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神威军镇
主意已定,众人唯恐隐盟在附近还有援手,毕竟他们能点燃龙驹岛上的应龙城,想必还有其他功夫不在皮逻阁之下的高手在西海。这个人可能是裴旻、可能是叶归真、甚至于是李珠儿或是其他未知的隐藏高手。
若皮逻阁和隐盟其他人汇合,杀将回来,倒时候必是一场恶战,不如避其锋芒,先去神威军,找到唐军主力,也好先了解龙驹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定下一步计划。
众人早将马匹藏在了伏俟城外务哈曲河口,南霁云往空射出一支鸣镝,众人自顾顺着道路向东行,不消片刻,便和迎面而来的马群汇合了,赶马人见到江朔也都十分惊讶,忙上前见礼,原来是拓跋乞梅所率领的西海党项羌药农,以及萧大有所率漕帮弟兄。
神威军在西海的东北角,需要从北面绕行整个西海,骑行二百余里,独孤湘牵着干草玉顶黄,对江朔道:“朔哥,我们共骑。”
龙骧马竟也还认得江朔,将大脑袋凑上来,在他身上来回磨蹭。
葛如亮却道:“湘儿,不得无礼,你自换一匹马来骑。”
江朔过去常常与独孤湘同骑龙骧马,但彼时二人是半大的孩子,尚可说是两小无猜,百无禁忌,如今二人已都是成年男女,虽然互生情丝,但终究没有婚配,需要避嫌了。
独孤湘尚不明所以,撅着嘴不肯换马,阿楚夫人却已经牵过来另一匹高大的白马,对独孤湘道:“湘儿,听你耶耶的话……”
江朔认得这马是当年习习山庄中所饲的大宛马,名叫“玉狮子”,曾经是独孤湘最欢的一匹马。
独孤湘还是有些怕她耶耶,见阿娘也不帮她,只得气哼哼的骑上玉狮子,自顾自赌气打马追着自己爷爷到队伍最前面去了。
葛如亮面有惭色对江朔叉手道:“小女无状,少主勿要见怪。”
江朔多多少少懂得一些男女之防,忙叉手还礼道:“葛庄主无需多礼,朔儿承受不起。”
这时,萧大有凑上来戏虐笑道:“就是,就是……未来的老丈人和女婿,搞得这么生分做什么?”
此言一出,江朔和葛如亮都有些脸红不自在了,阿楚夫人忙借个由头,拉着葛如亮也到队伍的别处去了。
江朔不愿继续关于自己和湘儿的话题,对萧大有道:“萧大哥,你怎么也来西海了?”
萧大有笑道:“何止是我,槽帮弟兄现在在西海的可不在少数。”
原来在江朔失踪之后,葛如亮做了江湖盟的代盟主,谢延昌则做了漕帮代盟主,此番唐军大军围攻吐蕃,尤其是哥舒翰三面用兵,粮草接济可就成了大问题,朝廷征发大量民夫往前线运粮。
江朔奇道:“吐蕃高原高山阻塞,水路不通,怎么用得到我们漕帮?”
萧大有道:“何止水路不通,陆路亦无法用大车运载,只能以骡马或挑夫搬运,咱漕帮在韦相公疏通漕运之前,许多激流难行的河段都得靠人搬运,现在要往高原上运粮,可不又想到我们了么?”
一说到韦坚,江朔不禁眼眶又有些红了,道:“韦相公一心为了天下苍生,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却惨遭勾陷,被李林甫这奸相给害死了。”
萧大有道:“原来少主你已经知道了……嘿,说起来若不是韦相公,咱漕帮兄弟还不想躺这淌浑水呢!李林甫为了构陷韦相公,在运河沿线抓了我帮很多兄弟,少主你虽然救出了我们几个,其实被关押了上千弟兄又哪里救得过来?”
江朔点点头,道:“我本该和诸位大哥一起解救被押的漕帮弟兄,但之后却入中条深处,又去了长安,之后一路向西,过崆峒,到西海,竟把漕帮的事务抛在了一边,实在是有愧帮主之职。”
萧大有道:“少主哪里话来?你覆灭魔教、扬威陇上、在西海大败吐蕃、大食联军,那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们漕帮弟兄各个钦佩的紧呢。”
江朔闻言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他最后才知道自己多数时候是被隐盟给利用了,很多事并非想他所想的这样。
萧大有继续说道:“话说韦相公死后,李林甫可就没功夫再来对付我们漕帮的这帮泥腿子了,各地度支府衙门就陆陆续续把所有被关押的漕工给放了,这时有几个和韦相公一起关押过的弟兄出狱,传出韦相公的话来,他早知道大唐对吐蕃用兵,粮草转运不便,而陇右一但为吐蕃占领,关中无险可守,则长安危矣。”
江朔点头道:“我看马祥仲巴杰野心勃勃,现在吐蕃虽然在石堡城居于守势,但一旦冲下高原,以吐蕃的具装骑兵和强弓手,对陇右各地都是极大的威胁。”
萧大有道:“是了,所以韦相公说若朝廷征发运粮民夫,请漕帮务必不计前嫌,协助运粮,这不是为了李林甫,更可说不是为了当今圣人,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因此我们几个把头和谢大哥一合计,才自荐军前,为国运粮。”
江朔闻言恺然长叹道:“韦相公虽然不会武功,但他的言行可谓侠之大者矣。”
他不禁想到了那年在暴雨连绵的河阴,初见韦坚时的情景,韦坚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两腿高挽着裤脚,踩在泥里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萧大有亦沉默了一会儿,但他天性乐观,立刻又高声笑道:“少主,一会儿到唐军军中,你还能见到不少熟人呢,此番运粮,浑二在河洛督办,谢老爷子在关中坐镇,卢郎则在湟源前线总管分配之事,莫说运粮,咱呀都快成了唐军的粮官了。”
江朔亦喜道:“漕帮能为唐军效力,一则足见弟兄们的爱国赤诚,二则也可见朝廷对漕帮还是多有仰仗,希望经此一役,能让漕帮的弟兄们日子好过一些。”
和萧大有在一起,不用担心没话可聊,不一会儿湘儿见他们说的热闹,也转回来加入谈天说地,有他二人相伴一路说说笑笑,自是热闹非凡,江朔三年来只与摩诃衍在一起,摩诃衍话可没这么多,更不会像萧大有、独孤湘这般插科打诨、说些奇闻逸事,逗得一整个队伍的人哈哈大笑。
二百里的路途都是海岸边平坦的砂石路,众人所骑又都是好马,如此从寅夜驰骋到了天明,日出之后,应龙城发出的火光反而看不见了,海面上也不见有船只往来,过了晌午,马队接近了东面的群山,只见一处陡峭山麓上耸立着一座半石半木的小城塞,便是神威军的驻地了。
哥舒翰筑神威军时间非常仓促,又是在战争前线筑城,吐蕃之地多冻土,无法挖掘泥土夯土筑城,山上又缺乏高大的树木制作木藩篱,因此唐军采用的方法是先采石筑基,再在石墩之上立短木为墙,两相叠加,也才勉强有七八尺高。
但就是这么七八尺高,急就章的城墙,由于地势险要,吐蕃军屡次三番来攻打,都无功而返,反而被唐军轻骑包抄,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众人簇拥着江朔往山上去,却见一队唐军骑兵迎了下来,为首的队正喝道:“站住!不准再向前了!”
萧大有打马上前道:“王队正,我乃漕帮萧大有,你不认得我了么?”
那王队正神情古怪,使劲晃动脑袋,喝道:“什么大有,小有,没听说过,没听说过……此处兵家要地,哪是你们这帮花子般的人来得的?快走,快走!”
萧大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道:“王队正,才几日不见?你怎就不认得我了?我是……”
王队正粗鲁地打断他道:“啰皂什么?还不快走!”
萧大有还要上前理论,南霁云见那王队正身子不动,面上却又是挤眉又是弄眼,撇嘴上他们快走,心知有异,忙上前一把拉住萧大有,笑道:“我这兄弟先前喝了点酒,此刻有些含混不清,冲撞了军爷,还望勿怪,我们这就走。”
萧大有这下转而瞪视着南霁云了,怪道:“南八,你说什么?我何时饮了酒?”
南霁云手上运劲,使劲一捏萧大有,又狠狠剜了一眼萧大有,道:“别犯浑了,快跟我走。”
萧大有这时终于察觉到那王队正的异样,讷讷称是,二人刚要回身,王队正身后一骑士上前紧贴着王队正的身侧,笑道:“队正,这不是漕帮的萧把头么?你怎么不记得了?”
王队正颇为尴尬地哈哈一笑,道:“对,对……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是些做苦力的泥腿子,谁能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
那人嘿嘿一笑道:“萧把头把头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天下漕帮数十万众可就只有这么四位把头。”
说着一勒马头,向边上一让,道:“萧把头,快请进城吧。”
这时所有人都知道城中定有古怪了,萧大有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江朔,独孤湘也低声问江朔:“朔哥,怎么办?”
那人却误会了,他以为萧大有回望的,以及独孤湘低声询问的,都是江朔身后的皓首老者独顾问,那人微微一怔,随即朗声道:“原来武林耆宿,追云叟,独孤老爷子也到了,快请进城。”
他这一声喊,显然是在给城中传讯。
独孤问一拨江朔,轻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朔儿,这城中的古怪,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便知。”
又转作高声笑道:“老前辈我正是独孤问,这跑了一天马也累了,快让城内布置酒菜好生款待。”
那人叉手道:“自然不敢怠慢老前辈。”
又一踢身边的王队正,王队正尬笑道:“是,是,请前辈进城。”
南霁云上前悄声道:“独孤叟千万谨慎……”
独孤问亦低声道:“老朽识得,南八你们各自内紧外松,小心弓箭手……”
南霁云一拍腰间的鞞靫箭袋,笑道:“无妨,倒要看看他们作什么妖。”
于是独孤问一马当先,领着众人策马向山坡上的木石城塞跑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532章,另有蹊跷
独孤问故作颐指气使的神态,转头对拓跋乞梅道:“我们去神威军另有要事,尔等药农就不用通往了。”
语毕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拓跋乞梅,拓跋乞梅心领神会,神威军中定然有古怪,党项羌药农只是悍勇,但武功平平,若是野战尚有一战之力,若是城中有埋伏,反而成了累赘,不如让这些高手放开手脚独闯虎穴,自己率人在外作为奥援,于是叉手称是,带着人马转身走了。
王队长身后之人显然对党项羌人也没什么兴趣,任由他们离去,而不置一词。
剩下的人独孤问和萧大有在前,江朔、独孤湘、葛如亮夫妇在后,其余江湖盟的弟兄,分作三群,跟着南霁云、王栖曜、拓跋朝光三个神箭手,呈倒锥形围在其后,跟在这队唐军身后进入了神威军镇。
进入城门之际,孤独问悄声问萧大有:“可有瓮城?”
瓮城是在城门以内另设一门,一旦进入,两边门一关乱箭攒射,倒也有些难缠,但萧大有立刻摇头道:“神威军筑城仓促,并无瓮城、马面之类的防御工事。”
身后的独孤湘“哼”了一声道:“就算有瓮城,七八尺高的城墙可也拦不住我们。”
然而进入城门之后的情景却让众人大吃一惊。
神威军只有外面一圈城墙是石木所筑,城内多为军帐,军帐亦未布满城中,自大门进入后是一大片空地,料想是用来集结兵马之用的。而此刻,有上百人被绳捆索绑,押在空地中央。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被绑住的的身着灰衣灰袍的隐盟武士,而以刀剑押着他们的却是大唐军兵。众人身后的有一土堆的高台,想来是点将台,台上此刻却铺了毡垫,数人在台上饮宴,两员不认得的唐将只是在两侧作陪,而中间的主宾另有其人。
那人见众人进城,立刻起身,一揖到地道:“小侄拜见独孤丈。”
独孤问上下打量那人一番,忽而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回纥怀仁可汗的孙儿……”
原来方才中央坐着之人,正是怀仁可汗的长孙叶护,说话间叶护已经跳下台来,和众人见礼,独孤湘上前道:“叶大哥,你好呀。”
叶护望着独孤湘一愣神,随即喜道:“呀……原来是湘儿妹子,出落得愈发清丽了,我可差点认不出来了。”
独孤湘与叶护也有三年未见了,三年间十四五岁的少女和二九年华的女子向差还是十分大的。
江朔亦上前见礼,叶护更是又惊又喜,道:“溯之,都说你遭遇了不测,今日方知都是谣言。”
江朔道:“可也不都是谣言,我被皮逻阁、叶归真打伤,坠入冰川,险些丧命……”他知道此刻不是所说以往经历的时候,没有再详细说自己的过往,问道:“怀仁可汗呢?那日他和我们在一起,只是他先走脱了。”
不料叶护忽然转为悲声道:“爷爷那日只身入吐蕃,结果回来时就已受了重伤,之后在病榻之上躺了一年,一直不见好转,第二年也就是天宝六载,他便已经去世了。”
江朔闻言大惊,恨恨地道:“当年也是皮逻阁偷袭,打伤了怀仁可汗。今日我们本已擒住了他,却又叫他跑了……”
叶护惊讶道:“听说去岁皮逻阁就已经病故了,现在南诏之主是他的日子阁罗凤。”
独孤湘道:“嘿……不瞒叶护大哥,我们也是今日才知皮逻阁其实未死,他现在还在吐蕃四处溜达,是想要利用隐盟给他儿子阁罗凤扩大南诏版图铺路呢……哎……对了,难道你爷爷也是?”
叶护忙道:“不,不,我爷汗是真死了,我亲眼看他落葬的,现在的回纥之主乃是我父汗登里啰没蜜施颉翳徳蜜施毗伽可汗。”
他说的这名号是一长夹了回纥尊号的汗名,其实叶护的父汗一般被称作“英武可汗”。
独孤湘忽道:“呀……这样的话,叶护大哥你不就成了回纥国的太子了么?”
叶护脸一红道:“湘儿妹子,你别拿我开玩笑,我阿弟移地健强我十倍,父汗百年之后,移地健更有资格作汗王。”
回纥人不像汉人,将嫡长子继承看得天经地义,相同血脉能者为王也很正常。
独孤问打断他们道:“好了,好了,离别之情融后再叙,叶护王子,我且问你,你们回纥人怎么会到这里?这地上绑着的这百十来号又是怎么回事?”
独孤问眼尖,已经看到唐军身边还有不少兵器甲胄形制不太一样的回纥武士。
叶护道:“隐盟害死了我爷爷,更挑动回纥一东一西的契丹和葛逻禄反叛汗国。父汗带着移地健四处征战,稳定汗国疆域,命我在河陇之地,密切关注隐盟的动向,此番就是被我探听到隐盟阴谋破坏唐军攻伐石堡城的行动,我才领着一百回纥健儿进入西海之地,昨夜见到应龙城火起,我料想下一步隐盟定然会袭击神威军,因此引军到此。”
方才两位唐将中的一个不失时机地插口道:“是了,多亏了叶护王子,我们本已被这帮灰袍贼人赚开了城门,若非回纥武士相助,神威军早就沦陷了。”
叶护也笑道:“一开始报有一队人马前来,我们只道是隐盟卷土重来了,这才派出哨探加以阻拦,诸位勿怪。”说着叉手捧心,对着众人团团而拜。
此刻众人都暗自赞赏叶护颇有为大将的才智,江朔也好,葛如亮也好,可都没想到隐盟还有同时进攻应龙城和神威军这种选择,若非叶护,今日神威军必然失手,到那时候,若守城的隐盟采取龟缩防守,怕也不易攻破。”
萧大有道:“高、李两位校尉,你们的叔伯呢?还有我帮的徐来、彭孤帆等弟兄们呢?”
原来这两员唐将,一个是高秀岩的侄子,一个是张守瑜的表侄。
姓高的校官道:“萧把头,应龙城火起后,两位将军都被翰帅召去石堡前线商量对策了,徐大哥等几位漕帮的英雄也都跟着去了。就是在他们离开之后,隐盟才冒充漕帮之人,赚开了城门。”
独孤湘一脸兴奋道:“嘿,看来我们只能到前线去找翰帅了。”
哥舒翰出自突厥哥舒部,单名一个翰,因此军中都习惯称他为“翰帅”
江朔道:“好,那我们就快点出发吧。”
叶护却忽然语气坚定地道:“不可!”
江朔惊问其故,叶护道:“隐盟做事计划周详,不可能只靠这一百多人来灭神威军,只怕另有蹊跷,隐盟还有后手。”
独孤湘问道:“是什么后手?”
这时就听南霁云大喊道:“后手来了!”
方才确认了城中没有危险之后,南霁云就带着王栖曜、拓跋朝光一齐登上了城头警戒,忽见南方尘头大起,料想是有敌人来袭,这才出声示警。
众人闻言纷纷跃上城头,这神威军的石木城墙低矮,外面看尚有七八尺,从内看,不过三四尺高,因此不论功夫高低,登上城墙都没什么困难。
尘头不断接近,众人看清了,这是两拨人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后面追的似乎是吐蕃武士,他们没有具装,应该是一支弓骑的轻军,而跑在前面的却是拓跋乞梅索帅的西海党项羌。33
吐蕃弓骑仗着自己强弓的射程远,距离很远就向党项人发射箭矢。党项羌人会身发弓,却由于己方弓箭射程短,而纷纷坠地,只有一支箭脱颖而出,准确地射中了为首之人。
射箭之人自然是拓跋乞梅,他每箭必中一人,故而导致吐蕃人不敢追的太紧,但往拓跋乞梅身后看,吐蕃轻骑、重骑联天蔽日,少说有数千人,只靠他的这一手伸射的本事,尚不足以吓退吐蕃追兵。
果然,不一会儿,吐蕃弓手就开始追着拓跋乞梅攒射了,党项羌人极善控马,他们不断改变速度、互相穿插,以改变军中各骑手之间的相对的位置,但只要拓跋乞梅开弓,射不了几箭,他的位置就会暴露,招致弓箭如雨落下,如此一来党项人几乎被吐蕃打得抬不起头来,只能伏在马上不敢起身。
拓跋朝光见状大急,拓跋乞梅和他同宗同脉,焉有不急?他高声喊道:“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两员唐将却犹豫了,二人互相对视,都知道若开城放党项人进来,若来不及守御,神威军便要陷落了。
因此高校尉瑟瑟道:“两军距离太近,若开城门,只怕吐蕃人也要冲进来了。”
拓跋朝光一听就急眼了,一把薅住高校尉的衣襟道:“难道坐视我阿兄的生死不管?”
这边还在撕扯之间,却见几条身影闪过,只见江朔、独孤湘和众槽帮的豪侠,一齐冲下了城墙,这些人跑起来都可迅如奔马,不一会儿就从两侧绕过党项羌人,去突袭他们后侧的大军,另一边,承重的城门嘎吱吱地被内里的军兵打开了。
另有一队回纥人和汉族人冲城中冲出,横亘在党项羌人和吐蕃人之间,遇见破空只声不绝于耳,回纥人则手中各舞兵刃拨打雕翎,保护拓跋乞梅和党项羌的的骑兵退入城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533章,城下对决
冲出城的江湖豪侠分作两拨,一边是江朔、独孤湘、南霁云、萧大有,另一边是独孤问、葛如亮夫妇。拓跋朝光和王栖曜则登上城头,以弓箭策应众人。
别看南霁云弓术超神,作为磨鉴客最得意的弟子,他的剑术可也不落人后,南霁云的武器与众不同,身直似剑,头弯如钩,名唤做“吴钩”。他手持吴钩,能劈能砍,能刺能削,更能勾锁敌人兵刃。招式神出鬼没,神妙已极,所到之处吐蕃人无不望风而靡。
独孤湘早已重新做了一幅白索,此刻施展开月影素寒流的功夫,打得吐蕃人鬼哭狼嚎。而江朔、萧大有均不使用兵刃,各自挥动一双肉掌冲入吐蕃人阵中。
萧大有的通背拳功夫虽然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武功,但他这套外家功夫对付普通士兵,不仅戳戳有余,比之内敛的内家功夫反而更令吐蕃士兵惊恐。
江朔的招数则快到吐蕃士兵压根看不清,只见这青年侠客如穿花绕布般在骑兵之间穿梭,也不见他如萧大有一般重拳出击,只是随手指点,吐蕃弓手便不断地坠下马来,僵直不动。吐蕃人不知这是绝顶轻功和高深的点穴功夫,还道江朔用的是术法。
另一边独孤问、葛如亮夫妇也各自施展绝技,在吐蕃骑兵阵中来回冲杀,只此七人,竟然搅得吐蕃骑兵阵脚大乱,但吐蕃军毕竟有上千人,仅凭他们这些人,能杀退多少人?
人力毕竟有尽时,若吐蕃骑兵坚决围住七人,死战不退,七人也只能突围撤回城中,然而人心毕竟会恐惧,吐蕃军队见这七人如此神勇,仿佛神兵天降一般,心中已经产生了动摇,同时见神威军镇城头唐军盔甲分明,弓上弦刀出鞘,看来对吐蕃军队的来袭早有准备,与此前得到的唐军内部骚乱的说法大相径庭。
此时再强攻不过徒增死伤而已,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吐蕃军中突然响起号角声,弓骑兵扔下被打落的同伴退走了,七人武功既高,打落的吐蕃骑兵多只是被打伤或是封住穴道而已。城头唐军见吐蕃人撤走,高声欢呼,冲出城将那些落马的吐蕃军人绳捆索绑,足足捉了近百俘虏,胜利来得如此轻松,神威军中的唐军均感振奋不已。
高、李两校尉此时对独孤问、江朔等人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忙请众人入城宴饮庆祝,江朔等人可没有心情喝酒吃肉,萧大有问高校尉道:“高、张二位将军去了哪里?”
高校尉道:“家叔奉命带兵去了石堡城前线,昨夜应龙城粮草被焚毁,我们预计翰帅是要对石堡城发起强攻了,如此一来正中吐蕃军的下怀,只怕死伤必然惨重。”
江朔不解地问道:“既然已经将石堡城团团围住了,何以还会有吐蕃军队能避开前线唐军耳目,出城偷袭神威军呢?”
高校尉道:“这位小兄弟,你有所不知,石堡城区区弹丸之地,驻军还不满千,石堡城的作用是吸引我军攻击,真正的吐蕃大军都在石堡外围,唐军攻城部队若不能用极快的速度攻陷石堡城,外围的吐蕃军或是攻击围城部队的后方,或是直接突袭唐军各处城塞,这样攻城非但无功而返,更会损兵折将。”
这位高校尉方才在城头见识了江朔的手段,因此丝毫不敢轻视眼前这刚刚弱冠的青年,对他说话也十分恭敬。
江朔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说石堡城是此番唐蕃大战的重中之重。”
李校尉道:“吐蕃其实在青海头作战,用的一直是这种战术,当年皇甫惟明之败就是久攻石堡城不下之际,被吐谷浑小王在意想不到的方向偷袭了,这个战术的核心就是石堡城不能陷落,若是唐军夺得石堡城,那形势就立刻翻转了。”
“西海”因其是咸湖,天光下显露出青色,因此又称“青海”,唐军习惯称此地战场为“青海头”。
独孤湘道:“那就不能留一支
军队守住后方,保护攻城大军的后方么?”
高校尉道:“我军现在用的就是这种战法,我方才所说的争夺石堡城之战只是一种简略的说法,实际上战场遍布整个青海头方圆三五百里的范围,战场广大,双方军队相距甚远,只能互相猜测对方主力军的位置,一旦漏算就会被偷袭后方,翰帅筑积石军和神威军都是用来镇守后方的。”
江朔这才明白,后方镇守的军队和实施攻城的军队其实相隔百里,中间有大量的敌军可以穿插袭击的空间,因此说石堡城之战十分难打。
李校尉道:“因此王忠嗣公也好,翰帅也好,一直不能下定决心全力进攻石堡城,但是现在粮草被毁,圣人又催促夺取石堡城,看来强攻是在所难免了……”
江朔道:“那我们要快些去石堡城前线。”
高、李二人闻言大喜,高校尉道:“若得各位大侠相助,或许真的可能一举拿下石堡城!”
独孤问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南下。”
高李二人还要率军镇守神威军镇,无法率军同往,叶护是回纥人,原本不该出现在唐蕃交锋的战场之上,他对江朔道:“溯之,我们只能帮助唐军守御后方,不能明火执仗地上前线攻城,我也只能在此协助两位校尉防守神威军,还请见谅。”
江朔道:“不妨,唐军缺的不是兵力,是巧计夺城之法,人多无异,要我说就我们这七人去便可,弟兄们也都不用去了。”
拓跋乞梅决定也在此协助防守,拓跋朝光却坚持要去,于是八人策马南下,石堡城在神威军东南一百余里,此刻八人轻装简从,奔行极快,入夜时分就已经到石堡城前线隘口,只见无数的营垒,应当是唐军的先锋军营了,营垒之南一道斜斜的小路向一座孤山延伸过去,孤山之巅的小石城便是石堡城了。
众人尚不及入营,却忽然听到石堡城方向号角连天,一队具装骑兵挈着火炬,从山路上冲了下来,而这边唐军阵中也响起了隆隆鼓声,亦有一队骑兵举火冲出,只是唐军都只穿着普通无袖札甲,马亦未披甲,看来远不如吐蕃军威武雄壮。
原来唐蕃二军要举火夜战,只见这一队吐蕃骑兵个个人高马大,相比之下唐军可就显得矮小了,尤其是跑在唐军最前面的领军之人,看着更是令人泄气,只见那人生得极其矮短,骑在高大的大宛马背上,真好像猴骑骆驼相仿,而他手中挈着的长刀却比其他人都长,这是一柄极长的凤首仪刀,一般只见于唐军禁军仪仗,此人却真拿来当作武器使用,实在是稀罕事。
众人见此情景,也不着急入营拜见唐军统帅了,找了战场后一处小山包,策马上坡,向下观瞧。
独孤湘与江朔分乘二马之后,白猿就坐到了江朔身后,方才江朔出城大战吐蕃武士之际,白猿没有跟随他出战,但江朔等人骑马南下时,他却缠着江朔非要同往,江朔心知白猿灵性,又会些功夫,便答应带他一起,但和白猿约定:“白兄,对方高手众多,到时候你千万不要与人动手,只是看看热闹就好了。”
此刻独孤湘对江朔身后的白猿笑道:“白兄,你看,大唐军中怎么也有个猴儿?不过呀那个猴儿可比你有出息,人家可是领兵的将军呢。”
白猿亦十分好奇,在马背上扶着江朔后背人立而起,伸长了脖子张望。
江朔却笑道:“湘儿,你看仔细了,这位可也是我们的旧相识呢。”
独孤湘手搭凉棚端详了半日,捂嘴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日本人井真成,难怪这样矮短。”
江朔亦笑道:“湘儿,所谓骂人别揭短,你上次说皮逻阁是个矮矬子,就惹得南诏王要和你拼命,你若当着井大哥的面说他矮短,怕他也要不高兴。”
独孤湘道:
“皮逻阁是大恶人,我故意骂他,井大哥是好人,我可不会当面说他短小。”
他二人嬉笑间,却见吐蕃军中出来一名极其高大的武士,上半身是吐蕃人传统的半袒装束,只是露出的半个身子未着衣衫,露出里面的肌肉虬结的伟岸身形。
相对出战的井真成则故意把上衣整个褪下来,挂在腰间,赤裸着整个上半身,他虽然矮小,但身上的线条亦十分刚劲硬朗,只不过他先天不足,看来比那吐蕃武士小了好几圈。
那吐蕃武士挥舞一把巨大的开山钺,用吐蕃语“乌里乌突”说了半天,他身后的吐蕃骑兵听了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但显然对面包括井真成在内的唐军一个都没听懂,对于对方的言语无锡五倍,只有一脸懵懂地面面相觑。
不过两军对垒,想来不过是些涨自己威风灭对方锐气的言语,井真成也无需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只见他手挈长刀,一跃跳上了马背,双足站在马鞍上,看起来才和那骑在马上的吐蕃人的脑袋差不多高,他也不看那吐蕃人,对着身后的唐军道:“诸君,且看我斩将夺魁,为我唐军扬威!”
他说话时,仰头侧对天空,双手持刀负在身后,显得十分倨傲,一众唐军见他的滑稽模样一起哄笑起来,显得十分轻松,似乎一点不为他担心。
独孤湘摇头道:“哎,井大哥人缘混得太差了,你们唐军都在嘲笑他呢……朔哥,你说他是那吐蕃壮汉的对手吗?对方看起来像半截铁塔相仿,井大哥在他面前简直是一个孩童相仿。”
江朔道:“井大哥虽然身材吃亏,但他的功夫其实不错,尤其是日本志能便之术,出招往往出人意料,若吐蕃人因为身形样貌轻视他,只怕要倒霉……”
第534章,引蛇出洞
对面的吐蕃武士见井真成这副自负的模样,气得鼻子都歪了,早已按捺不住,暴喝一声,高举开山钺,向着井真成猛冲过来。井真成听到背后有异,回身坐到马上,催马迎着吐蕃武士而去。
井真成先前立在马上才和吐蕃武士差不多高,此刻坐在马上还没马头高,吐蕃武士对他愈发的轻视,二马对头之际,吐蕃武士忽然横挥铁钺,向井真成的腰间斩去。
井真成忽然在马上起身,一蹬马镫,从马身上纵起,吐蕃武士一钺走空却不停手,他继续挥舞巨钺,拟将井真成坐骑的脑袋齐脖子削掉,骑兵交锋,一方失了坐骑,另一方以上击下那就不用打了。
然而井真成忽然从空中落下,单腿一点,正踏在钺上,吐蕃武士手上一沉,铁钺拍在马鞍上,钺刃卡在前鞍桥内,别看井真成矮小,却生得十分茁实,踏在钺上倒似有千钧的重量,那吐蕃武士自持膂力强健,却居然抽拔不出。
二马对头只是一瞬间的事,吐蕃武士抽不回巨钺,胯下坐骑却还在与对方的马儿背道而驰,他若死拽着钺柄不放,势必要被拉下马来,吐蕃武士万般无奈,只得撒手,井真成一声长笑,飞脚一踢将那巨钺踢在地上,自己重又坐回鞍上。
唐军见状,立刻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那吐蕃武士又窘又急,一勒马头转回己阵中,向同伴索要武器,井真成也不阻拦,拔转马头,在远处驻马等他。
那边吐蕃军士给这武士递来两条长矛,吐蕃军没有唐军装备的一丈八尺长的长杆马槊,只有八尺长长矛,但与马槊采用木杆不同,吐蕃长矛从矛尖到矛杆通体皆为精钢铸造,能刺能架,能砸能打,这吐蕃武士仗着自己天生神力过人,双手各持一条铁矛,再次向井真成冲来。
井真成全无惧色,同样拔转马头,向那吐蕃武士冲去,二马交汇之际,这次吐蕃武士学了个乖,一矛向上刺井真成前胸,一矛向下刺他坐骑。这样就算井真成如上次一般踏他矛头,也只能避开刺向自己的这一条长矛,身下的马却是无处闪避了。
没想到金真成忽然一脚甩脱马镫,只以一只脚踏在镫中,整个人斜着从马上飞出,他用左手握住仪刀,以刀鞘向下一磕上路刺来的矛尖,将两矛打在一处,同时伸右手一夹,将两条铁矛都夹在了自己腋下。
吐蕃武士原本双手持铁矛就已经到了他膂力的极限,又被井真成这一坠,双手再也无法上抬,他心道:我现在撒手扔掉铁矛,这矮子抛在半空中如何能回到马背上?只要他跌落到地上,我便纵马踩死他!
于是他双手同时撒把,抛下双矛,不料井真成亦同时撒手扔矛,如猴子捞月般向下一荡,但他身子矮短,并未触到地面,而是从马腹下卷过,绕了一圈,从另一侧又翻上了马背。
这一手如同杂耍一般,看得那吐蕃武士瞠目结舌,一愣神的功夫,二马再次错镫而过,唐军中再次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这时江朔等人已经看出来了,井真成的功夫远比那吐蕃武士高明,他两次交锋,第一次踏落铁钺,第二次拽落双矛,其实只要更施一把劲,便能将那吐蕃巨汉拉下马来,但他都只是点到为止,看来井真成并不急于取胜,而是有意戏弄他。
眼看二人再次拔转马头,这次吐蕃武士没有再回阵取兵刃,而是从腰间抽出了护身的弯刀,井真成的长刀则仍然背在背后没有抽出。
二马再次对头之际,由于吐蕃武士这次用了短兵刃,二马几乎紧贴在了一起,吐蕃武士挥刀劈砍,心道我如此近距离地挥砍,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夺我兵刃,直至此时,吐蕃武士还认为井真成只是会使巧劲而已。
井真成见状嘿嘿冷笑,忽然从马上跃出,这次二人距离实在太近了,井真成纵出之后一伸手就吊住了吐蕃武士的腕子,不等对方
明白过来,往起一荡,已到了他背后,伸腿一踢,喝道:“去你的吧!”
将那吐蕃武士一脚踢到了马下,他自己如杂耍般地站在吐蕃马的背上,任凭吐蕃马奔跑颠簸,他却如穿浪的扁舟,在马背上立得安安稳稳,同时抱拳向着众人频频致意。
唐军自然是连声喝彩,吐蕃军则人人面露不忿之色,却强自按耐,勒住马缰,不敢上前围攻井真成,看来双方事先约定了单打独斗,那高大的吐蕃武士虽然吃了大亏,却尚有一战之力,其他武士自然不能上前围攻,只能是气愤的呼哧带喘却又无可奈何。
江朔奇道:“井真成明明可以一招制胜,他为什么屡次三番戏弄那吐蕃武士?”
南霁云道:“依我看这位日本井郎是故意要激怒吐蕃人。”
说着他拿手一指双方小队对战后方百步之外,有数支打着旗号的唐军马队,看似是在为井真成摇旗呐喊,但其实他们身后有百余长弓手伏在长草之中,从江朔他们所在的战场侧面看得十分清楚,而从石堡城这边狭窄的通道跑马下来,只能看到唐军骑手和他们猎猎作响的旌旗。
拓跋乞梅点头道:“我看唐军是故意派了这么一位看似矮短的武将和向对方挑战,用近乎羞辱的方式战胜对手,引得敌方大将气忿不过,出来挑战,再以弓箭射杀他。”
江朔道:“是了,如果守将真的是铁刃悉诺罗,确实唐军之中恐怕没有他的敌手,若能将他引出来射杀,那石堡城就不攻自破了。”
拓跋朝光摇头道:“要引蛇出洞,将敌方大将引出来怕也没这么容易。看唐军喝彩的样子,这井郎恐怕已经胜了好几阵了,对方主将却始终沉住气不出来应战。”
那边井真成已经落回马鞍,只是倒骑在马上,他也不管坠马落地的吐蕃武士,甚至不理附近的吐蕃小队,而是遥望石堡城,高声喝骂起来。但他不会用汉语骂人,骂阵时用的是自己的东瀛母语,听他出声呕哑嘲哳、抑扬顿挫,想来不是什么好词。
身后那刚才坠地的吐蕃武士气得暴跳如雷,挥动手中弯刀向井真成扑去,他生得十分高大,站在地上看起来比起在马上的井真成也矮不了多少,几步冲到井真成身后,挥刀向他后背就砍。
看起来井真成忒也得托大了,竟然对身后扑过来的吐蕃武士一点反应都没有,独孤湘吓得“呀”地叫了一声,于此同时,却见井真成忽然将手中的仪刀向后挥出,他便如脑后长眼一般,长刀并未出鞘,刀鞘却正砸在那武士的胸口膻中穴的位置,那武士哼也没哼一声,便软疲疲地跌倒在地上了。
如此一来那一队吐蕃武士大哗,一齐策马向井真成扑来,井真成身后的唐军小队也抽出环首刀,催马上前,眼看两军就要撞在一起,石堡城上忽然响起螺号声,众吐蕃武士忽然调转马头向山上跑去,边走边转头恨恨地咒骂。
南霁云赞道:“看来石堡城的守将颇有大将风度,唐军这一次挑衅又失败啦。”
果然见井真成向地上啐了一口,唐军虽然取胜,却也意兴阑珊,两名军卒下马将那吐蕃巨汉捆了,原来井真成方才只是把他打晕而已,唐军将他拖在一匹马后面,拉回己阵,唐军个个垂头丧气,丝毫看不出获胜俘敌的喜悦之情。
看来井真成方才的目标确实不是战胜这吐蕃巨汉,而是想要激得对方主将出战,但铁刃悉诺罗虽然看起来十分粗粝悍勇,实则心思缜密,完全不会为情绪所左右,他眼看单挑对决之人败北,立刻吹响螺号,让余人撤回。
石堡城前的坡道在城头弓箭的覆盖范围之内,唐军怕是早就吃过苦头,因此见敌军上坡回城,也就撤队收兵不再追赶了。
江朔道:“走,我们去唐军营地。”
独孤问捻须笑道:“迎接我们的人早就等得
不耐烦咯……”
江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小山坡两百步开外,已被上百唐军轻骑团团围住了。
这时一人策马到了坡下,从此人衣着来看,并非军官,反而像个普通军士,只见他叉手道:“不知是哪路朋友在此观战,翰帅请诸位英雄到帅帐一叙。”
萧大有上前喊道:“左车,我乃漕帮萧大有,你不记得了么?”
那叫左车的拢目光仔细观瞧,道:“果然是萧把头,你不是在北路运粮么?这是带了何人来此?”
萧大有先引荐江朔道:“左车,这位乃是我漕帮帮主、江湖盟主江朔。”
又对江朔道:“这位左车是翰帅的骑奴,你别看他不是将官,武艺可高得很呢。”
紧接着把这边江湖侠客的名号和此行的目的都略述一遍,左车喜道:“原来是各位江湖豪侠前来助战,翰帅定然欢喜,诸位快请随我去见节度使吧。”
他举手示意身后的唐军收起臂张弩,别看他只是个奴籍,但他是节度使的骑奴,军中低级军官都为他的马首是瞻,立刻撤了武备,护送着众人向一处大帐行去。
萧大有靠近左车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左车摇头道:“能渡过西海上龙驹岛应龙城的船只都被毁了,现在没人能上龙驹岛,但从昨夜的火势来看,粮草恐怕是全毁了,此刻若不能在三日内攻下石堡城,就只能退兵了。”
萧大有咋舌道:“要在三日间攻下此坚城,怕死不易啊。”
左车的头摇得更厉害了,叹息道:“就算能攻下,只怕要伤亡枕籍了……”
江朔急道:“快带我们去见翰帅,看有什么办法能避免死伤,拿下石堡城。”
左车用奇异的眼光瞟了一眼江朔,他虽听萧大有介绍这青年男子是漕帮帮主,但见他身后的独孤湘,胡乱揣测,定是独孤家有意抬举自己的姑爷,让他坐了这么个“江湖盟主、漕帮帮主”的位置,怕也不过是个没什么职权的傀儡而已,此刻听他所什么“避免死伤,拿下石堡城”这样的疯话,不禁好笑,心想这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子。
左车道:“翰帅已经决心要强攻了,怕是难以改变了。”
这时已到了大帐外,左车下马,掀开帐帘,对江朔道:“江少主若觉得能说服主帅,不妨一试。”
第535章,半日夺城
江朔等人进入大帐,只见居中帅案后坐着一位高大的将官,此人身长八尺,眼如紫石稜,须如蝟毛磔,生得甚是伟岸,只是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来人正是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本次围攻石堡城十万唐军的统帅——哥舒翰。
其实哥舒翰也不过四十出头,不到五十的年纪。他年轻时在长安城中纵意饮酒,虚耗过度,因此早早白了头,直到四十岁那年,他阿爷安西副都护哥舒道元去世,哥舒翰真正才尝到了被轻慢、被藐视的滋味,转而发愤图强,一咬牙到河西从军,很快显露出出色的军事天赋,短短几年时间,就做到了衙将,大斗军使。
王忠嗣遭谗被贬之后,哥舒翰为圣人所看重,先任陇右节度使,再知河西节度,在苦拔海、积石军屡胜吐蕃军,以至于吐蕃人谈哥舒色变,有《哥舒歌》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足见哥舒翰在陇右的人望,此番攻打石堡城哥舒翰便是当然的领袖。
此刻哥舒翰正在声色俱厉地呵斥面前的一众将领。
只听哥舒翰怒道:“大战才打了十日,战事毫无进展,应龙城的粮草还全被烧了,如此下去,别说攻陷石堡城了,这十万大军都无法全身而退。”
方才出战的井真成也直嘬牙花道:“铁刃悉诺罗铁了心要做缩头乌龟,我近日挑了十几人,极尽挑衅之能事,这他竟然都能忍。”
这时一将叉手道:“将军,我们将石堡城围得水泄不通,吐蕃人又无舟楫,应龙城的大火实在蹊跷!”
说话的正是张守瑜,哥舒翰随手抓起帅案上的一只银酒杯向张守瑜脑袋上掷去,骂道:“放屁!”
张守瑜不敢闪躲,任由那酒杯砸中额角,顿时被砸得鲜血长流,哥舒翰余怒未消,道:“告诉你小子,不管是谁,总是把存在此地的粮草储备全烧了。目前我军只有每个士兵随身携带的三日口粮而已,勉强维持五日,且十万士卒人人见了昨日的冲天大火,我看不用三日五日,明天就得军心动摇。”
张守瑜身边另一员将道:“大帅不如暂时退兵湟州,待陇右麦熟之后,收了粮食再来与吐蕃军决一死战。”
这次说话的却是高秀岩。井真成却道:“今方六月,麦熟最快还要等三个月之后,圣人日日催战,如何等得了这么久?”
哥舒翰亦没好气地道:“我军若退,北面的应龙成、神威军,南面的积石军都孤悬在外,想要守住这两块地方可就难了,如此一来又要回到四年前的局面了……以真成之见,我们决不能退兵!”
高秀岩道:“昨天的大火,铁刃奚诺罗再蠢笨,也已知道我们缺粮,更不会出战了,三日之内……”
他低着头向上瞟了一眼哥舒翰道:“恐怕……这个恐怕,难以攻陷石堡城……”
哥舒翰咬牙切齿道:“三位先锋,别老想智取了,《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现在对方以堂堂之阵严守城塞,我们剩下的就只有强攻这一项手段了!”
张守瑜道:“将军,我军只能通过石堡城前的狭路上山,虽有千军万马亦难以撼动石堡啊……”
哥舒翰眯着眼,一副半醒半寐的模样坐着听他们争论,仿佛是在假寐一般,却又忽然暴起,喝道:“你二人一味推三阻四,动摇军心,今日本帅便要军前立威。”高声喝道:“左车何在?”
左车朗声回道:“奴在此!”
哥舒翰道:“将此二人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帐内众将听了皆大惊失色,纷纷拜倒为张、高二将求情,哥舒翰只是不听,不耐烦地摆摆手,左车率数名军士上前就要绑人。
江朔见状再也忍不住,上前叉手道:“翰帅,大战在即,阵前斩将不吉,还请收回成命,
让他二人戴罪立功。”
哥舒翰猛的一抬头,看了一眼江朔,嗤笑一声道:“小子,你是何人?敢在本帅面前指手画脚?”
萧大有忙上前叉手道:“启禀翰帅,这位是我漕帮帮主江朔,他……”
萧大有还待介绍江朔的英雄事迹,哥舒翰却打断他道:“萧郎,我不管你们这些江湖豪侠做的写个奇怪出格之事,但是大家各行其道,你们只管做好输送之事便好,别来对我军军务指手画脚。”
哥舒翰颇为自负,虽然漕帮为唐军运输粮秣出力甚多,但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一群卖傻力气的乌合之众罢了,并不把漕帮所谓的什么帮主、舵主放在眼里。
江朔不卑不亢仍是叉手捧心道:“翰帅,我有一言,一样是死,何不让他二人全力一搏,战死沙场?总好过斩两颗无用的头颅。”
张守瑜和高秀岩也连忙跪下,道:“末将愿身先士卒,明日一早为先登死士,第一个冲上石堡城的城头!”
这时另一名突厥将官对哥舒翰叉手道:“翰帅,让他二人戴罪立功当然不是坏事,不过毕其功于一役太过儿戏,末将建议三日为期,逾期不能攻陷石堡城的,再斩二将不迟。”
哥舒翰冷笑道:“三日……阿布思,你可能忘记了,我们只有三日的口粮了,若三日不能攻陷石堡城,那十万大军都要给他们陪葬了。”
朔道:“不用三日……一日,就一日……明日日落之前必下石堡城!”
哥舒翰转过头上上下下扫了江朔几眼,开口道:“晌午,明日以晌午为限,日出到晌午足够你们发动三次攻城了。若不能登城,我便……”
他拿手向着脖子一比,江朔等人也看懂了,这是定斩不饶的意思。
哥舒翰又望了江朔一眼,抬手一比划,半开玩笑半威胁地说道:“到时候,将这个狂悖的小子也一并处死。”
语毕他一挥手道:“散帐!”自顾出帐去了,骑奴左车则紧随其后。
张守瑜、高秀岩二人松脱了绑绳,上前向江朔见礼,张守瑜道:“多谢少侠相助,只是石堡城坚固,只半日如何能攻得下来?因我两个必死之人连累了少侠,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高秀岩也道:“是啊,要我说少侠,你今晚就连夜离开吧,明日我四人自去攻城,武将战死城下也算死得其所,绝不连累少侠。”
独孤湘笑道:“哎……二位将军不要老说这些泄气话么……朔哥神功盖世,你们怎知一定攻不下石堡城?再说了,就是打不过,我们转身就跑,江湖之大,哥舒翰老小子到哪里追我们去?”
张守瑜一惊,也不禁上下打量起朔湘二人,对独孤湘道:“你是湘儿小娘子?”又对江朔道:“你,你是……江朔江溯之?”
高秀岩道:“这怎么可能,我听说三年前,江少主就已经失踪了。”
江朔笑道:“两位大哥,我正是江朔,三年前我确实是九死一生,不过现在可是完整无缺的回来了么?”
张高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井真成却欢喜道:“溯之,吾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死了的,你且说说明日攻城有什么策略?真成不才,愿助你一臂之力。”
然而出于三人意料之外的是,江朔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其实没什么好办法,只是见翰帅要斩二位,一时情急才喊了出来。”
那叫阿不思的突厥将官啼笑皆非道:“咳……江少主,你可太冲动些了,翰帅常说要杀这个斩那个,其实只是震慑之术,并不会真正杀人,今日你的一搅局,反而让大家都骑虎难下了……”
江朔一听就急了,道:“啊呀,这可怎么办?”
他此前太过优柔寡断,此番重新出世,一心想着要杀
伐果断些,结果一上来就又说错了话,变成了非生即死的紧张局面。
葛如亮看不下去了,冷静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不如去看看这石堡城如何,可有尚未被发现的破绽。”
此刻也没他法可想,众人应了,一齐出了大帐。
这时天色已然黑透,唐军和吐蕃人各自点了不少篝火,以防对手趁夜偷袭,因此能将石堡城看得十分清楚。只见石堡城果然立于山崖之上,石砌的城墙不到一丈,其实本身不是很高,但这石堡立于二十丈高的孤轫石山之上,城墙已经挨到了山崖边,两者互相衔接在一起,浑然一体,只有北面有一条窄路沟通城内,说是窄路,其实也有三百步长,十余步宽,可供马车交汇行驶,只是作为一座城市的出入口而言,实在太窄了,可以媲美天下任何一座关城。
独孤湘叹道:“哎……除非是背生双翅,否则休想进入石堡城中。”
众人正在皱眉之际,跟着江朔来的白猿忽然发出“嗯嗯”的声音,一边扯着江朔的衣袖,一边向上戟指。
顺着白猿所指方向望去,竟然有一只金色的巨鸟在空中盘旋,它飞得极高,这一夜天空无云,巨鸟的身姿毫无遮蔽,在清冷的月光的照耀下,更觉金雕的巨大。.z
此金雕并非秃鹫,照理不会都留在某地长时间的盘旋,它盘旋了这么久了,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
江朔对独孤湘道:“湘儿,真被你说中了……看来我们确实要飞进石堡城去了咯!”
独孤湘瞪大了眼睛道:“怎么,朔哥你还真学会了御剑飞行不成?”
就在这时,金雕看到了江朔和白猿,一声欢鸣,从天空如箭般射了下来。只见它敛起羽翼,从高空向此处急坠俯冲下来,这时地面上篝火的光芒映照在巨鸟的身上,一片金赤之色煞是好看。
第536章,半日夺城
巨鸟极速逼近,南霁云、王栖曜顿时紧张起来,一同摘弓搭箭,瞄准了巨鸟,江朔却道:“南八、曜郎,这金雕是我朋友,千万别伤了它。”
南霁云心中奇怪,少主何时认了这么个金雕做朋友?看那金雕张开双爪,向着江朔落了下来,心中实在难以相信这是朋友相会时的情景,他手扣弓弦不敢放下箭矢,但看江朔面色如常,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他也不敢贸然开弓。
直至金雕落到江朔面前,那巨鸟伸长了脑袋,铁钩一样的巨喙向江朔啄去,此刻南霁云却已经失去了射箭的最佳时机,他连忙抛下弓箭抽出吴钩宝剑上前,却见江朔对金雕半是闪躲半是搂抱,笑道:“好了,好了,金兄,是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江朔称白猿为“白兄”,称金雕为“金兄”,白猿见了金雕,也“吱吱哇哇”地乱叫,显得十分兴奋,原来金雕啄江朔并非真的要攻击他,而是责怪江朔和摩诃衍抛下了它自己离去,和小孩子耍性子打闹差不太多。
江朔此刻早已将摩诃衍所谓断舍离的禅宗真谛抛诸脑后了,他抚摸着金雕的颈羽,道:“金兄,此地距离不冻泉数百里,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么?”
金雕仰头啼叫一声,居然和人一样向江朔点点头,果然金雕那日回到不冻泉之后不见了江朔、摩诃衍以及熊、猿,先是以为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但左右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进入不冻泉的山洞又被打塌了,金雕不懂得人的思维,只知道要找江朔和摩诃衍,它飞行速度极快,但由于不知江朔、摩诃衍去向,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飞巡,先飞到小龙沙冰川,自然是扑了个空,之后它一直在西海之西飞行,自然找不到江朔。
昨日金雕亦见西海中的冲天火光,这才一路东来,见石堡城这边灯火通明,这才飞过来查看。金雕的目力极为锐利,可要在夜色中准确找到江朔原本也是不可能之事,但好在江朔一直带着白猿,十万人的军中,白猿却只有这么一个,金雕竟然就这样找到了江朔。
众人见江朔居然和一只巨雕称兄道弟,均觉匪夷所思,再看那金雕以头磨蹭江朔的肩头,长相如此凶恶的猛禽竟然和猫儿狗儿一般的撒娇,现出狎昵之态,这下众人的讶异,比见金雕拿巨喙啄江朔时更甚。
独孤湘道:“朔哥,你何时认得这么威猛的大鸟啊?”
江朔道:“湘儿,这位便是我在不冻泉认得的金兄,它是一只金雕,据摩诃衍大师说这是吐蕃高原上独有的巨鸟,但要长到它这样巨大的身形却也十分罕见。”
独孤湘道:“哇……这么大的鸟儿,可以骑么?”
江朔道:“湘儿,你就别想了,金兄性子极烈,几日内他是不可能带着你飞行的。况且雕背不似马背,无法承受人的重量,想要骑在它身上遨游寰宇,那是不可能的。”
独孤湘撅嘴道:“那你先前见了金雕便说能飞入石堡城?”
江朔道:“虽然不能骑,但雕兄的爪力极强,常常抓住猎物飞到半空,再抛掷下来,摔死猎物。”
张守瑜在一旁道:“是了,我听说金雕连犛牛犊子都能抓到半空摔死,想来将一个人抓到半空也并非难事。”
独孤湘道:“朔哥你想让金兄带你飞进城中?可若金兄在半空把你和犛牛一样扔下去怎么办?”
江朔道:“在不冻泉山谷中,我和两只小马熊、白兄都和它做过这样的游戏,让它带我们飞一段,不过从没有飞到石堡城这样高这样远,我现在又生得沉重,不晓得金兄是否能携着我飞到石堡城。”
南霁云等人忙劝江朔不可轻身涉险,江朔却道:“诸位大哥,我们转了一圈,都看到这石堡城固若金汤,凭人力攀援倒非难事,但吐蕃人以强弓硬弩、滚木雷石之类居高临下防御,要从地面进入石堡城实
在是难于登天,若能神兵天降,或是取巧之道。”
高秀岩摇头道:“江少主,就算金雕真的能把你带入城中,但仅你一人,哪怕你是天生神力、武功盖世,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不可能杀尽数千吐蕃守军,如何能克定石堡城?”
江朔道:“高将军有所不知,我另有说辞,只要能见到铁刃奚诺罗,或能说服他献城投降。”
张守瑜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道:“我听说铁刃悉诺罗颇有智机,想要说服他只怕不那么容易。”
江朔道:“左右三日攻克石堡城也是不可能之事,何妨试试看我的法子?若不成时,两位将军再挥师攻城,也没什么损失么。”
张守瑜道:“江少主,可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石堡城不仅仅是一层城墙危高坚厚,内部也是一个巨石要塞,不似中原城市大街纵横平直,石堡城中道路多有诡路‘,能将闯入的敌军引入死路,围而歼之。江少主你武功虽高,贸然进入城中,只怕还没找到铁刃悉诺罗,自己先要被困死在城中。”
江朔道:“张将军既知石堡城内的情形,可有地图?我按图索骥,不愁寻不到铁刃奚诺罗。”
张、高二将互相对望一眼,知道江朔已决心冒险,张守瑜这才取出一幅画在羊皮上的地图,对江朔道:“开元十七年,李祎曾经千里奔袭,偷袭得手攻占石堡城,圣人十分高兴,将石堡城改名为振武军……直到开元二十九年,才被吐蕃人从盖嘉运手上夺了回去。唐军驻守石堡城十二年,自然绘有详细的城中地图,但吐蕃复夺石堡城也快十年了,内部有什么变化,可就不好说了。”
江朔心道:原来郭子仪的“振武军使”中的“振武军”指的便是“石堡城”。不过看来,郭子仪这位振武军使从未真正驻守过振武军镇。
江朔接过张守瑜递来的地图,就着边上的篝火堆仔细看了一遍,石堡城中果然都是曲折的小路,但毕竟只是一座小城,那些所谓的“诡路”在地图上看来一览无遗,并没有什么难记的,江朔将图中的衙署、军械库、粮仓等重要建筑的位置都牢记于心之后,将羊皮地图递还张守瑜,道:“趁着此刻天黑,让金兄将我缒入城中,或可建奇功。”
高秀岩道:“既然江少主决议以下,不妨等到寅时四刻入城,彼时是人最为松懈的时辰。”
江朔点头称是,笑道:“正好有时间和金兄练习一下如何带我飞入城中,免得它别半路松爪。”
如此危险的举动,却被江朔玩笑般说得云淡风风轻,张、高二人心中都不禁佩服起他的勇气来。
江朔带着金雕远远避开石堡城训练携人飞行,金雕的双爪十分锐利,江朔虽有神功护体,也抵挡不住金雕指爪的抓握之力,此前他都是用一条粗树枝作为媒介,金雕先抓着树枝起飞,江朔再跃起抓住树枝,这样金雕便能拽着江朔飞行。
今日江朔却让金雕抓住先前被井真成打落在地的吐蕃武士的铁矛,自己也抓在矛杆之上,让金雕这样带着他飞行。一开始金雕不是抓不牢铁杆,就是不肯放他下来……终于配合慢慢地默契起来之时,也已到了寅时四刻。
江朔准备出发之际,张守瑜对江朔道:“江少主,无论你在城内如何,我们都将在卯时一刻,发起总攻。”
江朔心道:那就是半个时辰,若此行顺利,半个时辰也足够了,能否夺城就看这半日了。
独孤湘对江朔道:“朔哥,你自己千万小心,铁刃奚诺罗的金钟罩功夫不弱,若事不顺遂你可不要逞强,卯时我和众位哥哥一起冲进城来助你。”
众人心中皆知江朔此行之凶险,若真能如独孤湘说的轻轻松松打入石堡城,那还要江朔涉险飞入城中做什么。
江朔点头笑道:
“湘儿,你自己小心。”又道:“替我照顾好白兄。”
于是纵声长啸一声,金雕展开双翅足有一丈来宽,一双巨扇起的劲风将左右众人都逼退了几步,金雕忽地腾空而起,江朔随着跃起,双手一伸,握住了金雕抓着的铁矛杆,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金雕已经带着江朔腾空而起,飞到半空中了。
石堡城距离唐军前线不过五百步,对于金雕而言,不过是扑扇几下翅膀的距离,却已飞过了唐军十日来不曾前进半步的阵线。
江朔向下望去,此时虽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但唐蕃两军为防备敌军趁夜偷袭,燃起了无数的篝火将战场照得通明,下面战场的情景看得十分清楚。
石堡城虽然三面峭壁,只有北面有斜坡土路,但唐军可没有只从这一面进攻。斜坡两旁固然有无数被推到一旁的尸体,另外三面悬崖之下也都有堆积如山的尸体。
石堡城的峭壁超过了所有云梯能达到的高度,唐军便用带挠钩的绳索和爬杆接在一起往上攀爬,但吐蕃军守御颇严,石堡城中又最不缺石头,看来唐军的先登死士都被吐蕃守军击落。
眼看唐军的尸体在山脚下堆积如山,江朔更加坚定了要挺身而出平息兵戈的决心。
这时金雕已经在石堡城上空盘旋起来,江朔向下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整个石堡城上都覆盖了石板,完全看不出哪里是房屋,哪里是街道。
石堡城中的屋舍都是巨石砌筑,但屋顶无法用石头来垒。吐蕃人是在木板顶上再覆盖以石瓦,这样就算唐军用火矢攻击,也不用担心会点燃屋顶了。
又用同样的方法盖住街道,城中军士调动也不用担心箭矢了。
江朔正在张望,不知从何处落脚之时,忽听弓弦声响,数道流矢飞至。
第537章
原来作为屋顶的石瓦有些地方是有空隙的。躲在石瓦之后的吐蕃射手在黑暗中发现了携着江朔的金雕,他们虽然不知道江朔是怎么办到的,但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众吐蕃长弓手透过方孔往空中的金雕射出箭矢箭。
金雕目力极佳,虽是暗夜也看得一清二楚。它早已敛起翅膀,向下俯冲,避开了各方向射来的羽箭。
吐蕃射手中,最优秀的射手被称为“射雕手”,可见射雕之难,雕飞的极快还是其次,更主要的是雕往往翔于高空,射得再远的强弓硬弩也无法射到这么高的位置。
但此刻金雕携着江朔飞的极低,
占位
江朔只感觉耳畔风声阵阵,不时有箭矢从他们身旁掠过。他心中明白,这些吐蕃射手的箭法已经足够精湛,如果不是他的金雕速度极快,难以想象能够躲过这么多箭矢。
江朔紧紧抓住金雕的羽毛,尽量避免被箭矢射中。他知道,只要稍有不慎,他和金雕都可能被射中,甚至丧命。
突然,江朔看到前方一道银光闪过,一支箭矢破空飞来。他心中一惊,知道这支箭矢的目标正是他们。他想要闪避,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金雕陡然展翅,向上飞去。那支箭矢几乎是贴着江朔的头皮飞过,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金雕的翅膀扇动了几下,再次向吐蕃射手俯冲下去。这次,它没有再俯冲,而是盘旋在空中,等待着江朔的命令。
江朔知道,此时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脱身。否则,他和金雕都可能被越来越多的吐蕃射手射中。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竹筒。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一旦遇到危险,便可以打开竹筒,将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他打开了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一粒小豆子。小豆子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附近吐蕃射手闻到这股香气后,纷纷掩鼻躲避。
江朔知道时机已到,他立刻命令金雕展翅高飞,向着大营的方向飞去。
吐蕃射手在下面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朔和金雕远离,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江朔是如何从他们的围攻中逃走的。
江朔在金雕的帮助下,成功地突围,但他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他知道,如果大营中的敌军发现了他们,仍然会组织追击。
他打开了另一个竹筒,从中倒出了一粒红色的药丸。他用力向远方扔去,药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落在了大营中。
药丸一落地,立刻发出一声巨响,大营中的士兵们惊慌失措,纷纷从帐中冲出,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江朔和金雕已经飞远,他们身后只留下惊慌失措的敌军。
当敌军从帐中出来时,江朔和金雕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只能站在大营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江朔和他的金雕则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大营。他将金雕带回了它的笼子中,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他知道,这一次的行动虽然很危险,但也成功地干扰了敌军的计划。他希望这场战争能够尽快结束,让所有人都回归到和平的生活中。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江朔不断研究和实践,他发现自己的“小把戏”似乎对于敌军有着出人意料的影响。每当他在夜间放出装有特殊药丸的小竹筒,敌军就会惊慌失措,甚至出现内部的混乱。看到这样的情景,江朔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他知道这并不是长久的解决方式。他开始思考,如何才能真正瓦解敌军。
在思考了几天之后,他决定采用另一种方法。他命令部下在晚上把装有药丸的小竹筒放在敌军的营地中,而且这次的剂量比之前更大。
当晚,敌军的营地再次陷入了混乱。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四散逃窜,甚至有些士兵在恐惧中开始互相攻击。看到这样的场面,江朔心中不禁有些悲凉,战争带给人们的只有痛苦和恐惧。
混乱持续了几天之后,敌军的士气逐渐被瓦解。他们不再有组织地抵抗,而是开始纷纷逃窜。
看到这样的场面,江朔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战争的结束并没有让江朔停下脚步,他开始用另一种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争。他写信给敌军的首领,表达了愿意和解的意愿。而对方在看到信后,也表示了同意。
最终,两军签下和约,江朔的策略使他的国家获得了长久的和平。他用智慧和勇气成功地化解了一场战争,也让人们看到了战争之外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战争结束后,江朔被国人誉为“智勇双全”的英雄,他的事迹被到处传唱。他用自己的智慧与勇气为国家的和平立下了汗马功劳,也给所有参与战争的人带来了深刻的教训。
然而,江朔并没有因此停步。他知道,一个国家的强大与繁荣,并不是靠一次战争的胜利就能实现的。他开始致力于推动各种改革,希望通过提升国家的整体实力,来避免未来的冲突。
他提倡重视教育,培养人才,同时也引入了新的农业技术和商业理念。他甚至亲自走访各地,与当地的百姓交流,了解他们的需求和困难,以便更好地制定政策。
在他的努力下,国家逐渐走向了繁荣,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有了显著的提高。然而,江朔并没有因此而自满,他始终记得自己的初心,那就是为了国家和人民付出一切。
岁月如梭,江朔已经从一个年轻的小将变成了一位老者。尽管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他的心却始终没有变,依然充满了对国家和人民的热爱。
在他临终前,他把金雕叫到身边,对它说:“我的老朋友,你已经陪我度过了大半生。我希望你能够继续保护我们的国家,还有我们的子民。”金雕默默地看着他,仿佛在回应他的请求。
江朔去世后,金雕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它在江朔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而江朔的英勇事迹也被世世代代传唱下去,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英雄。
在江朔去世后,金雕依然活跃在战场上,它像守护神一样保护着这个国家。每当有外敌入侵,金雕都会在空中盘旋,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以示警告。如果敌人不退,金雕就会俯冲下去,用它的利爪和喙攻击敌人。
这个国家的人民都非常尊敬和喜爱这只金雕。他们认为,金雕是江朔的化身,是他的灵魂在保护着他们的家园。所以他们经常会给金雕带来食物和关怀,而金雕也会用它的方式回报他们,比如在节日的时候跳舞和飞翔。.z
然而,金雕的生命并不是永恒的。在又过了几年之后,金雕也去世了。它被安葬在江朔的墓边,就像一个守卫一样,永远陪伴着他的主人。
江朔和金雕的故事被传承了下来,成为了这个国家的象征。人们会在各种场合讲述他们的故事,以此来激励彼此。
而在江朔和金雕的墓前,总会有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他们的事迹和一些诗句。其中最著名的一句是:“英勇无畏,智慧如海,愿此精神永存于世。”
这是人们对江朔和金雕的最高赞誉,也是对他们为国家做出贡献的最好纪念。
在江朔和金雕的英勇事迹广为流传之后,这个国家的人们都深受鼓舞。他们的故事成为了一首赞歌,唱出了勇气、智慧和忠诚的主题。
为了纪念这两位英勇的英雄,这个国家把每年的一个日子定为“江朔金雕纪念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人们会举行盛大的仪式,用最高的荣誉
表彰那些为国家和人民做出杰出贡献的人。
同时,这个国家的人们也把江朔和金雕的故事编入了教科书,教育下一代要像他们一样勇敢、智慧和忠诚。这些故事成为了孩子们学习的榜样,激励着他们去追求崇高的理想。
岁月流转,时代在变迁。然而,江朔和金雕的英勇事迹却永远镌刻在了这个国家的历史中。他们的故事代代相传,永远激励着人们去追求和平与繁荣。
而在江朔和金雕的墓前,那块石碑依然屹立不倒。上面的诗句历经风雨,却依然清晰可见。这些诗句见证了一个国家的崛起和繁荣,也见证了人们对英雄的敬仰和怀念。
如今,每当人们走过江朔和金雕的墓前,都会被他们的英勇事迹所感动。他们的故事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信仰,激励着人们为了国家的繁荣和人民的幸福而奋斗。
在江朔和金雕的英勇事迹被传颂的同时,这个国家也慢慢出现了一些变化。人们开始更加珍视和平,逐渐明白了战争带来的痛苦和毁灭。
为了更好地纪念江朔和金雕,这个国家的人们开始筹建一个纪念馆,把他们的故事和英勇事迹以更具象的方式展现出来。
纪念馆的设计别具一格,结合了传统和现代的元素。它的外观是一座巨大的石碑,象征着江朔和金雕的忠诚和坚韧。而内部则展示着他们的画像、照片和遗物等,以及他们的故事的各种版本。
在纪念馆的开幕式上,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共同缅怀这两位英勇的英雄。纪念馆也吸引了很多外国游客前来参观,他们被这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所深深吸引。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朔和金雕的英勇事迹传遍了世界各地。
第538章,藏榭传译
此刻江朔最担心的是时间,唐军即将发起进攻,若他再无所获,等待唐军的就是无尽的杀戮和巨大的伤亡了,相比之下他倒不担心这记号是什么陷阱。
江朔决心已下,便循着画圈的符号,一路推开铁门,直到进入一个房间,此屋只有一出一进两扇铁门,江朔走到对面的那扇铁门前,一掌击上去,发出了与此前不同的闷响之声,他运劲于臂使劲推了推,铁门却仍然纹丝不动。
他沿着左右石墙查看,见到一处石壁下的地面露出了半个圆圈,这个圆圈和先前所画的手法一模一样,浅浅的却十分圆整,也不知是如何快速刻在地上的,只是只有半个,为此前所未见。
江朔心知有异,在石墙上仔细查看,却见两方石头之间竟然夹了一片鹅黄色的精细料子,江朔伸手去抽那布料,却似乎夹在墙中抽不出来,他以手中长矛刺入石缝中,左右晃动,感觉似乎有所松动,江朔运劲于臂,猛地一送,那矛尖便如筷子插豆腐一般穿透了石壁。
江朔扳住钢制的矛杆,使劲一撬,一侧石壁微微突出墙面了一些,显露出一个门的形状,江朔大喜,运起玉诀神功,双臂较力,竟然将那石壁一寸寸撬了开来,石墙开启到某个角度,忽然“喀啦”一声巨响,墙内的簧销断折,石墙倏地弹开,露出了里面的石室。
而他手中的铁矛由于用力过猛,已经弯成了一道弧形,无法再用了,江朔边将其随手丢弃在一边,反正铁刃奚诺罗的金钟罩功夫刀枪不入,这么一支寻常的铁矛也无甚用处。
石墙背后是一个巨大的石室,这个石室呈八角形,室内没有一扇铁门,想来都是这样暗藏的石门。室内燃烧着牛油大蜡,将整间石室照得灯火通明,再看石室内八角分列八名吐蕃武士,中间中站着四人,居中生得最高大的正是吐蕃守将铁刃奚诺罗,他身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吐蕃文官,江朔倒也认得,是颇具学识的西本章藏榭。
在石堡城深处见到此二人,江朔可说毫不意外,但另两人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一个挈着算卦幡子的白须老者,是南阳天师叶归真,而他身边的身穿鹅黄道袍的妙龄少女却正是叶归真的孙女叶清杳。
双方互相瞪视了半天,还是叶归真先开了口,他咧开嘴露出里面犬牙差互的一口黄牙,哈哈大笑道:“听说来了一位少年英雄,我就猜是朔儿,清杳,你看爷爷说中了吧……”
叶清杳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朔道:“溯之哥哥,真,真的是你?”
江朔见叶清杳和叶归真站在一起,叶归真与她说话的语气甚是轻松欢愉,心道原来清杳妹子果然和他族爷是一路的,他冷淡地道:“不错,江某没有死,让清杳妹子你失望了罢。”
叶清杳听他这么夹枪带棒的话语,眼眶立刻就红了,但她咬咬嘴唇没有再说话。
叶归真却道:“姓江的小子,你既然没死,就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抱头一忍,一辈子也就平平安安的过去了,你却还敢回来。”
说着叶归真将手中的幡儿往地上一杵,那幡儿立刻缓缓沉下去一截,他提幡上前一步,只见石板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圆坑,江朔知道叶归真的算卦幡儿只是随便攀折的树枝所制,并非什么沉重的兵刃,但叶归真将幡儿往地上一杵,立刻在石板地面上墩出了一个印子,江朔自问以自己目前的内力也无法做到。
但叶归真手中算卦幡的木杆在地面留下的印子,歪歪扭扭并不圆整,且木杆是实心的,印子自然也是一整个陷下去的,但江朔先前所见的指示他到此的印记却是一个十分圆整的空心圆环,显然并非叶归真所留。
江朔忽见叶归真身后的叶清杳一只脚在地上不断地划拉,他心中有异,定睛细看之际,却见叶清杳正在用脚尖在地上画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在地上画
了涟漪般数十个圈了,这些完美的圆环一个个清晰地印在石板地上。
说叶归真有此功力江朔还能相信,但见叶清杳也能如此施为,江朔便知绝无可能了,他忽然觉得叶归真用旗幡在地上留坑的做法颇为刻意,看起来内力深湛,却没什么实际用处,倒似是演戏一般。
想到此处,江朔把心一横,踏步上前道:“当日叶天师背后赐我一掌,今日还想当面请教高招。”
他说的是三年前叶归真偷袭打伤他后背之事,叶归真嘿嘿冷笑道:“小子,你不怕死么?若要比试内力,你可远不如我。”
江朔继续踏前一步道:“朔儿三年前侥幸未死,心心念念的便是再向前辈当面请教高招。”
他故意将“当面”说的极重,明显讽刺之意,换了别人早就按耐不住要出手了,叶归真却仍然装腔作势道:“太乙救苦天尊,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三年前挨掌未死,坠崖未死,足见你命不该绝,我老人家虽然武功冠绝天下,却也不能逆天而行,若今日取了你的性命,难免惹得道君不快,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老人家可不做。”
说着不进反退,向后退了一步,如此一来江朔已然十分清楚,叶归真所展示的功夫只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他还待踏步上前,戳穿叶归真的谎言,却忽然有一股罡风从头顶砸落下来,却是吐蕃大将铁刃奚诺罗抢上来插在了江朔和叶归真之间。
他以吐蕃语高声喝骂了几声,张藏榭立刻传译道:“铁刃将军请教江少主的高招。”
章藏榭传译的相当客气,但从铁刃奚诺罗的表情来看,绝不会语气如此平和,江朔道:“你且等一会儿,让我与叶归真的帐先算算清楚。”
章藏榭还在传译,铁刃奚诺罗却已经向江朔扑了过来,江朔一皱眉,他原本想的是:铁刃奚诺罗的师傅古辛上市就是死于隐盟皮逻阁之手,如果得便对铁刃奚诺罗将古辛遇害与隐盟的阴谋原原本本说清楚,或许可以说服铁刃奚诺罗撤兵。但他此刻见铁刃奚诺罗竟然与叶归真在一起,不禁怀疑他对古辛的死可能不仅之情还是始作俑者之一。
江朔口中叱道:“欺师灭祖之辈,今日便连你一起收拾了!”
说着晃双掌迎着铁刃奚诺罗打了过去,章藏榭闻言一愣,这次却没有传译,而是问江朔道:“江少主,此言何意?”
那边江朔和铁刃奚诺罗已经交上手了,二人四掌击在一起,江朔兀自岿然不动,铁刃奚诺罗却退了一步。
铁刃奚诺罗这三年来勤练不辍,功夫实有大进,却没想到和江朔甫一交手就落了下风。
江朔心中对铁刃奚诺罗的功夫也暗自佩服,但又心想怎么恶人都功夫如此出众?玉诀开篇说练功第一禁忌就是心术不正,看来也是不尽不实。
铁刃奚诺罗高声喝骂,再次抢步上前挥掌拍向江朔,不知说的什么骂人话,章藏榭并没有传译。
叶归真却像没事人一般,柱着算卦的幡儿立在一旁看戏。
铁刃奚诺罗与江朔又对一掌,这次他不敢小觑江朔,用了全力,却仍然不占上风,江朔掌力疾吐,铁刃奚诺罗站立不住,蹬蹬蹬连退数步才止住身形。
铁刃奚诺罗已知江朔内力高过自己,却毫无惧色,反而斗志更加旺盛,口中高声喝骂,再次猱身上前,只是他不再和江朔硬拼内力,而是绕着江朔不断游走,间或发掌打向江朔。
这正是古辛上师的绝技“龙象般若功”,其行走如龙,其扑击如虎。若是三年前江朔还颇为忌惮。
但三年来江朔拳脚的基本功已经相当扎实,他脚踏穿星步,手上劈空出掌,与铁刃奚诺罗打得走来有回。
铁刃奚诺罗边打边咒骂不止,章藏榭照例都是不译的,江朔听的烦
躁,问章藏榭道:“章西本,铁将军在骂我什么?”
章藏榭摇头道:“骂人哪还有好话,江少主不知也罢……”
江朔怒道:“章西本你照实译来,我倒要听听这女干徒骂我什么!”
章藏榭只得译道:“铁刃将军说江少主你……说你是个女干邪小人,专在人背后下手。”
江朔瞠目道:“我何时在人背后下手?他自己欺师灭祖,反倒诬赖别人。”
先前江朔说铁刃奚诺罗“欺师灭祖”,章藏榭就愣了一下,此刻又是一愣,但他没有再问,而是译给了铁刃奚诺罗。
铁刃奚诺罗听了,手上一顿,呼呼打出两掌逼退江朔,口中又吐出一长串吐蕃语。
章藏榭道:“铁刃将军说他何曾欺师灭祖?他只有一个师父,就是被江少主你害死的古辛上师。”
江朔一惊非小,道:“我杀了古辛上师?我亲眼见到隐盟皮逻阁偷袭杀了古辛上师,铁刃奚诺罗与杀了师父的隐盟之人勾结,难道不是欺师灭祖吗?”
章藏榭“啊”了一声,道:“竟有此事?叶天师说是你偷袭杀了古辛上师之后畏罪遁走……说这都是唐人的阴谋,隐盟打抱不平才烧了唐军粮仓,助我军协防石堡城……”
他话没说完,忽然顿住了……江朔转脸望去,却见叶归真不知何时到了章藏榭身后,点了他的穴道,章藏榭不会武功,立刻被轻易制住,此刻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了。
江朔怒喝道:“老贼,你做什么?”
叶归真嘿嘿冷笑道:“章西本译得不对,换我译。”
说着忽然开口说了一番吐蕃语,原来叶归真会说吐蕃语,他这一番话自然不会说江朔的好话。
果然铁刃奚诺罗怒吼数声,叶归真忽然飘身上前,手中算卦幡儿向江朔猛砸下来,嬉笑道:“江少主英雄了得,我们两个一起讨教你的高招。”
第538章,八角之谋
原本江朔与铁刃奚诺罗对战游刃有余,但叶归真加入战团之后,他以一敌二,就顿感吃力了。
铁刃奚诺罗虽然内力不如江朔,但他练的金钟罩神功,堪称外功第一,全身铜皮铁骨,不避刀剑,就算被江朔的掌力击中也全然不惧,于是叶归真便藏身铁刃奚诺罗身后,把算卦的幡儿当雁翅镗用,从铁刃奚诺罗身后伺机出击。
镗之为兵刃,在汉武帝钦定九长九短十八般兵刃之时,就已位列长兵第五,只不过东汉以来多作为礼兵使用,鲜有人将其作为实战兵器使用的。
但在行家手中,镗实是攻守兼备的兵器,中间主枝可以和长枪一样刺、挑,左右两枝可以架、挡。
叶归真以铁刃奚诺罗为盾,既省却了守御的需求,又增加了出招的突然性,他时突、时刺,搅得江朔不胜其烦。
相比铁刃奚诺罗,江朔更恨叶归真,想要绕过去,先在叶归真身上印上十个八个手印,然而铁刃奚诺罗身得十分魁伟,他身高臂长,守御范围极大,江朔的穿星步虽妙,竟也无法绕过铁刃奚诺罗。
章藏榭被叶归真点穴之前,所说的那段话,已经引发了江朔心中的疑窦,但他此刻和铁刃奚诺罗语言不通,叶归真倒是会说吐蕃语,但想必不会为自己传译。
如今除非先制服叶归真和铁刃奚诺罗二人,再解开章藏榭的穴道,否则再也无法厘清当年的真相了。
想到此处,江朔对铁刃奚诺罗出手就加了忖量,老想着绕过去打叶归真,如此一来,反而被对方看破,提前有了准备,变成了既绕不过铁刃奚诺罗,又打不到叶归真。
江朔心知这样下去几百上千个回合也无法战胜对方,心中不禁想念起七星宝剑来,若神兵在手,此刻便有了破局的利器,可惜他现在不要说什么神兵利器,连一件趁手的兵刃都没有。
就在此时,江朔忽然瞥见了屋子八角所立的八名吐蕃武士,他们可都腰悬着利刃,虽然未必是什么切金断玉的宝刀,但用比赤手空拳强多了。
江朔主意已定,砰砰两拳逼退铁刃奚诺罗,忽然转身扑向一角的吐蕃武士,那武士见状忙抽刀在手,还没来得及挥砍,江朔便已到了面前,道一声:“多谢。”那武士没明白江朔的意思,问道:“谢什么?”却见刚出鞘的长刀变戏法似的被江朔接了过去,一抽刀一接刀,二人交接如此的流畅自然,简直像那吐蕃武士自己把刀递到江朔手中一样。
那武士的神色不禁从疑惑变成了恐惧,江朔的目的不在于杀伤吐蕃武士,他接过刀,并没有斩杀那武士,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但在那武士看来这一笑恐怕是世上最恐怖的笑脸了。
这时背后铁刃悉诺罗已经追到,江朔头也不回,随手将长刀向脑后抛出,铁刃悉诺罗有金钟罩神功护体,根本不惧刀剑,他抬手去挡,不料那剑仿佛失去了准头,飞得极高,从他头顶飞过,铁刃悉诺罗比叶归真高大的多,飞刀连铁刃悉诺罗都触及不到,更别说叶归真了。
铁刃悉诺罗没想到江朔掷刀的准头会如此之差,不禁一愣,江朔却脚下不停,已经冲到右手边第二个角上的吐蕃武士面前,相比第一个武士,第二人有了准备,早已抽刀在手,见江朔冲过来,他挥刀猛地斜劈过来。
不想江朔形如鬼魅,那武士一刀才劈到半空,江朔早已闪身到了他的臂弯以内,看似随意地一伸手,既不迅捷又不用力,却好巧不巧,正好握住了刀柄,从那武士手中轻轻抽出长刀。
江朔随手一掷,这次长刀打着旋向铁刃悉诺罗飞去。铁刃悉诺罗再次抬手去挡,这次长刀却提前划过他面前,横着向一侧飞去了。
江朔自己却不停步地到了第三人面前,那武士已不作攻击的打算了,双手牢牢握劲长刀,只期望武器不要被江朔夺走便好,不料手中一轻,不知怎的,长刀又到了江朔手中。
江朔仍是一边向后抛出长刀,一边向下一个人那边跑去。这次铁刃悉诺罗做出了预判,反正江朔掷来的长刀料想还是会突然调头飞向别处,但江朔一定会去夺下一个方位的武士手中长刀,于是铁刃悉诺罗也不管江朔掷出的长刀飞向何处,预先向下一武士站立的方向奔去。
不料这一次江朔掷出的飞刀却丝毫没有变向,铁刃悉诺罗抢先移动之后,把身后的叶归真给让了出来,叶归真只见眼前铁刃悉诺罗人影一晃,紧接着明晃晃的刀尖便迎面飞到,他可没有铁刃悉诺罗那样刀枪不入的本事,赶忙侧身翻滚,这才勉强避开了长刀。
铁刃悉诺罗和江朔同时抢到了第四个武士的面前,那武士见二人同时冲到面前,一时慌乱,魇在了当场,眼看江朔先到,他竟然将手中长刀半推半就地送到了江朔手中。
铁刃悉诺罗又晚了一步,见江朔持刀在手,忙做好了他投掷的准备,没想到这次江朔却没有掷出长刀,他夺过长刀之后,提刀就走向着下一个人冲了过去。
铁刃奚诺罗跟着扑向这个方向时,脑后忽然传来呼啸之声,他心念一动,回身对着叶归真脑袋上一掌拍出。
叶归真大吃一惊,忙一侧身,还没来得及喝骂,就听
“当啷”一声,铁刃奚诺罗击飞了一柄飞向他脑袋的飞刀。叶归真这才明白,原来这是江朔第一击掷出的那把长刀。
八角形中第一个角直线所对的就是第五个角,江朔夺过第一人的长刀高抛掷出,悠悠转转,恰在他们跑了大半圈到此处时,飞刀落下,若非铁刃奚诺罗反应快,叶归真此刻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叶归真额手称庆道一声,:“好险,好险……”铁刃奚诺罗却没他的闲情逸致,早已转身去追江朔了,他知道自己慢了一拍,在第六名武士处绝对追不上江朔,因此径向第七人的方向冲去,没想到第七人立在原地,身上只露出刀柄,早已死了。
原来江朔在第三人处夺刀后直着掷出,目标并非铁刃奚诺罗或叶归真,而是他们身后的第七名吐蕃武士,由于长刀是平直掷出,后发先至,先一步将第七名武士刺了个对穿,钉在墙壁上。
因此江朔夺过第六名吐蕃武士手中长刀之后,并没有直扑第七人,而是将手中两柄飞刀接连抛出,一左一右分头袭向叶归真,他知道铁刃奚诺罗不惧刀剑,因此两柄刀都是掷向叶归真。
铁刃奚诺罗一人无法抵挡两边,以吐蕃语高喊了一声,径直向右飞去,徒手击飞了其中一柄长刀,另一边叶归真听到铁刃奚诺罗出声示警,居然也不设法抵挡,没皮没脸地往地上一趴,长刀从头顶飞过。
铁刃奚诺罗之所以向右扑,是为了抢在江朔之前冲到第八名武士身前,江朔停在第六名武士处,显然来不及赶到第八名武士这边了,但铁刃奚诺罗才向这个方位冲出一步,就立刻发现,那武士早已脖项中刀,倒在地上死了,他心中一时迷惑,江朔何时杀了这名武士?
原来江朔夺过第三名武士手中长刀时,用巧劲抛出,那刀在铁刃奚诺罗面前划过,横着飞出,正斩在第八名武士的脖子上,那人早就死了,自然不需要江朔再动手了。
江朔趁着铁刃奚诺罗扑错方向的机会,转身折回,从地上拔起方才被铁刃奚诺罗击飞的第一名武士的长刀,向叶归真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攻守变换,其实都只发生在点光火石之间,此刻叶归真才突然发现,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铁刃奚诺罗已经不知不觉被江朔引到了别处,他完全暴露在江朔面前了。
江朔手中刀使剑招,向叶归真迎面刺去,叶归真慌乱中不及细想,以手中算卦的幡儿横格出去,江朔手腕一抖,长刀弹起,刀刃在叶归真算卦幡儿的木杆上轻轻一划,立刻将木杆削为两段。
不想这正是叶归真的策略,他左右手双持两截断木,左手将布幡一扬,盖在江朔长刀之上,右手一截木头向江朔当面刺来。
江朔右手一振,舞出一道刀花,将布幡绞得粉碎,左手却徒手接住了那半截光秃秃的木杆,那木杆不够长,被江朔抓握之际,杆头虽然对着江朔的脸,但离他还有尺许距离。
却忽见一袭鹅黄色的衣袖盖在了那半截断木之上,于此同时断木的端头喷出不知什么液体,那鹅黄色的衣袖立刻变得千疮百孔,烧蚀了一大片。
江朔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叶清杳用衣袖盖在了断木之上,叶归真的木杆其实本就是两截,与江朔接战之时,一旋木杆,好像是被江朔斩断的一般,其实却是将内藏有酸液机关的那一截指向了江朔。
这一招甚是隐蔽恶毒,若非叶清杳用衣袖挡了这么一挡,酸液尽数喷在江朔脸上,哪怕你有绝世神功,也得被烧蚀得面目全非不可。
叶归真一击不中,也颇为意外,忙撤步向后一跃,而叶清杳挡住这一击后,立刻伸手撕下自己整个衣袖,扔在地上,露出了整个白皙的肩头。
那片布料落在地上,仍在噼啪乱响,上面的孔洞不断扩大,直至将整片布料都吞噬干净,再看叶清杳的右臂,从手背到肩头,溅满了细密的小红点,须臾间就变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燎泡。
江朔大吃一惊,没想到叶归真射出的酸水竟然如此厉害,这要是直接喷在面上,只怕要直蚀入骨,当时就活不成了。
他惊呼道:“清杳妹子,你的手……这可如何是好?”叶清杳挡在江朔身前,面对着叶归真,强忍右臂的剧痛,咬牙对江朔道:“溯之哥哥,我没事,爷爷的棍儿里喷出的酸水可蚀金铁,你可要千万小心,不要沾染到了。”
第540章,归真往事
世上有一种毒虫名叫
“隐翅虫”,形如巨蚁,却是红黑相间的,这种虫可以飞行,但平时翅膀折叠藏于体侧,不易发现,因此被称为
“隐翅虫”。被这种虫叮咬后,皮肤立刻会瘙痒、红肿一片,如被火燎一般。
叶归真木杆里的毒液就是采集自这种
“隐翅虫”,但一只隐翅虫所能分泌的毒液少之又少,要凑出能伤人的剂量,需要何止千千万万只毒虫。
靠去田间地头采集自然不够,叶归真饲养了数以万计的隐翅虫,再用秘术炼取酸液,饶是如此,这毒液也十分难得,一年不过能得三五撮。
《孙子算经》说:十撮为一抄,十抄为一勺,十勺为一合,十合为一升,十升方为一斗,足可见三五撮之稀少。
叶归真轻易不会使用此隐翅虫的酸液,当年在崆峒山上断为两截的幡儿他也要捡回去,一是舍不得里面的酸液,二是怕被人发现他的秘密。
他将酸液存放在算卦幡儿的下面半截,底端开有细孔,平时不会渗出,只有向下猛地一墩,就会渗出微量的酸液,腐蚀地面,造成他内力深厚的假象。
而另一端则可以通过机关一次喷射出全部的酸液,被射中之人,就算不毙命当场,也会肌骨腐烂,如被千万毒蚁噬咬,痛苦万状,哪还有还手的余力?
这酸液的毒性极强,莫说人了,金铁、岩石皆可腐蚀,唯有漆木不惧其毒,叶归真的算卦幡儿的木杆看似歪歪扭扭,其实是漆木所制,才能存放这种酸液。
叶清杳的鞋底也是漆木所制,她用脚尖沾了隐翅虫的酸液在地上画的圆圈,一来借此给江朔留下来此处的印记,二来也是为了提醒江朔这酸液的猛烈,只可惜江朔未解其意。
先前江朔和铁刃悉诺罗、叶归真交手,叶清杳无从插手,直到看到叶归真要用酸液喷向江朔之时,才终于忍不住上前用自己的衣袖挡住了酸液。
叶归真的酸液只此一份,喷射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有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他气恼地道:“清杳,你做什么?这姓江的小子对你可没什么情义,你还维护他做什么?”叶清杳道:“爷爷,你为什么非要加入隐盟?为什么不依不饶非要置朔哥于死地?”这时江朔和铁刃悉诺罗被这对爷孙相隔,也不再交手了,江朔本来对叶归真就有诸多疑问,此刻正好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而铁刃悉诺罗听不懂汉语,瞪着一对环眼,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出声询问叶归真。
叶归真却不回他,自顾说道:“清杳,你道我加入隐盟是为了什么?若非如此,你早就死了……”叶清杳闻言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道:“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你这样来救我。”叶归真怒道:“隐盟有什么不好?巨子胸怀天下,为苍生立名,有什么不对?”叶清杳道:“爷爷,你可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人,你加入隐盟只是因为对叶家不满,对大唐不满罢了。”叶归真勃然大怒道:“难道叶家对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对你也是公平的?”江朔忍不住问道:“清杳妹子,南阳叶家对你们爷孙怎么了?”叶清杳道:“南阳叶家虽非门阀,却也是世家大族,尤其是出了帝师叶法善叶天师之后,南阳玄妙观在天下玄门中的地位也令叶家的地位大升,不过我和爷爷乃是叶家旁支,我只能送到长安贵胄家中做婢女,而爷爷就更惨了。”江朔丝毫不觉得叶清杳有什么惨的,她做了李腾空的婢女,腾空子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呐,江朔自己做过道士吴筠的小厮和李白的书僮,也从未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因此他体谅不到出生大族却只能为奴为婢的自卑感。
但他强忍住好奇,只是问道:“那你爷爷又遭遇了什么不公?”叶清杳尚未开口,叶归真抢先道:“哼……什么不公?小子,你知道我怎么会说吐蕃语么?”这也是江朔颇感奇怪之处,大唐境内有很多波斯、粟特的商人,为了做买卖,西域各族的语言都有汉人学习,但吐蕃山高路远,又没什么买卖可做,因此鲜有汉人学吐蕃语,叶归真一个中原腹地的道教天师,怎么会说吐蕃语呢?
叶归真自问自答道:“大唐皇室自诩为老子李耳之后,因此颇为推崇道教,这本是牵强附会,莫说天下人,就是李唐皇室自己也不会当真,但后来却出了一个信以为真的皇帝……”江朔道:“这个人就是当今圣上,我知道……他亲自御注《道德经》,刊行全国……东瀛日本国来使者请大唐派和尚赴东瀛传佛经时,当今圣人非但不准,还想要改派道士去日本传道。”这个故事是当年从井真成处听来的,叶清杳道:“据我所知,道士渡海去日本之事并未成行。”江朔点点头,叶清杳继续说道:“但圣人不仅仅想向东瀛派出道士……开元初年时吐蕃多次入侵大唐,战败后遣使祈和,圣人认为吐蕃屡屡进犯,都是教化不彰之故,因此派了儒生、道士进入吐蕃,东瀛日本可以拒绝,新败的吐蕃却不能拒绝。”江朔忽然醒悟:“当年派来吐蕃的道士就是你爷爷!”叶归真鼻子里
“哼”了一声道:“无论道藏还是武功,我都比叶归玄更强,只因为他是嫡出,便能坐拥玄妙观,做他那万人敬仰的观主,我却要远涉千里,到这苦寒之地传道。”江朔道:“原来叶天师就是这样学会的吐蕃语。”江朔虽然在心中千遍万遍骂过他
“老贼”,但此刻听了他的故事,不禁心生同情,开口时又称他为
“叶天师”了。叶归真道:“嘿……圣人叫我来传道,吐蕃人的风土习俗与大唐大异其趣,如何能行三清教化?且吐蕃之主赤松德赞对我唐人防备甚紧,几十年来连一个道观都没建起来,谈何传道?我只有装疯卖傻才能回到大唐。”江朔心道:难怪当年都是叶归真是个癫道,原来他疯言疯语的痴癫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这时忽听一人道:“所以你要报复,挑动吐蕃和大唐决战,报你的私仇!”叶归真回头一看,却是章藏榭在说话,原来此前叶清杳尝试替章藏榭推拿解穴,以她的功力原本是无法解开爷爷叶归真所封穴道的,但由于章藏榭不会武功,叶归真封穴时并未用多少内力,因此叶清杳一番推拿已经基本解了他的穴道了,此后他血脉自然缓缓流转,到了此刻,竟然自行解开。
叶归真笑道:“不错,我也不知道裴旻是天真还是傻,我也无所谓隐盟的平衡之道,我想要的就是吐蕃冲下高原,把大唐的繁华幻境打个粉碎!”章藏榭摇头道:“叶天师,你说得不对?”叶归真眼一瞪,厉声道:“你说什么?”章藏榭却不卑不亢地道:“叶天师,就算你要报仇,也不该害得唐蕃两国无辜百姓赴死啊。”叶归真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教我?”章藏榭不为所动,沉着道:“若是天师觉得是叶家对不起你,就该找叶家的晦气,若是觉得大唐皇帝不对,就该去长安城中找唐皇算账,现在绕了一大圈,对于叶家和唐皇都丝毫无损,石堡城大战已延绵三年,双方死伤的都是军卒,于你的仇家又有何碍?”叶归真闻言一愣,竟然低头自顾自思忖起来,不说话了。
江朔见章藏榭又能说话了,赶紧继续此前的对话:“章西本,铁刃将军真的和古辛上师之死没有关系吗?”说着他抢步上前拦在叶归真和章藏榭之间,唯恐叶归真再去点章藏榭的穴道,铁刃悉诺罗听不懂汉语,见叶归真和江朔等人说着说着忽然不说不动了,又见江朔突然移动,还道是汉人的咒术,还道江朔要趁机偷袭叶归真,也连忙抢步上前,抡拳向江朔打去。
江朔伸掌一接,
“砰”的一声巨,二人各退了一步立刻又缠斗在了一起。章藏榭在江朔身后却道:“江少主,我倒要问你,古辛上师之死和你没关系么?”江朔一边和铁刃悉诺罗插招换式,一边对章藏榭道:“古辛上师与我亦师亦友,我怎会害他性命?确实是皮逻阁以气剑从背后偷害死了他,你们一查尸身便知。”章藏榭却道:“古辛上师是象雄高僧,他早已‘天葬了’,尸体什么都没剩下,无法查验了。”原来吐蕃有天葬的丧仪,就是把尸体放在巨岩山顶,仍由秃鹫啄食,直至尸骨无存,因为吐蕃人相信人死之后,灵魂和肉体便立刻分离,以皮囊空壳饲喂猛禽是此所谓‘舍身布施’,凡有德之人多崇尚天葬,古辛上师自然概莫能外。
江朔道:“当日在西海之滨见到古辛上师遇害的人很多,除了李珠儿是隐盟成员,李归仁、安氏兄弟、王忠嗣公,哥舒翰都是人证。”铁刃悉诺罗见章藏榭又在嘀嘀咕咕边说边打,不禁向着章藏榭急喊,让他传译,章藏榭如实将江朔的话一一译给铁刃悉诺罗听听了。
铁刃悉诺罗的话音忽然转为沉重,只说了很简短的一句话,章藏榭译给江朔道:“铁刃将军问当时古辛上师伤势如何?”江朔道:“上师通体无伤,只背部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紫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皮逻阁气剑中的钝剑之术。”这下轮到铁刃悉诺罗沉默了,他和江朔又打了数个回合,忽然停手大喝了几句。
章藏榭对江朔译道:“铁将军说今日就放你离去,待查明真相之后,再重新打过。”江朔啼笑皆非道:“我潜入石堡城中,可不是为了自由来去,而是想请铁刃将军怜惜生灵涂炭,能主动退兵。”叶归真正站在那里发愣,忽然大喊一声:“生灵涂炭……生灵涂炭!不错,首恶不除,战火不止……”叶清杳奇道:“爷爷,首恶是何人?”
第541章,飘零一叶
叶归真正头脑昏乱之际,听到叶清杳疑问,变得更加糊涂了,他自言自语道:“是啊……谁才是首恶……谁才是首恶?”他忽然转头狠狠瞪着江朔道:“都是你,若非你处处与隐盟作对,哪有后面这么许多事?”说着他忽然晃动手上两截木杆向江朔冲去,虽然下面那段木杆内的大部分酸液都已经喷射出去了,但总还残留了不少,挥舞起来,有细小的液珠飞溅出来,落到地上便冒出一缕青烟。
叶清杳见状立刻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叶归真对别人的死活都可以全然不理会,只有这个孙女,他甚是怜爱。
叶清杳的父母早亡,恰在叶归真装疯卖傻得以离开吐蕃,回到大唐之际,他的独子与媳妇新丧不久,叶归真便与他们留下的孤女叶清杳相依为命。
一个孤女一个癫道,自然是没人看得起,但清杳自幼懂事,叶归真只是装疯不是真疯,他把一身功夫悄悄传给叶清杳,有运动关系把她送到权势熏天的李林甫府中给他最小的女儿李腾空做婢女,实指望她能借此飞黄腾达。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李腾龙居然一心向道,不愿接受阿爷安排的政治联姻。
叶清杳便也随着她远离了长安,虽不如叶归真所愿,但李腾空待叶清杳甚厚,叶归真也就不做他想了。
没想到叶清杳遇到了江朔这个命里煞星,卷入纷争,频频涉险,这背后的黑暗势力更是让他瞠目。
而叶清杳被刺伤之时他完全来不及援护,又让叶归真颇为自责。这时候隐盟自己找上门来,让他助隐盟搅乱九教大会,换取西域大秦名医救治叶清杳。
叶归真加入隐盟,说是为了孙女疗伤,其实可也可说是与隐盟一拍即合,他本就对大唐和叶家有诸多不满,恨不得把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若是有人与他对骂,叶归真可说是全然不惧,但遇到章藏榭这样冰冷而锐利的话语,反而令他如遭当头棒喝一般,忽然觉得二三十年的仇怨忽然成了无的放矢。
叶归真思绪变得越发混乱起来,忽然瞪视叶清杳道:“是了,首恶是你,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加入隐盟,也不用杀生害命!”叶清杳见爷爷用从未有过的凌厉眼神盯着自己,不禁也感到震颤,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江朔抢到叶清杳身前道:“首恶怎会是清杳妹子,叶天师,你糊涂啦?”叶归真忽然发狂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尔等小辈只知推诿搪塞,看爷爷给你们点厉害尝尝。”说着叶归真又向江朔扑来,江朔隐约觉得叶归真有些疯魔了,但他怕伤到身后的叶清杳,不敢后退半步。
上前一步,左手一圈,右手一横,握住叶归真手中的两段木棒,他手上暗运神功,两股内力各自透过木棒,冲入叶归真手心。
叶归真只觉掌心一阵刺痛,如遭雷击,手上两条短棒险些脱手,但他疯魔之后,痛感似乎变钝了,同时劲力似乎也更强了。
叶归真双手一紧,握牢了两截短棒,竟然从江朔双手中挣脱出来,双棒在手中旋在一起,恢复了雁翅镗模样的木杖,他知道江朔的厉害,竟转身向铁刃奚诺罗打去。
铁刃奚诺罗本以退到一边,却见叶归真忽然又是打叶清杳,又是打江朔,正自奇怪,却见他又向自己扑来,他以手臂格挡,却沾到了杖上的酸液,他的金钟罩功夫虽然刀枪不入,却也无法抵挡这酸液的侵蚀,沾到酸液的位置立刻起了燎泡,刺痛不已。
铁刃奚诺罗吃痛,向后退去,同时口中喝问叶归真为何突然攻击他,叶归真此刻顾不得说吐蕃话,只是一味地猛追猛打,章藏榭忽然问道:“叶天师,你打铁刃将军,难道他是首恶?”叶归真顺嘴答音道:“不错,他是首恶!”章藏榭却摇头道:“不对,不对,铁刃奚诺罗有师父,他师父古辛上师名动吐蕃,若论首恶,当推古辛上师。”叶归真边追打边道:“对,对,是古辛,是古辛这个老贼,他想要化解唐蕃恩怨,消弭兵祸,那我们削弱大唐的计划还怎么施行?”章藏榭忽然提高了嗓门,喝问道:“所以你就杀了他!”叶归真一愣,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皮逻阁那个矬子!”章藏榭不留间隙地继续喝问道:“古辛上师神功无敌,不在皮逻阁之下,皮逻阁何以能杀了他?”叶归真哈哈大笑道:“皮逻阁这贼厮,除了锋锐无比的六脉气剑,还有一门无锋钝剑的功夫,他先以此术打伤了安庆宗,又告诉安家,世上只有古辛上师能治,满拟古辛上师拒绝之后,安家便会迁怒于古辛上师,只等双方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之际,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咯……”江朔这才知道原来当年打伤安庆宗的就是皮逻阁,隐盟早已盯上了古辛上师,只怕他们也曾经拉拢过他,但同样的古辛上师也拒绝隐盟的邀请,才会遭致杀身之祸。
章藏榭以吐蕃语将叶归真这番话传译给铁人奚诺罗,铁人奚诺罗听了眉头不禁紧促起来,那边叶归真还在自顾自继续说道:“没想到,古辛老贼居然明知是计,还出手救了安庆宗,这样和安家自然打不起来了,又得了姓江的小子相助,不过功力受损,却于性命无碍。皮逻阁这才铤而走险,趁乱出手用钝剑之术点死了古辛老贼。”江朔忽然醒悟道:“是了,古辛上师的伤痕是在背后刺的心脉,和伤了安庆宗的手法如出一辙,这种指法我曾见皮逻阁的徒弟段俭魏使过……当时我怎么没想到……”
“不错,不错,皮逻阁的钝剑功夫练得还不到家,原本是伤不了古辛上师,但他趁古辛元炁大伤之际突然偷袭,才一击成功。”说到此处,叶归真疯癫大笑,几乎喘不过气来,面目也变得愈发扭曲,他仍在追打铁刃奚诺罗,只是招术已经散乱,若非铁刃奚诺罗在听张藏榭传译,因此一味地躲闪,早就能够反击了。
章藏榭的传译本事相当了得,他一边听着叶归真的言语,一边将其翻译成吐蕃语告诉铁刃奚诺罗,铁刃奚诺罗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双目越瞪越大,终于听章藏榭传译完,他虎吼一声,转守为攻,双掌排云击出。
叶归真的功夫虽然有水分,但论真实本领也是相当了得的,只不过他此刻疯疯癫癫,神思不稳,内力便大打了折扣,被铁刃奚诺罗的双掌拍来,立觉气滞,双脚踉跄,向后退去。
铁刃奚诺罗却不依不饶,双掌齐舞,顿时将叶归真笼罩在一片罡风之中,叶归真只得以手中漆木杖格挡,但这杖除了底下这截能喷射酸液之外,并无什么特异之处,铁刃奚诺罗掌风所到之处,将那木杖打得木片纷飞,将其杖头三枝尽数击落,不一会便削得只剩一小截秃木了。
铁刃奚诺罗一掌向叶归真当胸打到,这时叶归真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截残杖,他横握木杖一格,只听
“喀啦”一声,残杖爆裂,里面残存的酸液喷溅出来,叶归真上衣的胸襟处立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孔,胸口、脖颈亦被灼伤了一大片,只痛得哇哇大叫。
铁刃奚诺罗的手掌也沾了不少酸液,其痛入骨髓,令他狂性大发,换手再度向叶归真当胸拍到,此刻他已使足了十成十的全力,而叶归真还在乱呼乱叫,胸口门户大开,这一掌若打实了,立刻就得骨断筋折,毙命当场。
只听
“砰”的一声巨响,却见一道黄色的影子高高飞起,撞到屋梁,震断了数根檩条,稀里哗啦落下一堆木板、石瓦,将那黄影压在了下面,江朔一惊,连忙上前,三下五下扒开断木残瓦,下面压着的正是叶清杳。
叶清杳微睁二目,对江朔轻声道:“溯之哥哥,不要杀我爷爷……他也是苦命的人儿……”江朔见她未死,忙将她揽在怀中,以右手按她灵台穴,注入内力,不料叶清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了数口鲜血,江朔大惊失色,一时没了主意。
这时铁刃奚诺罗和叶归真也停止了打斗,一同上前探看叶清杳的伤势,铁刃奚诺罗见江朔在叶清杳背后输入内力,忙出言阻止,章藏榭在一旁传译道:“江少主,不可再给小叶子传内力了,铁刃将军一掌已经打碎了小叶子的心脉,此刻……哎……此刻只有护住她的心脉,吊一口气,看看她还留下什么话来吧……”江朔如何不知叶清杳的伤势?
铁刃奚诺罗全力一击,别说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便是世上绝顶高手,中了这一掌十成性命也得去掉七八成。
他自然知道小叶子是活不了了,江朔想要跳起来和铁刃奚诺罗理论,但叶清杳软疲疲地耷拉在他怀中仿若无骨,别说起身,江朔此刻话都不敢说,唯恐再细微的动作都会牵动她的伤势,只能含泪以右手握着叶清杳的腕子,四根手指分别从灵道、通里、阴郄、神门缓缓注入内力,为她吊命。
叶清杳含泪的双目看着江朔道:“溯之哥哥,你答应我不要杀我爷爷。”此前叶归真就已经有些疯魔了,方才叶清杳替他挡了一掌,他更是忽然愣住了一般,一改方才大喊大叫的作派,双眼无神地盯着叶清杳,一句话也没有,动也不动一下。
江朔心中叹道:这个人已经疯了,杀与不杀又有什么分别?于是点头对叶清杳道:“清杳妹子,我答应你,无论你有什么心愿,我都答应你。”叶清杳轻轻地摇摇头,泪水立刻顺着两侧眼角流到了颊上,她低声说:“我没什么心愿了……”她闭上眼睛顿了一顿又道:“死在溯之哥哥怀中,我就很知足了……”叶清杳的睫毛轻轻弹动,口中低吟道:“我本飘零一叶,奈何枝朽叶落,愿落于流水,溯洄伴于君侧……”
第542章,卯时一刻
江朔等了一会儿,叶清杳却再没说一句话,再一探她鼻息,早已没了生气,江朔悲从中来,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叶归真一激灵,问道:“清杳怎么了?突然睡着了?”江朔不理他只是痛哭,叶归真又问了一遍,他的眼神空洞,早没了先前的精气神,章藏榭先前利用叶归真突然发疯犯浑,逼问的他说出了当年的真相,但章藏榭并非刻薄寡恩之人,他见叶归真这般模样,颇为不忍,悄声安慰道:“叶天师节哀,小叶子已经走了。”叶归真一脸不信道:“不会的,你看她面色红润,睡态安详,怎会死了?只是太累了,睡着了罢了。”章藏榭见叶清杳的尸体偎在江朔怀中,竟然真的是面色潮红,神态酣然,泪珠还在挂在粉白的腮上兀自未落,果然像哭累了睡着的娇憨少女,他知道心脉震碎之人死前应该心如刀绞,极其痛苦,从未见过如叶清杳这般模样,也不禁暗暗称奇。
章藏榭道:“看来小叶子死时确实了无牵挂,安心自在,叶天师你也不用太过难过了。”他却不知,叶清杳被隐盟救活之后,知道围绕自己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是她以为江朔被爷爷和皮逻阁联手害死,更是自责不已,这三年来叶归真越发的乖戾阴鸷,让她觉得这曾经最亲的爷爷越来越陌生了,而今日见江朔未死,心中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但叶清杳自觉无法再面对江朔,早有了赴死之心,这才会在铁刃奚诺罗掌击叶归真之时,毅然挡在了爷爷身前。
叶归真听了章藏榭的话勃然大怒道:“你是何人?怎么老是咒我的宝贝孙女儿?”章藏榭看了一眼叶归真,欲言又止,叶归真愈加怒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的好孙女没死!没死!”说着他冲上前去,从江朔怀中一把夺过了叶清杳的尸体,这一下可是全然出乎江朔的意料之外,他虽知叶清杳对自己的情愫并非兄妹之情这么简单,但他对叶清杳却绝无儿女之情,更不想在叶清杳死后做出任何轻薄狎昵的行为,只是让叶清杳的尸体自然斜靠在他身上,僵直着腰来承托,双手只是虚抱,因此叶归真一把夺过叶清杳尸身之时,江朔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叶归真一手搂着叶清杳,一手轻轻地拍打她道:“醒醒,清杳,醒醒……别睡了。”叶归真是叶清杳的爷爷,他抱着自己孙女的尸首,江朔也不好抢夺,章藏榭在一旁劝道:“叶天师,别拍了,小叶子醒不过来了。”叶归真哪里肯听,非但不停手,拍打的力度更大了,喊道:“快醒来,快醒来!清杳,你吓唬爷爷,你好顽皮!”江朔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想拉开叶归真的手,叶归真怪眼一翻,将叶清杳牢牢搂在怀中,道:“小子,你想干嘛?不许抢我的宝贝孙女!”江朔含泪道:“清杳妹子已经死了,叶天师你就不要……”叶归真忽然尖叫道:“不听!不听!不听!小子好啰皂!”说着他忽然抱着叶清杳的尸身起身,三步两步跑到瓦砾堆上,飞身一纵上了石堡的屋顶。
这时只听
“嗖嗖”弓响,却是远处屋顶上守备的吐蕃长弓手见有人上了屋顶,不由分说先射出数箭。
叶归真随手拨打,击飞了身前射到的羽箭,却对身后的羽箭不管不顾,江朔想到自己在叶清杳去世前,刚答应了不杀她爷爷,但若任由他被乱箭攒射而死,岂非与杀他无异?
况且他也不想让叶清杳的尸体遭到任何的侵犯,忙紧跟着叶归真跃上石瓦屋顶,替他抵挡了身后射来的羽箭。
叶归真完全不管身后的情形,自顾在石堡顶上飞奔而去,江朔刚想要发足追上他,却忽听到鼓声由远及近,巨大的震颤声响从远处传来。
江朔悚然一惊,这才惊觉天空一片灰白,今天是个阴天,但能室外天光已开始大亮了,不知不觉已到了卯时一刻。
山上山下忽然喊杀声一片,显然唐军的总攻已经发动了,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就是一例。
紧接着,吐蕃军中螺号呜呜咽咽地响起来,射手也不再向叶归真射出弓矢,他们的全副精神都转到了山下向上仰攻的唐军身上。
叶归真却不管这些,只顾抱着叶清杳向下山的斜坡路飞奔过去,这八角石室显然是石堡城中的枢纽,它果然不在正中而是偏北的位置,叶归真飞奔的速度极快,几个起落已到了唯一上下山的斜坡土路之上,山下唐军主攻部队正用巨大的盾牌布成鱼鳞阵向山上缓慢地推进,自然无暇顾及叶归真。
而山上的吐蕃射手也不想为了叶归真浪费弓矢,双方一个坡上一个坡下,相隔数百步,都死死地盯着对方,这时便出现了一道奇景,只见叶归真沿着山路疾驰而下,甚是招摇,唐蕃两军却都对他熟视无睹,仍由他跑下悬崖,在唐军军阵面前一个大拐弯,自顾向东跑了。
江朔本待要追,却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现在唐军攻城在即,自己怎能一走了之?
于是只能一咬牙一跺脚,任由叶归真带着叶清杳的尸身跑了,他自己却把心一横,重新从洞口跃回石室之中。
此刻厅中数处暗门分别开放,又不少吐蕃军人从暗门中抢入,贴着墙用羽箭指着江朔,而主帅铁刃奚诺罗站在原地没动分毫,他抬手示意屋中吐蕃士兵不要放箭,自己则走到江朔面前,语气平缓的说了几句吐蕃话。
章藏榭在一旁传译道:“铁刃将军道他并不想要打死小叶子,今日铸成大错,他心中亦十分懊悔……”江朔长叹一声,心道:叶归真加入隐盟是为了救叶清杳,叶清杳却还是因为替爷爷挡了一掌而死,铁刃奚诺罗因为师父的死怒而杀人,却打死了无辜的叶清杳,这一切兜兜转转,仿佛毫无意义,江朔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却必须得要强打精神,因为叶清杳的死已无可挽回,而外面巨大杀戮即将开始。
江朔向铁刃奚诺罗叉手道:“古辛上师生前所愿就是唐蕃息兵,如今双方兵戈连年不息,皆因吐蕃占了石堡城,我想请铁刃将军让出石堡城,避免两国更多无辜的军兵白白送死。”铁刃奚诺罗听了章藏榭的传译,摇了摇头苦笑着回答,章藏榭自然也将他的言语译给了江朔:“古辛上师虽是铁刃将军的师父,退兵止战或许也真是上师所愿,但石堡城事关吐蕃国运,铁刃将军也无法因为任何人的一句话而放弃防御石堡城。”江朔急道:“河曲之地本就是大唐领土,睿宗皇帝将其赠予吐蕃之主尺带丹珠,原本是为了两国和平,吐蕃之主却以河曲为跳板,想要进一步侵占大唐陇右、河西之地。如此,大唐圣人想要收回也是人之常情吧?”章藏榭继续传译道:“江少主,你是唐人,从唐人的眼光看,大唐收回河曲可能是人之常情,但以吐蕃人来看,从没有赠出礼物还收回的。石堡城是吐蕃门户,铁刃将军绝不会举手予人。”江朔道:“既如此,休怪江朔无礼了。”铁刃奚诺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章藏榭道:“铁刃将军说他百战从无一败,只在江少主手上折过一阵,早就想再向江少主请教了,今天便好好再战一场,不死不休。”江朔道:“好!我也正有此意!”先前二人相斗尚未分胜负,被叶归真搅乱,成了以二敌一的局面,此刻才重新接续上这场一对一的对决。
铁刃奚诺罗呼喊数声,立刻有军卒抬来了他那条风磨铜的金刚降魔杵,章藏榭道:“铁刃将军说,今日既决定胜负也决生死,请江少主亮兵刃吧。”江朔点点头,但他手中没了七星宝剑,只能随手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八角武士的长刀,道:“我便用此刀。”铁刃悉诺罗不知道江朔的七星宝剑在龙驹岛上已经丢失了,还道是他看不起自己,只以寻常兵刃便能取胜,也不再废话,高喊一声,挥动金刚降魔杵向江朔攻来。
他手中的降魔杵一端是五棱空心瓜锤,另一端则是尖锐的枪尖,铁刃悉诺罗以瓜锤一端向江朔当头击落。
这一招勾起了江朔的记忆,当年在崆峒山上二人第一次交手,江朔虽然手持七星宝剑,也无法击破铁刃悉诺罗的金钟罩功夫,最后还是以巧计夺了铁刃悉诺罗手中的降魔杵,砸了他脚底板的照门才打晕了他。
不过今日再想要如法炮制,只怕是难如登天了。江朔此刻手中只是寻常钢刀,知道不能硬碰硬,侧身避开铁刃悉诺罗的砸击,顺势挥刀戳他小腹,江朔不会使刀,虽然手握长刀用的却还都是剑招。
铁刃悉诺罗手中降魔杵虽然沉重,但在他手中和个木制的梢棒差不了多少,使用起来颇为灵活。
他将降魔杵往地上一戳,立着一挡,江朔的长刀便递不进去了,同时另一只手挥掌拍向江朔的肩头。
江朔身随剑走,沉肩避开这一掌,同时脚下穿花绕步般绕到铁刃悉诺罗身侧,长刀急递,刺他腰胁。
铁刃希诺罗手中降魔杵横着一扫,降魔杵的长度远超长刀,江朔腰要避让降魔杵自然就刺不到铁刃奚诺罗了。
却见江朔忽然跃起,立于杵头,手中长刀顺势向前疾刺,铁刃奚诺罗虎吼一声,手中降魔杵变横为竖,带着杵稍的江朔一起立起,他的膂力也真是了得,风磨铜的降魔杵本就极其沉重,再加上江朔的分量压在杵稍,铁刃奚诺罗却轻松将其立起,仿若江朔是没有重量的纸片人一般。
江朔在降魔杵上金鸡独立,没有从降魔杵上跌落,但也刺不到铁刃奚诺罗,他右足在空心的锤棱条上一勾,头下脚上倒挂在杵上,手中长刀向着铁刃奚诺罗当胸刺到!
第543章,地下暗河
铁刃奚诺罗手中降魔杵一振,向地面猛地击落,想借力将江朔抖落下去,不想江朔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有此一招,右足只是虚勾在杵上,铁刃奚诺罗抡杵之时,他早已松开脚,因此铜杵砸下时,江朔却仍然留在空中,手中长刀向着铁刃奚诺罗猛刺过去。
铁刃奚诺罗忽然抬头一笑,双手同时松开降魔杵,铜杵当啷落地的同时,铁刃奚诺罗的双手向着江朔的长刀抓来。
他双手握住钢刀左右一分,登时将钢刀如纸片般撕成了三片,江朔这才想起铁刃奚诺罗有金钟罩神功护体,根本不怕寻常刀剑。
铁刃奚诺罗长相粗豪,让人不自觉地认为他就是一个傻大憨粗的武夫,其实他极富智机,善以奇计取胜。
方才他一直或格挡、或闪避江朔刺出的长刀,让江朔出招时产生了错觉,还自以为得计。
直到他飞在半空中,招式用老之际,铁刃奚诺罗才突然出手,撅断了长刀。
江朔发现中计之时为时已晚,他人在空中,不得腾挪,只能随手将半截残刀向铁刃奚诺罗掷出。
铁刃奚诺罗不闪不避,拿头硬接,
“当”的一声,残刀撞在他的额角弹到一边,而他的额头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而已。
同时铁刃奚诺罗双手往空一举,向江朔拍去,江朔见他要比拼内力倒也不惧,双掌平推,齐施罡炁,向铁刃奚诺罗打去。
二人四掌撞在一起,轰然作响如云涛拍岸一般,江朔虽然劲力更强,但他比不得铁刃奚诺罗脚踏实地,被两股劲力反掷,凌空飞起一丈多高。
再度落下之时,铁刃奚诺罗已经再次持降魔杵在手,以攒尖的一头指向江朔,他手中一颤,降魔杵幻化出无数枪尖向空中的江朔袭来。
江朔眼明手快,在空中一个
“鹞子翻身”,转为头上脚下,用脚侧勾一踢,正中铜杵的杆子,那杵一震,幻化出的枪尖又归而为一,江朔一伸手,握住攒尖后面的铜环。
他脚往下踏,手往下按,运起玉诀神功,将铁刃奚诺罗手中降魔杵压向地面。
尖端
“噗”的一声刺入石砖地面寸许深,江朔踩住杵杆,借力向前飞纵,同时掌力一吐,向铁刃奚诺罗拍去。
铁刃奚诺罗左手单手持杵,往回一拖,右手迎着江朔来掌拍去。又是
“轰”的一声响,江朔立刻缩手握住杵杆,他的脚先已经蹬在降魔杵端头凸出的圆环之上了,铁刃奚诺罗这一掌等于是把自己的力量借给江朔来拔自己手中的铜杵。
合二人之伟力,铁刃奚诺罗单手如何握持得住,铜杵脱手飞出,但铜杵这一头是空心的瓜棱锤,铁刃奚诺罗双手一合,各拉住了一条铜棱,这才稳住身形。
这风磨铜杵打造的极为结实,江朔和铁刃奚诺罗各持一端,竟然也没有把它拉断,只是爆发出一阵爆豆似的声响。
四周的吐蕃武士早已看傻了,在他们看来铁刃奚诺罗如天神一般,石堡城中的吐蕃武士哪有能在他面前走上三个回合的?
而这个汉人青年不但和他打的走来有回,似乎还尚有余力!进入石室中的吐蕃武士都不自觉地将后背牢牢贴在石壁之上,唯恐近了一分一厘,自己就会被二人卷起的劲风刮到。
江朔和铁刃悉诺罗各执降魔杵的一端,运劲夺杵,若成了比拼内力之局,以二人的修为,只怕几个时辰也难分胜负,江朔耳听得外面隐隐传来战鼓声、喊杀声、惨叫声,甚至刀锋斩入肉体独特的声音。
江朔哪还有闲情和铁刃悉诺罗比拼内力?他脑中飞快地转动,想要找出一个速胜的法子。
不料铁刃悉诺罗却先发难了,他双手忽然一松,江朔手上一轻,手中风磨铜杵触地弹起,空心瓜锤向江朔面门撞来。
江朔见状,连忙足尖向上一踢,铜杵冲天而起打着旋儿望空飞去,同时铁刃悉诺罗双掌又已拍到,江朔双掌一横准备与他再次对掌。
四掌再次相撞之前,铁刃悉诺罗却一闪身,避开了江朔的双掌,从右侧发左掌打向江朔的右肩,江朔将左掌从右肘上穿出,接下这一掌,却觉铁刃悉诺罗掌中内力往里一吸,黏住江朔的手掌,同时右手望空一举,正接住落下的铜杵。
铁人奚诺罗顺势手往下压,砸向江朔的脑袋。莫说江朔不会铁刃悉诺罗的横练金钟罩功夫,就算有此护体神功,被如此沉重的兵器砸中脑袋,只怕脑袋不是被砸扁就是被砸进腔子里去了。
江朔当然不敢以身犯险,他右手猛地向上一架,将左手从铁刃悉诺罗的掌中挣脱出来,同时双手抓住铜杵,他不向上架,而是顺势向下一压,二人的力量再次合成一股,砸向地面。
这时却听到脚下
“咔啦啦”的一阵异响传来,二人脚下的地面居然向下塌陷了!原来这间八角石室的地面之下居然是空的,只是岩层厚实,因此建石堡城的吐蕃工匠也没有发现,好巧不巧将中枢八角石室建在了这地底空壳之上。
江朔和铁刃奚诺罗二人几次三番以神功抡动铜杵砸在石板地面上,岩层终于支撑不住,塌陷了一大片。
地面破裂塌陷的范围很大,除了江朔和铁刃奚诺罗,还有章藏榭和不少吐蕃武士,众人一齐向下坠落了数丈,竟然落入了水中。
此水极浅,不过没过小腿而已,也不知是湖是水,那些内力不济的吐蕃武士已经摔得吱哇乱叫了,幸好水底松软才没摔死,众人砸在水中,清澈的水中立刻腾起白色的烟尘。
江朔和铁刃奚诺罗有神功护体,更无大碍,二人在水中挣扎着起身,江朔发现别说是他自己,连铁刃悉诺罗的神色也十分疑惑。
显然他也不知道石堡城脚下竟然有此空洞和暗河。这个地下空洞极大,看来是一处天然的洞穴,洞内钟乳倒悬,脚下暗河在石笋间流淌,环境颇为潮湿,但此刻二人以性命相搏,来不及细看四周,又复战在一处。
此刻原本清澈的暗河已经被这么多坠落的人搅得一片浑浊,铁刃奚诺罗的降魔铜杵坠入水中,一时谁都找寻不到,二人又开始插招换式在浅水中打斗起来。
此地水底湿滑,二人都不可避免的脚下趔趄,几次险些摔倒。江朔倒还好,铁刃悉诺罗的金钟罩功夫照门在脚底,因此他打斗时从不闪转跳跃,以脚步稳健为要,此刻下盘不稳,就不免出招滞拙了许多。
铁刃悉诺罗的轻功本就不如江朔,此刻在水中更加左支右拙,但他身负金钟罩的功夫,就算被江朔打中几掌,也浑如未觉。
因此江朔虽然占据优势却仍然无法取胜,他知道每时每刻都有唐军战死,心中愈发焦急,左右手罡凛二炁交替发出,铁刃奚诺罗接招时,一时热一时冷,心中也颇觉诧异。
就在此时外围吐蕃武士一阵大哗,一道白色的影子在洞中来回跳跃,绕过石笋和水中众人,向铁刃奚诺罗冲过来。
铁刃奚诺罗也是一惊,难道世上真有精怪不成?他百忙中挥掌拍击,那道白影却哧溜一下从他胯下钻了过去。
江朔却早已看清了,这道白影正是白猿!白猿钻到铁刃奚诺罗身后,便往他背上爬去,铁刃奚诺罗没看清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不知是猿猴,竟然不敢伸手到背后去抓。
他一边双手连挥守住门户,一边回头去看,却忽觉脸皮上五把钢钩划过,原来是白猿用爪子挠他,但铁刃奚诺罗一身铜皮铁骨,刀剑尚且刺不透,猿猴的指抓又如何伤得了他?
白猿一挠之下,只觉自己五指生疼,吱吱乱叫。而这时铁刃奚诺罗也发现了对方竟然是一只白猿,怒极伸手向后去掏它。
但白猿体型远比人小,又异常灵活,铁刃奚诺罗的功夫都是大开大合的架子,一时竟然拿这小小的猴儿没什么办法。
白猿试了几次知道铁刃奚诺罗刀枪不入,便转去抓他的双眼,任铁刃奚诺罗金钟罩功夫再怎么了得,双目也不可能不畏刀剑,他忙闭目甩头,同时剧烈摇晃身子,想将白猿甩下去。
这时江朔却不愿意趁虚而入,立在一旁并不上前夹击,口中喊道:“白兄小心,快下来吧,你斗不过铁刃将军的。”他知道虽然现在看起来白猿灵活,铁刃奚诺罗好像拿它没什么办法。
但白猿其实伤不了铁刃奚诺罗,而铁刃奚诺罗只要打中白猿一下,便能轻易要了它的性命。
白猿却顺着铁刃奚诺罗的背脊又爬到了他的腿上,铁刃奚诺罗终于得到机会,飞脚一踢,将白猿甩得飞了出去。
然而他刚把白猿踢飞,就忽觉脚心一痛,低头看时,竟有一把匕首插入脚底,这匕首极其锐利,已直插入内,只剩一柄露在外面。
铁刃奚诺罗吃痛不过,闷哼一声轰然倒地,这突发的变故令江朔也大为惊讶,这匕首显然不是白猿所掷,再看匕首之柄金灿灿的,这不是金牙匕吗?
江朔跺脚道:“湘儿,我和铁刃将军单打独斗,你怎能突施冷箭?”这时从一座巨大的石笋后面转出一女子,却并非独孤湘,那女子一袭短打黑衣,皮肤白皙若冰,脸上更如覆盖了一层严霜一般,没有丝毫喜怒的表情。
她开口戏虐道:“溯之,我好心助你,你怎的不知好歹?”江朔惊道:“珠儿……”他生生把
“姊姊”二字咽了回去,道:“李珠儿,你怎么在这里?”又忽然紧张道:“湘儿呢?”李珠儿对她的称谓毫不在意,一边向他走近一边语气平缓地道:“溯之,你放心,湘儿好得很,我只是借白猿和匕首一用。”江朔奇道:“白兄怎么会听你的?”李珠儿道:“这白猿颇具灵性,见你和铁刃奚诺罗激战,自己便要来助你,这可不需我来教,我只叫它设法让铁刃抬脚就行了。”李珠儿虽然不懂猴语,白猿却能通人言,因此能按李珠儿的话行事,也不算奇怪。
这时李珠儿已经走到铁刃奚诺罗身边,倏地拔出他脚底的匕首,往铁刃奚诺罗腿上一扎,匕首应手而入,血水顿时涌了出来。
李珠儿冷嗤一声,道:“此人一身的横练功夫已经散了。”
第544章,铁刃其人
江朔忙蹲下连点铁刃奚诺罗刀伤四周的穴道想替他止血,然而却毫无用处,李珠儿道:“铁刃奚诺罗练的金钟罩功夫,周身穴道早已无效,你从前无法通过穴道伤他,现在当然也没法通过穴道给他疗伤了。”说着李珠儿随手扯过江朔的衣摆,江朔还穿着摩诃衍给他的那套褐衣,质地十分松软,李珠儿毫不费力就
“刺啦”撕下一大条布条,在铁刃奚诺罗的大腿根部牢牢扎紧了,用来止住流血,她扎那一刀的时候何其凶残,现在包扎的时候又何其温柔。
江朔始终看不透这个冰山美人,看着她美丽的侧颜时又不自觉地呆住了。
再看铁刃奚诺罗面如死灰躺在水中,双肘支在水中,才让自己的脑袋不至于浸入水中,水下泛起的白色膏泥粘在他身上、脸上,显得十分狼狈,四周的吐蕃武士见铁刃奚诺罗居然流血,这可是从未见过的景象,都深感震恐,远远立着不敢动弹分毫。
江朔见铁刃奚诺罗勉力支撑,手臂已经开始颤抖,显得颇为辛苦,便走到他身后,从背后托住他的脑袋,满怀愧疚地道:“铁刃将军,偷袭你并非我本意……”李珠儿已经替铁刃奚诺罗止住了血,将他的腿担在自己腿上,在伤口上撒上了金创药,再次从江朔另一个衣袖上撕下一条布,开始包扎伤口,听江朔之言,不等铁刃奚诺罗开口,她先笑道:“嘻嘻……江溯之你是不是觉得十分对不起铁刃将军,现在他已成了废人,想要自断筋脉赎罪吗?”江朔怒道:“李珠儿!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就算事急从权,只能突施偷袭,你将他制住也就罢了,为何要坏他一生修为?如此胜之不武,怎能叫人服气?”李珠儿毫不动怒,平静地道:“溯之,你道我没有廉耻?”她一双如水的眸子盯着江朔,暗河中的水波映在眸中,更显清澈,这样的眼神很难想象她竟能行出方才那种心狠手辣的手段。
江朔气势立刻为之一夺,竟不敢回嘴。李珠儿继续道:“我这个人么,可没有你这般以德报怨的侠义心肠,对正人君子,我就行君子之道;对卑鄙小人么,自然就没有廉耻啦……溯之,你看我几时暗算过你?”江朔心道:你害我还少……但又一想,自己虽然常被李珠儿戏弄,若说李珠儿直接加害倒确实是一次也没有……他忽然心念一动,问道:“那铁刃将军……”这时李珠儿已经将铁刃奚诺罗腿上的伤口包扎完毕了,对江朔道:“溯之,你先把他拉到干燥的地方去吧,否则伤口泡在水里可不行。”江朔心道:早知如此,你把他扎伤做什么?
口中却没说,他举目四望,此处遍地潮湿,暗河肆意流淌,无一处干燥之地,要干燥只能是回到上面。
举头望去,八角石室的地面几乎都塌陷了,江朔问李珠儿:“珠儿……娘子,你们怎么来到此处的?”江朔的意思是循着李珠儿和白猿进入石堡城的路径退出去即可,李珠儿却转眸瞥了一圈四周的吐蕃武士,道:“溯之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得好。”江朔知道她不想让这些吐蕃武士知道进出石堡城的密道何在,按李珠儿的性格,早把这些人一股脑都杀了,但她知道江朔必然不肯,才叫他原路返回。
江朔点点头,再度仰头看了一圈,见有一处石门打开着,但此处距离上面太高了,江朔轻功再好,也难以一纵而上。
他转头四顾,却哪里有绳索?章藏榭见状道:“可以解下所有人的腰带连成长索。”吐蕃人身着皮裘系毛带,其腰带既不同于汉人的绦带,又不同于西域诸部的革带,而是以牛羊毛混纺而成毛带,称为
“氆氇”,章藏榭在吐蕃位居西本之职,虽然不是达官显贵,但也是个官员,他一声令下,众武士立刻解下腰带连成一串,江朔拿在手中扽了一扽,果然这些
“氆氇”腰带韧劲十足,足可供众人攀援之用。江朔将氆氇长带系在一把吐蕃长刀的刀柄上,向上掷去,长刀激射数丈击中了石门,但距离太远,无法扎入石门,
“叮”的一声响,长刀重又坠落下来。江朔正在发愁之际,却见白猿在一旁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江朔喜道:“对了,白兄你可以上去。”他让白猿以口咬住刀背,单手一托将白猿向上抛出,白猿飞纵而上,正抓在一条挂下来的钟乳石之上,它前爪打滑险些坠下,在众人惊呼声中却手刨脚蹬,抠住悬石,攀援了上去。
白猿很快到了石门边,将长刀卡在门枢之中,江朔在下面试了试,插得甚紧,并无松脱之险,他唯恐背着铁刃奚诺罗一起攀援,长索吃不消,自己先顺着这条长索攀援上去。
江朔上的极轻盈、极快,上去之后再让李珠儿把铁刃奚诺罗绑在氆氇长索之上,拉动长索将其吊了上来。
之后依法施为把所有人都拉了上来,众吐蕃武士早吓破了胆,任由江朔拉扯到了上一层,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在一边,哪敢有丝毫造次,李珠儿自然不需要江朔来拉,自己最后一个顺着长索攀了上来。
他们进入八角石室外另一个小石室之中,江朔将铁刃奚诺罗靠着石壁坐好,自江朔将他吊上,直到靠在石壁之上,铁刃奚诺罗一直都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江朔问李珠儿:“现在你可以说说铁刃将军的事了吧。”李珠儿道:“当然可以,他既然自己不肯说,那便由我来说……铁刃奚诺罗是隐盟一员……”这句话对江朔而言不啻于一声炸雷,他立刻呆在了原地,章藏榭却不知道
“隐盟”是什么,忍不住问道:“隐盟是什么?”却没有人回答他,江朔颤声道:“那古辛上师……”李珠儿道:“不错,他根本就知情,倒是马祥仲巴杰并不知道隐盟暗杀古辛上师的计划,他带兵围困古辛上师,目的是为了自己的野心,马祥仲巴杰不到万不得已,可不想杀古辛上师。”江朔盯着铁刃奚诺罗问道:“铁刃将军,李珠儿所说的可是实情的?”他却忘了铁刃奚诺罗听不懂汉话,好在有章藏榭替他翻译,但章藏榭连问了两遍,铁刃奚诺罗都毫无反应。
江朔心里知道,此刻没有回应也是一种回应,此前铁刃奚诺罗一听说叶归真与古辛之死有关,就哇哇大叫,必欲取他性命,若此刻李珠儿是冤枉他,铁人奚诺罗岂不要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又怎会沉默不语?
江朔道:“所以叶归真……”李珠儿点头道:“叶归真会在这里,根本就是合谋,铁刃奚诺罗不通汉话,叶归真就是他和隐盟的联络人。”江朔摇头道:“叶归真为了清杳妹子的伤势才加入的隐盟,这和古辛上师遇难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啊……他又怎会做了铁人奚诺罗的联络人?”李珠儿道:“叶归真和铁刃奚诺罗早就认识,他在吐蕃这么多年,溯之,你总不会认为他一个朋友也没有吧?他加入隐盟之后,立刻提议让铁刃奚诺罗加入,至于害死古辛上师的法子么……”说到此处李珠儿拿眼睛颇为不屑地扫了一眼铁刃奚诺罗,江朔心中像划过一道闪电一样,口中嗫嚅道:“是了,铁刃奚诺罗是古辛上师的弟子,只有弟子才知道要如何造出只有古辛上师能治又会大耗真元的伤,也只有弟子才知道,古辛上师定然会出手替安庆宗疗伤……”张藏榭听了,也不禁颤声道:“甚?铁刃奚诺罗居然如此歹毒?”他以吐蕃语又追问了铁刃奚诺罗一番,铁刃奚诺罗仍是不答,只是将头转向一边。
章藏榭是个文官,身上没有长刀只有短刀,这短刀只是用来割肉的,他此刻怒极,抽出短刀来就要刺向铁刃奚诺罗。
李珠儿却随手将短刀打落,冷冷道:“章西本,这人我们还有用,此刻还杀不得。”江朔问道:“可是为什么……”李珠儿道:“铁刃奚诺罗和马祥仲巴杰不一样,两人虽然都是象雄人,但马祥仲巴杰是国舅,他的野心在于让吐蕃强盛,与大唐争雄,铁刃奚诺罗则没有忘记当年象雄被吐蕃灭国,他心心念念的是象雄复国,马祥仲巴杰自然不可能支持他,就连他的恩师,象雄苯教大宗师古辛上师也不支持他。”江朔若有所悟道:“所以他先是勾结隐盟施计消耗古辛上师的功力,同时又把消息泄漏给马祥仲巴杰,让他引军围困古辛上师……”李珠儿道:“同样的事情,铁刃奚诺罗在陇山伏羲神崖已经做过一次了,溯之,你没有引起警觉,我倒是颇感意外呢。”江朔一拍脑袋,懊悔地道:“如今想来处处是线索,处处是破绽,然而直至今日,我还全当铁刃奚诺罗是正人君子呢。”铁刃奚诺罗看似粗豪,时则打斗之时就已经能看出他颇有心机,但江朔仍然认为他只是打斗时如此,在大是大非上还少本性天真纯良的,如今想来自己当初的想法何其可笑?
李珠儿道:“溯之,你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今日若不是叶归真忽然疯了,就是铁刃悉诺罗和叶归真两打你一个的局面了。”江朔这才明白过来,看来后来铁刃悉诺罗急欲置叶归真于死地,也还是怕他说出自己加入隐盟的秘密,这才有了掌毙叶清杳的悲剧,想到叶清杳,江朔不禁怒气勃发,拎起铁刃悉诺罗的衣襟,
“乒乓”扇了他两个耳光,怒道:“清杳妹子死的好冤枉,她至死都不知道你是这种样人!”江朔这两下用力极猛,铁刃悉诺罗的金钟罩神功已失,嘴角立时淌下血来,他却向地上啐出一口血痰,
“嘿嘿”冷笑数声,并不睁眼,更不回话。李珠儿道:“溯之,你可别打死了他,我们还要指着他平定石堡城呢。”这时江朔终于问出了自己一开始就想问的一个问题:“珠儿姊姊……”知道真相之后,江朔不自觉又恢复了
“姊姊”的称谓,
“你不也是隐盟中人么?你今日戳穿铁刃悉诺罗却又是为何?这也是隐盟巨子的安排吗?”
第545章,抢关夺旗
李珠儿摇摇头道:“我自幼见惯了人情冷暖,早知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性。巨子虽然擅长利用人性的弱点,却居然认为能通过隐盟来平衡世间。需知弱者如果变强,可能比强者为恶更甚。”江朔听了她的话一愣,道:“所以你身在隐盟也是三心二意?”李珠儿道:“我从没有三心两意,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找安禄山报仇!为契丹也好,为隐盟也罢,归根到底是要为我阿耶报仇,为我自己报仇!现在安禄山仍在积聚力量,我不能让唐军在吐蕃拼光了实力。”江朔心道:原来珠儿姊姊的目标始终都是安禄山,安贼策反李过折,杀了她阿耶确可谓仇深似海,但安家兄弟对她可是真不错,珠儿姊姊却丝毫不受感动,一心想要将他安家斩尽杀绝,万劫不复。
想到此处,江朔道:“以珠儿姊姊你的本领,要杀安禄山也非难事吧?李归仁、高不危之辈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随护在安禄山左右,刺死安贼的机会也不难觅得吧?”李珠儿冷哼一声,道:“我要杀此贼可说手到擒来,但人死万事皆休,一刀刺死他可太便宜这个恶贼了。”江朔道:“那你把他擒了,慢慢折磨也就是了……”他很难想象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李珠儿却笑道:“是要折磨,但不是肉体上的折磨,一个人爬的越高才会跌的越惨。希望越大到头来才越绝望,我就是要让安贼错判形式,自以为能坐拥天下,再让他大败亏输,众叛亲离,绝望之际才杀了他,这才叫真正的折磨!”江朔叹息道:“如此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民为棋子,战端一开又是生灵涂炭,百姓何辜,遭此不幸?”李珠儿道:“溯之,你这论调和巨子还真像,难怪裴将军总是很欣赏你。”江朔道:“裴将军既然怜惜世人,又怎还以隐盟搅乱天下局势?”李珠儿道:“难道没有隐盟,天下就没了纷争?李林甫、马祥仲巴杰、骨力裴罗这样的野心家就会消失?裴将军想做的是通过小战的消耗,消弭大战的阴影。”章藏榭在一旁忽然明白了,道:“巨子……所以他自诩墨家……墨家的所谓大义,就是永远帮助防守的一方。”江朔知道章藏榭的汉话说的很好,没想到他居然对中原汉人千年前的经典也如数家珍,江朔道:“墨子兼爱非攻,和隐盟的所作所为怎么会一样?”章藏榭摇头道:“都说春秋无义战,墨子熟谙人性之恶,深知要阻止战争,靠说服国君不用兵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所做的就是帮助弱国加强防御,如果每个小国都像刺猬一样难以下嘴,那么如狼似虎的大国也就会熄灭侵略之心了。”江朔道:“可是各国还是攻伐不断,最后秦皇扫六合,天下一统,墨子可说是百花力气了。”章藏榭点头道:“我不知隐盟有哪些高人,但不管是谁,饶你智谋深远亦或神功盖世,当年墨子无法成功的事,如今隐盟也不可能做到。”李珠儿嘉许地点点头道:“你这个吐蕃人说话倒是很有见地,啊……我想起来了,章藏榭……你也是古辛上师的弟子。”章藏榭正色道:“不错,与铁刃奚诺罗、马祥仲巴杰不同,我随上师只学文未习武。”江朔心道:原来古辛上师也是文武全才,中原唯一能与他比肩的就只有东岩子赵蕤赵夫子了,惜乎东岩子已逝,古辛上师殒命,大师凋零,所传弟子有文有武,全才却再不可得……这时忽然听到外面如雷鸣般的巨响,在城北隆隆远去,江朔一惊,问章藏榭:“章西本,这是什么声音?”章藏榭惊慌道:“是檑石!檑石吊于石堡城北门之上,由一整块巨岩凿成圆木之形,其宽与入城斜坡相同,重逾千斤。攻城最急之时,打开城门,敌军以为是守军抵挡不住开城投降,一轰而上之际,忽然释放檑石……任你是大罗金仙还是金刚力士,都立刻被碾为齑粉。”江朔听了心跳了一下,他方才追击叶归真时,见到坡下唐军正在布成鱼鳞龟甲阵攻城,从时间来看,吐蕃守军是专等唐军突进到城门下时才突然释放檑石。
这和李珠儿所说人在胜利在望之际的绝望才最大!李珠儿一拍铁刃奚诺罗肩头,对江朔道:“走吧,该铁刃将军出马咯。”江朔内力充沛,膂力便惊人的强大,只见他将八尺长的巨汉铁刃奚诺罗如一小袋麦子般搁在肩头,随着李珠儿向外走去。
身后的吐蕃武士惊骇之余,哪敢上前抢夺主帅?竟然排成队列,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八角石室距离石堡城北门很近,一行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北门,他们见到了一番奇景……北门大开着,战场上喧哗声如沸,却没有一个唐军从空空的城门口冲入,城门后的空地上刻了四道车轨,轨道的尽头是十几组一人高,三四丈长的巨大石碾子。
这就是章藏榭所说的檑石,他说这些檑石是一整块石头刻凿而成的,其实是有些夸张,这些檑石是由一个个三四尺长的石碾子以铁锁穿心而过绑在一起的。
石碾中间又夹了四个铁轮,嵌在四道车轨中,令其可以顺坡滚下,不会走偏。
城门前的空地地势内高外低,檑石又堆放在一道陡坡之上。用巨大的钢钎钉在地里,又用铁链钩锁住铁轮,才挡住檑石不至滑落。
这时吐蕃人正在解开一组檑石的系留铁锁,下面有脱了个光膀子的武士用大木锤击飞钢钎。
江朔他们见到时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檑石落入轨道中,方才一齐操作的吐蕃武士立刻叫喊着闪到了一边。
吐蕃人在轨道中浇了熟油,铁轮落入轨道中立刻刮出四道火花,檑石飞快混动,如出笼的猛虎一般,咆哮着向山下冲去……江朔和李珠儿登上城门楼向下面坡道观看,只见坡上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断肢残骸到处都是,更有暗红鲜黄的一堆堆的不知什么事物,血腥之气直冲脑门,令人作呕。
仰攻的唐军亦有准备,他们排成四列,各持长槊,每个纵列都槊杆担在前面一人的肩头,再一齐下压,将槊尖聚与轨中。
檑石携风带雷,呼啸而至之际,唐军士卒一齐大喊,以槊杆为撬棒,将檑石撬得脱轨飞起,但檑石冲势太猛,飞在空中石碾互相摩擦,争断了铁链,在空中散开来,如陨石般坠落下来。
唐军士卒立刻四散开来,各自躲避,却仍有不少人行动稍缓,被石碾砸成了肉饼。
场面太过惨烈,叫人不忍卒睹。江朔虽然擒住了铁刃奚诺罗却不知如何利用,独孤铁刃奚诺罗喊道:“快叫他们停手!”铁刃奚诺罗却转过头去,全然不理江朔,江朔知他是硬汉,就算刀剑加颈,也绝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号令全军投降。”李珠儿一把扯过章藏榭,指着西方天边一道灰浪,道:“章西本,哪里是什么?”章藏榭平静地道:“是吐蕃援军。”吐蕃军利用石堡城为据点,只要石堡城牢牢吸引住攻城部队,远处吐蕃骑兵便从外围包抄,攻击唐军退路,吐蕃军一直采用这种袭扰战术,颇为有效。
李珠儿有一直近处两个谷地,只见两队唐军骑兵偃旗息鼓,正在无声默默无声地等待,显然是等着吐蕃军队自己中计撞去罗网,这一番景象在城头看的十分清楚,而远处奔袭而来的吐蕃骑兵由于视野所限,却全然未觉,如此冲锋过来,中了唐军埋伏,死伤必定惨重。
李珠儿道:“唐军集中了十几万大军,河西、陇右乃至朔方的精锐都靡集于此。唐军对石堡城已是志在必得,无非是双方伤亡多少罢了。”章藏榭望着山下的情形,默默点头,李珠儿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章藏榭又默默点了点头。
李珠儿转身对江朔道:溯之,把铁刃奚诺罗升上旗杆。”江朔知道李珠儿才智远胜自己,便随手扯断城头最高旗杆的绳索,任由吐蕃军旗帜坠下城去。
再将铁刃奚诺罗倒剪双臂,缚在绳索上,单手一提,
“哧溜”一下将他如升旗一般拽上了两丈高的旗杆。李珠儿又道:“溯之,你助章西本发声。”江朔将另一只手按在章藏榭腰间,向他督脉中注入内力,内力运行头顶百会穴,灌入口中龈交穴,章藏榭立觉一股气顶着他的上牙床开口发声,立刻声彻寰宇,整个石堡城都听的清清楚楚。
只听章藏榭高喊道:“大蕃兀骨掳,大唐阿不罗艾斯比,铁刃悉诺罗不刺哈赤勒……大蕃打死掐死哈思……兀骨掳阿塔拉赛思忒思!阿塔拉赛思忒思!”这段话译成汉话大约为:吐蕃的勇士们,唐军已经夺去了石堡城的中枢,铁刃悉诺罗将军重伤被俘,为免我吐蕃男儿再做无谓牺牲,大家一起降了吧。
石堡城中上千吐蕃守军其时也只剩数百人了,在唐军的猛攻之下本就已经濒临极限,全凭一口气吊着,此刻听到章藏榭的喊话,他们从未听过如此嘹亮仿若神谕一般的人声,均觉诧异,纷纷走出各自的掩体观看,看到城楼旗杆上悬挂着如死鱼一般一动不动的铁刃悉诺罗,心中再没有半分怀疑,一齐抛下兵刃,跪倒喊道:“赛思忒思!赛思忒思!”山下唐军听到城中忽然爆发出呼喊声,不解其意,都吓了一跳,攻势亦为之一顿,不过唐军中也有吐蕃通译,立刻有人禀报哥舒翰:这是吐蕃军投降了。
哥舒翰初还不信,有斥候飞马回禀道:“启禀主帅,确有人抢关夺旗,将吐蕃主将铁刃悉诺罗悬于旗杆之上,吐蕃守军正在齐声高喊投降。”哥舒翰大喜道:“却是张守瑜、高秀岩二将何人建此奇功?”这时张守瑜、高秀岩二将已匆匆从前线折回中军,一同禀报道:“我等不敢冒功,夺关之人,正是漕帮少主江朔江溯之!”中军之外多有协助运量的漕帮帮众,闻言一齐欢呼起来,一时间欢呼声声震寰宇,仿若夏日惊雷,天地亦为之气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