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秋风吹罢马蹄声(3)
当郑云鸣意气风发的带着威武的战舰和精锐的士卒朝着襄阳返回的时候,白翊杰坐在荆鄂副都统司的厅堂上,盯着襄阳城防的地图,眼中微微泛起血丝。郑云鸣走的时间虽然不长,襄阳府内外的环境却急转直下,原本已经稳固如泰山的襄阳形势,重新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其间的主要原因自然是非常简单的,因为蒙古人已经抄掠到了部分资源,虽然远远不及他们第一次南下京湖时所掳掠的数量,但是已经足以支持他们再度对襄阳进行一次短时间的围攻,何况他们首次在河南地和河北地征调粮食,并且派遣部队押运到前线来。这是一次大胆的不同寻常的尝试,在中原征战的时候,因为到处都是聚邑和农庄,蒙古人根本不用发愁粮食的来源和生口的供给。他们只管将着强悍的游牧骑兵军团在富庶的中州大地上纵横往来,专心于和敌人的交锋。
但和宋朝交战之后他们发现这种老办法已经失去了效果,其一是因为宋朝的政府行动的效率虽然也称得上缓慢,却比金国要高得多,他们坚决的实行坚壁清野,让蒙古军野无所掠,出没无所得。第二是以长江为主的大小水系遍布,时时对蒙古军的前进构成阻碍,使得他们不能像在河北山东时一样日行数百里,狂飙突进式的扫荡富庶的城池和庄园,在短时间内掠夺到大量资财。而且宋朝边区的百姓历经战火,已经有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果敢勇猛的精神,蒙古军在进行抄掠的时候往往遭遇到反抗,即便能掠夺到一些物资自身也会遭遇损失。
基于去年南征得到的这种教训,在今年南征开始之前,郝经就建议曲出安排官吏督导粮草征收,然后安排军队护送前往前线。曲出对这件事情安排的并不经心,不然也不会出现事先聚集好的粮草被宋军主动出击焚烧了一小部分,而当大军聚集在襄阳城下的时候,才发现大部分的粮草其实还没有送到,只能临时组织南下劫掠的事情。
而当曲出接二连三的派出快马督促粮食运输之后,大批的粮草终于被押运到了襄汉前线,蒙古军终于可以安下心来认真准备对襄阳的攻势。这也代表着他们一直以来行之有效的抄掠郊野获取粮食,利用俘虏攻打城池的战法已经被弃之不用,他们也将渐渐的接受中原军队的传统正攻战法。这或许将会使他们背上沉重的包袱,但同时也能提供游牧战法不能比拟的巨大攻坚威力。
对于赵葵来说,这并不是一种陌生的战法。在他和金国交手的多次战役中,双方都采用这种模式进行攻防,与其说是某种特殊的战略,不如说是蒙古人恢复了中原原本的战争模式。
只是与金国不同的是??的是赵葵不再面对的是少数精锐的蕃汉骑兵配合的大量汉人步兵。而是要面对几乎全体为骑兵的以漠北骑兵为核心、汉地北方骑兵为主力的世界第一的野战军团。他们的战斗力远非赵葵往日的对手可比。
这一次有备而来的蒙古大军没有给宋军任何机会,他们首先拔除了第一次襄阳外围战之后宋军在小石桥设立的临时堡寨,杀死了其中的三百三十名守军,然后骑兵队四面合围,大军甚至直抵襄阳城下,隔着护城河和弓箭手叫骂对射许久。而在雄厚的骑兵幕遮挡下,蒙古的砲手军也得以加紧重建被宋人所摧毁的砲车和栅栏围墙。
赵葵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派遣了自己的部将陈辉率领忠义军数千人,会合忠顺军孟璟,荆楚军王登一齐出城主动攻击敌军,宋军初战得利,敌军稍微后退,正当陈辉准备率军追赶的时候,突然被两翼冲出的铁甲骑兵拦腰截击。河间等地万户张柔手舞着长矛冲在最前面,他和部下总管何伯祥一人率领军队的一翼,突然将出击的宋军拦腰截断,陈辉率领的千余人被包围在城西不能归城,后来还是振武军统制王登指挥着如山岳一般严整的军阵,一面奋死战斗,一面用将军炮和火铳开路,一步步的刀枪相博,一寸寸血战恶斗,方才撕开了张柔骑兵的包围圈,将所剩无几的残兵营救出来,此战宋军三军溃败其二,损失了数千人,宋军指挥陈辉、孟璟和王登全都受伤,王登臂中一箭,而对面的张柔也并非没有损失,在将军炮的猛烈轰击下,一共折损了三名百户,张柔自己的盔缨也被铅弹集中,幸好他的镔铁兜鍪坚固异常,将铅弹弹飞了去。
经此一战,襄阳军民终于了解到了蒙古军真正的实力,只得凭借城壁坚守不出。在汉水以北,忠义军统制兼樊城守把秦武也出击不利,在折损了数百人之后被迫放弃了救援古城堡的企图。蒙古军在古城堡要塞周围竖起数十座大型九梢十稍砲车,不停的使用巨石进行轰击,终于将古城堡东北角的木制角楼轰塌,大军从此处登城攻击,将古城堡数百宋军全部歼灭。
与此同时,蒙古军分兵数路,同时对南山山系的一系列堡垒进行了强攻。他们来不及树立投石车,就叠土为坡,占据高处朝城堡射击,竖起云梯、架起牛皮洞车攻打,经过激烈短暂的战斗,岘山堡垒和更南方的一座小型堡垒沦陷,而位于战场核心的橐驼岭堡垒、牛角堡垒和其他堡垒依旧牢牢的掌握在宋军手中。但守军均遭到了惨重伤亡,既没有兵力也没有勇气再对襄阳城提供支援。
然后蒙古军放心的在襄阳城外开始做围攻准备。这一次曲出做了比初次攻城更加细致的准备,他动用数万民夫和俘虏在城外开挖了一条两丈宽的旱壕,在旱壕之后树立了高达八尺的木栅栏,为的是阻挡宋军从城内出击,干扰到蒙古军的攻城计划。尽管让这些思南思的步兵从城中冲出在野外进行围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经过一系列的战斗以后,曲出判断并不能武断的认定城外野战蒙古军有十成胜算,毕竟可以展开的空间实在太有限,蒙古骑兵已经不止一次吃亏在襄阳城外没有足够的回旋空间而释放不出最大战斗力了,他必须追求万全之策。
首先以投石机击溃城墙上的防御,然后以大量军士强攻登城。这是从中原学会的正统攻城法。这一次蒙古军在城西树立了超过百座的大砲,全都是七梢以上的大型砲车,投掷的石料至少在数十斤以上。站在襄阳城头就能看见,为了攻城准备的石料已经在蒙古军的砲车阵地上堆积成了大小的山头。数万丁壮在砲手军总管的嘹亮口号声中拽动皮索,不停的将砲石射向高大的城墙。
若不是襄阳城内的守军拼死作战,每日搭乘平底船出城去清理障碍,只怕对襄阳至关重要的水路也早已经被蒙古军所截断。襄阳军民翘首以盼的少年副都统也难以顺利回城了。
就算是襄阳的水路勉强畅通,郑云鸣的归程也不是无风无浪,安全抵达的。在两岸聚集的蒙古军不停的将弓箭射向飞快的前进的桨船,箭矢像蜂群一样紧紧跟随着这些白浪中的桨船,蒙古军甚至在岸上摆设炮弩进行拦击,不过只有区区几架而已,准头又不高,最终一艘桨船也没有受到巨大弩箭的伤害。
蒙古的战船也一再接近这些显然是要增援襄阳的宋军船只,但他们似乎并没有要和这些宋朝的桨船决一死战的意思,一旦遭到火铳的射击之后就赶快逃开。因为这些停留在汉水上的船只有比阻截宋军更为重要的作用,它们作为蒙古军在两岸三地之间来回的桥梁使用,北面的樊城、南面的襄阳和汉水以东的山脉混为一体,若是随便将这些渡船消耗掉,蒙古军梗阻于南北往来就太可笑了。
在俩舷的盾牌上插满了箭矢的桨船从襄阳水门中开进来的时候受到了城中居民的热烈欢迎。不是哪个宋朝的将领都有勇气在离开了一座围城之后还能主动杀回来的,但郑云鸣作为南朝新起的名将,作风自然要与众不同些。
在军民的簇拥下郑云鸣一路来到西门前,顺着马道登上西门城头。这里赵葵和诸将都已经等待了许久。
“回龙山一战,我已知晓。”赵制置使微笑着对郑云鸣说道:“只要蒙古人不能有一兵一卒渡过大江,那国家交给我等武官的任务,可以认为是成功了一半。”
郑云鸣拱手施礼,抬起头来说道:“但剩下的这一半才是最困难的任务。”
他手指着城下黑压压的大军笑道:“当年光武在昆阳也不过如此了吧?”
襄阳城下骑军如云,旌旗密布,黑色装束的人马从半里之外一直排布到汉水之北,檀溪之西,目力所及的地方,遥远的天际线上,到处都是胡人的骑兵大军。
第六十回 秋风吹罢马蹄声(4)
当年昆阳之战号称有精兵甲士四十万,全军将尽百万人,今日之敌人数目虽然可能赶不上王莽的百万大军,但其尽数为骑兵,人马喧嚣,在声势上却是远远的胜过了,且今日的胡人远非当年战斗力已经消减的新朝官兵可以比拟,光是屯集在襄阳城下的三万蒙古本部铁骑,其战斗力就已经超过了当年速不台那颜征战斯基泰草原的全部远征军了。
郑云鸣登城的时候,就发现城上诸将的面色有些难看,两位受伤的将军王登和孟璟已经算是够镇定的,但眉目里似乎也有一些灰暗的痕迹。至于三支民兵各自的统兵官更是被如此盛大的军势唬的面如土色,甚至郑云鸣还在其中一人的脸上看到了泪痕。
他并不鄙视这些害怕的军将,要知道就算是他自己,登城看到声势浩大的敌军兵力也难免心惊。但令他欣慰的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白翊杰一点也没有放松襄阳的城防守备。相反的,他还用心不断的革新城防的细节之处,一些弩炮摆放的位置进行了调整,尽量摆设在敌军砲车难以攻击的死角,城上的串楼换成了尺寸更大的战楼,以前一砲就可以打坏的串楼掩体,现在必须要直接命中两砲到三砲才能够摧毁,而且士兵们显然经过了白翊杰的指导,在一砲命中战楼之后马上进行补修,最大限度的发挥了这些城墙上临时掩体的威力。
他悄悄的问王登:“军师哪里去了,为什么不给制置使呆在一起?”
王登也低声回答道:“自从您离开襄阳之后,军师就没有再离开过荆鄂副都统司衙门半步,城中大小事务无论巨细,一一亲自办理,书写指示,调配人手。到今日他依旧坐镇大堂随时准备处理突发状况。”
郑云鸣笑了一声,说道:“事必躬亲之人必然不能久长,就是用强迫手段也得让他有休息的时间。”
他的笑声引起了赵葵的注意,正在眺望远方敌军形势的赵葵回过头来看了郑云鸣一眼。郑云鸣上前靠近制置使问道:“胡人来的这么猛烈,制置使可有了退敌的良策?”
赵葵也笑了起来,他反问道:“你先说说你的意见。”
“敌人这么强大,千条计策全不管用。”郑云鸣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在说笑:“只有六个字,当乌龟,等援兵。”
赵葵皱了皱眉头:“我以为若是城中谁最有胆识敢跟鞑子一决生死的就是叔谋,没想到你也抱定固守之策?若是只能凭借这不到三丈的城墙来抵挡这样强大的胡人,只怕难策万全。”
郑云鸣没有马上回答,他在心中斟酌着应该如何说服这位有着二十多年戎马经验的宿将听从自己的意见。身旁的马光祖却有些忍不住了,论官职高低他是?他是郑云鸣名正言顺的谋主,白翊杰不过是参议。事实上马光祖在军伍中的作用虽然不如白翊杰,但平时协助郑云鸣处理和制置使司的上下关系,应对从临安发来的文牒书函,这位大宋数一数二的青年官吏却是应对的井井有条。若说白翊杰是郑云鸣御下的左膀,则马光祖在某种意义上则是更加重要的应上的右臂。此时看见主将刚刚返回城中就被制置使诘责毫无主动精神,自然要挺身而出进行维护。
他站了出来,对赵葵施礼已毕,朗声说道:“制置使乃国家名将,应该记得当年秦赵争于长平,秦军强而赵军弱,秦军屡次挑战,赵将廉颇只是坚守不出。秦国无计可施,只得派人暗中散布廉颇畏惧正面决战的谣言。赵君深以为然,于是派遣积极好战的赵括前往代替廉颇,遂有长平大败而赵国元气丧尽。现在官军疲弱,敢言积极进攻的将军固然是少数,但也需要因时因地而论。今胡人势大,我军力弱,副都统所言凭城固守虽然难免丧失了主动出击的锐气,却不失为稳妥之策。”
赵葵没有再发火,只是平静的问道:“若是敌军围困一年,我等又将如何?”
“第一,就算蒙古人真的围困一年襄阳,襄阳也有足够的粮食可以支撑。第二.......”马光祖话还没有说完,杨掞踏步上前拱手道:“请恕末将斗胆,城下的敌军绝对不可能围困襄阳长达一年时间,我以为就在近期他们就会大举强攻襄阳。”
他这么一说,连郑云鸣都吃了一惊,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杨掞有过这样的想法。
赵葵也略略吃惊,追问道:“如何料定敌人会强攻襄阳城?”
杨掞挠了挠脑袋,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具体的原因,我还没有掌握。但是从这一次蒙古大军南征以来,我就有一种感觉。一直到最近在郢州作战的时候,这种感觉益发明显起来,就是胡人今年南下,行动很急。”
他一个急字说了出来,郑云鸣也恍然大悟:“的确,蒙古人此次南下行事太过急迫,完全不像是去年那般从容。”
杨掞拍手叫道:“果然副都统也有一样的想法?依照蒙古人去年进兵的路子,先以数千骑兵监视襄樊两座城,然后大军慢慢南下,沿着江河慢慢抄掠沿路州郡,等饱掠之后或者弃襄阳而去,或者尝试先屠襄阳郊野,消耗襄阳附近农庄田地的元气,等待我们自己放弃襄阳。但这一回蒙古人似乎非常急迫,先是盲目的在前沿堆积粮草战船,以致被我军所乘,然后南下之后马上发动攻城作战,毫不顾及到襄阳是京湖第一难攻不落名城的事实。一旦发现攻城不下,马上火速退军前往京湖腹地进行攻掠,因为我军坚壁清野的实行得力,他们今年所得的抄掠远不如去年,但这其中也有抄掠急迫,没有锱铢必较的进行筛查的原因。尤其是在遭遇到我军有力部队的截击之后并没有试图进行野战,而是匆忙收缩兵力,携带着掳掠返回襄阳附近,试图利用手中的物资以及从北方征调来的物资再次尝试攻击襄阳。这并不符合蒙古人作战的逻辑。”
赵葵手抚着胡须听着杨掞的阐述,并没有插话。一直到杨掞讲完,才缓缓的说道:“胡人如此紧急,其中必然有隐情。或许,襄阳解围的关键就在其中。”
站在一旁的忠顺统制孟璟突然开口道:“会不会是他们忌惮黄州孟都统率军增援襄阳,所以行动才慌乱起来?”
“孟都统现在手握七万援军,在郢州等待合适的时机。但我相信以蒙古人目前聚集的兵力,不会担心他这七万人会造成多大的麻烦,据我观察他们至多安排了四万骑兵对郢州进行监视,可见他们自己也不认为孟都统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了必须让他们打乱计划安排的程度。”郑云鸣用马鞭轻轻的磕打着青砖城墙,望着远方密密麻麻的军伍:“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他们如此迅疾的行动呢?”
结束了巡城的郑云鸣回到副都统司衙门的时候已经是掌灯之时,但府衙中却是人来人往没有半点休息的迹象。大堂上点起了油灯火把,荆鄂副都统以下的武官幕僚全数到齐,等待主将的回归。
“坐,坐。”郑云鸣大步流星的从走廊上跨进大堂,一迈步进来就招呼白翊杰不必起身迎接。有两名亲兵赶紧搬了座椅过来。郑云鸣解下战袍,坐在白翊杰身旁问道:“敌我情势如何?”
“对我们不利。”白翊杰扶着额头,双肘撑着桌案,一脸忧心的样子:“前番出战折损了不少战力,这没有什么,我从城中百姓中简拔了三千人临时加以操练,虽然没有几天时间,但足以应付一时之急。何况城中兵力本就不缺乏。问题在于细作在城内的破坏行动。”
“您出城的这段时间里,城内的蒙古奸细已经爆破了一座火药库,焚烧了一座粮屯,还偷盗了许多守城用的兵器.......”白翊杰叹道:“不辨身份全部容留城外的难民,让清查奸细的任务变得异常困难,石文虎已经连日连夜的巡查摸排,抓捕了几十名怀疑是奸细的人,但胡狼依然还保有足够强大的势力,让他在全城戒严之下能够展开破坏行动。”
郑云鸣想了想,似乎除了加派人手日夜巡逻之外,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粮食固然珍贵,但火药的损失更令他心痛,人对有力的事物总是具有依赖性,如果郑云鸣从来没有发明过身管火器,则大宋仅凭弓弩和一些原始劣质火药也能确保打退蒙古人。但如今整个京湖的军队都已经患上了火药依赖症,如果没有火器的协助,很多宋军部队似乎就不会打仗了。
这是非常不好的苗头,也是郑云鸣从建军之初就极力要避免的苗头。他可不想这个时候还能在野战中勉强支撑住天下无敌的铁骑冲突的稍有战斗力的野战军,变成几百年后一旦火器失去效力就崩溃鼠窜的模样。
第六十一回 勒名荆襄谁吾与(1)
他始终相信在白刃战中汉人必不会输于旁人,无论是在强大的游牧铁骑,精于战斗的渔猎民族,还是在强大的殖民者面前,都能有一战的本钱。他担心的只是人本身所固有的依赖症会让宋军迷恋上火器这一剂让人欲罢不能的药方,最后反而成为毒药。
“就算没有火药,也必须守住襄阳。”他对白翊杰严肃的说道:“虽然说了很多遍,但是还是要对将士们讲明,将那离开了火铳和竹将军就不知道怎么打仗的想法给我丢进汉水去。以前岳帅没有竹将军,一样打回到朱仙镇。吴王没有竹将军,一样在仙人关杀的兀术割须弃袍,没有道理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就突然离不得火器了。”
顿了顿,他又对白翊杰说道:“但火药库的守备也必须更加严密才行,火药这种东西原本就是猛烈无比的物事,要让它在战场上尽量造成对敌人的杀伤,不要让它反而成为了襄阳城的祸事。”
白翊杰应了下来,又道:“城中火药暂且可以应付战事,我所担心的是外围城堡的火药存量。”
“外围还剩下几座堡垒在咱们手里?”郑云鸣问道:“若我是曲出和塔思,现在一定在集中兵力猛攻外围各处堡垒,不让一处堡垒存活,让他们成为攻打襄阳时在背后挥之不去的荆棘。”
“多赖火器之力,现在外围的一大半堡垒还掌握在我们手里。”王登在地图上指画起来:“蒙古军攻势最猛的是南山牛角堡和西南的橐驼堡垒。两处堡垒被围困了好几重,其中橐驼岭堡垒更是每日必然遭到千余人进攻,战况极其激烈,就算是我们在角楼上远远望去,也能想象到战斗的程度,刘整坚守橐驼岭到今日,已经为守备襄阳立下了一大功劳。”
“孤身守单城是最不易的,”郑云鸣叹道:“也亏得他能够尽心尽力的守御,如果他能活到战后,必然是夺得首功。”
众将对此并无异议,大战直到目前,的确是刘整承担了最重的任务,杀伤了最多的敌人,建立了最大的功勋。让他拿到这个首功众人也是心甘情愿。
至于郑云鸣本身,刘整率领十余州郡投靠元朝的所谓未来历史始终在心底困扰着他的判断,他抱有一个顽固的观点,刘整绝对不会像是王登和杨掞一样面对强大的胡人压力坚持到牺牲,他的底线随时可能在某一个敌军压力强大的时刻被突破,进而选择另一条道路。
“不能让刘整单独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就算是困难重重,我们也一定要施以援手。”郑云鸣一面说着,一面思考着应该如何突破城外的大军对刘整进行支援。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了一个最好的人选。
他吩咐道:“去唤焦进过来!”背嵬亲?嵬亲兵应声,旋即引了振武军第三副将焦进前来。
“派你去橐驼岭增援刘整,如何?”郑云鸣盯着焦进问道:“你和刘整已经是好友了,论情谊军中没有派你去更合适的,只看你有没有胆色突破城外万重围困抵达橐驼岭。”
焦进浓粗的眉毛拧了起来,他在郑云鸣身前来回踱了几步,在心中盘算了一阵,抬头说道:“若我去,请大将准允我三件事情。”
郑云鸣果断的答道:“有什么要求,直说就是。”
“第一,我能力有限,多的军队带不出去,如果是千人以下,还可以勉强应付。”
郑云鸣点点头:“兵在精不在多,你精选五百身手矫捷的弟兄,只要能够安全抵达橐驼岭,就是对刘整最有力的支援了。”
“其次,我需要挑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偷偷出城,趁夜潜出蒙古人的包围,辗转前往橐驼岭。”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刘整也是用的这一招偷出城去才突破的蒙古人的封锁,所不同的是蒙古军这一次人数更多,封锁的力度也大大加强了。
杨掞问道:“难道不需要主将组织一次佯攻来吸引蒙古军的注意力,方便你趁乱出城么?”
“蒙古人不是傻瓜,他们精通谋略。上了一次当之后断然不肯再上第二次的。”焦进说道:“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有所防范,所以一定不能再用声东击西的老招数,得出奇制胜。我只希望主将不要给我太多限制,让我自行决定出城的办法。”
“没问题。一切尽由你做主。”郑云鸣说道:“时不我待,你即刻开始准备,我马上把此次作战报备制置使司知晓。不论你采用什么战术,总之,给我守住橐驼岭便是。”
焦进素来不喜欢夸口,只是简单的拱手应诺。若是刘整接了这个命令,只怕又要有几句豪言壮语要说。
“城中战守,是否已经安排妥当?”郑云鸣挥手让焦进退下,他这一次询问的是白翊杰:“今天我在城头上看见对面已经有万户一级的将军在探看城头情形,想来明日蒙古人必然大举攻城。如果我们这边有疏漏之处,蒙古人可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改正。”
他并非危言耸听,作为蒙古军前线总指挥的国王塔思已经被证明了,虽然只有二十八岁的年纪,但论经验论应变,都已经是当世第一流的水准。赵葵的沙场经验比他丰富的多,但也未必能是他的敌手。更不用说主要以青年人为主的荆鄂副都统司了。
白翊杰将羽扇放在了地图上,恰恰好压住了荆楚军(荆鄂副都统司部伍)所负责戍守的部分,冷静的说道:“能够做的,大多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战场上的临机应变,审时度势,非事前准备所能弥补的。您回来的很巧,明日恰好是蒙古军发动第一波真正意义上的攻城战的时候,您能够赶在此战之前返回,对我们这一军来说等于有了根骨,可以气定神闲的应付蒙古军的迅猛攻势了。”
郑云鸣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时间来的如此凑巧,若是自己在郢州延迟一日,则返城的时候正好遇到城外正在大战,想要顺利突防返回就未必有这么顺利了。之所以蒙古人没有对他的战船进行十分有力的拦截,想来也是猛攻之前片刻的一点放松,让从汉水而来的宋军水师有机可乘。
白翊杰抬眼望了望郑云鸣,低声问道:“您跟我交个实底,朝廷在外围究竟有多少人马战船,解救襄阳之围有几分把握?”
“你素知我的性格,说一是一,绝不会有诳语妄言,”郑云鸣答道:“如今在下游集结了江陵派出的北军和荆州精锐三万人,从下游增援的侍卫马军司部属、江州都统部属加起来也超过三万人,且都是精锐敢战之士,湖广总领司、鄂州驻扎军亦各有数千之众,现在集结在下游的援军至少也有七万人。就战船来说,江陵方面驻扎各处水军派出战船一百五艘,江州都统携带来沿江制置使司下辖水军战船三百艘,以及鄂州水军、黄州水军、洞庭驻扎水军,再加上咱们的荆楚水军,拢共也有不止七百艘战舰,目前这些兵力都交给了侍卫马军司都统孟珙亲自指挥。”
白翊杰并没有马上表露出欢欣鼓舞的样子,只是如往日一般用冷静的语气继续追问道:“以明公之见,孟璞玉统带这支军马救援襄阳,胜算能有几何?”
“何必以此等显而易见的事实考校我。就算是孟珙这长江之南最杰出的统帅来率领,七万南军在十万蒙古铁骑面前也是败多胜少的局面。”郑云鸣说道:“十万蒙古铁骑的力量,至少相当于金国二十万精兵的合力。何况就普遍的战力来说,两名大宋军士才能勉强和一名金国胜兵相抗。即便蒙古军盘桓在襄樊地形如此局限的地方,也绝不是七万大宋兵马可以吓到的。”
白翊杰看他停顿了下来,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的部分,于是说道:“然则真正决胜的战场,并不在陆地上么?”
“公辅一言道破了襄阳之战的真髓。”郑云鸣突然抬高了声音:“今番成败,一切都在汉水上做一个了结!”
“在陆战中我们对十余万蒙古大军占不到丝毫上风,但我们的战舰在蒙古军的船只和竹筏面前占据优势!”郑云鸣喝道:“杨掞,你来告诉军师,我们的优势在哪里?”
杨掞叹了一口气,郑云鸣把他拿出来当辅助解说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他朗声说道:“此番南下最大的收获,就是了解了火器在水战中的作用如此之大,大到足以左右战局的地步。只要孟帅和彭满能够充分发挥火器的作用,就能够击溃汉水上的蒙古战船,将补给和人员源源不断的运进襄阳,只要水路通畅,襄阳就安枕无忧。”
“不止,”郑云鸣摆手道:“远不止这一点而已。我还没有对你们所有人说过,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了解一个新的概念,就是江河控制权,或者我们可以用一个全新的名词称呼它,叫做制水权。不但要将蒙古军的船只阻截,不让它们危害到我军的补给增援,更要进一步,将蒙古军的全部水上行动完全封锁,让小小的汉水,成为蒙古军无法逾越的天堑。让他们纵有武士千群,战马百万,也片板不能渡江。这就是水战最大的精要,水战的最终目的,既是夺占江河的控制权!”
第六十一回 勒名荆襄谁吾与(2)
他起身来到屏风上张挂的巨幅襄樊地图前,韩锋赶紧捧了油灯前来照亮,他手中灯火照亮的范围,正好是襄樊汉水的范围。
“襄汉天堑,其最大的意义所在,就是战场被汉水两条支流隔断为三个部分,襄阳为一部,樊城为一部,汉水之东又是一部,要摆布十万大军攻打襄阳,非得通过汉水将三地的军马连结为一体才行,不然任何一地都不可能拥有部署十万大军的空间,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各个都不答话,要保住襄阳城,非得在水战中获胜,将敌人逐出汉水去,这是江南连三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这么说绝不是夸张。你在乡野间随便找一个小孩子问他:“应该怎么打败凶悍的胡人?”他多半会回答你:“像韩元帅那么打就行了呀!”
韩世忠以三千舟师遏断兀术二万铁骑归路,将敌人堵在黄天荡动弹不得的故事,早已经在大宋家喻户晓。宋军虽然在陆地上畏敌如虎,在水上可并不惧怕任何人。
而火器的种种特性,经过一年使用众人早已经不再陌生,只要稍加思索,当然会明白火器在水战中的重大意义。这些对众人来说自然是理所当然的道理,郑云鸣提与不提,都是一样。而至于郑云鸣所说的制江河权的问题,大半都是这位宰相公子在搬弄什么新词汇,大家只当听个新鲜,并没有多加理会。一旦被郑云鸣抓住了话头,大概又会滔滔不绝的谈什么他们听不懂的东西,众人只做装聋作哑,并没有敢多说一句话。
只有白翊杰抚掌笑道:“说的真好,一语就道破了水战的要诀。说实话,这个想法我从在数年前就有所觉悟。水战之与陆战不同之处,陆战地形多变,有平旷原野,有森林丘陵,有高山谷壑,也有水网纵横,还有高大的城池。两军交战之变化万端,所以有兵者诡道,有斗智斗力。但水战完全不同,水军除了在自己的营寨内坐以待毙之外,必须进攻,而江河上平旷无所凭借。则勇猛者胜,船多者胜,占据上风者胜。胜者纵然不追击敌人全歼对方船只,也能完全控制一段河面,对陆战构成决定性的影响。这也就是官人所谓制江河权的重要所在吧。”
“正是如此,今我军聚集各处水军战舰七百艘,为一大联合船队。虽然在兵船的数量上比起蒙古军有所不如,但全都是正规兵船,且大船极多。孟帅指挥水战是有名的好手,江海都统也是水战名家。以这两位为主将,彭满和荆楚水军为先锋。足以平定汉水,等他们扫平汉水之后,蒙古军纵有十万精锐,有何能为?”
他话说的太满,但帐下诸将皆不以为然,昔日女真人以四千精骑突入长沙,全凭从百姓中抢?中抢掠到的渔船过江,也未见得有什么重大的阻碍。今日当然不能和当年皇帝被擒,国家一团混乱的建炎年间相提并论,而对手的实力也绝非四千女真骑兵可以比拟。单单想在水战上胜出一筹就让蒙古人知难而退,这位年轻的主将未免将十万胡骑瞧的小了些。
“总而言之,蒙古人虽有十万之众,足以灭金扫夏,但要想攻克襄阳城,这一次是打错了算盘。诸将各自回去,叫将士们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为夜守城者,打叠精神,明日与那塔思好好大战一番!”
郑云鸣说出这番慷慨激昂的话的时候,并没有料到第二天会遇到什么样的对手。
第二天的攻城战,并不是以每日必然有的砲石轰击开始的。甚至每天在战棚里挨惯了蒙古军的飞石的守城将兵们反而有了一丝难得的安宁,这安宁就像是每日喧嚣的街市突然有一天变得异常安静,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这种安静是如此诡异,那寓意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惨厉厮杀已经越来越逼近襄阳了。
一身闪亮的银色铠甲在身的郑云鸣登上城头的时候,身后高举的荆鄂副都统旗帜引起一阵欢呼声。全城军民至为信赖的将军的返回,给在重重包围中惴惴不安的军民服用了一剂强心汤。蒙古军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早已经熟稔的旗号再次出现在西门的城楼上。在一片窃窃私语“狐狸回来了!”“这下不好打了!”中,一名千户带着几名从骑飞马奔驰到西门吊桥前,高声喝道:“塔思国王有话带给狐狸,,,,,,,有话带给郑那颜,我军今日攻城者,左翼土绵张柔那颜部下!左翼土绵史天泽那颜部下!先锋土绵砲手军张忠仁那颜部下!张柔是我军中头号猛将,即使是兀良合台、三木合拔都这样第一流的蒙古勇士他也毫不逊色!请郑那颜一定要小心应对!”
白翊杰笑了起来,他对郑云鸣点头道:“这塔思倒不失上古之风。”
虽为敌手,但塔思的这一手还是让郑云鸣觉得胸中豪气顿生,他手扶住碟口喝道:“汝且听了!今日面西壁而守者正是我郑云鸣!以及本部兵马!”
他将手臂往右侧一挥:“统领王登部下!振武军.前军!”
他右侧的一段城墙上旗帜摇动,士卒们喊声震天,回应着主将的呼唤。
“统制葛怀部下!振武军.左军!”
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统领张顺部下.将射军!副将戴延渥部下.洪山弩手!”
“统领卢庆春部下!土龙军.中军!”
“同统领项安国部下!土龙军.右军!”
“以及我亲自统领,背嵬军!”郑云鸣高声呼喝的最后一句,摇旗呐喊的尽是他身边的护卫扈从的将士。在高大的三重城楼下数百壮士齐声呼喝,声势显得尤其雄壮。
“我就在这里!”郑云鸣朝着城下自信的招了招手:“叫塔思只管纵马攻过来吧!”
那千户愤怒的举起右手,五指握拳狠狠的挥动了一下,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今日大家摆明了身份单挑,似乎于兵法不合。”马光祖虽然不太了解行伍之事,总算读过一些兵书战策,兵者用诡诈的道理他了解的很清楚。
“公知其一,未知其二。”白翊杰摇着羽扇说道:“塔思为什么派人前来告知他们进攻的序列?固然有漠北豪爽的风气,但更重要的是为了占据心理优势。攻城之战,全在一股气势,他这么以堂堂之阵以告的做法,在心理上就形成了俯视之势。纵然我们在城上,他们在城下,但只要在这种心理攻势面前稍微示弱,很可能转瞬就被敌人的强大气势所压倒。副都统此番在言语上毫不示弱,争的不是一时口舌之快,争的是这一寸心理上的短长而已。”
郑云鸣冷冷的说道:“没想到塔思这厮如此小觑我,搬出张柔想要干什么?想想用张柔的名号吓唬我?他以为江东真的到了闻张柔之名小儿也不敢夜啼的地步?只管让张柔前来攻打,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铜头铁臂,刀砍不进箭射不着的怪物。”
“不可轻敌。”王登在一旁提醒说:“前日里孟帅的部下也和张柔接战过,未能讨了便宜。孟帅部下纪律虽不及我,而战技还胜过我们。以他尚未能取胜,我等怎可轻敌?”
郑云鸣当然知道张柔和其子张弘范在宋蒙战争中的分量,但他怎么也不相信就凭张柔一个人的武勇能够对襄阳城六万守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就算张柔真的有京湖百姓口中传说的那样刚勇无敌。郑云鸣也准备好了火铳炮子来对付这位冷兵器时代的勇将。
“不管来的是张柔还是史天泽,只要我们自立于不败之地,任谁也休想翻越襄阳城头。”郑云鸣吩咐道:“各人进入自己的岗位吧!传我的将令,今日西城壁就是我辈戮战的战场,有后退半步者,立斩!”
离襄阳城一里的临时堆砌成的土坡上,怯薛侍卫环立,有掌伞者举着青罗伞盖。曲出躺在软轿上,比起一个月之前面色更加蜡黄了,虽然声音也虚弱了许多,还是打叠起精神,对在一旁肃立的塔思说道:“今日......必先挫动思南思人的锐气.......”
塔思俯身下来,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问道:“你病的很重,南来的时候合罕有交代,蒙古人的性命比南边的城池更宝贵。以我之见,不如暂且罢兵回北去,等你休养好了身体,再来攻打襄阳不迟。”
“没有这个道理.......”曲出着急,说话顿时有些气喘:“好不容易把狐狸赶进了洞里,现在不抓住它,难道等着我们走了之后他再出来偷咱们的羊羔么?你马上布置进兵,不要管我,我就在这里看着蒙古的勇士们拿下......拿下襄阳城.......”
塔思无奈,直起身来,来到山坡下,朗声喝道:“张柔!”
张柔虎步而前,一身浓烈的杀气让塔思都觉得有些畏惧了。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多年沙场沁透的血勇之气,显得简洁有力。
“末将在此!“
第六十一回 勒名荆襄谁吾与(3)
塔思欣慰的看着他,这位从燕京附近招纳的汉地将军,是长生天赐给蒙古帝国的瑰宝。他带领着自己的子弟兵为蒙古大汗开疆拓土。从二十年前开始,横扫河北、山东、陕西,一直追赶金国到蔡州城下,将金国行在尽数歼灭。即便是蒙古军中最杰出的将军,也不会将张柔视为一个弱于自己的战友。
今日又要靠着这柄锋利无比的长矛再次冲阵,将思南思人严密的战略防线捅出一个窟窿。然后不论众寡,一举突入,先南下襄阳南面的江陵,渡过长江,以席卷之势直取临安。南朝这座大陆上最大的宝库,就此落入了帝国的囊中。
但在此之前,必须解决掉合罕口中那只狡猾的狐狸。现在的郑云鸣已经不是名利所能折服的,这一点蒙古军上下皆有共识。然名利不足以动其心,形势却可以迫其志。蒙古军也曾经面对过许多难对付的对手,但有许多人都折服在蒙古军强大的战力和即将覆灭的命运前,对蒙古大汗俯首称臣。郑云鸣也许就是下一个。
张柔沉声喝道:“请国王下令,让我带领儿郎登上襄阳城头,将那郑云鸣活捉来献给大王!”
塔思笑了起来,他拍拍张柔的背脊:“你是我蒙古的猛犬,是百战的精兵。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让你冲在前头呢?”
他转身喝道:“严实,让你的战士先冲!”
严实的嘴角不为人察觉的抽动了一下。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每次到垫背的工作,总是交给他来做。
严武叔原本是金国的一个游侠无赖之徒,如果不是生逢乱世,大概最多也就是在县衙的大牢里挂挂号,成为让乡里头疼不已的“名人”罢了。但自成吉思汗长驱入关以来,金国求兵孔急,地痞流氓这种天生最好的兵员成为官府的喜爱,严实投军之后,自十户长而百户长,继而县尉、县令,成长为一方豪强,宋兵至则投宋,蒙古来则投蒙,周旋于三方之间。一直到蒙古军兵临河北,而宋朝势力后退,坐望友军陷入蒙古军包围而不救,他感觉到蒙古军超乎寻常的强大和宋朝的不足持。才放弃抵抗率领所占之地三十万户百姓向木华黎投诚,成为了蒙古帝国的有力爪牙之一。但显然,蒙古贵族上下对这种两面三刀的投降者的评价不如石天应、史天泽、张柔那样,认为是可以依靠的心腹。每每进攻之时,或者将严实部作为前锋炮灰,或者作为攻城的垫场使用。而且对其部下甚为防范。不许其稍微增益部众,一旦严实有扩军的念头,总是被严令制止。
说到底,他们并不真的相信严实的忠诚,一旦让他和南朝勾结起来,反而会成为蒙古军的心腹之患。对于严实和他的部属,用来作??来作为征战时消耗的炮灰是最妙不过的选择。如今严实年过半百,多年的征战早已经让他的须发花白,但累累战功,攻下的城池、斩获的首级最后全都无用,他严武叔依旧落得攻城时作为炮灰先登的下场。
严实默默的上来,冲着塔思鞠躬领命,转头冲着山坡下喝道:“严忠济,带着你的人上去!”
严实的长子严忠济身躯雄伟,一身连环锁子甲得自窝阔台汗亲自赏赐。头鍪上长长的翎羽在风中摆动,举起镔铁刀大声喝道:“全都随我前进!”
远处胡笳奏响,鼓角齐鸣,旗幡转动的模样,郑云鸣尽皆收入眼底,城头上每个人都不免露出紧张的神色。虽然这支军队已经不算是初上沙场的新人,但面对着城外大军如云猬集,惊天动地的气势,难免还是惴惴不安。
郑云鸣知道这种不安只能用战斗的血气才能破除,他高声喝道:“敌军要渡河了,通知城下的弟兄,准备好截击敌军!”
一千余陷阵军已经在护城河旁的女墙前展列开小块方阵阵势,准备随时给渡河的蒙古军迎头一击。郑云鸣已经将自己手中最得力的筹码之一放在了城门外,就是为了让敌人在渡过宽阔的护城河时遭到最大程度的阻碍。
先出阵的依旧是蒙古人的散列游骑,他们远远的隔着护城河朝对面的宋军射击,但护城河太广阔,宋军蛰伏在女墙下,弓箭极难伤到他们。但只要压制住了宋军的行动,后续的步兵就能够有条不紊的展开渡河作业。他们进迫到护城河的河堤上,将手中的皮浑脱和木排扔入河中,拿着简易的木桨开始划动筏子渡河。站在河堤边的弓箭手一刻不停的开弓射击,凡是有宋军有稍微敢露头的,一定马上招来密集的箭矢。
陷阵军在对岸已经准备了停当,他们不但有整备完全的女墙可资遮蔽,还携带了巨大的楯牌来抵御敌军的弓箭。楯牌立在地上有七尺高,完全能够遮蔽一个正常身高的士兵,让他从容的躲在后面开弓或者施放火铳。在这方面,预有准备的防守方的作战效率自然比持强进攻的一方要来得高,严实部下的弓箭手们一则是借助盾牌手在前方举着大盾进行遮蔽,一则是凭借数量优势,不停的将箭雨洒向对岸,陷阵军的弓箭手只数百人,自然难以跟对岸一排排战列整齐的步弓手们相抗衡。
严实的部下不仅仅需要渡过大河,他们是要在宋军城头火力和对岸的火力的夹击下为后继的攻城者们开辟道路。他们将粗大的毛竹编成的竹排投入水中,在竹排两侧捆绑了皮浑脱作为浮囊,竹排和竹排之间用铁锁连住,竟然是在宋军眼皮底下开始搭建浮桥。
城头的竹将军发了几炮,但准头显然不够,在护城河上掀起了巨大的水柱之外只有一炮命中,虽然轰碎了竹排但严实的部下马上就运来另一只竹排进行替代,转眼之间在护城河上已经有四道浮桥正在搭建。他们顶着城头上竹将军的炮火一点点的将这四道浮桥延伸出去,延伸到宽广的浮桥对岸。城头上不停的朝着城下发射着石弹,以及各种强攻硬弩,严实的士兵们用盾牌遮护着身体也不能完全保证安全,不停的有人翻身落水,却没有丝毫停止工作的模样。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作为垫场炮灰的角色,即使同伴不停的就在身边死去也只是习以为常罢了。
而焦急的曲出还生怕严实的部下稍有后退之意,特别安排了一部分契丹步兵和畏兀儿步兵作为监督在后方压阵,督促严实的部下加紧修建浮桥。使用不同民族间的部队互相监视,原本是蒙古人的既定政策,有了这些胡人异族的监视,严实的部下的动作也确实更快了些。
“当初没有听从军师的建议,在城外设置一些小型砲车,现在看起来真是失策。”郑云鸣叹道:“若是有十几架砲车在城墙脚下,当不会容许蒙古军如此轻易的架设其浮桥。”
“懊悔无用。”白翊杰凑近了说道:“等下浮桥将成之时,果断和敌军搏杀一次。然后退回城中再做计较。”
“这倒不用愁。”郑云鸣说道:“陷阵军为此而生。若说列阵决胜,狭路相逢,正是此辈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他在城头眼看着严实的部下顶着不断的伤亡和护城河上渐渐增多的浮尸,渐渐将浮桥推进到对岸。他们每接近一寸城墙,城头的火力就加强一分,除了将军炮和角弩,弓箭和火铳也加入到射击中。但伤亡增加的严实部下却不敢稍有后退,只要后退半步,蒙古亲贵们的刀斧手在后方已经等待多时。
陷阵军已经放弃了女墙,在楯牌后开始列队,这一次他们并非为了进攻,而是专持防守。于是排成了以百人为单位的小型方阵,在方阵两翼前端是火铳手和弓箭手,方阵的外围则是手持长矛的长矛手,其为王登独创的蟹甲阵型,当敌人靠近的时候作为两翼突出的蟹钳,火铳和弓箭当先开火予以敌军远程杀伤,等敌人靠近的时候铳手和弓手撤退,长矛手在外围列好阵势,刀盾兵俯下身形准备在长矛阵的间隙中开始近距离肉搏战。
在四座浮桥将要靠近对岸的所在都有三个蟹甲阵全神贯注的待命,看着敌人慢慢的将竹排靠拢过来,只是纹丝不动的屹立。只有前方的弓箭手和火铳手一刻不停的射击。对面浮桥上的士兵们也用盾牌遮蔽着身体不断发箭还击。一直到最后一排竹筏靠在了护城河堤上。甚至还来不及用铁锁好好和后面的竹筏捆住。站在最前面的一名百户一声虎吼,带着身后的长枪短刀的士卒一拥而上,飞身朝着摆布严整的军阵扑了过去。
蟹甲阵中一声断喝,军阵有序的向前移动,长矛兵手握长矛,以水滴握枪势将长矛平端在手中,缓缓的向前,一头撞上了猛冲而来的蒙古步军。
第六十一回 勒名荆襄谁吾与(4)
陷阵军是王登手下精锐,战斗力自然并非寻常宋军可比。蒙古兵抢占河堤登陆,原本处于战术上的弱势地位,原本严实的战法,是充分发挥士卒的勇猛的精神,依靠一鼓作气的突破将宋军的阵势打破,进而冲到城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混着残败兵一齐冲入城中。
但显然这招对一些宋军部队管用,对王登的精锐之师却并不管用。他们就像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一样,瞬间就被坚固的宋军阵势所粉碎。更加令人尴尬的是后方的严实部下还在源源不断的赶上来,这些进攻受阻的前锋军进不能进,退路又被后面跟进的同伴堵死,成群的阻塞在险要的河堤上。
宋军齐声发喊,脚步一致的向前冲击,登时将无法反击的蒙古军逼迫后退,那些拥塞在河堤上的先头部队更是纷纷跌落河中。眼见形势越发不利的管军千户一声呐喊,蒙古军争先恐后的从浮桥上撤退下来。甚至有的人将手中的刀枪弓箭都丢掷入了水中。士卒们拼命的推搡着撕扯着同伴奔逃着,完全不顾有友军被自己踩踏在脚下或者被挤入护城河中,严实原本希望争夺攻城的第一个功劳却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败绩。
“以仓促之师居险塞之地而攻堂堂之阵,焉得不败?”白翊杰低声叹道。
“总而言之,城外的功夫咱们就做到这里。”郑云鸣喝道:“让陷阵军回来上城帮助防守。真正的老虎要来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远远的两翼骑兵护送着,一大群黑衣黑甲的步兵高举旗幡,朝着西门开进。虽然部伍不甚严整,却个个衣甲鲜明,举手投足间历经多年征战磨练出的威势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城中的投石车在瞭望哨的指挥下,不停的将砲石投向滚滚压来的敌军步兵,其投射甚为精准,不时有巨石突然砸中蒙古军队列,将前进的士兵当场砸的血肉横飞,但蒙古步兵俱都部伍不乱,旗幡不倒,全神贯注的向前推进,一直到距离护城河数十步的地方,越过了栅栏,才堪堪停住。
一名千户打扮的军将大声喝道:“进如山中虎,斗如入海龙!冲上城头,活捉郑云鸣!”
黑色的军阵中响起了如雷鸣一般的呼喝声:“活捉郑云鸣!”
那军将大声喝道:“登城!”将手中宝剑朝城头一指,黑色衣甲的军队扛着云梯快步踏上了浮桥。
白翊杰在城头观望,只见冲在最前面的一座浮桥后面是一名衣甲甚为华丽的将军,头戴虎头镶金兜,身披百叶翎根甲,手中提着一柄短小的铁矛,铁矛虽然短小却是锋刃雪白闪亮,即使远远望去也能识得绝不是寻常兵刃。他大声问道:“那提短矛的将领为谁?”
焦进正是?正是在城头扈从的背嵬军总指挥,他踏前谭看了一眼,果断的回禀道:“禀参议,此人正是张柔!”
白翊杰点点头,问道:“是在蔡州识得此人模样么?”
焦进简单的答道:“正是!”蔡州之役的时候他本只有十六岁,作为新招募的兵丁只能担任运输粮草的火头军。那时是在远处望见了和孟珙并肩而立的张柔一眼,面目虽然看不清楚,但身高体型,加上那根被亲兵捧在一旁的短矛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白翊杰心头一动,喝道:“此人果然是亲冒矢石的勇将,大将,请带领幕僚官速速撤下城头!”远在隐居凝碧崖的时候,他就听闻过这位勇将的声名。张柔平日用兵,惯于携带几十名亲兵为前锋,亲冒矢石冲在最前面,依仗着绝伦的武勇在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形成战线的一点突破,然后导致敌人全军崩溃。颇有当年飞将吕奉先的风采。这一次他又是率领几十名敢死军随着最前的云梯亲自登城,目标很明显,就是坐镇城头指挥的荆鄂副都统郑云鸣。
郑云鸣却拂袖而起,喝道:“为将者战死沙场,幸也!何况我有如此严密的保护,他张柔就是真老虎,也要拔了他一嘴牙!两位军师带着幕府众人先下去吧,接下来就是武将的时间了,你们就算在场也使不上力气的。”
随着他随口命令,幕僚们陆陆续续的退下城头。他们在一旁随侍是基于幕僚不能离开主将的义务,但战场决胜的时刻他们没必要一起进入战场。如果他们真的呆在战场上,反而会让荆楚军不得不分兵保护这些书生,反而碍手碍脚起来。
最后只剩下白翊杰、马光祖和徐元杰三人没有离开。郑云鸣喝道:“三位也请速速离开,张柔骁勇,争斗起来背嵬军保护不了你们。”
白翊杰笑了笑,并不说话。马光祖平静的说道:“我为将军谋主,岂有不能同进退之理?就算将军让我下去,我自己能说服自己,朝廷也会问责于我,请不要再说什么碍事的话,只要有主将在的地方,必然有参谋官在。”
徐元杰在一旁说道:“我是学长,你是学弟,哪有老学长抛下小学弟自己躲起来的道理?”
“罢了罢了!”郑云鸣摆摆手:“三位各自找到隐藏的地方,打斗起来凶险异常,可没有精力来照顾你们三个书生!”
他一甩战袍,大声喝道:“都给我盯住了张柔!”城头将士将目光全都投往了城下,看着这位久闻大名的蒙古军勇将。
张柔已经随着云梯冲到城下,将手中短矛往地上一戳,矛入土数寸,牢牢插在地上。张柔伸手从亲随身边接过一张黑色大弓,弯弓搭箭,以极快的速度连发数箭,城墙上好几名或是手持叉枪准备掀翻云梯、或是手持火蒺藜正在准备投掷的军士应声中箭栽倒。
城头一阵混乱,人人皆知张柔是神箭手,但不料他箭法犀利若斯。须知从城下朝城上射箭远比高居临下的发箭困难的多,一般弓箭手能够在相当的距离上一箭射上襄阳城头就已经算得腕力不错了。张柔在城墙脚下几乎以垂直的角度发箭,不但箭上城头,且箭无虚发,其射术精准和膂力之强,实在是匪夷所思。
张柔却笃定了宋军会因为他的射术而惊慌,一声喝令下,冲到城下的蒙古军兵一齐动手,同时将十几架云梯竖起,搭上了城头。荆楚军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付云梯这种武器,但张柔所部的云梯攻城和一般的云梯攻城略微不同。若说是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士兵们更加勇猛能战。单只这一条,张柔的部下就立即对荆楚军占据了上风。他们在云梯上攀附着全副武装的甲士,每个人都披双甲,身披双重甲胄攻城是攻城的惯例。但显然只有精锐部队才能获得这样的待遇。在荆楚军中能披挂双甲攻城的不会超过七百人。张柔的部下也只有这数百人有此待遇。于是这些人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超凡武艺,一旦到登上城墙,马上就发挥出令人惧怕的威力。
伴着纷飞的鲜血和惨叫,城头的荆楚军不断被砍倒刺穿,瞬间就伤亡了不少人。几处登城的地点上宋军同时朝后撤退,这种强大的压迫力前所未有。只有当城下的预备队匆匆上城来对嚣张的敌军进行了仓促的火铳连环射击之后才勉强压制住了这些重甲武士的冲击。
但荆楚军最危险的局面还不在别的地方,而是在最靠近西门的一处云梯,在先登的几个甲士占据了位置之后。张柔手中挥动着那根寒光闪闪的铁矛一跃而上,跳上了襄阳的城壁。
远方的蒙古大军看到他身后的白色北斗旗登上城壁,都知道张柔已经成功登城。张柔所部皆用北斗旗,十数年来北斗旗在哪里,蒙古军必然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今日又是如此轻易的登上了看起来高不可攀的襄阳城,胜利瞬息可待。十余万大军齐声欢呼,人声喧沸,直入九天。一同为在城头奋战的数百名本军将士摇旗呐喊。
城头附近的宋军兵士聚集过来,用长枪乱刺希望能够稍微压制一下蒙古军凌厉的攻势。张柔冲上前去,用手中的短矛拨打守城长枪的枪杆,左遮右拦,很快就贴近了和长矛手之间的距离。手中短矛一闪,一名长矛手就栽倒在地。随着他每踏前一步,必然有荆楚军的将士横尸就地,而他部下的甲士也就跟着前进一步。土龙军的士卒们开始呈现崩溃的迹象,被势如猛虎的张柔挤压着开始朝着马道撤退。
他们承受不住张柔凶猛的攻击的撤退,将西城门楼的左翼完全暴露给了蒙古军。在远方督战的陆循之调动兵力赶赴增援,但城墙的几个地方已经被张柔的部下占领,他和西城门楼的联系已经完全被割断。而城下的援兵一时还无法赶到。
郑云鸣所在的位置已经完全暴露在蒙古军强劲的攻击之下。
第六十二回 骄虏临关自请剑(1)
焦进将破锋刀高举,大喝道:“左翼列阵,无论如何不要让张柔那厮靠近主将!”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人影一闪,张柔挥舞着短矛和左臂的铁圆牌已经杀进了背嵬军人丛中。退到马道上的土龙军已经被张柔的部下挡住。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段空挡。正好是在张柔和西城门楼之间。张柔抓住了宋军突然出现的这个错误,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的背嵬军阵中。背嵬将兵们被张柔巨大的力道挤压,站在前锋的几个人站立不住脚跟,朝后踉跄着退去。
这个时候护卫西门楼左翼的只有两排背嵬士卒。因为大多数的背嵬兵已经被郑云鸣派出去增援右翼的另一处云梯登城处。郑云鸣做出的这个决定不能说不合理,因为这个突破点正靠近城墙上一处火药储藏所的附近,郑云鸣改革城防。多用火器,火药的使用大量增加。所以在城墙上设置了火药储藏所,需要的火药随时取用,避免贻误战机。但这些火药储藏所却成为城防上巨大的隐患。若是抛石机轰炸倒是不妨,飞石虽然危险,未必一定能命中火药储藏的地方,即使命中,也未能点燃。但对方攻上城来必然会点燃火药储藏所以制造混乱。
郑云鸣将背嵬兵投入右翼的云梯突破口以压制可能威胁火药的敌军的判断是没错的。事实上精锐的背嵬军轻易就将敌人从城墙上赶了下去。顺道掀翻了附近的两座云梯,但谁也没想到张柔的声势这样威猛,几百步的城墙几乎瞬间就被他突破了。背嵬军来不及撤回城门楼张柔就已经带着几十名敢死队冲破了西门楼左翼的防守。
大惊失色的焦进挥动破锋刀亲自来战张柔,张柔横矛将刀架了开去,趁着焦进被振开数步的机会,手握长矛径直冲向了清凉伞下的郑云鸣。
这几下兔起鹰落,矫捷至极。郑云鸣甚至来不及做多的反应,只是本能的抽出宝剑准备迎敌,斜刺里突然听见马光祖一声断喝:“都统快走!”
郑云鸣脑中电光火石的反应过来,自己如何是蒙古一流勇将的对手。手中宝剑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他奋力朝侧边一跃,总算这些年练武身形还算轻灵,离开座位的一刹那张柔的短矛擦着身子掠过,将身上的锦袍撕了半幅下来。
这一枪的形势之险峻,以至于后世许多评话都用了大段的篇幅来描述,其实在当事人来说,几乎都是在凭着本能行动,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至于徐元杰后来在百花本的《中兴小记》中记述的“自社稷倾覆到天下一统仅仅只有三寸区别”,大概才更能体现这一枪的险峻所在。
郑云鸣带着剩余的半幅锦袍狼狈奔逃的模样,后来也被写进了各种野史。其实真实的场景还要狼狈百倍。张柔抽回短矛准备再次刺击的时候,突然被侧面投过来的一件物事砸中了肩头。
他侧身看时,是一个儒服的白面书生情急之下将自己座下的圆凳投了过来,朗声叫道:“张德刚,还记得狼牙岭时如何仓皇吗!”
白翊杰在凝碧崖隐居的时候,留意北方将帅的情报,张柔的出身他探得十之八九。作为金国中都留守的张柔正是在狼牙岭兵败,一战被擒,才投降蒙古的。正所谓打人打脸,白翊杰此时的心境只希望张柔能够将目标转向自己,好让郑云鸣趁机脱险。
张柔凶相毕露的转头看了一眼白翊杰,没有理会他,拔脚继续追赶郑云鸣,郑云鸣无路可走,只有逃到身后的大屏风后面躲避。张柔转过屏风想要追赶的时候,背嵬军四面发喊已经围拢了上来。但张柔身旁的敢死士手执兵刃四向而立,将追逃的两人和背嵬军隔了开去。
眼看着张柔就要追及郑云鸣的当口,迎面突然一人断喝道:“贼人休伤我主,认得泰州韩锋吗!”
伴着断喝的是一柄沉重的铁鞭横扫而来。张柔来不及回矛格挡,只得向后跃出数步,定睛观看时,韩锋已经挡在郑云鸣身前,从右翼赶来的背嵬军源源不断的赶了上来。
韩锋挥动长枪冲上前去和张柔战在一起。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加上本就是籍籍无名的小卒,几招势大力沉的铁鞭将张柔逼的步步后退。但张柔一旦稳定了局面,留意观察起来才发现面前这个稚嫩的对手其实战场经验尚浅,招数中破绽不在少数。
眼见到他肩头一耸,又要进招,肋下必然会露出空档的时候,张柔朝后小退了半步,准备引诱他出招然后趁虚而入。突然一旁有人喝道:“四郎休慌,俺来助你!”
在郑云鸣的连声督促下,任雄威手舞破锋刀上前助阵。
张柔身边虽然也有敢死士,却被焦进领着一班兵士长短兵器列阵而进,将他们死死的围住不能近前支援。
张柔一人单对两名骁勇的宋朝小将左拦右挡依旧不落下风。郑云鸣却看得惊心动魄,若是韩锋和任雄威稍有差池,不仅仅是二人性命堪忧的问题,在城头上的激战已经引起了整个城壁上的荆楚军的恐慌情绪,人人都在担心自己的主将是不是已经被无敌的张万户斩去了首级。一旦张柔占据西门城楼,防御的崩溃几乎不可避免。
他被张柔追赶的惊魂还未抵定,脑子已经飞快的运转起来,现在他个人虽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其实战局正在最危险的时刻,这个时候一步下错,真的有可能满盘皆输。
正在他额头见汗准备下决心从敌军较少的右翼城墙抽调部分兵士前来围堵张柔的时候。却看见马道上一队兵士一溜小跑朝城头赶来。
在左翼城墙担任指挥的王登一看见张柔上了城墙就火速发布命令,让城下待命的预备队上城驰援。当先而上的又是保捷兵的小队。魏胜冲上城头,看见韩锋和任雄威二人正在张柔激战在一处,当下停步,将手中骨朵摆了个姿势,护住了郑云鸣。
郑云鸣大怒,伸腿就朝他的臀部踢了一脚,大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去夹击张柔!”
魏胜不服气的抗辩道:“说好了单打独斗的,我上去不是以多欺少吗?”
郑云鸣气的笑了起来,大声呵斥道:“谁让你跟他单打独斗的,现在不是充大侠的时候,有半点差池襄阳就没了!赶紧上!”
魏胜撅着嘴,举起骨朵大喝一声,上前加入战团。
张柔将短矛在身前一扫,将三名小将逼退了数步,带着轻蔑的神色说道:“南人怯懦无刚,所以只晓得一拥而上么?”
他若是只用蛮力进攻,别人插不上手。这一回转入嘴仗的频道,徐元杰当即跳脚反驳道:“阁下又没有明说是单挑,有什么资格说什么以多打少?”
郑云鸣喝道:“不但要以多打少,还要用大家伙来对付你!给我上!”
韩锋这才发现郑云鸣身边已经站好了一排碗口铳射手,将碗口铳架在木架上,齐刷刷的对准了张柔和他的敢死军们。慌忙和任、魏二人朝一旁跃开。
张柔面色一变,他已经知道了这种武器是惹不得的。就算自己武艺超群,也决然挡不住火药怪物的惊雷一击。趁着火铳手将手中的火把朝着火门上放去的那一瞬间,一声长吼,舞动短矛冲了上来。但就算他速度再快也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火门上的药引已经哔哔啵啵的燃烧起来,发了急只有俯下身子就地一滚。
就在他塌下身子的一刻,碗口铳口伴着清脆的枪响声升腾起一股白烟,经过重新调整配方的火药火硝成分增加,射出的弹丸更加刚猛有力。虽然没有击中张柔,密集的弹丸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跟着张柔冲锋却又来不及躲避的敢死士身上,数名张柔心腹被密集的铅子打的皮开肉绽,当即横尸在地。剩余的张柔亲兵眼见此景,急忙从地上拽起自己的主将,用盾牌遮护着簇拥主将开始逃走。
站在一旁观战的白翊杰高声叫道:“不要走了张柔!无论死活,拿住张柔者都统重重有赏!”
他这一句话提醒了郑云鸣,郑云鸣高声喝道:“有擒得张柔者赏良田千倾,宅邸十座,跟我上!”说着挥着宝剑就要上前迎战。
他身边的几个背嵬卫士赶紧将他拦了下来。身后宋军士气大振,齐声呐喊朝蒙古军冲去。虽然张柔依旧骁勇无敌,将近身的荆楚军将士一一打退,但被火器摧折了士气的蒙古军已经开始全面撤退,云梯上爬满了向下逃走的士卒,当然,这不过是西门附近的一段城墙宋军勉强占据了优势,张柔的河北亲卫军在云梯附近结成阵势,掩护着主将的退路,但张柔依旧愤怒的不肯认输,带着一队人马在云梯附近和宋军反复搏杀。
第六十二回 骄虏临关自请剑(2)
白翊杰对韩锋喝道:“不要纵虎归山,一定活捉张柔!”韩锋应了一声,挥鞭冲上前去,但他的武艺也不是经验丰富的张柔的对手。张柔用手中短矛虚点数下,招招都奔着韩锋的要害之处,他不得不撤了铁鞭朝后退了几步,不能近前攻击。
身后魏胜突然叫道:“不要跟他多啰唣!用火药枪头子喷他!”
韩锋闪身让过,魏胜和任雄威夹着一柄快枪冲了上来。快枪上的火药喷筒嗤嗤的冒着白烟,已经马上就要发射。
张柔一愣神的功夫,两名亲兵和身扑上,火药喷筒的火焰尽数喷在了两名奋不顾身的亲兵身上。其余的亲兵拽着狂怒的张柔赶紧下了云梯,韩锋奋力用铁鞭打倒了两个守住云梯的甲士,从一旁的伙伴手中接过守城钩枪,一枪向云梯上的张柔刺了过去。
但一切究竟是太晚了,张柔身形敏捷如同猿猴一般,顺着云梯一溜到地,轻轻一纵,已经踏上了地面,返身举起大弓射了一箭,箭矢擦过了韩锋的头鍪。
韩锋恼怒的看着城下失之交臂的大功劳,张柔则是愤怒的抬眼瞪着城头上耀武扬威的宋军士兵。自归属成吉思汗麾下,张氏百战百胜,何时曾有如此羞辱。况且此战并非败于勇武,乃是畏惧于火器的威力。虽然张柔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郑云鸣的火铳排射起来,在近距离上确实难于招架。他并非一味凭借蛮力持强鲁莽的愚夫,没有抓住机会在火铳点放的间歇里冲阵成功,当即收兵回撤已经是知兵者的选择。但如此败于这种不起眼的黑色粉末之下,也委实让人气闷。
任雄威一刀将插在城头的北斗旗旗杆斩为两段,旗帜直坠下城墙。目睹了这一场景的城外大军鼓角助战之声戛然而止,而城上城下的宋军皆振臂欢呼,天下驰名的勇将张柔竟然被他们所击退,这是任何一支宋军都足以值得夸耀的战绩。
白翊杰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对郑云鸣低声说道:“张德刚世之虎将,今日错过了杀他的机会,不知道将来何时才有这样的良机。”
郑云鸣将宝剑换匣,这时候略微镇定下来,才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紧促有力,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聚集在了心脏一样,镇定了半晌心神,开口说道:“要紧的是守住了现在,至于将来,咱们还有的是机会跟这位蒙古人的得力爪牙打交道。”
蒙古军的大举攻城,不出意料的被襄阳守军所击退。在西城壁上,随着总大将张柔亲率敢死队突击的战术失利,蒙古军的十几架云梯逐一被守城军破坏,城上的蒙古兵将或者从云梯上滑下逃命,或者被歼灭在城头。城南负责攻城的女真万户夹谷留启,将攻击重点放在南门附近,??近,用巨大的竹筏运载冲车渡过护城河企图强行破坏城门。但被杨掞特别加固的城门一时难以破坏,反而被镇守南门的万文胜在城头泼洒滚油,投掷滚石檑木杀伤了不少人。北门的史天泽部不过鼓噪仰攻而已。这一日最危险的战斗反而发生在东门,蒙古军负责东门攻略的是军前行中书省事粘合重山,但粘合重山因为前番襄阳之围失败在军中威望大跌,实际负责指挥的则是前路也可那颜忒没斛,忒没斛在南征之前在南朝的名声并不响亮,也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位自漠北万里远来参加南征的草原将领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但双方一交战,忒没斛就率领本部兵马发动猛攻,其攻势之凌厉几乎可与张柔相比。守卫东城壁的三忠民兵部队人数虽多,素质越远远赶不上西城壁的荆楚军。在蒙古军猛烈的攻势下纷纷后退,老将胡显接连杀了几人都没能阻挡住。
得到急报的制置使赵葵亲自率领作为预备队的土龙军中后军、游奕军和将射军等,会同荆鄂都统司一部前往增援,他命令游奕军主将陈光为前方指挥,自己坐镇城下督战,接连斩杀了后退的军官十九人,终于止住了军队的溃逃。陈光以瓮城作为支撑点,通过东城三座城楼互相呼应,用火器开道一尺一尺的收复城墙,终于将忒没斛的军队赶下了城墙。
是战三支民兵部队折损一千余人,更令人心惊的是蒙古军差一点就攻进城里。一旦强大的敌人占据东门进行巷战,连郑云鸣也不是十分有把握能够将他们驱逐出去。民兵的这种表现自然引起有力诸将的不满。
晚上进行的检讨会原本是郑云鸣提议的。军队中原有的传统是在撑住一天之后立即举行酒宴,名曰犒赏士卒,其实就是安抚诸位将校,让他们督促士卒用心作战。在战后开检讨会之类的冷静行为,多半出自名将。比如李靖和岳飞,在赵范的时代,没有人自认能打到李卫公和岳鹏举的水准,大家开开心心的举杯畅饮,完全不理会每一战后的总决和思考。但赵葵麾下第一名将郑云鸣书生出身,其特殊的身份本来就带有一点禁欲主义的传统。加上这位官人其实颇为自负,他的目标不仅仅只是李靖岳飞而已,在如此高的目标值之下,难免对手下和同事的武将们提出严苛的要求。
白翊杰摇着羽扇对上座的赵葵说道:“三支忠义人虽然人数不少,终归只是民兵而已。何况这三支军马成立有年,早就已经训练松懈不堪战斗。将他们放在东城壁上作为第一线部队使用,迟早会出大事,为今之计,只有让振武军负责西城,土龙军负责东城,由制置使部下直属队提供支援,才能收万全不破之效。”
赵葵听了这番话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只是问道:“各位将军以为此议如何?”
旁人还没说话,郑云鸣首先站起身来,说道:“我不同意。”
“白参议当然是好心,他是做事谨慎不留后患的性格。”郑云鸣忘了一眼座下的胡显,这位京湖征战多年的宿将显然面色很不好看。他继续说道:“自胡统制接手民兵以来,民兵无论是纪律还是战力都有了显著提高。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民兵们蹂躏街市、偷鸡摸狗,官司甚至打到了我这个不相干的营田总管头上。今年以来,三支民兵上万兵力却没有发生一桩官司,甚至连和百姓之间的吵嘴扯皮也少了。若是在去年,这些民兵完全没有上城墙的资格,因为只要敌人发一支箭,他们就会惊慌失措,自相扰乱。根本不用敌人大举攻城,他们就会先弃城而走。如今他们已经能够在敌军的强大压力下力战三四个回合,这都是因为胡统制接任之后治军的功效!我绝对相信胡统制和他部下的民兵们能够坚守住东城城壁,当然,面对如此强大的蒙古大军猝然之间要求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坚守也不可能。我愿意借拨振武军后军、右军和将射军等共三千人给胡统制,协助民兵一起守卫城池!”
胡显抖了抖白胡须,既然郑云鸣卖他这个面子,他当然不会拒绝。赵葵应允之后,又问道:“樊城方向形势如何?”
王登答道:“凭楼遥望,只能远远的看到樊城城下兵如蚁附,旌旗如林,看起来今日樊城也面临不小的压力。”
赵葵沉默了一阵,沉吟道:“按照兵法的常例,理应先全力攻打樊城,等樊城城破之时襄阳城士气低落,就算不主动投降再攻打难度也会减小。今日襄樊都完好,却分兵两路同时进攻,我想蒙古的指挥者们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万文胜说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郑官人说的半点没错,鞑子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在催促着他们加快行动的节奏,这个模样简直就像是恨不能在十天内拿下襄阳的劲头。”
白翊杰摇着羽扇,慢慢的分析道:“鞑子此时想速攻取胜,定然不会是因为国内有变乱或者外敌入侵,一旦遇到那种情形,鞑子最高明的策略应该是以大军围城。然后派一使者上来逼迫和议,敲诈一笔钱再走,再不济以少数人马监视,大军缓缓而退,也不会有宋军敢于追击他们。如今他们这么不顾伤亡的展开攻城,一旦攻不下来又临时撤走,必然面对我军的追击。也就是说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并不是迫在眉睫但时限越来越近的原因,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堂上诸将无一能够回答,厅堂里登时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一片诡异的静默中,陈光突然从堂外匆匆走了进来,对着制置使施礼完毕,转身来到郑云鸣身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郑云鸣面色微变,随即低声也吩咐了几句。陈光告辞离去。
堂上众人从制置使以下,人人把眼睛看着郑云鸣,其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这个时候会有什么紧急但又不重要的事情,会让陈光闯进白虎节堂要地,却又不会劳动制置使呢?
第六十二回 骄虏临关自请剑(3)
郑云鸣站起身来对赵葵说道:“没有什么紧要的,前日九重驿俘虏的怯薛兵士,从监牢里走脱了数人,我已经下令城中开始追捕。”
果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这攻防剧烈的当口,襄阳可吃不住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失,赵葵嘱咐道:“务必加紧追捕,不然这一小撮人在襄阳闹起来,可胜过城外上千悍卒了。”
郑云鸣拱手称诺,说道:“天亮之前争取将其全部擒获,不使一人漏网。”
他这一句话最终说的还是大了些。等到天明时分,大部分逃脱的俘虏都被原封不动的抓了回来,唯独一人漏网。
以实话来说,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殊为不易,但令郑云鸣觉得有些意外的,走脱的竟然是他在这些俘虏中最留意的张世杰。
张世杰的逃走计划大胆的令人吃惊,他打晕了一名守城兵士,偷了他的衣服,化装成一名普通的守城民兵。然后混入夜间搜索逃犯的搜索队中,趁夜混上了东门,然后趁着东门换班的一小段混乱时间用偷来的绳索缒墙而下,逃出了戒备森严的襄阳城。
出了襄阳城之后他不辨局面,不敢轻易前去投奔本军。只好蛰伏在东门外的草丛中等待时机。第二日不出所料又是一场艰苦的攻防大战,成群的蒙古士兵们踏着先登者们累累尸体强攻襄阳城池。在西门,他们以上百座抛石机猛轰城西南角,但是他们再度犯了致命的错误。因为单独轰击城墙效果不彰,他们转而将目标设定为西南角的城中房屋。但郑云鸣早已经安排好城内众人或者撤入安全距离,或者躲在地穴中避免飞石袭击,巨石只是对房屋有所毁坏,对于物资和人员的杀伤不甚严重。蒙古军随即以张柔部队为先锋发动第二次强袭攻城。经过了昨天惊心动魄的一战,宋军对城头郑云鸣都统的指挥地点进行了严密的防卫,并且增加了城头将军炮的数量,冒着密集炮火渡过护城河的士兵们马上又遭到弓箭、滚木礌石和热油的攻击。这一回蒙古军甚至只有五六座云梯能够攀附上城墙,但没有经过多少战斗就被宋军掀翻。
在城北,以抄思和军前行中书省事杨惟中指挥的大军猛攻北门。他们使用加固的浮桥强渡护城河,将笨重的鹅车投入登城作战,但北门宋军指挥官孟璟下令投掷万人敌和金汁,所谓金汁是将城中铜铁在城头用大锅融化,直接泼洒在城下进行纵火的武器。金汁的效力比滚油更为恐怖,在宋军猛烈的杀伤面前鹅车士卒都被烧伤烧死,人肉被烧焦的臭味弥漫在北城门前,这一天的战斗也被蒙古人惊恐的称作“襄阳北门的阎罗殿”。
南门的女真部队和严实部队并没有过多的行动,而东门的战况与?况与前一日已经不同。在陈光率领的三千荆楚军的压阵之下,民兵部队表现的异常坚韧顽强,忒没斛几次亲自督战,率领敢死队攀登城池,都被守军乱箭滚石打退,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甚至有民兵抱着登上城池的敌人一同从城头滚落。而这一仗也让轻视东门民兵的忒没斛吃了苦头。他肩头中箭,头鍪也被宋军投石兵的石子打坏。
这一役,攻城的蒙古军先用汉兵攻城,不克,又换女真回鹘兵攻城,又不克,最后用蒙古本部攻城,也被打败,死者百余人。城外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攻城者的死尸。
张世杰潜伏在草丛里目睹了这一番大战,两军交战时他不敢轻出,怕的是蒙古军将他误认为是宋军,这是生死搏命的时刻,不问缘由的杀戮随时就会发生。一直到蒙古军吹响胡笳收兵之后,他才从草丛里走了出来。蒙古各部的旗号他已经看的清楚,当即朝着张柔的营地走去。
蒙古本部的营地,哨骑可以派出到十余里外。张柔是汉军万户,其行军作战完全是中原军队的一套,在营地外数百步布置有明哨,更外围的地方部署有暗哨,当张世杰乘着渐浓的夜色来到张柔营地外围的时候,马上被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几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是什么人?军中通传口令为何?”为首一人大声喝道。
张世杰突然觉得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以弱冠少年第一次经历真正的大战就被南朝所俘虏。虽然在监牢中因为郑云鸣严禁虐待俘虏而并没有吃什么特别的大亏,甚至可以说待遇还算过的去。但南朝将兵们对他这个汉地怯薛的嘲笑却是不少。大抵是因为南朝兵弱,这三百年来着实在胡人身上吃了不少亏,对所谓胡人和加入胡人军队的汉人素无好感,尤其在于以激发民族主义用以填补中世纪效忠皇权思想的不足的郑云鸣部下就更为明显。但过分强调炎黄正统的结果就是激起了将兵们对蒙古军和北地的汉军的愤怒。若不是郑云鸣再三下令严禁侮辱挑衅俘虏,张世杰的处境要糟糕的多。
在这期间,来自荆楚军的游说从来没有间断过。他们派出从军中书吏、将官到幕僚的各种人进行游说,这些读书人出身的文武官员完全没有这个时代武将们普遍的粗陋无文,个个巧舌如簧引经据典。和他一同被俘的几名汉地怯薛相继投降,这并不出奇,就算他们是北地豪强子弟,毕竟也只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孩子,在书生们反复的洗脑之下,很难把握住心志。甚至有一些女真和契丹子弟,还有几个蒙古本部的怯薛秃鲁花也投降了南朝,但张世杰咬定立场,坚决不投降。而今他的坚持终于有了成效。
他大声喝道:“我是张柔元帅族人,范阳张世杰便是,我本是秃鲁花千户祁都大人帐下效命军兵,前日南征之时不幸被南朝擒获,今趁大军攻打南朝危急之时,从城中逃脱,前来投奔张元帅,请各位头前引路。”
那为首的哨长满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半晌,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如今大军将襄阳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蚊子都难以飞出来,城中宋狗也是加倍戒严,我们百般试探都难以渗透进去。你是怎么出来的!”
张世杰还没有来得及分辨,突然远处一声梆子响,远远的传来了喊杀声和刀枪相击的声音,还时不时的传出几声火铳射击的声响。
那哨长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我看你就是宋狗派来诈降的!左右,给我拿下了!”他一声号令,两旁的蒙古军兵各持刀刃,狠狠的扑了上来。
张世杰连咬牙跺脚的时间都没有,踏前一步抢先出手,一个冲拳将最前面的一个哨兵打翻在地,夹手夺过他手中的摔刀,一面招架着对方的刀枪,一面朝后落荒而逃。幸好蒙古的哨兵们都在担心着身后的宋军夜袭,没有人来追赶他这落荒的“宋国诈降”之人。
张世杰在野外有营不能投,狼狈的寻找着躲藏之地的时候,陈光已经带着奇袭队顺利返城。敌军攻城不克的当日可以夜间偷袭,是很多前朝名将惯用的战术。不过郑云鸣的奇袭算不得完全成功。他派出三支奇袭队偷袭张柔所部的前中后三营,只有前后二营得手,中营一路被张柔及时发觉,率领亲兵卫队发起反击,将奇袭队数百人尽数歼灭。
陈光沉痛的对郑云鸣立下誓言:“请让我明天夜里再出击,一定要位今天牺牲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郑云鸣只是淡然的摆了摆手:“今后十天,我军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坚守不出!”
杨掞在一旁焦急起来,对郑云鸣说道:“有攻有守才是正道,只守不攻,兵法的威力就完全发挥不出来了。”
“当然要攻,但进攻的不是我们。”郑云鸣拍着他的肩头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坐在城头上看孟璞玉怎样厮杀了。”
孟珙的救援行动却并不如预料的顺利。蒙古军在鬼门关的防线虽然被宋朝水师扫荡殆尽,但蒙古军却因为这次战败略有因祸得福的感觉。愠怒的曲出召回了作战不力的砲手水军都元帅张忠仁,派遣了一名举足轻重的大将作为外围截击援军的总指挥。此人就是在亲贵方面在大军中仅次于曲出的亲王口温不花。
口温不花可不仅仅只有第一代成吉思汗铁木真氏的弟弟别勒古台的儿子这一个尊贵的身份而已。作为蒙古亲贵,他也是跟随合罕征战的主要前线将领之一。此次征战虽然说塔思贵为前敌总帅,但在亲疏之别的蒙古部族来说,他的威权实则处在亲王之下。
且口温不花绝非不善征杀之人。他接手外围阻击援军的任务之后,马上放弃了在鬼门关江面和宋军水师决战的计划。他判断战场形势,宋军水师强大而蒙古军几乎等于没有水军,仓促搭乘民船和竹排和宋军强大的战船较量很难占据上风。于是他一面放弃在鬼门关处的水军防御,一面以自己本部的一万多精锐蒙古骑兵为核心,将防守的重点放在陆地上。口温不花的策略是,宋军单单凭借一路水军即使孤军深入也不能持久,就算一部分船只能够抵达襄阳,只要没有陆军的配合,是无法对襄阳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第六十二回 骄虏临关自请剑(4)
因此他将骑兵军团在百丈山到鬼门山一线展开,以极富攻击力的挑衅式短促突击,不断打乱孟珙部署陆师的计划。(
平南文学网)这一招果然奏效,孟珙必须以自己的步兵在陆上迎战飘忽来去的精悍游骑,一时之间很不适应。陆军的进击计划只得暂时搁置,就连水军的前进计划也受到了干扰。
一连七日,宋军都待在自己的阵地上毫无作为,口温不花连续派出骑兵小队进行挑战,宋军也坚守不出。蒙古军中人人都在说孟珙被亲王的猛烈攻势吓住了,自此对襄阳已经毫无作为。
在第七天日落之后,侍卫马军司右军准备将陈英瑞接到卫士的传唤,说孟珙大帅有事召见。当他赶到中军帐前才发现赶来的不止自己,还有荆楚军水军统制彭满和水军统领张膛。
“蒙古军进攻襄阳一日紧似一日,我军却被当面的蒙古骑兵阻塞无法前进。甚至敌军还包抄我们的后路。让我们时刻有被围歼的风险,你们说,当前战局下应该如何行动?”
应该如何行动?光是从他招来的这三个人就能判断出孟珙将要如何行动了。彭满说道:“现在陆路走不通,唯一的选择是以少数部队配合战船绕出敌后,袭击当面蒙古军的后方,然后大军乘船前进,在襄阳附近寻找有利地形重新构筑阵地。”
孟珙抚掌笑道:“不愧为郑叔谋部下,兵法正该如此。”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卷图轴,在灯下展开,招呼三人道:“你们过来看。”
地图上已经清楚了标注了这一次行动的兵力、部署和进军路线。其核心思路果然与彭满之言并无二致。
“现在在河边上已经集结了精壮军士七百人,今夜就让他们搭乘战船,偷偷通过当面蒙古人的驻防区,深入到敌军后方。这里。“他指着地图上自鬼门关到樊城之间的一处地点,“经过哨探,这里驻扎有蒙古军的营垒二十四座。一旦兵船到达此处,奇袭队马上登岸对敌军营垒进行袭击。不用担心,根据探子回报这里大部分关着从京湖掳掠来的百姓和从北方赶来的夫役,还有蒙古人抄掠的物资,至于敌军仅仅留有一些看押的队伍。我不要求你们将这二十四座营垒全部占领,对于区区七百人来说太困难了些,只要你们能够焚毁五六座营垒,足以引起当面蒙古骑兵的注意,让他们分力向北了。”
他抬起眼来盯着陈英瑞,说道:“此次奇袭队全部交由陈英瑞带领,你可以握有临阵指挥之全权。这是你第一次独立掌军,务必小心应对。”
陈英瑞喜不自胜的应道:“都包在我身上!元帅只在这里观战,看我怎样在敌人后方大闹一场!”
孟珙笑了笑,转头问道:“夜间拉起船队行?队行船,荆楚水军有问题没有?”
彭满果断回答:“在建军的时候郑都统已经反复强调过夜战的重要性,在洞庭湖操练的时候就已经演练过夜间编队行船的战术。前后船只都有灯火导引,虽然不能说和白昼里一样进退自如,但乘风夜航,毫无问题。”
“如此甚好。”孟珙将卷轴卷起,对众人郑重说道:“前方一切就靠诸位尽力,等奇袭队建功之后,我带领大队随后赶来。”
夜航之法,古亦有之,其要点无非是用灯火标识出前方船只的位置,各船之间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而已。自汉朝开始中原之人就能在江河上编队夜航,到今日商人常有将笨重的运输船编队夜行的事情。官府水军贪图安逸,不太愿意夜航,但只要有需要,大多数的宋军水师都能够完成一次夜航行动。
在每一只船的船头点上一盏前灯,在船尾点上两盏后灯,用以标识位置,灯头皆用红纱小心遮住,这是郑云鸣的嘱咐。因为夜暗之中,暗红光目力所及最远,而不慎引人注目。船只严格按照规矩,一船发出规定时间之后第二船才出发。只要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夜行船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彭满和张膛搭乘一艘四车船当先出发。时已隆冬,江风迎面而来寒意逼人,彭满和张膛坐在车船头,作为整支船队的先导。
彭满素来不喜多言,但张膛可是很喜欢闲聊的老爷子。他扯住彭满喋喋不休的说起了关于张惟孝的点点滴滴。
“若不是他娘死的早,兴许他不会像今天这么脾气古怪。说起来也是平日我管束不严,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是时常和我顶撞。唉,真是上辈子造的孽......”
“不会,张惟孝行事果断,处事有节,将来一定会成大事。”彭满简短的回答。
张老爷子自嘲的笑了笑,又转换了话题:“说起来,自古以来都是老粗负责打仗,书生们负责当官。郑官人用书生带兵,效果居然还不错。”
“纯用武夫带兵,也只是从玄宗时才开始的。”彭满说道:“何况现在把守蜀口的名将曹友闻原来也不过是天水郡的教授而已。”
其时郑云鸣在京湖,曹友闻在蜀口,同样作为从进士简拔起来的武职官员,发挥了比行伍宿将更出色的治兵行戎的才干。而曹友闻率领八千精锐在蜀口险要之地屡败数倍于自己的强敌,则更加令人惊叹。临安甚至有御史上奏认为,既然书生领兵的效果不比武将差,或者在进士科之外别开武科,吸收能文能武的读书人培养成精英将领,也许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但这样空泛的提议很快就被淹没在大宋每日的文山简海中。
“不过现在两个书生的日子都不好过啊,京湖不必说,蒙古人将襄阳包围了好几重,郑官人每日都得跟蒙古兵血拼才能够活命。至于曹友闻,听说这次随蒙古二太子进攻西蜀的兵力有五十万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活到这次胡人侵扰结束。”
“曹友闻我是不知道,至于郑官人,没那么容易死的。”彭满说道:“你不知道孟大帅有一项出名的绝技么?”
孟珙平生有一门绝技,就是给人相面,他营中许多能征惯战的勇将,足智多谋的谋士,都是他用相面之法选拔出来的。传说在跟随孟宗政和金人作战的时候,曾经擒获了一名金国的将军。他一见到此人就说道:“阁下在大宋不会盘桓多久,来日必然能安然返回北方。不过这对阁下倒未必是一种福缘。”果然没有数日,朝廷发来公文,因为商谈和议等项,命令京湖制置使司将该人释放回北边,以表明善意。不久之后孟珙又捉到一名俘虏,自称是那金将的部下,原来那金将自回归之后不久,就马上被金廷派往河北前线督战,没有多久就战死了。自此之后,周围的人对孟珙的相面之术更是无不宾服。
“然则如何?”张膛笑道:“孟帅给官人相过面,认为他命还长的很么?”
“寿数只能算生老病死,刀兵之祸是算不到的。”彭满说道:“孟珙倒没有算到这个,他只是看出郑官人命格极好,将来必然位极人臣,所以不会就在区区一个都统位置上就中断的。”
张膛瞪了瞪眼睛:“相公的官人自然将来是当相公的,这还用他说?孟帅就凭这个断定郑官人绝不会被蒙古人害了性命么?”
彭满淡淡的说道:“与其信这个,我更相信襄阳城头的铜将军。”
二人就这样一头冷一头热的闲聊,一直到夜深,江岸的轮廓线在夜色中起起伏伏,没有半点异常的模样。彭满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到了!”
远处的营垒在灯火的照映下轮廓清晰可见,蒙古人对宋军的奇袭全无准备,营垒中依然是点燃灯火,有卫士往来巡行。彭满对船尾喊道:“给运兵船发信号,让他们登陆袭击!”
船尾的水手举起一盏灯笼,在夜色中摇晃了几下,将灯笼放下,再度举起,又摇晃几下,反复做了三次。在后面的运兵船会意,纷纷朝着岸边驶去。
彭满和张膛站在船头,看着远方营垒的灯火晃动,喊杀声骤然响起,不久营帐和敖包就开始燃起熊熊大火,人影四处奔走,夜暗中晃动的火光和升腾的烟雾将营垒包裹起来,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艘小船载着传令兵过来,向彭满禀报道:“陈将军带着人往第二座营垒攻去了,他让小人来告知二位率领船只沿河而上,随时准备接应队伍,收容被解救的百姓。”
“孟帅给的目标是烧毁五六座营垒,不过我看陈将军的野心只怕不止五六座营垒而已吧。”彭满对传令兵说道:“临行之前孟帅有令,临机决断皆由陈将军自行做主,不必禀告了,我水军战船这就启航,跟随袭击队前进。什么时候陈英瑞需要战船前来迎接,派人再来通知就是了。”
那一夜汉水江岸火光连绵不绝,蒙古军设在岸上的二十四座营垒被宋军全部捣毁。宋军除了解救出被俘虏的百姓和北方民夫二万人之外,还缴获了许多战利品。彭满的水师就满载百姓和战利品顺江而下,故意将这一幕暴露在蒙古骑兵眼中。
第六十三回 登先堪用泼胆人(1)
他们如此耀武扬威的行动,必然会对正在和孟珙对峙的口温不花所部骑兵造成恐慌。果然这次袭击之后不久,郢州北面的骑兵踪迹大减,是因为口温不花不得不将正在陆地上跟宋军对峙的骑兵抽调出来,从新部署在汉水两岸,以防宋军不知何时又突然绕到自己的后方来。
在孟珙一方面,除了将解救出来的百姓送往江南安置之外,对陈英瑞果敢勇猛的行动也大加赞赏。这并不是陈英瑞第一次夜袭敌人,确实他第一次独立掌握一支夜袭人马。这初出茅庐的一战就一举击破蒙古军营垒二十四座,创下了令人惊叹的战绩。
陈英瑞却觉得创下这样的战绩只是寻常:“虽然营垒连绵,其实内中守军不满二千五百人,在夜里被我军突然袭击,大部分人都骑马朝东逃走了,我军根本拦截不住。光是夺回些老百姓有什么意思?”
孟珙意味深长的微笑着拍拍他的背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能够救得一条平民百姓的性命,会比在战场上斩杀十个敌人的首级更重要。”
而现在襄阳城中二十四万官民,六万守军,每个人的性命都系在孟珙身上。
从郢州出发的孟珙船队一共有战船七百艘,马步军三万人,当然步军为绝大多数。大军一直开进到白河口,隔汉水在襄阳东面下寨。这里前有清河,后有白河,一侧是汉水,是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之地,之所以没有突入城中,是因为在通向襄阳的水路上,蒙古军已经提前在河道中打下了撒星桩,蒙古人并不知道这种江河中使用的障碍。但他们是这个时代里最擅长向人学习的民族,无论是敌人的还是已经征服民族的东西,只要他们觉得对自己有用,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学习和模仿。撒星桩在中原水战中并不罕见,水上力量居于弱势的一方会使用它来阻止敌军舰船的进攻,粗大的木桩被深埋在河床上,足以阻挡吃水深的运输船通行。而只要运输船过不去,孟珙向城中补给兵员装备和粮食的计划就成为了泡影。
战争有时候就是如此令人骇笑的事情。牺牲许多人命、损坏了许多船只和精良武器都无法战胜的对手,最后会被一排简单的木桩拦住去路。当然为了埋下这几排木桩蒙古人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东门上短短三天之内宋军七次从城中杀出,拼死向水路边的蒙古军冲锋。就是为了阻挡蒙古军阻塞水道的工程。他们甚至出动了作为最后王牌的踏白军和选锋军的骑兵和蒙古骑兵进行近距离混战,襄阳东门直到汉水的原野上躺满了两军将士的尸体。宋军野战能力显然不能和蒙古军相提并论,即便是混杂了精锐的土龙军部队,又有火器和骑兵的襄助,最终?最终也仍旧不敌强大的敌军铁骑,但若不是严实临时命令在事前抢修了两道防御宋军的壁垒,蒙古军的撒星桩能不能顺利埋设犹未可知。成功的阻塞了襄阳的水路,使得蒙古军队襄阳的合围大功告成。
而他们一旦封闭了水路,马上就开始对襄阳城进行强攻。
襄阳城在敌军的连日猛攻下终于盼到了日思夜想的援军。虽然这援军只有一江之隔,但想要里应外合解除襄阳的包围。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蒙古军的行动快捷的令人惊叹,他们马上在孟珙营垒的东西北侧都部署了骑兵进行骚扰,一面派遣劳力构筑栅栏,孟珙刚刚扎下大营不久,就已经陷入蒙古军数重围困之中。
前几日还在为援军的抵达而欢欣鼓舞的襄阳军民重新陷入了担忧。蒙古军兵势雄强,若是趁机将援兵和襄阳城一起收入猎囊才是最让世人嘲笑的事情。而以蒙古军的实力做到这一点并非十分困难。
“但他们若是想吃掉孟璞玉,也没有当年成吉思汗在中都城下击溃十万援兵那么简单。”站在东北角的角楼上,郑云鸣对赵葵一条一条的分析:“当年金兵从陆上救援中都,走的都是平旷大路。在原野中被蒙古铁骑驰突蹂躏,一败涂地。今孟珙搭乘兵船从水路来,在蒙古军发起进攻之前已经占据了险要的地势,建起了营垒。蒙古军再用铁骑冲坚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孟珙也学着你的模样,屯兵驻扎的时候,总要建设坚固的营地了。”赵葵手搭着凉棚朝着孟珙营垒的方向眺望,里面的兵士来来往往正在为木墙加固土垒。
再怎么样他也是年近五旬之人,目力早已经不如当年,孟珙的营寨离得又远。远方的景色只是模糊轮廓而已。郑云鸣看着他努力眯起眼睛张望的样子,对自己身后的郑宪说道:“将那个东西拿出来,现在正是用的上的时候。”
郑宪应了一声,转身吩咐一声,一个背嵬军士跑下城墙,不多时返回来将一个涂漆的木匣递给了郑宪。
郑宪双手捧了匣子到郑云鸣身边,郑云鸣伸手接过,将匣盖抽开,从匣子中取出一支窥镜来。交到了赵葵手上。
赵葵不知道郑云鸣交给他一根两头镶着纯色琉璃片的黄铜管所谓何意,但他明白郑云鸣是襄阳,不,也许是大宋第一喜欢鼓捣新鲜物事之人,于是停下来等着他详细分解。
“此物名曰窥镜,去年工匠们发现,将一片纯净无色的琉璃片打磨成中凸而边缘薄的形状,用来观察事物可以有放大的效果,于是我想,如果将两片叠在一起,会不会能将远处模糊而不可见的物事放大使其变得清晰可见呢?经过尝试,原来需要两片镜片之间存在一个固定的距离,才能收到望远之效,所以此物又名望远镜。”
他对赵葵说道:“请制置将较小的一头对准左眼试看。”赵葵依言而行,在琉璃圆片构成的视野中,果然清晰的看到汉水北岸的情形。蒙古骑兵隔着白河河岸不停来回奔驰,扬起阵阵尘土,他们不停将的弓箭射向对岸,在孟珙的军营中人们只能顶着盾牌和木板来回奔走。蒙古的夫役匆忙的搭建着高大的栅栏,还有人在埋设砲座,还有人正在拖动着沉重的炮弩朝河岸前进。
“你来看,”赵葵将窥镜交给郑云鸣:“敌人这是真作了既攻城,又要打援的准备啊。”
“我料敌人这番盘算必然会落空。如今汉水江面上我军雄强,打不过搭船逃走就是,难道蒙古骑兵还能下水追赶不成......”郑云鸣说着将窥镜放在眼前,观察了一阵,慢慢的放下了望远镜。
“有一件事情我始终觉得诡异。”他对赵葵说道:“但自从昨日试用窥镜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一直觉得奇怪的到底是什么。”
他冲着赵葵身后的幕僚和将校们问道:“从我回来之后,有谁看见过敌军主帅曲出的身影?”
赵葵一惊,从郑云鸣手中一把抢过了窥镜,认认真真的朝着江北和北城门方向张望了许久。才放下窥镜叹道:“果然是没有看到曲出,也没有看到怯薛仪仗卫队。”
“从昨日到今日,我观察了整整两天,营中一次曲出的仪仗都没有看见过,如果说在平时主帅可以在营中运筹帷幄,在蒙古军大举攻坚的时候,没有理由曲出还窝在敖包里不出来指挥作战的,除非......”
“除非是曲出已经死了!”吴潜突然醒悟,大声叫了起来。
“那不至于,蒙古军真的秘不发丧的话,断然不会显得如此强硬,孟帅的援军抵达并且成功扎下大营之后,他们就应该准备缓缓退兵。不会反而增兵前线。想要一举将襄樊并援军三个目标一口气吞下,我猜想,要不是曲出受了北方来的紧急命令,需要抽身回去,而安排塔思率众猛攻,企图逼迫我签下城下之盟,要么就是曲出生了病,已经不能亲自指挥战争,而蒙古军必须及早攻下襄阳城,以便主帅提早回北方休养。”
“而无论他是什么原因不能出来视事,留给蒙古军的时间都可以用天来计算了。”吴潜兴奋的说道:“只要我们再坚持数日,蒙古军必然能不战而走。”
“参谋只想坐等鞑子自己收兵回去么?”郑云鸣笑了笑:“扫帚不扫,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我要好好的想一想明日之战会如何进行。说不定,明日就是决定襄樊命运的一战。”
当日土龙军诸将就接到了在都统司大堂集结的命令。当王登披挂整齐踏入大堂的时候,才发现郑云鸣穿着最普通的士兵的麻夹衣盘腿坐在地上。王登知道他这是又要筹划大战的意思。但凡决战之前,郑云鸣习惯穿着最普通的士兵的衣服,自己披着铁甲在前线战位上去巡视一圈,以第一线士兵的视角,去亲身感受一下前线士兵们对自己的计划的感受。王登看着他身旁脱下的铁甲身已经整整齐齐的叠好,显然这位大将又是刚刚从城头下来没多久。
第六十三回 登先堪用泼胆人(2)
郑云鸣的身前是一大块用素色锦缎作为底托、描画精细的襄汉地形图,这幅地图的描画之精细,甚至连只有几十户人的小村子,只有一人通过的羊肠小路都标注了出来。王登明白这幅地图花费了白翊杰多少心血,他派出几十个精通地理描绘的画师分头描绘地形,然后挨个检查当中的错漏。单单是凭借这一幅图的功力,王登就能断定襄阳没那么容易落入蒙古人的手中。
郑云鸣抬起头来,看见进来的是王登,抬高了声音对他叫道:“王景宋!我军在襄阳城中还有多少人马!当中有多少铳手和骑兵在列!”
王登一愣,虽然此地为节堂所在,但这样大声的要自己喊出襄阳城最要紧的军事机密,当真是无所顾忌么。他和后走进堂来的陆循之互相看了一眼,只见陆夫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襄阳城中依旧能战斗的官兵员额尚有六万一千人,其中火铳手大约二千二百人,骑兵未经大战,目前尚有五千二百人的实力。”
“敌人有多少骑兵?”郑云鸣接着高声喝问。
“您不要开玩笑,蒙古大军南征之时个个有马,就算激战了几个损失了一定的马匹,骑兵数量仍然是一个令人畏惧的数字,即使刨去准备攻城的下马骑兵和在外围用于阻击孟帅援军的骑兵之外,能够动员来进行野战的骑兵至少也在十万骑以上。”王登说话的时候,葛怀挺着肚子从堂外跑了进来,他乐呵呵的插嘴道:“可惜这些蒙古马只长了四条腿,又没有长出爬墙的四只手,所以只能在襄阳高大的城墙外干等着。”
郑云鸣的声音放低了下来,可是说出的话却比一声惊雷更加让王登觉得震耳欲聋:“你觉得我军就凭着这五千骑兵出城去和蒙古军一决胜负,如何?”
王登震惊之余还没有说话,身后就响起了杨掞的略带激昂的声音:“开什么玩笑,若是以弓马来论,蒙古骑兵一兵当我五兵,若是城外只有一?
?马队,我军出击,稳操胜券。可是城外是敌骑十万,拿着五千不济事的骑兵是要往石头上撞么?”
郑云鸣说道:“可是有时候打仗未必是要打赢。”
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杨掞也一时没有办法接下去。尴尬的沉默里在廊下听了一阵的白翊杰走进了大堂,在郑云鸣身边坐下,将白羽扇放在了地图上。
“都统有何想法,直说就是了。”
郑云鸣笑了笑,将手中的一个棋子放在地图上,王登认得出来这是郑云鸣习惯使用的一套犀角象棋里的一个砲。
“赢的定义有徐多种。并不是一定将战场上的对手斩尽杀绝,或者将他们驱离战场才算做是赢。只要能够达到想达到的目的,就算大功告成。”他指指这个砲的位置:“只要将它带到这里,即便折损一些骑兵,也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众人凑上前来,看他将这个砲摆放的位置,是在蒙古大营附近的万山上。顿时人人都沉默了下来。
王登却忍耐不了,他大声说道:“绝不可能!万山是鞑虏本阵附近,精兵麇集。怎么可能轻易靠近,何况当初为了修建万山堡垒,将山头的林木全部砍伐,毫无掩蔽之处,怎么可能将投石车运上万山而不留痕迹?”
“有办法。只是需要人配合。”郑云鸣自信的说道。
“需要多少人配合?”
“需要襄阳六万一千官兵、二十四万百姓,还有隔江的孟珙大军,一起来演一场好戏给蒙古人看。然后趁着敌人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偷偷的将所需要的部件送到万山上去。”
他这个计划荒唐的几乎可以用异想天开来形容,即便是运用巧计将投石车运上万山又如何呢?投石车只要发射一发砲石,立刻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时候连投石车带几十上百名拽索的夫役,一齐陷入蒙古大军的重重包围下断隋断难活命。
谁会愿意去承担这必死无疑的任务,谁又会愿意在平地旷野里血战数里只为了让他们去送死呢?众人只是连连摇头,觉得这一回自家主将一定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提出如此荒谬的计划来。
白翊杰站起身来,在大堂上来回踱步,走了两圈之后,返身问郑云鸣道:“那曲出到底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明公能有几分把握?”
郑云鸣眼睛盯着地图,淡淡的说道:“战争何曾有十分胜算,多算者胜,少算者不胜,仅此而已,作为荆鄂副都统,我的判断是这一次的风险完全值得去冒。”
白翊杰又问道:“可曾和制置使商议过了?”
“还有一些细节待定,而且我也没有把握制置使一定能同意我这么离谱的方案。”
“未能禀明如何就知道制置使一定不允许?”白翊杰高声说道:“赵葵是久经沙场的国家名将,用兵绝不保守,都统可以放心的前去和他商议。”
郑云鸣说道:“景宋和纯父,公辅和陆翁与我一起去,葛翁守住衙门。今夜大家多细心筹划些。”
他抬起头望着节堂外夜空里低垂的云朵:“或许明天开始,真正的寒冬就要来了。”
自修建营垒的紧张工作完成之后,孟珙即便是睡觉也不卸铠甲,战马夜里也装上鞍具,随时准备应对一切可能的突发状况,所以当卫士们引着从襄阳悄悄的潜行到这里的传令者进入大帐的时候,看见的是一身盔甲的孟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伸手止住了传令者的参拜,坐在交椅上问道:“敌人围困甚急,你是怎么杀出来的?”
那黑衣人说道:“我们从水路走,乘船偷偷进到敌人埋设撒星桩的地方,然后大队下船佯作劈砍撒星桩,我则从空隙凫水而过,一路游了过来。”
孟珙知道郑云鸣的属下固多洞庭健儿,有的是精熟水性的好汉。横渡汉水之类的事情,只当做是日常玩耍一样,并不出奇。
他问道:“赵制置和郑云鸣叫你来送什么信?拿出来看看吧。”
那人从嘴中吐出一个蜡丸,孟珙起身接了过来,拍碎了取出字条,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的问道:“郑云鸣真的打算这么做?”
黑衣人笑道:“我只是个送信的,蜡丸中有什么机密小人一概不知。”
孟珙摇了摇头,将那纸条投入炭火盆中烧了,小小的纸条在火焰中飞舞跳动的湮灭,孟珙背着手走到中军帐外,看着天幕中越来越浓密的云霭。
“既然已经议定,剩下的事情就只有交给天来决定了。”
当第二天郑云鸣被晨钟唤醒时,窗外已经飘起了纷纷的雪花,通常来说下雪之前的几天是最干冷的时候,真正飘洒起雪花的时候反而不如之前。
当众将披挂整齐的赶到城墙上之时,才发现主将早已经带着参谋官参议官在城头多时了。
大雪纷纷而下,将城上城下铺展成一片银白。郑云鸣发现这时候一身冬装夹袄在身的将士们的手并没有发抖。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殊为不易,军队克扣军饷,贪墨装备,在如今的时代里不过是世间通行的真理罢了,从远到西方的伊比利亚佣兵,到东方的辽宋夏金各国,最底层的士兵无不作为小厮贱役,长官很少有真心关系他们的死活。郑云鸣还记得曾经有在三峰山之战中逃出来又投降宋朝的金兵回忆,三峰山之战的时候士兵们只穿着破烂的单衣。那是金国作为最后柱石的王牌部队,在大枪枪柄上已经结出厚厚的冰椽的时候,依旧咬牙苦苦的坚守阵地。但人的精神力量终究有限,蒙古军放任他们在野地里冻饿了数天之后再行攻击,终于将他们击溃。
面对将领们这样肆意的凌虐手下的基本战斗力量,损害最终还是皇帝和朝廷的利益。因为不断的吃败仗,最后必然会殃及陛下的宝座和江山社稷。为了抵制将军们克扣士兵军饷的恶行,朝廷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之一便是派遣官员下到部队去定期校阅。但在这个缺乏约束力的时代里一切的监督终归会流于形式。郑云鸣在京湖曾经亲耳听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克扣军饷的长官为了应付上峰来的检查团,强令军中士兵必须人人身着丝棉夹袄,如果不从杖责一百。有士兵实在无钱,只有找放租者借贷了钱去做丝棉夹袄,但长官不发钱,小兵哪里来的钱还债。不得已只有将自己的老婆卖给了大户人家做奴婢,后来那小兵自己觉得对不起内人,竟然上吊自杀死了。
那兵士对郑云鸣说起这些旧事时,脸上愤愤之情郑云鸣记忆犹新。他有时候真的感激吏部给了他一个转运司参事的职务,如果不是他在这个职位上做的唯一一件事被目前的荆楚军,甚至京湖全军普遍采用,即点名直放制度,凭借着赵葵的强硬和朝廷的大力支持而普遍推开的话。就算现在他贵为治理一军的大将,也未必真的能够杜绝克扣军饷的现象。一面以标榜道德文章的书生作为统兵官,一面加强财物监查制度,总算是树立了比较清廉的补给系统。
第六十三回 登先堪用泼胆人(3)
不过更加让他关注的,是一名土龙军右军的火铳射手,身旁没有放着自己制作的火把,这是点放火铳的工具,就算没有上级长官严厉督促,也不会有多少人忽略这一点。那兵士从身边的竹篮中小心的取出一节绳索,在炭火盆里点燃了,绳索一端呈现出赤红的灼热,但却和火把不同,并没有明火存在。
那士兵将绳索挽在手中,紧张的看着远方的蒙古阵地。突然间看着主将带着一大堆高级官员朝着自己走了过来。登时心里咚咚打鼓,不知道主将是什么用意。
“用绳子点火的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郑云鸣指了指那兵士手上的火绳,兵士赶紧将它递了上来。郑云鸣将绳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是已经浸泡过药水。
那士兵尴尬的说道:“这是裴艮师傅让我等试验的东西,说是这种火绳能够代替火把,且不会随便被风吹熄灭掉,也便于携带。”
“不仅仅如此,不仅仅是如此而已!”郑云鸣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个东西的出现。它不光能够方便携带,他足以改变战争的方式!”
他的声调不自主的升高了,但众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郑官人的奇思妙想太多,众人渐渐已经习以为常。而且他们也不明白可以慢慢燃烧的绳索,究竟能对战争产生实际的影响。
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代替火把的绳子而已。
和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相比,城下的蒙古大军显然是更加紧迫的时候。
正当郑云鸣慢慢的抚摸着这节火绳沉默不语的时候,远方一片银白色的原野上,黑色的甲骑已经开始整队。凄厉的胡笳声回想在寒风中。尽管大雪漫天,依旧阻止不了蒙古军新一轮的攻势。
砲石不断的投掷着,其中许多都命中了城墙和城中的房屋。多日的激战城西的房屋许多都被砲石毁破,宋军就在残垣断壁中搭起战棚,在里面储存不甚重要的军事物资。至于击中城墙的砲石,大部分都被马牌和串楼挡了下来。多日的激战已经让宋军应对砲石的经验非常丰富。他们不但制造了加固的串楼,还制造出带有牛皮遮顶的改进型马牌,让旋风砲、虎蹲炮等小型投石机无法伤及马牌后面的士卒。串楼和马牌后的士兵们手挽角弓,长枪在手,床子弩开弦搭箭,只等待着怒涛般的步兵攻势。
郑云鸣躲在串楼里举起手中的窥镜眺望敌军阵势,视野中铁甲骑兵挥舞着长矛高声呼喊着为同袍助阵。但攻城战的主角显然不是他们。游牧骑兵无惧漫天飞雪疾速的冲向城墙而后快速后退,一进一退之间张弓朝着城墙上射箭。在高大的襄阳城墙面前这些箭矢起到的作用削弱了许多。但?。但在蒙古射手精准的射术面前依然持续不断的给守城士兵造成伤亡。而每一个同袍的倒下对其他的人都多了一分压力。
但一锤定音的始终还是直接攻城的步兵阵。光是利用手中这还有些原始的望远镜,郑云鸣也能够清晰的分辨出正在聚集列队的披甲步兵中。既有史天泽的三星白旗旗号,又有张柔的北斗旗旗号,还有塔思部下直属的蒙古部队的九带狼头旗号,甚至还有久违的畏兀儿步兵的绿色旗帜。显然塔思越来越没有心思和襄阳的守军纠缠下去。他要集中手头能用的部队,对襄阳发动全力猛攻,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襄阳攻陷。
“虏众的攻击越来越急迫,时间在我们这一边。”郑云鸣手举着窥镜说道,他的自信也感染了城头的众将。葛怀笑呵呵的说道:“我还希望他们的攻势来的更猛烈些,光是眼前这些挠痒痒的攻城,简直让老葛有点闷得发慌了。”
众人却知道这只是葛统制一贯的藐视敌人的口吻而已,许多天以来的激战无法用语言详细描绘。不过战后有蒙古俘虏供称:“即便是当年攻打凤翔府也没有攻襄阳一样激烈。”要知道凤翔是金国在陕西的支柱。金国集兵十万据守,木华黎集中河北河东的兵力持续攻打了三年,期间木华黎病死,蒙古人也增兵再攻,两军城上城下,手抓足并,战况极其惨烈。一直到城中兵粮耗尽,蒙古军方才破城。其后,蒙古军中以凤翔之战为艰苦攻坚的代名词。
这些日子来的襄樊血战,虽然不如凤翔惨烈,而激斗的程度,其实不相上下。就连作为军中最高阶武官的葛怀也臂中一箭,陆循之被飞石打中了头盔,只差一点点就被击碎了头颅。在攻城一方则更加艰难,因为城头的火炮和火铳的缘故,他们承受着比攻中都、攻凤翔和攻蔡州更大的压力,连日的激战中已经折损了好几位百户和一位汉兵千户。素来以骁勇作战为荣,以苟且避战为耻的军中都渐渐的起了怨言,甚至有从河南签来的新兵逃跑的事情出现。
但这些激战都已经成为过去,接下来的较量才是真正的全力以赴。
塔思骑着黑色的战马伫立在临时垒砌的山头上遥望着那座高大的襄阳城。对于这些天以来攻城造成的伤亡他倒不怎么在意,对于一个蒙古勇士来说,刀山雪海杀人如麻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不要说这短短时间内的一点损伤,就是当年他父亲木华黎横扫中原,为了攻克那些女真人所谓名城而付出的伤亡和代价,木华黎也从未动摇过。
但若是有人能透过面廉看到塔思真正的神情,会发现那是一种严肃中带一点愠怒的神情。作为大汗麾下忠诚的勇士,任何黄金家族的命令都应该不折不扣的执行。但是作为一名战场统帅,他清醒的认识到襄阳攻略已经不能完成。
城中的宋军几乎未有伤及元气的损失,根据望楼的瞭望,似乎城中的粮草也并不缺乏。加上守军斗志高昂和火器的协助,使得攻打襄阳变成了一个长期的任务。若想攻取襄阳城,必须操练水军,积蓄粮草,以大军包围襄阳城,然后修筑长围,建设壁垒,将襄阳的粮食消耗殆尽,进而攻落城池。若是一味持强猛攻,最后攻下襄阳的时间不会缩短太多。而那将是一个连号称雄强的蒙古军也承受不起的伤亡。
但时间却并不在蒙古军手中。今早出征之前他又去探问曲出的病情。曲出已经略显干瘦,无力发布命令,只是以手指向襄阳而已。在指挥官已经如此状态,而襄阳又短期难克的情形之下,最佳的方案是放弃攻打襄阳,带着今冬的掳掠和俘虏回到北方去。
但他不可能这么说,当着衰弱到已经不能起身的曲出王子面前,只有尽速攻陷城池完成他的夙愿,才是最能安慰他的事情。他的生命衰弱到这个地步,就连从数千里外不停换马赶来的畏兀儿医官也不能将他从走向长生天的步伐。曲出的内心里,或许襄阳的得失早已经和建功立业的梦想无关,成为举世无双的蒙古帝国的统治者的雄心,已经随着病弱的身体一同渐渐远去。剩下的只有身为蒙古健儿的自尊和骄傲,仅此而已。
作为军事统帅,塔思清楚的知道凭众强攻的结果只能是徒增伤亡而已。但身为左首万户的他不可能越过曲出单独做出决策。王子是大汗的替身,只要曲出一句命令,就是让全军去横渡冰冷彻骨的瀚海,去翻越延绵高耸的葱岭,也必须执行。
何况塔思手中还扣着一张王牌没有打出来。郑云鸣虽然百战不殆,却未必能挡得住这支军队的突击。
郑云鸣突然发现视野中有一支步军与别人不太相同,他侧头问杨掞道:“敌军阵中似乎出现了与众不同的部伍,难道是又从北方调来了新的精锐之师?”
杨掞也举起了窥镜朝着郑云鸣指向的方向遥望,才看了片刻,便放下镜筒,神色紧张的喝道:“是八都鲁军!他们终于启用八都鲁军了!通知各军加紧戒备!赶紧派人去禀报制置使!”
郑云鸣微微吃惊,也举起窥镜细看,只看见远处穿戴着牛皮扎甲的武士散乱着队伍,两侧都有铁甲骑兵看押,在一名掌旗的引领下朝着襄阳城缓缓的前进着。虽然部伍不甚整齐,但其他的军马似乎对他们都很畏惧,争着要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来。
所谓八都鲁军,其实根本算不上一支有规定部伍,有合格训练的正规军。但他们的斗志,可能比襄阳城上下的所有军队都要高昂,因为驱动这支军队战斗的,是潜藏在人心中最强大的求生欲望。
草原原就有这样的旧俗,将犯了罪的部落民、触怒族长的悖逆者、私自离开部落的逃亡者、在战争中抓获的俘虏,这些应该被处以车裂马踏刑罚的必死之人编列成一军,在战斗时充为前锋,攻城时用为先登。只要战斗获胜,立即获得释放,并赦免一切罪责。若其不胜,在阵前全部斩首以明军纪。
第六十三回 登先堪用泼胆人(4)
用此军为先锋,号为八都鲁,取勇猛无畏之意。由犯人组成的刑人部队,并不是草原的特色。即便是中原,在军阀混战的黑暗年代里也经常使用此类招数。或者说汉武帝让一切赘婿、商人和刑徒去边地服役,让他们立功来摆脱贱役的身份,也同样是利用人的免罪心理。
但蒙古人之运用八都鲁,跟汉武征发罪犯又有不同。汉武使用刑徒作为步兵,往往装备简陋,补给缺乏。只是作为便宜的劳动力使用而已,在身份上其实与贱民并无区别。
蒙古人运用八都鲁军全然不同,他们给八都鲁配上最好的刀剑,用十多层坚韧的牛皮制成的扎甲两重,在临阵之前,还要以牛炙和美酒大飨士卒。相比起汉武对刑徒作用的轻视,蒙古人似乎更加洞悉将死之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所能迸发出来的巨大力量。他们用精良的盔甲兵器装备这些死囚,但又不会给他们克制骑兵的利器,一面能够促使他们发挥最大的战斗威力,一面又不会让他们心生造反之念。
“敌军八都鲁军约有千余人!当是这一次攻城的主力部队!”杨掞练兵一年,对于兵数多少的估算更加熟练。他大叫道:“去把无前军唤来!”
若说振武的军胆是陷阵军的话,土龙军的军胆就是无前军。杨掞接任土龙军之后,将全军简拔出彪悍勇武、武艺超群者五百余人,独立为一营,由自己亲自掌握。依照杨掞的随意的性子,他简直要将这支土龙军的支柱部队随意安插一个摧锋或者踏白的名号了事,可惜这两个军的番号现在都被京湖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占用着,最后是书囊郑云鸣寻章摘句,从华阳国志中抄来诸葛武侯的番号,为这支精英部队取了无前两个字作为番号,其实武侯的无前军,大抵和无当军一样,是精通弩射的精英弓弩部队,连弩俱发之下,无人敢出其前,无人可当其锋,故为无前。其作用,大抵与今日的将射军一样。如今的时代比起三国时代来,强弓硬弩的使用频率直线飞升,就连以前只懂得使用羊角为弓的蛮子们,在掠夺到可以制造弓弩的工匠之后也开始似模似样的使用起硬弩来。中原军队中使用弓弩的部队更加是数不胜数,就在这襄阳城中,以精英射手单独成一军的单位就有六七个之多,这个时候的射手们已经不必假无前之号来突出自己的箭矢犀利了。郑云鸣于是直接施展拿来主义,将这个名号赋给了和陷阵想匹敌的土龙军精锐近战部队。
虽然在地位上,无前军和陷阵军相当。但军中都知道杨统领和王统领在治军一道上可谓是殊途,王登所领陷阵军,以纪律严整,立阵如山,抵死不退而闻名京湖。杨掞带?掞带无前军却完全是另外的路子。
他第一件事情要做的,就是让无前军住营中最好的房舍,提供最好的食物。第二件事情就是从京湖各军中挖角武艺最好的教头来给他们当师傅。第三件事情则是制定了一套繁琐的有些过分的奖励操练而惩罚惫懒的措施。
仅此三条而已。在装备上杨掞充分发挥了土龙军不拘一格的个性,和振武军严格按照郑云鸣军器标准化的套路不同。土龙军及其所部的无前军在副都统司发下的基本装备之外,往往还要添加许多自己的个性化武器和装备。
赖氏夫人曾经闲得无聊给郑云鸣列过一份无前军兵士的武器列表,其武器种类的繁多足以和以五花八门的武器所著名的蒙古部族军相比了。
一名典型的无前军士卒的装备包括有一套用牛皮加强重点部位的铁甲身,以及兜鍪和护腿、披膊、罗圈围腰等,一柄随身的破锋刀或者破阵刀,一个嵌在护臂上的铁团牌。铁团牌虽然异常坚固,刀枪难入,但纯用熟铁为壳,甚为沉重,为了照顾使用者的体力,也不能做的太大。是的铁团牌拿在手上即使遮护住胸腹都不太可能。军中使用铁团牌的方法是将其轮转如飞,拨打射来的飞镝。但这样一来对使用者更是要求臂力过人了。能够善用铁团牌者,合南北两军数十万人马,最多也不超过万人。而能够在马上以铁团牌飞舞回旋使得敌军箭矢不得近身的,更是凤毛麟角。举个例子,在蒙古军中号为精锐的张柔部兵中,能在马上善用铁团牌的,不过万户张柔和押军总管那颜也烈拔都儿两人而已。
除此之外,无前军士卒多带一柄棒头上包裹了生铁的白殳棒,这种兵器是遗传自南渡之前的北地骑兵。那时候大宋的骑兵与辽国的铁甲具装和西夏的铁鹞军作战,双方都是铁甲重骑兵,刀矛之类的兵器杀伤威力有限。于是三国的重骑兵不约而同的为自己装备钝器打击器,在辽和夏国为铁骨朵,在南朝则为更加简单有效的殳棒。今日的宋军依然携带殳棒作为打击敌军铁甲骑兵的有效武器。只可惜他们连在北地时候数量不足的骑兵也没有,如今的大宋步兵们只能用殳棒去打击铁骑的马腿,充作聊胜于无的以步制骑的武器罢了。
在此之外,短兵、绳套、铁蒺藜、石灰包,只要能够在战场上发挥作用的兵器,无前军从不拒绝。杨掞供应他们的丰厚的军饷使得他们能够自行置办自己想要的装备,郑云鸣甚至于看到在无前军中有钩镶这种相当怪异的古老武器出现。不过这样的军队虽然增加了后勤的难度,却能够充分发挥每个士卒的战斗力。在有力教头的严厉督促下,这支小部队的战斗力比起之前成倍的提高。
而今无前军终于看到了值得自己倾力一战的对手,在副将的指挥下,高举着杨字的字帜的旗手领着铁甲铿锵的战士们来到城下,他们准备着一旦八都鲁军从哪里突破,就马上疾驰过去和敌军一决胜负。
“把陷阵军也调过来吧!”王登说道:“今日决胜之日,不必再藏着什么手段了!就在襄阳西城将敌军一举打败!”
郑云鸣缓缓的摇了摇头:“敌军可不止这一千八都鲁啊,陷阵军在后不可擅动。在最危急的时候要时刻记住,永远不要轻率的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远方的投石机缓缓的扬起巨大的悬臂,开始朝着西门投掷砲石。城头防守坚固,砲石造成的杀伤不足以动摇基本,但砲车的猛攻是一个态度,让城壁的守卫者们心生畏惧,让进攻的友军士气振奋。骑兵们来到护城河边,开始设置小型投石机,不停的将小块砲石袭击落单在外的守城兵士,极大的干扰到了城头守兵的调动。
远方号角悠扬,鼓声响了起来,数千蒙古步兵列成整齐的队形开始朝着襄阳的方向推进。郑云鸣放下窥镜,对众将说道:“众人都回到自己的指挥岗位上去吧,今天必定是留名史册的一战,蒙古人想要襄阳,先让他们从我郑云鸣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众人齐声喝道:“愿与襄阳共存亡!”
“别别别。”郑云鸣摆着手说道:“等战争结束之后郑某还等着与大家一起封侯拜将,可不要这么轻易就送了性命。”
正当他挥手遣散众将官的时候,塔思带着几名亲信将领立在山头上,看着步兵们一队队的越过自己朝着前方推进。
八都鲁身上牛皮扎甲的血腥味、雄劲有力的脚步声,刀身上闪烁的寒光,和人群沉默着前进的模样,一切让国王塔思胸中豪气顿生。他突然长声唱到:“天上高飞的雄鹰哟,也有落地的一天,草原上奔跑的骏马哟,也有停下的一天,香醇甘甜的马奶子酒哟,也有腐败的一天,敖包里美丽的姑娘哟,也有容颜老去的一天,只有成吉思汗的战士哟,永远不会老,他的马蹄踏碎敌人的骨头,他的马刀砍掉敌人的头颅,他的长枪推倒敌人的城池,他的弓箭猎取胜利的滋味!前进,前进,大汗的军队没有阻挡,我们要一直策马扬鞭,直到苍天的尽头!”
他每高唱一句,路过的蒙古大军就应和一声。曲出缓缓的停下了歌声,将手中的马鞭狠狠的超前一挥,朗声叫道:“为了大汗,将战旗插到襄阳城头上!”
在雷鸣般的呼喊声中,一群群的步兵开始接近戒备森严的襄阳城壁。
城头的令旗手将手中的红旗挥动起来,这是敌军已经进入射程的标志。随着在城墙上的瞭望手清晰的口令,一发发的砲石越过城墙朝着步兵群砸去。今日的瞭望手得到了上百具望远镜的协助,可以在很远的距离上清楚的看到砲石的落点,使得投石车的校准变得迅捷和精确。当然前进的步兵们也没有呆板的等着砲石飞过来,他们疏开成松散队形,一面加快了脚步。
第六十五回 迅雷惊走征南将(1)
远远看着步兵的行动似乎甚为缓慢,但转瞬之间大队步兵已经冲到护城河边上。护城河上的浮桥在多日的反复争夺中几次被宋军焚毁,又一次次被进攻者所重建,每一次重建,蒙古军都努力加强浮桥,到了今日,浮桥不但能通过一般的步兵,甚至连沉重的攻城器械也能勉强通行了。
第一波冲击的士卒中间,不但携带了云梯,还携带了牛皮洞子车和冲车,增强了浮力的浮桥也安全的通过了这些兵器。牛皮洞子车和冲车的顶棚都用十多层牛皮覆盖,可以防箭和抵御小石块,在冲车两侧张挂了防箭用的布条。牛皮洞子车强行抵住了墙根,在洞子上搭起了云梯。披甲士卒顺着云梯源源而上。冲车直接集中在门洞附近,企图用撞木直接破坏襄阳的城门。
襄阳的城门经过了杨掞的重修之后特别加强了城门强度,虽然没有来得及改造添加郑云鸣亲手画图样的千斤闸,在对抗冲车的时候还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但城头上已经聚集了足够的防守兵力,滚木礌石灰瓶万人敌等滚滚而下,尤其是万人敌,投掷到城门洞口立即发火燃烧,火焰推动着万人敌旋转起来,在城门附近燃起团团火光,将冲车两侧的放箭布条烧的精光,让推着撞木的士兵们受到不同程度的烧伤。再加上城头铁吞兽口中飞溅而下的滚油,从城上直接泼洒的金汁,使得城门口成为了蒙古军的畏惧之地。让他们料想不到的是,即使他们增兵拼死攻破了城门,还有遍布着暗道和藏兵洞的瓮城在等待着他们。(
平南文学网)
双方争夺的重点还是在云梯上,插在洞子车上的云梯坚固难以撼动,宋军的勾叉和大枪都动摇不了搭在城头的云梯。不过这并不妨碍宋军不停的将沉重的滚木和石块不停的投向牛皮洞子车,为了对付牛皮洞子车,郑云鸣甚至下令拆除襄阳城中富豪们的青砖大屋,将大屋作为基础的青条石作为礌石使用,牛皮洞子车的顶棚抵御一般的礌石还能勉强支应,却万万对付不了上百斤的条石,一条青石掷下,将牛皮洞子车连同里面的兵卒一同砸的粉身碎骨。
但就算是这样,一样阻止不了披甲的勇士挥动弯刀相继而进,两军在城头重演着这些天来日复一日的场景,先是蒙古军勇猛前进,然后宋军得到城下生力军的增援而反攻,一直压迫着敌军退回到云梯附近。蒙古军得到了增援后再度反攻,这样的拉锯战在整个西城壁上上演着。
曲出远远的眺望着远方高耸的城墙,看着蒙古的军旗几次几乎要插上城头又被反攻的宋军所拔除。果然简单的堆积兵力的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这一战他出动大约五千攻城步兵,相对的从城壁上宋军的旗帜?旗帜数量可以推测出,郑云鸣也调动了超过平日一倍的守军来进行对抗,蒙古军的勇武被火器的威力平衡了不少,但在最关键的数量对比上,宋军占据了优势。
这真是最讽刺不过的事情,面对江南稠密的人口,塞北的强大帝国通过自己卓绝的骑兵实力进行战略的兵力集中,达成了对襄阳一座孤城的兵力优势。但这种兵力优势却并不能发挥在实地的城池攻防上,因为攻城作战的空间狭窄,根本不可能使十余万人同时上阵。而宋军凭着高大的城墙掩护,调动兵力聚集生力军比城外的围城大军都便利的多。
再这么下去,结局依旧像前面那些时间一样会以无果收场,更加让曲出觉得沮丧的是经过这几个月的征战,襄阳的军民士气、粮食和武器没有半点衰竭的迹象,要知道自从大军南下之后,襄阳就再没有从外界得到过一兵一卒、一支箭一粒米的支援。这只能证明襄阳本身作为西陲之首的坚固城池,其本身的实力是何等强大。对付这样强大的城池蒙古军从未有一次围城就能攻破的先例,这次也概莫能外。
能够在三年内通过抄掠将襄阳削弱到一个可以攻略的程度,然后通过几个月的艰苦围城将襄阳攻下,对于塔思来说已经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如果筹划不力,很可能会演变成凤翔府那样的长期作战。甚至可能造成如黄河防线一样,让蒙古人二十年不得其门而入。这才是最坏的结局。
面沉似水的张柔,身上挂着两层甲胄,手中提着一口尖刀,来到塔思面前双手捧刀把为礼拜倒。
塔思扭头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前方战事不利,末将想亲率二十名敢死士冒死冲锋,为殿下拔取襄阳西门!”张柔沉声说道:“末将自投效蒙古大国之后,战则必胜,攻则必取,从未有在襄阳城头被火器吓退的败绩发生,此乃我一生的耻辱,请国王准我亲手活捉郑云鸣,一雪前耻!”
你的性命我还用得到,不要带着敢死队去无谓的送死。这些话塔思当然不会真的说出来,跟汉人打交道久了,他也学会了汉人说话的三分委婉和狡黠。
“狐狸最喜欢在老虎归巢的时候出来偷吃老虎的食物,等到我们的勇士精疲力竭的时候,郑云鸣是绝不会坐在襄阳城里毫无动作的。”他抚慰张柔道:“和你的部下好好休息,等这只狡猾的狐狸出洞的时候才是你们大显威风的时候。”
“这里的战斗,就交给那些用性命做赌注的八都鲁们吧。”
国王塔思的形容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用性命作为最后的赌注的八都鲁们,为了博取最后的一线生机,在攻城的时候发挥了惊人的能量。
最先登上城头的八都鲁军是一个身长九尺的壮汉,曾经作为本部最骁勇的战士的他却因为私藏本为怯薛近卫所有的一名西域女奴获罪,被罚入八都鲁军效力。当他第一个站上城墙的时候,两名土龙军的火铳手手臂下夹着碗口铳正在准备点放。这名八都鲁军没有片刻犹豫,虎吼一声和身扑上,用自己的胸口堵住了碗口铳的枪口。
这样英雄的行为激发了后继者的血气,八都鲁军们大声吼叫着纷纷冲上了城壁。
不单是气势被敌军夺去了上风,土龙军更加惊恐的发现他们赖以驱逐蒙古大军的火铳对付八都鲁军似乎有些不太灵光。碗口铳喷射出的铁砂和小铅子根本穿透不了两重牛皮扎甲,而手持火铳的铅弹虽然能够打伤八都鲁,却也不能像对付别的蒙古军一样能够让他们丧失大半作战能力。八都鲁们凭借着坚韧的牛皮扎甲在城头上横冲直撞,无论是刀盾还是弓箭对这些重甲武士的杀伤都非常有限。
凭借着这一小撮重甲士兵在城壁上建立的优势,蒙古步军在八都鲁的引导下陆续跟进,在城头上站稳了脚跟。前方的数十名披挂着牛皮重凯的八都鲁,成为了蒙古军不断扩展阵地的箭头。
眼看着敌军的前锋又要逼近西城门楼,马光祖又着急起来。
“敌军离副都统太近了!请副都统马上撤下城头吧!”他是本军的谋主,一旦发了这个话,焦进马上上前三步,站在郑云鸣的下首位置,一旦等主将点头准允,立即开始将本阵迁向更安全的地方。
郑云鸣放下手中的窥镜,不悦的用手拂动了一下身后的锦袍,朗声喝道:“若说在野外被马队冲突,我们还有避让的理由。今日以步卒在城头决胜,难道我大宋还会落了下风不成?”
他顺手抄起手中宝剑,递给焦进说道:“给你三百背嵬去,手持此剑将敌军赶下城去!”他虽未明言,但大将赐剑的意义大家都明白,凡有后退者即以此剑斩之,即便郑云鸣部明说,也已经摆明了态度。
焦进接过宝剑一声喝令,即刻将城头护卫的背嵬精兵带走了一大半。马光祖的心更蹦蹦跳的厉害。如果再重蹈当日张柔那令人万分后怕的一击,他可未必有这个把握今日这位白面书生出身的统帅能够安然无事。
郑云鸣却相当拥有自信,无论在野外或是城头,在步卒争夺中,宋军未尝稍逊半分于人,若说蒙古军中有张柔这等悍勇奋不顾身之辈,他的荆楚军一样是京湖宋军的翘楚。就算八都鲁军身被重甲,骁勇悍战,但这里并非蒙古人的主场。
城头上几处地方同时有令旗摇动,兵甲铿锵之际,三处八都鲁登城的地方,同时有宋军的精英部队堵住了去路。在西城门楼附近的这一处,挥舞着大斧和铁骨朵的背嵬精兵,在焦进的率领下不避刀剑,一股脑的朝着八都鲁军冲锋,用长柄大斧劈开了八都鲁的甲胄,铁骨朵砸碎了八都鲁的头鍪,背嵬军在装备和士气上对八都鲁并不占有明显的优势,但第一他们在城墙上人多势众,第二,他们的近距离格斗技巧要比随意拼凑起来的犯人高明。在焦进的督促下,背嵬军一步步的将八都鲁军逼了回去,一直到云梯附近的一小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