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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不贱     探灵笔录txt下载     探灵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俗家弟子

    我认识韩煜这么久,知道他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他性子刚烈从不低头,更不用说服软认输,今天的事都闹到这地步,反正我是没打算下台的,警官证都拿了出来,也下不来了,就这么认怂心里会堵得慌。

    没想到韩煜居然会让我换地方,我很吃惊地看着他,这完全不像他的个性,韩煜没有了刚才的飞扬跋扈,在门口那人进来后,他明显收敛沉稳了许多。

    “这人是太子,最大黑帮的头,关于他传闻有很多,回头给你讲,不是怕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你是警察,和他为一个包间大打出手,传出去对你身份有影响。”韩煜靠在我耳边认真地说。

    太子给人的感觉是慈眉善目那种,和韩煜所说的黑帮老大完全格格不入,他弯腰从地上把我扔掉的钱拾起来,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的戾气,倒是有一种心静如水四大皆空的淡泊。

    太子把钱随手递给旁边的手下,很随和地说。

    “穷不和富斗,民不和官争,给你们说了多少次,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掂量掂量,我们是民怎么斗得过官,下次机灵点,要动手也先问清楚对方身份,不然怎么吃亏都不知道。”

    太子和颜悦色地训斥手下,可我听得出是在说给我听,意思是我拿警官证出来狐假虎威,本来对他并不反感,他这话一说出来,我火气顿时冲了上来,刚想起身,就被韩煜紧紧抓住我手臂按了回去。

    我知道韩煜是为了我好,可是酒劲上头我就想争个高低,瞪了韩煜一眼,执拗地让他放手。

    “什么事?”

    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听着很耳熟,太子回过头,我从他侧脸看过去,在太子身后站着的女子,灯光中我看见一张淡雅如仙的绝色美艳的脸,天鹅般高贵的玉颈,一双清水般的明眸闪耀着动人的神采,笔直细致的鼻梁下,一袭妖娆妩媚的紫色长裙衬托出婀娜多姿的柔和曲线。

    “没什么,一点失误而已,我们换一个地方吧。”太子很平静地对门口的女子回答。

    我应该是喝醉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静下来的时候会偶尔想起云杜若,就像现在这样,我看门口的女人,怎么看都像是她,只是我看惯了云杜若穿警服的样子,和门口的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气质截然不同。

    我揉了揉额头,看你真醉的不行,怎么会突然想到云杜若,她是绝对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容彦?!”

    我茫然地抬起头,淡雅的香味迎面而来,云杜若就站在我面前,我再次搓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云杜若怎么可能来这样的地方,她是在职警务人员,又怎么可能和黑帮老大在一起。

    可等我看清楚后发现,那还真是云杜若,只不过不是我经常见惯的那人。

    “你怎么在这里?”云杜若的表情和我一样吃惊。

    她问的话同样也是我想问的,只不过她问我的时候,我正靠在身后那女子丰满的胸部,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嘴中叼着的烟头,上面还有清晰的口红,云杜若的目光现在就落在上面。

    “你们认识?”太子走过来淡淡地问。

    “认识。”云杜若的回答很冰凉,分明充满了一种对我的鄙视和厌恶,她之前大多时候都是这样对我的,我以为和她的关系应该缓和了,没想到脱下警服的她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走吧,我们换一个地方。”太子很轻柔地对云杜若说,我看见他的手轻轻放在云杜若的肩头。

    “把手放下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介意,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保护,一个黑帮老大的手怎么能放在她的肩头。

    云杜若一愣,眼神中有些意外在流动,但很快就淹没在失望和愤怒中,转身和太子离去,太子也没理会我,手一直停留在她冰清玉洁的肩头。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劲,酒劲上来韩煜都没把我拉住,我冲上前一把抓住太子的衣领,用力地拉扯,呲!一声破裂的声音,太子的衣服被我从后面撕裂开来,露出健硕的后背和手臂。

    云杜若惊呼地转过头,恶狠狠瞪我一眼,看看太子身上被我撕破的衣衫,生气地说。

    “你够了,别在这儿发酒疯,找个地方好好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云杜若非但没有感激的意思,反而异常气愤,太子很平静地转过身,淡淡一笑。

    “没事,就一件衣服而已,民不和官争,他喜欢让他撕就是。”

    我和韩煜的目光都看着太子裸露的手臂上,整个手臂被密密麻麻的纹身所包裹,总感觉纹身给人一种匪气,但太子身上的纹身却是让我感觉到震撼。

    那纹身不是图案,而是一排排刚劲有力的小楷文字。

    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

    我下意识在心里去读太子身上纹身的字,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金刚经。”韩煜估计是看出我的疑惑,在我耳边细语。

    “混混就是混混,何必招摇撞骗,把自己搞得像和尚一样,你就是在身上纹满经文,你还是一个作奸犯科的人。”我完全是在挑衅,分不清是因为云杜若还是太子处处指桑骂槐地挖苦。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佛在我心,大地山河,尽是佛身,鸟鸣虫叫,车鸣人声,都是佛语。”太子第一次正眼看我,被我撕破衣衫态度居然依旧不温不火。“你满口神佛,空无心,只看佛相,佛又何来。”

    太子还真像是和尚,佛理说得头头是道,越是这样我越是反感,冲上去一把握住他放在云杜若肩头的手。

    “强词夺理,说得你是和尚一样,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佛家不是说要四大皆空,你跑这里来招摇撞骗,丢不丢人。”

    “哈哈哈。”太子放声一笑依旧平静如水。“你眼中此处酒色财气,是非相,而我眼中不过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万物皆为虚无,我破一切相,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孰是孰非你自己斟酌。”

    我说不过韩煜就认了,可我居然连一个混混也说不过,火就更大,握住太子的手越发用力,手背青筋暴露,但太子放在云杜若肩头的手纹丝不动。

    “容彦!”云杜若见我有些失去理智,大声呵斥。“你够了,到底想要干什么?”

    “跟我走!”我另一只手抓住她低垂的手。“你忘了你身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要是被人看见,你知不知道后果?”

    “我和你去哪儿?”云杜若突然一本正经地反问,然后看看我身后语气我听不太懂。“和她们一样陪你纸醉金迷?放手!”

    我没有松手的意思,我不明白到底是我醉了,还是她醉了,一向严于律己的云杜若居然和黑帮的人混在一起,而且对我的关心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是生气。

    “她让你放手。”太子很从容地微笑。

    我没有松手的意思,咬着牙指甲都快陷入到太子的手掌中,我赌气一般要把他的手掰下来,太子淡淡一笑,突然肩膀一震,一股劲力从我手掌传过来,我整个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跌跌荡荡向后退了好几步,没站稳跌倒在地上,头磕碰在茶几的棱角处,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泉涌,衣服也被刮烂,敞开的衣服中我的半块玉缺项链露在外面。

    我一摸满手的鲜血,但已经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抄起桌上的酒瓶砸碎,站起身锋利的碎片直指太子。

    太子的目光一直看着我胸口的项链,表情有些诧异,再抬头看我的时候目光中多了一分深沉。

    韩煜脸一沉挡在我前面,被我一掌推开。

    “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自己都感觉我现在幼稚得像一个孩子,对面的云杜若看见我额头不断涌出的鲜血,眼角有一丝慌乱闪过,走到我和太子之间。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的事自己有分寸,不要你管,先管好你自己。”云杜若的声音里我竟然隐约能听出痛惜和不忍,她看看旁边的韩煜。“他疯你也不管着他,带他回去。”

    云杜若说完转身对太子淡淡得地说。

    “他无心的,不要惹事了,我们换一个地方。”

    太子的脸上始终是一种淡泊的微笑,不喜不悲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外面有人送来一套新衣服,太子毫无顾忌地在我们面前脱掉被我撕烂的衣服。

    我看见了他健硕的身体和线条分明的肌肉,还有那用金刚经纹满半边身体的纹身,只是在他左手臂上还有一条青龙,右手臂是一只白虎,但看上去不像是纹身。

    太子穿好衣服临走的时候忽然转过头平淡地说。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装和尚,我就是一个和尚,我是佛门俗家弟子,法名六道!”

    云杜若最终还是和太子一起离开,只是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充满了关切和焦虑,等所有人都离去,包间里的那些女人早已吓的全跑掉。

    韩煜劝慰着我,从我手中拿下破裂的酒瓶,脱下衣服按在我额头。

    “你幸好没有和太子动手,不然今晚估计你会横着出去。”

    “你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你不是从来只进不退,生死不论吗,今晚怎么认怂了?”我偏过头没好气地说。

    “什么叫我窝囊,我能和他们动手,输赢还不知道了,你呢?”韩煜一脸苦笑地又把衣服按在我头上。“你是法医,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乾坤,真动手我能周全,你就麻烦了。”

    我撑起脖子刚想和韩煜发火,就被他摇着手打断,很认真地说。

    “太子还真没骗你,他还真是佛门俗家弟子,看见他手臂上的印记没,左青龙右白虎。”

    “装腔作势不伦不类,混混身上谁没这些东西。”我不屑一顾地回答。

    “那还真不是装腔作势,佛门俗家弟子下山要先过木人巷,沿巷两侧共有一百零八个武僧把守,要闯过所有考验后,到达木人巷尽头,巷口有一座烧热了的大鼎炉拦阻,炉的左右两侧印有龙虎图案,须抱住鼎炉移开方可出关。”韩煜一本正经很严肃地对我说。“因此会在前臂内侧烙下左青龙,右白虎印记,太子成功闯出过木人巷,要打死你简直轻而易举。”

第十六章 鬼炉鼎

    我和韩煜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凌晨,头上足足缝了三针,夜风吹袭伤口,痛感让我酒劲退散,人恢复了清醒,轻轻触碰包扎过的伤口,心里暗暗苦笑,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会意气用事。

    酒和女人都是害人的东西,结果一晚上两样都碰了。

    韩煜在旁边劝慰地挖苦,我摸出烟叼在嘴角,摸索着打火机,脸部轻微地动作也能牵引出剧烈的疼痛。

    “那太子到底什么来头?”我心境平静了许多,淡淡地问。

    “我也是听闻,太子的父亲是黑帮老大,不过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名号在外面挺响,三教九流都是江湖人,他父亲在黑道上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很多事不是警察能管得过来,黑道有黑道的规矩,不过倒也真没听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韩煜摊摊手说的模棱两可。“前些年太子父亲金盆洗手,位置就交给了太子,这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只知道他接手黑帮后,更是风平浪静,管理得比他父亲在的时候还要太平,话说回来,这地治安好,多亏了他,你们警察还真要谢谢太子。”

    听韩煜的描述不像是在给我讲一个无恶不做的黑社会,倒像是大慈悲的出家人。

    “太子叫什么名字?”我点燃了烟若有所思地问。

    “这个真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这么叫他。”韩煜摇头。

    回到忘川小栈的时候,我迟疑地站在街口对面,云杜若披着外套坐在店铺的门口,见我和韩煜回来,站起身走过来,韩煜知趣地去开门留下我和云杜若两人站在外面。

    “头上的伤怎么样?”云杜若抱着双肩歉意地问。

    “死不了,破了点皮。”我执拗地挺着胸,满不在乎的样子。

    “今晚你喝太多了,不像我认识的你。”云杜若叹了口气。

    “是吗?”我深吸一口烟,淡淡一笑反问。“你认识的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云杜若看看我的额头关切地说。“要不明天你别去局里,我帮你请假。”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是在职警务人员,和有黑社会背景的人接触,你可知道什么后果,要是被人看见传出去……”我皱着眉头加重语气很认真地对她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我自己的事有分寸,何况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法医,相信你也学过,透过现象看本质。”

    “你都明目张胆和太子在一起了,你还有分寸?”我的声音变得有些焦急。

    “你是在意我和黑帮的人走太近,还是在意我和太子这个人走太近?”云杜若抬起头轻描淡写地问。

    我……

    我一时哑口无言,突然发现我竟然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说话太用力,额头上的伤口牵扯得隐隐作痛,我捂住伤口,发现血渍又浸透了出来。

    “别在外面站着,进来说吧,这是极乐街,你们两个大半晚上站在外面。”韩煜站在门口打招呼。“指不定会吓着谁。”

    我和云杜若一前一后回到忘川小栈,韩煜去给我们倒水,刚坐下银月就从闲庭信步地走过来,看云杜若的表情应该还是对它有些忌惮,银月盯着她看了一会,偎依到我身边,用头蹭着我大腿,好像挺心疼我似的,我抚摸着银月的头。

    云杜若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我身边,伸手解开我头上的纱布,触碰到我伤口,我痛得下意识往后躲。

    “别动,你好歹也算医生,伤口不处理好容易感染。”云杜若动作轻柔地取下纱布,对着刚出来的韩煜。“找点酒精和干净的纱布。”

    云杜若近在咫尺地站在我前面,心无旁骛帮我处理伤口,可她身上淡雅的香味一直萦绕在我鼻尖,我心猿意马的不知所措,越是想回避伤口越痛。

    酒精清理外围时浸透到伤口,我努力咬着牙不让她看见我呲牙咧嘴的样子,韩煜不合时宜地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好几次我想让他回二楼去,他根本没读懂我眼神的意思。

    安静在房间蔓延,我身体僵硬得不知所措,云杜若每一次触碰到我皮肤都有一种电麻的感觉,足以让我忘掉伤口的疼痛。

    “案子有没有进展了,屠夫给的限期快到了。”我语无伦次的试图找到一个话题缓解房间的安静。

    “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本指望能找到视频录像带或许会有新的线索,可道缘堂上下都被翻遍了,也没有发现。”云杜若细心地处理伤口很平静地回答。

    “会不会张松林把视频录像带收藏在其他地方,并没有在道缘堂。”

    “调查的资料显示张松林名下只有道缘堂一处房产,如果没放在道缘堂,那要找寻起来就真是大海捞针,连一个方向都没有。”云杜若的动作短暂的停顿一下,我猜她心里其实是很焦急的,只是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对了,床底发现的四具婴孩尸体,你验尸后有没有新的发现?”

    我叹了口气,无力地摇头,忘了头上的伤口,酒精浸透的更多,疼得我差点没叫出来,忍着痛我回答。

    “都是自然死亡,不明白为什么被钉在床底,尸体有被灼烤过的痕迹,在尸体上找到大量残留的石蜡蒸汽,由于尸体干缩皮下脂肪液化,所以尸体很有可能被蜡烛烧烤过,但原因不明。”

    “蜡烛烧烤过?”旁边的韩煜突然插话,表情很奇怪。“上次在道缘堂床底找到的那些尸体,年纪都多大?”

    “最大的两岁,最小的半岁,都是婴孩。”云杜若回答完后,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去看韩煜。“有什么问题吗?”

    “这四具孩童尸体的下巴是不是都烧毁的最厉害?”韩煜郑重其事地问。

    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之前验尸的时候这个细节我也留意到,但因为尸体全身都有被灼烧的痕迹,所以也没太特别注意。

    “养尸?!”韩煜得到我答复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云杜若已经重新包扎好我伤口,坐下来诧异地问。

    “养尸?什么是养尸?”

    “之前在道缘堂二楼的风水局是阴宅的銮床睡尸局,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要在阳宅摆放阴宅风水局,你们刚才说床下尸体不满三周岁,我才明白其中的意思。”韩煜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们回答。“至北宋以来,便有南养蛊,北养鬼,中间养尸的说法,在阳宅设下阴宅的銮床睡尸局,无形中道缘堂就变成了养尸地。”

    “养尸地?!”我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也没回过神。“尸体也能养?”

    “辨龙秘笈中,有关养尸地的记载比比皆是,诸如死牛肚穴、狗脑壳穴、破面文曲等天然风水穴,均是形成主养尸的凶恶之地。”韩煜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声音低沉地回答。“养尸地在风水中是最恐怖,危险的墓地,尸体埋入吸收了日月精华,生人阳气,日久即成操控,而銮床睡尸的风水局把道缘堂就改造成阳宅中的养尸地。”

    “你是说,张松林床底的尸体是他养着的?”我惊讶地问。

    “他哪儿有那道行,养尸地阴寒,道家秘术中也鲜有提及,因为太过伤天元,施法者的道力和召赦力都必须极其高深,否则会自食其果,张松林不过是被人当食材一样睡在上面,任由尸体吸收其阳元,他死于非命是早晚的事。”

    “那为什么要用蜡烛烤呢?”我一直很好奇这个。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刚才我说了,中养尸,指的是北宋后的中原,而用蜡烛烤未满三周岁孩童下巴的目的只有一个。”韩煜面色凝重,停顿了片刻。“提取尸油!”

    越听韩煜说,我越震惊,这些完全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如果不是韩煜帮忙找到床底的尸体,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半句,看云杜若的表情,估计心里想的和我一样。

    “提取尸油?尸油能有什么用?”

    “养鬼!”

    我和云杜若面面相觑,有些迷糊的愣了半天,我习惯性地摸出烟叼在嘴边,蠕动一下喉结。

    “刚才是养尸,现在又是养鬼,这两样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这是两种不同的法术,养尸虽不正统但也是道家秘术,养鬼多邪术,南洋一带尤为盛行,而养鬼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尸油。”

    “鬼……鬼怎么养?”云杜若抿着嘴唇茫然地问。

    所谓北养鬼,乃是以养小鬼为主。

    先取三周岁之内的孩童暴毙夭折后的尸体,最好是胎死在腹中不见天日的胎儿,这类婴孩亡灵元阳未泄,有相当强的恋世之心,鬼关又暂无姓名,鬼卒亦暂不拉他们去阴间报到,养鬼人便将这尸体背回,作为鬼炉鼎。

第十七章 尸油

    至于养鬼的过程,韩煜说出来后,我和云杜若听得毛骨悚然,还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邪恶残忍和诡异的事。

    韩煜告诉我们,首先是将婴孩尸体赤裸然后洗净,施法者会剥其皮,刨其骨,取其油。

    尸骨捣碎抽其内骨髓,养鬼人自食,这样可以和那小鬼合二为一。

    油则放在锅内,炸烹剩余的尸肉,将熟肉供与神台,剩余的尸油则做法四十九天,练成凶煞,养鬼人腹内有小鬼的骨髓,这种养成的小鬼可供他驱使。

    只不过养鬼集霉气,戾气,鬼气于一身,养的鬼越强,反噬越狠,养鬼人往往最后死在小鬼手上。

    韩煜一再强调,张松林绝对没有这样高深的道行,何况养鬼这样的邪术张松林应该连接触都没接触过,张松林只不过是被人用来挡煞而已。

    我看韩煜的眉头在说完后并没有松开,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

    “你刚才说奇怪,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点燃烟认真地问。

    “养尸所要求的道行必须高深,事实上养尸和湘西赶尸异曲同工,并不见得就一定是邪恶之术,但是养鬼是邪法,极损阴德伤天元,真有能力养尸的人多少都是得道高人,按理说绝对不会做出养鬼这样耗损道行的事,这是自毁修为断修行的事,除非……”韩煜揉了揉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除非在道缘堂养尸和养鬼的是两个不同的人。”

    “两个人?!”我疑惑地张开嘴,张松林的案件本来就扑朔迷离,之前的事一件没搞清楚,现在韩煜居然说还有两个不同的人。

    “别打断他,让他说下去。”云杜若焦急地说。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首先有人在利用道缘堂养鬼,而且还成了气候,因为养鬼最重要的就是尸油,制作的方法是用白蜡烧烤婴孩尸体的下巴,收集滴下来的油就是尸油,这个是养鬼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养鬼的地方时间久了,阴寒绝毒,阴气集聚不散,久而久之就变成风水中的阴煞之地,极其适合养尸。”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养鬼的人没有能力养尸,利用道缘堂养鬼的人无形中让此地变成了适合养尸的地方,然后有人在二楼设下銮床睡尸的阴宅风水局,借用道缘堂的阴煞之地,变成养尸地。”我整理韩煜的话,总结出来。

    “就是你这个意思。”韩煜说到这里看旁边的云杜若。“你们在道缘堂找到尸油吗?”

    云杜若摇头,整个道缘堂搜索了很久,没有有价值的发现,更不用说韩煜提到的尸油。

    “那就奇怪了,能成为阴煞之地,需要极重的怨气,所以养鬼必须是夭折的胎儿,床底发现的孩童尸体,很明显不是用来养小鬼的,是用来聚集阴气配合发动銮床睡尸局。”韩煜有些疑惑地想了想看着我们说。“养鬼最重要的就是尸油,没有尸油阴气会扩散难以聚集。”

    “这么说……”云杜若听到这里立马站起身,眼睛一亮。“如果按照你所说,有人利用在道缘堂养鬼的人形成的阴气当养尸地,那说明阴气一直都在,那……”

    “那尸油一定还在道缘堂!”我也站起身接过云杜若的话。

    韩煜点点头,云杜若把衣服丢给我,拉起韩煜打算再去道缘堂,既然常规的搜查找不到任何东西,就按照韩煜的说法试试,既然韩煜懂这些,看看韩煜能不能帮忙找到新线索。

    云杜若通知刑警队的人连夜重新搜查道缘堂,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刑警队的同事已经开始工作,不过都是之前检查过的,每一个人脸上多是疲倦的倦怠,惺忪的睡眼看得出都是从床上被叫起来,没有多少精神只是当着云杜若的面在强撑。

    我们几乎把道缘堂所有的犄角旮旯都检查过,任何细微的异常都没放过,可四个小时过去,天边微微泛起鱼肚,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依旧是今人失望。

    韩煜一直四处走动,不时的摇头,我看见旁边的云杜若忧心忡忡,清晨第一缕朝阳从后院的槐树缝隙穿透出来,茂密的槐树阴影笼罩着整个院子。

    我头上的伤口还有些隐痛,劳累了一晚无精打采的坐在槐树下的花台上,云杜若走过来,我叹了口气摇着头,看见她眼中黯然失望的目光。

    韩煜也走了过来,云杜若当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次搜查仅仅是因为一个神棍毫无科学根据的话,云杜若压低声音小声问。

    “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除了二楼的风水格局是刻意摆放的,其他地方怎么看都很寻常普通,没有奇特的地方。”韩煜摊着手回答。

    云杜若眉间轻皱,无力地抿着嘴唇,习惯性双手环抱,我看她样子比谁都要憔悴。

    我无所事事地随手拿起身后花台里的石块,搓揉干净上面的泥土后扔在地上,然后再重复这个动作。

    “煜子,你说那些到底靠不靠谱啊?真有什么养鬼养尸的人?”我开始将信将疑地看他。

    “养鬼是邪术南洋居多,这个我还真不了解,不过养尸是道家之术,自北宋起就有,葬经等多部道家典籍里都有记录。”韩煜一本正经很确定地回答。

    “哎……我也分不清你说的这些,一会养鬼,一会养尸,我发现自己是真疯了,居然会相信你说这些。”我搓揉着手中的石块,抱怨地看着他。“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养尸的?”

    “我怎么可能见过,何况我好好的养尸干什么?”韩煜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我。

    “这么说你也是道听途说的。”我把石子扔在他脚边没多少精神地说。“你说正常人养尸养鬼干嘛,这不是找抽嘛,想起来也瘆的慌。”

    “什么叫我道听途说,你没见过风,不能说没有风吧,何况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总不能全否定了,养尸和养鬼虽然方法不一样,但作用大同小异,都是受施法者的驱使去达到目的,只不过养鬼是邪法,多用于偏门,比如吃、喝、嫖、赌、诈五鬼行业的人,养鬼可增加运气,可使赌徒发财,可使穷人暴富,但最终没有好结果,都会自食其果。”

    “既然早晚都有报应,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养这些污七糟八的东西干什么?”我不以为然地问。

    “人一生,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你命不好,运气差,风水不懂,祖宗没留什么阴德,读书不好,人到而立之年仍旧一事无成,你是否愿意用将来的不得好死,换眼前的十年的辉煌吗?”韩煜郑重其事地反问。

    我继续丢着石块,没有回答,如果韩煜说的是真的,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愿意吧,贪婪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何况不劳而获的贪婪。

    “说点有用的,就按照你所说的,尸油很重要一定会在道缘堂,那你认为会在什么地方?”云杜若打断我和韩煜的抬杠,认真地问。

    “我仔细观察了整个道缘堂,尸油是至阴之物,必须放在重阴之地,终日不得见阳光,否则会功亏一篑,但是道缘堂真没有重阴的地方。”韩煜也很认真地看着云杜若回答。“二楼算是,但仔细找过,就那么大的地方,真放在二楼你们警察前前后后搜查那么多次,恐怕早就找出来了。”

    我用手搓揉着脸颊,好让自己清醒点,不管韩煜说的是不是真的,看来忙碌一晚又是一无所获。

    “你的脸怎么这么脏?”云杜若抬头看我的时候问,随即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才反应过来刚才我搓揉石子,手里沾染满了泥土,我拿纸巾把脸擦拭干净,要扔的时候无意中瞟了一眼,自言自语。

    “这上面的土啊,怎么这么黑?”

    云杜若招呼刑警队的同事收队,韩煜刚转身忽然停在原地,慢慢蹲下去,从后院的地上拾起一小撮泥土在手中搓揉,然后再快步走到我刚才扔掉纸巾的地方,拿起来和手中的泥土对比半天。

    云杜若见韩煜表情严肃,也停止了脚步。

    “怎么了?”

    “泥土不一样。”韩煜走到我坐的花台前,从里面抓起一小撮泥土搓揉。“后院的土干松坚硬呈淡黄色,而这花台中的是深黑色。”

    “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云杜若明显不明白韩煜话中的意思。“后院是铺路的土,花台里是养树的土,两种当然不一样。”

    韩煜没有回答,把从花台拾起的泥土放在口中,用舌尖舔了一下,眉头一皱自言自语。

    “石灰?!”

    “这花台是用来养树的,石灰质的土是碱性土也很正常,至于黑……”云杜若常识解释韩煜的疑惑,发现也无法说得明白。

    韩煜抬起头,看向我身后,我回过头去,身后是一颗茂密的槐树,上面挂满了许愿牌。

    “我之前怎么没留意这个地方。”韩煜在我身后意味深长地说。“一直留意道缘堂里面的地方,那晚来的时候也是天黑,今天才看清楚,这后院居然种的是槐树。”

    “这槐树有问题?”我转头看韩煜,好奇地问。

    “家宅种槐树是阳宅大忌,槐花树下鬼相逢。”韩煜嘴角慢慢翘起极其自信地说。“而这花台里的泥土,里面有石灰,一般只有坟墓的夯土中才掺加石灰,作用是防腐,至于泥土颜色,因为存放尸油的地方,阴气汇聚渗透进泥土,所以是黑色。”

    韩煜说完后拍拍手中的泥土,看看我和云杜若沉稳地说。

    “槐树没有问题,不过这花台下面怕是有问题!”

第十八章 身后的女人

    云杜若立刻叫人过来,刑警队的同事找来铁锹就开始挖掘,我在旁边还是没多少底气地小声问韩煜,到底有没有把握,我身旁的云杜若也看着他,估计心里也七上八下。

    韩煜胸有成竹地点头,槐树的花台在后院的最西角,由于槐树茂密阳光终年都无法照射到花台下面,而且花台里的黑土和石灰都是存放尸油必不可少的条件,如果这道缘堂还有地方藏尸油的话,这花台应该是最适合的地点。

    在挖到半米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云杜若,我和她一起走过去,在黑色的泥土中一块残破的布角露出来,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包裹婴儿的兜布,我在宋迟卷宗的那张勒索照片中看到过。

    云杜若也认了出来,立刻叫通知物证鉴证科的人过来,吩咐其他人保护好现场,安排妥当后,走到我和韩煜面前,很迷茫的样子,连谢谢都忘了说,她此刻的心情我懂,韩煜再一次说对了,只不过韩煜灌输给我们的这些,我们曾经从未相信过。

    半小时后凌国栋亲自带人过来,鉴证科清理两个多小时,把整个花台全部挖开后,在里面找到七个瓶子,其中两个是空瓶,五瓶里面装着淡黄色油脂液体的瓶子,在泥土中收集到大量细小的骨头碎片,是人骨还是动物的要等鉴证科取证后,送到我哪儿去化验。

    “容彦,好家伙,这案子是越挖越深,这地方怎么发现的?”凌国栋站起身拍着手中的泥土问。

    “不是我,是云队,在重新翻查道缘堂的时候云队感觉这花台奇怪。”我言不由衷地避开凌国栋的目光,想了想说。“凌哥,你们那边取证的时候快一点,我想早些化验这些东西,希望能找出线索帮助云队侦破案件。”

    “放心,这是大事,我会亲自取证的。”凌国栋很认真地点头。

    “云队,你快过来看看。”

    花台那边有人声音激动地大声喊,我们都围了过去,鉴证科同事从泥土中找寻到一个密封的塑料袋,从外面能清楚的看见里面是堆放整齐的录像带。

    云杜若眼睛一亮,我心里也顿时松了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道缘堂一直没有找到的视频录像带应该就是塑料袋里装着的这些,张松林真是够贼,居然一同埋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回到局里的两天,云杜若几乎每隔几个小时都会往物证鉴证科跑一次,鉴证科在我办公室前面,我一天下来看见她从我门口焦急地路过好多次,应该是去询问有没有线索。

    楚天启拼凑无名女尸的进展比我想象的要快,我能从三号解剖台上隐约看出女尸胸腔的轮廓,年轻就是好,即便楚天启也就小我三岁,但连续的挑灯夜战也没见他有多疲倦。

    他好像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只要一进到解剖室,楚天启就犹如与世隔绝般,只知道做手里的工作,我都有些看不下去,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快夜里十二点,敲击着桌子让他回去休息。

    “容法医,你不走吗?”楚天启见我没有换衣服的意思。

    “按照鉴证科的进度,今晚凌哥那边从道缘堂找到的新证物鉴证工作会完成,应该能移交到我这边。”我摸出烟若有所思地回答。“刑警队那边等着鉴定报告破案,我想今晚做出来。”

    “那我留下来帮你吧。”楚天启放下刚拿起的衣服。

    “不用了,你赶紧回去休息,让你拼凑女尸已经够累,鉴定的事我一个人能完成。”我的态度强硬,楚天启只好顺从地离开。

    半盒烟抽完的时候,凌国栋把花台中取回的证物送到解剖室,我在移交单上签字后,凌国栋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剩下来就看你的了,新证物倒是多,不过没有提取到指纹。”

    等凌国栋离开后,我把烟掐灭在烟缸,深吸一口气,把新证物一样一样全摆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找到的视频录像带上,相信这应该是云杜若最关心的事了。

    我刚打算检验挖掘出来的那些骨骸的成分,大门就被推开,气喘吁吁地云杜若站在门口,累得腰都直不起。

    “录像带是不是送过来了?”云杜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我点点头指了指桌子,然后诧异地问。

    “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去也没事,刚才打电话给凌哥,说是证物已经取证完成,移交到你这儿了,我睡不着想看看录像带里有没有线索。”

    解剖室里的灯不断明灭,我抬头看了看,云杜若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电压不稳的原因,我重新按动开关,依旧是闪烁,最后变成彻底的不亮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光线从大门外的窗户照射进来,我没有太在意。

    其实我也很好奇张松林隐藏如此严密的录像带里到底是什么,放下手中的骨骸,解剖室刚好有一台播放机,拉过两把椅子陪着云杜若一起看。

    摄像头是安装在道缘堂的地下室一处很隐蔽的地方,角度很好,正对着地下室入口处,整个地下室一目了然,第一盘录像带放进去后,我和云杜若都全神贯注注视着屏幕。

    很可惜这摄像头没有音频输入设备,所以录制的画面是没有声音的,录像带播放不到十分钟,我已经口干舌燥,浑身不自在地舔舐着嘴唇,云杜若更是尴尬,脸颊又像上次一样微微发红,不时抿着嘴唇,表情极其不自然。

    显示屏的画面中,张松林带进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听不见他声音,不过看他表情极度的猥琐和淫荡,女人接受着张松林的摆布,平躺在地下室的蒲团上,张松林不慌不忙地解开女人衣衫的纽扣,衣服被他熟练地剥去,然后是裤子……

    在走访调查中,有传闻张松林借养生之道,误导年轻女子和其完成所谓的阴阳双修,实则是发生关系,一直没有证据还以为是谣传,原来真有其事,只不过没想到张松林还有这样的癖好,居然偷偷把这些过程录了下来,而且场面还如此香艳。

    我下意识去点烟,已经不再顾忌云杜若闻不惯烟味,我也是没有办法,手里没一个东西,感觉自己太不自然。

    一个漆黑的房间,和云杜若孤男寡女一起看这样的片段,房间里安静的只有我和她急促的呼吸声,我的脸都开始红的发烫。

    “换……换一个。”云杜若的声音细若蚊吟。

    “哦。”我机械地回答。

    换上去的录像带也没能缓解房间里尴尬的气氛,画面中的张松林依旧是一脸淫邪的笑容,只不过身旁的女人换成了其他,我蠕动着喉结,唯一让我庆幸的是,幸好这视频没声音,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一晚。

    偷偷瞟了一眼桌上厚厚的两摞录像带,猛吸了一口烟,呛进肺里剧烈地咳嗽。

    “要不在……再换一个。”我平抚着胸口没去看她眼睛。

    “不……不了,我先回去,明天让队里的人看。”看的出云杜若一刻也不想再坐在这里,站起身急匆匆地离开,走到门口才平静了点。“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云杜若走了以后我才慢慢平复下来,抽完手里的烟,瞟了一眼还在播放的视频,足足喝掉满满一杯水,才感觉整个人缓了过来,我重新换了一个录像带,倒不是我想看这些污七糟八的东西,只是电灯全不亮,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根本没办法做化验,还不如帮云杜若找找有没有线索。

    再香艳的片段看多了也变得枯燥无味,何况张松林来来去去都是一个套路,重新放进去的录像带,我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下一步在干什么,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墙上的钟敲响的声音告诉我,已经凌晨两点。

    这些录像带也没有编号和时间,根本分不清先后,我再一次放进一盒新的视频带子,重新给自己点上烟,生怕真睡过去,刚吸了一口,整个人就从椅子上直了起来。

    这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视频,屏幕中长时间空无一人,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突然看见屏幕中出现张松林的背影,他是低着头,身体缓慢僵硬地倒着退进来,手里能清楚的看见握着一块细长的玻璃。

    这应该就是张松林死亡那晚的视频,我立刻来了精神,死死看着屏幕,不然任何一个细节遗漏。

    张松林退着进入到地下室,我的头慢慢向前靠,在入口的地方我看见一条长长的阴影,很明显那是人影!

    张松林死的那晚房间里果然还有第二个人!

    不过那影子并没有再向前延伸,一直停留在入口处,房间中的神秘人当时应该一直站在入口注视着张松林,我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胁迫张松林的。

    张松林面对摄像头的时候我能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恐惧和绝望还有呆滞,在地下室站立片刻后,他抬手割掉自己舌头,竟然没有犹豫和迟疑,整个动作缓慢而有力,从无声的视频中看上去极其的诡异,然后用指头沾满嘴角留出的血,在墙上开始毫无章法地重复写着那几个字。

    我该死!

    最后人回到地下室中间,用玻璃割掉自己的眼皮后,在把玻璃折断分别插入自己眼睛,画面中黑水混杂着鲜血从空洞的眼眶中涌出,我不断蠕动着喉结,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接下来的画面和我验尸报告里推断的一样,张松林用指甲从肚脐挖开腹腔,拖出大肠捆绑双腿后,双手抱膝跪在地上,任由两根铁刺从手背穿入,贯穿膝盖后透入胸腔,直至后背肩胛骨处穿出,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二十分钟,张松林的动作都缓慢和麻木,不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那份验尸报告唯一让我不能确定的地方是张松林的死因,到底是失血性致死还是中枢神经受损导致的死亡,现在我能清楚的知道,应该是失血性致死,因为在完成这一系列近乎于自虐的动作后,张松林的嘴唇还在蠕动,好像是在说着什么。

    我把脸贴的更靠近,仔细看着他的嘴唇,很明显他不是在呻吟,我试图学着他嘴唇蠕动的轮廓和扩张的大小,直到我口中清楚地说出张松林在视频中一直重复的话。

    我还给你!

    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让我吃惊的是画面中更诡异的并不是张松林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系列动作,我的目光看见视频的右下角,一张椅子在慢慢的移动,开始是一个角,然后整个把手也出现在视频里,我揉着眼睛再次确认。

    那椅子上是没有人的。

    我正打算再靠近一些,突然视频的画面开始上下闪动,变得模糊不清,我急切的调试连接的线路,画面上出现雪花点,我心急如焚地想要去修好,在拧动几下视频线接触的地方后,画面忽然恢复了清晰。

    只是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视频的画面,嘴慢慢张开,重新出现的画面里,一个长发的红衣女人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张松林,我看不见她的脸。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在视频中,从之前的视频看,地下室是没有人的,正在我迟疑震惊的时候,那长发红衣女人的头慢慢向后转,我开始有些紧张,我很期待想看见那长发下的脸是什么样的。

    等女人的头完全转过来,长发挡住了她的脸,我完全看不见,我几乎是贴着屏幕在看,漆黑的房间中,气氛慢慢变得有些诡异,忽然该死的雪花点又出去,应该是设备老化的原因,我调试了半天依旧没有反应,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会出这样的状况,我用力拍在显示屏上。

    画面再次清晰,我瞪大眼睛整个人踉跄的跌倒在地上,张大的口不停在蠕动。

    我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那张脸,只不过地上的我不由自主的在颤抖,完全是出于恐惧的害怕。

    那是一张完全支离破碎扭曲的脸,血肉模糊的脸上到处是溃烂的痕迹,撕裂的皮肤掉落低垂着挂在脸上,还能辨认的的眼眶里只剩下空洞的漆黑,完全无法分别的五官和腐烂的皮肤揉捏在一起。

    那张恐怖的脸就定格在屏幕上,只停留了短暂的几秒后,随着关闭的屏幕一同消失,整个房间有陷入了黑暗,我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身体,大口喘着气,背心是被冷汗浸透的冰冷。

    从门口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极其的昏暗,倒影在关闭的屏幕上,我能依稀看见我倒在地上的样子,我不停舔舐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突然我整个身体僵直的停止不动,目光恐惧的盯着那已经关闭黑色的屏幕,光线照射在上面像一面镜子,我能看见倒在地上的自己。

    但是……

    我也看见在我身后低垂着双手站立的女人。

    我惊恐的用尽最后气力转过身去,我的后面什么都没有,正好对着第三号解剖台。

    上面还摆放着那具还没有拼凑完整的无名女尸。

第十九章 消失的片段

    第一次体会到不寒而栗的心理恐惧,我在报案室坐了一夜,夜班的同事看我一直瑟瑟发抖,倒了杯热水给我,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难用词汇去描述,我努力回忆那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我看见的那些景象,特别是我在屏幕的倒影中看见的女人,最后我归结于是我的幻觉,应该是太疲倦的原因,等天亮的时候,我整个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云杜若上班的时候看见报案室里目光呆滞的我,叫了我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或许是最近压力太大让我眼花,我在心里这样劝慰自己,不过出现在录像带中的那个女人,还有那张我现在也不愿意去回想的脸,那绝对不会是我的幻觉。

    我带着云杜若回到解剖室,楚天启戴着手套在拼凑无名女尸,我办公桌上还摆放着凌乱的证物,和我昨晚仓皇离开的时候一样,我取出录像带交到云杜若手中。

    “你最好看看里面的东西!”

    “有新的发现?”云杜若很急切地问。

    “案件有进展了?”屠夫的声音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我点点头,又疑惑地摇摇头,屠夫见我模棱两可的回复,眉头一皱,旁边的云杜若也焦急地看着我。

    我指着录像带吞咽着口水,在脑海里组织着话语,但效果并不是太明显。

    张松林是自杀,这录像带中的视频能证明,不过地下室有一把椅子……椅子能移动,然后椅子上出现一个长发红衣女人……

    我停顿一下,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那张脸。

    然后那女人转过头……

    等我说完,云杜若的表情是一脸茫然,屠夫的眉头皱得更深,眼神有些迷惑,事实上我发现很难把昨晚看到的那些用语言完整的描绘出来,就连一向安静的楚天启听完后,也放下手中的工作,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脸惊讶。

    “你们看这录像带就知道了,我说不清楚。”我把带子像是一块烫手山芋般交到云杜若的手中。

    “到我办公室来。”屠夫丢下一句话,背着走离开。“你们两个一起。”

    屠夫坐在椅子上,云杜若把录像带放进设备里,屏幕中出现昨晚我已经看过的视频,我始终把头地埋着,本来打算去提醒云杜若,可屠夫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云杜若也全神贯注看着每一个画面。

    当张松林跪倒在地上,铁刺穿透他身体的时候,我开始慢慢抬起头直视屏幕,或许是因为大白天人多的原因,我也想再看看那张脸。

    无声的视频在张松林麻木的蠕动嘴角中戛然而止,我愣在原地,连忙倒带重新播放最后的画面,连续试了好几次,画面都停留在同样的地方。

    没有移动的椅子,也没有红衣长发的女人,更没有恐惧的脸。

    屠夫和云杜若此刻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的解释,我指着屏幕很认真地说。

    “我昨晚真的见到里面有一把椅子……在移动,还有坐在椅上的红衣长发女人,还有……”

    我像是在自编自演一场独角戏,我开始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去怎么描述昨晚看了的那些画面,我停顿了一下后,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我真看见了。”

    屠夫默不作声地沉默了半天,打电话叫凌国栋过来,让凌国栋立刻安排技术部对这盘视频录像带检查,屠夫戴上老花镜处理文件,我和云杜若站在办公室不知所措。

    凌国栋带回了的检查结果让我震惊,录像带是完整的,视频全长只有三十二分钟,而最后一幅画面正是张松林跪倒在地上,时间刚好停止在三十二分钟。

    也就是说,我所描述的那些,是在三十二分钟后发生的事,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凌国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屠夫取下鼻梁上的眼镜严肃地看着我,云杜若一脸关切,我舔舐着嘴角开始有些慌乱。

    “你多久没休息了?”屠夫表情严肃地问。

    “我……”看得出,在屠夫眼里如今的我像是一个病人,他已经开始怀疑我的判断,甚至连我的精神状态都在质疑,而且他这样想法的这房间不止一个,云杜若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我自己的状态我很清楚,只是现在没有人相信,屠夫这样一问,我之前的坚定慢慢在消散,我的确好多天没休息过了,我潜移默化地承认昨晚的一切都是压力和强负荷下的幻觉。

    “手里的工作移交一下,我放你假。”屠夫埋下头处理自己的文件,声音里充满了一丝关心,可听得出他在掩饰,我转身的时候,他在身后严厉地说。“记住你的身份,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不该说的话。”

    离开屠夫办公室,我明白他话的意思,我所说的那些要是传出去,就是妖言惑众扰乱视听,会影响案件的侦破,何况我是法医,甚至会误导案件侦破的方向。

    我去洗了脸,让自己能清醒点,出来的时候看见云杜若在走廊的长椅上等我,见我出来站起身走过来,我心烦意乱地去天台,她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我点燃烟深吸一口,揉着额头真是有些疲惫,天台的风吹在还未擦干的脸上,丝丝凉意让我精神了些。

    “回去休息一下吧,姜局也是为你好,至少从录像带里证明了张松林死亡当晚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云杜若在我身旁轻柔地说。

    我双手靠在护栏上,深吸一口烟,看着远方良久。

    “我真的看见了。”

    “视频只有三十二分钟。”云杜若说完停顿片刻,劝慰地说。“太劳累有时候我也会恍惚,看花眼是正常的,昨晚解剖室没灯光,你一个人长时间看屏幕,可能是视觉疲劳。”

    “我看见的还不止这些。”我偏过头看着云杜若。

    “你还看见什么?”云杜若好奇地问。

    “我看见视频里有一张血肉模糊的女人脸,然后屏幕就关闭。”我深吸一口气记忆犹新地回答。“然后我从屏幕的反光中看见自己……还有,我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云杜若疑惑的有些不知所措。“什么女人?”

    我摇头,告诉她我身后只有三号解剖台上还没拼凑完整的女尸,我越是这样认真,落在云杜若眼中我反而越有问题,她目光中的关切慢慢变成焦虑。

    “我没事,可能是真的累了。”我淡淡一笑,把手中的烟头弹落在地上。“屠夫都让我休假了,刚好消停几天,如果需要什么检验的地方,你直接和楚天启联系,他一样可以帮到你的。”

    我反过来去宽慰云杜若,至少这样能让她以为我正常点,云杜若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我的故作轻松而缓解,我劝了她好多次,她才离开。

    我在天台一个人站了很久,我从来不会去关心我职责之外的事,但不知不觉中我已经陷入到这个案件之中。

    屠夫让我给他找出张松林自杀的原因,屠夫是想磨砺我也好,或者是屠夫仅仅是单纯的好奇也好,就如同我昨晚到底有没有看见那些诡异的画面,现在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知道这个案件的真相,我整理好手上的工作移交给楚天启,有他在法医鉴定方面的事我是放心的,或许换一个环境我能更好地去思考问题。

    下班的时候我特意去刑警队找云杜若,想拿一份关于张松林案件的全部资料,值班的同事告诉我,云杜若有事提前走了,我有些愕然,这不像是她一贯的作风。

    拿到张松林案件的卷宗后,我去街角搭乘公交,红灯的时候我随意地看向窗外,不远处一辆黑色奢华的奔驰里我看见云杜若,她喜笑颜开地和身边的人交谈着什么,我留意到那人用手帮她把低垂的长发拨弄到耳后,很亲密的动作,一看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云杜若看窗外的时候刚好和我目光对视,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对我微微点头,我有些尴尬地想避开她的目光,她身旁的人应该是被她动作吸引,从旁边露出一张淡泊如水的脸,光亮的头依旧让我反感。

    云杜若的旁边坐着的是太子,记得那晚他告诉我,他的法名是六道,韩煜说太子是闯过木人巷真正的佛门俗家弟子,想必那新开的酒吧也是他的。

    一个身份奇怪的黑帮老大,一个嫉恶如仇的刑警队长,我始终不明白云杜若怎么会和太子在一起,但从这两次接触的情况看,他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深,至少云杜若在太子面前笑得很随意。

    绿灯的时候,我坐的公交在前面的岔路口和云杜若的车分开,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很快消失在视线中的那辆车,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凌乱。

第二十章 红衣女人和小孩

    整整两天我把自己关在阁楼上,翻看带回来的调查档案,这些资料相信云杜若已经看了不下百次,其实我知道,能从这些档案中找出线索的几率几乎为零。

    从走访的结果看,或许是因为张松林职业背景的特殊,再加上他离奇诡异的死法,外面对张松林这个人以及道缘堂的描述都或多或少有杜撰和夸张的成分在里面。

    卷宗里唯一让我留意的地方是很多被走访调查的群众都有这样的回忆和经历。

    这些人大多是住在道缘堂附近的居民以及一小部分张松林的信徒,据这些人的描述,到了晚上从道缘堂路过,偶尔会听见很清脆的铃铛声,而且铃铛声音是有规律的,中间有短暂的间隙,同时还伴随着小孩的笑声。

    这段描述让我不由自主想到道缘堂后院的花台里挖出的那些瓶子还有泥土中的碎骨,我打电话回局里问过楚天启,瓶子里面装着的是高度腐烂尸体中液化的脂肪,应该就是韩煜忌讳莫深提到的尸油。

    而那些碎骨是人骨,经过检验,骨中的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含量比例约各占一半,骨骼硬度小、柔韧性大,多为软骨,因此可以推断这些碎骨都是骨骼还没完全发育的胎儿,而且骨骼并不是同一个胎儿的,楚天启告诉我,这些碎骨至少属于五个胎儿,具体的数量要等全部检验完成后才能知道。

    我努力不让自己荒谬地把调查报告中记录的情况和后院花台中的胎儿尸油以及骨骸联系在一起,从卷宗的记载中,看得出刑警队并没有对这些情况跟进核查,事实上像这样空穴来风的走访记录在张松林的案件中比比皆是,张松林生前借宗教之名神化自己,死后这些人也不忘继续把张松林妖魔化,让本来就棘手的案件变得更加繁琐,因此这类信息我猜刑警队一定会归纳于毫无参考价值的范畴里。

    但让我好奇的是,有这样经历的人并不在少数,一两人或许是道听途说,即便人数再多一些也能理解为以讹传讹,可是几乎道缘堂周围的人都反映过这个情况。

    我用红笔在卷宗上画了一个圈,红圈里写着。

    凌晨3点。

    这是被调查的人听见铃声和小孩笑声的时间。

    我把身体靠在椅子上,用双手支撑着头闭目休息,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卷宗里面的资料显示,虽然都反馈过这个情况,但亲眼见到的人极少,毕竟凌晨三点外出的人不多。

    所以这些空无飘渺的铃声和笑声总是让我不经意想到那后院的花台。

    而另一件让我好奇的是关于对道缘堂的描述,被走访的人里面都提及道缘堂朱砂黄铜大门上的门环,张松林死亡的那晚门环的眼睛发出红光,大门左右两边的石狮好像复活,能听见石狮嬉笑吼叫的声音。

    关于这两件事,描述的人说的神乎其神,和之前听到的铃声和小孩笑声不一样,有很多人都说亲眼见到过,据说是虎头啸天门环和石狮被张松林开过光,是通灵能镇宅辟邪的。

    张松林几斤几两我当然清楚,韩煜对此嗤之以鼻,一个连简单平安符都不会画的人,还有什么能力开光。

    这条线索云杜若他们应该也没跟进过,这样子虚乌有的传闻在刑警队眼中没多少价值。

    让我留意这两条线索的原因是,如果说是空穴来风的传闻,或者以讹传讹的谣言,那为什么很多被走访调查的人都提到这两点,即便是谣传,总有一个演变的基础,那这两件事的根源又是什么。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指向十二点,我的目光落在我用红笔勾画的圆圈中。

    凌晨3点!

    这些传闻为什么都出现在凌晨3点,想到这里我拿起衣服打算再去道缘堂,因为太晚没有惊动韩煜,总是麻烦他我也有些歉意,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快凌晨2点。

    幽暗路灯下道缘堂前面的街道特别的冷清,这里的住户本来就少,或许是这里发生过离奇命案的原因,入夜后整条街道看不见一家有灯光死一般寂静。

    我从道缘堂的后院进去,前些天被挖掘的花台还凌乱地堆砌在墙角,茂密的槐树在夜风中婆娑摇曳,发出稀松的声音,月下槐树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后院,这让我想起韩煜说的那句话。

    槐花树下鬼相逢。

    我走到二楼,这里的陈设还是保留着案发前的原样,我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窗边,目光无意地瞟向墙角的木柜,想起那天云杜若在里面把我吓着的情景,说真的当时挺害怕,可现在却有一种希望她能再次从里面爬出来的期望。

    好几天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几乎每一件都和她扯上关系,都快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我调整好思绪,在椅子上等到凌晨3点,不过并没有听见什么离奇的声音。

    我疲倦地揉揉眼睛,起身打算离开。

    叮咚……叮咚

    清脆的铃声有规律地从窗外响起,我一愣,连忙转身推开面前的窗户,一个小孩就站在道缘堂的楼下,抬着头看着我,他一小步一小步向后退,每退一步,铃声就响起,我注意到铃声是从他脚裸上一串红色的脚链发出的。

    小孩看样子大约就两三岁,白衣黑裤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呆滞无神,抬头死死地盯着我,路灯下他那漆黑的瞳孔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慢慢抬起手对我做着召唤的动作,嘴唇在张合,可我听不见他发出的声音,我试图去模仿他嘴唇的轮廓,直到我慢慢念出几个字。

    我看见你了!

    我不明白小孩这话的意思,可凌晨三点,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带着脚链玩耍的孩子,这本身就给发生多起离奇命案的道缘堂增添了几分诡异。

    我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看来卷宗中提及的线索并非空穴来风,我推断过张松林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2-3点之间,如果这孩子经常在这个点出来玩耍的话,说不定案发那晚他也在,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我快步下楼,走到门口惊讶地发现死寂昏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就如同那晚我确定看见视频里多出的女人一样,就这么凭空消失掉。

    我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现幻觉和幻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精神状况怕是不容乐观。

    我在疑惑和迷茫中转头,一双漆黑空洞毫无生气的眼睛直视着我,我着实吓了一跳,那是我在楼上看见的小孩,不知道他是怎么悄然无声出现在我身后。

    眼睛能说话,可我在小孩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东西,我甚至都没见他眨动过一下,像是雕刻上去的,没有丝毫活气。

    为什么这小孩会在凌晨3点还在大街上游玩,怎么连一个大人都没有,我脑子里充满了疑惑,还没开口,那小孩慢慢抬起手,应该是想去摸道缘堂大门上的虎头啸天门环,他个子小,差了半截,我注视着他的动作,忽然听见他口中发出的声音。

    貔貅!

    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可从这小孩的口中说出来,总让我感觉有些怪异。

    叮。

    珠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我这才看见小孩抬手的时候,手里握着几颗玻璃珠,他去摸门环的时候,其中一颗掉落在地上,玻璃珠滚落到街道的对面,我在昏暗的路灯下去帮他拾起来,刚蹲在地上拿到玻璃珠,就听见嘎吱咯吱的声音从我旁边传来。

    是婴儿车轮转动的声音,只不过这个样式的婴儿车似乎有些陈旧,款式也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我随着声音望去。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长发披散在肩头的女人,推着一辆童车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慢慢走过来,我蹲在地上停止了动作,目光落在她红色的长裙上,颜色有些刺眼,让我想起那晚在视频中看见的那个女人,她身上也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同样的长发,到现在我还没看清她的脸。

    我的心跳莫名的加快,午夜的街道,推着破旧童车的红衣女人,还有眼睛无神戴着脚链的孩童,以及我身后发生过离奇命案的道缘堂,当这些东西都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时,我感觉一种莫名的寒凉。

    推童车的红衣女人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发加快,手里紧紧握着从地上拾起的玻璃珠,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是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女人被长发遮挡的脸。

    和那小孩一样,要不是他脚上的铃铛,我完全听不到他脚步的声音,红衣女人也是如此,她的脚步很轻,可每向我走近一步,我都感觉紧紧地踩在我心口,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当红衣女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一阵夜风吹过,撩起她面前的长发,在昏暗的灯光中我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但至少我能清楚的看见她的五官,不施粉黛清秀脱俗,举手投足气质非凡,我悬起的心落下,重重松了口气,才意识到我的手心竟然全是冷汗。

第二十一章 梦游

    小孩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游荡,红衣女人推着童车缓慢地跟在后面,她好像并不惊讶午夜还能在街上遇到我,也没有害怕的感觉,从她出现到和我擦肩而过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发现红衣女人总是和小孩保持这一段距离,好像不想去打扰他,我拾起玻璃珠站起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离我很远,我快步地跟上去,看样子这红衣女人应该是这小孩的母亲,先不管在午夜带着孩子出来玩有多不寻常,但是足以证明卷宗里的资料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张松林死的那晚,这对母子也刚好经过的话,或许能看见什么,我跟了几步就听见孩童的笑声,在这死寂般的街道中响起,笑声是从红衣女人推着的童车里发出。

    难道还有一个孩子?

    我正在诧异的时候,看见女人从童车里拿出一个布偶,笑声是从人偶里发出,从来没有感觉孩童的笑声会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人偶的笑声中,我看见前面游玩的小孩停了下来,等到红衣女人走近后,她再关掉人偶的笑声,然后小孩会再次自己往前玩耍。

    这个动作红衣女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慢慢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小孩一旦走远后,她靠人偶的笑声通知小孩等她,我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在红衣女人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她从一开始就没理我,应该是不希望被打扰。

    张松林案件的档案中被提及的凌晨3点出现的铃声和小孩笑声,应该就是我前面的这对母子所造成的。

    从道缘堂街道出来往西越走越偏僻,一个多小时后,我在一处破旧的居民楼下跟丢了这对母子,这周围很空旷,没有其他建筑所以我判断母子应该是进了居民楼。

    这居民楼看年代应该很久远,斑驳的外墙上长满了杂草,很多地方的窗户都残破不堪,看来住在这里的人应该很少。

    可居民楼并不小,我完全不知道母子去了什么地方,我有些焦急地站在楼下看了半天后,打算从楼梯上去碰碰运气,这是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楼梯很狭窄,通道照明灯或许是因为没有人管理,大多是损坏,我小心翼翼摸索着在黑暗中向前进。

    快到三楼我在黑暗中隐约听到一阵抑扬顿挫婉转动听的声音,像是女子的吟唱,再仔细听清亮娇脆余音不绝,我越是往前走声音越清晰,走到四楼我已经能依稀听出是京剧的唱腔,还能断断续续听出几句来。

    盟山誓海防中变,

    薄命红颜只怨天。

    ……

    大半夜谁会在这残破的居民楼唱京剧,我心里暗暗好奇,今晚遇到的事没一件是正常的,正疑惑着走上五楼的转角,一抬头就看见我一直跟着的红衣女人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从上往下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刚才细微吟唱的京剧也随之戛然而止,昏暗的灯光中红衣女人双手低垂,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血色,被长发所遮挡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幽冷的眼睛,我愣在原地,着实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

    好半天才平息下来,我站在楼梯下面和她对视,想必唱京剧的人应该就是这女人,五楼的露台上有昏暗的灯光,这一层稍微要明亮一些,我的目光落在女人旁边的小孩身上,他一个人蹲在楼梯的拐角处,面前是几个塑料碗,小孩一言不发地玩耍。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女人的声音空灵柔静但透着冰冷。

    我拿出证件,慢慢向上走去,动作很缓慢,好像生怕惊动了这对不喜欢被人打扰的母子,直到我站在红衣女人下面一阶台阶上,灯光照亮了我手中的证件。

    “我是查案的,想问你们一些情况。”我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小孩很平和的对红衣女人说。

    红衣女人似乎并不害怕我,甚至都没有去看我的证件,在知道我的来意后,注意力更多的在那小孩身上。

    “晚上挺冷的,怎么这么晚才带着孩子出来玩?”我收起证件有些好奇地问。

    “这孩子有梦游,每晚都会醒来自己出去,不敢惊扰了他,所以我会陪在他身后。”女人回答的声音很细小。

    我恍然大悟,难怪看这孩子双眼无神,这女人面色苍白,应该是长期熬夜导致的,这样说起来也是苦了这女人。

    “还不知道你叫……”

    “慕寒止。”红衣女人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未从孩童身上移开,看得出她在这孩子身上倾注了很多感情。

    “这孩子既然梦游,没带他去治疗过吗?”我关切地问。

    “治疗过,没什么效果,一到时间他就会醒,然后出去找朋友玩,附近的邻居都不愿意让孩子和他玩,只有我晚上陪着他。”慕寒止淡淡地回答。

    我偏头去看看小孩,突然想起小时候一些事,我和他一样,从小就是被人排斥的,或许我能体会他的感受,叹了口气都是可怜的人。

    “你刚才说,他每晚梦游你都会跟着他,那你记不记得今年五月十一日晚上,你们有没有路过道缘堂?”我看着慕寒止认真地问。

    “去过,这孩子每晚走的路线都是一样的,都会经过道缘堂。”慕寒止很肯定地回答。

    “既然每天这小孩醒来的时间和来回路线是固定的,那就是说你们每一次路过道缘堂的时间大约都是凌晨3点左右。”我有些急切地继续问。“麻烦你好好想想,那晚你们在道缘堂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特别的事?”

    “这孩子的梦游症有一段时间了,或许是因为有病的原因,没有小孩愿意和他玩耍,慢慢的他会在每晚准时醒来,然后自言自语说着出去等朋友。”慕寒止的回答让本来正常的气氛又慢慢变得有些怪异。

    “等朋友?等朋友干什么?”我好奇的问。

    “带回来陪他玩。”慕寒止说到这里目光又回到小孩身上。

    “他……他从什么地方带朋友回来?”我眉头一皱诧异的问。

    “道缘堂。”

    听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看着慕寒止,她很冷静的说下去。

    “然后就带到这里,他会一直玩到天快亮的时候。”

    慕寒止给我指的地方,就是小孩现在蹲着的地方,我看见他面前放着五个塑料碗。

    “这里原本是有七个碗的。”慕寒止淡淡的说。

    “七个?”我疑惑地看着她急切地问下去。

    “你问我五月十一号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就是那天,这里的七个碗变成了五个。”慕寒止说到这里看向我,眼神总让我觉得有一种溢于言表的冰冷。“这孩子那天回来后,一直在蹲在这里自言自语。”

    “他都说了些什么?”我焦急地问。

    “东东和明明都不见了,只剩下你们五个。”慕寒止回答。

    “东东和明明是谁?”我有些诧异地问。

    “这孩子想象出来的,应该是没有人陪他玩,时间长了就幻想出人来。”慕寒止神情有些黯然地解释。“那天回来后,这孩子就把其中两个碗扔掉,只留下这五个。”

    我长时间沉默地看着慕寒止,然后慢慢把目光移到小孩身上,最后定格在他面前的五个空碗上,那一刻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在道缘堂后院花台挖出的那七个装尸油的瓶子,其中两个是空着的,剩下的刚好是五个。

    这里本来有七个碗,五月十一号那晚后扔掉两个,剩下五个。

    我在心里回味着慕寒止刚才的话,不由自主把这些数字对比在一起,慢慢看向拐角的小孩和他面前的空碗,有一种莫名的惊悚,很懊悔怎么没把韩煜给带上。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我努力让我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其他的……”慕寒止想了想后很平静的对我说。“我还记起一件事。”

    “什么事?”

    “因为孩子梦游不能被惊吓,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晚经过道缘堂的时候,我听见道缘堂门口两边的石狮在低沉地吼叫,当我走近后,那声音又消失了。”慕寒止很平淡地对我说,样子很镇静。“然后我看见……道缘堂大门的门环两只眼睛在发光,不过也是在我过去的时候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茫然的看着慕寒止半天没有说话,我是法医没有盘查的技巧,相信云杜若如果在这里或许会问得更详细,但是慕寒止所说的在张松林案件的卷宗里有多人提及。

    之前我一直认为这些不足为信,可慕寒止不像是搬弄是非的好事者,一个心全系在孩子身上的女人,不会在乎道听途说子虚乌有的事,很明显慕寒止告诉我的都是她亲眼看见的。

    我轻轻搓揉着脸颊,本以为能从这母子身上得到什么线索,可和慕寒止交谈完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迷糊,本来就是一桩离奇的自杀案,现在牵扯出来的事情越发怪异和难以捉摸。

第二十二章 我看见你了

    在慕寒止母子身上应该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向她们告辞,转身的时候看见小孩从衣兜里摸出几颗玻璃珠,一颗一颗放在面前的五个碗里,我好奇的看着他的举动。

    小孩口中念叨着稚嫩的声音。

    回来吃饭了。

    每说一句便在碗中放下一颗玻璃珠,动作缓慢目光依旧是空洞的呆滞,他活在自己的臆想的世界里,清醒的时候什么都记不起来,看着这小孩,多少让我想起孩时的往事,被排斥和孤立的阴影一直伴随我童年大部分时光,我有些怜惜地看着他。

    小孩的手在第五个碗前停止不动,摊开手后,我发现他手心已经没有弹珠,小孩看看面前的碗,然后在衣兜里找寻。

    我忽然想起小孩在街上遗失的弹珠在我这里,我拿出来重新走回去打算交给他,慕寒止在旁边摇头阻止,小孩和外界的联系是断绝的,他还活在一个私人构建出来的世界中,不能被外界的事物和人打扰,如果惊扰醒他,小孩会因为分不清虚幻和真实,而让病症更加得严重。

    我把手收回来,看着无助的小孩,他还在茫然地找寻着我手里的弹珠,然后我看见他站起身,一个人走到墙角,紧贴着墙面用双手捂住眼睛。

    “吃饭了也不听话,还要玩捉迷藏,好吧,你们去躲起来,我来找你们。”

    小孩开始从五倒数。

    五……四……三……

    “他在干什么?”我好奇地问身边的慕寒止。

    “他找不到弹珠,就会玩这个游戏。”慕寒止看看我手中的玻璃珠。“只有他自己找到才会继续梦游下去,你不能直接交给他。”

    我若有所思地看看手中的玻璃珠,不知道是出于可怜这孩子想陪他玩玩,还是想知道在这栋漆黑的大楼里,他如何能找到我手里的弹珠,我居然取消了离开的念头,告诉慕寒止我打算陪小孩玩。

    我往七楼走,这里是没有灯光的,长长的走廊伸手不见五指,像一个幽深的黑洞,破旧的大楼死一般寂静,我走在漆黑的长廊里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吸引了我,很多被遗弃或者来不及处理的废物杂乱地堆放在一起,里面刚好可以容下我一个人的位置,我握着弹珠小心翼翼地躲了进去。

    从杂物的缝隙中,借助微弱的月光,我能隐约看见空旷的长廊,在杂物的对面有一扇竖立的镜子,上面有道裂痕,应该是谁不小心打破扔在这里的。

    镜子里刚好倒映着我躲藏的杂物堆,这个位置小孩能找到我吗?我开始有些后悔和一个梦游的孩子玩游戏,居然会如此认真,如果他找不到我的话,他就无法完成每晚都必须完成的游戏。

    我在杂物堆里等了很久,也没看见小孩的身影,我总是不经意的从缝隙中去看对面那扇破裂的镜子,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镜子前面,而且总是在晚上,开始的时候母亲没有在意,当她多次从睡梦中醒来,都看见我一个人坐在镜子面前自言自语的时候,母亲变得有些惊恐和惧怕,最后母亲歇斯底里般地当我面砸碎了镜子。

    再后来……

    母亲第二天上吊自杀,当时我还小,母亲为什么突然选择自杀到现在我一直没想明白,只记得那晚母亲手里还拿着答应给我的风车,记忆中母亲冰凉的身体挂在屋梁上,我扶着她身体,踮起脚去吹动她手里的风车,母亲的身体在我拉扯下像秋千般摇晃。

    可七岁那场高烧后,很多事在我记忆中变得模糊甚至是遗失,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每晚坐在镜子前,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我到底在镜子中看见了什么,或者说,我和那孩童一样,都是在梦游,可梦游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我依旧记得很清楚。

    叮咚……叮咚……

    清脆的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在死寂般的长廊中响起格外的清晰,小孩已经上到了七楼,我不清楚梦游中的小孩是靠什么来找寻东西,按照时间来看,他应该是从五楼一路找上来的。

    我躲藏的地方是看不见长廊两边的,只能通过小孩脚链上铃铛发出的声音来判断他的远近,小孩每走一步,铃铛都随即响起,铃声越来越进,敲击在我心上,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我能从杂物的缝隙中看见对面的镜子,里面隐约能看见长廊两边,光线的原因能看见的地步并不多。

    铃铛声近在咫尺,我从幽暗的镜子中看见一只小孩的脚露出来,然后是身体,小孩的白衣在镜中异常醒目,因为是黑裤,我看不见他的脚,从镜子中出现,怎么看他好像一团飘忽的白影。

    我不明白我的心跳为什么会加快,他离我越近我越是紧张,好像真的怕被他找到,甚至刻意去控制自己的呼吸,躲缩在杂物堆中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

    小孩很匀速缓慢地从我身边飘过,如果不是因为他脚上的铃铛,我都怀疑他没有脚,直到从镜子里消失在长廊的另一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幽灵。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居然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失望,我躲藏的位置莫要说这个小孩,恐怕是个大人也未必能找到,慕寒止说小孩必须自己找到玻璃珠,这样下去估计他的游戏今晚是无法完成了。

    我突然一愣,发现这里太安静,小孩从我这里走过的时候,我还能听见铃铛的声音,可现在黑暗中有恢复了一片死寂,他才过去还没离开七楼,铃声不会消失的这么快。

    他应该停留在我看不见的黑暗中。

    他在干什么?

    我的疑惑再次被铃声打断,这一次铃声依旧是由远而近地传来,我注视着镜子,这是我唯一能让我看见长廊的途径。

    一团白影慢慢从黑暗中出现,小孩的后背先出来,然后是他的双手,他是倒着走回来的,我刚掉下去的心又慢慢提了起来,犹如一个手无寸铁在草丛中躲避的人,忽然意识到被野兽发现自己踪迹的心情。

    小孩一直退到杂物堆的前面,还是侧着身体,默不作声地站立半天后,慢慢地向我转过身来,我不由自主地蠕动着喉结,突然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直到他完全站在我的对面,死死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真的看见我,因为按理说这么漆黑的环境下他是不可能看见杂物堆后面的我。

    可我已经不敢在去直视小孩的眼睛,漆黑的瞳孔让他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大,或许是光线的原因,我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白,像是两个看不见底的黑洞镶嵌在脸上。

    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和僵直不动的身体,就这样死死的和我对视着。

    我蠕动着喉结,呼吸已经不经我控制的变得沉重。

    我看见小孩慢慢抬起手,竖起的指头不偏不倚指着我。

    我看见你了,回去吃饭吧!

    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打破了长廊的寂静,空气中流动着阴森的气息。

    我抖动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全是冷汗,我想从杂物堆里走出来,把玻璃珠交给他,有些后悔陪他玩这样的游戏。

    叮!

    玻璃珠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开始向前滚动,声音就从我身后响起,我偏头的时候看见一颗弹珠从我身后的黑暗中滚动出来,一直滚落到小孩的面前。

    我手中的玻璃珠还在。

    小孩挖下腰去拾弹珠的时候,对面的镜子又重新出现在我视线里,昏暗的光线下,我从镜子中分明看见一双小孩的手在我身后伸出,还有一双在黑暗中没有眨动的眼睛。

    我慌乱的转过身去,依旧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

    我现在甚至能听见我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躲藏的杂物堆里一直还有一个小孩。

    我慢慢抬手伸向黑暗中摸索,狭小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我紧握着手里的弹珠,回头的时候小孩已经离开,我从杂物堆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后背隐约有些发冷,用手一摸竟然全是冷汗。

    弹珠怎么会从我身后的黑暗中滚落出来?

    我看见的那只手和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小孩捉迷藏找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我的脑子里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疑惑,我停留在那扇破碎的镜子面前,头开始剧烈的疼痛,我用手捂住想让自己好受些,脑海中忽然闪烁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那应该是我出生的时候的记忆,已经被我遗忘了很久,我出生在凌晨两点,刚好是开鬼门关的时候,都说记忆是有颜色的,我那时的记忆是白与黑交融的色彩,后来娘告诉我,出生的那刻数之不清的黑鸦从四面八方聚集在我家院口的梧桐上,嘈杂刺耳的叫声持续了整整一晚,而整个院子被一层厚厚的如同灵堂白布的霜露所覆盖。

    父亲信命找人给我算八字,看相的说我是。

    乌鸦栖梧桐,百鬼亦相从。黑白无常至,断户绝子嗣。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我是百鬼送子,命硬伤人,刑克双亲,不祥之人。

    可当时父母都不愿意相信这些事,可从我记事起似乎就在验证这些话,村里的大人都不让小孩和我玩,因为那些襁褓中的婴孩总是在看见我后莫名的整夜惶恐和哭喊,村里人相信,小孩的天灵盖没长好之前是能看见脏东西的,久而久之我身边就再没有玩伴,剩下的只有村里的黑猫和黑狗。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在天黑后寸步不离的死死盯着我看,后来才意识到,其实它们是盯着我身后看。

    娘心疼我,总是用麦秆很灵巧的编织出蝈蝈、蜻蜓或者蚂蚱,有时候还会是草人来陪我玩耍,其实我一点也不孤单,我总喜欢坐在镜子面前对着自己说话。

    娘看见后会伤心的背过脸去抹眼角,然后站到我身边,抚摸着我头慈祥的笑着,对着镜子说,你看,镜子里有我的小宝贝,我回头去看娘,很认真的摇着头,娘,你指着的不是我,是二狗。

    我看见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有些慌乱的向后退了一步,二狗是邻居家的小孩,从床上掉下来,摔到了头死了一年多,娘惊恐的原因我想是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二狗。

    我看着娘脚下,抬起头很平静的说,娘,你踩到何伯了。

    娘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看见娘的手在微微抖动,神情透着恐慌,何伯是村里老人,五年前因病身故,从来没有谁告诉过我,娘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娘的嘴角蠕动,最后嘴里怯生生挤出几个字,还有谁?

    很多,镜子里面有很多人,娘,你看不见吗?我稚气的笑容和娘苍白的脸在镜子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娘疯狂的抓起椅子砸碎了镜子,四分五裂的玻璃散落一地,我哭嚷着蹲在地上去拾取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支离破碎的镜片中映出触目惊心的血红,我嘴里一直反复念着,她是我娘,你们不要怪她。

    娘答应给我做风车,夜里我去娘没有灯光的房间,昏暗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娘总是想尽办法让我开心,这一次她挂在屋梁上,我看见她手中的风车,我抓着娘悬空的腿,踮起脚对着风车吹气,转动的风车五颜六色,我在旁边咯咯直笑,娘的身体在我摇晃下,像秋千一样晃动,只是娘一直不和我说话,身体有些冰凉。

    娘是被人抬出去的,身体上盖着白布,我拿着风车吹动,在风车停歇的间隙中我看见父亲仇视和愤恨的目光,房间里开始变的冷清,父亲终日酗酒,再没有人管我,我把破碎的镜子重新拼凑起来,很久没见的娘,也出现在里面,父亲回来的时候,我兴高采烈的指着镜子欢愉的说,看,娘就在里面。

    父亲愣了片刻后,发疯般砸碎手中的酒瓶,抓着我衣领向水塘走去,那水塘深不见底,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娘以前从不让我去水塘边玩耍,父亲口中发出低吼的咒骂,我只听见一句,死了就太平了!

    我惧怕的抖动着身体,从来没见父亲这样,虽然我知道他一直不是很喜欢我,醉酒的父亲一个踉跄,跌跌撞撞摔倒在水塘里,可我怎么看他都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父亲在水里挣扎,可怎么也起不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面抓着他的腿,我茫然的蹲在水塘边,看着父亲慢慢消失在水面,整整一夜我都坐在那里,天亮的时候,我又看见父亲,他一动不动的漂浮上来,记得父亲也是被人抬走的,身体上也盖着白布,然后是所有人的目光,我依稀记得那目光中的敌视和疏远。

    后来我被送进孤儿院,七岁那年我得了一场重病,高烧接连十多天不退,都以为我活不了,或许我真是命硬,居然扛了过来,只不过醒来后,我再也看不见一直跟着我的那些东西。

    想起的越多,头痛的越厉害,直到这些片段慢慢从我脑海中消失,头部的疼痛才开始缓解,七岁那年的病看来真的不轻,让我的记忆都变的紊乱,我用力揉着额头,或许是压力太大,让我开始不切实际地胡思乱想。

    总之我试图找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等头不再痛的时候,我原路返回,下到五楼的时候,那梦游的孩子和慕寒止已经不知去向。

    我甚至都有一种从来都没见过她们的错觉。

第二十三章 伴娘和伴郎

    我是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韩煜上来叫我吃饭,我好几次想给他说昨晚遇到的事,不过仔细回想估计是自己大惊小怪,韩煜说外面有人找我。

    我下楼去看见宋迟的车停在外面,他坐在茶几旁向我招手,他来过这里几次,韩煜也认识,一来二往和韩煜也能称兄道弟。

    我挠着蓬松凌乱的头坐在宋迟对面,看见韩煜手中的红色请柬,端起刚泡好的茶苦笑一声。

    “你这是阎王不怕鬼瘦,请柬都发到这儿来了。”一边说一边用胳臂拐了韩煜一下。“你想清楚,这顿饭没那么好吃,而且贵的很。”

    “难得有喜事,天天给人做道场,吃的都是白喜,这红喜当然要去,图个吉利沾点喜庆。”韩煜满不在乎的收起请柬。

    “我没钱。”拿出烟找宋迟要火,一本正经地说。“屠夫让我休假,每月就那点薪水,和你这样混进豪门的比不起,你结婚去凑热闹成,交份子钱得先打白条。”

    “别拿屠夫说事,今儿给你带圣旨来了。”宋迟把打火机扔给我笑嘻嘻地说。“屠夫说你休假也快一个星期,寻摸着也该正常点了,让你明天回局里报道,知道我要来找你,让我把话带到。”

    “我还以为他打算让我修年假呢,一个星期就算完事了。”我点燃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看看宋迟疑惑地问。“我休假你来找我干什么?”

    “送钱,今儿当善财童子了。”

    宋迟说完把两个厚实的红包分别递到我和韩煜面前,我和韩煜茫然地对视一眼,叼着烟打开红包,目测是有我一个月工资那么厚。

    “妈的,嫁入豪门就是不一样,人家结婚是收份子钱,你小子结婚是到处送钱。”我想都没想把红包递给韩煜。“他有的是钱,别和他客气。”

    “钱你们是收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宋迟现在脸上笑得很灿烂。

    我有些看不太懂,总感觉这钱没那么好拿,重新把红包放回到茶几上。

    “你小子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大方,无事献殷勤其非奸即盗,你多半有事求我,看你那贱样,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话说的,大红袍我都舍不得喝全给你了,这情分算是够了吧。”宋迟嬉皮笑脸地重新把红包又推到我面前。“这不是有点难处想请二位帮帮忙嘛,呵呵。”

    “哟,三天以后你可就是豪门女婿了,有什么事还能要咱帮忙的。”韩煜也笑嘻嘻的问。

    “我老丈人说就一个女儿,婚礼要办的风光,不能委屈了他女儿,这不,我媳妇找伴娘就找了十一个,说是寓意一生一世。”宋迟一边说一边抓头发一脸烦闷。“我掰着指头算也给她找不出十一个伴郎来啊,局里只要是没结婚的我都拖去了,就差你们两个。”

    “当伴郎?!”我拼命地摇头,想都没想就拒绝。“你不是不知道我性子,你结婚被那么多人当猴耍就算了,你还非拖上我也去,这忙我帮不了。”

    “那算了,本来好心想帮帮你,既然你不识抬举就算了。”宋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认识他这么久,他品性我太了解,一向都死缠烂打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完全不像他性格,宋迟的异常反让我心里没底。

    “听你这口气,话里有话啊。”我端着茶杯意味深长地问。

    “也没什么,想撮合你的好事。”

    “我的好事?”

    “忘给你说了,我媳妇和云杜若是发小,我媳妇说云杜若算她娘家人,给她当伴娘。”宋迟一本正经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你说要是你当伴郎的话,指不定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媳妇答应帮忙撮合你们。”

    “你和云杜若还有一腿?”韩煜一愣很惊讶地看看我后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那天你在酒吧发那么大的疯,敢情是吃醋啊。”

    我白了韩煜一眼,深吸一口气从茶几上把红包收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回答。

    “说好,我是给你面子,没其他意思,再加上最近手头紧,就当帮你忙了……我真没其他想法。”

    宋迟不住地点头,笑得极其猥琐,让韩煜今天别做生意,后天的婚礼,今天要提前彩排一下,最重要的是,带我们去把伴郎服给定了。

    宋迟带我们去的婚纱店很高档,装修得富丽堂皇,大堂硕大的水晶吊灯让这里显得格外奢华,我和韩煜是最后到的,宋迟找来的伴郎大多我都认识,都是局里的同事,打过招呼宋迟让我和韩煜去试衣服。

    试衣间在二楼,我在试衣间能听见旁边伴娘嘻哈打闹的声音,真不明白别人结婚,这帮女人高兴成这个样子。

    宋迟给我们一人一套单排扣后中开叉的黑色绒面修身礼服,我很久没穿过这样的正装,换衣服的时候听旁边的韩煜一再在抱怨,说宋迟的钱还真不容易赚。

    折腾了半天,我戴上领结感觉衣服挺合身的,打算出来找面镜子看看,看这衣服的款式,以宋迟的欣赏水平和档次应该选不到这么好的,多半是他媳妇挑选的。

    刚走出去就看见镜子前面的云杜若,一袭纯白的及膝长裙,宛如月光般柔和地包裹住她优美的身材,让人移不开眼目。

    她看我的表情有些意外和惊喜,应该是没想到我也会来,或者是她从来没见我穿的这样正式,她对我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这套礼服挺适合你的。”云杜若欣赏地对我说。

    “是吗?”

    我故作平静走到镜子面前,镜中云杜若高贵大方,如出水芙蓉清新淡雅,我站在她身边也没有多逊色,至少还没沦落到当绿叶的地步。

    转身的时候,发现影楼的摄影师半跪在地上,样子有一种虔诚的认真,一手拿着相机一手对我和云杜若做出停止的手势。

    咔嚓、咔嚓

    闪光灯让我眼睛有些发花,瞬间功夫摄影师拍摄了好几张照片,看他样子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像表演小品似的,在我和云杜若面前变化着各种搞笑的姿态,不停拍摄着我们。

    “两位新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我摄影这么多年,你们两人在镜头面前的感觉简直是无以伦比,一看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怎么听着摄影师都不像是在恭维,只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宋迟刚好从换衣间出来,应该是感觉被抢了风头,极其不满意地瞟着我。

    我无奈地冲他摊着手,意思是这不是你自找的,我又不是存心来砸场子,和宋迟抬杠的时候,才看见休息间的韩煜,好半天没见他,这会正和一个伴娘聊得眉飞色舞,我是忘了告诉宋迟,让韩煜来根本不用给他红包,只要告诉他有十一个伴娘,没准韩煜会倒给他红包。

    “靠近点,来一张亲密一点的。”摄影师没完没了地继续着。

    我和云杜若不自然的靠拢一些,摄影师的手还在摇晃,意思是再靠紧点,被人指手画脚的摆布还要心甘情愿地听从,估计也只有在影楼,我的身体已经紧紧贴住云杜若,看摄影师的样子,他并不满意。

    “自然点!”摄影师放下举着的相机焦虑地说。

    我把手轻轻放在云杜若的腰际,感觉她整个人身体一惊,我看着镜头很平静地说:“不这样,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坚持一下,很快就完了。”

    云杜若的脸颊微微泛红,那晚我在道缘堂为了不让她冲动,从后面抱住她时,她也这表情。

    云杜若一咬牙,把头靠在我肩头,摄影师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从不同角度抢拍着稍纵即逝的瞬间。

    “你别跟太子在一起了,早晚要出事。”我看着镜头在云杜若耳边小声说。

    “我和太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杜若拍照的表情挺丰富,完全不影响她和我交谈。

    “你看摄影的都说我们是郎才女貌,你跟太子还不如跟我好,至少拍出来的照片好看的多。”

    “好啊,你那天不是想打他吗,约个时间叫他出来,你打赢他,我就跟你好。”云杜若轻描淡写地回答,脸上保持着迷人的微笑。

    我一愣,笑容有些不自然,按照韩煜说的,太子是闯过木人巷的佛门俗家弟子,真动手指不定我会躺在解剖台上。

    “你……你在和我开玩笑。”我无力地说。

    “是你先和我开玩笑的。”云杜若笑得更开心。

    如果不是宋迟找借口让摄影师走,不知道他还要拍多久,宋迟看我的表情已经咬牙切齿,韩煜好像完全不知道这边的事,全神贯注和伴娘聊得热火朝天。

    宋迟的媳妇一看就是古灵精怪的,召集齐所有的伴娘和伴郎后宣布,后天的婚礼会是没节操没底线的,让所有人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具体怎么个没节操没底线,要到婚礼当天才知道。

    试完衣服宋迟没好气地对我说。

    “让你是来当绿叶,不是让你喧宾夺主搅局的。”

    他应该还在为刚才摄影师的话愤愤不平,我笑嘻嘻把他给我的红包塞到他手里。

    宋迟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我。

    我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结婚是大事,帮忙是应该的,怎么能要你红包,回头份子钱给你补上,不会比这个少,不过……我既然帮你,那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宋迟有些疑惑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 血红的婚纱

    再次见到韩煜是宋迟婚礼的当天,我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他,最后一次见到韩煜是宋迟婚礼彩排的那天晚上,他带着才认识几个小时的伴娘去了酒吧。

    韩煜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还在和那伴娘眉来眼去,不用他承认,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迟这会是真的风光了,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婚礼被安排得有些让人瞠目结舌,就连鲜花都是直接空运来的,更不用说现场的摆设,估计局里那帮还没结婚的汉子都羡慕得要死。

    女方家境富裕,而且看样子人脉也挺广,婚礼现场来了不少人,宋迟怕怠慢了局里的人,特意规划了一个来宾区留给局里的人。

    我坐过去的时候,刚好从屠夫面前过,快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今天屠夫把自己收拾得挺年轻,至少我在他脸上看见了久违的笑容。

    “嗯,这么打扮打扮也还人模狗样的,不错,呵呵,不错。”

    屠夫看我一眼居然在和我开玩笑,我木讷地站在原地,从来没有这样和他交流的经验,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这不是韩讲师。”屠夫一眼就认出我身边的韩煜,主动伸手去打招呼。“怎么?你也是宋迟的伴郎?”

    韩煜不住点头没有回答,生怕说多错多,寒暄几句后自己找一个位置坐下,屠夫的兴致好像特别高,平日里见到我都是横眉冷对,今天像是自己儿子结婚,笑得那叫灿烂。

    婚礼被安排在一处高档会所的草坪上,我去找点喝的,折腾一上午嗓子都在冒烟,在食品自助区我刚伸手去拿矿泉水,却被另一只手先拿走,我抬头和那人对视,居然是太子。

    看来这女方的父亲交往的人真是龙蛇混杂,居然连太子都来了,他看见我表情还是淡泊如水,不喜不悲的样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今天结婚的新郎是警察,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用我说,来的人里面大部分都是警察,你参加这样的婚礼,你认为合适吗?”我拿起另一瓶水冷冷地说。

    “上次我见你戴着的项链,可是你的?”太子没有理会我的冷嘲热讽,饶有兴致地问。

    我一愣,低头看看胸前,那项链好像从生下来就一直戴着,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不过记得母亲叮嘱过,要一直戴着不可遗失,我不明白太子突然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不违法乱纪,拿摸偷抢自然是不会,既然我戴在身上当然是我的。”

    “哦……”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有点意思了。”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看看太子,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有想回答的意思,我冷冷地说。“你不是佛门弟子吗,佛家要四大皆空断绝红尘,结婚这种世俗的事,你跑来掺和什么?”

    “你积怨太深,凡是都先入为主,殊不知佛从无为来,灭向无为去。”太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我说什么都刺激不了他。“你看来这是世俗之事,因为你还是世俗中人,佛在我心,万般皆为佛。”

    “你……”

    我还想说什么,太子并不理会我,走进人群中留下我一个人愤愤不平地站在原地,越想越窝囊,说也说不过他,打就更不用说了,我的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本来宋迟结婚是大喜的事,想来沾点喜气,没想到走到哪儿都遇上我最不想见的人,正生闷气,婚礼的主持宣布婚礼开始,我坐在下面完全没有心思,台上按部就班进行的婚礼一点也提不起我兴趣。

    屠夫上台代表宋迟领导讲话,把宋迟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简直就是十佳青年我们的楷模,只知道屠夫护犊子,私下对局里的人好,没想到竟然好到这种程度,宋迟站在旁边感动得就差没痛哭流涕,我都感觉屠夫描述的那个人都不是宋迟,可这小子依旧恬不知耻的笑容满面,毕竟结婚是大事,宋迟这脸屠夫是贴够了金,以至于旁边宋迟的老丈人一家笑得嘴都合不拢。

    我和韩煜作为伴郎一直无所事事地站在台上,很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衬托,今天宋迟算是风光了,好不容易熬到婚礼快要结束,我的腿都站麻了,等新娘抛完捧花,来到婚礼最后一个环节。

    也就是之前新娘所说的没节操没底线的部分,至于到底宋迟和她怎么合计的没人知道,不过看他们笑得那贼样,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宋迟拿出一副扑克牌,选出二十张,然后放进大小王,刚好二十二张,他当着台上台下的人洗牌后,按着发给我们台上的伴娘和伴郎。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拿到大王和小王的人站出来。

    我翻看宋迟递给我的扑克牌,上面是黑白的小丑,我把牌面翻过来,宋迟一脸不怀好意地贼笑,向我招手,示意我站到前面去。

    “大王,大王是谁?”宋迟乐此不疲地看着其他人,兴高采烈地说。“拿到大王的也站出来。”

    云杜若的脚步迟疑地向前移动一下,她手中的牌面翻转过来。

    一张彩色的小丑。

    云杜若的表情有些紧张,拘谨地站到我身边。

    宋迟拿过主持人的话筒,把我和云杜若再往前推了推,站在台上一眼扫过去,台下密密麻麻全是人,我倒是无所谓见惯不惊地站立着,在下面坐着的人群里看见淡定的太子,云杜若显然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身体有些僵直和不自然。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各位都是我和我老婆的朋友,事先告诉过大家,最后一个环节没节操没底线,选出来的两个人,必须听我老婆的话,我老婆会让你们做一件事,当着今天在场所有人的面,我老婆说什么,你们都必须做。”宋迟异常兴奋地大声说。

    现场的所有人一听都纷纷鼓掌起哄,都知道婚礼上遇到这事,基本都是好玩的事,云杜若的脸色都白了,抿着嘴偷偷瞟向宋迟旁边的新娘,目光中透着求助和羞涩。

    很明显,新娘没有打算放过我们的意思,拿过话筒走到我们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半天后,转身笑着问台下的所有人。

    “他们都是我朋友,你们说放不放过他们?”

    “不!”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大伙的要求,可不能怪我哦。”新娘笑嘻嘻地转身对我们说。

    云杜若的眼角闪过一丝慌乱和无助,嘴里小声想说什么,应该是给她发小求饶,可效果并不明显,新娘都没有给她妥协的机会。

    “当着今天来的亲朋好友,你们两人接吻吧!”

    新娘轻描淡写的话刚一出口,台下就如同炸锅一般,纷纷起哄欢叫,场面都有些失控,我瞟见太子纹丝不动依旧淡泊地看着我,云杜若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发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顿时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手紧紧拽着长裙不知所措,表情慌乱不堪。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屠夫竟然也在下面拍手叫好,要求接吻的声音在台下此起彼伏,由开始凌乱散落到现在的汇聚在一起,整个婚礼现场就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起哄声。

    接吻!接吻!

    我和云杜若茫然地站立在台上,一时被搞得手足无措,看云杜若的样子都有想逃跑的冲动,台下的人群都快失控。

    “接吻的事,你不主动,难道还指望我家杜若主动吗?”新娘避开云杜若的目光对我起哄。

    宋迟在我身后随即推我一把,我跌跌撞撞碰到云杜若,她拘谨地向后退,看样子今天是躲不过去了,我一咬牙顺势抱住云杜若的腰,用力把她搂了回来,她的身体紧紧的贴在我身上,紧张地看着我,眼神中透着惶恐。

    云杜若本能地想要挣扎开,可碍于台上台下那么多人,所以动作幅度和力度都不大,我的手掌正支撑着她的身体,从来没有在这个距离正面地看过她。

    云杜若的呼吸有些沉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以至于她长长的眼睫毛在我的呼吸下轻柔的摆动,脸上荡漾着羞涩的矜持,双唇微张着像樱花一样鲜艳。

    我一时竟然看得入了迷,忽然脸上露出她不为所知的的坏笑,带着倔强和霸道迅速占领了她惹人的红唇。

    云杜若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在众目睽睽下真吻她,柔美的娇躯颤了一下,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睛,呼吸明显停滞,没有太多的反抗,应该是被震惊住了。

    我甚至都没有松开的意思,我没有闭眼从云杜若的发间望去,正好和太子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一种溢于言表的挑衅,我像是一个胜利者在对他宣示主权,云杜若应该是留意到我奇怪的目光,随着我一起看过去,也看见了太子。

    我就这样紧紧抱着她,台下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就连台下的屠夫也看不过去。

    “容彦,你小子够了,今天宋迟大婚的日子,你跑来抢什么风头,有本事你自个也找一个去,哈哈哈。”

    我松开云杜若,吻得太用力以至于我的呼吸比她更沉重,云杜若的脸颊完全羞红,看了我一眼认真地问。

    “你是想挑衅太子,还是真想吻我?”

    “我连宋迟给我的红包都没要了,你说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还没松开云杜若喘着气笑着。

    云杜若听到这里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我让宋迟帮我的事,正是让我和云杜若抽到大小王。

    旁边的宋迟和新娘喜笑颜开的样子很得意,云杜若愤愤不平,表情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

    “放开我。”云杜若抿着嘴小声对我说。

    我的目光变得有些凝重,并没有按照她说的去做,反而把她抱的更紧,云杜若在我怀中用力推攘,看样子是真的生气,可我还是无动于衷。

    “够了,够了,趁着我结婚玩玩是个意思,你还当真了。”宋迟应该是怕我把持不住,台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过来拉扯我。

    我慢慢掀起云杜若白色长裙衣领的后摆,在手里细细的搓揉,突然像失控一样冲到台下,在食品自助区拿起一块烤牛排和一把刀,重新快跑回台子上,所有人都被我怪异的举动所迷惑,婚礼现场慢慢安静下来。

    云杜若不明白我要干什么,我走到她身边,拿起刀就割破她漂亮的长裙下摆,然后把牛排包裹在里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喜庆的婚礼变得怪异,台下已经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屠夫在下面大声嚷嚷。

    “容彦,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理会,用力握紧手里的牛排,三分熟的牛排在我手掌的挤压下鲜血渗透出来,侵染在白色的布料上,我慢慢举过头顶对着阳光,我看见白色布料中丝丝闪动的金色。

    “这就是包裹无名女尸尸块的布料!”我举起手很认真地回答。

第二十五章 似曾相识

    婚礼现场被划分出来提供给局里的区域顿时安静下来,云杜若的脸上又恢复了专业的严谨,屠夫在台下笑容荡然无存,沉稳地问了一句。

    确定?

    我自信地点头,毕竟解剖室里那一大堆尸块,有一大部分是我清理出来的,每清理出一个尸块我都会剥离一次白色的布料,不管是手感和材质,我和楚天启恐怕是最熟悉这布料的。

    婚礼进行到一半,屠夫就带着我和云杜若,还有凌国栋以及物证鉴证科的同事离开,马不停蹄赶回局里,屠夫让凌国栋立刻亲自带领人分析和比对尸体上的白色布料和我从婚礼现场带回来的。

    从无名女尸案所分析和描绘的凶手心理特点,其中有一点凶手的耐心以及残忍都超乎常人,同时也反映出凶手是一个极其严谨的人,从尸块被分割的大小就能看出来,因此在选用包裹尸块的东西上,应该不是随意的选择。

    之前侦破的重点就是务必要找到这白色布料的出处,可反馈回来的消息没有一件和包裹尸块所用的布料吻合。

    半小时后,凌国栋急急忙忙地冲进来,甚至都忘了敲门,把两份化验分析包裹放在屠夫的面前,异常兴奋地说。

    “两种布料经过比对,纤维长短以及粗细一样,分别从两样布料中都提取出金丝,工艺和材质完全相同,可以肯定系同一布料。”

    我们回来得匆忙,云杜若还没来得及更换衣服,穿的还是婚礼的礼服,在得到凌国栋确切的鉴定结果后,对屠夫说。

    “这件礼服和新娘身上穿的婚纱是同款,只不过样式不一样,本来我是穿伴娘服,可因为要陪同她给来宾敬酒,所以她让我选了一件和她相似的婚纱,本来她是穿我这套的,因为她个子矮了一点,所以让我穿了。”

    “带人立刻去婚纱店,既然确定是婚纱,务必找到出售的婚纱每一件的下落。”屠夫严肃地对云杜若安排工作,忽然看看我。“线索是你发现的,你也跟着去。”

    赶去婚纱店,摄影师还认识我和云杜若,一见面就举起相机,云杜若一本正经地把证件亮出来,看摄影师的表情很诧异,我猜是他还没习惯云杜若前后变化太大的反差,昨天还是笑颜如花,今天就变成面若冰霜。

    婚纱店老板把我们带到办公室,说明来意后,老板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拿出婚纱库存清单比对后告诉我们。

    这是从国外进口的婚纱,在国内这家婚纱店是唯一的授权商,因此婚纱只有这家店有,平时一般只会租给客户使用,因为工艺和款式都是最新的,所以价格极其昂贵,直接购买的人很少。

    在翻查销售记录后,老板指着记录告诉我们,这套婚纱除了云杜若穿走的那件外,一共卖出去四件。

    我和云杜若接过销售记录,欣喜地发现,每一件婚纱的销售记录后面都有购买人的详细记录。

    按照老板提供的信息,买走婚纱的只有四个人,而除此之外在其他地方是没有这样的婚纱销售,而包裹无名女尸尸块的正是这种婚纱,不言而喻这四件婚纱中,其中一件就是包裹女尸的。

    这四个人中其中一个或许就是凶手。

    四.七无名女尸案终于有了重大的突破,在我们把这些资料汇报给屠夫后,他重重松了一口气,未免打草惊蛇让云杜若立刻组织刑侦人员,对这四名购买婚纱的人进行调查。

    不到两天时间,云杜若争分夺秒地调查完婚纱购买人的详细资料。

    屠夫召开紧急会议,让云杜若通报案件进展以及和其他部门交换资料信息。

    购买婚纱的四个人中,按照日期分别是。

    第一人,霍成西,男,三十六岁,德籍华裔,职业软件开发,于一月三日在婚纱店购买婚纱,一月五日举行婚礼,婚礼结束三天后携妻返回德国,从出入境方面得到的资料显示,霍成西在离境后再没回国,从无名女尸发现的时间已经以及法医鉴证科提供的女尸死亡时间判断,霍成西没有作案的可能性。

    第二人,萧佳雨,女,二十五岁,职业是银行职员,于三月二日在婚纱店购买婚纱,在所调查的四人中,萧佳雨购买婚纱的时间和无名女尸案比较接近,因此我们重点调查过,因为无名女尸尸块用婚纱包裹,我们判断有情杀方面的可能,但是萧佳雨不具备专业解剖知识。

    “为什么买婚纱是她去?”我若有所思地想了很久打断云杜若的话。“她丈夫是干什么的,从之前对凶手的推断,不排除凶手有帮凶,可要完成分尸这个过程,男性的可能性居多,如果是情杀,男性更具备作案动机和条件。”

    屠夫也点点头,很显然他的想法和我差不多。

    “我也往这方面想过,不过萧佳雨丈夫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云杜若很确定地回答。

    “为什么?”屠夫端起茶杯严肃地问。

    “萧佳雨丈夫叫郭岩,在婚礼前两个月因车祸脊柱受损,全身瘫痪,萧佳雨不离不弃依然和郭岩完婚,当时还传为佳话,媒体上还报道过,萧佳雨本来和郭岩约定一起挑选婚纱,而郭岩就是在三月二号出车祸,当时萧佳雨并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萧佳雨一个人去买婚纱的原因。”云杜若对答如流的解释很清楚。“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调查萧佳雨的时候,萧佳雨所购买的婚纱一直完好无损保留在家中。”

    “继续其他两人。”屠夫听完慢慢点点头。

    第三人是周远桥,男,七十一岁,职业是汽修厂退休工人,和老伴结婚五十年,老伴因为心脏病病危住院,因为老伴一直说年轻的时候结婚没穿过婚纱,周远桥为圆老伴梦去婚纱店买婚纱,老伴在金婚纪念日那天穿上婚纱在病床上含笑九泉,而周远桥至今都把那件婚纱保存得完好。

    一对能携手五十年不离不弃的老人,是没有能力和体力完成分尸的过程,何况对感情如此忠贞的人怎么想也不可能是穷凶恶极的凶手。

    在排除完前面三人后,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看向云杜若,案件侦破的关键都集中在最后一个人的身上。

    云杜若放下手中的报告,有些失望地说。

    “最后一个人,购买婚纱的时间是三月九号,女性,年龄大约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

    “大约?”屠夫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低沉地问。“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婚纱店有这四人详细的联系方式吗?”

    “婚纱店销售这套婚纱的确有留下客户资料,不过第四个人留下的资料,我们经过核实,都是假的。”云杜若翻看手中的报告回答。“第四人留下的地址是长平街五十三号五楼二十一室,可我们去走访调查才发现,地址上所说的地方是一棟荒废很久的居民楼,根本没有人居住。”

    “买婚纱都要留假地址,看来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这女人有问题,还有没有关于这个女人的其他资料?”屠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

    根据店员的回忆,这女人在购买婚纱的时候话很少,一个人在婚纱面前看了很久,也没有试穿就直接购买,因为购买婚纱是很耗费时间的事,要穿上身反复比对大小甚至要修改尺寸,向这女人购买婚纱的方式几乎没有,因此店员对这个女人记忆特别深刻。

    “看来这女人买婚纱并不是用于结婚,这和无名女尸案包裹尸块的用途倒是又吻合了,这女人有重大嫌疑,她很可能直接或者间接参与了四.七无名女尸案,现在侦破的重点就是务必一定要把这个女人给我找出来。”屠夫用指头点击着桌面严肃地说。

    “我已经安排了人员对这个女人进行排查,因为店员对这女人记忆很深刻,所以我找人根据店员的描述,画了一张女人的相貌特征图,已经下发到各分局要求协查。”

    云杜若说完从报告中拿出一摞复印的画像,参会的每人一张,屠夫看了看手里的画像,面色凝重地说。

    “画像是有了,可既然这女人有意想隐瞒身份,应该是有所防范,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出来犹如大海捞针。”

    画像传到我手里,我漫不经心地拿起,画像中的女人和我想象中涉嫌凶案的人样子不太一样,至少在女人脸上看不出戾气和怨念,很冷艳的一张脸,怎么看都清秀脱俗,颇有几分姿色,一双幽冷的眼睛……

    我眉头一皱,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云杜若在我旁边低声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手里的画像,这张脸,还有这眼睛,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我突然想起那晚那个穿着红色衣服推着童车的女人,她们有着一样的眼睛。

    旁边的云杜若见我没有说话,整理好报告后,补充了一句。

    “女人留下的资料都是假的,在婚纱店的销售签名中,我们找到女人的名字,不过估计也应该是假的,女人留下的名字叫……”

    云杜若重新翻看了一下,抬头对会议室里的人说。

    “慕寒止。”

第二十六章 山鬼

    在云杜若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手中的画像掉落在地上,是的,就是那晚我见到的那个红衣女人,屠夫在听闻我说见过慕寒止后,很诧异地问我怎么会见过,一时半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当着会议室这么多人的面,我很难把那晚的场景描绘出来。

    云杜若看着我急切地问,可还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慕寒止。

    我点头回答知道慕寒止住在什么地方。

    云杜若看向屠夫,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示意不用再参加会议,立刻和我去找到慕寒止,云杜若和我开车去我遇到慕寒止的那栋居民楼,在路上云杜若认真地问我。

    “刚才在会议室看你吞吞吐吐,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是在道缘堂遇到慕寒止的,哦,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孩。”我点点头回答。

    “怎么又是道缘堂,和慕寒止在一起的还有小孩?”云杜若偏过头迟疑地皱起眉头。“她们在道缘堂干什么?”

    我把那晚遇到慕寒止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云杜若,关于和小孩捉迷藏以及放在长廊上那扇镜子的事,我有意没有提及,主要是那几件事本身就怪异,我怕说出来会误导云杜若的判断。

    车停在那栋破旧的小区楼下,下车的时候,云杜若的眉头皱得更紧,惊讶地看我。

    “你……你确定你上次是在这里见到慕寒止的?”

    “对啊,我在五楼楼梯的拐角处看见慕寒止,还和她交谈了很久,她说自己住在这里。”我很确定地回答。

    云杜若拿出调查的卷宗翻看了片刻后,递到我面前。

    我拿过来一看,在被调查的第四个女人,也就是慕寒止的资料下面地址栏写着。

    长平街五十三号五楼二十一室。

    云杜若走到小区楼下的街边,一处竖立的铁柱掩没在杂草之中,铁柱上面的牌子铁锈斑斑,被厚厚的灰尘所遮挡,看不清上面的字。

    云杜若拾起一根枯败的树枝,用力打在铁牌上,附着在上面的灰尘和泥土纷纷掉落,一行模糊的字出现在我们眼前。

    长平街五十三号。

    这里就是慕寒止在婚纱店留下的地址,云杜若吃惊地告诉我,这里她一天前已经来过,开始以为是慕寒止留下的假地址,不过没想到我居然在这里见过慕寒止。

    “慕寒止不可能住在这个地方。”云杜若扔掉手中的树枝一本正经地说。“这里的居民楼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之前是省京剧院的宿舍楼,后来搬迁,这里的居民纷纷搬走,这里在五年前已经没有人居住。”

    云杜若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目光中有些担忧,好半天才试探地问。

    “最近你状态不是很好,你仔细回忆一下,你真在这里见过慕寒止?还是……是你看错了人?”

    我揉着额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在七楼看见那小孩,还有那镜子让我想起的一些事,我在云杜若面前难以启齿,后来下楼我就再没见过慕寒止母子,当时就感觉如同做了一场梦。

    云杜若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我很清楚,她的意思是怕我和上次视频的事一样,我非要说只有三十二分钟的视频后面还有一个女人,她是担心我再次出现幻觉。

    可我和慕寒止的交谈是很真实的,我的手插进裤兜里,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拿在手心是一颗圆滑的玻璃珠,那小孩遗失后我来不及还给他的,看到玻璃珠我坚定地点点头,重新努力回忆当晚的情形。

    “没看错,真是慕寒止,而且我清楚的记得,在她的左边耳垂有一颗痣。”

    云杜若立刻去翻看在婚纱店整理的询问记录,摇着头说,根据店员的回忆,我反复问过购买婚纱女人的面部特征,店员没有提起过耳垂有痣的事。

    “一定是有的,那颗痣很明显,如果店员对她记忆深刻,一定能留意到。”

    我坚持着自己的说法,云杜若没和我争辩,开车直接去了婚纱店,找到接待慕寒止的店员,拿出根据她描述而绘画出来的慕寒止,让她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和更正的地方。

    店员认真看了良久,确定的告诉我们,就是这个样子,八九不离十,云杜若和我对视,我指着画像问,这女人有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

    店员想了想摇头,说只记得那女人气质很好,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好像在演戏似的,至于其它的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有些失望的收起慕寒止的画像,云杜若看我的表情黯然,宽慰地说。

    “或许是遇到长得一样的人了。”

    “那名字呢?总不可能连名字都一样吧。”我依旧坚持着自己那晚见到的女人就是购买婚纱的慕寒止。

    转身下楼想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二楼叫我们,刚才的店员从上面探出头,急切地大声说。

    “我记起来了,那女人的左边耳垂有一颗痣!”

    我顿时欣喜地笑起来,低头看见面色震惊的云杜若,好半天才听见她的声音。

    “你见到的真是慕寒止!”

    从这样看起来,慕寒止留下的地址并不完全是假的,我见到慕寒止的地方和地址不谋而合,可见这个地方对于慕寒止有着特殊的含义。

    可云杜若告诉我,经过走访那居民楼里没有一户人,大半晚上慕寒止带着孩子去那地方干什么呢?我只记得慕寒止告诉过我,她是住在那里的,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我就不得而知。

    云杜若的神情有些失望,每一次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以为看到破案的希望,可总是无功而返,我们又回到什么地方去找到慕寒止的原点。

    “小孩!”我眼睛一亮,在车上突然想起来。

    慕寒止有没有对我说假话并不重要,可有一点我能确定,她对那梦游的小孩是极其关爱和呵护的,我记得慕寒止告诉过我,小孩有梦游症,每天晚上会按时醒来,然后沿着固定的路线出去。

    慕寒止住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梦游中的人是会挑选习惯了的路线,慕寒止更不会去惊扰他,我是在道缘堂的街道上遇到慕寒止母子,也就是说,小孩只要还在梦游,每天晚上就一定会经过道缘堂。

    说到这里,云杜若调转车头,直接开到道缘堂,看时间才晚上八点,小孩每次经过道缘堂是凌晨3点左右,时间还早的很,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云杜若和我上了被封的道缘堂二楼。

    突然发现消磨时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何况我和云杜若能说的话并不多,我和她都默不作声地呆坐,各自想着心事,云杜若应该还在想案件的事,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我掏出烟放在嘴角,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有意识的不抽烟,从嘴角把烟拿下了的时候,看见云杜若感激的目光。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我淡淡一笑收起烟看着云杜若。“这应该是你名字的出处吧。”

    “这是什么?”云杜若很茫然地看着我。

    “……”我一愣,以为云杜若应该会知道她名字的出处,看她表情,显然是不知道的。“这是楚辞里面屈原诗集九歌中的一首,名《山鬼》。”

    “我名字和这个有关?”云杜若饶有兴致地问我。“这《山鬼》说的是什么?”

    屈原的《山鬼》是写了一位极其有气质美丽、率真、痴情的少女,去迎接山鬼的故事,山鬼是传说中的山林女神,未被封为正神,故称鬼,是一位半神半人半鬼的形象。

    故事很简单,少女到偏僻的深山里去迎接山鬼,尽管道路艰难,她还是满怀喜悦地赶到了,可是山鬼却没有出现。

    风雨来了,她痴心地等待着,忘记了回家,但山鬼终究没有来,天色晚了,她回到住所,在风雨交加、夜穴齐鸣中,倍感伤心和哀怨。

    给云杜若讲到这里,我淡淡一笑戏谑地说。

    “这名字谁给你起的啊?你爸妈看起来挺风雅的,怎么会让你当警察的?”

    “他还风雅……”云杜若摇头苦笑,无可奈何地对我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这名字的由来,不过名字不是我父母取的,听他们说是一个看相的人取的。”

    “看相的?”我好奇地看看云杜若,有些意外的说。“你还相信这些?”

    “我当然不相信,不过我爸挺相信的,不就一个名字嘛,有什么好计较的,倒是没想到居然能和楚辞扯上关系,挺意外的。”

    我和云杜若就这样一直闲聊着,时间过的挺快,外面的天色黑了很久,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我们站起身走到窗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外面,我就是在这个时间看见路过的小孩和推着童车的慕寒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一直等待的铃声并没有如同期盼的那样响起,连同慕寒止也没有出现,云杜若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和我对视一眼,表情有些焦急。

    按照慕寒止的说法,小孩梦游的路线和时间是固定的,这个点都还没有出现,让我很是奇怪,云杜若一筹莫展地叹口气,我想起慕寒止说过,小孩梦游后会回到那栋居民楼玩耍,我侥幸的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栋居民楼里。

第二十七章 烧冥币的老女人

    我和云杜若急忙赶往我上次见到慕寒止的地方,也就是她在婚纱店留下的地址。

    长平街五十三号。

    破旧的大楼看不见一丝灯光,杂草在夜风中摇晃,残破的门窗松动地在风中撞击,发出的声音让这里显得荒芜阴森。

    云杜若打开手电,我从上次见到慕寒止的楼梯口上去,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怕是惊动了上面的慕寒止和小孩,当我和云杜若走上五楼的拐角,那里空无一人。

    我上次就是在这里见到慕寒止和蹲在墙角的小孩,露台微弱的灯光下我和云杜若搜索四周,并没有任何发现,就如同我上次离开这里一样,我始终都感觉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云杜若有些不甘心,我和她挨着把整栋大楼重新搜查了一遍,很明显这里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

    从居民楼下来,云杜若重重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望和黯然。

    “慕寒止留下这个地址一定有原因,明天我从这方面着手调查,希望会有发现……”

    我把手指放在嘴角,脸色惊讶地示意云杜若安静些。

    然后皱着眉头仔细听着什么,夜风中荒废的大楼异常的安静,任何一点声响都格外的清晰。

    “你听到什么没有?”我有些疑惑地问。

    云杜若一愣,抬起头看看四周,聆听了片刻后,正想摇头忽然头看向身后,默不作声地又听了一会。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唱什么?”

    “我也隐约听见了。”我点点头,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我和云杜若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那是这栋居民楼转角的地方,在疯长的荒草中,我和云杜若看见一团火光在明灭,再往前走几步,我愣在原地,之前听不太清的声音,慢慢变的清晰。

    对镜容光惊瘦减,

    万恨千愁上眉尖。

    盟山誓海防中变,

    薄命红颜只怨天。

    ……

    这后两句我曾经在见到慕寒止的那晚也听她唱过,云杜若和我立刻快步走过去,那团明灭的火光旁一个女人背影,婉转的声韵从她口中低低吟诉,听得出京剧的韵味。

    看背影这女人身材臃肿,和我记忆中的慕寒止截然不同,分明不是她,听见身后有人,女人惊恐地转过身,这个点在荒废的居民楼下看见陌生人是谁都会害怕。

    女人大约四十多岁,虽然年老身材走样,可看五官年轻的时候也是风姿卓越的人。

    “你们……你们是谁?”女人的声音透着害怕。

    我和云杜若纷纷亮出证件,女人看了后才心安下来,又转过头往那火堆里添加着什么,火势又旺盛了一些,我走进才看见女人点燃的是冥币,火堆的旁边还插着两支蜡烛。

    今天应该不是什么烧纸祭奠先人的日子,否则早上走的时候没发现韩煜的生意有多好。

    “请问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我蹲了下去很客气地问。

    “鸳鸯冢!”女人神情有些淡淡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心里藏着什么事。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云杜若问。

    “周白曼。”女人淡淡地说。“你们叫我曼姨就成,深更半夜的你们跑到这里来干嘛?”

    “曼姨,你大半晚上给谁烧纸啊?”我好奇地问。

    “一个年轻时候的朋友。”周白曼忧心忡忡地回答。

    “今天是她的忌日吗?”我问。

    “不是……”周白曼说到这里舔舐了一下嘴唇,短暂停顿的手又开始往火堆里加冥币。“好多年都没有拜祭过她了,回来拜祭拜祭她。”

    “你以前是住这里的?”云杜若一听职业性地关注起来。

    周白曼默不作声地点头。

    云杜若连忙把画像拿出来,递到周白曼的面前,认真地问。

    “曼姨,麻烦你给看看,画像上这个女人你见过吗?”

    火光照亮了云杜若送过来的画像,周白曼随意地瞟了一眼,整个人脸色瞬间苍白,手一抖手中的冥币掉落在地上,夜风吹过卷起冥币到处飘散,周白曼嘴角不停蠕动,看得出很紧张和害怕。

    “寒……寒止!”

    我和云杜若一听眼睛顿时亮起来,看样子周白曼是认识慕寒止的,云杜若连忙追问。

    “你认识这个人?”

    “当然……当然认识。”周白曼断断续续地回答,火光下的画像上慕寒止的脸忽明忽暗,周白曼有意识的避开去看画像。

    我留意到周白曼不正常的表情,眉头微微一皱。

    “能不能给我们说说慕寒止这个人。”

    周白曼拾起几张散落的冥币放在火堆中,看着明灭的火光沉默了半天,好像那在那团火光中找寻着记忆,然后慢慢告诉我和云杜若。

    她刚才唱的是传统京剧鸳鸯冢曲目里面一段青衣的唱词,自古到今,唱青衣的人成百上千,但真正领悟了青衣意韵的极少。

    慕寒止是个天生的青衣胚子,很多年前,京剧《鸳鸯冢》的演出,让人们认识了一个真正的青衣。

    台上的慕寒止演什么像什么,那个时候听京剧的人还很多,而慕寒止的青衣台下貌美惊人清雅脱俗,而调眉,包头,上齐眉穗,戴头套后台上的慕寒止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青衣的唱功最讲究,慕寒止二簧慢板转原板、转流水、转高腔样样不落,要是在以前京剧还盛行的时候,慕寒止一定会成为继四大青衣后的另一位名角儿。

    “后……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听得有些入迷,都忘了查案的事。

    红颜薄命!

    周白曼重重叹了口气,慕寒白出名的早加上又是美人胚子,当时追求她的人太多,可慕寒白从未对谁心动过,因为她爱上一个男人,谁知道慕寒白一江春水向东流,在怀上这个男人的孩子后,被这个男人始乱终弃。

    那个年代,名声对于一个女人是极其重要的,何况还是一名戏子,慕寒止终日郁郁寡欢,最终无法忍受煎熬,她怪自己那张脸才让她变成所有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对象。

    周白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慕寒止把硫酸倒在脸上,然后带着孩子从这楼上跳下来。

    周白曼抬起手,指着我蹲着的地方,抬头看我,火光下她的脸阴沉哀伤。

    “就是你蹲着的地方,慕寒止和小孩就是摔死在这里!”

    ……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周白曼,然后去看云杜若,她的表情和我一样震惊,我下意识移动脚步,看着我刚才蹲的地方,想象着一个女人和孩子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躺在这里的情景。

    “你……你说很多年前?”云杜若抿着嘴惊讶地问。“慕寒止跳楼到底是什么时候?”

    “二十年前!”

    我和云杜若彻底地茫然和震惊,拿着画像再次向周白曼确认,周白曼点点头样子很肯定。

    不会错的,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我和慕寒止当时在京剧团都是青衣,团里分ab角,她是a角,而我是b角,说白了我就是她的影子,只有在她休息的时候才有我出场的机会,我又怎么会记错一个让我活在影子中的女人。

    年轻的时候我妒忌过,也诅咒过她,但慕寒止死的那天我刚好也在,我是看着她从楼上跳下来,她也是可怜的女人,这些年我一直忘给她说一声对不起。

    周白曼告诉我们的事,让我和云杜若呆滞地愣在原地。

    慕寒止二十年前就死在这里。

    那去婚纱店买婚纱的女人又是谁?

    我在楼梯口见到的那个红衣女人又是谁?

    我突然记起婚纱店员在给我们描述慕寒止的时候,也提到过,当时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鲜红鲜红,像血一样的颜色,而慕寒止出现在婚纱店,正是那天是晚上快打烊的时候。

    一个只会在夜晚出现的女人,穿着红色的衣服,周白曼说慕寒止摔在地上时候,整个人浑身是血……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喉结蠕动一下,就连云杜若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职业性地敏锐起来。

    “既然今天不是慕寒止的忌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祭奠她呢?”

    我也认真地看向周白曼,她的眼角有一丝恐惧和慌乱闪过。

    “她回来了!慕寒止回来了!”

    “什么?”我眉头一皱疑惑地看着她。“谁回来了?”

    周白曼慢慢转过头,去看我们身后那栋已经荒废的大楼,声音颤抖地告诉我们,这栋大楼快要拆除,这里以前是京剧团的宿舍楼,搬走之前她的家就在慕寒止的旁边。

    几天前周白曼晚上回来,因为老房子里还堆放着一些杂物,因为马上要拆除的原因,她想回来看看有没有要带走的,上楼梯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低吟她再熟悉不过的鸳鸯冢。

    周白曼也是唱青衣出生,一听唱腔就吓了一跳,她太熟悉这声音,正是当年她和慕寒止唱的片段,周白曼听出这是慕寒止的腔调后大吃一惊,可上了五楼声音戛然而止,周白曼以为自己听错了,战战兢兢路过慕寒止原来房间。

    正是云杜若在婚纱店找到的地址。

    长平街五十三号五楼二十一室。

    周白曼隐约听见房间里有细微的声音,虽然害怕但还是疑惑地从残破的门缝里往里看。

    周白曼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手都在轻微的发抖。

    “我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梳头,小孩就蹲在她旁边玩耍,我本来看不清女人的脸,可我看见了镜子……”周白曼的手抖得剧烈声音也透着恐惧。“镜子中我看见慕寒止,她应该是看见我了,从镜子里她对我笑,那笑和二十年前的她一模一样,然后房间里的灯突然熄灭,声音也消失了。”

    “后面……后面发生了什么?”云杜若微微张开嘴惊讶的问。

    “灯熄灭后,我很害怕,因为房间里没有声音,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把眼睛放在门缝上,房间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突然……”周白曼的呼吸变得急促,嘴角不停蠕动,眼神中充满了恐怖的慌乱。“突然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像是被烧毁过,皮肉都腐烂的掉落在脸上。”

    我整个人一惊,瞬间想起我在视频中看见的那个女人,和周白曼所描绘的一样,都有一张异常恐怖残破的脸。

    她被吓得跌倒在地,而五楼二十一室又恢复了安静。

    周白曼在说完以后,手中最后一张冥币也放进了火堆里,她呆滞地看着燃烧的火光,眼神中充满了惧怕和惶恐。

    “或许是因为你以前和慕寒止之间多少有些工作上的过节,所以再次经过她房间的时候,胡思乱想让你看花眼了。”云杜若试图把所有不合逻辑的事情归结到正常的层面上。

    “是的,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我虽然妒忌寒止,可我从来没想过害她,事实上她有小孩后,我一直对她挺好,我还给她小孩买过玩具,是一套跳棋,小孩挺喜欢,寒止也很感激我。”周白曼神情呆滞地看着火光回答。“寒止跳楼那天我也在,小孩兜里还装着我送他的弹珠,从楼上摔下来,弹珠洒落一地,后来这些弹珠被清理干净,寒止下葬的时候我也去过,那套跳棋我放在她和孩子的旁边。”

    听到这里我手不由自主放进裤兜中,周白曼抬头去看云杜若,表情很茫然地害怕。

    “那晚我跌倒在地上,然后……然后我听见有东西滚动的声音,一直滚到我旁边,我拾起来一看,你猜是什么……”

    周白曼慢慢在我和云杜若面前摊开手。

    一颗圆滑的玻璃珠在她平摊的掌心。

    “这是我送给慕寒止孩子的那套跳棋里的弹珠,我清楚的记得,我放在了她们的旁边,看着被泥土掩埋。”

    周白曼说完后,我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摊开的掌心是一颗和周白曼一模一样的弹珠。

    那是从小孩手中遗落的,我还没来得及还他!

第二十八章 青衣

    屠夫居然在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在桌上来回捣腾手中的烟,我和云杜若把调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他后,屠夫已经笑了快五分钟,不过一直没听见声音。

    云杜若在屠夫面前一向镇定自若,现在也开始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屠夫的样子我心里也发毛,其实和云杜若进来给屠夫汇报的时候,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劈头盖脸的痛骂是少不了的。

    偏偏我这一次猜错了,屠夫在笑,可脸越来越阴沉。

    “你们是不是打算告诉我死了二十年的女人又复活了?”屠夫终于说话,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和云杜若面面相觑,都没有回答。

    屠夫把我们交上去的报告合起来,手在上面拍了拍。

    “我不想再提醒你们的身份还有你们身上穿的这套制服,你们甚至连荒唐都算不上,知道我为什么笑吗?是可笑,是你们可笑!”

    我和云杜若无言以对,我也知道这事说出来荒唐,可从之前种种汇总的线索以及婚纱店店员的描述,还有遇到的周白曼的陈述,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们同样一件事。

    死了的慕寒止又出现了。

    “容彦,你是主检法医,按理说不应该让你参加案件侦破,你和云杜若既然都查到这里来了。”屠夫把面前的报告推还给我们。“慕寒止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既然能出现,那你们就给我把她找出来,干了大半辈子刑侦,什么样的嫌疑人或者凶手都见过,唯独没见过鬼,就麻烦你们让我开开眼界。”

    从屠夫的办公室出来,我和云杜若都知道屠夫是真发火了,云杜若说既然案件牵扯到慕寒止,而已经有人亲眼目睹死了二十年的慕寒止出现,姑且不说周白曼的话无从考证,可婚纱店员描绘出的画像刚好佐证了周白曼陈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无名女尸案和一个死了二十年的青衣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云杜若的意思是要重新翻查二十年前慕寒止跳楼自杀的案子,只有搞清楚慕寒止这个人或许才能弄清这之间的关系。

    我和云杜若去了档案室,在一大堆尘封的旧档案中翻查了半天,终于找到慕寒止的案件档案。

    翻开第一页是案情陈述,我的目光落在经办人签名栏。

    姜山。

    我和云杜若对视一眼,当年经办慕寒止自杀案的人竟然就是屠夫,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探员,案情陈述是他所写,慕寒止跳楼当晚,屠夫也在现场。

    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屠夫之前为什么会一直没有声音地笑了,我们居然翻出了二十年前他经办的案件,而且慕寒止应该就死在他面前,在屠夫盖棺定论的二十年后,我和云杜若居然告诉他慕寒止没有死。

    难怪屠夫的脸会阴沉到那个样子,他说我和云杜若可笑,应该说得很轻了,他其实是想说我们玩忽职守才对,一个法医和一个刑警队长的调查结果竟然是把死人当凶手。

    翻看屠夫当年的出警记录,对慕寒止的案件有了初步了解,和周白曼描述的差不多,慕寒止带着慕晓轩是从居民楼楼顶跳下来当场死亡,慕晓轩先从楼上跳下来,然后是慕寒止,现场很多人目睹,屠夫是在现场目睹了整个过程,而楼顶除了慕寒止和慕晓轩外并无他人,所以案件被定为自杀。

    翻开档案第二样是验尸报告。

    ……

    死者慕寒止,女性,尸长166cm,发育无异常,从高处坠落,身体皮肤严重脱水氧化腐蚀,经化验系浓硫酸腐蚀所造成,死者全身十七处骨折,其中锁骨脱臼,盆骨脱开,左侧大腿粉碎性骨折,手臂两处骨折肩甲骨骨折,左1、3、4肋骨断裂,脏器严重受损,脑部软组织损伤中头皮下血肿较多,颅骨、脑膜、脑血管和脑组织的机械形变,有出血或水肿或脑干损伤……

    慕晓轩的验尸结果也和慕寒止差不多,两人都是死前被浓硫酸烧毁皮肤,唯一不同的是,慕寒止全是大面积烧伤,腐蚀程度均匀,而慕晓轩头部和脸部最为明显,其他地方轻度烧伤,腰部以下未见浓硫酸腐蚀痕迹。

    而两人直接死因都是头颅碎裂开放性脑损伤。

    看完详尽的验尸报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目光落在检验栏签名上。

    萧博文。

    我眉头一皱,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个名字,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份验尸报告中看见,云杜若见我表情有变,好奇地问我怎么了。

    萧博文这个名字,当法医的估计没人没听过,法医界屈指可数的泰斗,刑事鉴识专家,省厅法医实验室主任,曾经出任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技术信息研究中心顾问。

    大学时候我一直把萧博文的验尸病历当教科书一样研究,这个人对我在法医知识方面的影响尤为巨大,所以看到这个名字我多少有些感触,大学时候的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既然慕寒止自杀案件是萧博文负责验尸,不如我们去亲自请教,他当年负责的验尸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云杜若看着我说。

    “他已经不在了。”我叹了口气神情黯然。

    “不在了?”云杜若有些迷惑,很快反应过来。“难道他去世了?”

    “天妒英才。”我点点头对云杜若说。“萧博文如果还活着现在也应该是法医界的权威了,可惜英年早逝,去世的时候才三十多岁,他是大学的名誉校长,学校里还有他的画像和生平简历……”

    说到这里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份验尸报告的日期上,慕寒止是九月十五日跳楼身亡,而验尸的日期是三天后。

    九月十八日。

    我在口中反复念叨这个日期,若有所思的说。

    “这么说起来,慕寒止的案件,是萧博文验过的最后一具尸体,我看过他的简历,他是九月十九日去世的。”

    “那这么说起来,最了解慕寒止案子的一个是屠夫,看样子他对我和你是失望透顶,明明当年参与过这案子,在我们面前只字不提,很明显是让我们自己查。”云杜若抿着嘴无可奈何地说。“而另一个就应该是萧博文,结果英年早逝……二十年前的案子,怎么去了解详细情况啊?”

    “也不一定,还有一个人。”我收起档案淡淡一笑。

    “谁?”

    “萧博文当时的助手,段红。”

    “你怎么会认识萧博文的助手?”

    “段红是我大学时候的导师,而之前她正是萧博文的助手,一直跟着萧博文学习,相信萧博文最后一个案件的验尸过程她也参与了。”

    我收拾好东西让云杜若和我一起去见段红,毕业后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了,学校里面的一草一木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大学的时候段红是我导师,一直很器重我,对我言传身教孜孜不倦,她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可对我异常严厉,有时候看见屠夫会莫名地想起她,我今天所拥有的专业技能和成就,都离不开她的鞭策和教导。

    “老师。”我还是习惯这样去叫她。

    段红转过身从鼻梁取下老花镜的时候,脸上露出高兴的欢笑,很久没见过她,斑白的长发和眼睛深刻的鱼尾纹,让段红看上去不像我记忆中的她。

    “还记得回来看我。”段红拉着我的手,像拉着孩子,眼睛看着我制服上的警衔,欣慰地笑着。“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果然是没看错。”

    云杜若在我旁边坐下,段红看看她后,开心地问。

    “这是女朋友吗,小姑娘长的真是漂亮。”

    云杜若脸一红,我尬尴地想要解释,段红拉起云杜若的手说。

    “这孩子虽然性子散,但心地好,聪明,一点就通,是个好人。”

    云杜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干笑着点头,抿着嘴不知所措。

    寒暄了半天后,段红默不作声地看看我,淡淡一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脸上藏不住事,看样子今天不是专程回来看我的吧,说吧,特意大老远来见我是什么事?”

    我翘着嘴角难堪地笑了笑,拿出慕寒止自杀案的档案放在段红面前,脸上恢复了认真的表情。

    “老师,我最近在查一个案子,其中牵扯到二十年前的一桩自杀案,当时是由萧博文负责验尸的,可惜他已经不在了,想问问你有没有映像?”

    “萧老师负责验尸的案件,我应该都参与了,你说的是那一桩?”段红戴上老花镜接过档案问。

    “慕寒止的自杀案。”

    我明显看见段红的手一抖,还没打开的档案重新放了下来,表情有些慌乱地看着我,惊讶地问。

    “是什么案子会和慕寒止的自杀案扯上关系?”

    看得出段红是知道慕寒止自杀案的,但她的反应太过强烈,让我都有些好奇,我把最近发生的几起案件还有我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段红。

    她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站起身关掉房间的门。

    “今天我告诉你们的事,出了这个门就当我没说过。”

第二十九章 黑熊和白熊

    我心中暗暗有些诧异,只要沾染上慕寒止这个名字,所有相关的人都一副恐慌的表情,看段红如此紧张的样子,我猜二十年前的跳楼自杀案恐怕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段红在给我和杜云若倒水,身体背对着我淡淡地问。

    “你毕业的时候我给你讲过一个故事,你可曾还记得?”

    我点点头,想都没想便点点头,这个故事我一直当座右铭一样记在心里,时刻鞭策自己,如今段红提起,我立马想起来,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事。

    杜云若在旁边好奇地问是什么故事,看她样子,是想知道我会把怎样的话刻骨铭心地记在心底。

    我看看段红,她端着水转过身点点头,示意我说出来。

    确切的说不算是一个故事,更应该像是寓言。

    从前有个猎人进山猎熊,他以为熊只有黑熊和白熊,最后他死了,因为他不知道,其实还有灰熊。

    给我讲这个故事的人是段红,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目的,是让我明白,法医是帮尸体说话的人,所以务必一定要公正和严谨还有细心,她一再给我强调。

    在法医眼中只有活人和死人。

    我把段红的话一直铭刻在心里,时刻警示着自己,大学毕业后我成为一名法医,我每天接触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命案和尸体,因为我的严谨和业务知识扎实,很快我成为省厅里最年轻的主检法医。

    “老师,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故事?”我讲完后好奇地问。

    “这个故事其实和你一样,是我的老师讲给我听的。”段红把两杯水放在我和云杜若的面前。

    “是萧博文?”云杜若问。

    “是的。”段红点点头,神情有些奇怪,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迷茫。“刚开始的时候,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和容彦你一样,只不过……”

    我一愣,看了看段红有些诧异的问。

    “老师,这故事难道我理解错了?”

    段红告诉我们,萧博文在工作上是极其严谨自律的人,段红还是他学生的时候,萧博文一直教导段红,法医是代替尸体说话的人,务必要仔细和认真,不要主观的去判断问题,即便是尸体上最明显的线索也要反复推敲。

    要知道,世界上除了白熊和黑熊之外,还有灰熊!

    验尸也一样,任何一个创口,任何一处细微的痕迹,都有可能隐藏着凶手遗留的线索。

    我对这话的理解也是一样,不明白段红如此强调的意思。

    段红说到这里明显有些心绪不宁,她拿起的是云杜若的水杯,喝了一口后继续给我们说。

    九月十八日晚。

    也就是萧博文在完成慕寒止和慕晓轩的验尸后,段红就再也没见过萧博文,找了他一晚上,结果在解剖室里看见蹲坐在墙角的萧博文。

    段红描述着那天的情景,慕寒止和慕晓轩的尸体被送走后,在没有开灯的解剖室里,萧博文满脸恐慌,躲在墙角的阴影处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精神有些不太正常。

    段红关心萧博文,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博文浑身都在发抖,见到段红仅仅抓住她的手,口里一直反复念叨着同样一句话。

    “什么话?”云杜若紧张地问。

    “除了白熊和黑熊,这世界上还有灰熊!”段红喝了一口水停顿了片刻后接着对我们说。

    她开始不明白萧博文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直到他看着解剖台,整个人快要崩溃的样子,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段红。

    法医的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

    这故事萧博文不止一次的讲给段红听,所以段红并没有在意,直到萧博文说出最后一句。

    法医的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还有……

    “还有什么?”云杜若急切的问。

    段红慢慢摇摇头,有些慌乱地回答。

    “我也是这样问他,可他没有回答我,眼睛一直盯着解剖台,第二天萧博文车祸身亡。”

    “解剖台……”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疑惑地问。“当时萧博文是负责慕寒止自杀案的验尸,他突然如此反常,到底解剖的过程发生了什么事?”

    段红深吸一口气,用手捂着额头,似乎想让自己平静些,然后告诉我和云杜若,慕寒止和慕晓轩的尸体是在九月十五日送到解剖室,验尸工作原定在九月十六日,当时段红还是萧博文的学生兼助手,初步检验本应该是由段红来完成,可那一次萧博文刚好有颅骨碎裂致死课题的研究,所以他亲自负责了慕寒止尸体的验尸工作。

    而萧博文精神状态出现问题也正是在九月十六日那晚,段红当时被萧博文安排其他课题的整理工作,未能参加验尸,段红回忆大约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她听见解剖室里传来萧博文惊恐的喊叫声。

    段红和其他学生赶过去的时候,萧博文完全不像她们所熟知的那个人,像是在躲避什么惊慌失措的从解剖室里逃出来,然后让段红打开办公室所有的灯,萧博文一个人瑟瑟发抖地躲在办公室里,不让任何人进去,段红等了很久一直不放心,想进去看看萧博文到底是怎么了。

    段红进去的时候,萧博文面色苍白,手一直在抖,神情慌张和害怕,双眼失神透着惧怕,段红给他倒杯水,萧博文也杯弓蛇影地掉落在地上。

    段红看他的样子都有些害怕,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解剖台上的尸体坐起来了!

    这就是萧博文的回答,这让当时在场的段红听得瞠目结舌,以萧博文的权威和素养,这话绝对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但当时的萧博文是真的害怕,以至于段红都有些不知所措。

    段红特意回到解剖室,慕寒止和慕晓轩的尸体原封不动地躺在解剖台上,看尸体的完整度,萧博文甚至都还没有开始解剖。

    段红说到这里,我眉头微微一皱,突然记起那晚我在解剖室看视频的时候,在屏幕的反光中也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女人,而我的背后躺着的正好也是还没拼凑完成的女尸。

    我下意识蠕动着喉结,我一直宽慰自己这是我的幻觉,可现在我隐约有些不太确定。

    萧博文的身份是不应该说出如此荒谬的话,以至于当时在场的学生都很震惊,第二天几乎全校都知道这件事,解剖室闹鬼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而萧博文的名声也毁于一旦,一个颠覆自己工作信仰的法医,在萧博文的眼中无疑是失败的。

    段红本以为是萧博文压力太大,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慕寒止母子尸体的验尸工作由她负责完成,萧博文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看到的,第三天晚,也就是九月十八日,再次返回解剖室,段红在得知后担心萧博文有事,连忙赶过去。

    然后就发现萧博文的精神状态完全崩溃,拉着她的手一直重复着他曾经告诉过段红的故事,任凭段红怎么劝慰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带着萧博文离开解剖室,在回去了路上,萧博文突然告诉段红,表情极其的认真。

    萧博文说他看见解剖台上的慕寒止和慕晓轩又坐起来。

    而且……

    他还看见浑身血肉模糊四分五裂慕寒止坐在解剖台上,面目全非的慕晓轩就站在她身边,慕寒止那双骨折变形的手血淋淋梳理着被血液凝固在一起的长发,口中唱着她成名的《鸳鸯冢》!

    段红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萧博文恐怕不是简单的压力过大,他的精神完全失常,送他回家后建议休息调理,段红临走的时候,萧博文还死死拉着她的手。

    法医眼里除了活人和死人,还有……

    段红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话对于一个从事多年法医教学工作的教授,她是无法接受和认可还有后面的话。

    但我发现段红目光中有迟疑和迷茫,她选择了不相信,可事实上她的信仰又何尝没有动摇。

    “老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看段红还有话没说完,她一直欲言又止,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萧博文并没有听从段红的关心和建议,他坚持自己没有问题,就在第二天晚上萧博文还想回到解剖室,过马路的时候发生车祸,汽车从萧博文腰部碾压过去,当场死亡。

    “过马路怎么会发生车祸?”云杜若职业性地疑问,她的疑惑我也有,法医工作都是按部就班,萧博文既然是严谨的人,绝对不会是急躁抢着过马路的人。

    “我也提出过这个疑点,但勘察现场的警察,哦……你们应该认识,就是你们现在的局长,姜山。”段红声音平缓地对我们说。“当时的目击者很多,都异口同声说在红灯的时候,萧博文像是中了邪,不顾一切的迎着一辆开来的货车冲了出去。”

    姜山?!

    我心里暗暗好奇,居然在两个案子中都有他的身影。

    “也许是萧博文当时精神状态真的紊乱。”云杜若叹了口气低声说。

    我看段红没有说话,表情有些奇怪,放下手中的水杯问。

    “老师,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那天刚好有路人拍摄夜景,在萧博文死亡的第三天,拍摄的人在冲洗照片中无意发现拍摄到萧博文死亡的瞬间。”段红的声音变得低沉。

    “是不是拍到了什么?”我急切的问。

    “拍摄的人看了照片知道事关重大,送到警察局,刚好我也在处理萧博文遗体的事,看过那张照片。”段红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回答。“照片拍摄到萧博文冲出马路的瞬间,而在他身后有一双手!小孩的手!照片里能清楚的看见小孩手臂上的殷红的血迹,手是从人群中伸出来的,看不见小孩的人,可是现场目击者都回忆,当时身边并没有单独的小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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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灵笔录介绍:
关于探灵笔录:
看相的说我是百鬼送子,断我要和死人打一辈子交道。
所以我选择当一名法医,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职业,古时候称之为仵作,被视为不祥之人,在三教九流中属下九流行当。
入行这些年,我经历过各种离奇诡异的案件,这些生人勿进的恐怖诡事,我都记录在一本从来不敢公开的笔记里。
我是离阴间最近的人。
死亡是我的名片。
我叫容彦!
一个百鬼送子的法医,一本恐怖灵异笔记,一段生人勿进的诡事,尽在探灵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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