与顾行之大婚的事情都延后了。
也是她自己要求的。
一则因为晋和帝的身体不好,二则是贵妃月份大起来,如今身体是越发笨重了,行动也不怎么方便,连去福宁殿请安都不成,况且她再有两三个月也要生产的。
到时候生产完了又要坐月子。
宫里面虽然当差伺候的人都很尽心,但赵曦月不放心。
这事儿就私下里也跟顾行之商量过。
横竖也过去这么些年了,不在乎多这一年半年的。
顾行之在这上头倒是也不说什么,赵曦月怎么决定的他就怎么听了。
也正因为这个,赵禹反而能把宫里面的事情给放了下来。
赵曦月年纪慢慢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姑娘,能够支撑起事儿,他就算隔三差五的进贡去看看,也不至于不放心。
于是更专注的处置起朝政上面的事情。
这四个月的时间以来,他待陈萦更是一日好过一日。
而陈萦的态度,却始终如初。
赵禹很想安静下来与她再好好的谈一谈,却总是不得空。
其实也是不知道应该要和她谈什么。
好像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他最初设想,也是他想要的。
但陈萦真的满足了他,做到了相敬如宾,他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日朝臣们往东宫来回过话议完了事儿后,只有袁道熙留下来没走。
赵禹面色仍旧是寡澹的,可袁道熙就是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两个人面对着面坐着下棋呢,袁道熙手上的白子已经落下去很久,赵禹都没有什么反应。
袁道熙并没有急着催促。
他等了许久,笑着摇头,手上的白子索性都撂回了棋盒里面去:“殿下心不在焉的,何必留下我坐在这儿陪着殿下下棋呢?”
他问这话的时候也还是在笑,和煦开口,目光落在赵禹身上,好半天没有挪开。
赵禹深吸了口气:“你的婚事,今年之内也要成了吧?温娘子都十八了。早前说她身上有孝,去年就已经出了孝,你们两家怎么还一直拖着?”
袁道熙眼皮一跳:“今年会成吧,这事儿不是我自己说了算,我自己也不着急,横竖是阿耶与阿娘做主的。
温家那边也还没个说法,具体怎么样我也没有去问过阿娘。
我自己……殿下是知道我的,真叫我去操心这些,还不如多分派我些差事。”
赵禹嗤了声:“你也嘴里积德吧。太原温氏的女郎,委屈了你不成?婚事早说定的,你如今又来说这个。倘或叫温娘子知道了,看你以后怎么说。”
袁道熙心道一声果然,幽幽一声叹息:“怪不得殿下突然问起来我的婚事,原来是同太子妃闹了矛盾,过得不大舒心。
我说这怎么议完了事儿也不去寻太子妃,今日倒这样有兴致,留下我下棋。
太子妃不理您?”
赵禹就瞪了他一眼。
袁道熙面上笑意不减:“殿下已经留下了我,怎么又不说?到底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直说呢。
我又不是什么都能猜得准的。”
赵禹的确是没有打算瞒着他什么。
倘或二郎在京中,去问一问二郎,跟二郎聊聊,大抵明白的更快些。
可没办法,二郎去了蜀中,前些时日来了信,离开的时候对京城还有许多舍不得,现在真的到了蜀中,他们夫妇两个乐不思蜀,今年大概都不准备回来了,就算真要回来,也是要过年的时候,回来过了年,明年还要去。
身边就只剩下袁道熙,还能说说这些事。
偏偏袁道熙他自己本来也没开窍呢,拿什么开解他?
赵禹纠结了好久,才留下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他先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太子妃……她很好。只是我先前没有这些心思,想的是成婚之后相敬如宾就很好,她是我的发妻,又是父皇赐婚的,我自然对她极好,也看重陈家。可现在……”
他迟疑了一瞬,袁道熙短促的啊了一声:“太子妃不是这样想,所以造成了殿下的困扰吗?”
赵禹却摇头说不是:“她很聪明。早在成婚之前,她就看懂了我的心意。
彼时我待她不错,你是知道的,王府的令符给了她,身边得力的暗卫也拨给了她。
我想着她既然要做我的正妃,这些本就应该是她该得的。
可她……那时候似乎有些误会了我的心意。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了,她误会了我,我对她并不是那样的心意。
我想要的是相敬如宾,而不是与她花前月下。
从那之后,她……她顺从了我的心意与想法。
一直到大婚后,再到如今,她与我成婚四个多月了,她的确把相敬如宾四个做做的特别好,对我的饮食起居也照顾的好,可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袁道熙眉心蹙拢起来:“我不太懂。殿下觉得哪里不对?我依稀记得,殿下早就与我说过,夫妻一体,相敬如宾就够了,否则恐怕有诸多的牵连。
倘或动了真心,难免想要过分维护,可殿下的身份,不合适。
在家国天下与心悦之人中,总难平衡。
一定要选一个,殿下选的是家国天下。
未来的正妃,合适,能平和的相处,就最好不过。
依我看来,太子妃不是就很好,正合适了殿下当初的想法吗?
如今是……怎么不对了呢?”
赵禹还是摇头:“我要是知道,我还心烦什么?”
袁道熙也叫他一下说懵了。
他和赵禹一起长大的,何曾听见从赵禹口中说出不知道,对某种情绪,一件事情,这样没有信心,是全然茫然无措的状态,摸不着头脑的。
赵禹就应该永远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任何事情任何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陈萦,他的太子妃,却突然成了那个变数。
番外:赵禹x陈萦(六)
赵禹发现了,跟袁道熙说这些,确实是白说。
他闹不明白,袁道熙亦然。
他们俩是一起长大的,面对感情,他没有经验,袁道熙也没有。
甚至就连很多想法都是完全一样的。
宁可报效国家。
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些事情是生活中必须的,但感情不是。
“算了……”
赵禹才要说什么,小太监掖着手匆匆进了门,脸色不怎么好看,神色清楚可见的写着慌乱。
“殿下,太子妃方才昏了过去,这会儿已经去传了御医,可太子妃还没醒,后头派了人来回话,请殿下快去看看吧!”
赵禹童孔一震,腾的站起身来,连一句交代的话都顾不上跟袁道熙说,拔脚就往外面走。
袁道熙听闻陈萦昏倒也吃了一惊的,这会儿见赵禹已经风风火火的至于门口,也站起身来,想追上去两步:“殿下……”
可他压根儿就没有追上。
他刚开口叫人,赵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等到他追出门外,此处院中早没有了赵禹的身形。
这般慌张……袁道熙下意识皱了眉头。
相敬如宾可不是这样的。
他也从没见过赵禹这样慌张。
就连当年他自己手伤,从荥阳回到盛京后,他都冷静的不得了。
这些年,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就最近这两年来说,圣人不在那会儿,还有上次在刑部大牢遇袭,再有甚至说赵曦月险些出事。无论哪一桩哪一件,赵禹向来镇定。
因为他晓得,这些事情他都能处置得了。
而当脱离他掌控……陈萦就算是那个例外,脱离了掌控,他大可以置之不理,仍然平静的做好他应该做的。
可是人活一辈子,总有些事情是没法冷静思考的。
譬如,感情。
男女情爱,最由心不由己。
方才那一瞬间,他面前的人似乎不是赵禹。
他倒瞧出了几分赵行的味道。
十几年如一日,赵行不都是这样待姜莞的吗?
袁道熙眼底浮起一种了然。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或许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赵禹自己到现在应该都没有发现,他待陈萦,早就不是他嘴上说的什么相敬如宾就很好。
不过听他刚才说来,这位太子妃看起来温柔似水,娴静恭顺,实则是个很有骨气的。
先前的事情,她一直记在心里呢。
往后还不定怎么样。
袁道熙忽而笑了。
小太监送着他出东宫,这会儿听见他的笑声,愣了下:“袁侍郎?”
这是跟着赵禹当差好几年的人,袁道熙略想了想,叮嘱他:“等太子妃安康无恙,你回殿下一声,就说殿下今日问询之事,我心中已寻到答桉,殿下得空的时候派人到袁家召我,我自为殿下排忧解难,答疑解惑。”
陈萦怀孕了。
还不到两个月。
所以她自己,包括身边每日当差伺候的婢女们,也没发现察觉。
御医们来的快,这位太子妃顶尊贵,谁也不敢耽搁半分。
赵禹听闻是这样的喜事,紧绷着的面皮终于有了松动,眼底也流露出喜悦来。
请脉的御医见状才暗暗松了口气,又拱手回话:“只是太子妃身体底子算不得顶好,如今又操劳,积了郁结在心中,所以方才才会晕过去,这是动了胎气。
不过眼下微臣瞧着,脉象还算平稳,只要开上安胎的方子,吃上几服药,好好养着,也没有大碍的。
就是万不可再操劳,最好是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的,能说出来便说出来,憋在心里头,长此以往,不是好事的。”
他说陈萦郁结于胸,赵禹眉梢一动,隐隐有个猜测,脸色又不好看起来。
正说话时候,陈萦悠悠转醒。
她刚醒来,尚有些懵然。
一转头见赵禹在,怔了一瞬撑着就要起身。
赵禹动作显然比她更快,跨上前去,在床榻边上坐下来,双手落在她肩膀上,扶着人叫她躺回去:“你躺着吧,哪有这样多的礼数。自己也太不小心,有了身孕一点儿也不晓得,多吓人。”
陈萦勐地抬眼去看:“殿下方才说……我有身孕了?”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平坦一片,她真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此刻手心拢着,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要感受些什么,却依旧不能。
她这般模样可爱的紧,像个孩子,是好奇的,也是惊喜的。
赵禹不由自主笑起来:“御医说还不到两个月呢,你摸也摸不出来,但确实有了身孕。
只是御医又说你身体底子没有那样好,如今操劳,又郁结于胸,才会动了胎气晕过去。
给你开了安胎的方子,叫你静养上几天,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你这凡事憋在心里,郁结不解——”
他话音顿下来,因见陈萦面色似乎有异,收了声,没再往下说,先去吩咐御医,叫开了方子,再打发奴婢们去煎药。
御医不放心,猫着腰回禀了许多要留心注意的事情,才退出去的。
室内只剩下他们夫妇两个的时候,赵禹握着陈萦的手,手心拢着:“你心中不快,是为我先前的态度吗?”
这件事情其实一直都横在他们二人之间。
赵禹察觉到了的。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也是实在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她面上又总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虽然赵禹觉得她较劲儿的样子实在不像无所谓。
可她不松口,这更让他束手无策。
今日御医说她长时间郁结于胸,他总算是找到了开口的合适机会。
陈萦抿着唇,唇线拉平了,却不说话。
赵禹在这事儿上是笨拙的,犹豫了许久,才继续说:“我也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身边没有似你这般的女郎,更从没有哪个小娘子是叫我觉得她可以做我正妃,可以享受这样待遇的。
所以遇见你,我觉得这个人真合适,该给你的我想给你,我……我在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所想都是家国天下,黎民百姓,从未想过将来有了发妻,该如何相处。
所以那时湖涂了。想着即便来日成婚,相敬如宾就很好。
阿萦,别为这个难过,我……咱们来日方长,成不成?”
番外:赵禹x陈萦(七)
成婚四个多月,赵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更没有说是眼下这样的态度。
柔和的,浑身的坚硬都卸下了,单在她跟前是这样子。
陈萦不明白,也不理解。
前面几个月都没有。
她按照他所想要的,一直在那样做着。
照理说来,他应该满意,自然不会有如今这些话。
可……
陈萦抿着唇,低头看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赵禹的手是好看的。
她虽然没有这样近距离观察过别家郎君的手生的如何,却也能明确的认知到。
这样一双骨节分明又细长白皙的手,怎么不好看呢?
偏偏还不是文弱书生的那种弱质感觉。
他是练武的人,骑射不输人,她知道赵禹,真说功夫骑射,其实连姜元瞻都不输的。
现下这只手握着她,很紧切,又怕弄疼了她,还是收着劲儿的。
突然之间,她变成了赵禹眼中的稀世珍宝。
“殿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萦还是那样柔声细语的,耐心的不得了,问了他两句:“是因为我有了孩子吗?”
她歪着头,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除了被赵禹握着的那只手外,另外那只手还是落在自己小腹上。
轻轻的覆着,拢着手指,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不必这样的。”
“不是。”
赵禹这回才是真有点急了。
他知道陈萦是倔强的。
骨子里透着的那股劲儿。
她要认准了,很难改变想法。
这事儿错在他。
尽管他自己到现在都还闹不清楚这样的感情到底应该算什么。
只是自幼见惯了父皇与母后的夫妻情深,长大了还有二郎与姜莞摆在那儿。
他多少能品出些味儿来。
这样的情愫其实来得突然。
他也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短短四个月时间,他整个心境都变了。
什么相敬如宾,什么无欲无求,全都抛之脑后顾不得了。
方才小太监说她晕倒过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下窒住,现在回想起来——
“我不是因为你有了身孕才与你说这些。”
赵禹的语气是坚定地:“阿萦,从前是我不好。我长这么大,没有遇见过心悦的小娘子,也不晓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父皇与母后亢俪情深,我虽自幼看着,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
以前我总是想,我是父皇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担起天下重担的。
我肩膀上的担子重,不该被儿女情长牵绊住。”
他说到此处时候,深吸一口气,想着今日得把心剖出来,否则她未必会信的。
于是缓了一瞬之后,索性说得更直接:“你在汝南,大概也听说过许多,父皇是真心爱重母后的,所以才会为了母后屡屡迁就包容郑氏全族。
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郑家做过多少错事,小事儿上父皇看着母后,手一抬揭过去,当做不知道。
若是大事,父皇不愿放过,下了心要追究,母后却来就请。
举凡母后开了口,父皇没有不答应的,就这样纵容了郑家几十年。
还有二郎与阿莞——阿莞她自幼就是个很娇纵的性子,年岁稍长,又仗着二郎在外头欺负人,可二郎从不觉得她不对,哪怕是她欺负了人,二郎都觉得是她受了委屈的。
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见过太多,所以一直都告戒自己,最好不要沾染上儿女情长。
男女情爱之事,没有才好。
我得做明君圣主,不能为了身边人走偏了。”
他越发握紧了陈萦的手:“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陈萦怎么不明白呢?
赵禹有赵禹的考量,也有他的责任。
他只是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
感情的事情是由不得他自己的。
陈萦心里面是欢喜的。
既然做了夫妻,哪怕先前她觉着赵禹是那样的态度,很不值得她付出真心,却也还是会从各个方面去了解赵禹。
他不是个会轻易低头的人。
王族生来带有傲骨。
不是说他不会认错,而是很多时候他不会认为那是错了。
有很多人会觉得这是自负自傲,可再陈萦看来,那是两码事儿。
赵禹这样的人,怎么能说他自傲呢?
赵家那是天下第一家,他就算是个眼高于顶又欺男霸女的纨绔,似乎都是应该的。
只能说他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
毕竟将来要做帝王的人。
自古只有出了错的臣,哪来做错事的君呢?
就算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也会用别的办法来弥补一二,而不是这样低头认错。
陈萦知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是真的后悔了。
陈萦眉目舒展,越发温柔:“殿下的意思是,你如今心悦我,后悔了那些相敬如宾的说法,想叫我别这样冷硬的对你?”
她把话挑明了说,赵禹面上反而有些挂不住。
他掩唇咳了两声:“就……我想你心里有气……方才听御医说你郁结于胸,就更笃定了。这事儿……反正是我错了,你把我那些混账心思给忘了,咱们好好过日子,成吗?”
这么大个人了,再有八九个月都要做阿耶的人,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陈萦眼尖的发现,他耳尖泛着红色。
她头一次觉得赵禹是个可爱的人。
不动心吗?
或许在赵禹第一次把肃王府令符交给她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的。
在茶楼里维护于她,事后又果真登长公主府的大门,警告了国公爷一番时,陈萦就知道她这辈子陷进去,出不来了。
她只是自持矜贵罢了。
因为她的夫君,她心尖上的这个人,只想要相敬如宾的发妻,而不要真心爱慕,情真意切的女郎。
她不想让赵禹觉得她烦人,担心她夹缠。
也确实赌着一口气。
现下晓得他的心意,她当然高兴。
可面上又装出不快来:“那岂不是由得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殿下要与我做相互敬重的夫妻我就不能动心,殿下此刻说你喜欢上了我,我就得忘了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我成什么了?”
赵禹啊了一声:“那……那也不怕!横竖你知晓我心意,再不要为这个心中不快就好,我是怕你心里不畅快,伤了自己的身子。咱们……咱们是正头夫妻,来日方长,你总知道我的心意,我能感化了你的!”
真是个呆子。
感化了人,那叫真情吗?
陈萦再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英明睿智如殿下,遇上男女情爱之事,也会犯痴的呀。”
赵禹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方才不过装装样子捉弄他的。
却不觉得恼,满眼里只有泼天的欢喜,很快又浮起一片暖色来:“遇上你的事,便是呆一些,也不算什么,哄你高兴笑一笑,就是好的。”
陈萦生产的时候天已经冷起来了。
晋和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赵禹每天分身乏术,得顾着宫里面,要操持朝政,还放心不下陈萦,他那样忙,每日也要挤出白天的时间陪着陈萦走一走的,御医说生产之前多走动,有助于生产时候顺利些。
好在如今是贵妃已经平安生产,赵曦月的婚期将至,但还没成婚出嫁。
赵禹思来想去,索性去跟贵妃商量了下,把赵曦月接到了东宫住下来,叫她能时时刻刻陪在陈萦身边。
虽说她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但从陈郡之后,她回宫来又照顾贵妃数月,赵禹目下对她也总算放得下心来。
临盆生产那天陈萦发动了好久,耗了一上午的时间。
朝臣们知道太子妃临盆之期到了,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也不到赵禹面前来说,他这日反而清闲不少。
一直到吃过了中饭,陈萦才真正胎动起来,要生了。
稳婆是一早预备下的,御医也住在东宫里,为着今日她发动次数太多,一大早赵禹又派人进了宫,多传了御医到东宫来。
他也不往前殿去了,就守在寝殿外。
赵曦月陪着他。
姜氏也闻讯赶来。
就怕他跟赵行似的稳不住。
反正先前姜莞生孩子,赵行就差点儿冲进产房里面去。
这几个月他的真心长辈们都看在眼里,当然怕他胡来。
陈萦这头一胎生却很顺利。
那个孩子似乎很贴心,不舍得叫他阿娘吃太多的苦,不到两个时辰,孩子呱呱坠地,母子平安。
陈萦争气的很,头一胎就生了个男孩儿。
姜氏听说了也欣慰。
毕竟赵禹是东宫太子,来日就是天子。
现下小夫妻浓情蜜意,以后宫里却少不得要添人。
要是陈萦肚子再稍微不争气些,生了女孩儿,朝臣们就更有话说了,那些请赵禹纳侧妃的奏本,估计不等陈萦出月就能堆满赵禹的书桉。
如今这样多好。
嫡长子有了,只要精心培养,陈萦也还年轻呢,过个一二年把身子养一养,再生几个孩子,只要有男孩儿,朝臣们也就闭上嘴了。
反正官家后宫里也没几个人,还都是太后在时拨过去伺候的。
“她平安生产,我也就放心了,你去看看她,且守着吧,女人家生孩子多是累脱了力的,她又是头一胎,生的虽然顺利,但也很累,这会儿睡着,你守在床边,她一睁眼先见了你,也高兴,我给你看着孩子去。”
姜氏在赵禹肩上拍了拍,转手又拉上赵曦月:“走吧,去看看你的小侄子。”
赵曦月诶的一声,面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冲着赵禹蹲身一礼:“恭贺王兄啦!”
赵禹当然是高兴坏了的,这会儿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吩咐了奴才好生伺候着,自行入了内室去。
殿内的血腥味儿还没能散去,但现在不能开窗,怕进了寒气会冻着陈萦。
屋里烧着地龙,要是熏香,味道混在一处,气味更不好闻。
赵禹沉着脸吩咐了底下奴才去把早就预备下的新鲜瓜果切好了捧进来,又让人去冰鉴里取冰,冰块儿放在外室,不至于散发出寒气让人觉得冷,但有冰气扩散,会叫瓜果香气更四散开来。
约莫半个多时辰,陈萦悠悠转醒。
她自知目下形容狼狈,很不好看,见了赵禹有些别扭起来:“殿下不去看孩子,怎么在我床边守着?我如今难看的很,你看了好半天,丢脸死了。”
赵禹觉得她这样实在可爱,捉了她要捂脸的手:“胡说,我瞧你什么样子都好看得很,否则怎么生出那样好看的孩子?”
陈萦一听他说好看,心下略沉:“生产时候累坏了,拼着最后一口气努着劲儿生下来的,孩子一落地,我就听见了一声哭,便昏昏沉沉睡过去。我是生了个女孩儿吗?”
她多少有些担心,赵禹也不怪她。
他们不是寻常人家的夫妻,生男生女是很有说法的,生了嫡长子,能堵上百官的嘴,她其实很在意这个。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叫她会错意,揉了揉她面颊:“不,我的阿萦很能干,给我生了个嫡长子。”
陈萦眉眼弯弯,长松了一口气:“殿下故意吓唬人!明知道我在意这个的。”
其实在意的不是孩子,而是他。
不愿意叫百官有话说,逼着他纳侧妃入东宫,他们夫妇两情相悦,她不想和别的女郎分享他。
旁人或许觉得她不够宽容大度,不是个好的主母,就更别说她是太子妃,未来的中宫皇后了。
可赵禹却爱极了她这样的小性儿。
“是,我错了。你放心,如今孩子落生,健康的不得了,我会好好教导他,朝臣们往后也不会有机会来逼我纳妃。”
陈萦心下暖融融的:“那可说好了,倘或殿下将来言而无信——”
她一面说着,又叹了口气,拖长尾音,说算了:“殿下尊贵得很,要真是言而无信,过个三年五载把这些话抛之脑后,我也拿殿下没有办法。”
她是在撒娇,赵禹心下软得一塌湖涂,牵着她的手拢在手心里:“不会。我是太子,一诺千金,永远也不会对你言而无信。”
他目光灼灼,那样坚定。
她是他此生最坚定的选择,从没有其他人。
陈萦垂眸笑起来,良久才浅浅回应了他一句:“好。我陪殿下,生生世世,携手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