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立足4
今年刚刚二十多岁的张大力,这几天心里一直非常的充实。
张大力是陕西太白县人,万历四十四年,陕西、山西、河南遭遇大旱。原本给一个大户人家做长工的张大力,当年家中颗粒无收,既交不起东家的租子,又没有活命的口粮。不得已,和几个青壮一起投奔了山上的土匪。
从小务农的张大力,虽然没受过什么教育,一辈子二十年呆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见识。但是生性朴实,脑筋却灵活的张大力知道一个基本的道理,不管你是东家还是土匪,没有粮食,这日子就过不下去。所以,当发现在土匪窝里也没饭吃的现实之后,就偷着跑下山,加入流浪乞讨的流民队伍之中。
几年流浪下来,靠着灵活的脑筋,张大力侥幸活命。在原本的流民队伍被官府驱散之后,加入了这伙原本有千八百人流民队伍。在从陕西到湖广的路上,遭遇了各路土匪的劫掠和各地官军驱赶之后,这伙人剩下只有不到四百人,流落到了枝江县境内。
不过,虽然枝江县没有遭遇旱灾,可是天候也不正常,当地的农业也损失严重。本地的农户都糊口无力,自然,这些流民也讨不到什么东西。三百多人,托了湖广四季常青的福,还能在野地里弄些野菜杂草为食。半个月下来,又有几十人冻饿而死。
张大力原本心中绝望,甚至起了拉杆子做土匪,抢劫吃食的心思。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保佑,遇到了王书辉派遣管家们来招人干活。
张大力是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待遇的。到了地头,管家们先是发给每人两大碗热乎乎稠乎乎的白米粥和一大碗肉汤,让这二百多男女老少,几十年来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吃饱。之后的在大冬天里的江边上,冷水洗澡搓泥,虽然有些遭罪,但是搓洗干净之后给发放的棉衣棉裤和样式奇怪的衣服裤子,却张大力和这群流民们兴奋不已。张大力发现,东家心细的很,连贴身的衣物和袜子棉鞋,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
不过张大力毕竟和那些普通的流民不同,他是做过几次土匪,在土匪山寨那种险恶的地方都能全身而退的人。他从小到大也做了十多年的佃农,别说见过,都没听说过天底下有这么好心的东家。所以,一方面他为自己几天来能够吃饱穿暖而心满意足,另一方面对东家给予的这种优厚的待遇而惴惴不安。
之后的几天里,无论是在几个管家的带领下盖一种奢侈无比,全是铁皮做的房子(彩钢活动板房),还是给盖好的房子里,用一种奇怪的平整无比的灰色石板(水泥预制板)和一种灰色胶土(水泥)磊炕,或者是推着巨大的石碾子,压着三合土平地。见过了这些神奇的东西,反倒更加重了张大力心中的疑虑。
可是当少东家(王书辉)向大家宣布,这些房子都是发给流民们住的,张大力这个穷光棍,也分到了一座两丈长宽,里面炉炕齐全还预备好了棉被棉褥的房子的时候。张大力的疑虑全都不翼而飞了。他心里想着,如果东家能够一直这么待自己,一天三顿的干饭肉汤,四季的衣服,还有自己的房子住。那么即使东家是个大土匪头子,是要造朝廷反的贼人,自己的这条贱命大可卖给东家了。
所以,在这种认识下,原本心存疑虑的张大力,自发的变成了王书辉的拥护者,开始积极的出力,卖命的干活。虽然没有被选为一等家丁,但是也当上了一个二等家丁小队的队头。
张大力穿着和其他的二等家丁一样新发的涤卡布做的明代样式的灰色衣裤,不过因为是小队头的关系,可以在右胳膊上带上一个带着一道红杠的袖标。虽然只是这么个小小的不同,但是带上这个袖标之后,他发现普通的二等家丁们,看到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些恭敬。这让张大力心里居然产生了些做上了官儿的威风感。
今天大东家出门办事,上午的时候,在各个小队头的带领下,跟着少东家练了一上午的站队、开步。因为张大力头脑灵活,第一个掌握了左右,最先按照少东家的要求完成了动作,又被少东家在大家面前,好一阵夸赞。
张大力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原本以为不过上脸面上有光,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同桌的小队头面前,张大力还多领到一块巴掌大的大肉片子和一个小水晶杯(玻璃杯)装的一两白酒。少东家也到他们这张桌子上,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这脸上的荣光和肚子里的实惠,不禁让张大力对王书辉感恩戴德,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忠心为少东家尽忠效命。
就在王书辉收到明朝末年第一个土著心中的效忠的时候。几里地外的枝江县衙里,大管家刘怀一在朱由梓的示意下,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现代礼品盒,轻轻的放置在枝江县知县唐文光和朱由梓之间的桌子上。
朱由梓看到唐文光眼中的询问之意,带着矜持的笑容对唐文光开口道,“贵县虽然公务繁忙,与我不曾有缘相见,但是贵县在枝江执政,素有清廉爱民之美誉。我虽是山居野人,但也听闻了贵县的美名,故而今日放肆了些,直接前来与贵县一见,以表心中钦慕之情。这是一件南洋玩物,不成敬意,不过是小小的表达我一番敬佩之情而已。”说了这话,朱由梓轻轻的打开了礼品盒子。
晶莹剔透、做工精细的现代玻璃茶具,差点亮瞎了唐文光的钛合金狗眼。唐文光小心的拿起一个玻璃茶杯,在光线下仔细的观瞧,完全沉迷在这个充满了工业美感,毫无瑕疵的玻璃茶杯的精致美丽之中。直到旁边的师爷先从这个茶杯的冲击中解脱出来,看到了大管家刘怀一眼中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出声咳嗦提醒的时候,唐文光才发现自己过于沉迷,居然独自玩赏了好一会儿了,冷落了朱由梓一盏茶的功夫。
唐文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咳嗦了一声,说道,“世子真是过誉了。下官身为知县,为天子牧守生民,不过是职责之内的事情,怎么当得起世子这样的称赞呢。呵呵,世子这般重礼,下官心中实在有愧啊。”这就是封建官僚的贪婪了。唐文光言语中只说受之有愧,却丝毫没有提到不收礼品的意思。
朱由梓看着唐文光心虚的笑容,心里清楚,这等奇珍异宝,哪是唐文光这种小小的七品县令承受的起的。不过既然自己的好女婿一心为自己复兴家业,毫不在乎把这样的宝贝送人,他也就承情了。反正在朱由梓心中,自己的家业也是好女婿的,自家人也不用瞎客气什么。
朱由梓笑着对唐文光说,“贵县也知道,我这等山居野人,平日里多是操劳凡俗之事,不比贵县进士清贵。这等异宝本是家中远亲所赠,我这等俗人哪有贵县这般雅风仙骨,品的出其中真味呢。呵呵,贵县不必过谦,收在家中放心赏玩吧。”
唐文光听了这话,立即吩咐下人将礼盒送回县衙后的家中,这才回过神来对朱由梓说,“世子拨冗前来,定然是有许多教诲要吩咐学生的,还请世子指点。”
朱由梓听了这话,明白唐文光的意思,也不说话。站在朱由梓身边的刘怀一开口说道,“我家世子近日要修整宅院,为山居的别园没有官府的凭证在手,心中忧虑。又想着别园狭小破败,需要近处的土地填补,这才想着前来县衙与知县大人交涉。另外,我家世子的远方亲族要在枝江县安家落籍,也要劳烦县衙一下。”
唐文光听了这话,心中松了口气,原本想着枝江王庶人花了这样的大价钱,不知道有多大的事情要他来办呢,原来不过是为了些毫无价值的破宅荒地的地契房契和给自家的亲戚落籍啊。心中安稳的唐文光立刻吩咐师爷张守义说,“烦请张先生带着刘先生,去户房将手续办了。刘先生既然是为世子打点家事的,先生好好把刘先生介绍给衙内的各处,以后世子家有什么事情,请刘先生前来吩咐就好。”
这边朱由梓和唐文光喝着茶说着话,那边刘怀一在张守义的带领下,与县衙内的佐贰官和各房的吏员、两班皂隶们交涉起来。在知县的面子和王府的银子的双重攻击下,除了对枝江王府心中存有敌意的枝江县县丞之外,其他的主簿、教谕、典史、巡检等佐贰官加上六房书吏和两班皂隶吏,在银弹攻击和师爷的暗示下,都与刘大管家亲切的结交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在刘怀一圆润的手段下,这群官吏都和他称兄道弟起来。自然而然的,王书辉的落籍和枝江王别园附近的地契房契,轻轻松松的就办理了下来。
刘怀一办完了事情,又按照王书辉的嘱咐,请托县衙的吏员们为他找一些木匠、铁匠、泥瓦匠等各种匠人,并暗中许了每介绍来一人,就给一钱银子提层儿的好处。这样的好处,让那些县衙中的小吏们心头火热,恨不得立即就出去找人。
一通折腾下来,中午的时候,朱由梓来到县衙的任务才全部完成了。带来的银子居然只花了不到三百两的样子。在心满意足中,朱由梓推掉了唐文光的午饭邀请,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第17章 起步1
二十几年来,王书辉一直是在现代社会的底层环境中长大的。
他对中国人的理解和认识,也是从底层获得的。在熟悉历史,搞社会科学出身的王书辉看来,虽然中国人在解放之后从封建社会进入了现代社会,但是中国人民的本性,几千年来没有丝毫改变。
中国人民比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都优秀的原因在于,从尧舜禹汤的上古时代,到生产力大发展,生产关系大变革的现代社会。几千年来,他们都保持着实事求是的基本态度。注重实际,关心实际,热衷于改善自身生存环境,这种融入到血脉当中的生存态度,几千年来一直不变。
在王书辉看来,民族主义的问题是一个伪命题,中国人实际上并不在乎民族主义的问题。对于统治者的态度,中国人民看似消极,但是这种表面上的消极,实际上,是他们面对几千年来走马换灯的统治者们,有着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心态。
是的,中国人不在乎谁是统治者,什么人充当统治阶级,也不关心统治者和统治阶级采取哪种意识形态治理国家。只要统治者能够维护社会稳定,为普通的中国人提供一个相对公平,能够让普通人改变自身生存条件的社会环境。那么中国人就根本不在乎统治阶级在上层建筑里咋咋忽忽的宣传哪一种思想。他们会完全的,全身心的投入到改善自身生存条件的努力之中去。
清王朝作为一个不同民族的,殖民主义性质的反动政权。为什么能够避免了元蒙统治者,不到百年就被赶出中原的失败呢。从根本上讲,在满清统治者的掠夺屠杀和汉族地主官僚的剥削压迫之间,中国人认为,野蛮疯狂的满清统治者能够提供给他们一个相对稳定的生存环境。而且满清反动政权的上层,策略性的选择了维护封建科举制度,也让中国人看到一个可以改变自身生存条件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才在满清统治者,变态残忍的统治下,忍受了268年。直到清政府在列强侵略和内部造反的情况下,连中国社会的基本稳定都不能维持的状态下,又废除了科举制度,扼杀了广大中国人,改变自身社会地位的唯一的,哪怕是镜花水月的虚幻希望,才被全体中国人民,毫不留情的踢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跟着我有肉吃。”这是一个王书辉在网络上经常看到的,充满戏谑意味的口号。不过在王书辉看来,无论是什么穿越者,穿越到哪个朝代,哪个环境,想要改变中国,就必须要赢得最广大人民的支持。而满足广大人民的需要需求,就是能够获得他们支持的基本条件,就是他在明朝末年,能够改天换地,彻底的改造封建中国的最坚实的基础。
王书辉获得明末中国人民的支持的计划,就是从给那些为他工作的雇佣劳动者,提供普遍高于明朝末年,甚至于高于清朝,高于民国时代的生活条件开始的。他相信,只要他能够建立一个稳定的体系,不断的给为自己工作的劳动者们,提供稳定的,充足的,高质量的生活条件,他们就会从中国人民的本性出发,从自发到自觉的拥护王书辉的领导。而王书辉相信,在广大中国人民的拥护下,在穿越时空的金手指提供的物资和技术的支持下,他在明朝末年改造中国,把封建中国推动到近现代水平的工业国家的可能就是存在的。
当朱由梓回到枝江王别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占地两百余亩的枝江王别园内外,火热的劳动景象。负责修建院墙的家丁们在几个匠师的指挥下,正在开始修建一个规模庞大,不仅包含了别园,也包含了前几天挨着着别园外墙修建的几排保暖彩钢房的大院墙。
朱由梓没有把这个变化放在心上,但是本来就了解建筑的大管家刘怀一,却从院墙的正在开挖的地基上,看出这个院墙规模的庞大。在他推测下,这个院墙建好之后,恐怕比枝江县城的城墙还要高大厚重。
朱由梓回到家里,本想着立即和自己的好女婿表表功劳,但是找了一圈之后,在修缮别园的繁忙工人中没有找到王书辉的影子。问了二舅哥之后才得知,自己的好女婿不在家中,而是和自己的女儿,带着几个小孩子和五个二等家丁到县城去了。
朱由梓的性情向来大大咧咧,也没有自己的女儿和猪哥出去闲逛会不会被占便宜的担心。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让大舅哥帮他把王书辉送给他的老古董的大喇叭留声机拿出来,放上一张楚剧《穆桂英休夫》的唱片,把几个帮着整理院子的舅哥们找了回来,拿出王书辉送给他的那些饼干糕点,泡上王书辉给他的花茶,请舅哥们和他一起,喝茶吃点心听戏。
朱由梓这个人真的是遗传了自己祖先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基因了。
他对于任何划时代的,未来的科技和用品都有一种安然处之的态度。王书辉原本还觉得,要给他解释留声机,水泥等一些现代用品会很麻烦。没想到这位不过三十多岁的“老爷子”,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原理。
只要知道了留声机能够唱出那种他从没听过,却又很喜欢听的,名字叫做楚剧的戏曲,点心很好吃,衣服很好穿,马车很好坐,铁炉子烧水泡茶很方便之后,他就沉迷于戏曲的好听,点心的好吃,衣服的舒适,马车的气派,茶水的香浓之中。至于其中的原理结构,在知道了怎么使用之后,他连问都没问。这种情况,让王书辉心里大叹自己的担心是浪费了感情了。
王书辉最近发现,从现代换银子到古代花,是一件很愚蠢很麻烦的事情。他觉得既然自己是要在古代推动社会发展,那么像水泥,砖窑等这些技术水平相对简单的工业制品,就没必要在现代采购,运到古代来。但是在古代开展这些初级工业的建设,除了技术和设备可以直接向现代采购之外,没有充沛的资金也是不行的。
没有充沛的资金,就不能大规模的招聘工人,没有充沛的资金,就不能大规模的开采和购买原材料。那么在明末赚钱,就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古代社会有十大暴利行业。分别是鸦片贸易、丝绸之路、香料航路、黄金航路、私盐贸易、染料贸易、刀剑贸易、洋布贸易十个方面。王书辉觉得,鸦片贸易,大可在海军力量建设起来之后,对日本、朝鲜和东南亚各国开展。丝绸之路已经没落,不需考虑。黄金航路和香料贸易掌握在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手里,一时半会儿的还涉及不到。染料贸易在近代化学工业建立起来之前没什么戏。
唯独私盐贸易、刀剑贸易和洋布贸易,王书辉完全可以依靠现代社会的海量供应进行开展。在他看来,虽然目前阶段在本时空,还不能进行这方面的工业建设,但是他完全可以通过现代社会的海量供应,向明代进行食盐倾销、刀剑倾销和布匹倾销。至少在目前来说,在现代和古代之间倒卖食盐和布匹,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最关键的是,这么做可以很快的积累起开展初级工业建设需要的资金。
王书辉想到了这点之后,就准备和以前在王府干过采买工作,又在县城里的货栈当过几年掌柜的娘家四舅,一起到枝江县城考察明末的基本贸易环境。带着几个准备作为助手培养的小孩子和五个二等家丁,正要坐上马车前往县城的时候,朱微妏这个小萝卜头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吵嚷着一定要和王书辉一起出去。
朱微妏的四舅舅刘怀季尴尬的不得了。和朱由梓不同,虽然也是在王府长大,但是作为娘家人的刘家,毕竟是管家出身,以前接受过王府官员严格的礼法教育,对于规矩礼仪很是重视。最简单的表现,就是七个舅舅不像那些雇佣的流民那样,称呼王书辉为少东家,而是坚持一本正经的管王书辉叫“王仪宾”。
明代对宗室亲王、郡王之婿,孙女婿,曾孙女婿,玄孙女婿通称仪宾。《明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九》中有,“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玄孙女曰乡君,婿皆仪宾。郡主禄八百石,余递减有差。”
也就是说,枝江王府现在真正意义上有爵位在身的,就是小箩卜头朱微妏。作为末代枝江王的曾孙女,他的父亲和祖父虽然没有继承爵位,但是朱微妏一出生就自动的获得了县君爵位。这是明王朝宗室谱牒上有明确记载的。别看没有钱粮俸禄,也没有封地田土,朱微妏一出生就有南京礼部的官员前来登记,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宗室县主。
现在,这位县主大人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跳了出来,拽着王书辉的胳膊吵吵嚷嚷,让注重规矩礼节的刘怀季,十分尴尬也十分头疼。反倒是王书辉这个猪哥,看到朱微妏一身明代材质和工艺的少女服饰。一身花冠裙袄,大袖圆领,上面是淡粉色的棉布上衣,下面是深蓝色的丝绸袄裙,配上在各种营养药和充沛饮食供应下,开始抽条发育的身材,原来像个小箩卜头的朱微妏,显得清纯可爱的要命,让他心中暗暗的吞着口水。
活到二十多岁,王书辉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女孩子冲着他撒娇卖萌呢。所以这个光棍猪哥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朱微妏的要求,领着她一起到枝江县城闲逛去了。
第18章 起步2
和这个时代一切小孩子一样,朱微妏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从小到大没怎么出过家门。因为枝江王别园所处的偏僻位置,又导致了她也没怎么和同龄人接触过。在与父亲相依为命,孤单长大的朱微妏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过童年的欢乐。这次乘坐王书辉的现代工艺的四轮马车出门到枝江县城去,还是朱微妏的第一次外出。
和几个同样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不同,朱微妏虽然经历了不少的磨难,但是还保持着一个少女的天真性情。她一只手抱着王书辉的胳膊,一只手不断的把各种点心零食送到自己的樱桃小口中。
朱微妏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她对马车中的所有设施都好奇不已,对路上所有的景物都惊奇万分。一会儿询问王书辉马车中的设施,一会儿又让王书辉讲解马车外的景物。遇到一个挑着担子的农夫都一惊一乍的。
王书辉这次带了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起出来,这三个孩子是几十个孩子中最聪明的。他们三个经过两个星期的学习就掌握了汉语拼音和加减乘除,知识水平大约达到小学毕业的水准。这些明代的流民儿童们的勤奋和聪明,让王书辉这个大学教师欣喜不已,特别是和现代社会的那些孩子不同,他们非常的听话懂事,极度的珍视受教育的机会。
在流民队伍中,比他们年龄更小的孩子是生存不下去的。天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样的遭遇,在被挑选到王书辉身边接收专门的教育之后,即使是丰盛的食物和舒适的衣服,也不能让他们脸上有一点笑容。
王书辉刚看到他们的时候,这些孩子因为饥饿都瘦的脱了相,他们那显得特别大的眼睛中,好像不带有任何情绪。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王书辉看着他们木着脸,睁着毫无生气的大眼睛,快速的从碗中把米饭和肉类塞到自己的嘴里的样子,心脏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
到现在王书辉还搞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是心痛,还是郁闷,是愤怒,还是悲伤,这种王书辉一直以为是一种小资产阶级无病呻吟的混乱情绪,真实的出现了,并且一直萦绕在王书辉的心头。
王书辉在现代社会的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绝对是称不上什么幸福快乐的。但是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意义的可怜人。只要整体的社会环境允许的情况下,任何出身的人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在穿越之初面对朱由梓父女的时候,还觉得朱由梓这个人是因为自身的不努力而导致的生活落魄。所以他面对明末这个时代的人的时候,还保持着现代人的观点。直到开始了解了那些被招聘而来的流民的实际情况,面对着那些幸存的流民儿童的时候。王书辉才正真的了解到,封建社会的底层人民的生活的可悲和绝望。在这架行进中的马车上,王书辉原本携美同游的愉快情绪,在流民儿童拘谨麻木和朱微妏欢喜快乐的明显对比之下,逐渐的消散了。
王书辉越来越觉得,改造明末中国的目标,不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社会实践,而是一个关系着一亿中国人未来命运的重要使命了。
王书辉想着这样的事情,情绪上自然要随之而产生变化,原本还有些欢快的情绪逐渐转冷。虽然还认真的回答着朱微妏的问题,但是语气上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朱微妏是个天真的少女不假,但是从小到大的贫困窘迫的生活,培养了她舒朗大气的性格的同时,也使得朱微妏对于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察觉了王书辉的情绪变化,朱微妏也渐渐的安静下来,乖巧的坐在王书辉的身边,变得沉默了起来。
“世兄有什么心事吗?”朱微妏想到每当自己的父亲情绪低落的时候,都是自己去劝解安慰他的,所以看到王书辉的情绪低落,就主动的开口询问起来。
王书辉正想着事情,听到朱微妏开口想要安慰自己,笑了笑,很自然的就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朱微妏的头顶。坐在对面的刘怀季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心中十分的不悦,大声的咳嗦了几声。
朱微妏本来还在享受王书辉这种表示亲近的动作,听到四舅舅的咳嗽声,连忙扭了扭身体,躲开了王书辉的手。王书辉不明所以,摘掉头上的细纱大帽,顺手挂在马车车厢的挂钩上,漏出戴着网巾的短发来。
他把两只手放在脑后,身体靠在马车靠背上。仿制火车座椅的靠背很舒服,有着一种人体力学的贴心设计。他安稳了下情绪,对朱微妏说,“文儿,你知道杜甫这个人吗?”
朱微妏听了这话,笑着对王书辉说,“世兄是在小看奴家么。奴家虽然家贫,但是也在二舅舅的教导下读过些诗书。奴家可是知道的,杜少陵被本朝文人推崇为诗圣。世宗皇帝时候的文人李梦阳有诗云:‘李杜得诗圣,迥出诸家前’。当时的文人杨慎,更是推崇杜甫。有‘诗圣如子美’的诗句。不过奴家看来,本朝文人生不逢时,有唐宋诸大家在前,怕是难有传世之作能够媲美唐宋文人了。”
王书辉听了这话,真有些惊艳的感觉。没想到小萝卜头的学问不差,可以媲美现代社会的硕士研究生了。王书辉带了些宠溺的语气对朱微妏说,“文儿既然知道李杜,那么你觉得李太白和杜子美两人的诗作,哪个人更胜一筹呢。”
朱微妏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会一本正经的和自己讨论学问呢。以前无论是舅舅也好,父亲也好,虽然也很宠她,但是却不会在学问上,用这种平等的态度对待自己。她高兴的说道,“世兄这问题,我也问过父亲。在父亲看来,李太白的诗句恣意汪洋,有仙家气派,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自然高过杜子美。不过奴家以为,李太白和杜子美,都是有诗才无干才的废物文人。纵然有千百名篇流传于世,却于世人并无半点实在的受益。不过真要强加比较的话,奴家还是觉得杜子美关心民间疾苦,总比李太白那个官儿迷酒鬼有益世人吧。”
王书辉听了这话,刚才有些灰暗的心情一扫而空,本来的那张即使有表情也看不太出来的木头脸,变得生动起来,有些眉飞色舞的味道。一丝笑容像墨水侵染宣纸那样在脸上荡漾开来,嘴里也发出大笑的声音,“哈哈哈哈,就凭我家文儿这几句评语,就胜过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迂腐书生了。哈哈哈哈。”
朱微妏听了王书辉这赞许的话,也高兴了起来,随着王书辉狂放的大笑声,清声的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安静下来的王书辉开口对朱微妏说道,“说起来,杜子美还和咱们这荆州府有缘呢。杜甫的弟弟杜观为躲避战乱避居江陵,杜子美从蜀地的夔州,跋山涉水前来探望他,还做了一首诗呢,文儿知道这首诗么。”
朱微妏微微一笑,开口背诵道,“自汝到荆府,书来数唤吾,颂椒添讽泳,禁火卜欢娱。舟楫因人动,形骸用杖扶,天旋夔子国,春近岳阳湖。发日排南喜,伤神散北吁,飞鸣还接翅,行序密衔芦。俗薄江山好,时危草木苏,冯唐虽晚达,终觊在皇都。世兄说的是这首《续得观书迎就当阳居止正月中旬定出三峡》吧。这还是杜子美难得的清逸之作呢。”
王书辉的笑容突然不见了,他用一种深沉的语气对朱微妏说道,“文儿说的不错啊,不过文儿知道我最喜欢杜子美的哪首诗么。”
朱微妏听了这话,很体贴的没有答话。默默的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王书辉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念诵道,“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子美堪称诗圣,正因为这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第19章 起步3
古代的城市建筑有一个特点,就是因墙而建。不管城市的规模有多庞大,城市的人口有多多,一座城市必然在城墙的包裹之下,这和古代城市所处的社会环境是相符合的。中国古代的城墙与西方国家不同。西方国家是先有城市,后有城墙,而中国则是先有城墙,后有城市。单从这一点上讲,古代中国的建筑水平和城市规划水平就远远的高于西方世界,因为中国的城市建设是在规划后进行的,明显的更具有科学性和合理性。
和一切古代的城市一样,明代的枝江县城也是在一座城墙的包裹之下的。枝江县的城墙和一切中国古代的城墙一样,在功能上具有三个方面的意义。第一是军事防御性质。虽然枝江县地处中原腹地,但是在自然灾害频发的明朝晚期,也不缺乏各种乡匪山匪。城墙的存在倒是有效的防止了土匪的攻击,保护了县城中居民的安全。第二是防洪性质。枝江县地处长江北岸,一旦发生洪水,有了城墙的保护,倒是可以为该县的居民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难场所。第三是就是划分城乡,能够对居民进行有效管理。
城墙在社会进入工业化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说起来原因也很简单,在工业社会的条件下,城墙的三种功能全部消失。高爆炮弹出现之后,抹杀了城墙的军事防御功能。水泥出现之后,现代化的堤坝替代了城墙的防洪功能。社会化大生产实现之后,农村人口海量的向城市转移,增大了城市的规模,模糊了城乡的界限。所以,作为完全是在工业社会里出生长大的王书辉,从来没有见过完整的还在维持着传统功能的城墙。
枝江县的城墙是洪武年间建筑造的,长5。8公里,全石结构,高4到6米。王书辉看到这座城墙的时候,虽然并没有感到城墙的气势如何的雄浑壮阔,但是很明显的,不同于现代社会广布的高楼大厦,在成片的一二层的房屋的映衬下,高大的城墙还是相当有视觉冲击力的。
看着这座普通县城的城墙都这样的厚重坚固,王书辉真的想不到,明末时期那些武器简陋的农民军和满清武装,是怎么攻陷这些城市的。至少在王书辉看来,没有接受过近现代土工作业培训的农民军和满清部队,又没有高爆炸药这种攻城必备材料,想要攻破这样一座城墙,真的是很不容易的。
他实在是想不通,辽东的那些文臣武将们脑袋里装了多少大粪,才会把辽东好几所有着完善的防御体系和巨大城墙的战略城市丢掉的。明王朝末期,九边军事开支占到整个国家财政的百分之八九十,但是那些纸面上的百万规模的军队,无不一触即溃。
明朝末年的军事力量,除了秦良玉的白杆兵和卢象升的天雄军,似乎连所谓的辽东铁骑都像像****一样,遇到满清蛮族就立即崩溃。可见再怎么先进的武器,再怎么厚重的城墙,掌握在腐朽堕落的明末地主官僚利益集团手中都是狗屁。
说来说去,还是人的问题。人的问题解决了,小米加步枪就能对抗日本侵略者,小米加步枪就能打败大炮加坦克的党****,小米加步枪就能打跑十几个先进工业强国的联合****。当然了,实现这样的目标也得有强大的组织力量和基础的国家工业化。但是归根结底,无论是军队建设、组织建设还是工业建设,还是人的问题。明王朝不是没有人才,中国人民也不是没有是非观。还不是因为腐朽的利益既得阶层掌握着国家机器,使得人才不能得到使用,人民不愿意支持。
王书辉坐的马车和朱由梓的马车外观大体相同,只是没有像朱由梓选的那辆马车那样,在外面有许多花哨的铁艺装饰。车厢外包裹着通体的黑色人造革,反射着阳光,倒是有点奔驰汽车的范儿。
两个车夫坐在车厢前面的驾驶座上,三个二等家丁坐在车夫后面一排的椅子上,还有两个二等家丁,坐在车厢后面可以装行李也可以坐人的架子上。王书辉的这架马车看起来虽然和朱由梓的马车很相似,但是没有像朱由梓那样的排场,有二十个高壮整齐,衣着统一高档的家丁前呼后拥,只是一辆单独的马车,所以把守城门的士兵很快就上来拦住了马车,想要卡点油水。
看到把门的兵丁上前,五个二等家丁立即跳下马车,从腰上抽出王书辉从现代成批购进的黑色的钢制伸缩警棍,将警棍抻开了,就要开打。王书辉从车窗里看到马车外的情况,打开车门让家丁们退下,招呼刚刚被吓了一身冷汗的兵丁到车门这里来。还没等王书辉开口,娘家四舅舅刘怀季就下了车,对刚走过来的兵丁大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了,冲撞了县主和仪宾,你们这些狗才吃罪的起么!”听了这话,两个小兵立即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了。
王书辉本人虽然不喜欢刘怀季的这种做法,但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明代土著们打交道,倒是觉得开头虽然不好,但是也是一个切入点。他走下马车,对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兵说,“两位不要多礼,今日我和县主到城中转转,不过是散散心,你们从未见过我家的车架,算不上什么罪过,快快起来吧。”两个小兵听了这话,才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
王书辉看了看这两个小兵,他们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这两个小兵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已经看不出底色的鸳鸯袄,头戴一顶脏兮兮的范阳帽。脸色蜡黄,身材孱弱,骨节粗大。王书辉心里叹了一口气,明末中国人普遍的营养不良,从枝江王别园到枝江县城这一路上,就没见到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每个人都是一种在生病边缘的亚健康状态。
王书辉想了一会儿,对两个小兵说道,“你们可知道枝江县最大的布庄是哪一家,在哪里。”其中一个小兵年纪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长了一双灵活的眼睛,看起来还算机灵,听了王书辉的问话,立即答道,“老爷,我知道,我知道。”
旁边站着的刘怀季立即训斥道,“你这不知礼的狗东西,什么老爷,要称仪宾,懂不懂。记住了,要称仪宾。”
王书辉见四舅舅像个事儿妈似的一个劲儿的跟着掺和,自己连话都说不痛快,心中非常不爽,这种不爽在脸上就表现出不耐烦来。本来坐在车里,却一直关注着王书辉的朱微妏立即就发现了,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让一个一起来的小姑娘跳下马车,跑到刘怀季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领着刘怀季回到马车上。
王书辉这边随手赏了一块银元给这个小兵,开始向他打听起枝江县的事情。
马车里,朱微妏看到四舅回来,吩咐几个小孩子到车厢外面,在附近玩耍。等到小孩儿们都出去了,见车厢里只剩下四舅舅和自己,这才开口说道,“四舅舅觉得是王爷威风还是县主威风。”
刘怀季听了这话有些愕然,回答道,“县主这话老奴有些不明白。”
朱微妏皱了皱眉眉头,对刘怀季说道,“舅舅们刚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几个舅舅的家人亲眷也都接到府里来住了。说起来那是枝江王府的别园,可是前些年家里是什么样子,舅舅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和父亲连吃饭都要靠舅舅们接济。如今府里修缮起来,我们父女也好,几位舅舅家也好,吃穿住用不仅比原来王府好日子的时候还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就连舅妈们都当了管事的,管着后厨,库房。手里把着上下几百人的钱粮。这些好处都是哪里来的,是我爹爹枝江王庶人的名头来的吗,是朝廷发下来的吗,都不是。
这些好处是从你嘴里的王仪宾,我未来的夫婿那里来的。父亲和我都没在王世兄面前端过一丁点王族的架子,舅舅们却总是多嘴多舌,屡次触犯王世兄,这是哪儿来的道理。”说道最后,小丫头的俏脸通红,有些怒发冲冠的样子,你别说,还真有几分王族县主的威势。
刘怀季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哆嗦了一会儿。说起来还是原本低三下四的苦日子过怕了,这几天好日子确实让他们兄弟几个有些穷人乍富,有些飘飘然起来。几个人都对看起来性格和善,有些不知礼节的王书辉有着几分不以为然。
朱由梓又是个糊涂的性子,让这些舅舅们自以为是舅老爷,对待王书辉的时候确实有些轻视导致的失礼。听了外甥女声色俱厉的呵斥,这才让刘怀季心里明白了过来,什么王爷啊县主啊,都是扯淡,没有人家王仪宾,哪来的这种好日子。明白过来的刘怀季心里惭愧不已的同时又暗自担心自己兄弟几人这几天的表现已经触怒了王书辉。
朱微妏看到四舅老实了,这才整理下发鬓,开口道,“四舅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在外面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世面。几个舅舅也都是有本事的人,却一心为我家效力。我们父女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王世兄又最是心善,自然都是感激舅舅们的。
可是舅舅们要记得,这个家里,最大的不是父亲,也不是我,而是我未来的夫婿,父亲未来的女婿的王世兄。四舅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回去之后上上下下的就要交代清楚,不要再有触犯王世兄的事情发生。王世兄性格沉稳,又是个风姿清高的散淡性子。不过我可不管那些,只要再有触犯王世兄的事情发生,什么亲戚人情的,可就全没了。先让一等家丁们打上一百板子,之后全家直接沉到江里去,舅舅可要记得了!”
听着这话,刘怀季忙不迭的点着头,冷汗从脑门上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第20章 起步4
王书辉自己不喜欢强调身份,也很不喜欢别人强调身份。
从客观上讲,从事社会学研究,又当过大学老师的王书辉是一个文科生,本来应该是某种意义上的情怀党。但是王书辉自己却觉得自己是个工业党人。这倒不是说他的知识结构和从事的工作造成的。在他看来,他自己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而在工业社会里,实事求是的人,都是工业党人。
王书辉认为,在一个实事求是的社会环境里,在一个健康的,每个人都专注于做事情的社会环境里,强调身份不仅是一件很无所谓的事情,而且是一件严重的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
他觉得一个人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名头不重要。倒是一个人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个问题很重要。至于其他的一些标榜社会地位的或者其他不知名目的的各种标签和身份,他并不喜欢。他自己不希望别人对照身份来对待自己的同时,也不会去按照身份对待别人。在他的意识里,做事情最重要,其他都不重要。
不过王书辉的这种态度,在现代社会里因为封建余毒思想的弥漫,都被边缘化的对待。那么在纯粹的封建时代的明末社会,自然就是更不符合现实情况了。对于这一点,强调实事求是的王书辉心知肚明。这也是他能够忍受娘家四舅,没事找事的强调他是县主仪宾身份的原因。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县主仪宾王书辉自然比还俗和尚王书辉,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多。最重要的是,这个身份能够为他开展工作提供诸多便利。
王书辉一直认为,什么男人不懂女人,女人不懂男人之类的屁话,是小资产阶级的扭捏作态。不过,一直当光棍的王书辉也知道,自己没结过婚,没谈过恋爱,这是一个没经过实践得出的结论。这样的结论主观性太强,不是很可靠。
很显然,在明末有了个小萝卜头的未婚妻的王书辉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眼中的小萝卜头,朱微妏的雌威有多大。看着单纯可爱,大方舒朗的朱微妏,会动不动的就要把自己的舅舅一家沉到长江里去,这肯定是王书辉所想不到的。
不过,即使王书辉这家伙知道了,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不满意的。最多会认为,为了惩罚一个人,单纯把他全家沉到江里的处置办法,是一种对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远远不如劳作至死这样的惩罚,更能挖掘每一个劳动力的存在价值。
在这种情况下,打听清楚了枝江县的商业街的位置,回到马车上的王书辉,根本就没有发现,四舅舅刘怀季变得老实听话起来。他吩咐收了自己一两银子的小兵站在马车外的踏板上,指引马车司机向商业街驶去。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了枝江县城内最大的布庄协成布庄,下了马车的刘怀季,抢先一步进了布庄,咋咋呼呼的高声说道,“枝江县主和仪宾来访,叫你们掌柜赶快来接驾。都手脚麻利些,快着点啊。”
枝江县人,凡是上了点年纪的,都知道本地的藩王枝江王朱致樨的大名。年龄大些的老一辈,都见识过末代枝江王朱致樨,动不动就架着鹰,带着狗,骑着马,在枝江县城中呼啸而过威风。
末代枝江王朱致樨是个纨绔子弟不假,但是对于本乡本土的百姓还算和善。虽然时不时的上演几出欺实码的事情来,但是掏银子给赔偿的时候,还是相当爽快的。以至于老年间还有些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和游手好闲的青皮流氓,专门等在大街上往老枝江王的队伍里撞,可谓是催生出了枝江县的一个行业。
后来,枝江王的爵位被朝廷削掉了,老王爷也死了。可是枝江王世子朱宪燇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除了定期的到荆州府作妖之外,还经常的跑到枝江县衙里吃、拿、打、要,把枝江县衙闹得鸡飞狗跳。
老百姓么,能看到当官的威风扫地,总是喜闻乐见的。又因为这位枝江王世子,遗传了他老子善待老百姓的脾气,这就让枝江县老百姓心里偏向于这位世子爷,对朝廷剥夺了老王爷的爵位颇为不以为然。
对于老王爷得罪过的荆州大户张居正家。枝江县的百姓也好,甚至于整个荆州府的百姓也好,都觉得他们是非常混蛋的家伙。因为就像张居正的老师徐阶一样,张居正家靠着有个当首辅阁老的子弟,在荆州府也是大肆圈占强夺土地。
老百姓心中恨的咬牙切齿,自然是站在老王爷一边儿的。甚至于当年在枝江县还有童谣传唱,“枝江县,枝江县,首辅阁老占一半。朱家王爷也顶不了,一言不合丢王冠。”可见当今的万历天子对张居正鞭尸泄恨,也不是全无缘故的。
布庄里的伙计们一听到刘怀季这话,立即就有机灵的伙计跑到后院去通知掌柜的去了,大伙计领着几个伙计赶紧迎出来,迎接王书辉和朱微妏一行进门。不一会儿的功夫,掌柜的就从后院迎了出来。
协成布庄是个老买卖了。从正德年间的时候就开始做布匹绸缎的生意。根据已知的历史,这座布庄极有生命力,一直到民国时期还在经营。布庄的掌柜名字叫做李铭之,既是李家的少东家,又是这座布庄的掌柜的。
从小读书的李铭之,勉强考了个秀才功名,做了几年县衙的书吏,后来顶着个读书人的名头做起了生意。李铭之如今虽然不到三十岁,但是操持生意也有七八年了。
听到伙计来报的时候,李铭之心里还嘀咕了一会儿,他耳聪目明,对整个枝江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知道老枝江王的孙子有个女儿,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女儿找了女婿了。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一点都不慢,很快就赶了出来。
“学生李铭之,拜见两位贵人。”李铭之一到店面的后堂,就看到王书辉和朱微妏正在伙计的伺候下喝着茶。看到王书辉和朱微妏,加上几个随从,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衣服,一时半会儿还真没认出来是什么料子的。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立即上前行了一礼。
“李先生不必客气,我和县主不过是山居烦闷,到县城中走走,有劳李先生了。”王书辉有些小郁闷的挥了挥手,对李铭之说道。
李铭之直起身来,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王书辉身上的衣服。累死他也看不出那混纺的加丝绵衣料到底是材料的。不过他心中却产生了个不相干的念头,“果然是贵人,看来前几日进的几匹蜀锦有去处了。”带着一种见到大客户的欣喜,李铭之殷勤的对王书辉说,“鄙店在贵人眼中虽然规模狭小,却是在全荆州府都排得上号的大铺子,各种棉丝衣料应有尽有,二位贵人想看些什么呢。”
王书辉心想,“看来还真来对地方了。”他对李铭之说道,“李先生既然这么说,那就麻烦李先生吩咐下去,把店内各种布料,不论贵贱都拿来一匹,让我们好好看看吧。”
李铭之听了这话心花怒放,心中大叫,“今天该着我小李子发财啊!”
第21章 起步5
什么是工业国家,工业国家和农业国家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对于这个问题,可以写出几十万字的论文来,那还只是单纯的解释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一些基本概念。在王书辉看来,工业国家和农业国家之间的差距,最直接具体的体现就是,工业国家卖什么都赚钱,农业国家买什么都赔钱。
只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王书辉在网上看过一个网友在论坛里的一个点子。一个人可以在现代社会和古代之间来回穿越,单纯的依靠倒卖蜡烛就能赚钱。王书辉当时看了这个点子之后,直接就到附近的超市里询问蜡烛的价格,得知一块钱可以买两根蜡烛,如果买的量大的话,可以降到一块钱三根的水平上。王书辉就针对在两个时空倒卖蜡烛,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推论。
如果在古代社会里把一根蜡烛的售价定在十文钱的话,出售一百根蜡烛可以得到一两银子。而一两银子拿到现代社会,明代一两重37。3克而且纯度不高,最好能达到九层银。按照2014年每克高纯度银子3。15元的价格计算,明代每两银子能在现代卖出117元左右。
117块钱减去50块钱的成本。这么一倒一卖,净利润67块钱。而在实际上,古代的蜡烛根本不可能这么便宜。但即使按照这种廉价方式进行倾销,还有着巨大的利润空间。事实上,如果直接从工厂购买的话,蜡烛的进货价还可以更便宜。
从这个简单的蜡烛的小例子上看,作为工业国家的现代社会,可以在交易中获得巨额的利润。表面上看,作为落后农业国家的古代社会,除了制造蜡烛的行业全部破产之外,也没有什么损失,还可获得价格极为便宜的蜡烛。但是在这个交易过程中,古代社会流失了大量作为货币的贵金属,在交易中是单方面的纯粹的处于入超地位。
实际上,农业国和工业国之间的区别就是这么简单。工业国通过自由手段或者军事威胁手段,和农业国之间开展贸易。无论如何,在机器化大生产的情况下,工业制成品的成本都要比农业社会的手工产品的成本低的多的多。所以工业国卖什么都便宜,卖什么都赚钱。而农业国不管再怎么看起来获得了实际上的好处,买到更多便宜的商品,但是在贸易过程中,农业国都在不断地失血,本国的相关产业被毁灭性打击,从国家整体角度上持续的被削弱。
王书辉为了积累开展工业建设的资金和人力,就是准备利用穿越的金手指,采取这样一种工业品倾销的方式获得大量资金。当然,他还要用在古代倾销工业品的钱,在古代购买宝石、玉器、古董等价值更高的东西,到现代社会变卖。再在现代社会,用变卖宝石、玉器、古董等的资金,购买现代的产品到古代贩卖。这个简单的过程,可以让王书辉在古代和现代,同时掌握大量的资金。
王书辉之所以选择棉布贸易作为跨时空贸易的原因是,在明朝末年这个时代,松江棉布已经是天下闻名了。从明代中期开始,松江府植棉业得到进一步推广和发展,土地大半种植棉花。同时,棉纺织生产也成为松江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各乡镇几乎家家都投入了纺织活动。其时“棉布寸土皆有”、“织机十室必有”。
明正德《松江府志》中记载:“乡村纺织,尤尚精敏,农暇之时,所出布匹,日以万计。以织助耕,女红有力焉。”“纺织不止村落,虽城中亦然,织者率日成一匹,有通宵不寐者”。“里媪晨抱纱入市,易木棉以归;明旦复抱纱以出”。
由于不断地普及推广,松江棉纺织业日益兴盛,产量越来越高,质量越来越好,松江棉布在全国声誉鹊起,叶梦珠《阅世编》中说:“吾邑地产木棉,行于浙西诸郡,纺织成布,衣被天下”。《松江府志》载:松江人“俗务纺织,他技不多”,所织的精线绫、三梭布、绫纱方巾、剪绒毯“皆天下第一”,“吾乡所出皆切实用,如绫、布二物,衣被天下,虽苏杭不及也”。
明代中后期,松江府成为全国棉纺织业的中心。外地商人纷纷到松江来收布,布商挟重资而来,白银动以数万两,多则数十万两。
由此可见,作为消耗品的棉布,在这一时期,是一个有着大规模销售市场的畅销产品。
在李铭之热情的招待下,王书辉了解到了明末的布匹丝绸的大概价格。上好的蜀锦,售价大约在二十两到三十两银子左右。白棉布一匹卖三钱银子,三梭布一匹卖六钱一分银子。一种名为“斜纹布”的高级棉布,上等的卖每匹一两银子。至于各种丝绸,按照不同水准的织染加工,售价在十两到十五两银子之间。
听到这个价格,王书辉还真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多亏自己不是准备单纯的把卖货赚的银子直接拉回现代售卖。
要知道一两纯度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银子,在现代不过才117块钱。
明代一匹布的宽度是62。26厘米,长度是1089。22厘米(出自《明会典》),面积是6。78平方米。
现代社会的白棉布1。5米宽的每米售价8元到14元。那么相当于明代一匹布的面积的1。5米宽的现代布是4。52米。按每米8到14元,明代一匹布面积的现代布,总售价是36到63元。如果把古代卖一匹高级棉布挣到的一两银子,拿到现代出售得到117元的话,自己最多才能赚80块钱左右。
而自己是准备进行倾销的,一匹布最多比照明末最便宜的白棉布价格,卖两钱银子。两钱银子是8克左右,在现代最多值24块钱。按照这个价格,自己每卖一匹布,最少要亏损12块钱。因为银子的纯度和贵金属在现代社会的市场价格波动问题,还有可能会亏损的更多。
看来,还是古代的银子在古代花,现代的钱在现代花,中间用宝石、玉器、古董、木材等现代稀有的东西转化价值的办法,才是最合算的办法。即使是卖蜡烛,这个办法也能保证交易过程的暴利。
王书辉仔细的了解的各种布匹丝绸的价格,按照每种两匹的数量买了几十匹各种棉布和丝绸。那几匹上品的蜀锦,也被王书辉买了下来。在店铺的伙计的帮助下,把东西都运到马车的货架上之后,王书辉就带着大家离开了布庄。
一路上王书辉没有理会叽叽喳喳,不断的查看着各种布匹丝绸的朱微妏,自己思考着怎么着手在明朝末年开展贸易。在他想来,那些现代工艺的各种化纤材料和先进织染手段生产出来的各种布料,应该比这些看起来非常粗糙的手工业制品的销路要好得多。
看到王书辉皱着眉头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刘怀季想起不久前自己的外甥女县主大人的警告,开口对王书辉说道,“仪宾想要逛逛枝江县繁华的所在,不应该到县城中来的。要说本县最繁华的地方,是在城外西边的董滩口。本县的各种店铺大都集中在那里。”
朱微妏听了这话,对刘怀季抱怨道,“四舅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哪里最是繁华好玩,却让世兄和我到城中浪费了许多时辰。”
王书辉发现刘怀季今天这一下午的功夫,表现的非常不正常。一会儿是事儿妈似的张牙舞爪,一会儿又是老实头似的吞吞吐吐,这种态度可是不成的。王书辉还准备让这个当过货栈掌柜的四舅舅,做未来开展贸易工作的负责人呢。
王书辉斟酌了一会儿,对刘怀季说道,“四舅和我不必客气,大可有话直说。咱们本是一家人,我们家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四舅帮忙。我这里有个想法,要是让四舅帮我售卖棉布之类的货物,这个事情四舅能不能支撑的起来呢。”
刘怀季听了这话,心里不知道有多兴奋了。在兄弟七人之中,大哥、二哥、三哥和自己,从小和王府的辅官读书,剩下的三个弟弟则是和王府的武官练武。三个哥哥都热衷于读书学礼,只有自己,虽然书读的也不错,但是却生性喜欢从事商业。
后来被迫离开王府,他也是选择在货栈里做账房谋生。他早就希望能够有一天自己做主经营一个产业。只是因为资金和人脉的缘故,自己的愿望一直不能得到满足。现在听了王书辉的话,刘怀季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呢。
想着自己的梦想就要成真,刘怀季倒是稳重了起来,原本那种有些轻浮的气质骤然一变,现出几分久经商海的沉稳来,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王书辉说道,“仪宾准备出资多少,做哪方面的生意呢。”
王书辉想了想,决定先小批量的出货,试探一下明末的市场行情。他对刘怀一说道,“我那里有些历年来留存下来的东西,堆在那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开一家店铺,也不拘专门卖什么东西,就是些粮食布匹,还有些铁器蜡烛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会儿到董滩口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面。总的要求,就是店面一定要大气宽阔,总要为以后多做打算。如果没有合适的店面,也可以先盘下来一所小一点的店面,先把生意做起来。同时选看位置,我们自己盖一个大气宽敞的店面使用。”
刘怀季想了想,对王书辉说道,“不瞒仪宾,老奴本性就喜欢经营生意。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够经营一个自己的买卖。如果仪宾信得过老奴,老奴可以试一试。总是为仪宾出力,老奴一定忠心办事,为仪宾下死力经营。”
王书辉看了刘怀季的表现,发现这时候的刘怀季才表现出他应有的水准。本来就是这样,这几天观察下来,朱由梓家的这几个亲戚,各有不同的特长能力。他本来就认为,娘家四舅刘怀季是个圆滑精明的生意人性子。不过他这一下午的表现,让王书辉对刘怀季的判断有些动摇,直到现在,刘怀季才表现出他应有的样子来。
王书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心里总结起教训来。看来以后不能这样总是把想法藏在心里了。那种总是有是所顾忌的想法一定要抛开了。开展工作之前,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和具体的执行人介绍清楚才行。不然总是这样的话,执行人不知道工作目标,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不能被调动起来,实在太耽误工夫了。
第22章 起步6
董滩口这个地方,就是后世的枝江市下属的董市镇。在后世,这里只是中国的一个普通的乡镇,但是董市镇遗传了来自明清的风气血脉,也是个遍地各种小企业的乡镇。
在明末这个时代,董滩口号称“半于邑城,商贾云集”,又是军事要地,宗教圣地,也是经济枢纽。当地共有300多家字号,1000头毛驴上街驮运货物,年经营额大约相当人民币3000万元以上。物流兴盛,商业水陆交通运输业发达,手工业作坊的也非常繁荣。
董滩口主要行业有粮食加工整米、榨油、豆作酥食、酱园;棉花加工有轧花、弹花、纺线、织布、踹染等;金属制品加工有金、银、铜、铁、锡、缤铁(白铁)铸造等。还有生产草编、香炉、方斗纸、棕麻绳等,行业多达50种,产品几百种。
万历四十七年冬天的一个下午,王书辉一行人坐着马车,出了枝江县城一路向西,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就到了董滩口。刘怀季说董滩口是枝江县最繁华的所在。这话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即使这种规模的贸易集市,在王书辉眼中完全不算什么,但是董滩口也是他在明末看到的第一个兴旺繁忙的场所了。
在前往董滩口的路上,就能看到一队队的毛驴,驮着各种货物在路上行走。到了董滩口附近,一边是辽阔的长江,一边是繁忙兴旺的集镇。王书辉看着眼前的情景,觉得这才是古代社会应有的样子。
董滩口像一切没有功能规划的古代集镇一样,处于一种无序的忙乱之中。集镇狭窄的街道上,到处是摩肩接踵的人流。本身街道就很狭窄,都没有王书辉的马车宽呢。这种情况下,王书辉只能留下三个二等家丁在集镇外看管马车,王书辉和朱微妏在刘怀季的引路下,带着三个小孩儿和两个家丁走了进去。
董滩口这里的建筑和王书辉以前见过的南方古镇的建筑样式相同。白墙灰瓦,举架颇高,但是两层的建筑也不多。各个商家对于自己商店的牌子态度不同,注重脸面的就会用木质上漆的匾额标明字号。一些小商家,就随便用个布帆写上名号。这里店铺的规模普遍不大,前面是批发零售各种商品的门脸,掌柜和伙计在那里接待顾客。走在街上能听到一些店铺后面的院子里也人声嘈杂,明显的是在进行生产。
大客户一般都有固定的采买对象,他们会把负责运输的队伍人手,直接派到商家的后院去。像王书辉他们这样在大街上走的,除了那些第一次来买货,查看各个商家的货物的外地客商,就是一些普通城市居民,前来采买日用。
董滩口这个集镇,在明朝应该算是比较大,两横两纵共有四条两三百米的街道。刘怀一没有领着他们瞎转,而是把王书辉领到他原来的老板家,一家叫做祥泰的货栈。
祥泰货栈的规模,在董滩口算是比较大的。店面看着有三个门脸那么大,共有两层。带一个很大的院子。货栈一楼实际上就是个饭店,有七八张桌子,桌子旁是条凳。正对着门口,有个挺大的柜台。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一楼里显得挺冷清的,只有两个伙计在打扫卫生。
刘怀季先进了货栈,对正在扫地的一个小伙计说道,“小猴子,你在呢,今天轮到你在前院啊。”那小伙计一个激灵,抬头发现是刘怀季在说话,脸上现出开心的笑容来,“刘掌柜怎么来了,您老不是回王府享福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肯定是王爷知道你是个爱偷嘴的老猫,把你赶出来了,是不是啊。”
刘怀季也不以为意,笑着对小伙计说,“你这狗东西就知道胡嚼舌头,快点去后院把东家叫出来,我们王府的仪宾和县主来了,让他快点出来迎驾。”他有对旁边站着,笑着听他们说话的另一个伙计说道,“二驴子你这狗东西也没个眼色,快点把店里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泡上,麻利点,小心县主和仪宾问你的罪。”
刘怀季进了货栈,整个人好像一下鲜活了起来。他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吩咐了一气之后,请王书辉和朱微妏坐了下来,站在一旁小声说道,“仪宾有所不知,过去因为家里贫困,多得这家货栈的东家照顾。老奴过去往世子和县主那里,送的一些饮食粮食什么的,也是这家的东家接济的。说起来,这位东家对咱们王府是有些恩义的。”
朱微妏听了这话,对刘怀季说道,“四舅舅也真是的,这样的事情也不事先说清楚。这东家既然对咱们府上有恩,就该好好谢谢他才是,一会儿把刚买的蜀锦拿来两匹,送给人家做给谢礼。”
说了这话,她又转过头来,脸上点着腼腆的笑容对王书辉说,“世兄看我这么安排好不好。”王书辉哪管这些,他随意的对朱微妏说,“我常听人说,男主外女主内,这些礼节打点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知的。以后就全由文儿做主,不必和我商议。”实际上,王书辉从现代带回来的那些物资、银子、器材什么的,也全都是由朱微妏把持,王书辉对一些细节根本不在乎。
他对刘怀季说,“四舅带我们来这里,除了要感谢这家的东家之外,还有什么其他事情么?”
刘怀季赶紧答道,“回仪宾,这家的东家名叫司马峰,本是衙门的小吏出身。后来辞了差使,在董滩口经营货栈,几十年下来成了枝江县的首富。这董滩口有半条街都是他名下的产业。仪宾要想了解这里的行情,这位司马东家就是最好的人选。”
司马峰原本读过几年书,但是他自家也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通过自己在户房当贴书的哥哥,进了衙门,做了个文书。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得罪了上任知县的师爷,在衙门里存身不住,就跑到城外的董滩口谋生。
司马峰凭着在衙门口积累的人脉和家里的家底,从一个普通的账房,经过二十几年的努力,成了名下有三条大江船,在董滩口有半条街的产业,经营着货栈、饭店、织坊、染坊的富商。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一个经营领域横跨物流行业,饮食行业,制造行业的大企业家。
原本小吏出身的司马峰,最是耳聪目明。他早就听说,住在东城外乡下地方的枝江王家,最近的动静不小。又是招人又是盖房,又是买田又是买地。中午的时候他就得到县衙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好像这枝江王家的爵位要回来了。
司马峰在明末人的眼中,出身不太良好。虽然在普通老百姓看来,他是枝江首富,人五人六的让人羡慕。但是他自己知道,小吏家庭出身,又做过小吏的自己,真要按大明的礼法来算,可是和罪囚妓女一样的下等身份。一个七品县令的师爷,就能让他差点没命,更何况那些真正的读书人和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呢。
读过史书,又精通算计的司马峰心里,有个谁都不知道的理想,那就是要当一个像吕不韦那样能够囤积奇货,经营天下的商人。这就是他交通衙门,又娶了掌管本地武装力量的巡检的女儿为妻,和枝江附近的山匪路霸,长江上的船帮江盗交好的原因。
说起来,见多识广,聘请了自己的大舅子,一个正牌子秀才做狗头军师的司马峰,之所以厚待刘怀季,又遮遮掩掩的通过刘怀季之手,帮助朱由梓一家的原因,也是他觉得朱由梓枝江王的爵位,以后一定会恢复。
所以,一听说刘怀季领着县主和仪宾来了自己这里,司马峰就忙不迭的赶了出来。
司马峰的样子,说实话,长得相当的仪表堂堂。王书辉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行完了礼,直起腰的司马峰。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四方脸,并不是王书辉想象的那种古代富商脑满肠肥的样子,个子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在这个时代算是很高的了。
司马峰穿着一身丝绸衣服,看着像个居家的员外的样子。但是手上青筋突起,身上筋肉强健,配上一双内涵精光的明亮眼睛,一点也不像个古代社会养尊处优的财主,倒像个现代社会处于创业阶段的小企业家。
王书辉心里点了点头,他很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俗话说,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他不怕别人精明,就怕别人糊涂。因为糊涂的人,永远都糊涂,你怎么和那种人讲道理摆事实,都说不通话,根本没办法进行有效的交流。而那些精明人的人虽然精于计算,让王书辉这样的木头人觉得头疼,但是只要和他们划分好了利益分配,那么和他们的交流和合作,都能做到有效率,省时间,高成功率。
王书辉还没等别人说什么话,直接的问道,“司马先生以为私盐的买卖好不好做。”
听了这句话,旁边的朱微妏和刘怀季,包括问话的对象司马峰,都一下子陷入惊愕之中,谁也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起步7
“帝,刻薄暴戾,……。初,窃为郡王仪宾,以卖布贩盐为业。……有贼吏司马者,恬为帮凶,助纣为虐……。……。天启二年,湖广盐商,皆尽族灭。”
——《太祖密录》
王书辉对于明代盐政的看法,主要来自后世的网络小说和电视剧。不过他也研究过一些资料,看过一些历史学家的观点。明代盐政给王书辉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作为从春秋时代就开始成为国家管控行业,能够为政府贡献大量税收的食盐买卖,在明朝中后期完全被官僚集团把持。他们肆无忌惮的侵吞盐政暴利,但是明朝政府在自己推行的盐政中却几乎得不到一丁点的财政收入。
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电视剧《大明王朝》中,嘉靖皇帝因为国家财政萎缩很是发愁,派了诸多官员到两淮地区清理盐税,一通折腾下来,才收了不到百万两的银子。而严世藩派了自己的党羽鄢懋卿去两淮巡盐,立即就收了三百多万两,还不包括他往严嵩家和自己家送的几百万两。这让得知真相的嘉靖皇帝下定了铲除严家一党的决心。
历史学家黄仁宇在《十六世纪明朝财政与税收》中写道,“两淮盐政最能体现明朝政府在商业管理上的无能。”虽然王书辉并不是很认同黄仁宇对于明朝历史的一些看法。但是王书辉觉得,黄仁宇虽然没有看到,明王朝的财政崩溃,是官僚集团肆无忌惮的侵吞国家利益这个根本原因,但是,明王朝后期,对国家盐政完全失去控制这个事实,王书辉却是完全认同的。
根据他了解到的资料,明朝早期在盐政中采用的开中法,有效的支撑了永乐皇帝时期明朝军队对草原上的元蒙蛮族,大规模的,频繁的军事斗争。这一时期的明王朝采取的是国家管控食盐的生产和销售。不过,随着地主官僚集团的崛起,明王朝的盐政开始逐渐崩溃。地主官僚集团利用手中的权利侵吞盐政收益,明王朝的盐政收入开始大规模减少。
从万历四十五年开始,明政府不再对国家盐政进行直接管控,采用盐法道袁世振建议,废开中法,立“纲法”。具体办法就是,将各商所领盐引分为10纲,编成纲册,每年以1纲行积引,9纲行新引;纲册上所载引数允许各商“永永百年,据为窝本”,每年照册上旧数派行新引,纲册上无名的商人不得加入盐业运营。从此官不收盐,由商人与煎户直接交易,收买、运销之权悉归于商人,并得世袭。“纲法”的纲领为民制、商收、商运、商销,盐史学者称为“商专卖制”。
实际上,在明朝中后期,政府在盐政上,无论是采用开中法还是采用纲法,都是地主官僚这个利益既得阶层掌握盐政暴利。开中法时期掌握盐政利益的是各级盐政官员,出自地主官僚集团。纲法时期掌握盐政利益的是大小盐商,还是出自地主官僚集团。无论明王朝采取什么样的盐业政策,都不能保证国家的利益。根本的原因是,明王朝管理国家,依靠的是腐朽病态的地主官僚集团。这就像用耗子看粮仓,用馋猫看渔场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免国家利益被地主官僚集团所侵吞的下场。明王朝就是在地主官僚集团的血盆大口下,财政崩溃最终灭亡的。
在王书辉看来,明王朝的上层,包括宗室,贵族,地主和地主出身的官僚集团,这些既得利益者们,利用权力不断的侵蚀明王朝的根基,在面对农民起义和外族入侵的情况下,仍然丝毫不会考虑国家的整体利益,肆无忌惮的疯狂掠夺,完全是一种心理和生理双重变态的表现。对于这些人,想要在明朝末年开创新局面的王书辉,已经在心里给他们全部判处了死刑。未来等待他们的将是精神和肉体的全面毁灭。
…………
即使像司马峰这样的灵活多变的性子,在听到王书辉的问话的时候,也是被雷的够呛。说起来原因也很简单,有些事情做是可以的,说却不可以。
实际上,作为王府的县主仪宾,王书辉能说出私盐这种话题,也是很正常的。要知道,如今大明朝的盐业买卖,还不都是掌握在勋贵世家和各级官员手中。消息灵通的司马峰就知道,张居正在阁老位子上的时候,荆州张家就掌控着半个湖广的食盐买卖。张家倒台之后,湖广的盐业就被江南和本地官员的子侄眷属所瓜分。湖广现在最大的盐商,就是前湖广巡抚,现在的户部尚书,张问达张大人的侄子家。
司马峰的脑子转的很快。当发现大家都被雷住了,半天都不说话,而那位王府的仪宾脸色木然,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用一种专注的神情看着自己的时候。他长声一笑,先把大家从震惊中拉了出来,然后吩咐旁边站着的两个伙计下去端些点心之后,才带着卑微的笑容对王书辉说,“贵人真是玩笑了。小人一届商贾贱业,有些禁不住贵人的玩笑啊。”
王书辉不管他这种和稀泥的话,直接对司马峰说道,“司马先生不要太过自谦。有明至今两百五十年,从事商业早就不是什么贱业了。据我所知,朝中百官,无论是南人北人,家中无不经商。南北两京的达官贵人们,表面上说着不与民争利,抗拒朝廷征收商税,说起来还不是因为那些商人都是他们自己的家人。朝廷要收商税,就是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他们怎么会妥协呢。如今天下,是官商一体。就说司马先生吧,你的产业里少不得也要有几层是这荆州府上下官员的吧。”
司马峰还是第一次遇到像王书辉这样的人。在他看来,王书辉即便是县主仪宾,也不过是未来恢复王爵的郡王女婿,怎么可以如此的肆无忌惮。这天底下的宗室子弟不要太多,王书辉也不过是个县主仪宾,老百姓眼中他是个人物,但是他现在无权无势的,更何况枝江王的爵位还没有恢复呢。他这样口无遮拦的说这些拆滥污的大实话,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呢。
不过,王书辉可以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司马峰可不准备陪着他发疯。他带着些谦卑的笑容对王书辉说道,“贵人说笑了,实际上自从朝廷在四十五年废了开中法,这大明的盐政就全都由盐商把持。既然是一群商贾把持盐政,那我大明天下流通的盐,又哪有什么官盐私盐之分,全都是私盐罢了。”
王书辉发现了司马峰好像有所顾忌,他想了想,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私盐这件事情,无论在哪个朝代,什么时期,都是违法的事情,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和人讨论,完全是现代人的思维作怪,是有点儿犯二了。
所以,他调整了一下方法,对司马峰说,“刚刚思虑不周,说了些狂妄浅薄的蠢话,还要司马先生多多包涵。不过我也不过是有些好奇,又想着司马先生为本县商界魁首,这才冒然开口询问。呵呵,有些失礼了。”
司马峰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个仪宾是个明白人。他轻松的笑了笑,放松了一下脸上的肌肉,说道,“呵呵,贵人不必自责,是小民我见识浅薄,呵呵呵。”
王书辉看司马峰轻松了下来,说道,“刚才听四舅舅说,司马先生过去对府里多有援手,这次来,主要前来感谢司马先生的。我这里代世子多谢先生了。”说完这话,王书辉站起来向司马峰拱了拱手。
司马峰将身子往旁边移了移,避开王书辉的行礼,对王书辉说道,“贵人实在抬爱了。乡野小民,心慕王室,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世子世居枝江,与我等小民共处一地,也是我等的荣光。”
王书辉请司马峰在自己对面坐下,对他说道,“我不是本地人,到枝江也不是很久,对本地事物多不熟悉。不过在故乡时也知道,百姓谋生不易,所以日常之中多购私盐,想来枝江也是这般的。我们枝江这里官盐价位几何啊。”
司马峰想都没想,脱口答道,“官盐确实贵些,每斤怕要四五钱银子。”
王书辉立即接口问道,“私盐呢。”
“不过二三钱。”刚说完这话,就意识到不对,不过话已出口了。
虽然搞不清楚这个仪宾到底搞什么花样,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司马峰也没什么顾忌了,笑着对王书辉说,“仪宾三番五次,旁敲侧击,到底意欲何为呢,私盐买卖这潭水可是浑的很,仪宾初来乍到,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王书辉听了这带着些威胁的话,并不以为意,不过倒是对这个司马峰的表现很是看好。到底是做事情的人,见事情说破了,就立即迸出一股江湖大豪的气魄来。旁边的朱微妏听了这话却是极度不爽,凤眼圆睁就要发作,不过被王书辉按了一下肩膀,并没有发作起来。
王书辉笑了笑,对司马峰说道,“司马先生理会错了,我并没有准备参与到运卖私盐的买卖中去的意思。不过是家师有个至交好友,家里经营盐业,我只是代他问问枝江县这里行情如何。”
司马峰听了这话,立即两眼放光,眼睛紧紧盯住王书辉说,“仪宾说的世交,出价如何。”
王书辉笑了笑,回答道,“谁知道呢,大约也就是每十斤一两钱的价位吧。”
司马峰听了这话,立即沉吟了起来。
王书辉也没理他,自己在脑袋里计算起来。现代社会的盐,是加了碘的精盐,在超市里卖的那种一斤装的,大概就是两块五毛钱左右。这明代的盐,质量是很糟糕的,最差的也要卖到两钱银子。两钱银子,大约能在现代卖到18块钱。要是自己从现代买盐卖到这里,一斤盐卖两钱银子的价格,那是很不合算的。卖三钱的话,凭着现代精盐的质量,也照样畅销。
这么一算,一斤盐就能卖最少27块钱,每斤盐自己就能赚到最少二十四块五毛钱。食盐是纯消耗品,走的量是超级巨大的。这卖盐的买卖果然是个好买卖。
第24章 起步8
王书辉为什么选择棉布贸易和私盐贸易,作为在明末进行原始资本积累的手段呢。对于这一点王书辉有着清醒明确的看法。
在他看来,现代社会的产品,无论是什么东西,在古代都是有消费市场的。但是那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奢侈品买卖,需要在明末社会上层有着大量人脉关系的人,才能经营。而王书辉这个人很了解自己的短板,就是他不善于在封建主义的人情关系中跟别人打交道。这一点,无论在现代社会还是在古代社会,都是一样的。
而且,王书辉认为,除了布匹和食盐之外的民生物资,在古代社会进行买卖都有很大的困难。因为一些本来在古代不存在的产品,如果出现在古代,那么很多有心人,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到出货人的身上,从而为自己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布匹和食盐就不同了。这两种产品,不仅是古代人所必须的消费性的生活用品,用量巨大。而且在明末社会,这两种产品的产量本身又是很大的。更何况,参与这两种产品的生产和销售的,又大多是像朱由梓这样的勋戚贵族或是各级地主官僚们。
作为朱由梓的女婿,王书辉从事这方面的买卖,在外人眼中,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更重要的是,针对明朝末年,进行这两种产品的倾销。丝毫不会影响明王朝政府本身的财政收入,也就不会大规模的影响国家级别的历史进程。要知道,无论是江南地区的各大织染作坊的主人,还是那些控制食盐生产和售卖的大商人们。绝大多数,都是宗室勋贵或者地主官僚。他们的买卖,基本上都是靠着家族的关系,不会向朝廷缴纳一丝一毫税收的。
王书辉觉得,即使在以后的日子里,来自现代的海量布匹和食盐,冲击并击溃了明朝末期的这两个行业。这种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满清入关之后,那些盐商和江南豪族,不是被屠戮一空,就是大部分都当了汉奸亡国奴了。他们是死是活,根本就不在王书辉的考虑范围之内。
对于明末的利益既得阶层,无论是最后落得哪种下场,对他们都是过分的仁慈。哪怕是用希特勒对待犹太人的手段对待他们,那都得叫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
无论是团体、组织、国家或者是阶层,它们的崩溃都是从内部开始的。用《红楼梦》里贾探春的话说,你们就闹,使劲的闹。外人没抄过来,你们先自己抄起自己人来了。王书辉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知道,在明末直接扯旗造反简单,但是在明末发动改革可不容易。想要消灭一个阶层,一种制度,就先要化妆打扮,打入敌人内部中去。就好像孙大圣那样,先要千变万化,钻到妖魔的肚子里之后,闹他个肚破肠流。那样就会很简单,也很容易了。
在轻易的通过利益引诱,将司马峰打入纠结中之后,王书辉没有继续私盐这个话题,反而把话题转到布匹贸易的领域去了。
“司马先生也有经营织坊,咱们本地的棉布价值几何啊。”
司马峰对于这种神转折还是能够适应的,他比较顺利的从纠结中跳出来,回答道,“说起来也是奇怪,咱们本地的棉布还不如松江布便宜。松江布在本地是售价四钱银子一匹,但是本地棉布,质量不如松江布,卖的倒是和松江布价格相同。”
“哦,如果这样,岂不是在出售本地布的反倒要吃亏了么。”王书辉问道。
“那倒不至于,像小人这样,手中有几条江船,在江西有些关系,能从江西直接买棉花回来。成本倒是比纯粹的本地布要低一些,卖价也便宜些。这样要有些赚头。”司马峰怕王书辉又起什么幺蛾子,所以对于棉布生意介绍的很仔细,也没有一点私藏。
“那这么说来,本地百姓怕是没有多少人家会在家织布吧。”王书辉说道。
“仪宾明见万里,实情确实如此。生民百姓,家中要是织布,那就是为了卖出去赚些花用的。既然自己纺的棉布质量不如松江布,卖出的价钱又比松江布高,又有谁会织布呢。所以本地百姓织布的倒是不多。”
“哦,如此说来,松江布当真是行销天下了。不过我却不知,这松江布都是江浙百姓自己纺织出来的不成。”王书辉明知故问道。
“这倒不是。小民百姓,资财有限,出产的布匹丝绸,数量倒也不多。不过江南一带,家家户户以织棉纺纱为业,每家每户所出不多,但是总量巨大。又有豪强巨族,资财丰盛,雇佣纺娘织工,动辄上千。能够远销外地的棉布,多是这些豪强巨族家中的。他们或是自己经营织坊,或是凭借势力买断小户出产的棉布,这才能挣得巨万家资的。”司马峰答道。
王书辉听了这话,仔细的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松江棉布在明代的巨额产量,恐怕还真不是那些大规模的织坊贡献的。按照后世的说法,恐怕正是那种男耕女织的传统小农式的经济模式的束缚,才导致了明末资本主义的萌芽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再加上满清入关后对江南经济的破坏,这才把中国的资本主义发展被掐灭在了萌芽之中。
王书辉这么一想,就觉得,对明末进行棉布倾销,简直就是自己一个必须进行的使命了。廉价棉布的倾销,对江南经济的冲击虽然不可避免,甚至会导致很多普通民众的利益受到巨大的损害。但是,这种冲击,肯定也会让江南的纺织行业,被动的寻求降低成本进行市场竞争的手段,这对纺织行业的产业化,绝对是个客观上的促进。
在廉价棉布的冲击下,明末江南地区的纺织行业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进行技术升级和产业化经营,以此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竞争力。另一条路,就是被王书辉的棉布倾销彻底摧垮。
王书辉自然希望明末的纺织行业能够走上先进的道路。不过即使这个行业最终没有挺过这个冲击,最终彻底垮了,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王书辉本来就准备,在明末建立技术水平先进,管理体系完善的近代化纺织行业的。在王书辉眼中,管理混乱,技术水平落后的古代纺织行业,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区别,不存在死不死的问题。
想到这里,王书辉对司马峰说道,“我的那位世交家里,怕正是司马先生口中的豪强巨族。他家不仅经营盐业,更有几座织坊。他家的布匹价格也是很低。好像每匹布,不过才两钱银子。而且他家有祖传的织造秘法,产出的布匹,无论是厚度还是花色,都要比松江布还要好上几筹。”
司马峰即使脑袋再怎么麻木,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把王书辉关于私盐和布匹的话和报答援手之恩的话联系起来一琢磨,司马峰想到一种让他血脉喷张的可能。这位王仪宾,恐怕是要用低价的私盐和廉价的布匹,报答司马峰对王府过去的援手之情。
司马峰想到这里不禁欣喜若狂,真要是这样的话,司马峰成为自己口中羡慕不已的豪强巨族不过是等闲之事啊。明白过来的司马峰看向王书辉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火一般的热情。
王书辉看到司马峰的反应之后,就知道司马峰是怎么想的了。既然如此,他就不准备再和他云山雾罩的耽误功夫了。他直接告诉司马峰,下个月就可以派船到枝江王别园即将新建的江边码头去接第一批货,具体的事宜,由刘怀季负责接洽。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王书辉还委托司马峰帮助他招聘各种匠人。并且让他帮助购买五十个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的儿童送到府中。这批人能够抵一半货物的货值。
王书辉知道,在明朝末年,买一个普通的小丫鬟,不过才四五两银子。这是根据明朝末年小说家西周生的长篇白话小说《醒世姻缘传》里的故事为依据的。该书第三十六回说有个叫沈善乐的裁缝,给别人做衣服做坏了,没办法,只有将一个十一岁的女儿喜姐卖了偿还别人银子,沈家“足足要银七两”,谁知“领了几家,出到四两的便是上等的足数”,由于后来女善人晁夫人“看得中意,先出四两,添到五两”,已经算是卖了个好价钱。由此可见,明末的人命并不怎么值钱。
王书辉的要求是,买来的儿童,尽量以男孩子为主,当然女孩子也行。最好是从那些流民中收买。有父母亲人的,愿意的也可以一起带回来,府里也会跟他们签订契约,聘他们做工。对于这一点,王书辉的心里是比较阴暗的。他采用这种全家收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保证这些被收容的人,对于他能够有足够的忠诚心。在古代社会里,这种全家式的,几代人为一个家庭服务的情况,虽然是一种奴隶性质的,落后的人身依附关系,但是确实也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这些人的忠诚度。
跟司马峰交代清楚了事情之后,王书辉带着朱微妏和刘怀季以及几个小孩子,在家丁的保护下,坐着马车踏上了回程。王书辉疲惫的靠在马车靠背上,心里想着,“和古人打交道真是麻烦啊。不过是和人达成一个基本的交易意向,自己就废了多少的功夫。这整整一下午,才办了这么一件事情,效率也太低了。”
坐在王书辉身边的小萝卜头朱微妏心里则是另一种想法,“我这位仪宾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才一下午的功夫,从县城到董滩口,几十里的路程,见了这么多的人,谈了这么多的事情,不仅把行商的行情打探的明明白白,还敲定了一个帮手,真是了不起啊。”
第25章 开始1
王书辉在现代的工作是大学老师。从幼儿园时代开始,一直到研究生毕业。王书辉二十几年的不长不短的人生,全部都是在校园里度过的。可以这么说,无论是当学生还是当老师,王书辉都算得上是经验丰富。
王书辉清楚的知道在明朝末年,有两件事情是他必须面对的。第一是他要在明末搞一场跨时代的,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变革。第二个就是,搞这样一场变革,仅仅靠他一个人,即使有穿越门的金手指,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果单纯的是搞时空走私,或者当个割据地方的军阀,再往大了说,当个皇帝。一个现代人,凭着穿越门的金手指,都差不多能做到。但是搞一场社会变革,或者更直接一点说,在明朝末年发动一场全新的,不仅仅是华夏自古未有,甚至于在本时空中,全世界还都没有过的改革。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
王书辉的明末改革,需要两个方面的条件。一个是广大人民的支持。王书辉自己就是草根**丝的出身,凭借金手指带来的精神和物质上的优势,这一点不是很难做到。第二个是坚定的改革领导阶层。这个就相当的困难了。
虽然王书辉觉得,清朝末年和明朝末年,占社会百分之九十九的老百姓的生存和思想状况不会有太大的不同。但是不同于清朝末年因为列强侵略,使得清末的知识阶层普遍的具有需要改革的想法和意识。明末的知识阶层,是纯粹的,脑袋像花岗岩一样的,完全被程朱理学灌输成了二百五一样的封建读书人。指望他们能够开窍,能够接受新的先进的思想,王书辉觉得可能性为零。
要知道,清朝末年的中国,在世界上那就是像个任人宰割的肥猪一样,谁都能上去踹几脚。天朝上国的尊严被各种蛮夷倭寇肆意践踏。只要是有点见识的中国人,都知道老一套的程朱理学的那些僵硬玩意已经不灵了。
明朝末年的情况则完全的不同。就现在而言,明军虽然在辽东被后金打的落花流水,铁岭卫也被后金攻占了,明政府正满世界的加征辽饷。但是,晚明时期著名的万历三大征也是刚刚结束不久。在现在的中国人,特别是那些读书人眼中,后金只不过是像倭寇、鞑靼和西南土司一样的落后愚昧的蛮夷而已。虽然目前明军略受小挫,也不过是一时之患。
而且在王书辉看来,即使后来满清入关之后进行了可谓惨绝人寰的大肆屠杀,但只要满清上层还继续使用文人阶层,继续尊崇程朱理学那一套,那么指望这帮脑袋里装满了米田共的封建文人能够接受王书辉的改革理论,就没有一丁点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王书辉最大的问题不是别的,就是没有干部。没有能够理解王书辉,赞同王书辉理论的改革同志。王书辉经过仔细的思考之后,决定在明末开展教育工作,重新干起自己的老本行来。
他的要求也真正的不怎么高,只要能够培养出一万人左右的小学生,这一万人中再培养出几千个初中水平的学生也就行了。
凭借着几千个初中生,王书辉就有信心通过完善的教育,让他们接受自己的思想理论。让他们成为他在明末进行改革的中坚力量。凭借这些人的帮助,他甚至能在明末能建立起一个体系完整,在现代啥也不是,但在古代算是规模巨大的,清末汉阳铁厂规模的钢铁联合企业。
王书辉不仅准备建立学校进行人才培养,更准备在以后他建立的部队里,工厂里,农庄里进行文化普及教育。
想要建立一个先进的,文明的,改革性质的团体,这个团体就必须是高度知识化的。这个高度知识化,不单是指知识水平的高低,更是指知识普及的广度。
当然,如果王书辉的计划能够成功,真的能培养出上万小学生,几千个初中生的话。单纯的从自然科学的角度,他的团体的知识水平就不仅仅是比明末文人高,更比现在欧洲的大部分科学家们的水平还要高。
王书辉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和计划,但是没有人是不行的。还好,王书辉第一批招纳的流民中有三十多个小孩子。王书辉决定先从这些小孩子下手,开展实验性质的教学工作。
这三十几个小孩子,最大的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最小的十三岁。其实都已经过了进行启蒙教育的阶段。从年龄上看,这么大的小孩在现代社会至少也应该是初中生了。
这些小孩都是在万历四十四年左右,那场横贯山西陕西的旱灾中,全家变成流民的。从万历四十四年到现在,五年的流民生涯,是一种残酷的洗礼过程。这些小孩子绝对不是那些普通的,在家人的呵护和关怀下长大的正常小孩。他们五年的流民生涯,已经洗去了他们这些贫苦家庭出身,本身就不多的也不怎么快乐的童年记忆。可以说,他们是被残酷的现实提前催熟了的孩子。
王书辉这几天,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他带领着所有的工匠和三队二等家丁,先把枝江王别园第三进院子重新修缮了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这些工匠和家丁已经会熟练的使用王书辉从现代带来的那些施工工具,并且可以非常灵活和多变的使用水泥作为建筑粘合剂了。在王书辉的带领下,王府别园第三进的院子,被修缮一新。
王府别园的结构,除了在一些装饰性的细节上比较精致之外,其实就是后世常见的四合院建筑。第三进院子的正房被王书辉作为教室。
安装在教室里的玻璃黑板,给负责施工的工匠和家丁们带来了不少震撼。不过等到见多了各种新奇的东西之后,像给正房安装大块玻璃做的窗户这样的事情,就不太能让他们惊奇了。
倒是几个工匠比较敏感。像负责木工作业的那个唯一的一等老工匠,就在私下里找过王书辉,对他大手大脚的使用各种型号的钉子表示不满。只有这个时候,王书辉才反应过来,在钢铁工业近代化之前,为什么古人的家具都是那种笨重结实,可以传承好几代人的样子了。工业化的重要性就是在这种细节中被表现出来的。
第三进院子经过修整后,很有点后世的希望工程的小学的样子。在一大片飞檐斗拱的古代建筑群落中,这个面积也不算小,但是在整个王府别园中很小的院子,正房作为教室,里面安装了全套的电教设备。为了这个,王书辉在现代社会了呆了两三天,又自己拿着各种说明书研究了整整一天。除了桌子和板凳是明代的工匠们做的之外,正房看起来就像一个现代社会普通小学中的一间教室。
两侧的厢房,一侧作为孩子们的宿舍,一侧作为孩子们的食堂,洗澡间,卫生间,和实验室。厕所倒是简单,挖一个大坑,在上面盖好房子,地面用水泥预制板铺出二十个坑位就行了。倒是卫生间和洗澡间不太好弄。最后没有办法,取水直接就用地下水,安上几个洋井(活塞式抽水机)。洗澡间没有办法,只能采用像日本人的那种家庭浴室一样,用水泥抹出一个大池子来,池子地下直接烧火加热池子里的水,说白了,就是个超级大的水泥大锅。
在修建的过程中,大部分家丁们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几个挖过井的二等家丁和所有工匠们,对于洋井,表现出特别的惊讶来。他们实在想不出那些严丝合缝的水管子和全是铁造的一体式的洋井井身是怎么做出来的。
用一等铁匠李富贵的话说,铁管子没什么,他们也能做出来。但是能做到每根铁管的粗细都完全相同,还能用螺丝扣拧在一起,这样的手艺,连皇宫里的大匠们可能都做不到。至于洋井的一体式井身,他们就完全的觉得匪夷所思。毕竟在明末,铸造工艺的使用是极为稀少的。更何况是这种工业级别的铸造技术。
他们对王书辉解释的大气压力知识倒是接受的很快,而且也不怎么觉得惊奇。毕竟在汉代的时候,中国就有应用压力汲水的渴乌技术。明代的工匠们虽然不见得知道渴乌是什么,但是他们还是能够在日常的工作积累中,理解出相关的原理的。
王书辉用了一周多将近两周的时间,领着三十多名工匠和四十多个二等家丁,从早到晚的忙活,才把第三进院子修缮完成。这个充满了划时代技术和设备的院子的修建过程,让王书辉身心疲惫。
倒不是干活累的,而是这个充满了曲折的施工过程中,他要不断的向完全没有受过标准化教育的工匠们,不断的解释各种原理和工艺。这个工作让王书辉几次陷入绝望之中。仅仅是建设一个不算怎么太大的院子,就让王书辉觉得筋疲力尽了,一想到未来要进行整个中国的改造和建设,这怎么能不让王书辉心生绝望呢。
在建设的过程中,朱由梓父女两人都来看过。朱由梓秉持着一贯的风格,对玻璃窗户和洋井、浴室这些新鲜玩意觉得很好奇,拐着弯的想让王书辉按照这种模式改造一下前两进院子。王书辉倒是很痛快的答应了。反正通过这次施工,工匠们已经完全能够独立的改造和安装相关的设备了。
朱微妏的要求就让王书辉非常头痛了,她居然想和那些小孩子们一起上课。
第26章 开始2
“蚯蚓是什么呢,蚯蚓就是地龙。在不同的地区也有不同的称呼,如鸭虫、坚蚕、引无、却行等等。不过总的来说,蚯蚓就是我们在野地里,田埂里比较常见的那种地龙。下面,我要给大家讲解地龙的生活习性。”
“大家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老师要给大家讲解这个地龙的事情。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地龙除了是一种能够治疗高热狂燥,惊风抽搐,风热头痛,目赤,半身不遂等疾病的良药之外,它又是一种有利于土地肥沃的,有益于人的好东西。”
“最主要的是,地龙可以作为鸡鸭等家禽的饲料,极大的促进鸡鸭等家禽的下蛋和长肉。所以,摸清地龙的生活习性,才能利用它们的生活习性作为饲料,更好的养殖家禽。大家日常吃到的肉类和蛋类,就是从这些家禽身上得到的。所以,这节自然课的主要内容分就是学习地龙的习性,并在课后按照学习小组,根据学到的知识养殖地龙。”
1619年12月的一个上午,王书辉在王府别园第三进院子的学校里,给学生们上自然课。
整个课堂上,一共有七十多个学生。除了三十多个流民儿童之外,其他的学生不是全家都被王书辉雇佣的雇工的孩子,就是附近那个渔村里的儿童,这些孩子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的都有。他们都和王书辉签订了身契。在明末,他们就是王书辉买断性的奴仆。
王书辉当然不会用对待奴隶的方式对待他们,而是把他们作为自己未来的助手善加培养,给了他们极高的待遇。这些孩子穿着青衣长衫,留着一头短发。每天三顿饭,荤素搭配合理,牛奶,鸡蛋,肉类顿顿不落。来自后世的各种营养药也按时按量的服用。
整个王府别园,从上到下,都对这些孩子羡慕不已。
就连王书辉的准岳父朱由梓,对于这些小孩子享受到的待遇都有相当的不满。用他的话说,这些孩子比他的待遇还要好,虽然在生活待遇和得到王书辉的照顾上,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但是在王书辉看来,他给予这些小孩子的照顾,远远比不上这些小孩子学习的热情和专注。
不同于现代社会里的那些被父母宠坏了的孩子,这些流民儿童和贫困家庭出生的孩子们,面对可以读书的待遇,他们充满了感激之情,并且把这种感激贯彻到了学习当中。无论是王书辉教给他们的汉语拼音和简体字,还是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或者是那些明代人根本不会认同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在明朝人看起来惊世骇俗的地理历史知识,他们都想海绵一样孜孜不倦的学习和掌握了。
王书辉面对这些听话聪明,勤奋认真的孩子们的时候,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如果在现代社会里自己的那些大学生学生们,能有这些孩子一半的懂事听话,勤奋认真的话,他可能都不会选择到穿越到明朝末年来了。作为一个老师,面对那些萎靡不振,脑袋里不知道想些什么,或者说脑袋里完全装满了空气的现代大学生们,王书辉实在没办法提起精神去把教学工作不仅仅当成一份僵硬的工作而当成一份事业去做。
不到两个星期的功夫,七十多个学生就已经完全的掌握了汉语拼音的使用,并且能够对照汉语拼音,阅读王书辉精心选择出来的拼音标注的简体字说明文识字书。并且可以运用数学知识,进行千以内数据的加减乘除了。
其中二十多个十五岁以上的孩子,不仅掌握了这些知识,而且承担起对家丁进行识字教育的工作。
张宝树,原名张黑蛋,今年十六岁。原本是陕西延安卫下属屯堡里的一户军户人家的儿子。从小父母双亡,父亲是在鞑子抢西边的时候死的,母亲在他十二岁头上,因为生病没钱医治去世。他从小就在延安卫给卫所的千户家种地。万里四十四年的一场大旱,让张黑蛋成为了一个流民。凭借着在卫所里练过几下拳脚,长得像个瘦猴子似的张黑蛋,在流民潮中幸存了下来。
说起来现代人可能很难理解,在古代落后的社会生产力条件下,在饥荒和抢掠下能够生存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会是简单的人物。至少一点,在生存能力和生存意志上,王书辉的第一批手下,那二百多个流民家丁和女工,绝对要比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强上很多倍的。
张黑蛋在长达四年的流民生涯中得到了非常的训练,对于一切能够保证自己生存的机会都会紧抓不放。所以他特别珍惜现在的生活,特别害怕自己会被少东家王书辉看不上,甚至于被抛弃掉。所以在一个多月的学习生涯里,张黑蛋特别的认真和刻苦。他利用一切时间背课本做练习,无论是早晨起来的跑步中,还是中午午休睡觉的时候,脑袋里无时不刻的不在琢磨着课本上的事情。
现代教育的特征是什么,归根到底就是一个规范化、批量化、工业化的产生人力资源的过程。所以像张黑蛋这样,坚决的按照学习要求学习课本知识的孩子,不需要多少聪明才智,只要是智力正常,就都能够取得很好的成绩。
在一个月后的阶段考试中,张黑蛋数学,语文,自然,地理,历史五门功课全部满分,在全班七十四个学生中排名第一。王书辉特意为张黑蛋改名张宝树,奖励给他银牌一面。任命他为教导大队的大队长,胳膊上戴上一个三道杠的袖标。其他排名前二十的学生每人也被任命为教导队教导员,胳膊上戴两道杠袖标。这些学生从此多了一项福利,可以每天和王书辉一起吃饭。同时他们也多了一项工作,每天晚上,要为所有家丁,十五个家丁队伍,两个仆妇队伍,和两个工匠队伍上课。
王书辉给家丁们订立的教材和学生们的教材一样。不过总体的内容比学生们的语文课,数学课的内容相对简单一些,加上一门历史课。历史课主要内容,是以中国历史上几次被北方蛮族入侵灭国过程中,汉人百姓的悲惨生活为主。工匠们的课程设置上,在语文和数学课上和学生们完全相同,加上历史和自然课,历史课主要以历朝历代的科技发明为主,自然课主要以历史课上相关科技发明的原理定理为主。
第27章 开始3
公元历1620年1月1日,整个枝江王别园里的所有雇工,除了在前几进院子里为朱由梓父女工作的二十多个女工之外,其他两百多个雇工全部开始了为期三天的假期。
张宝树早晨刚一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往墙上的时钟上看去,刚一看清时间是六点半,他的心就凉了一大半。他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穿衣服。等把衣服都穿好之后,他才想起来今天是假期。除了晚上有活动之外,整整三天都不用做任何事情。
知道了自己并没有在每天早上六点的早锻炼中迟到,张宝树这才松懈了下来,不过从刚到别园到现在,快有半年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日子。居然什么也不用做,既不用干活又不用锻炼也不用上课,突然而来的休假生活还真是让张宝树有些不适应。
看了看时间,离七点钟吃早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张宝树下意识的坐到书桌前,开始看一本叫做初级几何的教材。看了十来多分钟的书,把一个关于勾股定理的公式背下来之后,张宝树拿起放在架子上的洗脸盆准备到外面的去打一盆水洗洗脸。他从木架子上拿起洗脸盆之后站在门边上,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新居室。
1619年12月末的时候,整个王府别园的雇工都接受了第一次定级考试。教导营(学生),家丁营,女工营,匠师营,农工营,共三百二十六人参加了这个定级考试。这次考试的目的是,通过考试成绩定出相关的级别,之后根据定级,发放以后的工资。
考试总共分为体能测试,学力测试和技能测试三个部分。体能测试包括五公里越野跑步,十人队列行进,铅球和障碍跑。学力测试包括数学,语文,自然,地理和历史五张试卷。技能测试则是按照分工进行。
在技能测试中,家丁进行拼刺考核。匠师对照初级水平的图纸进行铁料和木料加工考核。女工考核洗衣服的干净程度以及织毛衣和纺布的速度和质量。农工则是和家丁参加同样的考核,但是标准降低一个程度。
其实农工营就是原来挑选家丁的时候剩下的几十个人,他们的年纪实际也普遍不大,至少没有一个超过四十五岁的。
所有的技能考核都是由教导营进行的,教导营的考核则是由王书辉进行。考核结束之后,进行了定级。这次定级也相当的简单,只有一级和二级两个级别。
王书辉的目的也是让手下的人,了解和习惯一下标准化考试的模式。因为在今后的计划里,王书辉对这些人的管理全部与级别挂钩,无论是工资、待遇还是职务,都会按照标准化考试的结果进行安排。也就是说在体能上,学力上和技能上水平越高的人,无论是享受到的工资待遇,还是在这个团体中的地位,都会越高。
评级考核结束之后,王书辉按照考核结果,对所有人进行了全新的待遇划分。因为整个王府修缮和修建已经完成,以别园为中心,以正在建设中的围墙为边界,两个围绕着王府的街道修建了起来。
这两条街道的房屋,紧挨着王府的,第一环街上,全部是带有独立小院的前后两座砖瓦房。院子里有独立的砖瓦结构的厕所、井房、和浴室。凡是被评为一级的家丁匠师和农工,全部分到了一套这样的小院。
第二环街上的房屋则是普通的不带院子的,成排的砖瓦房,每三家公用一个厕所,一个井房(水房)和一个浴室。二等家丁、匠师和农工住在这里。
实际上,即使是第二环街上的房屋,在这个时代也要比小民百姓的居住环境要好一万倍了。房屋通体空心砖混凝土结构。水泥的使用,使得这些房屋的修建速度加快的同时,也让这些房屋比传统的砖木结构的房屋更加的坚固和保暖。所有的房屋都用钢化透明塑料板,在房顶上开了一天窗,这样的设计让这些房屋有着超出这个时代的室内采光。
这个时代的小民百姓,用一句话形容,就是脚下无立锥之地,头上无片瓦安身。这可不是文学家的修辞之说,而是实实在在的封建社会的底层民众的生活写实。而王书辉手下的这三百多人,则是比小民百姓更加落魄的群体,一群饱经折磨的流民。
他们能够住到狭窄简陋的保暖彩钢简易房的时候,就已经满足的不得了了。当他们分到一套实实在在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房子的时候,可以这样说,像游戏里一样,忠诚度从80都飙升到100,忠诚度满满的。
因为几个月来高度组织化的生活,突然享受到的个人待遇,让他们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王书辉一向认为,一个人,只有在能够完全掌握住自己的生活的时候,才能够真正的安下心来做事情。他给每个雇工安排房屋的同时,以人头为单位,发放供应票。按照每月一级工每人两个银元(二两银子),二十斤大米,二十斤白面,五斤食用油,每月二级工每人一个银元(一两银子),十五斤大米,十五斤白面,三斤食用油的规格。向手下人供应生活物资。
为了保证供应的充足和银元的回收,王书辉专门组建了简单的供销所和银行。供销所负责提供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银行则负责工资以及粮票油票的发放。
在第一个月里,无论是供销所还是银行的工作,都是只开展了一次,雇工们把银元和粮票油票从银行里领回来之后,第一时间里从供销所里把所有的粮食和油都领了回去。至于银元则是各展所能。有的放在衣里,裤子里随身携带,有的上房挖地东躲西藏。
倒是教导营的那些学生们,因为和王书辉一起生活,所以发到他们手头的粮油票都没兑现。
王府别园现在焕然一新,朱由梓父女两人加上七个娘家舅舅家,都生活在王府别园里。王书辉把整个王府别园一分为二,前面六进院子,是朱由梓父女和舅舅们的生活场所。最后面的后花园,则被王书辉重新规划建设成了一个堡垒性的建筑。
两个建筑群落一前一后,原本连接两处的第七近院子被王书辉全部拆除,改建成了一个三合土的广场。每天家丁营和学生营的训练都在这个广场上进行。
雇工们对两处建筑各有不同的称呼,他们叫朱由梓父女的住处还叫王府别园,但是对于王书辉和学生们的住所则称为“大营”。
第28章 开始4
张宝树就住在“大营”里。对于雇工们把王书辉和学生们的住处称为“大营”,过去曾是延安卫军户的张宝树倒是能够理解。
在他的眼中,王书辉名下三百多个雇工,实际上和他过去见过的,延安卫指挥使老爷门下的家丁差不多。甚至于在训练的强度上,这三百多雇工们,比那些指挥使老爷家丁还要高了不知道有多少。
张宝树因为懂些拳脚功夫,所以也随着千户老爷参加过卫所的训练。和内地卫所不同,延安卫已经属于边军卫所了。延安卫所指挥使虽然也个是把捞钱看成自己的主要工作的人,但是对于卫所士兵的训练也算比较上心的,差不多每个月都会组织一次全卫的演练。
张宝树可是见过卫所所谓的“大训”的。稀稀拉拉的几百个面黄肌瘦,拿着一杆枪,穿着破破烂烂的号衣的卫所兵,在一百来个骑马的指挥使家丁的支使下,冲上几次阵。这就延安卫这种边军卫所的训练内容。虽然他听说过戚爷爷在辽镇搞的“大训”说头很多,但是至少在延安卫,卫所训练的内容就是这样的。
和很多流民一样,张宝树对于王书辉,也就是教导营这些学生们口中的王师尊,有很多比较不靠谱的猜测。比如王师尊是不是要领着大家拉杆子造反,再比如王师尊教导大家这么多学问,是不是让大家以后去考功名等等。这些想法都在张宝树的脑袋里出现过,不过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在张宝树眼里,拉杆子造反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些会点武艺的破落户喜欢干的事情。在他近几年的流民生涯中,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人。王师尊是枝江县主的仪宾,这件事情在老东家朱由梓的几个大舅哥,也就是王府的几个大管家的嘴里被经常的提起。王书辉手下的几百个雇工都知道这件事情。张宝树觉得,既然师尊是县主仪宾,那他就是皇帝老子的亲戚,是不得了的贵人。没听说过哪个贵人会拉杆子造反的。
至于考功名这样的事情,张宝树虽然不知道正经的读书人读的都是什么样的书。但是很明显,他们这些教导营的学生们在师尊的教训下,绝对不是读书人的做派。他心中的读书人,都是师尊在课堂上常常嘲讽的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做派。反正和他们这些跟着师尊跑操打拳,读书的课间也要列队行进,做兔子跳,顺脖子汗流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
倒是在卫生问题上,师尊搬出的《卫生大令》严酷无比。这几百人的日子过得比他见过的读书人还要干净。
每天都要洗澡刷牙这些就不说了。哪怕是在平常过日子的时候,从忘了洗澡刷牙,吃饭前忘了洗手,到随地大小便等等问题,都要被打不同数目的棍子,关不同时间的黑屋子。
就是现在已经分了房子各人单过了。每家每户也要接受教导营和家丁营组成的巡查小队的检查。屋子里不干净有垃圾的,没有在集体厕所里方便的,集体厕所不干净的,不仅各家的人会被打棍子关黑屋子,连集体厕所所属的几户人家,也要按照连坐的办法被打棍子关黑屋子。用他不久前认的干亲张大力的话说,厕所里干净的能睡觉了。
这样干净的过日子,说实话,别说是那些几十岁的老流民,就是张宝树这样的半大小子都很不适应。虽然分家单过之前已经过了几个月的集体生活,但是在教导员下到各个队去讲课的过程中,他们还是听了不少关于《卫生大令》的埋怨。
按照规定,听大伙关于生活上的琐事的看法,也是教导员的工作之一。这些埋怨很快就汇集到王师尊那里。王师尊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他在新修成的大讲堂里,给全体雇工们上了一次课,把“人生病全是因为一种叫细菌的小虫子在作怪”的事情和大家讲了一气。
对于这种犹如天方夜谭的说法,大家虽然心里对王师尊有敬,有爱,有畏。但是对于他这次的讲课内容还是相当的不以为然。
不过后来王师尊的做法倒是让大家又惊又怕。对于《卫生大令》比以前的执行还要严格百倍。他的做法也很简单,王师尊拿出一架叫做显微镜的宝贝,让大家用一种棉花杆刮了刮上牙堂子,之后就让每个人上去用宝镜看了看自己上牙堂子里刮出来的东西。
所有的人都差点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尿了。因为他们真的看到一些像小虫子似的东西在照妖宝镜下现了原形。
虽然师尊坚持说显微镜不是照妖的法宝,人身上的小虫子有好的也有坏的,但是大家都对自己的身体里有妖魔作怪都深信不疑。
不过这件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对于《卫生大令》,大家完全不再有一丁点的抵触心理了。另外一条就是,教导营里原来被选出来专门学医的二十多个学生,他们的学习热情高涨了不少。其他所有人,在上自然课的时候也更加专注了。
张宝树觉得王师尊比爹妈还要亲的原因,就在于他通过一些自然课分数高的学生被选为学医,一些数学课分数高的学生被选为供销所和银行的账房之后,得出的结论。王师尊教训他们的原因,既不是自己想造反,也不是让大家读书考功名,而是教给大家谋生过好日子的手段。
要知道,无论是当大夫还是做账房,在卫所农户出身,之后又沦为流民的张宝树看来,那都是上等人的日子。
他知道,就是亲爹亲娘,也没有这样供吃供喝,供穿供住,还给银钱粮饷的教给自己谋生本事的道理。
他可是知道,拿别人的银钱粮饷,那就是要把命卖给人家的。自己这些人,包括所有这三百来人。这三百多条烂命,可不值这么许多的银钱粮饷。
虽然到现在他也想不通师尊对这些穷苦人为什么这么好。但是他认准了一条,自己的命,就是王师尊的了。这可不是王府管家嘴里说的那些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那么简单的。
第29章 日常1
朱由梓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过了十几年的悲惨生活终于结束了。
照顾自己起居的人又回来了。自己的大舅哥像自己小时候一样重新当起了大管家,几个舅哥负责照顾自己的生活,让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焕然一新的王府别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除了负责安全警卫的家丁和负责后勤卫生工作的仆妇之外,大舅哥非常贴心的把过去曾经在王府执役人全都找了回来,在他们的精心服侍下,朱由梓重新过起了天家子弟的优容日子。
每天早上起来,在老妈子的服持下穿衣洗漱,之后在女儿的陪伴下吃早饭。
早饭的内容都是头天晚上朱由梓对后厨吩咐的。除了自己突然想吃什么其他东西的特殊情况外,早饭一般都是比较简单的。一笼牛眼小笼包,一般是羊肉馅的,两个煎鸡蛋,一杯牛奶,一碗行军面(方便面)。
煎鸡蛋和牛奶都是自己的好女婿规定的,虽然自己不是很喜欢这些腻腻的东西,但是在好女婿的坚持下,自己也就同意了。还真别说,每天吃了煎鸡蛋和牛奶之后,身体确实比以前结实了不少。
吃了饭,又服用了好女婿专门炼制的丹药(营养药),朱由梓和朱微妏两个人一起在前厅听大管家汇报头一天家里的事情。大部分是关于一些日常开销的琐事,小部分是几个舅哥在女婿后园的家里,也就是那个仆役们嘴里的大营里的一些事情。
朱由梓毕竟过了十几年的落魄日子,对于家里的各项支出还是比较关注的,不过限于他自己的数学统计能力,他也只能关注每天的收支是不是平衡。女婿在银行了给王府设置了专门的账户,他会每天往账户里拨款一百银元,也就是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银子,是专门给朱由梓的个人开销,王府所有仆役的待遇,工资,包括伙食等等,都是女婿负责的,所以朱由梓也仅仅是关注自己每天的一百两开销有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朱微妏则和朱由梓不一样,王书辉把王府的财务权限全部交给了朱微妏。可以这么说,现在整个王府里的经济收入,全部都是由朱微妏负责的。当初朱微妏想要和小孩子们一起上课,王书辉就是以要把管理王府的大事交给她来做,才把她支走的。
王府的日常开销,只有在朱微妏核算盖章之后,才能在银行里领出。过惯了苦日子的朱微妏和做过账房的四舅专门学习了管账,每天对王府的开销精打细算,消磨了大部分的日常时间。
公元1620年一月一日的早上,朱由梓起得很晚。他睡醒了一个好觉,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发现自己今天醒的相当晚,已经上午十点钟了。朱由梓立即想到了一个事情,自己每天早上都是差不多六点钟左右,被后园练兵的动静吵醒的,今天好像是因为所有的仆役们要大休假,所以才没动静弄醒他的。
朱由梓一想到自己睡了个大饱,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满足感来。这种满足感让他躺在床上,思维开始神游了起来。他想起小时候曾经听过去的王府教授,也就是自己父亲的师爷,一位隆庆年间的老举人讲过一个典故。说的是太祖时的翰林钱宰,曾经抱怨上朝时间太早的诗句,“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这文人就是该杀。太祖算是难得的圣君了,帝王都勤政不休,没有丝毫懈怠,你一个明经老儒,领着朝廷的俸禄,吃的饱穿的暖,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脑袋里带着这样的想法,朱由梓拉了拉床头的一个红色的绳子,清脆的铃声隐约的从外面传了进来。朱由梓不禁想到,自己的好女婿就是巧思非常,用这样的设备把仆役叫来,就是比扯着脖子嚷嚷强多了,果然是世家子弟的出身,才能知道这样的手段吧。
朱由梓在老妈子的服侍下,白纱中单上面披上一件软乎乎又暖呼呼的细绒袍子(明代道袍样式法兰绒睡衣)。洗了脸,又用牙刷牙膏刷好了牙。这才施施然的走出卧室,到餐厅吃饭去了。
朱由梓一到餐厅,就看到女儿坐在餐桌旁,拿着一本书正在仔细的翻看着。看到自己来了,才把书放好,朝自己行礼请安。朱由梓一边摆着手,一边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餐厅里的摆设和过去已经大不相同了,女婿把这里原来的黄花梨木的笨重桌椅全部换成新样式的桌椅用具。带靠背的沙发圈椅和双层水晶转桌,比过去的桌椅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等到早饭被摆好了之后,朱由梓才发现今天没有自己喜欢的行军面(方便面),就觉得有些不高兴,他对站在旁边的大舅哥说道,“怀一大哥,今天怎么没有行军面。”
大管家刘怀一早就知道,今天早饭的时候一定会有这么一出。听了朱由梓的问话,他立即回答道,“前天晚上,仪宾向老奴问了世子和县主的食单,看了有行军面这一项。仪宾说这行军面乃是临时的饮食,营养不够均衡,吃多了人就会变得虚胖,不利于身体健康,所以就吩咐老奴不许再给世子和县主进这道饮食。不过根君仪宾的吩咐,后厨用荞麦制了面条和面卤。世子要是想吃,老奴这就命后厨进。”
方便面是朱由梓非常喜欢吃的一个东西。早先人手少的时候,自己和女儿都不太会做饭,王书辉事情又很多,所以就经常用这个方便面对付。
朱由梓过了十多年的底层生活,一把方便面吃到嘴里,就被那种浓郁滑腻的味道紧紧的抓住了。这几个月下来,虽然日子重新好过了起来,后厨里负责做饭的也是原来父亲在世时的老师傅,可是方便面的味道让他忘不掉,每天早上都要吃上一碗才行。
朱由梓知道自己的好女婿非常关注自己的身体,心比府里从小侍候自己的老妈子还要细,可是这么冷不丁的把自己爱吃的行军面断掉了,还是让他非常的不满的。他不是个有城府的人,这种不满就表现在了自己的脸上。
大管家刘怀一是个再谨慎不过的人。他早就听四弟弟刘怀季说过自己的外甥女,县主大小姐的态度了。本来他就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对于世子父女和仪宾之间的事情,他是从不插嘴的,看出了朱由梓的不高兴,他也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朱由梓吃着后厨上来的打卤面,觉得并不如过去的行军面味道好,随便吃了两口就放到一边去了。朱微妏这时候也看出了父亲的不满,给刘怀一打了个眼色,等到大舅舅出了餐厅,她才开口说道,“父亲是不是因为王世兄擅自做主府里的饮食,心中不满了。”
朱由梓看餐厅了只有自己父女两人,就说道,“偏偏这个小子事情多,不过是一口面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那么小心了。”
朱微妏笑了笑,对朱由梓说道,“父亲这话说得没良心的很,世兄要不是紧张父亲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关心父亲的饮食。这也是做小辈的对你的一片孝心。王世兄每天不知道要忙多少事情,还专门挂心父亲的饮食,这是父亲的福气啊。”
朱由梓翻了翻白眼,对朱微妏说道,“还真是女生外向,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是听不得一丁点儿那个小子的坏话啊。”
第30章 日常2
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偶尔被人提起来,确实是很尴尬的。但是这件尴尬的事情如果被反复的提起,那么尴尬就变成了平常。而平常的事情,是不会让人觉得尴尬的。
朱微妏本来就是个大方爽利的性子,以前父亲一提起自己未来的夫婿,作为少女的天然反应,她就是再怎么大方爽利,也会觉得很羞涩。
管了几个月王府的经济开销之后,朱微妏的心理,从天然少女向管家婆不断转化。再听到父亲的调侃的时候,情绪上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了。要不怎么说,生活琐事的锅碗瓢盆最能消磨天真烂漫的纯真情怀呢。
朱微妏听了父亲调侃自己的话,也没怎么在意,笑了笑,对朱由梓说道,“父亲每天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最多就是早晨听听舅舅们汇报世兄府里的事情解闷儿。天天吃了饭,就到县城里去泡茶馆。倒是外面的事情要有趣的多,女儿成天在家中闷着,十分的烦闷,父亲讲些新鲜事儿给我听听吧。”
朱由梓现在的日子过得相当的惬意。每天早上吃完早饭之后,他会在十个一等家丁的护卫下,坐着四轮马车,在大舅哥的陪同下,到枝江县城的茶馆里消磨时间。中午的时候,朱由梓会到县城里的大馆子杜仙居吃饭。
这个杜仙居,原本是个规模颇大的酒楼。因为原来的东家经营不善,到了破产的边缘。前不久被自己的好女婿盘了下来,现在由自己的四舅哥负责经营,是好女婿孝敬给自己的产业之一。
在杜仙居吃了午饭,朱由梓会到喜宾楼去听书。喜宾楼是枝江县新开的买卖。地方在东街口,是座轩敞的两层楼。一楼是散座,二楼是雅座单间。
朱由梓很喜欢听喜宾楼的书,倒不是说这里的说书人本事比别的茶馆高。而是因为喜宾楼的说书人在说书之前,都会讲解下天下的新闻。
甚至于很多邸报上都没有的内容,就像朝廷与东虏在辽东的战事,邸报里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了说,而喜宾楼的说书人,则是把辽东的战事说非常的清楚详尽,并且把各个细节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也进行了详尽的推断。
喜宾楼的书,不仅像朱由梓这样的闲人喜欢听,就是枝江县的秀才生员们,也喜欢到喜宾楼来,听说书人讲解天下大事的。
等听完了下午的书,朱由梓会到城外的董滩口吃晚饭。董滩口最近也新开了家买卖,是个叫做烤肉坊的大馆子。烤肉坊就在董滩口的江边上,也是两层的大房子,一楼是方桌条凳,多是升斗小民在那里吃饭。
两个铜钱就可以买上两串竹签的烤鸡肉和一个烤番芋或者烤番薯。再花两个铜钱,还可以打上一碗寡淡的黄酒。自从这个烤肉坊的生意开始之后,枝江县的升斗小民和在董滩口码头上卖力气的,就喜欢晚上到这里吃饭。
二楼的雅间在楼外有专门的楼梯,格局更加宽敞私密。饮食上也更加精致可口。有各种种类的铁签肉串可供选择,还有铜鼎的火锅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选择涮肉的内容。
特别是烤肉坊里有一道江南的小菜叫做醉虾的,朱由梓最是喜欢。他每天都要到烤肉坊,吃上几串烤羊肉,再美美的吃上一小盘的醉虾,在微醺中回到自己的家里。
等到睡觉之前,醉虾带来的微醺感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朱由梓会在仆役的服侍下,到好女婿发明的蒸汽浴室里,蒸上一盏茶时间的蒸气浴。然后泡个热水澡,上床睡觉,结束一天幸福感满满的生活。
这差不多就是朱由梓的日常。还真和朱微妏说的差不多,一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吃饭就是泡茶馆,纯粹的米虫日子。
正吃着牛眼小笼包的朱由梓,发现自家的女儿对于自己的调侃不为所动,颇有些没意思的感觉。心里产生了几分自家孩子长大了,少了几分小女儿的意趣儿的失落感。听了宝贝女儿有些撒娇味道的询问,朱由梓不由得精神大振,打起精神,唾沫横飞的卖弄起自己在县城里闲逛的见闻。
朱微妏这时候已经吃完了饭,她没有自己的老爹朱由梓那样的好胃口。过穷日子的时候,早晨是没饭吃的。现在日子好了,也不怎么习惯这么早就吃饭。可是自己的心上人王世兄专门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要把早饭吃好。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她也就硬着头皮,每天早上强吃上两个煎蛋和一杯牛乳。
倒是几个月来的调养,让朱微妏不仅身体更加健康而且长高了不少。本来因为营养不良没有得到发育的地方,也得到了充分的发育。心上人送的小熊内衣,居然变得有些紧小了。每天洗澡的时候朱微妏都会羞羞的想到,王世兄真是个坏家伙,他知道那么多医道医理,一定是故意的。羞涩的同时,又对自己心上人有了更多的依恋和期盼。倒是王书辉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未来的老婆扣上别有用心的帽子了。
朱微妏喝着饭后的大麦茶,这也是心上人嘱咐说小孩子喝茶不利于身体健康,才改成大麦茶的,静静的听着老爹朱由梓的卖弄。听到辽东战事的时候,她皱了皱眉头。等到听到董滩口便宜的鸡肉串的时候,朱微妏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朱微妏不是个普通的少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从小到大虽然是在落魄的生活中成长的,但是这种落魄的生活反倒让她和同时代的女子不同,做起事情来既有谨慎小心的一面,又有大胆高远的眼光。她和自己受过王府文官教导的舅舅读过书,又和几个当过王府管教的舅妈学过做家事、管人事的手段,这就让她行事起来颇为大胆。
比如说,在自己未来的夫婿府里安插眼线的事情。别说现在大户人家的女儿了,就是在宫斗中长大的公主郡主们,恐怕也不会像她那样做的滴水不漏。现在王书辉手下的教导营里,负责教导女工营的两个女学生,张春华和李如花。就是朱微妏暗中收服的小心腹。两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论起心机手段,根本不是这位枝江县主的对手,她们还都以为自己向县主大人的通风报信,是对自己师尊的一种忠心呢。
朱微妏对于自己未来夫婿的来历有一种猜测,她觉得自己的夫婿可能是辽东将门的旁支出身。能够继承万贯家财,说明他是家里的独子。良好的教养,说明他在寺庙里的生活是族中长辈一种安排。至于最主要的一点就在于,王书辉虽然言语中有些粗鄙的地方,但是为人处世,严苛中带着平易近人。这必然是他从小受到了将门世家的熏陶历练,要不然怎么会用军法管家呢。
朱微妏经常听心腹眼线说,王书辉在教导营的学堂里,常常讲到外族入侵,华夏沦落的事情。对于辽东的战事又讲解的特别仔细。所以听到父亲说,外面已经传开的辽东战事新闻,她觉得与她听到的王书辉府里的消息很相似。
等到听父亲说起董滩口烤肉坊里便宜的鸡肉串和番芋番薯的时候,她又想起最近几天,王书辉正在大营里专门给农工营的农工们上课,讲解怎么种植番薯(地瓜)番芋(土豆)的事情。以及前一个月,大营下属的养殖所里用地龙养鸡大获成功的事情。
朱微妏知道,教导营的大课堂里有一副王书辉的手书,上面写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刚劲有力的大字。王书辉给教导营的讲课内容,朱微妏通过自己的小间谍提供的课堂笔记,可谓是一点不拉的也跟着学习了一遍,她现在给家里的做的账本,就是根据教导营的课程学来的。
她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婿,在第一堂课上,就给七十多个学生讲了这八个字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婿曾经在自然课上讲过,传授养殖知识的目的,是为了生民福祉。她原本还不知道,养鸡、养鸭,耕地、种田这样的低贱之术,怎么会关系生民福祉的。今天听了父亲的闲扯,再加上日常的所知,两相对照起来,才让朱微妏恍然大悟。
一个人,无论嘴里说的有多好听,都是靠不住的。朱微妏听自己的舅舅们,给她讲过孔圣人的话。孔圣人说过,“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孔圣人还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孔圣人又说过,“听其言而观其行。”朱微妏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婿,对于孔圣人不以为然,好像更推崇荀卿,说他才是真圣人。
可是今天通过父亲之口,知道了养殖耕种之术,真的像自己的心上人说的那样,能够惠及生民,是万民的福祉。朱微妏觉得,自己的心上人,真有些慈悲爱民的情操,是个不着大言,敏于行而讷于言的真君子呢。
朱微妏不知道什么叫做崇拜思想,她也不知道自己误会了王书辉的所作所为,正在对他盲目崇拜呢。不过就像人们常说的,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反正正在农工所里讲课的王书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少女崇拜着。这样的事情,对于正在努力打造着造反大业基础的王书辉来说,应该算是个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