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甲军营擂鼓瞬起,响彻南山。
第一轮进攻比贺赖徽预想的早了一个时辰。好在贺赖元关坐镇,南山又是易守难攻的防御铁塔,即便敌众我寡,也并未吃败。
午时一过,南统鸣鼓收兵,列阵在南山脚下。
若落晨煜未再进言贺赖徽,他与穆辉一起救治在此战中受伤的将士。
战场死伤在所难免,北境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打了五天五夜,尸横遍野,腐臭熏天,尸体连野狗都不愿去啃食,血腥味飘了半个月才慢慢散去。
大魏何时才能强大?
百姓何时才能安居?
他又何时才能完成父亲临终前的三件嘱托?
若落晨煜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穆辉发觉他神情凝重,以为他的旧疾又犯了,急忙包扎好手下的伤员,擦了擦手,从怀中拿出银针包,走到若洛晨煜身边。
“将军,可是旧疾复发?”
若洛晨煜早年在北境犯过头疾,穆辉特意赶回圣医堂,学了银针刺穴,之后银针便一直带在身上。要说起若落晨煜的伤,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穆辉已经习惯了。
“无碍,你去忙你的。”
穆辉知道他心里有分寸,不再多劝,又继续给伤员包扎。
包扎了两个人以后,手腕被人拽住。
“干什么去,没看见我吗?”重伍狰狞地看着穆辉,“先给我包扎。”
穆辉沉了一口气,他自然记得重他,记得他如何对待队长和董桓。穆辉挣脱他的手,冷言道:“这点伤口,一会就愈合了。”
重伍瞪着眼睛,梗着脖子,“你什么意思?”
穆辉早就看见了,他伤的是手臂,两道不深不浅的砍痕,伤口周围的血液已经凝固。明明没什么大事,非要让两个士兵搀着,好像断了似的。
“让你的手下给你包扎一下就行,用不上我。”穆辉不想与他纠缠,转身便走。
重伍不肯放手,“你站住。”
两人拉扯之间,穆辉趁他脚下不稳,推了一把。重伍一个屁墩儿坐地上了,颜面尽失。
“你…找死。”
他倏地抽出了手下的配刃,朝着穆辉的肩膀斜砍下去。
穆辉是大夫,武功比不上飞鹰骑,感受到刀锋时已经来不及闪躲,只能靠本能转身,并用手臂去挡。
噗呲...刀嵌进他的肩缝,刀刃不锋利,被他逼停。
“啊...嗯!”穆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激起豆大的汗珠。
两个人的争执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若落晨煜一转身,本就萧冷的脸上浮现不可遏制的怒意,不过董桓距离穆辉更近一些。
噔噔噔...几个健步冲了过去,一把拎起重伍重重地甩了出去。
好巧不巧,重伍落地的地方正好在若落晨煜脚下。八岐一落,贴着他的脖颈插进地里,断了他一缕头发。
重伍不知道是被摔傻了,还是被吓傻了,两只眼睛死盯盯地看着天,连大气都不敢出。
穆辉咬着牙拔去刀,捂着受伤的手臂,他是飞鹰骑唯一的大夫,他受伤了兄弟们怎么办?
“董桓,去拿我的药箱。”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好。”
若落晨煜过来先帮他点住穴道止血,“能坚持的住吗?”
穆辉吸了几口凉气,“放心吧,将…军。”
董桓拿着医药箱回来,若落晨煜熟练地拿出金疮药和药布,帮他清洗,敷药,包扎。常年征战,谁都是半个大夫。
董桓气得牙根直痒痒,碍于两军交战,先行忍下了,早晚有一天,他会讨回来。
重伍在手下的呼唤下,终于恢复了意识。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已经顾不上手臂上的伤了,喊破音了,“你......你们等着,一会儿有你们好看,你们就猖狂不起来了。”
若落晨煜皱眉,这话明显有针对性。他扫视一周,满盈不在?与此同时,光齐送回消息,山顶有动静。
若洛晨煜在山顶预测了四个敌人可能上来的位置,让飞鹰骑逐一看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不会放过。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八岐,敌人从悬崖而上,必成合围之势,他们必死无疑。
他把穆辉交给董桓,一个人奔着贺赖徽的营帐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再次响起战鼓,南统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这是他们的配合——南山,危矣!
他冲到营帐门口,贺赖元关也穿戴整齐的出来了。
“督军,此战有蹊跷。”若落晨煜急忙拦下他,“山顶已有异动,山下进攻十有八九是为了转移视线,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守住悬崖。”
贺赖元关拍了拍他的肩膀,“晨煜啊,南山悬崖谁能爬上来?你不要让子虚乌有的事扰乱了军心。”
“句句属实。”
“莫要再拦我,否则以军法处置。”
若落晨煜眯起眼睛,“当真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听山下的战鼓,我们至少得坚守到明日日落。”
说完,他撞开若落晨煜,大喝一声,“阵前妖言惑众者,格杀勿论。”
若落晨煜神情惋惜,如果是贺赖徽这般他也就认了,唯一寄希望的人也不相信自己,他对这叔父二人是彻底死心了。
不过,救南山的心不能死,他手上还有八岐,背后还有兄弟们。
第二轮打下来,夙甲军有一半的人失去了战斗力。他们败了可以往后退,麦香城与后面的嘉顺该往哪退?
他看向山顶,推算着进攻时间,已经确定山下必是为了掩护,而掩护的只有一种人——攀崖人。
不远处,响起吵闹声。二十多个士兵围在一起,交头接耳。董桓与穆辉在圈外正与兵长交涉什么。
他快步走过去,赫然发现四名受伤的飞鹰骑,不是光齐那几个人,应该是飞鹰骑在南山的暗探。这四个人不同程度受了伤,最重的已经昏迷不醒。
董桓怒不可遏,这几天他忍的次数太多了,已经濒临崩溃,“你们...你们有什么权利抓飞鹰骑的人。”
穆辉端着被重伍重伤的手臂,急切的道:“我要先给他们疗伤,请让我进去。”
“疗伤?”满盈白脸一扬,“他们可都是有通敌嫌疑的人,不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什么?”董桓喝道:“你说飞鹰骑通敌,你疯了吧?”
“飞鹰骑为什么就不能通敌?”重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眼血红,似已经失去理智,“我就看见他们去了南统军营。”
董桓,“当真你亲眼所见?”
重伍,“当…真。”
“如此说来,你也去过南统军营?”若落晨煜的声音犹如冬日里的寒风,冰冷刺骨。他走近,用不容质疑的目光扫视所有人,“拿不出直接证据,谁也不能动我的人。”
他也忍了太久,不想再忍了。
重伍顿时全身一颤,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枪鸣,心里更是发憷。
满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他向若落晨煜抱拳道:“若洛将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南山。”
“若是真为南山,便让穆辉为他们疗伤。”
“他们频繁出入军营,确是有通敌的嫌疑。”
“他们杀敌的时候,你恐怕还没握刀呢吧?”若落晨煜脚尖小幅度地粘着地面,他已经极力地压抑着愤怒。这几个人他认识,都是南山飞鹰骑内的元老,其中一人还曾是他父亲贴身护卫。
满盈不觉地后退一步,周围顿时升起一股儿强大的压迫感。他咽了咽口水,思忖片刻后,摆手放穆辉进去。
穆辉挤进去,从怀里拿出四枚丹药给他们服下。他扶起年纪最大的问道:“忠叔,感觉怎么样?”
忠叔是若落老将军的贴身侍卫,在老将军离世后转入飞鹰骑,一直留守在南山。若不是南山被贺赖徽弄得乌烟瘴气,他也不必亲自上场。
若落晨煜也蹲下,关切的看着他。
忠叔虚弱的摇头,眼泪顺着脸颊刷刷地往下流,“酸菜他...他们死了。”
穆辉大惊失色,转头看向若落晨煜,“将军,那…光齐他们不知道如何了。”
若落晨煜握着八岐的手指咯咯作响,他咬着牙,并未抬头,一字一顿的向满盈道:“可-死-在-你-手?”
不等满盈回答,董桓已经抽出配刃天罡,刀尖指向满盈怒吼道:“你个龟孙子,你不杀敌人,杀自己人。若是真有叛徒,你就是叛徒。”
一直淡定自若的满盈有些心慌,眼前的若落晨煜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让他额角冒汗。他自认为不怕若落晨煜,可真要动气手来,精神力竟然不堪一击。
他尚未说话,远处传来一个让人厌恶的声音。
“是我让他抓的人,也是我授意他们拒捕可以直接杀了。”贺赖徽从营帐出来,端着手阴笑着,“你的人到处探查消息,谁知道有没有叛徒。这两场仗,我们输的很惨,保不齐就是你的人向敌人传递了我的部署。”
传递部署...呵呵...若落晨煜心中暗骂,你还有部署?
忠叔他们虽然是飞影骑的暗探,可身手也是数一数二的,特别是他们的轻功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逃脱绝对没有问题。贺赖徽派这个自留山武字腰牌的高手出马,就是想置他们于死地。
三死!
四伤!
若落晨煜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弧度,萧杀之气渐浓。
满盈不由自主再退一步,此时忽然不想与若洛晨煜打了,之前是他高估了自己。
若落晨煜面若冰霜,八岐随着主人的心境翁鳴作响,即便是北境最惨烈的那场战役,北境的飞鹰骑没有一个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