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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丁熊掌     国士txt下载     国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回 武骑千群谁堪渡(2)

    郑云鸣手抚着这面黄澄澄的金牌,淡然笑道:“这对于大宋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将金牌交给白翊杰收起,对杨掞说道:“你们冲到汉水北岸的时候,看见樊城方向是什么情况?”

    “樊城中似乎也安排了军马在进行夜袭,”杨掞说道:“不过他们的速度比我们要迅捷的多,在我队行动之后他们才开始进行突袭,但我们还没有收兵他们就已经结束了突袭返回城中了。但突袭的效果不错,即便我在汉水南岸都可以看到北岸沿着汉水一线的地方都没有人影活动了,鞑子突然遭到袭击,都忙着骑马朝北边逃命,经过今夜的一战,他们对樊城守军也不敢太过掉以轻心。”

    “那就好。”郑云鸣无不担忧的说道:“明日胡人肯定要大举进攻襄阳,到时候我们一兵一卒都分不出来援救他们了,秦武和毕资伦只有五千守军,却要面对汉水北岸数万精锐骑兵的围攻,不能不让人捏着一把冷汗。”

    “您还信不过秦武么?”白翊杰神色怡然:“论勇武秦将军在我军中可称第一,樊城虽然城池很小,却城壁坚固。小赵制置使上任之后,就督促衙署直辖的忠义军日夜修筑樊城,如今的樊城比起襄阳来防御丝毫不差,需要的就是一员勇将来镇守,在整个襄阳城里没有比秦武更合适作为樊城守将的了。就算大将您亲自去镇守,效果也未必比秦武好。”

    他又说道:“更何况蒙古人的首要攻击目标并不在樊城。”

    他说过了这句话就不在开口,但即便是他不用多说,郑云鸣和杨掞也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一大块飞石越过京湖制置使赵葵的头顶,砸在西门城楼上,将一扇木头窗棂砸的粉碎。赵制置使坐在城头纹丝不动,就仿佛是前方根本没有大海一样云集的敌军,没有密密麻麻的树立起来的一百多座七梢、九梢和十一稍大型投石砲在不停的朝着襄阳城头发射一样。

    郑云鸣闪身藏匿在串楼中,仔细的观察着对面砲车阵地的一举一动,老鸦山的投石机对轰,他没有经历过,但听杨掞和陆循之描述也能想到当时战况的惨烈,但今日的战况,更加十?

    ??于当时的攻防大战。

    曲出显然是做好了面对襄阳城的准备,在城西和城南树立的一百余座抛石机中竟然没有五稍以下的中型砲车,全部是大型砲车,其中最雄伟的是树立在西门正前方和两座十三稍攒竹大砲和树立在西南方向的两座十五稍攒竹大砲,都有着几丈高的脚柱,长稍合拢起来一个蒙古军军士用手都不能抱拢。每座巨型攒竹砲上都坐着四名定放手,而指挥大砲发射的都是百户级别的军校,他们手下的蒙古军兵大声呵斥着驱赶着从中原携带来的夫役拉动着粗大的皮索,将上百斤的大石头风驰电掣一般射入城中,但凡有房屋被石块击中,无不立刻成为齑粉。

    幸好事前作了周密的准备,郑云鸣心想,宁可抽调人力从关键的外城工事修整任务中出来,投入城内民防设施的修建,几个月以来辛勤劳作终于有了成效。

    当时防备攒竹砲的进攻的对策也非常简单有效,就是挖地洞三个字而已。攒竹砲虽然威猛,毕竟不是火药发射的开花榴弹,砲石所中的附带伤害有限,更无法撼动深藏入地的洞穴,于是襄阳全城发动能使用的上的劳力,在所有的宅邸下方挖掘防砲洞,内中以大木作为支撑,还贴有砖石以加固。当然寻常百姓家的防砲洞因陋就简,但于陆循之认真的督促之下,整个襄阳城的民防工程进行的一丝不苟。

    也正因于此,面临雨点般飞落的巨石,除去在城中守备的军兵有所伤亡之外,平民都躲藏在防砲洞中,街上除了往来奔跑的军士,半个百姓的身影也见不到。

    可是如今整个整个襄阳城的最高指挥者,也是整个京湖地区的最高指挥官,却怡然自得的端坐在清凉伞下,坦然面对着敌军凶悍的砲石攻势。

    郑云鸣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亲随们做了个手势,带着众人钻出了串楼,压低了身子,一路小跑小跑来到城门楼上。

    “此地太过显眼了。请制置先撤下城头,容我等先行抵御一阵,等关键时刻您再上来。”看着郑云鸣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身旁的朱胜只觉得好笑,一般来说砲战的指挥官只要躲在城楼或角楼上发布命令就行,砲战的紧要是位于城头的瞭望手和定放手。赵制置使在城楼前戳个清凉伞观战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激励守军士气而已。

    果然赵葵不耐烦的对郑云鸣摆手说道:“用不着!区区几发砲石,还能伤着我不成!”他竟是定然要在此观敌料阵,全然不把蒙古人猛烈的砲石攻击放在眼里。

    郑云鸣苦笑了一声,大喝道:“将制置使给我请下去!”他虽然口中说的是请字,但几个背嵬军兵士如狼似虎的冲上前去,架起了赵葵就向城下赶去,赵葵虽然也号称名将,当年冲锋沙场,在和金人的交战中立下了声名,但毕竟敌不过这些身形魁伟的大汉,拼命挣扎着说道:“混账,我是京湖总帅,岂能被区区几块飞石就吓得退下城头!快放开我!”

    在赵葵身边侍立的亲兵卫队和幕僚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城门楼是蒙古人砲石的集中攻击所在,看见一块块飞石在身前划过的滋味相当煎熬,尤其是看见砲石将守城官兵打的血肉模糊的场景在眼前,更加刺激了他们不安的神经。而他们也知道合襄阳城上下,唯一有资格用强硬的态度将赵制置使架下去的人,也只有前相门的公子能做到了。

    众人随着赵葵沿着慢道匆匆走下城楼,还没有走到慢道一半的距离,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巨大的轰响。一块足有数十斤的飞石直接砸中了赵葵刚刚还在安然端坐的位置,将没来得及收回的清凉伞和两名正在收伞的仆役砸的粉身碎骨。

    蒙古军的砲手军们看见轰掉了对方城头的清凉伞,不管是不是击中了敌军大将,都齐声高呼起来。

    赵葵回头看了一眼,对郑云鸣喝道:“我们的投石车呢?为什么不反击!”

    郑云鸣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城墙内侧的一方突然飞出几块飞石,越过城头以雷霆霹雳的声势掷向刚刚那座将砲石打中城头的蒙古九梢砲车,城内宋军的砲石极为精准,数座抛石机一齐轰击之下,那座刚才还在欢呼胜利的砲车转瞬就被宋军砲车的飞石所打倒,巨大的车架倾倒下来,上百名夫役落荒而逃。

    整个襄阳城的砲战,依然是老鸦山砲战的翻版,虽然蒙古人的实力远非去年能比,但在最关键的方面他们既然占不到半点便宜。

    襄阳高大的城壁远非老鸦山寨低矮的城墙可以比拟,城壁的高度直接决定了蹲在雉堞之后的瞭望手和定放手的视野高度,在襄阳高大的城壁上他们尽可以详细的瞄准,计算,然后通知城下的投石车进行抛射。经过几个月的重新严格训练,老砲手们对这一套行之有效的体系更加操练的纯熟,而新招募的砲手们也大致能够掌握基本的砲战程序。

    在襄阳城中布设的抛石机阵地也吸取了老鸦山战斗的经验,在阵地附近张挂起牛皮或是多层麻布的帷幕,可以稍微遮挡一下飞石溅起的碎石片和小块的飞石。砲手们指挥着襄阳城里的军士和民夫们用力拉动绳索,使得砲石越过城墙打击对面的蒙古军抛石机。

    他们依然是采用去年的办法,在休战的空闲时间里使用砲车进行试射,并且详细校准了每个打击点的位置,而当蒙古人在这些区域中开始树立砲车的时候,立刻就遭到了精度极高的砲石反击。蒙古人对这种预先校准的的射击还是没有半点招数,在发石车的对轰里落下风的依然是在城外的进攻者。虽然他们可以高搭望楼窥探城中形势,甚至这些望楼比当年史天泽在仓促间搭建的更高大坚固,但他们也忌惮着城墙头炮台上的宋军床弩的威力,不敢过分逼近城头,但离得远了视野的死角也一并增加,几乎看不到城中砲车的具体位置。

    并且重新登上城墙的郑云鸣还发现了一个明显的信号,他对身侧的白翊杰说道:“蒙古人将砲车摆的远了些,五稍的大砲几乎射程够不到城壁。他们这是在害怕啊。”

    白翊杰笑道:“正是,敌人最忌讳的并不是看不见城中的情形,他们最忌惮的是城头上的铜将军。”

    他们对新出现的这种金属身管火器没有半点准备,铜将军的射程有多远?点放的速度能有多快?能发射什么种类的弹丸?对此一无所知的蒙古砲手军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想来设立抛石机阵地,但这样做的效果只能是大部分射程较近的抛石机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第四十九回 武骑千群谁堪渡(3)

    “这么打一定不行。”郑云鸣说道:“我料想蒙古人一定会不惜血本,明天强硬的将大部分砲车移动到距离襄阳城更近的阵地上,哪怕冒着铜将军的炮火也要让绝大部分的砲车发挥作用。其实他们不知道咱们的铜将军射程既近,威力又低,更没有几门装备,完全就是纸老虎,摆个架子吓唬人而已。只可惜这个谎言到了明天一定要戳破了。”

    白翊杰从串楼的缝隙中朝外张望着,说道:“只怕到不了明天,咱们的这件纸老虎就要戳穿啦!”他指了指在远方的蒙古军大阵。

    郑云鸣极目望去,远方的蒙古大阵中高举的黑色大蠹似乎在向前移动,悠长的胡笳声在阵中响起,一面在进行着砲战,后方数千名军士下马齐出,在大军前摆布阵势。

    “他们要准备动手啦!”郑云鸣喝道,“咱们也得准备了!”

    他与白翊杰匆匆下城,城下早已经罗列了一队队摩拳擦掌的士兵们,因为昨夜夜袭战的成功,士兵们的士气从白天的失败中振奋起来,都在准备着随时登上城头和攻上来的敌人一较高下。士兵们高扬的情绪也影响到了郑云鸣,他对白翊杰说道:“那塔思去年跟咱们交战了一场没有讨到什么便宜,这一回且看看他长进了多少。”

    正说话间突然看见呼延瑀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可是手中握着的却不是兵刃,而是一把三弦琴。郑云鸣问道:“大战在即,怎么提着一把乐器来了?”

    呼延瑀躬身施礼,对郑云鸣说道:“越是大战之前,才越要缓解一下紧张情绪。不然握着刀柄的手都在战抖,怎么和胡人交战?这三弦琴就是最好的纾解情绪的法子咧.”

    白翊杰惊讶的说道:“不曾想将军亦通音律乎?”

    呼延瑀哈哈一笑:“从小家里想让我学习音韵陶冶情操,结果我生性顽劣,琴没有学得,却跟着巷子口说书的老先生学得一手三弦琵琶。”

    白翊杰也微笑了起来,说道:“那先生定是从北方流落至此吧,此物并非中原所有,乃是塞北胡人喜爱的乐器。北方使用甚多而南朝多不见踪迹。”

    呼延瑀也惊讶了起来:“军师难道也懂得音律?”

    “略知一二而已。”白翊杰说道:“既然是跟说评话的先生学的,那就在这里说一段如何?”

    “只怕唱的不好,让大将笑话了。”呼延瑀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叫郑云鸣表态,郑云鸣冲着站在城下的众军笑道:“怎么样,愿不愿意听呼延将军说一段?”

    众军喝道:“呼延将军就说一段来听听吧!”“不过说点啥好呢?”

    呼延瑀说道:“别溜溜的瞪着我,我就只会这么几段。”说话的功夫,郑云鸣已经吩咐韩锋搬来了几?了几个圆凳,众人围着呼延瑀坐下,只等着他拨弄三弦开讲。

    呼延瑀坐稳身形,拉了个架势,朗声说道:“既然如此,就说一段李河东镇守太原的书来请诸位雅正。”

    他将三弦攥在手中,手指轻快灵动的拨弄起来,三弦琴的声音不如琵琶一样清亮,却别有一番悠长浑厚的感觉在其中,只要那略感沉重的声音一响起,仿佛将郑云鸣所在的时空又向前推进了四百年。

    呼延瑀弹过一段前奏,朗声念道:“大唐天宝年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觊觎唐皇江山,起兵作乱。那安禄山手握精兵一十五万,又有史思明、蔡希德、尹子奇一班猛将辅佐,大唐朝中竟无人是他的对手,开元天宝如梦如幻的繁华盛世,片刻之间,毁于一场兵火......”

    世道无常,郑云鸣想着,开元盛世多么辉煌的岁月,如果今日的繁荣景象背后是年复一年的夷狄入侵、边地成为废墟、农民的负担日益沉重,就好像一件精美的景德镇瓷器,在精美华贵的背后隐藏了许多肉眼已经可以辨认的裂痕一样。而开元盛世,就好似一件盛唐的珊瑚宝树,通体斑斓,散发着雍容华贵的光彩。万民传颂中“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盛景,是今日困窘的大宋所无法想象的。

    不,或许在这株珊瑚宝树散发着夺目光彩的那一刻,为人眼所不察觉的裂痕已经悄悄的嵌入到内部。那个强横一时,繁华一时的超级帝国,在最辉煌的顶峰已经埋下了失败的根基。

    对吐蕃战争的扩大和投入人力物资的过度,在西域的寻求扩张越过了国力的最大限度,在政治上出现的宰相垄断化与集权化,以及沉溺于边功造成的对安禄山的无节制的放纵,才是帝国崩塌的原因,在人们沉浸在开元梦幻一样的繁盛景象时,祸根已经悄悄的埋了下来。

    呼延瑀说道:“......那李光弼受了唐皇谕旨,领西北健军五千人渡过黄河,直奔河东,图的是力保太原城不失。安禄山为了当皇帝,急着攻下河北河东各地州郡,为他进军长安洛阳扫平障碍。这一回竟然派了帐下头一员大将、一字并肩王史思明带领十万精兵,直扑太原,又以猛先锋蔡希德为副帅,大军浩浩荡荡来到太原城下,史思明纵马提刀跃出本阵,来到城下叫阵。只听得城头上一声锣响,城门大开,五千儿郎抖擞精神,旗号分明,出城展列阵势。为首一员大将手提宝刀,头戴银盔,威风凛凛,喝道:‘我乃河东节度使李光弼,贼将史思明,速来受死!”

    史思明也不着急交战,对李光弼拱手言道:‘李将军有礼,我素知你李家来历,你本不是中土汉人,炎黄苗裔,你李家出身与我等并不二致,都是塞外胡人,你父李楷洛,本是契丹族长,武瞾时归附唐朝,多立功劳,然唐人以李元帅为胡人,终不信任,只是用他东征西讨,又不给他宰相位置坐。如今派你来守太原,又何尝对尔真心实意,只与你五千兵卒,就来守把太原重镇,真乃儿戏之言。将军本是胡人,与中原之人并非同种,何必受此嫌隙,去为唐皇效力!如今大燕皇帝威加四海,有精兵百万,天下归心,我塞外胡人何时有过这样的风光?阁下为我胡人中不可多得一员良将,为何不弃暗投明,与我一起为大燕皇帝效力,只管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不必再受那李家老儿的鸟气。’

    李光弼仰天大笑,对那史思明喝道:‘汝乃犬羊禽兽之性,不知礼仪教化,才发此狂言,我有一语,诸军细听:

    我本塞外契丹胡人,因逢机缘,归顺大唐,自此方知信义之重,圣人教诲,自此三军将校,无不雀跃,诸部健儿,尽皆欣喜。我父归顺唐皇,被封为国公,自忠心扶保大唐,为官家效命,真不愧为官家座前一名忠臣!我身为李家子孙,当以忠义为家训,与反叛逆贼不共戴天!我素知汝与安禄山贼底细,汝等本是塞北胡人,自小纵横无赖,靠着一张利嘴,为粟特人做通译谋生,后混入卢龙军中充军效力,是先皇恩宠,将汝等一步步从小卒升为方面节度,先皇于汝等之恩义,只可谓再生父母,二世爷娘!如何敢狼子野心,便行篡逆之事!汝等起兵之后,见人即杀,见财货便夺取,珍宝女子,尽行席卷,村社城池,付之一炬!自古禽兽之性,不过如此!今天下忠义之士,恨不能食汝二人之肉,汝等正合战战兢兢,以待天兵到来!如何敢鼠辈聚集,在此妄称正朔!今新皇登基,派遣我前来镇守太原,正合生擒汝等,献与阶下。今日你等大会群贼,前来送死,正合本将之意,无耻逆贼,速来与本将一决胜负!’

    史思明闻听大怒,当即挥动一条八十二斤精钢狼牙棒,催马直奔李将军而来。李光弼并不慌张,举起手中宝刀,将狼牙棒架在半空.......”

    他正说的热闹,城头上突然传出急速的铜锣声响,那是招呼众军上城防守的号令。

    郑云鸣打断呼延瑀的精彩评书,高声说道:“李河东在太原城下践行了自己的诺言,终于书名青史,流芳百世,今日轮到咱们上阵了!告诉我,你们究竟想不想为千年之后传颂,成为千百代后人心中的英雄!”

    “愿效死力!”迎接他的是震天彻地的欢呼声。

    郑云鸣手扶宝剑,正要发布出师的命令,突然看见远方西街上远远的走过来一大群人。这时候平民都躲藏了起来,军队都在准备迎敌,究竟是什么人迎着敌人飞来的砲石冒险出来街上呢?郑云鸣一眼望去,当即觉得麻烦起来。

    来的一大群都是女人,都是荆鄂都统司上下的军妇们,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宝贝如夫人赖如月。如月还是穿着她那套漂亮的亮银细甲,可惜手中威力惊人又轻便的银漆宝雕弓自从成亲之后就被石文虎收回去,不许她随意使用。但她贵为副都统家内,军中谁敢不恭敬应对?当即有人将战场上缴获的角弓挑了一张适合她使用的,用铜皮裹了,漆上银色,作为她的配弓。除了她之外,这一大群荆楚军的家属们,个个挎刀带弓,收拾的干净利落,仿佛是要准备随时挺身上阵一样。

第四十九回 武骑千群谁堪渡(4)

    郑云鸣皱了皱眉,低声喝道:“你们干嘛来了?蒙古鞑子马上要攻上来了,这时候女人来捣什么乱?”

    赖如月并不答话,只是冲着身边一个中年妇人使了个眼色。那粗手大脚的中年妇人大步走到葛怀面前,将手中一口沉甸甸的铁刀塞入他手里,大声喝道:“老家伙,这是俺爹留下来的兵刃,昨天你们折了一阵,可给咱家丢了不少人啦,这回再在鞑子手中吃了瘪,连彬儿也没脸在孟都统手下呆下去啦,一家人收拾好包袱回家种田去!”

    葛怀胡子一抖,眼珠子瞪的老大,喝道:“军中大事,怎么轮得到你这婆娘多啰嗦,早些滚回家里的地洞看好一对孙儿孙女,这几个鞑子怎么是老葛的对手?”

    郑云鸣看他们老夫妇吵架很是有趣,只见赖如月又冲着下首的秦半夏使了个眼色,半夏用手遮着脸,迈着小碎步快步跑到王登面前,将手中一个小纸包递到王登手中,用蚊子一样细弱的声音说道:“这是我在关帝庙里求的避箭符,听旁人说,有了这道符咒在身上对面的弓箭就射不中了.......”

    王登望着她的眼神都温柔了起来,低声说道:“你要好好的躲在洞里不要出来,蒙古人的砲石厉害,外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我在,有郑都统在,有大伙儿在,鞑子就算有一百万人也攻不进来的。”

    赖如月看着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的模样,旋即板起了面孔,朝魏若兰做了个手势,魏若兰将手中那面巨大的木制盾牌递给了她。

    这面盾牌很是巨大,几乎可以将赖如月小小的个子整个遮住,她用力的挽起这面盾牌,走到了郑云鸣面前。

    “众军听了!”她对着城下的军士们喝道:“站在此处的就是你们的家内人!你们在城头上奋战的时候,我们就站在你们身后,随时支持着你们!男人拼光了,我们来填进去,只要襄阳城中还有一个活人,就不让鞑子染指襄阳!众家娘子,大家怎么说!”

    军妇们齐声喝道:“要么打了胜仗回来,要么永远不要回来!”

    赖如月笑了笑,冲着她们摆了摆手,军妇们冲上前去,纷纷将手中的平安符塞进夫郎的怀中。

    这一刻生离死别的场景,让郑云鸣觉得分外感慨。只见赖如月将手中的大盾朝他手上一放,大盾的分量几乎将他拉了个趔趄。

    只见她一双妙目直勾勾的瞧着自己,眼神仿佛千言万语不能倾诉。

    然后只有一句简短有力的话语:“要么打胜了回来,要么把尸体放在这面盾牌上抬回来!”

    “这娘们儿,真不会说话。”郑云鸣将盾牌顺手往韩锋手里一丢,朝着众军摇晃着双手,用极为夸张的神情喊道:“?:“汝辈且向前,救取吾首级!”

    原话是当年刘光世在拓皋之战前所说的,当是时,金人以二十万大军入侵两淮,岳飞救援不及,而刘光世缩在后方,前方只交给部将们去对付,高宗大怒,亲自赐了宝剑给他,对他言道,要么用这口剑斩了敌军大将的脑袋回来,要么打败了用这口剑斩了自己的脑袋回来。刘光世仓皇间对前方诸将大喝道:“汝辈且向前,救取吾首级!”于是诸将不敢不奋力死战,终于在拓皋将金人打败。

    这一刻众军看见本军主将滑稽的模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郑云鸣突然脸色一变,面色严肃的握住腰中佩剑,右手朝着城墙一摆,高喝道:“出师!”

    城墙上已经站满了神情紧张的兵士,每个串楼内都有弓手在待命,郑云鸣在西门城楼的内部设下桌案,举目朝着城下望去。

    排成一个个整齐方阵的大军,高举着各色各样的字帜,如山般缓缓压向襄阳城的模样,正像无数次他在梦中惊醒的场景一样,如今真的见到了,反而不觉得如何紧张。

    就好像当年在科举场上提起笔的那一刻,反而头脑分外清醒。他就是这种压力越大,越是能冷静应对的奇怪性格。他坚信着这些和自己同生共死的部下,坚信着襄阳城中军民抗战的决心,也坚信着自己的命运不会就这样结束。

    蒙古军的第一波攻击是常例的冲车和云梯为主,六辆精心打造的冲车,车顶覆盖着牛皮,在军士们的推挽下缓缓向前。不过它们肯定不是这一波攻势的主角,因为城下有二十六丈宽阔的护城河将一切重型攻城兵器隔绝在城墙外。郑云鸣这一刻无比庆幸那个不惜人力工本将护城壕扩宽三倍的超巨大工程。这个工程,几乎称得上是整个城池改建的最核心部分,为了能够按期完成这个浩大的工程,甚至不惜将城墙包砖这么重要的工程缩减了规模。调动了无数在京湖平贼作战中俘虏到的夫役,用金钱雇募了数不清的其他民夫,甚至在训练中的襄阳诸军亲自参与土工劳动,一切只为了这道在天下城池中可以称作规模最为宏伟的护城河的及时完成。

    人力和物力的紧张有时候让负担城壁整修任务的官员们颇感头疼,不止一个官员对赵葵抱怨过劳力短缺、物料缺乏、工期太紧,郑云鸣的耳朵里都塞满了抱怨声。这是难免的事情,一方面要为秋天展开的战争储备足够的战备资源,但同时又要进行耗费如此惊人的城防工程。紧急的时候郑云鸣也曾经不顾身份,亲自到各地豪强的庄园里拜会,从他们已经所余不多的余财中压榨出一部分来补贴经费的缺额。总算赶得及在战争开始之前完成整个城防建设。

    而只有在战争降临的这个时刻,郑云鸣才能体会赵葵当初坚持的一定要护城河按时完工的观点是有多么正确。原本的护城河只有六丈四尺宽,在西陲已经算得首屈一指。但从蒙古人在北方战争的实际战例来考察,这种六七丈阔的护城河他们也有克服的战例。而这种二十六丈广阔如同真正的大河一样的护城河,在南渡以来从没出现过。在这道人造的天堑阻隔下,冲车、鹅车和楼橹都起不了任何作用。蒙古人的冲车只有等步兵越过护城河后想法放下吊桥才能使用。

    让他们来吧,郑云鸣想着,悬挂吊桥的六条铁索是郑云鸣和杨掞亲自监工打造的,如果他们以为可以轻易破坏,尽管让蒙古人来尝试。

    一名制置使衙署的亲兵登上城楼前来参见,躬身禀报道:“制置使已经在衙署坐镇,号令各门守将,随时将战况呈报上来,如遇军情紧急,必须及时向制置使请求援兵,切不可逞强而为,导致误了大事。”

    郑云鸣心中暗笑。守备四面城壁的主将都不是怯战的人,正因为赵葵把京湖不怕死的将军们抽调往襄阳城,最后才会派人来挨个通知大家不许凭着血气不肯求援。

    西门城楼上坐镇的荆鄂副都统郑云鸣,面对着蒙古人三个汉军万户的攻击,要确保西北角和西南角两处的安危,承担的防御任务最重。北门城楼坐镇忠顺军统制孟璟,面对行中书省粘合重山调配下的严实军和忽都虎军各一部,东门坐镇制置使司直辖都统制胡显,指挥着襄阳城中所有忠义军部队,包括了三支从北方撤退的忠义军马,和魏祖圭率领的一支保捷民兵。三忠部队自然最不可靠,但胡显威名素著,以他的资历足以弹压的住这些纪律不严的忠义人军队,何况东门的蒙古万户脱端携带的都是蒙古本部精锐骑兵,是蒙古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于进行攻城的王牌之师,第一波攻城东门是不可能遭到攻击的。而相对等的,坐镇南门城楼的荆鄂都统万文胜面对的就将是铺天盖地的攻势,这里屯住着女真万户夹谷留启和汉军万户史天泽的一部,将是首先发起攻击的部队。

    凭着从临安得到的详细情报和战前周密的侦查,宋军终于能够达到在战事开始以前就能查清进攻襄阳的敌军的番号。对于守御城池这是至关重要的帮助,有了详细的情报,宋军才能在安排布防时进行有针对性的部署,对于兵力不足的防守一方这是最明智的防御策略。

    另外,制置使司还掌握着作为最后作战兵力的五千四百名骑兵部队,在野战中作为决定胜负的兵种的骑兵在攻城战中如果不是开门进行突击的话,则发挥的作用极为有限。赵葵也不愿意轻率的将宝贵的骑兵投入守城消耗战中随意使用掉。但如果真的让他们出城列阵,对敌军发起突击的话,则只需要二三千彪悍能战的北地汉人骑兵就能跟他们打个不分胜负,倘若是三四千蒙古本部骑兵的话,则极难有胜算。城下骑兵突击万一反而被敌人击溃的话,结局会比野战要坏的多,他们甚至连四散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会被敌军铁骑全部逼迫入护城河中。

第五十回 英雄报国如等闲(1)

    所以这些作为大宋王牌使用的骑兵在今天的战斗中竟然没有什么用处。赵葵将踏白军统制姚兴和选锋军统制麻贵招到制置使司衙署中跟自己一同坐镇,而选锋和踏白两军的兵士们则躲在敌军砲石难以企及的地方遥望观战,并且约束好自己的战马,不要被激烈的厮杀声浪惊扰了战马,进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对于这些以进攻为天职的马军战士来说,这无疑于一种无奈的选择,但也有不少军士暗自庆幸,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和蒙古铁骑进行正面对决的。

    只有在战事到了最后的时刻才会用得到他们,如果不是蒙古军破城之后进行绝望的最后挣扎,就是当蒙古军退却之后进行追击。

    而在这之前,步军将承受蒙古大军所有的攻击。首当其冲的就是部署在西城墙和南城墙的荆鄂副都统司下属的士兵们。

    郑云鸣一动不动的从窗棂中窥探着敌军前进的脚步,塔思部下各种各样的军队都有,其中汉军的任务就是在攻城时作为先锋军使用,蒙古军成例士兵的衣甲器械都是自备,但是作为塔思部下的汉军万户和千户则各自都有自己的考虑,攻城士兵遭遇到的杀伤相当恐怖,如果没有完备的防御,士兵们的士气难以保证,但偏偏登城厮杀是一项极为需要士气的任务。

    郑云鸣可以看见头一波进攻的士兵中身披甲胄的士兵并不少,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而这些带甲战士的前方推着巨大的盾车,木制的大盾被人力推着掩护着后面的弓箭手一步步的朝着宋军城外工事推进,距离最前方的排叉木已经只有数十步距离。

    突然一声轰响,一座盾车平地里突然陷入了地下。

    按照宋军通常的城防规矩,在护城河之外,还要在外围挖掘一道旱壕,旱壕中埋有各种尖刺用来阻挡敌军的前锋。旱壕的规制大约宽和深都相当于水壕的一半到三分之一,但郑云鸣的部队完成护城河已经相当困难,从资金和人力来说已经没有余力再开挖旱壕。为了弥补这个缺憾,郑云鸣千方百计的省下来一些民夫,再加上忠义人参加,在排叉木的外围,也是整个城防工事的前方挖掘了一些陷阱。

    这当然是类似于顽童斗气的把戏了,但是只要你陷阱放置的得当,还是能够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但是在外围设置的一排陷阱让蒙古军的盾车陷入了六七辆,这不能不说是郑云鸣有一点运气。

    丧失了大盾的保护,弓箭手们只能继续整队朝前,越过排叉木和拒马,来到宋军在城外修筑的羊马墙前。这已经是竹将军发射的距离了,但城墙上却没有一门将军炮开火。郑云鸣正在等待更合适的时间。

    而弓箭手们也攀援过羊马墙继?墙继续前进,要做掩护射击他们距离城墙也太远了。他们必须冒着随时被敌军密集射击的危险抢占可以发射的位置,然后掩护先登的步军快速接近护城河,为渡河进行准备。

    他们在估算着射击的距离,城头的弓箭手们一样在估算着距离。两边在这一刻似乎完全没有交战,但无形的较量则一直在进行着。

    终于,城墙上的弓弩手开始了射击,他们居高临下,具有良好的射程优势,一排弓弩射下来,放倒了几十个冲在最前头的弓手,一些登城士兵挥舞着防牌和团牌冲上前来,为自己的弓箭手进行掩护,其余的弓箭手飞快的奔跑着,抢在宋军第二波弓箭落下之前占领了发射的位置。

    他们拉开手中的角弓,将一波箭雨朝着城墙上布放开去。

    军中装备弩的比例暂时还及不上宋人,张顺和他手下的大洪山弩手们手中握着强弩,一刻不停的进行射击,其中亦不乏神臂弓这样的远射利器。城上与城下的较量,自然是守备一方更具有优势。同时炮台上的床弩也开始射击,巨大的枪箭的目标可不是散开来对着城墙射击的弓箭手们,而是朝着护城河开始奔跑的步兵们。巨大的矛枪从城墙上破空而至将冲击中的甲士整个钉在地上的恐宋军站在城墙上,随时有串楼可以躲避,曲射弓箭形成的箭矢幕的杀伤效果更低,且蒙古怖感觉,若不是亲眼在身旁看见是不会有所触动的。但尽管如此,塔思军的纪律甚严,冲击的战士们全然不顾被钉在地上的同袍和被强弩射伤倒地嚎叫的同袍,朝着护城河猛冲了过去。

    “对方曾经在沙头市跟您照过面吧。”白翊杰一面张望着一面对郑云鸣笑道:“石天应的黑军果然名不虚传。”

    打响襄阳城攻坚战的第一支军马,正是去年和郑云鸣在沙头市较量过的黑军。塔思所用来激励士卒的办法果然了得,郑云鸣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用这些忍受了一年耻笑、复仇情绪已经高涨到顶点的士卒们进行第一波攻城,能够给予守城军士最大的精神震撼。

    “咱们放出去的那个石惟中,”白翊杰说道:“不会重新参加到攻击里来吧。”

    “若是我指挥,定然会让他参加进来。”郑云鸣一边说一边张望:“只有这个时候的他,战斗力才是最强悍的......你看,那不是石惟中是谁?”

    白翊杰趴在窗棂上观瞧。远方冲在最前面的先登军队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大声招呼着众军加速动作,虽然他已经顶盔掼甲,但还是认得出来那就是昨日刚刚被宋人放出城去的黑军管军千户石惟中。

    城头的竹将军也开始开火,石弹在冲击的军队中掀起了阵阵气浪,但连番的爆炸显然还是敌不过复仇的怒火,冲在前方的甲士高声呐喊着迎着密集的火炮射击冲到了护城河前。他们七手八脚的解下拴在身上的皮浑脱,丢在河水中,抱着皮浑脱开始横渡护城河。

    所谓皮浑脱,并非是番邦语言,而是十成十的汉语。乃是杀羊的时候将羊的骨肉挖去,只剩下一张整皮,缝制起来,内中填充空气作为浮渡的工具使用。宋人也使用这种简单的渡河工具,称之为浮囊。但通常在有船只的条件下,谁也不会选择浮囊这种笨办法。但于饲养牛羊跟汉人种植庄稼一样的蒙古大军。制造成千上万的皮浑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朱胜在城墙上来回踱步大声呼喝着不停射击的弓箭手:“他们渡河的时候行动缓慢无法还击,就是最好的靶标!射击!射击!一刻不停的射击!”

    他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渡过护城河的时候,就是蒙古兵最尴尬的时候。他们的速度一下子减慢了许多,只能凭着双手划水才能前进,而且有一些黑军的士兵还担负着运送云梯的任务,他们只能将云梯绑上皮浑脱,然后一只手拽住云梯,一只手划水前进。另一些士兵则一只手划水另一只手举起盾牌进行遮挡,这样的状态下,他们划水既不快,也没法对城头的射击进行反击。

    土龙军的射手们是最擅长这种打死狗式的战斗了,应该说他们从第一次和蒙古人交战开始,就使用了这种打死狗的战术。他们站在雉堞后,拉开弓弦,将一支一支锋利的羽箭射向毫无抵抗的敌人。火铳手也趁着这个机会赶来凑热闹,他们将火铳架在垛口上,用麻皮纸塞紧弹丸,将铳口朝下猛烈开火,大部分的弹丸都变成了水面上飞跃的水花。但一旦有弹丸命中敌军,往往力透重甲,洞穿身体。尸体当即松开了皮浑脱,血水将附近的水面染成一片殷红,尸身则带着沉重的铁甲沉入了护城河底。不停的有士兵松开云梯沉下去,但也不停的有人从后面递补上来,推动着云梯继续上前。

    郑云鸣面无表情的看着护城河水上渐渐遍布起了漂浮的刀剑和木盾,河水被一股股的鲜血点缀着,就如同三途川上绽开的一朵朵死神之花,这条二十六丈的河流,成为了无数年轻的黑军士兵生命的终点站。但郑云鸣却没有别的感觉。他以前听过临安殿前司的老兵说过,战场上杀人,杀死第一个人是最震撼的,随着你杀人越来越多,精神也会越来越麻木,到了最后,杀人只当做了一件日常的工作,就如同农人种田,商人叫卖一样,每日夺取十条人命也不当一回事。

    郑云鸣已经渐渐的体会到了这些感觉。看着敌人在土龙军的箭弹齐下中不停伤亡,他再没有沙头市那样的书生感叹,只是不停在心中冷酷的计算黑军的前锋已经承受了多大的打击,而即将到来的登城作战,他们又会遭受到多大打击,会否让他们足够到放弃复仇的念头、军纪的森严和作为一个军人的自尊。从这襄阳西城墙壁上将黑军从精神上完全摧毁,让他们不再有敢于正视襄阳的勇气。

    摧毁统治万里的大国,就从摧毁这支作为急先锋的黑军开始。

第五十回 英雄报国如等闲(2)

    他看着黑军士兵们不顾死活的渡过了护城河,朝着城壁狂奔过来,推开城楼的大门,朗声喝道:“敌军进迫城下,准备滚木礌石!”

    转瞬之间,一些带甲的先登战士已经冲到墙角下,没有云梯的情况下,在如此高大的城墙面前他们甚至搭起了人梯,希图以这种笨拙但往往有效的方式登上襄阳城头。但马上迎接他们的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滚木和礌石。

    滚木都用质地坚硬沉重的木头制成,有两种规格,长约二尺的小型檑木用一个人就可以投掷,长约四尺的普通檑木则需要二人抬放。但郑云鸣与诸位大将都一致认为小檑木除了能让守城士兵节省些力气之外,杀伤的效果并不如普通檑木一样。故而守军囤积的也以普通檑木为主。这条四尺的大木从天而降,只要被它砸中必定非死即伤,从城头推下来的重达数十斤的大石块的效果也是一样,在面对城下企图攀登的敌军时,始终还是滚木和礌石造成的杀伤最为直接。

    而和滚木和礌石一起掷下的当然少不了灰瓶炮子,石灰瓶会让攻城的敌军睁不开眼睛,而火蒺藜和万人敌燃起的火焰和毒烟也能够极大的扰乱敌人的攻势。而这些东西投掷起来比滚木礌石灵便许多,如果不是因为制造不易,守城将兵们简直愿意用石灰瓶和火蒺藜来代替笨重的木石了。

    但比灰瓶炮子威力更大的还是用绳索吊放下来的铁火炮,自从制作铁火炮的装药换做郑氏的精致火药之后,铁火炮的威力增强了十倍不止,铸造火炮的铁壳也变的更厚重。早铁火炮中还掺杂了铁渣和铅子等增大杀伤力的零碎。当土龙军的兵丁们将一个点燃的铁火炮用绳子吊放到敌军密集处的时候,巨大的爆炸顿时让城下血肉横飞,折断的手臂和小腿被腾空掀起。而密集的准备登城的人丛立即丧失了战斗力。黑军的兵士马上学了乖,看见城头有黑铁疙瘩垂放下来,马上忙不迭的四散奔逃。

    后来索性守城的宋军将士不再用绳索吊下火炮,而是直接将铁火炮快速吊放到半空里再剪断绳子让它自行滚落下去。加厚的铁壳可以保证铁火炮落地之后不会裂成两半,而这种快速投掷的办法让城下的黑军士兵们防不胜防。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但已经面临最后一道城壁未能攻破的黑军显然是不甘于失败的,他们一面将盾牌顶在头顶上竭力减少一些伤亡,一面开始尝试着用绳钩登城。绳钩也是中原常见的登城战法,但是显然这种战法只能适用于偷袭,当黑军的铁钩勾住了雉堞攀登到一半的时候,宋军就用大斧将绳索砍断。结果大部分使用绳钩登城的黑军士兵大多都以摔个半死为结局。

    就在黑军使用??使用种种原始办法而不得前进一步的时候。后方的士兵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将云梯运到了护城河对岸。这才是针对襄阳城发动的第一波登城攻势。十七架巨大的云梯在士兵们的簇拥下高高树立起来,上面爬满了全神贯注准备爬上城头的甲士们。在这个时刻,只有云梯是蒙古人真正能够威胁到襄阳城头的手段。云梯纷纷靠拢城头,一场惨烈的城头厮杀在所难免。

    但云梯依然是所有攻城器械中最没有防备的一种了。在黑军的云梯即将考上襄阳城高大的雉堞的时候,宋军用几十杆长叉挥舞着将六七架云梯架在半空里,他们站在高处,只需要用几个人就能让城下的一群人白费力气的想用云梯靠上城墙。在两方角力的时候,其余的守城兵士不失时机的朝城下聚集的敌军猛投滚木、炮子和铁火炮,而黑军将士们就只能顶着五花八门的守城武器拼命的将云梯推上城头去。他们这时候能够仰赖的掩护只有身后的弓箭手们和更远处的投石大炮。但遗憾的是这并非是蒙古军中最精锐的砲手部队,清州出身的砲手水军匠都元帅张忠仁为了监造渡过大江所必须用到的舰船,现在仍然将大部分主力滞留在邓州,随着曲出进到襄阳的只是一部前锋而已。这些前锋砲手的实战经验较少,但其实即便是张忠仁旗下最精锐的砲手也不可能操纵笨重的九梢十一稍大型投石机精确的集中雉堞来杀伤城壁上的守军,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城下备受煎熬的黑军们眼睁睁的看着友军的投石机将一块块飞石抛过城墙落进城中,或者直接落入护城河中,更有技术拙劣的定放手距离估算错误,直接将飞石投入城下的黑军人丛里将自己的友军砸的骨断筋折。黑军破口大骂声中那几架被长叉叉住的云梯已经支持不住,开始倾斜倒下,云梯上的甲士纷纷跌落在城下。

    但除去这六七架云梯之外,其他的云梯总算保住了。登城战士一面挥舞着团牌遮挡住身体,一面奋力攀登,朝着城头攻杀过去。先登的甲士皆身披重甲,手挥钝器,在云梯搭上城头的地方开出一片立足之地来。相对的,早已经做好准备的荆楚军的刀牌手和短兵战士也立即蜂拥上前,用凶悍的近距离肉搏企图将敌人赶下城去。

    和去年相比刘整虽然已经不大不小是个将官角色,原本可以安心在后面摇着小旗作指挥状,而不必再刀头犯险。但站在后面指挥却是一件无论是他的部下还是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事情。让大将信赖、士兵们拥戴的刘整,是那个带着黑色的头鍪,手持大刀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刘整。

    刘整身前五步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黑军将官,手中挥动着流星锤如同风转一样,在城头划出一块登城的空间,他身后的一名黑军甲士手擎着黑色的旗帜准备登上城壁来。如果在城头有了黑军的旗帜,无疑是对敌我两方宣布了城壁的形势已经在发生对宋军不利的逆转,对于守城一方是士气上的极大打击,对正陷入苦战的黑军来说无异于精神上的一剂强心方。刘整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眼看着那将官将流星锤朝自己挥舞过来,突然一塌腰,铁锤擦着盔尖飞过,他抢上一步将长刀一撩,刀杆缠住了流星锤的锁链,自己趁着那将官用力回夺一发力的时刻,突然狠狠的一脚的揣在了那将官的肚皮上,直接将他踹的跌出数步,靠在了垛口上。两名背嵬短枪手趁机冲上前去,用短枪结果了那厮的性命。刘整不及将长刀上缠住的锁链解开,连长刀带着链锤一起朝着刚刚落到马道地面的黑军旗手扫了过去,这一击用力过猛,直接将那旗手带着旗帜从城头上推下。看着旗手连人带旗嚎叫着从城头跌下的模样,后续的黑军登城战士难免士气顿挫。

    刘整守在城头上,挥舞着大刀将攀上城头的黑军士兵来一个打下去一个,其威风八面的模样就似是城头伫立的一尊天神。而在他两侧的城墙上,也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火铳发射的鸣响。

    在战争开始之前,郑云鸣得到了一种有力的武器来对付去年一度在城头交战中占据优势的黑军甲士。他在城头配置了许多碗口铳小队,碗口铳最适合近距离齐射,缺点是铁铳笨重,装药十分繁琐。故而白翊杰想出了轮番装药的主意,将六个人和六具碗口铳编成一个小队,队长负责施放,一人负责装药,一人负责清膛,一人负责填子,一人负责压紧,一人负责持手持。虽然碗口铳十余斤的重量在众人手中来回传递多有不便,但严加训练之后也能达到较高的射速。

    这早就训练精熟的小队作为正副将级别的将领的直属分队,一旦敌军的云梯靠上来的时刻,他们就冲上前去,在本军的刀牌手掩护下开始朝着云梯连环放铳。这种战法比去年由两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冒着手臂骨折的危险抱着巨大的竹将军近距离发射的临时办法要有效率的多。虽然碗口铳声势和威力无法和将军炮相提并论,但是在城头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声势和威力都非是制胜的关键,只要宋军能将铅子弹丸连续不断的泼洒到登城的黑军头上,黑军就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果然,在刘整一人守住一家云梯的时候,城壁上各处增援的碗口铳小队已经将登上城头的黑军尽数打死打伤,十多面黑色的旗帜都是刚刚才插上了襄阳城头旋即就倒下。

    塔思站在远处眉头紧锁着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的拨转了马头返回了本阵。同样是作为攻城的先锋部队,黑军的表现还不如去年。

    作为黑军的直属上级,塔思并非不清楚黑军在丧失了主将之后,在权力的争夺中动荡不安,直接影响了整个部队的战斗力,也明白黑军的一部分由左首万户征调去辽东参战之后,用汉地新兵补充会造成军队涣散。

第五十回 英雄报国如等闲(3)

    但黑军在攻城时凸显出的无力感让他略感惊讶。郑云鸣的部队经过一年的锻炼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在面对敌人的攻势时益发沉着稳重。他们使用了新式的守城武器,也开发了新的守城战术。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让黑军变得如此无力的是与老鸦山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襄阳城防。如果不能克服襄阳的城防,就算再填进去多少有经验的部队也无济于事。

    这就是今日黑军失利换来的唯一收获。

    但刚刚从耻辱中解脱出来的石惟中显然不愿意继续遭受第二次耻辱。他大声斥骂着,催促城下的黑军火速攀登,不惜伤亡也要尽早在城头开辟出一块阵地来。但离开了自己的部下整整一年之后,经过了权力重新整合的黑军现在并不是像过去一样对主将言听计从,他们在缓慢的登城的同时,也在朝后张望着,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新的命令。这种进攻上的迟缓更给了城头的宋军可乘之机,他们对城下的黑军还之以更为猛烈的攻击。以至于部分黑军士兵甚至开始利用皮浑脱渡过护城河转身逃走。

    城头的背嵬军和前锋军的重斧手扛着重达十余斤的大斧在城头来回穿梭,在敌军的云梯靠墙处用大斧将云梯头部用来抓牢城墙的铁钩和绳索一一斩断,然后众军一齐发力,将云梯掀翻下去。原本城头上应该挤满了争先恐后登城的黑军兵士,让云梯周围成为黑军的势力范围,这也正是云梯攻城战术的诀窍,但宋人以猛烈的碗口铳射击将云梯附近的黑军一扫而空,然后乘着后继者未能上城时火速行动,加上黑军此时士气的低落,使得破坏云梯成了一件简单的工作。

    牺牲了无数力气和鲜血好不容易靠拢襄阳城头的云梯一架架的从城头又被掀翻,最后只剩下了在西门附近孤零零的一架。这里的背嵬将士要随时护卫郑云鸣的安全,所以不敢轻易增援到云梯靠墙所在的位置进行阻击,这就是所谓的司令部指挥漏洞。亦即在司令部附近的战斗因为靠近指挥者太近,通常反而会成为战场上的盲点。古人所谓投鼠忌器者,当是如此。

    但这个弱点转瞬之间就会被弥补,因为其余的云梯陆续被掀翻之后,大量腾出手来的宋军必然会猬集在这最后的目标周围。那时候黑军的攻击就会完全失败.。要想完全扭转败局,唯一的一点点机会就是从这里冲上去,朝着西城门楼发动突击,那里是郑云鸣将旗所在。虽然将旗所在的位置未必一定有大将,但只要冲倒了将旗就能对在远处观战的塔思国王发出信号。援兵就会源源不断的增援上来。而现在的局势下塔思显然不打算浪费任何一个士兵在这样看似不利的战斗里。

    刘整p>刘整看见城下的石惟中一把将一个在云梯下犹豫不决的甲士推开,高声喝令最后一架云梯的先登者们迅速冲上墙头,他顺手从身旁抢过一面黑色战旗,竟然是准备亲自上阵了。

    之前因为石惟中惧怕再次被宋人擒获的缘故,自己一直躲在后面指挥而没有像过去一样冲在最前方作为整个军队的引领。这也是黑军此次攻击士气低落的原因之一。但如今已经是不做最后一搏就满盘皆输的局面,他只有不顾危险,一手擎着黑旗,一手绑着团牌,手脚麻利的爬上了云梯,督促上面的兵士迅速上城抢占有利位置。

    他虽然被关押了一年,但宋人以他千户之尊的地位,总算没有施加虐待,以至于他反过头来攻打襄阳城的时候依然身形灵便,不一会就爬到了城头上。只是当他冲上城头的那一刻举目四望才发现先他上城的甲士已经所剩无几,马道上挥动大刀横砍大杀的正是他的倒霉星刘整。

    刘整刚刚将一个身披双甲的大汉一刀砍倒,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体力已经有些消耗,但略略喘了一口气之后,发现下一个登上城头的居然是手下败将石惟中,哈哈大笑了一声,横过大刀就要上前。

    石惟中看见是刘整,当即气势也矮了一截。踏上城头的半步,始终不敢纵身跃入马道和刘整对面厮杀。正在他犹豫不决、将退未退的当口,斜刺里突然一个身影杀出来,举起巨大的盾牌就冲着石惟中冲了过去,这人的力气大约与刘整相似,但胜在速度极快,在石惟中反应过来之前就用大盾直接撞了上去。石惟中躲避不及,被一股巨大无比的推力直接推下了城墙。正在等待着一场漂亮的厮杀来作为整场战斗终结的刘整对此懊恼不已。他大声喝道:“此人是我的对手,你来瞎捣什么乱!”其语气恶劣,几乎等于斥骂了。

    那少年军士将大盾举在身前,躬身说道:“制司部下保捷民兵特来增援将军!”

    刘整认识这鲁莽少年,正是军师白翊杰的妻弟,也不便再说别的。放下了长刀,一个人大步过去举起了六尺长的滚木,向着趴在云梯上不知所措的黑军甲士们狠狠的砸了下去。

    伴随着统帅石惟中坠落城墙身亡,蒙古人的第一波攻城行动宣告彻底折戟沉沙。黑军完全丧失了胆气,抱着皮浑脱没命的朝着本阵的方向游泳过去。在另一个方向上,夹谷留启的女真军也没有对万文胜构成很大威胁,万文胜的队伍虽然不及郑云鸣,但火器手却是从郑云鸣部下分拨来的,论起将军炮和火铳,不逊于旁人,且万文胜经验丰富,调动军队的时机把握的比青涩的郑云鸣要强。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和城西的蒙古军进攻时毫无阻碍不同。南面攻击的蒙古军随时要照顾到身后的牛角堡的威胁,牛角堡中的宋军数量虽然不多,却如同蛮牛背上死死咬住的一只牛氓。让夹谷留启手下的女真并将们必须分心留意后方的威胁,无法全力攻城。而正如战前所推测的一样,在北门和东门的进攻不过擂鼓吹角,佯装攻击而已。

    “敌人不过如此。”赵葵满面欣喜的对着帐下众人举起酒杯:“就算那窝阔台自来,襄阳也安枕无忧!”

    白翊杰扯了扯郑云鸣的衣袖,低声说道:“大帅如果抱持这种心态,事情就遭了。”

    郑云鸣点点头,站出队列对着制置使躬身说道:“蒙古人今日之来,不过稍作试探而已,我料想将来的攻击一定会比今日猛烈十倍百倍,大战才刚刚开始,请大帅万勿轻敌。”

    “不妨事。”赵葵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说道:“未来十日内是我军抓紧时间休息的好时光,蒙古人断然不会再来进攻的。”

    郑云鸣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赵葵话中的意思。

    信阳军郡城之南数里的官道上,一名箭筒士催动胯下战马,飞驰在向北通往城池的官道上。官道自从金国被灭,守军投降宋国以来就无人有心加以整治,这个时候已经变得坑坑洼洼,而镇守此地的蒙古军将们最关心的事情是如何抢掠金帛子女,与修葺道路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相比,如何增加手下的奴隶户才是考虑的重点。但这样一来,即便是蒙古人自己的传令兵要使用道路也麻烦了起来。

    那箭筒士一面纵马驰骋,一面还要操纵着马儿小心的避过道路上的坑洼,好在他生长在大漠,骑术通神到几乎是人马合一,就算官道未经修整,奔驰的速度也只是稍微减慢了一些。

    这时前方的道路正中却出现了一棵倒放的枯树,那箭筒士原本打算从枯树上一跃而过,不带丝毫停留的直接奔向信阳城。但眼看着枯树旁站着几名蒙古军的兵士,仿佛是拦路巡查的模样,当下在枯树前勒住了战马,大声喝道:“我是给信阳达鲁花赤送信的,赶紧放我过去!”

    一名百户模样的军官用略带生硬的蒙古话应道:“最近思南思的探子到处钻来钻去,打扮成我军的模样刺探消息,我怎么知道你是思南思的奸细还是真正的火儿赤?”

    那箭筒士焦躁的拍拍手,一个转身跃下马来,走到那百户面前,其他几名蒙古士兵看见他来的迅疾,马上握住刀剑将他包围了起来。

    箭筒士从腰中摘下腰牌在手中晃了晃:“我是跟随曲出大王南征的箭筒士敏罕乃伯都部下,难道腰牌也会是假的不成?”

    那军官接过了腰牌反复查验了一遍,果然是货真价实的身份腰牌,当即笑道:“来的正好,我们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那箭筒士一愣,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这百户说的是什么意思,却觉得后腰突然一凉。两柄利刃已经捅进了他的腰眼。

    陈焦摘下头胄,喝骂了一句:“正要捉的活口,干什么将他杀了?”

    两名游击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犯下了大错。

第五十回 英雄报国如等闲(4)

    陈焦等人的蒙古装束,是六日前一场精彩的伏击战中得来,他将部下埋伏在山坳中,然后自己和几名士兵打扮成渔民的模样,在河中悠闲的捕鱼,镇守信阳的守将会时不时的出动捉生将兵出去掳掠人口作为奴隶,信阳地方的百姓或者已经被掳掠霸占,或者早就逃亡到宋朝境内,这时候剩余下来的只有少数渔民了。当负责捉生的百户看到陈焦等人的船只喜不自胜,当即率领数十骑兵沿河追赶,陈焦先带着他们朝南行了一段,然后又假装被追的惊慌失措,弃船朝山坳逃去。当捉生队进入山坳之后,反而成了游击军的猎物,几十个人全被生擒活捉。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寻信阳守将的晦气了,只是因为蒙古人在信阳建立的统治还不长,守将又一味贪求财货而不重视治理,整个信阳军都是人烟稀少,荒草丛生。其情其状和邓州、唐州、枣阳军并没有什么不同。加上陈焦一向在唐州和信阳的交界处来回穿梭,使得本地守将极难捕捉到,经常大举出兵之后无功而返。这一次他们伏击了捉生队之后,蒙古守将照例出动骑兵对伏击地点附近数十里的地方进行地毯式搜查,陈焦却带着俘虏转往了光州境内。然则等搜索骑兵一撤退,他又带着人化妆成蒙古守卡兵将在官道上等候猎物了。

    原本箭筒士携带的应该是蒙古人的重大军情或者命令,可是蒙古人调兵从无文书通达,而是靠的箭筒士将主将的口讯丝毫不错的记在脑中传达。陈焦手下这两个新兵一时手快,这箭筒士要传达的军令就跟他本人一起去见了长生天,陈焦再懊悔也已经晚了。

    但他眼珠子一转,突然又有一条妙计在心中形成了。

    河南达鲁花赤范用吉手下的千户张可大心头焦躁万分,依照征南总帅曲出的命令,他手下负责押运的三千名夫役必须在四天内赶到襄阳城下参加围攻,但这些民夫一路借故拖延,到今日为止距离襄阳还有差不多十日的路程。如果误了期限,可以想象到蒙古人对他们这些新投降的军将会有什么样的处罚。他曾经听同是降将的蔡州守将说过,蒙古人曾用降兵降将为前锋攻城,任其自行战败而死,为的是消耗守城官兵的体力,为其本部兵马攻城创造条件。若是此番惹恼了曲出,随时可能将自己用来填平襄阳的护城河。

    他也不是没有加倍严厉的督促这些该死的百姓,甚至他还杀了几个特别落后的老弱病残。但众人都是步行,不比骑在马上的兵丁老爷们逍遥自在,体力毕竟有限,曲出派出的箭筒士给下的期限十分严厉,是因为他们惯于驱杀中原百姓而并不在意民夫的生死,但张可大手下可只有三百人,如果驱掳这?掳这些壮年汉子过分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即便能将他们全数镇压,但输送到襄阳前方的人数太少,他一样要面对曲出降下的责罚。

    所以张千户每日愁眉苦脸,只想如何能够让这些民夫也变出四条腿来,最好能够一天之内就赶到襄阳,这自然是白日做梦。

    幸好今天运气站在他这一边。

    远方一骑扬尘,一名箭筒士骑着快马飞奔而来,到达队伍前列时停住马蹄,箭筒士高声喝道:“曲出大王命令,沿路各支护送队伍留下一部看守民夫,其余人马都进向唐州,有可靠消息宋人会趁着我军聚集襄阳城下之机,偷袭唐州,焚毁我们在唐州的粮食囤积。”

    张可大闻听咋喜,对那箭筒士说道:“拿黄金令箭与腰牌出来验看,宋人这回胆子可不小。”

    箭筒士拿出腰牌和黄金令箭,递给张可大看了不到一会,就匆匆索要回去,说道:“思南思人为了阻止蒙古大军进攻襄阳,已经像是发疯的公牛一样,不惜血本也要偷袭唐州。曲出大王命我沿路通传,道路上的各支军队都要赶过去救援。”他匆匆一俯身,冲着张可大行礼完毕,当即策马远去。

    张可大想了想,对副将说道:“我留下一百人与你,我自带大队前往唐州如何?”

    那副将苦着脸说道:“区区一百人如何管理的了这数千民夫?”

    “信阳附近也有我军屯驻。”张可大说道:“必要的时候就跟他们求援吧,现在保住唐州是第一位的事情。”他心中窃喜的是任务交待给了副将,耽误行期的罪名就落不到自己头上了,至于在唐州城下和宋人交战他是不怕的,说不好还能斩获不少首级,得一个大功劳。

    但就连他也没想到他离开的第二天押送夫役的队伍就出了事情。陈焦的计策极为稀松平常,先假扮信阳的捉生军和押运队接触,然后一同随行押运夫役,一面差人假扮民夫,号称从信阳运来了五十瓮美酒以略进地主之谊,当然酒中早已下好了迷药。一百押运的军兵还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被全部放倒了。

    陈焦将惊愕的民夫们聚集到一起说道:“我等是大宋京湖制置使麾下游击军士!我知道大家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不得已被胡人驱迫到此地参加围攻襄阳城!但我要提醒大家,襄阳城头有一百门可以发射炸弹的铜将军,一颗炸弹下来就能炸死百人!且城中有蒙古人的克星郑云鸣都统镇守,胡人就算来一百万人也休想动摇襄阳一寸!你们如果去了襄阳前线,绝对必死无疑的下场!”

    聚集在一处的民夫们立即小声的议论起来,他们虽然只是山野愚夫,但是南征的军兵去年回来之后,也有在闲谈中讲到去岁南征之战,宋人有喷火的妖物如何厉害,与金人使用的铁火炮根本不同。又说江南有一勇将,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威武非常,曾经以三千人马连败国王塔思数万大军和万户史天泽的一万精锐。虽然这一次蒙古人倾巢而出,实力非凡,但自己不过是奴隶而已,上了战场几乎是必死的下场。

    陈焦喊道:“如今你们已经被官军解救,当然不会再让你们前往襄阳送死!若有愿意回归家乡的,我们可以发放粮食和路费让你们回乡!愿意留在江南的也可以,我们会将你们安置在大江南岸,分给你们耕地种子,让你们安居乐业,再也不用受蒙古人的奴役。大家看怎样?”

    一些人激动了起来,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怎么甘心做茹毛饮血的胡人的奴仆,每日低声下气,若是同样低声下气的话,他们起码愿意受一个有学问的官员的驱使。河南是当年南渡之前的儒学重地,河洛学派在河南地盛极一时,就算在金国统治期间儒学依然是乡村生活的主轴之一。蒙古人新来中原,手段酷烈让人惧怕。如果有机会谁也不甘心被他们所统治。

    但事情不会是这样简单。人有父母、有家庭,以及身在乡里宗族,这种血缘的牵绊比任何东西更要牢固可靠,虽然他们知道即便是回到家乡也可能遭到蒙古宣差官的责罚,但在这个时代人离开故土是一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考虑的事情。这就是农耕社会里土地和亲族对一个人的羁绊。最后大约有千余人表示愿意跟着陈焦离开,其余人愿意自行寻路回家。

    钱饷和粮食陈焦都不缺乏,他缺乏的正好是运送这些战利品的夫役。至于给民夫和俘虏发放路费让其返乡,则是郑云鸣对其在外游击作战的严令之一,陈焦也知道郑云鸣放他出来遂行游击作战,其实在他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而郑云鸣最狠的一处就是安排他的副将作为眼线,酬劳就是一旦发现陈焦有任何违逆军令的地方,副将可以立即举报并取而代之。

    因此上他不能不小心谨慎的不触犯郑云鸣定下的任何一条规矩,好在郑官人也了解将在外君命起不了作用的道理,给陈焦的规矩也只是寥寥数条而已。

    遣散众人之后,陈焦带着夫役们一路朝南进发,带着这么多人是不可能在北边继续活动的,他必须返回南方去。不但火药和弹丸需要补充,将士们的身体和精神更是需要休息。好在这一趟往北来得到的战果丰硕,等待陈焦的必然是新的晋升和犒赏。

    但陈焦更清楚的是,等待着襄阳城中的郑官人的,是更加艰难的守城作战。

    当赵葵赶到西城门楼上的时候,郑云鸣和白翊杰已经等待在此许久了。远方的蒙古军阵地上烟尘大起,人流在工事前川流不息,仿佛是在修筑一个浩大工程一样。

    攻城作战,原本就应该是一个不亚于修筑城池的浩大土方工程。蒙古人一开始并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在中京燕京府、太原府和凤翔府这些坚固的大城面前都曾经久攻不下。但经过多年在中原征战的经历,让他们懂得了攻占大城必须动员足够人力的道理。

第五十一回 勒兵十万楚湘惊(1)

    攻城作战,原本就应该是一个不亚于修筑城池的浩大土方工程。蒙古人一开始并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在中京燕京府、太原府和凤翔府这些坚固的大城面前都曾经久攻不下。但经过多年在中原征战的经历,让他们懂得了攻占大城必须动员足够人力的道理。

    于是在攻打汴梁的时候,蒙古人从河南州县中掳掠了无数的百姓投入围城作战,终于将汴京外围的工事和壕沟几乎扫荡一空。才放汴梁城丧失了防守的价值。但这一次进攻京湖他们却打错了算盘。郑云鸣对坚壁清野四个字的理解,远比在这个时代的除了他以外的任何将领要深刻的多。如今的将领,好一点的如孟珙,在城外修筑简单的山寨收容城外的农民和地主,派遣一些不重要的老弱残兵协助防守,惫懒一些的清野不认真,放任这些乡民们继续生活在自己的房舍中,于是房屋被焚毁、粮食被抢走、乡民们都成了蒙古人修筑城垒、填平壕沟的炮灰。更有不肖的将领,将坚壁清野当做了私人发财和提振军队士气的手段,在蒙古人前来抢劫之前,就假借坚壁清野之名先对自己的乡民进行洗劫。

    但郑云鸣绝不这样,在另一个时空里郑云鸣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坚壁清野的威力,即使是法国皇帝这样天纵英才,天生的军事家,也敌不过罗斯人坚壁清野的咬牙坚持。坚壁清野,比的是一个国家的意志力和一个民族的意志力,恰恰在这个方面,宋人比许多后人所诟病的要好的多。但这些用来对付蒙古人的入侵却还是不够,郑云鸣要将这个时代的坚壁清野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严令将京湖州郡的所有暴露在保护之外的房舍、田地和仓库全部放弃,所有的财物和粮食全部转运走,并且对士兵严加约束,格外重视保护百姓的私人财产。舍此以外,将房舍的瓦片和门窗全部拆下运走,将水井用石头堵死,将道路挖断,桥梁拆毁,总而言之,将蒙古人真正做到人、财和地一无所获,他将这件事情交给白翊杰亲自负责,而白翊杰也就日以继夜的督促着手下认真的进行这件任务,甚至连家也顾不上回。在魏若兰的抱怨声里,白军师亲自主抓的京湖坚壁清野执行的极为彻底,以至于蒙古军这一次南下,在襄樊附近连一个老人孩子都没看见,更不要说掳掠成年男性作为苦役了。

    而他们自己从中原携带到这里的夫役是不足的,最起码对于围攻襄阳这样一座西陲大城来说是严重不足的,更不要说他们还要攻打樊城和襄阳周围的堡垒了。原本塔思的设想是在本军携带的夫役的基础上,在襄阳左近掳掠数万人口来充当土工作业的劳力,去年单他自己这一?这一路的收获就有百姓数万人。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今年襄阳左近几乎是万径人踪灭,探马赤军报告说除了几处地势险要、防守极为严密的大山寨之外,野外里根本见不到一个活人。

    那是因为去年郑云鸣还只是一座山寨的总管,而今年郑云鸣已经在负责整个京湖地区的作战。去年作为宋军全盘战略中表现出色的一个战术性棋子,而今年他已经成为了筹划全盘大局的棋手。

    “他们本该在南下的时候就带够足以承担围攻战的夫役的。”郑云鸣举手遮住秋日的阳光,眺望着远方忙碌的工地,对赵葵说道:“中原军队出师不是都要携带大量工匠和夫役随行么?”

    “这是一种习惯。”赵葵慢慢的说着,就仿佛是在教导自己的学生:“蒙古人在大漠的时候没有城池,对围城战毫无概念,他们真正学习围城则是在入侵中原之后了。但蒙古人惯于骑马作战,掳掠乡村居民十分方便,久而久之,不携带夫役而随手从城池郊外掳掠农民作为夫役也就成了一种固定的战术。但他们可没想到能遇到叔谋如此彻底的清野。”

    “断不让敌人从襄樊左近得到一个夫役,一粒粮食。”郑云鸣坚定的说:“我倒想看看,塔思的每个劳力、每粒粮食都从千里之外转运而来,他赖以自豪的剽悍骑兵又能施展多大能耐。”

    赵葵一只手扶住雉堞,探头也望向西面的滚滚人潮:“话不要说的太满,你看塔思宁可使用士兵和辅助兵作为夫役,也要坚持构筑必要的工事,就知道他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拔出襄阳这颗眼中钉了。他在距离城门一里外的地面竖起了栅栏,栅栏外又挖掘了壕沟,栅栏内又有土墙,显然是在阻止我军突围。他派人前往东面阻塞护城河和汉水相连的水路,是想枯竭护城河的河水。他在城西和城南修筑高台,显然是铁了心要跟我们在西南方向展开一场真正的砲战了。”

    郑云鸣点头说道:“敌人已经意识到前几日砲战中的问题了,他们也在调整战术,将攻击的重点放在襄阳西南的城壁上。”

    蒙古人的砲战战术从一开始就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塔思不就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他们所针对的目标不是城壁而是城中的投石机,但两军投石机对轰的时候,因为视野的关系宋军的砲车是占据优势的一方,这样蒙古军即使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超过了宋军,投石机的对轰依然处于下风。

    塔思果断扭转了这种徒劳无功的对轰,将所有投石机的目标锁定在襄阳西南角的城壁上。用投石机轰击城池壁垒本来是投石机的本业,只要冒着宋人投石机的轰击在城壁上轰出缺口来,将士兵投入城中。宋军的城壁优势就荡然无存了,还需要担心什么砲石对轰的劣势吗?所以砲手军用了整整三天时间转移砲车的阵地,将其用在轰击襄阳西南一隅的城壁上。

    但他想轻易突破西南角的城防也是绝不可能的。郑云鸣在改筑襄阳城的时候,对四个角落的重视更加超过了城门。所有四个角的城壁都用青砖奠基,双层城砖包裹,将原本简陋的角楼改建成高大宏伟的三层城楼。其六座角楼名曰奎木、斗木、井木、亢金、牛金和角木,取二十八星宿中的四方名号。

    高大的角楼纯粹采用砖木混搭石料修建,一切用于美观的大扇窗棂和飞檐都没有采用。其建筑形式更加接近于中国传统的堡垒,在砖墙上开有狭小的观察孔和射击孔。正因为是这样简朴而实用的设计,使得奎木楼在面对着百座敌军重型投石机的连番轰击时虽然用于装饰的各种木制构件被砸的七零八落,但大楼的本体依旧坚不可摧,观测员和定放手们躲在楼中,指挥着城中的投石机继续反击,投石机们簇拥在西南角上,但反击的效果并不好。原因也是显而易见,城内的投石机射程不够,原本城内的投石机的射程就不如蒙古人建起的重型投石机,蒙古人的投石机的目标主要是城墙,他们只需要将城墙覆盖到射程中就足够了。他们躲在城内的投石机的射程外安全的射击,但宋军却对他们无可奈何。

    但幸好,即便是十五稍的超级大炮发射的百余斤的巨石,对双层包砖的高大城墙也无可奈何。城墙在飞石轮番轰击下岿然不动,就好像真正的金城一样。在城墙上崩落反弹的飞石甚至在城墙脚下堆成了小山。但所有的努力不过在城墙表面砸出了小坑而已。

    “如此轰击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轰塌一段城墙?”白翊杰对郑云鸣说道:“轰塌了城墙他们还得面对防御完备的角城,那是一段新的城壁,这么打下去战事得拖到一年了。”

    “我们这里没有问题,即便撑到一年,城中的粮食也足够食用。”郑云鸣说道:“但对面就未必了。”

    他这一番话正好点中了蒙古大军的死穴。蒙古人南下是不习惯携带粮草的,其本部将士可以携带牛羊随军,或者食用风干的牛肉作为干粮,但大部分的补给依然来自抄掠,至于随军的汉军、女真军和契丹等蛮族军,则完全仰赖从宋朝境内抢掠得来的补给。如果说去年这个战略非常成功,那今年的境况和去年完全不同。除了在地穴中挖出一些宋人来不及带走的陈粮之外,蒙古大军几乎在襄樊附近毫无所得。而京湖的粮食要么藏匿在地势险要的大山寨中,为了获得这些粮食和必要的夫役,必须冒着巨大的伤亡去攻略这些山寨。要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打破襄阳城,从它一座座新修建的府库中获得哪些堆积如山的粮食。

    但这两种办法对于蒙古人都不现实。

    “所以他们十余万人聚集在城下的时间不多了。”郑云鸣说道:“要么,将大军退回到邓州和唐州等待粮草,要么,采取去年的战略,以一部围困襄阳,其余人沿着汉水向下游抄掠。”

第五十一回 勒兵十万楚湘惊(2)

    “所以他们十余万人聚集在城下的时间不多了。”郑云鸣说道:“要么,将大军退回到邓州和唐州等待粮草,要么,采取去年的战略,以一部围困襄阳,其余人沿着汉水向下游抄掠。”

    “今年北方的州郡已经一片荒芜了,就算退到唐州邓州也筹集不到足够的粮食。”郑云鸣手捻着颌下的短须,尽管模样学的跟襄阳的各位宿将相似,但在白翊杰看来总有几分滑稽。“他们一定会等到河南的粮食送到再来进攻。”

    “至于我所担心的,是随州、复州和郢州、黄州这些下流州郡,虽然襄阳是他们的藩篱,但反过来说,这些州郡一样是襄阳的羽翼,如果这些州郡都被蒙古人攻破了,孤零零一座襄阳城也就失去了守御的意义。”郑云鸣摇了摇头,去年是自己在沙头市截住了塔思的攻掠,这一次又有谁会替身在襄阳的他阻截残暴的游牧兵团呢?

    但与此同时,白翊杰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围攻了襄阳城整整十天之后,尽管面临着人手不足,物料缺乏等等问题,蒙古军依然大略的修筑好了用于进攻襄阳的外围攻势。虽然这样的工事围城对进攻城壁作用不大,但却能够保证城中军队不容易出城袭击,以及军民不能顺利脱逃。现阶段蒙古军只要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而他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军中存粮已经快要见底,蒙古人必须开始搜集粮食以及夫役,同时等待北地的夫役和粮食抵达。大军徒劳无功的守在襄阳城下已经太久,是到了应该活动的时间了。

    在襄阳城头瞭望的士兵们惊喜的发现,聚集在城下的蒙古军开始大批撤离。远方的蒙古军帐的数量比起之前大幅减少了。城中军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守城的将军们亦开始举行酒宴,庆祝第一阶段的守城有惊无险的完成。但在酒席中赵葵并未见到郑云鸣的身影。

    郑云鸣此刻正站在东门上,看着一船船的蒙古士兵乘着船只向下游开进,陆上则是延绵不绝的骑兵大队。他们是在依循着千年以来游牧民族进攻中原的一贯套路,在遇到坚固的城池的时候先行绕过,对一切能够抄掠的地方肆意抄掠。等到将襄阳身后的州郡都变成一片白地,襄阳不攻可破。

    “早知道如此。”他对白翊杰说道:“我主动申请去驻守鄂州是不是更好的选择?襄阳城如此坚固,即便我不镇守在此,以赵制置使之指挥若定,万都统号称宿将,襄阳城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我就坐镇鄂州,从后方对襄阳城进行支援,同时能够阻截南下的蒙古军。形势岂不是比如今坐守孤城要强得多?”

    “敌人如何进攻是敌人的态度,而是不是要坐守孤城则是?则是要看都统您的态度。”白翊杰笑道:“难道您真的会坐拥六万大军而坐视蒙古兵轻松的抄掠京湖腹地么?”

    “决不能坐守孤城,等敌军大队离开襄阳。咱们也得主动出击。”郑云鸣斩钉截铁的说道:“即便不是为了腹地的友军,就算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守卫在郊野的那些堡垒中的弟兄们,我们也要主动出击。”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白翊杰说道:“蒙古人不光是针对襄阳进行土工作业而已。他们更在筹备对襄阳外围堡垒的攻击,就算是大队敌人已经离开,剩下的敌人依然会全力攻打这些堡垒,为大队归来时进攻襄阳城扫平一切前期障碍。”

    白翊杰的担心当晚就得到了证实。

    子时南城墙下有人呼叫,守军放下吊篮吊上了两个浑身是血的宋军。

    “万山堡垒陷落!”一名旗头模样的小校喘着气说道:“敌军大约两千人猛攻咱们!我军只有一百五十人,但是打的很勇敢,整整挡住了敌人一天一夜!第二天敌军用绳梯攀爬城墙,从三面攻破了城壁,而我们除了二十多人从密道逃走之外,其余全军覆没了!“

    郑云鸣点了点头,直起腰来招呼医官赶紧为二人诊治。自己回头喝道:“取地形图来!”

    很快有背嵬亲兵取来了地形图,郑云鸣就在南门城楼内悬挂起了地形图,手举着油灯研究起来。

    不一会儿荆鄂都统司的将领和幕僚们一齐到来,众人在郑云鸣身边站成一圈,白翊杰开口问道:“外围有什么消息?”

    “万山堡丢了。”郑云鸣头也不回的查看着地图,简单的回答道:“这是外围确认丢掉的第一个据点。敌人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哪里?”

    “一定是橐驼岭。”王登、杨掞和白翊杰三人齐声应道。

    橐驼岭在万山之南,是南方的岘山山系延展到西面的最末端,和万山相距不过三里许,因为整座山岭形似一只盘腿回望的单峰骆驼,因此得名橐驼岭。

    万山是位于襄阳最外围的堡垒之一,一侧紧靠檀溪,敌军进攻比较方便。因此上宋军只修建了一个小型堡垒,配备的守军也只是前哨而已。但橐驼岭的地位则完全不同,橐驼岭右侧靠拢麾旗山,背后则是宋军的两个重要高地楚山和虎头山,如果这里被蒙古军占据,就可以沿着高岭直插虎头山堡垒,然后迂回到牛角堡后方,将牛角堡一举拔除,则楚山堡垒和岘山堡垒也就不攻自破了。

    赵葵也清楚这里的位置对于守备整个襄阳外围的重要意义,在此修建了一座规模颇大的城堡,安置了双稍砲车和四稍砲车。以及三弓床弩等重型守备兵器,安置了一名副将携带五百名守军驻守这里。

    “那还不足够!”郑云鸣喊道:“再派五百人过去!”

    “问题还不仅仅于此。”杨掞一脸无奈的样子:“负责守卫橐驼岭的王副将已经弃城逃遁,目前行踪不明。”

    他这句话虽然口气寻常,却如同一个炸雷响彻在郑云鸣耳畔,他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门:“怎么回事?是谁报来的消息?橐驼岭的守兵已经全部逃走了?”

    那王副将是赵葵亲自点名指派,郑云鸣也素闻此人在京湖颇有名声,平日上阵敢于当先迎阵。不想这次独立指挥一个城堡的防守却临阵龟缩了。他这一跑不要紧,直接将整个襄阳外围堡垒体系的致命要害,赤裸裸的暴露在了蒙古大军面前。

    “城堡的守兵倒没有溃散,他们现在在一个旗头的指挥下还在坚守城壁,那旗头名叫田遂,当副将率几个亲兵逃遁之后主动承担起了指挥的责任,不但安抚了军心,还及时派出了两个人偷偷绕过了蒙古人的封锁线前来报信。”

    “此人可用!等战争结束了如果他还活着,想办法挖角他到荆楚军来!”郑云鸣又问道:“城外的封锁已经疏漏到这个地步了,连有人偷越防线都发现不了了?”

    王登随口应道:“城外大军已经陆续撤离,剩余的兵马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应该在两万骑到三万骑之间,其中一部分还要用于监视樊城。如果再用数千骑兵来攻击襄阳外围的堡垒,则用于监视封锁这座城市的骑兵幕势必稀薄。”

    他对郑云鸣说道:“现在正是用兵的良机。”

    白翊杰提醒道:“橐驼岭非比寻常,需要一员虎将来镇守。万千大意不得。”

    郑云鸣点头道:“那是自然,必须派出我军中第一骁将来把守,可惜秦武不在。”

    他朗声喝道:“唤刘整前来!”

    子时还未过,刘整已经带着五百名背嵬军士列阵立在副都统衙门外的校阅场上了。这些背嵬军士集结之迅速,行动之敏捷,就连王登也感到吃惊不小。自从白翊杰入主郑云鸣幕府之后,就向郑云鸣提议要亲自训练背嵬军。郑云鸣并没有表示反对,但其实诸将是有所不满的,背嵬军是诸军之首,打仗的时候或者为先锋,或者用以拯救危局。白翊杰虽然得为郑云鸣敬重,但是自从入幕之后,除了在经营汉冶萍矿冶体系上大做文章之外,尚无特别突出的表现。而经济方面的事务诸将所知甚少,如果说转运使司的大小吏员对白翊杰惊为天人的话,则郑云鸣已经不止一次的在大小将领口中听到对于这位名大于实的军师的杯葛了。

    但今夜只看着背嵬军这一次集结,王登就在心中重新对这位军师的能力进行了重新评估,背嵬军号称精锐,平日都是郑云鸣亲自主持训练,还需要葛怀和陆循之两位统制级的大将从旁协助。照理已经相当了得,但白军师接手一两个月之后,重新加以整顿的结果,比往日更加不寻常。

    刘整就要带着这些不寻常的士兵们,展开一段惊心动魄的战斗时光。

    郑云鸣看着刘整兴奋不已的模样,这家伙一贯见猎则喜,这十天没有一场仗打,听见副都统召唤的时候,眼珠子都在发光。但愿这一趟艰难的任务他能够约束住好战的心情,尽心尽力的守御好橐驼岭。因为南山各堡垒的存在,对襄阳的生存实在是太过重要。

第五十一回 勒兵十万楚湘惊(3)

    “现在敌军大部队已经撤走!”他手扶腰中剑,对背嵬军喝道:“当他们带着粮食和奴隶返回襄阳的时候,就是和我军一决胜负的时刻了!但在此之前,咱们必须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今万山堡垒已经失守,敌人下一步就要大举进攻橐驼岭,橐驼岭若失去,则南山各堡垒危在旦夕,襄阳外围无险可守!我命令你们,趁今夜夜色正浓,火速出城前往橐驼岭把守城堡!无论敌人派遣来多少大军,一定要将橐驼岭守住!此去乃刀山火海,汝等敢去么!”

    刘整踏上前一步,大声喝道:“有背嵬军在,就有橐驼岭在!”

    众人齐声喝道:“但有背嵬军在,不叫胡人正视橐驼岭!”

    郑云鸣有力的挥动了一下左手,斩钉截铁的喝道:“出师!”

    黑沉沉的夜里,襄阳城的南门缓缓的打开了一条缝隙,三百背嵬和二百振武前锋军从城门中鱼贯而出。他们的目标是在西南方向的宋军据点橐驼岭。不过总得先向南潜入南山山系中,再迂回到橐驼岭。

    “趁夜潜行之时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跟敌军发生不必要的接触,尽早赶到橐驼岭才是最重要的。”白翊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副都统无不应允。”

    刘整不满意的举起手中木筒弩:“叫我们去增把守橐驼岭这样的要冲,却只让我们携带一些夜战的随身兵器,副都统岂非儿戏?”

    “额?”白翊杰笑道:“你准备带些什么兵器去把守?”

    “至少五十具火铳,四门竹将军,还得要强弓硬弩。”刘整抱怨道:“让我带着火器手出门去,却又不让多带火器弹药,难道要我们赤身裸体的去面对鞑子的精锐骑兵么?”

    “你也不想想,带着这么多武器和箭矢弹药,你们在南山如何能够行动迅捷。”白翊杰摇着羽扇笑道:“快快出发吧,等到了橐驼岭一切自有分解。”

    他亲自将刘整和最后一名军士送出城门,然后才吩咐紧闭城门,自己顺着马道走上了南城城楼。郑云鸣站在这里,努力的想在深沉夜色中分辨出自己部下朝南山行进的身影,但显然是太困难了。虽然陆循之还能略微看到,但他已经极为难以分辨那些远去的背影。

    “今夜月暗无光,正是突破蒙古人封锁的好机会。”白翊杰说道:“等到天明时他们就进了山了。”

    郑云鸣点点头,说道:“再等一阵杨掞就会主动发起夜袭,将敌军的注意力引到北门上来,自然无人在关注这一支从南面突围的队伍。”

    “我担心的是他们到了橐驼岭之后能不能守住堡垒。”他的眺望的方向正是橐驼岭的方向:“毕竟蒙古人要急着在大部队返回前将外围清理干净,他们不会留??会留力的。”

    但从这一刻开始他对橐驼岭的战事已经无能为力,一切都要着落在年轻的刘整身上。

    夜色已深,疲困慢慢的爬上了田遂的眼皮,将他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他努力的撑开眼皮让自己不要睡过去。必要的时候就用脸庞贴一下手中的战斧,那是还带着血腥味的斧头,提醒着自己敌人就在不远处,正在窥探着橐驼岭城堡。

    白天蒙古人进行了第一次攻击,这是一次看似漫不经心的袭击。大约三百名骑兵突然出现在山下,分成几路仰面朝山上行进,看见城中悄无声息,旗帜也倒伏不见,当即下了战马,也不用整队,沿着山路一路冲杀上来,越过旱壕沟就开始登城。

    这时候宋军突然树立起旗帜,滚木礌石雨点般的打在毫无准备的蒙古军头上,更有强弓硬弩不停的狙击,蒙古军一下子就陷入了混乱,马上撤退转身逃跑。在他们看来,想要轻松夺取橐驼岭城堡已经不可能。只有耐心的准备大规模攻城战这一条可行的道路。

    得初战得胜的田遂也不敢放松半点警惕,毕竟城堡守军虽然尚称得上雄厚,但比起城外的数万大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何况前日里王副将听闻万山堡垒陷落之后就趁夜逃之夭夭,对军中士气不能说没有损害,要不是他想尽办法进行游说,说不定这座城堡的守军早就逃遁一空了。而他尽力说服守军坚守也并非全无私心。他比城堡中所有的士兵都要清醒的多,这一刻想要逃到南方去求得一线生机,只能是自取灭亡。现在南面的原野上一定布满了饥渴的蒙古骑兵,他们饥肠辘辘的搜寻着京湖腹地的每一粒粮食和每一个首级。往南只能遇到越来越多的敌人。但若是逃回襄阳城的话,一定会被赵制置使处以极刑,即便赵制置使能够放过他们,郑副都统也绝不会饶过他们。在这个事关存亡的危急时刻,郑副都统这种名门官宦出身的贵公子怎么可能体恤到基层将兵们面对大军的惧怕之色,只要你稍微表露出胆怯的意思,他是毫不犹豫会将你就地正法以严明军纪的。

    根据王遂在军中得到的关于郑副都统的印象,这位小衙内在关键的时候绝对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如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死守这橐驼岭城堡。这里是赵制置使亲自比画图样建立起的大城堡,有外墙有月墙,有旱壕和拒马。有城楼和炮台,简直就如同一座迷你的襄阳城一样。城堡中有干净的水井,有充足粮草,还有相当完美的守御器具。与其抛弃城堡在野外被蒙古骑兵追杀,不如沉下心来依托这座堡垒和蒙古人决一死战。襄阳的赵制置使和郑副都统是不会眼看着橐驼岭被围攻而置之不理的。

    与其说他有多么相信这一点,不如说只有用这种虚妄的说法能够支撑他不安的内心,说到底,橐驼岭的地位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襄阳城,襄阳方面完全可以牺牲掉此地来换取宝贵的时间。到时候或者朝廷派来援军,或者蒙古人开春退兵。这里不过是城里老爷们可以用来牺牲的一个棋子。也许王副将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冒着在野外被蒙古人追上的危险连夜奔逃的吧。

    田遂朝着城墙下张望了一下,黑夜中出了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什么别的声响也没有。但突然之间,他听见了一声很模糊的树枝折断的声音。城头的松枝火把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地方,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茫茫黑夜。他当即警觉了起来,握紧手中的战斧,将身旁沉睡的同伴们一一小声唤醒,等待着敌军奇袭的到来。

    须臾几个人影摸到了城墙下,却没有急着攀登,为首一人用压低了的声音叫道:“守军何在?我等是襄阳来增援的队伍!请田遂出来答话~!”

    他能准确叫出田遂的名字,自然十有八九是真援军了。但田遂也不敢大意,喝道:“你等吊上一个人来接受讯问!”

    城下那人焦躁起来,抬起手中的木筒弩啪的朝城上就是一箭,弩箭直钉在城头树立的观月牌上。

    ”自己看清楚了!这是襄阳工匠造的弩箭,蒙古的偷袭军兵可能使用这样的弩箭么?“刘整不满的喝道。

    田遂从观月牌上取下弩箭,在火把的照亮下仔细查看,弩箭上果然写着一行小字,写的是某年某月襄阳工匠某制造。

    田遂大喜,急忙打开了城门,将刘整一支军马迎进城中。

    刘整率领军队出城之后并不是一路顺畅的进到橐驼岭的,才出了南门他们就和蒙古的夜巡人遭遇了。头几波敌军刘整都带着人悄悄的隐蔽起来没有被发现,但到了距离城门五里的地方还是被一群夜巡的蒙古游骑所发现,两军在黑夜中激战了一个回合,但蒙古人搞不清楚宋军的来路,只得仓促后退。不久之后城北火起,大部分蒙古军都赶往北方,刘整才乘机带着队伍进入岘山山系,然后在山中蛰伏了一个白天,趁着夜色靠近了橐驼岭的堡垒。

    “郑副都统特命我等前来镇守此地!”刘整进城的第一句话就问道:“白军师说此地已经武器周全,在哪里?”

    田遂这才想起来,白翊杰在开战之前的确是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留下了一些东西。他赶忙将刘整引到靠近城堡中心的一间库房中。库房里满满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火器,还有十六门竹将军和一门铜将军,精心覆盖着毡布,正等待着使用者的到来。

    刘整点点头:“很好,明早起来将这些劳什子搬一些到城墙上,鞑子很快就要上来了!”

    田遂问道:“不如现在就开始动手搬运,何必等到明日?”

    刘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爷爷们折腾了两夜一白天,怎么也得先小睡一会,不然明日蒙古人攻过来,难道睡眼稀松的跟他们拼个死活不成?”

    他又抓起一个一斤重的火蒺藜,扔给田遂,田遂慌不迭的伸手接住。

    “这黑灯瞎火,万一手脚不灵掉了个火把在库房里,不用蒙古人来攻打咱们自己就炸上天了。”他打了个哈欠:“万事留待明天太阳出来再说!”

第五十一回 勒兵十万楚湘惊(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田遂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出房舍还没来得及伸直身体,就看见晨曦中已经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城门前。

    刘整接着朝阳洒落的一丝曙光认真的查看着橐驼岭堡垒的全貌。堡垒内部空间颇大,城墙高一丈八尺,比寻常的堡寨高出许多,堡垒开有南北东三座城门,西门则完全用砖石堵死。城门上修有砖石结构的城楼,四角还筑有角楼,城堡内树立起高大的望楼,可以居高临下查察城外敌军的情况。城堡内修筑有六座炮台,其中三座配备了床子弩,三座配备了投石机。对于一座外围堡垒来说,这样的防备应该说是尽善尽美了,怪不得赵葵对郑云鸣说过,蒙古人即使出动一万人,也绝难随意攻克橐驼岭。

    但唯一的不足是橐驼岭山腰处就是树林,敌军可以很轻松的接近到距离城池较近的地方设立出发阵地。对于攻城者来说没有比这更便利的好处了。

    当然赵葵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毕竟襄阳城外围的堡垒并不止橐驼岭一座,将所有堡垒的附近的树木全部砍伐是一件相当费工费力的任务,他既没有足够的人手,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

    刘整大踏步走上城头,这时朝阳已经跃起在地平线上,万道霞光照耀下的橐驼岭分外明丽动人,若不是看着如此戒备森严的堡垒和满城杀气腾腾的士兵,这里绝对是文人骚客理想中的田园妙境,但刘整对这美妙的景色视若不见,他望向的是北面蒙古大营的方向。

    远方已经出现了一些黑色旗帜,蒙古人的探马赤队远远的游奕在橐驼岭四周,他们驻足山脚下,自然看不到堡垒内的真实情况。而堡垒里的瞭望手们站在高大的望台上,对四面游骑的活动一丝一毫尽收眼底。虽然这些零散的游骑兵对城堡构不成实际的威胁,但人人都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波澜壮阔的胡人侵袭乐章的一曲前奏而已。

    先张布下耳目,然后爪牙齐上,撕碎敌军。这就是蒙古人常胜不败的妙诀。刘整看着不时的有游骑兵突然催马加速,冲到山坡半腰,远远的朝城中放箭。然后又以迅捷的速度远远逃开,这是他们不停的在骚扰城中的守军。虽然远远射出的箭矢落入城中已经虚弱无力,但时不时的从天上掉下一支箭来,对守军的士气和精神都是考验。

    当然城中的弓箭手也试图在探马赤靠近时予以反击,但他们开弓的速度却是远远及不上这些马背上成长的战士了,一箭过去只能落在飞扬的尘土里而已。

    刘整丝毫没有被这些捉迷藏的游戏所撼动,他只是看着远处大股的骑兵正在集结,还有数目颇多的民夫和杂役,对方的将旗已经前移到了橐驼岭?驼岭右侧的麾旗山山顶,要发起对橐驼岭的全面进攻,这里显然是比山脚更加适合的指挥地点。

    麾旗山山顶的旗帜是一面带着五条飘带的黑色旗帜,上面用白色丝线绣了一个狼头。这面旗帜是蒙古部万户忽都虎的将旗。而这个时候的忽都虎已经坐在了麾旗山顶的交椅上,他周围的千户和百户们啧啧议论,小声商讨着攻打橐驼岭的计划。

    蒙古人自从雄起漠北之后连战连胜,虽然中间也曾遭遇不少挫折,但纵览大局,的确找不到一个可以势均力敌的和他们交战的对手。积年常胜之后,军队中难免弥漫着一种骄傲的情绪,对于指挥者来说,一方面这种骄傲的态度能带来更加果断的判断,更加高昂的士气和必胜的信念。但另一方面来说难免轻视对手。

    围攻襄阳的汉军五个万户、蒙古军五个万户以及其余部族军的三个万户陆续撤离襄阳城下,前往京湖腹地进行抄掠。剩余用来包围监视襄阳守军的只有骑兵二万余人。这并不算是特别冒险的策略。昔日成吉思汗第一次进迫中都城下的时候,也曾经面对高大城墙无可奈何。那时候成吉思汗也以两万骑兵围困中都,而自分兵下河北山东七十余城池,中都有金国精兵十万。且那时候金兵战力犹存,在整体战力上比襄阳守军要强大的多了。今日的蒙古大军对如何围困城中守军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没有理由怀疑他们竟然对付不了襄阳的六万步军。

    负责指挥整个围城行动的留守总大将、军前行中书省事粘合重山元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作为在辽北成长起来的女真族人,他对南朝军马的战力拥有一种骨子里带有的轻蔑,如果说当年六万女真强军就能灭亡了宋朝繁华盛世,他没有理由怀疑南征的大军不能攻陷宋朝一个小小边区的。

    他也相信区区襄阳六万守军用两万兵力来看守是战力的浪费,尽管城中有号称南朝名将的赵葵,也有近来名声鹊起的郑云鸣。他也以为只需要数千蒙古本部兵力就足以将他们阻截在城内不能出来了。

    剩下的兵力他完全可以干些别的。他首先将自己的五千女真本部人马退往均州就食,均州这时候已经驻守了蒙古的一支军队,粮食也从商洛山中源源不断的运到襄阳前线,均州是粮食的一个转运地,与其等待粮食到达前线从新分配,不如让女真本部先到汉水上游去补充,让自己的人享有补给的最优先级别,大概是每个将领的私心吧。

    他还要部署清扫掉襄阳周围的堡垒。曲出对这个任务没有过多的交待,因为他从军后面对的大多是残破的金国和西方国家,对于清理掉外围坚实堡垒对于攻略一个据点的重要性尚不十分明白。但粘合重山作为中原的武将,清楚要攻陷本城必须先清除外围的道理。

    进攻橐驼岭的全部兵力大约三千余人,还有一千余名自带粮食随军南下的无赖儿,他们完全是自愿加入大军,也没有资格从大军中获得任何奖赏和粮食补充,他们唯一的指望是战胜之后的虏获和在乡野和城市的劫掠。曲出这次强行留下随军的无赖汉参加清理外围城堡的战斗,在这些人中引起了不满,要指望他们发挥多大作用是很难的。

    随同进攻的还有数千名夫役,他们是抵达襄阳城下的上万夫役之一部。原本攻城作战还能更加顺利一些,如果不是宋军在蒙古人先动之前就攻击了作为前哨阵地的邓州、唐州等地,将蒙古人囤积的物资消灭,然后又在大军后方进行了一系列小规模的袭击的话。不用说别的,就是宋人将唐州境内的桥梁全部拆毁,为了修复这些桥梁,从北方前往襄阳的民夫们就花费了不少时间。但在蒙古宣差官的严厉督促之下,从河南河北的侨治州郡中征发的民夫还是源源不断的抵达襄阳前方。

    对于能否顺利攻占襄阳城,这些民夫将发挥兵马起不到的作用。即便是对于攻克橐驼岭这样的城堡来说,民夫也有自己的用处。

    其实对于据守堡垒的刘整,他这时候也希望能够足够的劳力可以使用。但堡垒毕竟不是襄阳城,里面的粮食不可能支持士兵和民夫这么多张嘴的消耗。他能利用的一点点人力只有守军,且他必须仔细思考当中的平衡问题,不能光顾着补强工事而使得众人没有体力对付蒙古军的进攻。

    毕竟蒙古军的攻击已经迫在眉睫,总的先考虑当前的危机。

    站在襄阳西面城壁上的郑云鸣带着本部的将领和幕僚们将蒙古人的异动看在眼中。今日秋高气爽,野外的视野极佳,郑云鸣不用多努力就能看清楚对面人影攒动。那是敌军正在准备为进攻橐驼岭提供支援。

    这正是他要做出主动应对的时候。

    马道上一名制置使衙署亲兵匆匆赶来,对郑云鸣躬身施礼,问道:“大帅询问副都统何时出兵。”

    郑云鸣扭头看了看杨掞和王登,二人不约而同的点了一下头。

    “上复大帅,我军即刻出兵。”他对着亲兵说道:“请大帅督促其余三路兵马,按照约定一同出击,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蒙古人的大军从襄阳城下撤走之后,军中马上就有了意见要趁着敌军兵少懈怠的时候出城袭击。而城中军民更是议论纷纷,都认为是出城的好时候。但赵葵却一直按兵未动,和往常的作战一样,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着蒙古人的防备进一步松懈下来的时刻。

    又过了两日,当他看见蒙古军的一部又离开城壁西上的时候,赵葵明白这是进击的时刻了。

    他大会诸将,挨个发布了出击的命令,以郑云鸣之土龙军和振武军八千人,从西门出击,目标直指蒙古军在檀溪东岸设立的大本营。以万文胜军六千人自南门出击,先破坏南门用于封锁宋军行动的栅栏和壕沟,然后转向西南一隅的敌军投石车阵地,将其全部摧毁。北门的孟璟统制以四千人出击,出北门后转向西门支援郑云鸣部,东门的胡显统制以四千兵出击,其中有茶商军五百名,衙署直辖帐前精锐军五百名,以及忠锐军、忠孝军和忠义军三支民兵一共三千人,出城之后击破当面之敌,然后转向南门方向策应万文胜军马。

第五十二回 八千剑戟连车营(1)

    这是一个四面出击的计划,针对的当然是蒙古人兵力不足的弱点,赵葵自从蒙古大军退走之后,一直在悉心留意襄阳周围的敌军数量。他甚至在夜间派出小规模的突袭队从水道出击,四面袭击蒙古军的营地,结果证明许多营地只是空留营帐,里面的军兵早已经撤走多日了,只不过被蒙古人用来故布疑阵而已。

    现在正是趁着蒙古人兵力不足的时候,做四面进击的大好机会。虽然在用兵方面,赵葵不是一个吝惜兵力的人,但这一次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些,出击的兵力只占全城兵力的三分之一强,然则大多是骁勇能战的部队,且在遭遇到强敌的时候,城中也能及时派出有力的后备部队支援。

    他在心中反复推算过可胜的机会,认为庙算至少有七成胜算。然后诸军待命而行。赵葵又命令北门以旗语通知樊城守将秦武,与他约定时间,一同杀出。

    这是蒙古人围城之后宋军第一次真正大规模的出击,其胜败直接关系到襄阳城的命运。赵葵特别对郑云鸣嘱咐道:“官人当蒙古人之锋锐,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一抵挡不住,火速差人回来送信,本帅亲自率领大军出城支援官人,与蒙古大军决一死战。”

    “有您这句话就足够了。”郑云鸣严肃的说道:“城外胡人兵马不满万人,此去必然获胜,请大帅安坐城中,看我军如何破敌。”

    这个时候的襄阳西门已经挤满了准备开城出击的士卒。这几日蒙古人对西面城壁的轰击效果不彰,轰击的次数也日益减少了。土龙振武两军都是蓄锐已久,正待摩拳擦掌的要跟蒙古军大战一场,尤其是前日里折了一阵的振武军,更是迫不及待的要一雪前耻。

    秦半夏站在街边看着振武军士兵默默的整理着自己的武器,一个个拧眉怒目的模样,禁不住害怕起来。振武军六千将士,她的心思只在一人身上。

    “小娘子不必担心。这一次出征一定得胜回来的。”半夏把头扭过去看时,只见石文虎把背倚靠在一家店铺的门板上,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悠闲的姿态。

    他笑道:“王景宋是个聪明人,同样的错误一定不会犯第二次的。何况这一次我家姑爷也亲自出征压阵,绝不会有问题。”

    郑云鸣,半夏自然是信得过的,王登她更加不会有怀疑,但城外的胡人兵势如此犀利教城中百姓个个望而生畏,这是刀口上舔舐鲜血的买卖,又怎能叫半夏不担心呢?

    王登这个时候却顾不得心上人的担心。他和振武军的几名主将站成一排,正在听着葛统制的咆哮。

    “老葛打了这么多年仗,什么样千奇百怪的事情没遇到过?”他说话的时候依然是气鼓鼓的?鼓的:“但是这回不一样,居然被一个老书生和一个小无赖给咱们抢了头功去,整个振武军的面子都被丢的一干二净了!”他声音如此之大,很难不惊动一旁整队的军士们。

    老书生陆循之和小无赖杨掞带的土龙军,素来是被训练严格、将领勇悍的振武军所轻视的。即便是在开战第一天就吃了一场小败,也未能动摇振武军心中襄阳第一军的优越感。

    但杨掞旋即以一场漂亮的夜袭战夺下了襄阳守卫战中的首胜,让整支振武军颜面扫地。天知道王登和葛怀用了多少手段才重新振奋起了士气,如果这一战再失利,他们不知道又要用多少天来恢复振武军的战斗力了。和杨掞的自由发挥体系不同,振武军的士气直接决定着战斗的成败。

    对于部下的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指挥风格,郑云鸣并没有进行过多的干涉,看起来他似乎是提倡一种兼容并包的风格。但自从跟随他建军的人都明白,他个人的指挥风格更加贴近王登,习惯于将士兵变成战场上机械运动的一颗颗棋子,直接用指挥官之间的调配决出胜负。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对王登提到,只要士兵操练得法,战争的胜负甚至可以用简单的几何图形来决定。

    “部署战阵的时候,只要注意到前后三阵呈现品字形布置,两翼阵与前锋阵的部署夹角不大于一隅(直角)的话,则此战必胜!”他这句话说出来,就连对操练阵型极为严格的王登也哑然失笑。要知道王登操练队形,是在队形前方拉起绳子,保证队伍绝对的整齐划一,以这样严格的标准来要求部队操演阵型的。但郑云鸣说出的这番话连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纵然将我军全部训练成可以不差一丝一毫行动的木人,但敌人可是活的啊。”他对郑云鸣争辩道:“蒙古游骑会用侧翼夹击,会用背后抄袭,会有进退诱敌之计,怎么可能单单摆出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阵型就能定下胜负呢?”

    但郑云鸣依旧坚持己见,他的这种极端见解在白翊杰加入之后方才稍稍缓解。白军师在总体上是倾向于灵活用兵的策略的。他效仿诸葛武侯,也设置了对阵八法,不过这并不是八种固定的阵势,而是八种步兵运用的战法,第一曰方阵进退,第二曰鱼鳞突破,第三曰两翼合围,第四曰奇兵间道出其后,第五曰饵兵钓取敌兵,第六曰设伏待敌,第七曰居高临下,火器攒射然后冲击,第八曰夜袭。白翊杰不要求军队严格按照某种套路来运用这些战法,而是在操练这些战法熟练之后,循循诱导队将乃至正将副将一级的将官们按照战场上实地的情况灵活使用这些战法,让手中兵力发挥最大价值。

    如果说郑云鸣建立起背嵬军,为背嵬将士树立了军队铮铮铁骨的话,白翊杰就好像一位导师,让背嵬军具备了一种战场上处变不惊的气质。

    自从白翊杰接手背嵬军之后,郑云鸣就极少插手具体的军务了,但当他骑在青骢马上巡视着即将出征的背嵬兵将时,还是感觉到一种与自己治理时不同的活力。

    他并不是一个心胸狭小的人,如果可能,他希望白翊杰将这种活力贯彻到全军。虽然他经理军队时日尚浅,但也明白真实的战场变换莫测,瞬息局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以书生领兵,只能战战兢兢的按照自己在前世的一点皮毛知识和过来的见闻形成对这个时代战争的理解来为军队订立一些规矩,先保证能不输,但却难以及时抓住可乘之机。

    但如今不论在白翊杰教导下的背嵬军中,还是杨掞治理的土龙军中,不乏对战局判断准确、行动灵活的将兵。他即将率领着两支完全不同风格的军队,出城去接受强悍的北地骑兵军团的洗礼,不管演武场的操练如何完美,始终只有在战场上取胜才是真正的目标。

    他回头看了看高挑的将旗上“荆鄂副都统郑”的字样,对身旁骑着战马、全身盔甲的陆循之笑道:“这些字的确是太没气势了些,交战两军中大部分都是不识字的家伙,还是如蒙古人那样用一个简单明了的标志作为旗帜更合适,如果这一仗能得胜归来,陆翁就和我好好考虑一下选择一个标志作为咱们的将旗吧。”

    陆循之哼了一声,履面下也完全看不到表情,这位老先生当然明白郑云鸣在大战之前会说一点闲话来缓解气氛,同样的,他也该作严肃状就做严肃状,让士兵们不得稍微轻慢,丧失了警惕性。

    郑云鸣还要说些什么,突然头顶上西门城楼上架设的战鼓咚咚的响了起来,四面城壁上同时吹响了号角,浑厚的声音激荡在襄阳军民的耳中。

    襄阳的反击从这一刻正式展开!

    满城的号角声惊动了在外围布防的蒙古军队,站在角楼上观察的士兵们看到数以千计的骑兵从西面的营地中奔驰而出,紧急增援到南北两翼。大营中也骚动起来,在很短的时间里蒙古骑兵就呐喊着冲出了营地,胡笳长鸣,鼓声隆隆,精锐的骑兵们打叠精神,准备迎击出城挑战的宋军步队。

    军前行中书省事、行军都元帅粘合重山,在告警的胡笳响起的时候正在读着从河南送来的公文,曲出用人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若是粘合重山和塔思换了位置,对两个人的才能都是浪费。对于富贵世家出身的粘合重山来说,进迫到宋朝的腹地去和成千上万的敌军反复搏杀,并不是他的长项。但对塔思来说,他留镇襄阳除了能在对付宋军出城野战时增加胜算之外,对部署整合围城行动,派发文书催运军饷粮草和民夫并没有任何概念,因为塔思不通汉文,传达的命令也只有书记官先书录成蒙古字,然后用快马急递到各地州郡交给当地镇守官,再由本地的通译翻译成汉语,这样一往一来,颇为浪费周折。粘合重山不但精通儒学,而且对北地的官场习俗了若指掌,曲出将留守和调配粮食民夫的任务交代给他,正是发挥了他最大的优势。

第五十二回 八千剑戟连车营(2)

    但反过来说,当宋人主动从城中杀出的时候,他的见识就没有塔思一样机敏了。

    当他站起身来的第一句话是:“唤忽都虎和抄思来!”大军撤走之后,前方的指挥就由两个万户分头进行,抄思负责监视围困城中守军,忽都虎则是集中兵力清扫外围城堡。当面临敌袭的时候,粘合重山原本应该迅速赶往前线和抄思会合,共同抵御宋人的进攻。但他这一句话就得让两个正处在决断关头的方面指挥者脱离指挥岗位前来听从远在后方的总帅的命令。这是一道见机不明的糊涂指令。

    好在蒙古军中的万户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时的雄才,等粘合重山披挂完毕,走出大帐的时候,各营的蒙古骑兵已经自行上马,飞马赶往前线。粘合重山在中军的穹庐前等待了一会,两名负责传令的箭筒士飞马而还。

    “抄思土绵正在前线组织攻击南人的出城军队,他请求元帅给予增援部队!”

    “忽都虎土绵说,攻击骆驼岭南人城堡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决不能在此时分散兵力,他请求元帅在抵挡出击的思南思兵马之余,向他增派援军!”

    粘合重山狠狠的一拍扶手:“援军援军,我哪里还有援军!知会抄思,叫他自己组织兵力发起攻击,知会忽都虎,叫他马上从橐驼岭返回,参加围歼出城宋人的战斗!”

    他这时候才真切的感觉到在面临襄阳城大军的时候一万数千骑兵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这又能责怪谁呢?原本他还有一支足以应付各种紧急情况的生力军马,即从南门上撤退修整的夹谷留启女真万户部数千人。这些是女真本部人马,并是他的同胞,指挥灵便,也会出死力打仗。可是他为了照顾这些同胞将他们派往均州先行就粮去了,这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此刻忽都虎未归,他只能以手头的一点兵力来迎战数量庞大的襄阳宋军。

    但单单从场面上,绝对看不到宋人因为数量优势而占据了战场主动。在襄阳西侧,从城门里源源不断的开出的振武军先头部队,面临着蒙古两千户骑兵持续不绝的箭雨骚扰,尽管他们的先导弓箭手迅速占据了两翼对敌军骑兵的骑射予以回击,但是训练的不足和步弓在机动性上的劣势使得他们始终处于被压制状态。振武军作为整个荆楚军的第一梯队,完全是依赖其严酷的纪律和军官们不管鼓动士气在游骑兵的箭雨下开始布设阵势的。

    一面是轻骑们来去自如的冲着出城的宋军放箭来进行袭扰,一面抄思也在指挥着乃蛮骑兵在远方列阵以待。游骑兵的弓箭是杀伤不了多少敌人的。要在奔驰的马背上百发百中的杀伤敌军,非得在靠近敌人数十步的距离上开弓放?弓放箭不可,但抄思的轻骑兵却无论如何不肯过分靠近宋军的大阵。这个道理双方已经看的很清楚,他们是在畏惧宋人的火铳齐射。

    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还不长,但得益于它的发明者的一些“先知先觉”,火铳得以以一种比通常要成熟的形态出现在战场上,并且已经对战争的形态产生了影响。

    若是以往的女真人、契丹人或者蒙古骑兵对抗中原的步兵时,通常会派出没有防护装具的轻骑兵在数十步的距离上以极为精准的骑射骚扰步兵大阵。这种往来奔驰的骑射如果不是遇到训练极好的弓箭手群的还击,将会对步兵阵型构成严重的破坏。对于草原上行猎而生的人们,在奔驰的马背上射中猎物飞鸟本是用以糊口的技能,射中一个人更加不是问题。步兵弓箭手们的射术远不如马背上成长的骑手。更加不习惯射击往来奔驰的物体,所以在这种围绕步兵阵型的对射中游牧骑兵显然是占有优势的一方,在许多战役里他们甚至未曾对敌军步兵发起一次冲击,只是单凭又快又准的近距离射箭就将步兵的意志摧残到崩溃,然后只剩下一面倒的追杀。

    但进抵的襄阳的初次交锋中,乃蛮的游牧骑兵遭到了前所未见的新式武器的袭击。宋人的火铳队在数十步的距离上开火齐射,用弹幕对敢于靠近的乃蛮轻骑进行杀伤,他们也不论什么射人先射马的原则,一排铅弹过去,人马俱倒,加上巨大的烟雾、枪声和火焰,对轻骑兵的震撼体验从未有过。自从那一日之后,轻骑兵们不约而同的选择离开火铳远远的躲着放箭,这样准头缺乏的火铳固然只能弹丸乱飞找不到靶标,但骑手们射出的羽箭的力道也准头也下降的非常厉害,不要说力透重甲,甚至有远远射出一箭还没有靠近宋军外围就已经力尽坠地的。

    抄思对此大为不满,他将几个轻骑的千户叫了过来破口大骂,作为指挥者,他很清楚宋人的火铳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恐怖,一排铅子打下去真正能命中骑兵的寥寥无几,要不是铅弹从骑兵头上飞过,要不就是打在地面上,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烟雾和声音助阵,火铳的实际杀伤效果还不如步卒的弓箭。

    但后面观察和亲身发起冲锋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第一线骑兵对于火器的恐惧任军官们怎么严厉督促也难以随意消弭。更何况就像有的千户抱怨的一样:“人纵然不怕,马也会害怕,强行逼迫有什么用?”

    正是如此,战马要适应新出现的火器的声势,需要骑手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会有效果,难不成将每一匹战马的眼睛蒙上,耳朵刺聋就能一劳永逸了?而且经过襄阳初战的检验,这些瞎马盲驹的实战效果并不如意,失去了听力的它们连骑手的召唤也一并丧失了,在战场上会不时的表现出暴躁易怒的情绪,这对于激战中的骑兵来说是最危险的事情之一。

    唯一用以对抗火器的声势的正道,就是将战马看成普通士兵一样,慢慢训练它们适应这些奇怪的气味、巨大的声响和突然出现的火光。而这需要时间。抄思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轻骑兵们,在十户和百户的率领下冲到距离宋军几十步远的距离上开弓射击,然后被宋军一顿火铳赶得远远的。

    这捉迷藏式的打仗简直是一群三岁小孩玩的把戏,抄思看着宋人的方阵一个劲的前压,似乎是直冲着西面大营的方向攻了过来,他略微有些诧异,在面对骑兵的威胁时步兵最好的策略是不动,因为一旦敌军骑兵这个时候发起冲锋移动中的步兵是最容易被冲散的。但宋军的步兵只是一个劲儿的将阵势超前推进。他还看到宋军的方阵后面,还源源不断的有兵马从城里开出,那是由步兵、骡马和大车组成的队列,他顿时明白了宋军不停开进的用意。

    以步兵大队为前锋,将其展开作为屏障,在本军面前从容不迫的架设起车阵,这就是宋将郑云鸣的如意算盘。偏厢车阵究竟怎样,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过,但是依照宋人在九重驿留下的种种痕迹,显然今天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运用这种武器了。

    对于抄思来说这种武器并不陌生,在河北交战的时候,当地的豪族也推挽着大车列成阵势迎敌,但老实说这些破旧的大车没什么用,如果使用者纪律松懈的话,这些大车组成的环形防线根本就挡不住蒙古骑兵的冲击,更何况如果他们来不及结成环形防线,更加只会成为步兵的累赘。

    对于抄思来说,现在这些笨重的大家伙已经成为了前锋线上的宋军步兵的累赘,为了掩护这些大车队的开进,宋军的先头部队不得不一面分张两翼保护住大车队容易被袭击的侧翼,而同时他们的前锋还必须不停的行进,一直到掩护车队占领既设阵地为止。

    既然他们主动将自己暴露在危险里,抄思总不好意思不利用这个机会。

    他催马朝前,正要赶到骑兵阵列前方号令出击,却看着粘合重山带着骑兵卫队策马自后方赶了上来。他低声哼了一声,牙根又开始疼了起来。历来前方指挥官最忌讳的就是来自后方的牵制,尤其是当总帅亲自上第一线指手画脚,如果总帅真的是如先代大汗那样英明神武或者如木华黎国王一样神机妙算也就罢了,这位汉地的土绵那颜可不是治兵的主儿。

    果然粘合重山一来到忽都虎身边就大声喝道:“为什么还不尽情突击!敌人的阵势在移动,这可是最好的时候!”

    忽都虎一言不发,飞奔到队伍最前列,举起右手,朝着前方一挥。

    一名忽都虎的亲随举起角弓,将一支飞镝射向宋军大阵的方向。

    乃蛮骑士们长声嘶喊,举着长枪开始对宋人进行冲击。

    王登一面策马缓步行进在队列中,一面随时留意着对面骑兵的动向,蒙古人将阵势张的很开,这也是他们一贯的做法。

第五十二回 八千剑戟连车营(3)

    虽然这样零散的冲击力度不够,在第一次冲击中很难击溃防备严密的步兵阵势,但是却能从多个方向上威胁到敌人的阵线,从而很容易探查出来哪里是敌军阵线上的薄弱环节。

    王登这时候觉得自己的阵线到处都是薄弱环节。为了掩护伴随车阵出动的土龙军,不得不将振武军的阵线拉得很长。每个长矛手至少距离自己的同伴有三四尺的距离,这样稀松的侧翼不过是纸老虎而已,吓唬不住久经战阵的蒙古骑兵,更加吓唬不住对方的主将。

    敌军的重骑兵大队一启动,两翼的振武军阵列就匆忙互相靠拢,恢复到长枪如林的模式。

    在他们身后,土龙军的长枪阵列已经能递补上来,掩护住暴露出的侧翼。前线的步兵阵势以半月形略微向外凸出,土龙军的神臂弩手和火器手压住阵脚,全神贯注的等待着敌军骑兵的冲击。

    振武军的火器手和弓箭手们抢上前去,重新展开三叠阵势,只是这一次来不及在阵前布设拒马。他们必须以血肉之躯阻挡住敌骑的一次乃至多次突击,为身后车阵的展开争取时间。敌军最先进入射程的大约只有几十名骑兵,王登估算着两军之间的距离,这些冲前的先锋小队只是用来引诱宋人消耗弓箭的诱饵而已。他们对振武军完全不起作用,振武军的原则是宁可敌军多冲近几步,也要让弓箭和火铳的威力全部施展出来。

    乃蛮骑兵越来越近,很快就接近到三叠阵的射程内。朱胜一声令下,弓箭手们对准前方冲突而来的敌军开始射箭,第一轮射击之后又是第二轮,第三轮射击。在敌军靠近之前五轮射击顺利完成,在带着硝烟味的火铳手从前列撤下之后,就只剩下三排长矛手和敌骑的最后碰撞了。

    同样的结局再一次上演,如果说和第一次冲击长矛阵势有什么不同,是振武军的长矛手在经过了紧张的初战之后,这一次的斗志更加旺盛了。而乃蛮骑兵也不再一味死冲,而是利用手中的马枪拨开密集的长矛然后再进行刺杀,但是不管如何胜负是显而易见,宋人的长矛在长度上一定会比马上使用的骑矛更具有优势,而站定的宋军只要自己不崩溃,在冲击骑兵面前永远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壁。

    连续的三次整队冲锋,乃蛮骑兵们一无所获,这是抄思可以预料的结果,他所需要的也不过是利用轮番冲击来减杀长矛手的气力而已。对于振武军的极限在何处,抄思知道的清清楚楚。

    只要熬过了七个回合,他们随时有讲振武军的步兵一击而溃的机会!

    但这个时候他却发现振武军开始有秩序的逐步后撤。是要在气力消耗殆尽之前返回城中修整吗?不对,抄思这时候?时候才发现,宋人已经在步兵队后建立起了大规模车阵。

    这时候的宋人车阵,才是真正应用在野战中的防护阵型。上百辆偏厢车依照城池的模式拍成一道环形防线。毎两辆偏厢车之间用拒马连接,偏厢车外又放置了鹿角和拒马,外围撒布了铁蒺藜,车阵内竖起一根木杆的瞭望台,已经做好了准备迎击敌人的进攻。

    这样的车阵,和抄思在河北山东遇到的那些用大车仓促连环组成的车阵完全不同,就算远远的他也能看得见偏厢车向外一侧的壁板上开出的洞口,那是为了大型火器施放而开的炮眼,这样戒备严密的战车堡垒,绝对比步兵结成的长矛阵势更加难以攻克。

    但好在这些庞然大物也不会主动进攻他手下的骑兵。只要他们呆在火铳和竹将军够不着的地方,车阵对蒙古军团不构成丝毫损害。他只是看着振武军的步卒们井然有序的往车阵中撤退。一旦他们全部缩进车阵中,乃蛮骑兵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吴潜站在城墙上目睹战争的进程,他对赵葵说道:“副都统这种战术未免太过消极了,哪有我军主动出击却自己守在战车防线里不出来的?难道他打算守在车阵里一整天么?”

    赵制置使显然没有过多留意这位襄阳城中第一幕僚的发问,过了一会才回答道:“断然不会如此,蒙古人应该马上就会对车阵发起进攻的。”

    “但是蒙古人主动进攻车阵就是以短搏长,”吴潜说道:“就算是吴某一介书生也看的出来这笔买卖不划算。”

    赵葵说道:“你没发现郑云鸣大举出师的用意所在么?留神一下他布置车阵的位置!”

    吴潜举目望去,距离城门二里之外,郑云鸣的六个巨型车阵沿着城墙一路向南延展,出城之后振武军的布阵就偏离城门一里有余,到车阵布防的时候,整个阵势更是沿着西南向一路展开。与其说是要迫近西面的蒙古军本营所在,不如说更加接近西南一隅的蒙古军投石机阵地。

    吴潜是个聪明人,不待制置使继续解释,已经看出了郑云鸣的真实用意。他的目的并非是直捣蒙古军大营,而是着意清理敌军外围的投石车和障碍物。固然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是城池解围的不二法门,但襄阳城中骑兵数量有限,训练又不精良,光凭着步卒大队一个劲儿的前压,不但无助于歼灭城外的万余骑兵,反而会在敌军骑兵的反复冲击下很快磨灭士气,消耗体力,最后只能在游骑反复耐心的驰突下崩溃。要知道襄阳城中最有纪律和体力的振武军,也不过能在蒙古人面前打十一个回合而已。

    故而宋人此次大举出击,目的其实是为了外围用于封锁自己行动的壕沟、矮墙、小堡寨和栅栏,以及破坏蒙古人的投石机。这一战真正的主角是荆鄂都统万文胜,而不是实力最强大的郑云鸣。郑云鸣的精锐部队不过是一个用以牵制西门敌军主力的诱饵而已。

    但对于城南和西南的投石机部队来说,郑云鸣的车阵也完全切断了他们和西面大营的联系。笨重的投石机面对着从南门疯狂杀出的万文胜军时,只能仓皇退向南山山中。这无疑是一条死路。

    万文胜的队伍很快驱散了南门千余骑的袭扰,在敌人面前安全的展列开阵型,使用步军弓弩手拼命的射击压制敌军的弓骑射手,试图将他们赶的远远的,步军长矛手和刀盾兵快速推进,直冲着正在慌忙撤退的蒙古投石机杀了过去。

    要挽救投石机部队覆灭的命运,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行,就是从正面撕开郑云鸣的大车防线,为骑兵增援南方冲出一条道路来。当然蒙古人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就是冒险绕过大车防线或者从两个车阵之前冲过去。但车阵与车阵之间已经布设了三道拒马,中间洒满了铁蒺藜,宋军有了车阵的依托,布设工事更加从容不迫,而如果绕道而行,他们就只能从山坡上徒步翻越,且还会遭到宋人在车阵中发射的强弓硬弩和火器。与其这样,还不如正面和车阵对决来的有力。

    粘合重山不住的催促抄思道:“快快进攻!城南的投石机制作不易,如果被宋人破坏了,不知道攻城更要迁延到几时!”

    抄思沉默着,眼神中充满了鄙夷,谁不知道宋人的目的就在于用胜利换取时间,只要不断拖延蒙古人进攻的进程,到了初夏暑热升腾的时候他们不退兵也只有退兵。而想夺取襄阳,城南的投石机不能就这样被宋兵轻易毁破。他们必须挽救城南的投石机部队,最起码如果保不住笨重的投石机,也要营救出这些宝贵的工匠和砲手。如果失去了工匠和砲手,攻城的进度几乎就等于停滞了。但如何进攻防守如此严密的车阵,岂能是仓促决定的?

    如果女真部队在就好了,他可以驱使这些女真的士兵为前驱,以步战的方式冲开宋军大阵,或者汉军几个万户在,也可以动用他们的兵力来进行肉搏绞杀。但汉军都随着塔思国王南下征伐,他们要负责清理南方各处城池和工事。而指挥围城的总司令,偏偏又是这位粘合元帅,指望女真兵替自己火中取栗是不成的了。

    他咬着牙,看来只有使用国人来进行残酷的步兵突击了。如果使用草原本部人马来遂行这种危险的任务,即便是侥幸取胜也可能会在曲出面前受到责罚。因为草原上的人口实在太少,而他们占据的土地又实在太广阔。以至于一个草原战士的生命也随便浪费不起。但若是放任宋人将投石车和砲手一网打尽,他面对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减户或者杖责了。乃蛮人作为被征服的部族,虽然比汉人和女真契丹好过,但也需要小心谨慎的生活。吃了败仗的责罚,他们承受不起。

    抄思大力挥动着手臂,冲着前方的传令兵喝道:“诸军下马,结成步阵!!”

第五十二回 八千剑戟连车营(4)

    乃蛮骑兵们纷纷翻身下马,在前方结成巨大的步兵横阵。和蒙古本部不一样的是,真正的乞颜、塔塔儿、弘吉剌部众不太重视阵型,结阵往往随性而为,忽聚忽散,只图野战斗狠,不顾大局整合。若论质朴矫健,颇有些上古散星阵势的意味。乃蛮军马军盛,步队也稍有纪律,懂得结成数排横阵,以整体的队列推进到敌军面前。当然,最后冲击的时候实际上还是各自为战的,和宋人当世无双的铁血步阵不可相提并论,但步阵全靠战斗技巧和士气胆勇,若是纯靠阵势就能分出胜负,那成吉思汗的下马蒙古战士又是如何正面仰攻,以步军破了乃蛮禁卫军的防备,让太阳汗落荒而逃的?

    抄思自信他的健儿们虽然不如真蒙古本部的彪悍斗狠,却足以威吓这些胆小的宋人了。所谓之前能够与蒙古人打十一个回合的南军部队,不过是当中精锐中的精锐而已。说不好是思南思汗将自己的禁卫军派来也不一定呢。总之根据整个南北交战的局面来说,南人缺乏勇锐是确凿的事实。

    粘合元帅对南人更是不屑一顾,连声催促道:“快些安排进攻,南人不足用。当年金国兀术元帅只率领四千精锐骑兵就横行江南,视宋人百万于无物。今日将军有兵有将,何惧宋人,只要一次接触他们就会溃败的。”

    抄思只不做声,安静的观察了一阵宋人的这六个大阵,虽然中央的阵势是通向南方投石机阵地最便捷的道路,但那里也猬集着宋人这一支军中最强的精锐,根据汉地通译的解说,那里悬挂的是南人第一名将郑云鸣的旗帜,从那里进攻,片刻之间绝难取胜。

    他斟酌了一下,决定从自南属第二个大阵进攻,这里兵势看起来并不如其余大阵中厚重,旗号也不多,从这里发起进攻,宋人的援军也难以迅速救援。所谓长蛇之阵,攻其首则尾至,攻其尾部则首至,攻其中则首尾皆至,这是孙武子对军队的要求,如果布置成一字长蛇阵,反而不会有各路及时救援的效果。蒙古军猛攻其中一个车阵的话,宋军极难及时达成救援。中原有打蛇击其七寸的道理,自然是因为这里是蛇的心肺所在,一击而让其丧失行动能力,但兵法概要也正是如此,五寸处是敌军的腹心,往往守护严密,末端处无伤大雅,即便全部折损也难以对战局收一定之功,攻其七寸,既能让腹心受到威胁,牵制大军的动向,又能击打在其最用不上力的点上,使得敌军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里。

    他纵马上前,一直奔行到自己的将旗下,摘下马背旁边的牛角大弓,取出一支鸣镝,嗖的一声朝着南边第二个宋军车阵的方向射去,喝道:“今日有进无退?无退,乃蛮的拔都儿们!进攻~”

    杨掞将头探出偏厢车外,眼见着战鼓咚咚,号角长鸣,蒙古大军丢弃了战马排列成严密的阵势,一面高声叫喊怒骂着,一面挥动着刀剑和盾牌,朝自己的大阵压了过来。

    他兴奋的朝着偏厢车内叫道:“果然果然!朝咱们这里来了!统制快付钱吧!”坐在偏厢车边的葛怀满脸笑容的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扔了过去:“好好揣着,还不知道你有没有命花呢!”

    “放心,您跟我都是福大命大之人,蒙古人等闲是弄不死咱们的!”杨掞跳下战车,一面用手中的小令旗指挥步兵进入车中防守,一面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一撤旗号,将士兵们蛰伏下来,十有八九鞑子会上这个当!”

    这个时候,偏厢车旁卧满了正在埋伏的土龙军中军的士兵们,这个大阵正是中军驻扎所在。土龙军的最高指挥阶层杨掞统领和振武军葛怀统制一同留在阵中。郑云鸣的吩咐是大阵多安排旗帜和疑兵,将对方攻击的重点牵引到自己坐镇的中军车阵上。但杨掞却故意收起一部分旗帜,并且将军士隐藏在大车的阴影下,他的目的则是尽量吸引蒙古人朝着自己进攻。郑云鸣是全军总帅,又是全军之胆,他不可能让主将去亲冒敌军集中兵力的突击。而他杨掞无所谓,因为土龙军早就习惯了各自为战,即便这个车阵被蒙古人击破,甚至他杨掞战死沙场,土龙军也依旧会继续战斗下去。这是他对自己部下的全心全意的信任,虽然他不如王登那样以铁律约束,但相信自己的军队绝不会逊色振武军半分。

    何况葛统制早就憋着要报第一战被击败的耻辱。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带着振武军中军的一百亲兵加入了杨掞的阵势,并非是他不信任王登,但说起调动敌人,整个大军中无人能出杨掞其右。说起来可能很简单的事情,更换一些旗帜,减少一些旗帜,增加减少火堆,将一部分人的行迹隐藏起来。但别的人做和杨掞做起来,效果大不相同,杨掞在运用这些伎俩方面是天生的大师。以致郑云鸣都觉得奇怪,这位战争的鬼才是如何才能在宋蒙交战中一直默默无闻的。

    如今抄思万户就像被杨掞牵引着一样,对他自身所在的大阵发起了进攻。直到这一步为止,杨掞都做的得心应手。但他真的能够以本阵的一千余名兵力抵抗住二倍有余的乃蛮下马骑兵么?这些乃蛮人居住的地方靠近河西,多带铁甲,刀剑俱锋利,虽然装备不及怯薛禁卫,但他们占据有步兵搏斗最重要的优势,局部的人数优势。

    所谓一夫当关,披坚执锐,横扫千军之类的豪言壮语,在中国数千年战争史中能做到的不过凤毛麟角,必须在天时地利人和的诸般配合下,才能有一场完美的以少胜多的步兵正面攻坚战斗。举凡所谓名将,其实大多只是遵循一条简单的制胜法则,在局部造成兵力上的优势,将敌军阵势的一点坏灭,然后利用这一点不断扩张战果,导致全局之势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扭转。抄思自降服蒙古大军以来,跟随军团叠经戮战,自然胸中有韬略在。他第一眼看见宋人布下的车阵,就断定这道一字防线最有利于自己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一字长蛇阵本来就不利于集中兵力,何况还是用拒马子和偏厢车将自己的兵力主动分割开。这套防御至强的战法背后,就是进攻和机动的极弱,宋人在铸造了偏厢车防线的铜墙铁壁的同时,几乎是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了自己建造的六座牢笼中。

    战争的伟力,来自于进攻,且唯一来自于进攻。这是草原男儿自诞生起就牢牢握在手中的铁则。任他们在别人的土地上见识了多少高大的城池,多少险峻的雄关,多少易守难攻的地形,这条铁则是深烙在他们大脑深处的不可动摇额信念。当他看到郑云鸣居然布置成这种阵型来对抗蒙古大军的时候,抄思就认定了今日之战必胜。敌军的盾牌再坚固,只要持续不断施加打击,总能让它出现一条裂痕,进而让其分崩离析的。

    他所依靠的,就是超过二千名下马乃蛮战士和永不停歇的进攻精神。而除此之外,他还要使用其余的骑兵分拨牵制宋人其余的车阵,让其自顾不暇无法及时对南方第二个车阵形成支援。一旦下马战士突破车阵,他们就将从突破口源源不断的冲到宋军车阵之后,从侧后袭击那些正在追杀自己砲手的宋军步兵们。

    这一作战计划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时间,需要乃蛮战士们用极强的战斗力迅速打破宋人的车阵防线,让骑兵能够有机会在砲手军被歼灭之前突袭宋军的背后。郑云鸣看着乃蛮的步兵大阵在咆哮和嘶喊声里,铁凿枪如森林一样,枪尖在稀薄的阳光下散发着冷光,挥舞的重型战斧显然是来自北方和金国战斗的缴获。其实乞颜部和别的草原部族可能不会使用那么巨大的战斧,因为这样的战斧在马上不便使用。他们更喜欢使用能在马上挥舞的单手战斧。但乃蛮战士的策略显然有所不同。

    能打得过么?郑云鸣站在中央的车阵里,看着声势浩大的步兵阵一步步的逼近杨掞所在的位置。他侧身对陆循之说道:“咱们派遣一支振武军去增援纯父怎样?”

    陆循之沉毅依旧,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作战的时候向来不说半个字的废话。这一句话就代表了当前的形势判断,此时两军尚未交战之际,将生力军填充进战线里,压缩了原本车阵中土龙军的作战空间,不但只会捣乱,同时还表现了主将对部属的不信任,以及徒然消耗掉生力军的气力。在真正需要这些军队去填补漏洞的时候他们就会软弱无力。

    郑云鸣当然知道这当中的道理,但他素来用兵多疑,即便是对杨掞和王登也是忧心忡忡,其实古来名将多半都是在坚信部下的意志和实力与怀疑一切之间反复摇摆,既有过分相信部属而导致全盘战局崩坏的,也有多疑寡断而导致丧失战机的。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想当名将,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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