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情不知所起1
哼,兔子也不会上同一个当,苏清玖在河中央停下来,浮出脑袋,冲那黑衣人大喊道:“有本事,你就去秦淮河的下游寻我吧!”
话音落下,苏清玖便一头扎进水中,消失不见了。
黑衣人上下看了半晌,皱眉思索,最终拔开腿,向秦淮河的上游直冲过去。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水中冒出几个气泡,苏清玖松了一口气,从水底浮出水面。
这是她憋气憋得最久的一次,总算是把那个黑衣人给骗走了。
她游向了岸边,虚弱地瘫倒在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庆祝逃过一劫。
迷蒙的细雨飘在岸边桥上,今夜没有月亮,薄雾像是轻纱轻柔地抚摸着城市的夜晚,细雨亲吻着她的脸庞。
她走了一会儿神,头顶一把油纸伞,隔绝了温柔的细雨,她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子,看到银色面具的冷光。
吓得一个激灵,从地上站了起来。
“玉……”声音小了下去,她也谨慎了起来。
今夜可真是多灾多难。
“有人在追杀你!”他冷冷地说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若非如此,她何至于那么狼狈。
“你的命是我的,放心,没人能伤害你!”
可最想伤害她的,不正是玉峰山么?
苏清玖对玉公子的话是决计不会相信的,如果你相信一头猛虎会保护兔子,那么受伤的总会是你自己。
他只是来要回他的令牌跟黑匣子罢了。
苏清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她从怀中掏出那枚金牌,递给了玉公子,“还给你。当初抢你的牌子只是为了逃命,现在物归原主。”
伞下的少年,红衣黑发,面容白皙,那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幽冷地凝视着苏清玖,沉声问道:“黑匣子呢?”
“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东西,我不会给你的。”苏清玖坚定地看着他,不肯做丝毫的让步。
玉公子眼中露出几分不善,“若是你不把黑匣子交出来,今晚这样的刺杀,或许不在少数。”
“那又如何?”苏清玖坚毅地回击过去。短短的四个字,那又如何?便是她最终的答案。
爷爷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交出去的。
“那我今夜就可以杀了你。”玉公子的手又一次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可她不是每一次都会傻傻地等在那里,任人宰割。
她的一截钢丝缠在岸边的樱花树下,她收紧钢丝线,凌空而起。
玉公子扑了一个空,诧异了一瞬,但他的实力太恐怖了,虽然苏清玖尽量争取到了时间,但对于玉公子而言,他只需要抬手之间,就可以再一次将她抓获。
这一次,她的腰肢被玉公子捞进怀中,他的长剑一把斩断了她的钢丝,两个人落在大道上。
苏清玖抽出匕首,猛地向玉公子扎下,玉公子心知不好,松开了她的细腰,单手擒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她的匕首也不禁离了手。
转眼,她已在对方的控制之中。
玉公子一只手还揽住她的腰肢,一只手则擒住她的手腕,势不两立的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拥抱在一起。
玉公子并不着急取她性命,用温柔邪魅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苏姑娘,我并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把黑匣子交出来,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
“当真吗?”苏清玖轻声反问。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也放弃了原先的果决,用一种温柔的声音在玉公子的耳边说道。
少女的温柔总是具有一些魔力的,玉公子开坏地笑了起来,认真地回答:“自然是真的。”
苏清玖也笑了,原本充满力量的身躯忽然娇软下来,她像一条无骨的鱼儿靠在玉公子身上。
这会儿,反倒是玉公子浑身僵硬了起来。
苏清玖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感,她伏在玉公子的耳边,红润娇软的薄唇轻轻地触碰对方的耳垂。
那种苏清玖今晚体验过的被雷电劈中似的感觉也再一次降临在了玉公子的身上。
那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好像是恋人的小舌,再轻轻地舔舐你最柔软的心扉。
这还不够,她并未停下她的使坏,从耳垂到后颈,每一寸敏感的肌肤,直到玉公子从一开始的浑身紧绷,到后来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眼前佳人,不自觉地开始回应她。
就是那一刻,玉公子陷于一种难言的情欲之中,放松了对苏清玖的控制权,而她却清醒地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毫不留情地扎进他昏睡的穴道。
眼前强大的男人,最终败于对女子的欲望,坠倒在地上。
美人计,诚不欺我。
苏清玖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往玉公子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暗骂道:“男人呐,真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她在这里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追杀她的黑衣人发现不对,一定会回到原地来寻找,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夜深了,金陵城虽然没有宵禁,但在这深深的夜晚,光明也只剩下富庶之家宅院前的一点昏黄灯光。
寂静的黑夜里,响起咕咚咕咚的马车声,越来越近,越想越响,重复无聊的旋律却成了一首很好的安眠曲,让她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
直到那个声音那么近,近到几乎只在她的身后,她猛然回头,一身的狼狈,撞见去而复返的白逸宁。
她呆住了,傻傻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失去了思考。
就像之前,他亲吻她嘴唇的时候,那种感觉,与她施展美人计,亲吻玉公子时是截然不同的。
“你怎么回来了?”苏清玖沉下了眸子,而那个俊美的少年跳下马车来,大步走向她,也不顾苏清玖浑身的水,一把拥抱住她。
“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想和你说。”他用一种青涩的语气。
这是她听过的,白逸宁除了嚣张不屑之外,最认真,最青涩的语气,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可怜的小狗似的,惹人同情。
“什么事情?”苏清玖小声问道。
“我……小心……”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两个人正相拥在一起,数枚银针从背后突袭而来,白逸宁来不及思考,转过身,用背帮她挡下。
男子的声音变成了忍住痛苦的闷哼。
第一百零七章 全新的挑战
苏清玖瞪大了眼睛,急忙将他扶住,“你怎么了?”
该死的,一定是那黑衣人去而复返了,明明知道,怎么还在这里耽搁呢?
苏清玖急得抱住白逸宁,不停地询问,银针有毒,他的嘴唇迅速变紫。
她担忧地直咬唇。
黑衣人被元辰缠住,元辰的功力深厚,黑衣人不敌,边打边退。
王神医慌忙翻出药箱,倒出几枚药丸给白逸宁先服下,“苏姑娘,交给我吧,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解了公子的毒。”王神医认真地说道。
白逸宁吃了解毒丹,脸色好了一些,他一直握着苏清玖的手,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那眸光,像是一抹深沉的旋涡,要将人深深地吸引进去。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要走了!”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话落,便收回了目光。
苏清玖呆在那里,这些天,她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了,乍一听他要走,离别的伤感便袭了上来。
更何况,他如今为她中了毒,叫她更加不忍。
“你……”挽留的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她没有立场劝他留下来,她不想嫁给他,也不想破坏他跟许禾子之间的感情,可是今晚的一些反常举动,叫她心中忐忑不安。
白逸宁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便转身走向了马车。
苏清玖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种难言的痛,看着人走向马车,她忽然大声喊道:“白逸宁,你去哪里?”
那个白色的身影停顿了一下,没有转身回答,爬上了马车。
王神医甚为不解,低声道:“主子,既然你走到半道上,还非要回来,为何又不同苏姑娘明说呢?看得出来,她对您并非全无情谊。”
白逸宁忍着喉咙里腥甜的味道,坐下来,闭目调息。
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上的伤口,他的前路笼罩在一片未知的黑暗里,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感情呢?
过了很久,他轻声道:“回去安排人,来苏家退婚吧。”
白逸宁的离开,悄无声息的,在那一晚的相聚之后,双玉楼里就看不到白逸宁的身影了。
许姑娘说,他在那晚就出城去了,这会儿应该都快到姑苏城了。
苏清玖掩盖下内心的失落,摆了摆手,暂时将那晚的旖旎心情尽数扫进了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不再提起。
玄武湖的夜晚总是清风徐徐,无比宁静的。
水面如镜子一般平静无波,倒影着青山碧水,无穷美景。
一叶扁舟破开水镜,泛起无数涟漪。
湖边杨柳,湖心小岛,岛上高塔,远处山峦,好一副幽静的山水图,而图上那一艘飘动的小舟,又活灵活现地将山水景致从图画中拉了出来,染成绝美江山。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扁舟里的人就在谈论着江山之事。
“豫州灾情刻不容缓,米粮之事,可有对策?”
苏清玖点了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几日前的晚上,那个双方彼此认定的交心的一晚,所有的激情澎湃都是虚妄,只有米粮二字贯穿始终,是联系他们彼此的重要桥梁。
苏清玖有粮,或者说她看到过很多吃不完的粮食,但是要取到,仍需要费一些功夫。
“玉峰山易守难攻,首先我们一定要出其不意,另外,玉峰山藏有武学高手,只有请南斋先生这般级别的人,才有可能取胜。另外,还有……”
苏清玖双眸微沉,犹豫不决。
燕承璋看出她的难言之隐,说道:“但说无妨。”
苏清玖看着西北水军营的方向道:“都指挥司在西北大营,长江口岸有一支精锐水军,足有一万多人。若是殿下能调动这一万多人,攻下玉峰山,倒也不是难事。”
这还真是戳到了燕承璋的软肋。
他这么多年以来,不过是帝国豢养的一个废物皇子罢了,毫无政治根基,更无任何实权。
别说是调动军队这样的大事了,就是帮着苏家翻案也是战战兢兢的,至今扣着按察使刘大人,深怕他给京城上奏。
“此事难办,要想调动水军,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地方上的临时调兵权,需要都指挥使身上特质的虎符,一个是我那在京城中的父皇颁发诏令,快马加鞭送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垂头说道:“这两条路,都不可行。本地的都指挥使方大人,行事向来保守,宁可不做,也绝不做错,他绝不会交出虎符的。”
苏清玖也摇了摇头,想起都指挥使,她倒是曾经远远地见过,长得倒是虎背蜂腰,雄武不凡,三十多岁就做到了那个位置,确实年少有为,但听人说,他长袖善舞,善于经营,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冒险。
而看燕承璋的表情,第二条路似乎更难。
他曾说过,他父亲不喜欢他。
苏清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也未必,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女子笑容很灿烂,很温暖,像是一抹暖阳,燕承璋心中的阴翳一扫而空,眼中也充满了希望,是的,总会有变局出现。
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是毫无希望的,既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那便只要努力前行就好了。
若是没有路,用脚踩,用身子铺,也要开辟出一条路来。
“到了!”划船的周牧收好船桨,请燕承璋上岸。
这里是湖心岛,是南斋先生隐居之地,素有小蓬莱州的美称。
不过,这么美的小岛,却不是谁都有机会踏足的。
今日苏清玖能来,便是拖了燕承璋的福。
门口小童见有人来,弯腰作揖,甚是有礼。又是高声问道:“公子,您想好答案了吗?”
燕承璋认真地点点头。
“那便随我去见先生吧!”
跨过一道门槛,黑色的大门大开着,正对着一条干净的甬道,甬道两旁乃是岛中湖,湖水有深有浅,浅的地方种了几株睡莲,湖中亦有三座小石塔,小石塔上各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即使到了夜晚,也发着微弱荧光。
第一百零八章 全新的挑战2
也幸亏这里是湖心岛,若是放在别处,这么大的明珠,恐怕招人觊觎。
府中的布置清新雅致,荷花、青梅、碧桃、山茶相映成趣,皆有一种宁静的禅意。这里不生明火,四处照明的都是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夜明珠。
当然,这一些雅致的布置,外面的人无从知晓与欣赏。
湖心岛最为著名的还是那高耸矗立的玄武塔。
不过,那可不是一座佛塔,而是一座藏书楼,之所以叫做塔,大概是因为大燕朝修那么高的建筑,大概也只有塔了吧,所以才被人这样戏称。
据说里面收录了从先秦甚至夏商时期开始的各类书籍,有孤本、有手记、也有……禁书……
南斋先生是文坛大家,对于他的遐想总是夸张的。
有的人甚至说,玄武塔上的每一本书他都通读研究过,甚至有些书已经毁了,是他根据记载重新编撰收藏的。
一个站在文坛顶端的人,早已经不是人,而是神了,他是众多文人心目中的神明,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
苏清玖没有见识过他的文采,只知道他的武功似乎不错,能把玉公子打伤的人,武功不会差。他的琴技很好,是那种能让人闻之落泪的好。
至于人嘛,也是有血有肉,会生气,会无脑傲娇的普通人罢了。
苏清玖想着想着,小童便说:“到了,主子正在里面。主子说,他最近看了一本棋局残谱,猜到今日殿下要来,特地等你与他手谈一局。”
室内的灯火昏暗,一灯如豆,便摆在那位先生身侧的案几上,那灯也是夜明珠的灯心,幽绿色的光芒勾勒出南斋先生清瘦颀长的身形,他盘膝而坐,正认真看着面前的残局,似乎并不在意到访的来客。
燕承璋入座,南斋先生将一盘黑子推到他的面前。
再看残局,已经被南斋一扫而空。
南斋手持白子,请燕承璋先行,两人一人一子,交替落下,一开始你来我往,速度极快,慢慢地,两人的速度就都慢了下来。
周牧低声道:“殿下自小喜欢弈棋,能与殿下下的是有来有回,这位先生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南斋先生了。”
苏清玖仔细盯着棋盘,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对,殿下他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南斋以全面的优势碾压。”
周牧讶然,不大服气,在他心目中,燕承璋是最厉害的国手。
“我们家殿下每年的弈棋赛上可都是第一呢,殿下不过是诱敌深入罢了。”
苏清玖不置可否。
“双方角逐,敌强我弱,殿下的选择是什么?”
“良禽择木而栖,先取一方归附,诱敌深入,伺机而起。”
燕承璋在那孤军深处落下一子,原本不利的战局果然瞬间扭转,双方再次呈现势均力敌之态。
“哦?看来殿下已经做好决断了?”南斋再下一子,又是杀招,将燕承璋的黑子团团困住。
“是,特请先生出山襄助。”燕承璋又道,他再下一子,以温和的方式牵制了南斋的另一处白子。
南斋挑了挑眉,目光从棋盘之中移开,落在燕承璋的脸上,打量了半晌,又道:“哦?凭什么?”
燕承璋起身一拜:“璋愿以国士之礼相待,只要是先生想要的,我必定为先生取来。”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又是一轮棋子之间的厮杀,双方始终僵持不下。
南斋将棋子放在手中摸索,等着燕承璋落子,又微笑着说道:“我只需要殿下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燕承璋又落一子。
“这棋局已经没什么看头了。”苏清玖低声同周牧说道。
周牧看了一眼棋盘,笑着道:“自然。殿下此来是请先生出山,他会故意输了这局,给先生保全颜面的。”
苏清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想周大哥应该不会下棋,六皇子的棋艺虽然精湛,各种套路与手法运用地炉火纯青,但终究是青涩稚嫩了一些,不及南斋老谋深算,不动声色。
南斋才是真的一直有所保留啊。
他似乎一直都在尽力让双方处在一种势均力敌的状态,好几次露出了破绽。
她记得,南斋是个傲娇记仇的人,对燕承璋的态度可谓是春风化雨了。
“其一,请她离开!”
苏清玖的思索顿时被南斋的一指所打断,那个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指向的人正是她。
周牧惊掉了下巴,不解地看着苏清玖,燕承璋也脸色难看,沉声道:“不行,璋诚心请先生出山,但小玖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朝堂的斗争是残酷的,女子不该参与进来。”南斋不容反驳。
苏清玖攥紧了手掌,心口紧张地跳动着。
她把目光放在燕承璋的身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与一个名满天下的文坛大家相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燕承璋,站在你那个位置,你会怎么选呢?
燕承璋面色难看,再一次低声说道:“不行,先生,我请求你能否换个条件,我不能失去她。”
她像是一道光明的火炬,照亮了我心底的黑暗,没有她,我不可能觉醒心目中的渴求,没有她,我不可能获得金陵百姓的民心,没有她,也不可能拿到粮食,回京城交差。
不管怎么说,她是特殊的。
就算没有……
不,最好是他们能一起站在他的身边。
既然燕承璋给了她信任,苏清玖目光坚决地看向南斋道:“谁说女子不可以成事,若我能证明我自己,你是否就可以不阻止我?”
南斋的目光看向她,正声道:“这是我与殿下的合作。”
言下之意便是,她没有左右决定的权利的权利。
“不!”苏清玖反驳道:“我加入你们,并不是为了殿下的大业,只是为了我心目中的大同世界。我祖父一生经商,却惨遭杀害,他救济百姓,天下却仍旧有无数人死于饥荒,又有无数人被昏暗的官府残杀。
我只希望尽我之力,去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今日,六殿下宽和待人,我愿意帮助他,他日若是他不再为民请命,我也可以站在他的对立面。
我的一切选择,基于我的意愿,绝非旁人能够左右。
你若非要我退出,可以,但我还是会以我的方式,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第一百零九章 这该死的月夜1
苏清玖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傻住了,就连名满天下的南斋先生,听完她这番话之后,竟然也呆立在那里,怔了好一会儿。
这世间的女子,多为男子的附庸,相夫教子主持家务。
开疆拓土,正义与理想,那是男人的事情,可她却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离经叛道之事。
而她目光那样坚决,态度那样理所当然,不容反驳。
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
燕承璋的目光之中有几分欣赏。
南斋默然,也不再说什么势必要叫她离开的事情了。毕竟她自己都说了,她可以离开,离开了她还是做一样的事情。
从南斋处出来,燕承璋便一直有些担忧,划船回去的路,并不比来时轻松多少。
一样的山光水色,却有两种不同的心情去欣赏。
苏清玖问道:“殿下在担心他说的那个条件吗?”
周牧接道:“不知道的条件,往往才是最大的。也不知道这位南斋先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南斋先生隐居多年,却并不避世,他常有一些文学著作问世,广为流传,金陵的书局,多以能拿到他的书稿为荣。
他的文赋极为厉害,若是能得到他的指点,便是在科考这条路上省了大力了。
普通人哪有这般荣幸,便只能买他的文赋以及评论文章研读,极为畅销。
这样一位文坛大家,在文人堆里可谓是一呼百应,拥有无穷的号召力。
他隐居于湖心岛多年,若是有心从政,恐怕早已经……
苏清玖忽然想起来那晚不慎见到了他的那张脸,凹凸不平的丑陋疤痕几乎将他的面颊分成天与地的两半,一半是绝美,一半是巨丑。
虽说科举并不考察人的容貌,但若有污圣人之眼,也会被问罪的。
一块质地极佳的美玉,像是冷月一般晶莹剔透的美玉,因为上面有了一块黑色疤痕,便被圣人遗弃在山野之地。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早就愤世嫉俗,要作出一大批怀才不遇的牢骚文章来。
但他却没有,他一直在金陵城救济穷苦百姓,偶尔也会给贫寒的学子们一些指点。
这样的人,不管他想要什么,至少,他的心是洁净的。
苏清玖只为他感到无限的遗憾。
“他到底会想要什么呢?小玖,你怎么看?”燕承璋疑惑地问道。
这位年轻的皇子,还不是很会隐藏他的真实情绪,又或者太信任眼前的女子了,他的目光之中表现出了对南斋先生的怀疑。
苏清玖看着明镜般的湖泊,在想着世人传颂的南斋先生,被燕承璋一下子打断,她颇有感慨地道:“我也不知道,但南斋先生为人高洁,隐居金陵多年,救助了无数无家可归的难民,又指导了无数举子成功通过科考。他就像金陵的一颗夜明珠,顺风顺水的时候可能并不觉得他又多重要,可一旦黑夜降临,他那洁白的光芒便是人们眼中的希望。
无论如何,我相信他。殿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他不会对殿下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是,他方才那样对你,苏姑娘怎么还帮他说话?”
周牧不太理解地看向苏清玖,或许在很多人的眼中,苏清玖今日必定是要说一些南斋先生的坏话的,毕竟,他质疑了苏清玖的能力,威胁她离开燕承璋。
但令人诧异的是,苏清玖竟这般信任南斋,不惜为他背书。
燕承璋也觉得不解,但很快又释然了,他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再对今晚的意外多言。
也对,南斋提出,等到大业将成的时候,要让燕承璋答应他一件事,他没有说那件事是什么,只是,这是他帮助燕承璋的一个条件,无论如何,燕承璋只能够答应下来。
“小玖,你说要向先生证明你的能力,你可有什么对策?”周牧着急地问她。
苏清玖微笑着,倒也不紧张,气定神闲的,好似并不在意。。
苏清玖摊手道:“算不上什么对策。不过听说那位三十多岁的都指挥使至今未娶正妻,你们可知道缘由?”
她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这都是怪苏府那群爱八卦的丫鬟们,只要一寻到空,便要聚在一起谈论金陵城里的是是非非。
而她也勉为其难地听了那么几耳朵。
关于这位都指挥使的闲话,可谓是多如牛毛,数都数不过来了?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常年待在男人堆里,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周牧挑眉道,联想到自己的单身问题,似乎这是最好的解释。
燕承璋垂眸,忽而想起了那日,在晚晴楼的长廊上,听到都指挥的佥事同下属的对话,似乎是在说,都指挥使那天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农家姑娘,带着姑娘一起去游湖了,任何公务都不许打扰。
也只有周牧这个傻小子,军营出身,不知男女相处之道。
显然,那位都指挥使方大人,可不是这样的愣头青。
苏清玖笑道:“才不是呢!他呀,可是个风流情种。他娶不上正妻,完全是因为他见一个爱一个,家里的妾室都成群了。这世上不知道哪里能找到那样心胸宽阔的世家女子,肯嫁给他做正妻了。”
燕承璋心领神会,轻笑了一下。
这倒是实话,都指挥使方大人对女孩子的热情大多维持不了几天,多的长达半月,少的或许只在一盏茶的功夫。
关于这个话题,也是金陵人私底下津津乐道的八卦。
都指挥使又看中了哪个小娘子?那个小娘子能得指挥使大人几日的宠爱?
小娘子能否在得宠之时成功被抬为妾室?
诸如此类的猜测,总叫人乐此不疲。
燕承璋的目光扫过苏清玖,在她的面颊上停留了半刻,眼前的少女,二八年华,正是青春年纪,那一张脸生得也是极美。
他在后宫见到过各色的美人,有冶丽的、又娇媚的、也有娇憨的、高低胖瘦,应有尽有。
可无论是谁,也没有她身上那股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那张充满生机的脸,未施粉黛,依旧纯白如玉,五官带着江南女子的小巧精致,气质却又好似玫瑰般热情火辣,潇洒自在。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浓,明眸皓齿,小巧琼鼻,柔和的轮廓勾勒出温柔又绝色的面颊。
第一百一十章 这该死的夜晚3
这样的女子,可真令世间的男子心向往之啊!
就连他那颗寂静的心也微微跳动了一下。
半晌,他猛地从幻想中抽离,脑海之中竟闪过苏清玖与都指挥使方烩相遇的场景,一个彪形大汉,一个绝色少女……
一个强权,一个柔弱。
一个好色,一个绝色……
他忽而严肃地看着苏清玖,沉声道:“小玖,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不要做出界的事情。”
出界吗?
“我心中有数!”苏清玖托着自己的面颊,笑着道。
美人计如此好使,不用可惜,她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她能应对的。
“不要冒险。都指挥使方烩武艺不俗,不可造次。”燕承璋还是不太赞同。
他认真地凝视着苏清玖的容颜,内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不停地打架。
让她去,她一定有办法能弄到兵符,一旦有了兵符,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不能让她去,太危险了,若是她遇到什么不测怎么办?
苏清玖信心十足,武艺不俗,难道还能强过玉公子?这西山水师大营的虎符,她是要定了,没有人可以阻止她想做的事情。
“殿下,你便等着你的虎符吧。玉峰山的粮食,我们全要了。”苏清玖露出洁白的虎牙,开心地笑着说。
玉峰山的半坡小筑里,玉公子躺在榻上,静静地望着门外的樱花树,星夜璀璨,晚风静谧。
一轮明月的冷光抚摸着他完美的侧颜。
他目光微沉,抬手摸了摸耳垂处的柔软,那种如电击般的感觉虽然已经褪去,但此刻想起来,依然令他有些心潮澎湃。
红烛摇曳着灯火,也摇曳了他的心旌,那一晚的种种,皆历历在目。
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要听,他只想要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美人,他想要怜惜她,爱她,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想要永远地拥有那种被她信赖的感觉。
无比地渴望。
玖丫头,还记得你说过的吗?
你现在一个樱花盛开的地方隐居起来。
我们一起躺在樱花树下,一边数着掉落的粉色花瓣,一边将彼此拥入怀中。
就像那一晚一样……
至少在那一刻,我可以丢掉一切的责任,丢掉长老们的劝告,丢掉这玉峰山上的兄弟,我只做我自己,只作为我,同你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今夜的晚风,旖旎而忧愁,轻拂着有情人的面颊,却终究无法将他深爱的情人送到他面前。
而在这深夜里造访的,非但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还是……他最不想见到的。
“少主~”低沉的声音已经透露了它主人的身份,是大长老,他俯身走了进来,低着头,沉声说道:“少主,您近日的所作所为,那位很不满意。苏家那个小丫头,三番两次地戏弄我们,该把她除掉才是。”
“我自有分寸。”玉公子露出不悦。
有的时候,分明十分不喜,却要继续忍受,也是一种煎熬。
一只手将他从那美好的幻想之中,拉回现实,他所渴望的东西,终究都是空中楼阁,这冰冷的现实才是他不得不面对的宿命。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不情不愿地道:“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他,他的人,我会帮他救出来的。但我的人,他也不准动。他若是敢动,我会不惜一切。哪怕是……”
“少主,您是我们的希望和未来,您可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女子而误了大业啊!”玉公子的狠话被大长老急切的声音打断,大长老跪在地上哀求道:“少主,老主子去世的时候,您可是立过誓的,您不可以做那色令智昏的昏君啊!”
玉公子的目光转向他,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头跪在他面前,态度是如此卑微虔诚。
可是他越卑微,越虔诚,压在他心口上的那个名叫责任的东西就会越沉重,沉重地像一条锁链把他束缚住,叫他喘不过气来,叫他不得不放弃自我,成为他们手里的工具,成为那个镜花水月的执念的牺牲品。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啊,已经回不去了啊!这是谁都明白的事实啊。
“我知道了!”他终究无法反抗他肩上的锁链,无法让自己同自己生来的身份剥离,那么,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吧。
“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您的那位苏姑娘再坏事,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希望少主您能谅解!”
“我会尽快拿到那件东西的。但是,我不准你们动她!”玉公子最后一次警告,别的事情都好说,但她是他的底线。
苏府。
怎么去想一个万全之计呢?
苏清玖躺在床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好色这一项只是个切入口,方烩毕竟是个武将,若是把握不好,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的局面可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制造偶遇,打造人设,俘获爱情,趁机索取……每一步都是在细钢丝上跳舞,一旦把握不好,免不了会有巨大风险。
为保万全,还是需要更加周密的安排才是。
一夜过后,天气又开始阴沉起来,下过一场疾雨之后,整个儿苏府焕然一新。
一大早,门房便来报,说是有个男人来找苏清玖,正在苏府门外候着。
苏清玖皱眉,也不清楚到底是谁,便叫人请进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竟是请了一座冰山来。
“元辰,你不是跟你家主人回姑苏了么?”苏清玖招呼他吃早膳。
但是,也不知道是谁惹了他,他那表情十分不善,好似有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有还似的。
苏清玖喝了大半碗粥,见他还杵在那里,气冲冲的,怪可怜见,便亲自出去请他。
元辰笔直如松地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像座冰雕,然后不善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丢给了苏清玖。
苏清玖疑惑地拆开信件,里面是一纸退婚书。
“我家主子跪了几天,给你求来的。”
苏清玖错愕了一下,认真地把退婚书收回了信封之中,也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没了胃口,叫人把早膳撤了。
退婚就退婚了吧,所幸这婚事并未公布,也没什么人知晓,私底下了了,不算有损名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英雄救美1
虽然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这样结局,但此刻突然真的摆在自己面前,却多少有点奇怪的感觉。
白逸宁这个家伙,看着是玩世不恭,但做起事情来却雷厉风行。
大概是不想被她去退婚伤了颜面,所以才这么迅速的把退婚书送来了吧。
而苏清玖这样的表情落在元辰的眼中,多少觉得她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们家老太爷,那可是出了名的难缠,若真是眼前的女子去退婚,不知道要挨多少的刁难呢,再加上白家各房各院里那些个小心思,眼前的女子,很难全身而退。
他的主人本不应该遭受这些的,却因为女子一句不想嫁,费劲千辛万苦,把自己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的。
现在又……
元辰不善在别人面前说话,这些话也只有在自己心中默默地叨念罢了。
很快,苏清玖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有一瞬间的不愿,但很快,她就明白,这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辛苦你跑这一趟了。谢谢~”眼前地少女真诚地对他行上一礼,表达最为真诚地感谢。
元辰表情严肃,才不要接受这个女人的道歉,她乱了主人的心,她顶着这么一张绝世容颜,早晚是个祸害天下的主。
此事已成定局,婚事已退,父亲母亲便再也没有理由来逼迫她了。
既然白逸宁这么有诚意,她也应该投桃报李一番才是。
她伸手唤了春儿过来,柔声道:“既然白家都把退婚书送来了,我该提前恭喜许姑娘和白三公子了。你去把我之前写给外祖父的那封举荐信送去双玉楼,交给许姑娘。”
春儿乖巧地应了一声是,便匆匆离开了。
自从那金氏被判刑之后,春儿就恢复了她本来的样貌,苏清玖与她投缘,便还叫她在身边伺候着。
她也乖巧听话,唯苏清玖的话是从。
苏清玖交代好一切,转身对元辰道:“远道而来,可要在我苏府住上几日再走?”
元辰有些错愕,他因为主人的原因,一向对眼前的少女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奇怪的是,她对他却永远是那么温和而守礼。
他以前听人说,女人是洪水猛兽,稍有不如她们意的,就会对你无理取闹,但这样的词汇,却好似与眼前这个女子无关。
这样说起来,他应该也不是很讨厌这个女的。
不,不不,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
时间拨回到了一天前,那个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人,没心没肺地对他说:“你去金陵吧,待在她身边吧!”
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立时变成了一座石像。
他在说什么?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形影不离,过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却要在这个时候叫他离开,在最危险的时候,把他调开。
对于他的暗杀,可是从没有间断过的,那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从没有放弃过要把他丢进泥浆里的想法。
可是,他怎么就能把他调离呢?
“不是调开你,而是,我不需要你了。元辰,她似乎挺喜欢你的,我把你送给她了。”
如果说方才元辰只是有些不解,那现在便是名副其实的气愤了。
但是,尽管他再气愤,他的怒火也不能对自己的主子发泄,他只能够黑着脸,把熊熊燃烧的怒火尽数压下,双眼猩红,用发自胸腔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躺在床上的男人莞尔一笑。
“你会知道的!”
记忆戛然而止。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很气愤,可是跑了一路,真正到达金陵,到达女子小院,见到她本人的时候,那股气又卸了下去。
他闷闷地说道:“我会在这里长住!”
“嗯?”苏清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要知道,白逸宁那个喜欢摆谱的主儿,一刻都离不得元辰,他自己也说了,若是一刻不能横行霸道,他就浑身难受。
上次要跟他借个人,就半点不让步,为什么这次会让元辰在苏宅长住呢?
至于这个真相,元辰此刻却别扭地不想告知苏清玖。
而苏清玖看着眼前壮汉忸怩的表情,觉得好玩又好笑,就好似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反正苏府多的是空房子,想住便住呗,苏清玖笑着应承了下来,又这样一个绝世高手在,好处总是比坏处多多了。
盛京城,郕王府。
一只灰鸽挥动着有力的翅膀,一头扎进奢华的院落里。
这座美轮美奂的府邸,与其说是一座皇子的府邸,不如说是宫廷的一角,因为每一处角落的布置都是那样的精致奢华,院中的婢子女使,更是体态婀娜,身姿曼妙,每一个都容貌出众。
说起这位大燕的郕王殿下,人们最常提起的是他的外祖,镇守边疆的李大将军。
听说那位李大将军,早年也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好将军,征战多年,做过安大将军的勤卫兵,后来成了安小将军的副将,靠着军功一路往上爬。
若能这般持续下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但世事造化总是弄人呐!
也许在很多时候,你觉得通过努力就一定能做成一件事,但往往那是一些寻常之事。无论是什么事情,但高到一定的程度,天赋便决定了他的上限,一块石头,终究是没办法变成美玉的。
而李将军便是这样,他能付出寻常人不能够付出的努力,他已经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可是,比起某些在战场上熠熠闪光的人,那些天生的将才,他终究是不够看了。
“听说李大将军又一次成功抵御了羌族人的侵扰,立下了不错的战功,真不愧是我大燕朝的第一猛将啊!”那男人微笑着说道,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子。
七皇子燕承珏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句讨好奉承露出一些得意的神色,倒是目光阴鸷,不辨喜怒。
盛京城的人常说,他们李家人发迹,靠得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李将军征战多年,光芒尽数被安家父子掩盖,世人只知战神安廷玉,不知将军李孟方。
而李家真正的崛起,在深宫之中,那年,一位绝色美人儿被送到了燕帝的身边,大燕朝的后宫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李妃圣宠不断,而早已经嫁给燕帝的安氏女却彻底失了宠爱,大家津津乐道的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说的便是安李二人了。
而在郕王燕承珏的心目之中,他们李家的一切都靠着母亲的美貌而获得,那些真正属于男人的赞誉,却很少出现在他身上,即使有,也是碍于他的身份,他的母族。
现在,外祖父已经是镇守西北的大将了,可是,每次传来的捷报,却只有抵御了弱小的羌族部落,或者是擒获了一两个西洲来的商人,便再无其他。
世人对这位李将军失望不已,可有的人却不知死活地溜须拍马。
郕王殿下燕承珏看着眼前这个方脸大耳的男子,眼中已经释放出了不善的信号。
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举子罢了,花光毕生的血汗钱,就为了跑来他跟前说这几句不知死活的话?
郕王殿下燕承珏忽然笑了一下,转身看向身后的小黄门,那小黄门瞬间领会到了主子的意思,面无表情地道:“周公子,我们殿下要休息了,您还是请吧!”
“殿下,我叫周金彬,我叫周金彬。”男人还是不太死心。
而燕承珏只是冷漠地看着他被人拉了出去,心中还暗自不满被人扰了清净。
“去,把我的小灰抱来!”
宫人立刻将灰色信鸽抱到了尊贵男子的面前。
男子露出几分玩味的微笑,轻轻在鸽子头顶抚摸了一下,感慨道:“这人呐,还不如畜生可爱。”
“来,让我看看我那傻子哥哥有什么进展。”
燕承珏满脸得意,这么多年了,冷宫里的那个小废物一转眼都长成大废物了,让他活了那么多年,够本了,这次江南之行,便是你的死期。
燕承珏的眼角露出一丝冰冷,嘴角带着笑容,似乎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缓缓地取下信笺,慢慢地展开,掠过一行话之后,眼角微微地眯了起来,忽而他暴怒地将信笺揉碎丢了出去。
这小废物,他敢,他竟敢!
我真是小瞧了他,他竟然敢动金家的人!
人人都称颂六殿下贤德,好啊,我都要看看,你是怎么贤德起来的,又是怎么被贤德之名害死的。
燕承璋,这一趟,我势必要叫你有去无回。
树林之中,男子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无奈地揉了揉鼻子。
周牧倾身过来,体贴地道:“主子,下雨了,不然你躲一躲雨吧,待会儿要受凉了。”
燕承璋摇了摇头道:“没事。”
“苏姑娘说了,她不会有事的,您又何苦亲自跑过来呢?她身边那个护卫,武功深不可测,必定用不上我们的。”周牧苦口婆心。
最近,他发现他们家这个从小不问世事的主子,是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苏姑娘三番五次地推拒说,她能行,能应付,只要请他们主子在西山大营外面等着她送虎符过去就好了。
可是,主子却死活要在这里等着,等着看……
“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断了周牧的思绪,一时间他们都紧张了起来,小心地攥着拳头,等待着这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局。
“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一声冷漠的声线在空气中回荡开来,那声音别别扭扭的,好似第一天出来做山贼,还没有能把话说利索了。
周牧小声腹诽:苏姑娘还真是图省事,这么老掉牙的桥段都还在用。还有啊,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演员,这素质根本不过关。
本来他说要他来当的。但是被苏姑娘拒绝了,苏姑娘说都指挥使方烩是个狡诈之人,六皇子进城,他肯定会把皇子身边的人查清楚,若是那样,便露馅了。
他只好作罢了。
身边的殿下,此刻正十分认真地看着这一幕,聚精会神,如此恶俗无趣的桥段,竟然被他们家殿下看出了几分精彩绝伦的味道。
在那蒙面大汉喊出口号之后,停在路中央的马车里跑出来一个小丫鬟,丫鬟大声叫道:“大哥别杀我,别杀我!也别杀我们家小姐。”
不得不说,丫鬟的演技好了许多,一边跪地求饶,一边连眼泪都下来了。
“少废话,老子不是开善堂的,叫你们家小姐下来……”元辰说着这些屈辱的文字,几乎尴尬地能用脚趾扣地。
他忍,他在忍。
这时,马车帘子被缓缓地掀开了,车边露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白衣少女从车上一跃而下,头上的斗笠翻动,隐约露出女子绝色的姿容。
忽然,那身后已经停了一会儿的骑兵之中,窜出一只飞骑,那黑色的千里马气势汹汹地走到蒙面壮汉之前,沉声道:“放过这位姑娘!”
蒙面小贼见到是官兵,什么话都不说,一溜烟就跑了。
苏清玖当场凌乱,眉头直皱。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就不应该找一个严重社恐的人来陪她演这场戏。
先前这些台词不过关也就算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这段排的是,将军打马上前,霸气宣布:“放开那位姑娘。”
蒙面壮汉一声冷笑,便要抢夺漂亮女子。将军狂怒,掏出他的长剑与蒙面壮汉打了起来,过了几招之后,蒙面壮汉便丢盔弃甲地逃跑,而将军成功英雄救美,抱得了美人归。
可是,这连打都没打,就直接跑路是几个意思?
燕承璋认真地点评道:“那位少侠的武功太高了,他可能是怕不小心把都指挥使给打败了吧。”
周牧对自家殿下深信不疑地说道:“有这种可能。”
哎,遇上这么不靠谱的合作对象,苏清玖也只能够自己心累一些,尽量圆回来了。
女子玩儿一下,转身面向将军,娇弱地盈盈一拜,轻声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那声音娇柔甜美,勾起了无数人侧目。
都指挥使方烩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心里好似被猫爪子在不停地挠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美人心计
对于常年留连风月场所的方烩来说,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可他偏偏没有见过像眼前这位少女一样特别的女子。
她的眼睛好似会说话,流转着无限的柔情。
苏清玖笑着看向他,盈盈一拜,那行礼的姿势十分端庄讲究,是大家小姐才有的风范,这让方烩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其实,他已经有二十多房姬妾了,对于身下的玩物,他能捕获的猎物太多了,甚至不用他出手,都有一些莺莺燕燕往上扑。
也有一些官场上的人,为了巴结他,给他送女人。
但这些女人地位身份都卑贱,上不得台面。
而那些贵女们,却不是他能够接触到的。
他是真缺一个当家主母啊,眼前这位女子,面对山贼面不改色,对他也是不卑不亢的,这样的女子,一看便是在富贵大家族里长大的,有胆魄,又有才貌。
苏清玖没有扮演楚楚可怜的农家女,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她想,对于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来说,贫贱的女子必定满床都是,或许换个端庄大气的,更符合他的胃口。
“殿下,你说,苏姑娘能成功引起方烩的注意吗?”周牧有些难以理解。
世人都说,乖巧体贴,小鸟依人的女子是大家最为钟爱的,苏姑娘显然与上述的两个要求相去甚远。
她长得这么好看,干嘛不装一装柔弱,博取一下男人的怜惜呢?
燕承璋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女子身上,认识那么久了,什么时候见她装过柔弱?
只有这样自信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才是最让人动容的。
他丝毫也不怀疑,苏清玖身上有这种魔力。
“姑娘,此路危险。”
“嗯,多谢将军提醒!不知将军名讳,还望告知,待我回到家中,必定告知父亲,亲自登门道谢!”苏清玖说话周全,礼数周到。
“方烩!”他笑着答道。
从始至终,方烩的眼神在苏清玖身上几乎未曾离开,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姑娘家住何处?是哪一家的千金呐?”
那目光里满是探寻。
苏清玖莞尔笑道:“小女姓裘,家住菰城,随家兄前来金陵做笔生意。”
她内心默念,裘小姐呀裘小姐,实在是抱歉,已经装了一次,应该不会介意我再装第二次吧。
“菰城裘家!”方烩眯起了眼睛。
菰城离金陵并不算远,那菰城首富裘家,他自是略有耳闻。
作为大燕朝最大的粮商,若说与京中的当权者没有半点关系,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裘家的粮食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就连他们军中军粮的采购,也经常会优先考虑裘家。
这个裘家,可谓是一方霸主了。
当方烩听到眼前的女子报出家门的时候,实实在在也是吃了一惊的,脸上探寻的神色一时间变成了笃定。
菰城裘家,和他们家吃不完的粮食一样出名的,还有他们家独树一帜的家规,那便是男女平等,女子和男子享有平等的继承权,即使那女子已经出嫁。
若是能娶到一个裘家女子,再加上一些官场权利的运作,保不准这偌大的裘家家业,还能有幸落在他的头上,这可是天上掉了馅饼一样的大好事啊。
方烩的目光变得热切,嘴边露出微笑,像他平日里招惹其他女子一样,拿出了一些殷勤态度。
身边的下属们对他的这种行径已经见怪不怪了,纷纷面不改色。
“裘姑娘,这段路上山贼很多,我正好要回金陵城,不如一道走如何?”
鱼儿都上钩了,苏清玖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那便再次谢过这位将军了。”
“哎,可别将军将军地叫了,我虚长你几岁,不如叫我方大哥吧。”
苏清玖心里笑开了花,这方烩果真是上当了,嘴上应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方大哥!”
“哈哈哈哈哈~”
马车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粗犷的声音响彻云霄,成为这山间最为轻快的乐曲。
但这乐曲,在某些人耳边听起来,却显得刺耳了一些,燕承璋面色铁青,不知不觉折断了面前那颗粗壮的树干。
周牧问道:“殿下,人已经走远了,我们跟吗?还是去西山大营等着?”
跟?那也得有跟的条件,前面那些人,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他们是步行去追吗?
燕承璋青着脸摇头道:“去西山大营吧!先去通知那位元辰大侠,请他务必要保护好小玖。”
说起来,也是因为有武功逆天的元辰在,燕承璋才勉强同意了苏清玖的提议。
队伍里,那不断拉近距离的对话仍在继续。
当然是以方烩问,苏清玖答这样的方式居多,而他问得越来越大胆,苏清玖答得越来越含蓄,两者之间,有种隐形的博弈在不停地拉扯着。
“既然是跟兄长一起来的,冒昧问一下,方才这么危险,裘公子怎么不在?”
苏清玖莞尔笑道:“兄长忙于生意之事,并未同行。”
“哦?”方烩小心地试探着。
苏清玖自然知道,他想问的是,今晚她的兄长会不会来打搅他们的好事呢?她暂且先吊着他一会儿,假装听不出方烩的言外之意,且看方烩作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方烩又道:“我对菰城裘家也是早有耳闻,早有结交知心,今日既然与裘姑娘如此有缘,不如今晚便去我府上用顿简单的便餐?”
听到这话,苏清玖心底憋着笑,笑这方烩果真是死性不改,狗改不了吃屎。
苏清玖便道:“兄长今日去了附近的县里,恐怕是去不了了。”
听到这里,方烩的心中暗爽,因为,这意味着,今晚没有人会打搅他的好事。
但是,他还得把这位大家小姐请到家中才是。
方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又说道:“裘姑娘,你来金陵住在何处?”
苏清玖便知道在这里等着,故意说道:“暂且没什么固定住处,不过是在客栈里暂住罢了。”末了,她也不忘拍一下方烩的马屁,“方大哥的治下,百姓富足和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倒也叫我这女流之辈有了些许安全感。”
书上说,女子与男子之间的暧昧,在于欲拒还迎,欲说还休,苏清玖看过很多的话本子,自以为对男女之间的那点儿情绪,拿捏得到位。
她不一口截断方烩对她的想法,而是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却又在话语中处处给了方烩机会,甚至昧着良心夸他治安不错,不断地引诱着男人继续向前,继续深入。
而方烩终究是被这些蜜糖似的话语冲昏了头脑,洋洋自得起来,全然也不记得,就在方才,他的治下还出现了抢劫女子的山贼。
“嗨,虽说金陵的治安还不错,但地痞流氓尚且还是有的,裘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还是应当小心才是。”
苏清玖浅笑道:“那是自然。”
“正好,我在夫子庙附近,有一间小别庄,地方是不太大,若是姑娘不嫌弃,便住下如何?”
跟这位都指挥使大人的情人一样多的,自然是这位都指挥使大人的别庄,先把女子骗回别庄里,然后用下药,或者武力的方式强迫与那女子发生关系,再把这段关系,用甜言蜜语包装成男女之间情不自禁的吸引。
这位都指挥使大人便凭借着这百试不爽的套路,夺走了一个又一个少女的青春和未来。
苏清玖心中自是嗤之以鼻,原以为他会有所收敛,却如此放肆地请她去别庄。
方烩的请人去别庄早已经成了一句隐形的梗,深层次的意思是,我想包养你。
面对世家女子,也敢这么嚣张,方指挥使,你可真行。
若是换成往常,苏清玖必然要痛斥一番,或者干脆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为那些受害的女子出一口气。
想到今日来的目的,苏清玖还是将这种冲动给压了下去,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方大哥,您可真是个善心人呐。”
方烩听完,尴尬地愣了一下,忽而大笑起来。
是他想多了,一个外乡来的小姐,不应该听过什么胡言乱语,又怎么会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呢?
裘姑娘啊,是真心在夸奖他!
面对这样的夸奖,三十多岁的年轻将军,满脸的得意,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这么说,裘姑娘可是答应了?”
夜渐渐沉了下去,别庄的晚膳甚是丰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桌子,各色美酒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醇香。
苏清玖原本假意要赶方烩离去,但方烩舔着脸,就是不走,反而是劝着眼前的少女,一杯接着一杯地给她灌酒。
直到她的目光变得迷离涣散,全身像是无骨的香软,散发着诱人气息。
方烩心中大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裘姑娘,过了今夜,你便是我的人了,放心,我方烩回亲自去菰城,像裘老太爷求娶你的,你就等着吧。
酒精的气息,混着饭菜的香气,溢满了旖旎的屋子,女子满脸的驼红,双眼迷离,意识不清。
方烩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识趣地鱼贯而出。
春儿一脸担忧地小声道:“将军,我家小姐喝多了,您也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她预备着伸手去接苏清玖,却被方烩那狠厉的一眼给吓了回去,只见这位一直和颜悦色,百依百顺的大将军,突然露出了凶狠的爪牙,邪笑着说道:“过了今晚,我就是你们裘家的姑爷了,识趣的,就赶紧出去,别耽误了你们家小姐的洞房花烛夜。”
“你……你不可以这样……我们家小姐还未许人家呐,方将军,我求求你了,别这样。”
春儿的吵闹声多少影响了方烩的兴致,他使了个眼色,白日里的那几个亲卫便冲了进来,非常熟练地将春儿打晕带了出去。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方烩的色胆包天已经不加掩饰,将怀中美人拦腰抱起,大笑着冲向卧房。
坐在屋顶上的男人下意识地按住了手中的剑,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却浑然不在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子里的动静,似乎随时准备冲进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想要虎符,他可以来偷,又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他可以来偷……
等等……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好像拒绝过屋子里的女人很多次,因为不希望她跟主子走得太近,他不愿意去帮助她。
可是,现在主子去把他送给了她,他虽然不愿意,但她的命令,他还是必须要听的,她的性命和清白,他也是一定会保住的。
只是,这一些话,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屋子里的女人。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选择了犯傻。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迟迟没有动静,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停歇了下去,尤其是那个令人厌恶的,粗鲁的男人声音,渐渐消弭于夜色之间。
苏清玖那一针扎得很准,几乎没有废什么力气,便轻松地把人给放倒了。
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她竟也变成了熟客。
虎符,对,虎符!
苏清玖从肥胖男子的腰间抽出了虎符,悄无声息地从屋子里出来,凌空喊道:“元辰、”元辰……
屋顶的少年不太情愿地跳了下来,苏清玖将虎符递了过去,“帮我拿去给殿下。”
元辰懒懒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皱着眉说道:“你不走?”
若是不走,被发现了,她那几下三脚猫,可不够跟当兵的耍。
苏清玖摇摇头道:“你先去,此事刻不容缓,越快越好。我若是走了,他很快就会发现的,我在这里拖着,你们赶紧去劫粮。”
调动官兵去劫山匪的粮,真不知道这女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元辰不太情愿地接过了虎符,她既然要在这里等死,又何必要管,若是她死了,他反而自由了呢!
元辰一跃而起,飞速离开。
苏清玖看着他潇洒利落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说动了这尊木头。想着六殿下很快就能拿到虎符,调动兵马,她心中也高兴。
可高兴没多久,便见那木头又转过身来,飞回到她身边。
苏清玖诧异地有些惊恐。
却见面前的木头男沉声说道:“尽量拖住,我送完虎符便回来。”
第一百十三章 困难重重
苏清玖听到元辰的话,心中一暖。
原来这个冷面护卫也有担心她的时候,哈哈哈,虽然她并不需要,但却承了这份情。
元辰瞬间消失,苏清玖那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苏清玖回去屋中,将昏睡的方烩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拿出事先便已经准备好的书信丢在桌上。
再往屋子里的熏香炉里放了一些特殊的东西,确保方烩能睡一个好觉。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借着夜色的遮掩,离开了这座小院。
“春儿,你先回去,这两天不要露面。”墙外,苏清玖这般说道。
原来,方才春儿只是为了演戏,方烩的亲卫军为了避免她闹事,把她关进了柴房,而她早就准备好了逃生的工具,此刻已经自己逃了出来。
这个丫头向来机警,苏清玖对她十分放心。
“姑娘,您要去哪里?”
“去玉峰山!”苏清玖坚定地说道。
西山大营的大部队想要开拔玉峰山,耗时耗力,她想要在军队的人到达之前,先到那玉峰山上,打探好敌情。
春儿有些犹豫道:“姑娘,那会不会太危险了?那可是土匪窝呀。”
苏清玖笑道:“你这傻丫头,自己刚刚不才以身涉嫌?不必担心我,玉峰山一次困不住我,第二次也未必能奈我何。”
她眼中满是自信,第一,她觉得她的布置没有问题,第二,就算布置出了问题,她相信也能够凭借努力去解决。
“我去了!”少女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她得感谢方烩,因为方烩的急不可耐,忙完这一切,却还没到关城门的时辰,苏清玖一路策马狂奔,终于赶在了城门彻底紧闭之前,一溜烟儿地骑马出了城去。
西郊大营外,燕承璋已经在马车上等了许久,夜风渐渐凉了。
一向不善于伺候主子的周牧也意识到该给主子披一件披风了。
燕承璋面色凝重,已经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伴随着发呆一起的,还有他那微微颤抖的双手。
“殿下,天凉了,您披肩披风吧!”
“嗯!”燕承璋应了一声,双手却还是微微有些颤抖,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不断再重复着日后走的路,一步又一步。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在下棋上是很有天赋的,在别人只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走一步看五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一种预先的算计,能够绵延到更加遥远的未来。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能够算到局势的走向。
但以往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世事的走向,并不参与其中,而这一次不同,他是彻彻底底的入局者,甚至是这一切的主导。
而从这一刻起,他注定要一鸣惊人,要让盛京城里的那些人看看他的实力,看到他的价值。
他不冷,他只是觉得紧张罢了。
心脏的旋律如此清晰而急促,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把他笼罩其中。
这场战该不该打,该怎么打,后续该如何应对?
那一些以前想做却不敢坐的事情,如今却真实地展露在他面前,他激动又紧张,心底里,有一颗强大的种子,在不断地拱着泥土,企图破土而出,而这最后的屏障,显得脆弱不堪。
“殿下,来了!”
随着周牧的一声轻语,燕承璋的眼前忽然明亮起来,激动地看向山后的漆黑道路。
这一切的契机,这一切的未来,都是那个女子为他带来的,虎符,以及,他心中源源不断地勇气,都是那名女子给他带来的。
一阵刚烈的冷风擦着面颊而过,倏忽之间,一个颀长身影已经降临在面前。
元辰的一张冷面,让燕承璋有些失望。
“小玖呢?”他紧张地问道。
元辰不答,反而将虎符丢给了燕承璋,“虎符送到了。”
燕承璋握紧了虎符,再一次问道:“小玖呢?”
元辰皱了皱眉,冰冷而有力的声音砸了下来,“我回去救她!”
燕承璋差点儿要随元辰而去,但那元辰的身影实在是太快了,脚踩轻功,倏忽之间就已经到了几丈开外,背影瞬间便在眼前消失。
“殿下,正事要紧,苏姑娘不会有事的!”周牧劝慰道。
燕承璋捏着虎符,眼中的光辉渐渐明亮起来,就在一瞬之间,他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保护起来,坚定地驾车走向了西郊大营。
“谁,前面的人停下,军营重地,不得擅入!”兵士的声音铿锵有力。
周牧惯在军中,以洪亮的声音回道:“六殿下驾临,还不赶紧让开!”
周牧手中代表着皇家护卫的令牌,被那看门的老兵给认了出来,军营的大门这关,轻松便过了。
“六皇子殿下不是来征粮的吗?来我们大营里做什么?”
“唉,总不能动我们的军粮。今年的军粮本就不足往年的二分之一,若是再腾挪,恐怕兄弟们更填不饱肚子了。”
“填不饱肚子又能如何呢?若是上头真下了这命令,我们难不成还能反了大燕不成?”老兵无奈地教训着小兵,那小兵灰头土脸地低下头去,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谁知这些话尽数落在了燕承璋的耳中,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若有所思。
六殿下驾临,百户以上的军官都被叫了起来。
西山大营由一位都指挥同知负责统帅,下面又设了一个都指挥佥事,三个正千户,六个副千户,此刻聚在了一起,正纳闷着那位天潢贵胄夜半前来的目的。
“六殿下突然驾临,不知所谓何事啊!”都指挥同知刘显无奈中带着一些探寻。
底下的三个正千户认真看着同知大人,揣摩着领导的意图,一个接着一个地接上话茬:“我听说,六殿下要粮,布政司那便说没有,为此拉扯了好多天了。赈灾乃是急事,缓不得,朝中想必没有给太多的时限,难不成是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军营里了么?”
“那可不行!”这论断一出,六个副千户纷纷表示不满,“今年军中的粮食本就无端砍去了一半多,再给豫州分一点,将士们可真的要饿死了。更何况灾情如此严重,我们西山大营这么一点儿口粮,哪里够分的?”
“你们先闭嘴!”佥事陆大人,年纪稍大,不喜吵闹,他那精明的眼神一瞪过去,几个千户纷纷闭了嘴。
佥事陆大人道:“不管六殿下所来为何,此时还是先报给指挥使那边知晓才是,若是出了乱子,我们这边也好有个交代。”
“夜太深了!”都指挥同知刘大人无奈地摆摆手,年纪轻轻的刘显显然是空降而来的方烩的心腹,他深知夜半不能打扰某人寻欢的道理,以免被记恨。
六皇子此来,若有大事便也罢了,若是无大事,又无端去请了方烩过来,这笔账迟早是要被清算的。
作为这一层考量,刘显决定将此事按下来,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几位千户深怕这位酷爱溜须拍马的刘大人做出什么不智的举动,苦口婆媳的劝说道:“刘大人,这西山大营的军粮可不能再随意批出去了,若再减,兄弟们怕是真的要造反了。”
刘显一脸不耐烦地道:“老子有那么傻吗?”
先前把粮食批出去是为了未来的官运亨通,这位六皇子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还跟炙手可热的郕王殿下不对付,他是闲命长还是咋地,要去招惹那个扫把星?
不一会儿,身披黑色披风,脚蹬履云靴,一身贵气的帝国皇子便龙行虎步地走进大帐之内了。
灯光虽暗,却还是叫人看清了眼前这位皇子的绝美容貌与皇家尊贵。
“殿下~”
几位军官齐齐见礼。
燕承璋废话并不多说,直接祭出了虎符,“西山大营众将听令,随本宫一起玉峰山剿匪。”
在虎符祭出的一刻,原本还打算斡旋一番的刘显吓得面如土色,多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神志。
指挥使大人是不可能把虎符给六殿下,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最是清楚不过的。
为了前程和军功,指挥使大人暗地里早就投身了郕王殿下的阵营。
郕王殿下曾飞鸽传书,绝不能让六殿下运粮回京。
以指挥使大人对官场的领会,怎么会做出如此违逆郕王殿下喜好的决策来呢?
除非是指挥使大人改换了山头,抑或是,眼前这位殿下,窃取了虎符,比起前者,他更相信后者。
刘显一脸难色,回道:“此事,下官还需要请示一下指挥使大人才好。”
“大胆!连殿下的命令也敢违抗?”周牧一声呵斥,气势十足。
刘显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事情,他不能拍板,便又道:“殿下,您别为难下官,调兵是要有程序的,您这样,太仓促了。”
燕承璋冷笑道:“据本宫所知,刘大人只是小小的从三品同知吧。竟敢欺本宫不懂军事吗?若是本宫没有记错,本朝有律法,规定若是有皇帝谕旨,以及将军虎符,便可调兵,是也不是?”
刘显见糊弄不住,急得是满头虚汗,忙不迭道:“是……是……”
“既然虎符在此,便去调兵吧!”
“这……还是不可啊!”刘显急得是团团转,眼泪都快出来了,比起得罪这位无权无势的皇子,他更不愿,也不能得罪郕王殿下;而比郕王殿下更不能得罪的,还有玉峰山上的那群人。
那些人,可不是某些人可以轻易触动的啊!
就算是贵为皇子,也不行。
刘显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就算违抗六殿下,违抗虎符,今晚这个出兵的命令,他也绝不能下。
燕承璋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冷声问道:“为什么?”
“下官,不敢下!”刘显淡定说道:“殿下,您请回去吧,您的要求,属下恕难从命!”
燕承璋冷眼扫过帐内的几人,若想调到兵,这些人是他必须要争取的,但刘显却真是一块硬骨头,难缠得很。
想不到,这第一仗就不容易,但还不到灰心泄气的时候,他想起那个女子曾经说过的话,纵使心中有再多再好的鬼话,路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脚印子走出来的。那些空想者从不会知道,每迈开一步,都是那样地艰难。
燕承璋重重地把虎符砸在桌案上,场内的几人俱是一惊,他扫过几人的众生相,他们心思各异,并不像铁桶一块。
刘显不知为何,坚决不肯调兵,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而那位年纪稍大的佥事陆大人沉稳淡定,从始至终都在打量着苏清玖,至于剩下几位千户,对此漠不关心,似乎并无所谓。
他忽然想起在进门时听到的那番话。
西山大营的军粮被砍了一半多,将士们连吃饭都吃不饱。
他的父皇是尚武之人,缺了哪里,也不会缺了军中的开支。
西山大营的军粮少了一倍之多,本身便已经十分诡异。
“好好好,这位同知大人还真是大义凛然呐。今年以来,豫州灾情,民不聊生,父皇命我南下征粮,堂堂金陵之地,竟一点儿粮食也征集不到。本宫四下里走访,得知粮食尽数被搜刮到了玉峰山上。
你们不愿去剿匪也可以。
父皇重视军队,近年来军营之中多有存粮,西山大营必须缴纳一万石粮食,,刘大人,你自己选择吧!”
“不可!”一听说要征粮,几个千户大人立马收起了事不关己的态度,表达了强烈的反对。
“殿下,不可以征粮,会出人命的……”千户们正要禀明实情,被刘显打断,“你们胡说什么?都给我回去!”
刘显神色紧张,似乎深怕这几位千户说出一点什么来。
燕承璋意识到自己找对了方向,继续拱火,“刘大人看来是要选征粮了,带本宫去粮草库看一看吧!”
“不行!”千户门对刘显早已不满,见他如此不顾将士们的利益,心中颇有不忿。
眼看着双方将要闹起来,那位佥事陆大人忽然插了一脚,正声说道:“殿下,军中粮草不足,征粮恐怕是不可啊。”
“哦?为何会不足?”燕承璋试图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大人眼神浑浊,对此避而不谈,只是叹息道:“殿下,您想要剿匪,虎符既然到了,我们该随您去剿匪。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与君同行
“但是,下官只有一个请求,希望您不要再动军粮了。”那位佥事大人十分真诚地说道。
这时,刘显的脸都绿了,怒瞪了陆佥事一眼,又扫过了几位千户大人。
几位千户眼神躲闪,不愿意回应刘同知的热切期盼。
刘显表情不愉,终于意识到了出了大问题。
方才六殿下看似是在威胁几位千户,实则是分裂了他们啊。
原本几位千户还能站在他的立场上,眼下全都站到了六殿下那边去了。
还有那个该死的陆佥事,仗着自己在这里的资历老,一向就爱跟他作对,这时候,摆明了要站六殿下这边,倒是成了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刘同知,你怎么说?”六殿下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刘显如芒在背。
攻打玉峰山这道命令可不好下啊!
刘显急中生智,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哎哟叫了起来,“实在是抱歉,殿下,我这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怕是晚膳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再议,我先退下了。”
人正要离开,燕承璋给周牧使了一个眼色,周牧三两步走上前,拦住了刘显。
刘显的脸色微变,心中生出一道恐慌。
燕承璋不可能就这样把人放走,他基本已经确定了,这位刘显,是有问题的。
若是放任他给什么人通风报信,泄露军情,对他来说,便是极大的灾难。
刘显还待要说什么,周牧在燕承璋的指示下,手起刀落,将人劈晕了过去,并叫周牧从京城中带来的人看守起来。
时间紧迫,他转而对陆佥事既几位千户道:“兵贵神速,诸位大人即刻回营,调五千精兵,两艘大船,我们即刻出发。”
这位少年公子,眼神坚定,做事果断。
陆佥事看着燕承璋,心里生出几分感慨:都说七皇子文韬武略,这位不被重视的六皇子,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么窝囊无用。
画面转到那浩浩长江岸边。
少女策马来到码头之上,浩荡长江,水流涌动,映着微弱的天光,透出一种暗沉的亮光,像是起伏的镜面一般。
远处的山连绵而高大,从一片茂密的芦苇中彰显出雄壮的曲线。
人们常常喜欢把起伏的山丘称之为陵,丘陵起伏,绵延不绝。
但这个词其实也有另一层意思,是墓碑,是大片大片的皇家陵园。
有传说,前朝大明的陵园,就隐藏在那一片波澜起伏的山间。
晚风吹散了苏清玖的联想,黑暗让人无比清醒。
她牵马走过了码头上的木板路,一叶乌蓬小舟露出半个身影来。
这是她早前就叫人备好的。
她心怀激动,一下子跳上了乌蓬小舟,兴奋地自言自语道:“过了今夜,我就是这金陵最大的粮商。爷爷,你以前说,粮食易坏,运输不便,利润还微薄,但我看,这生意却是对百姓最有利的。
你等着吧,孙女定要叫你刮目相看。”
她正吹着牛,钻进那乌蓬舟里寻撑杆,猛地却撞见一个人影,着着实实地把她吓了一跳。
这夜色漆黑一片,忽然从黑夜中冒出一个人影这种事情,若非她胆子大,非要被吓得魂飞天外不可。
苏清玖一屁股坐在那船板上,傻傻的看着面前的人。
天色太过于黑暗,她只能看见隐约的人影,那人影头上戴着一个圆形的帷帽,规规矩矩地坐在船舱里面。
她从他的坐姿上判断,他已经发现了她,而且转过身子,正看着她。
天色太黑了,实在是看不清脸。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真像是从棺材里挪出来的冰冷的尸体。
苏清玖脸色很白,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还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撞上鬼。
她小心翼翼地从那人的身侧将船桨给抽了出来,一边把船撑开,一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鬼”身上,只要他敢动一下,她就弃船逃跑。
那“鬼”一直都是一动不动的,没有动作,也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但苏清玖的心里却越来越发毛,背后像是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样,吓得她手脚冰冷,浑身难受。
她不能先露怯,即使是在一只“鬼”面前。
就在无言的沉默之中,一直熬过了大半个时辰。
苏清玖划桨的速度很快,就这么横渡了过去。
在江岸那一片高耸的断崖上,那孤舟小得像是爬在石头上的一只蚂蚁,再不停地寻找着入口。
苏清玖料定,这石壁上是一定有机关能够开启的,只是夜色太黑了,实在是很难找到。
她耐心地将每一处可能的位置都细细地排查。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腕抓住她,她吓得花容失色。
再定睛一看,竟是一直坐在船上的那一只“鬼”,她更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真想直接晕过去,想到要晕倒在一只“鬼”的怀中,这才作罢。
“你……你……”她只顾着努力寻找入口机关,一时失察,错过了“鬼”的行动。
但那“鬼”动作真的快,像是不用脚走路似的,一下子就飘了过来。
那“鬼”却不理会她的惊讶与害怕,拉着她的手,朝一个位置按了下去。
她摸到了一个很小的凸起。
找到了,这就是开门的机关。
因为常有人去摸,那一块的石壁明显要比别处光滑,她自信地按了下去,果然,那凸起是活动的。
随后,机括转动的声音传到耳边。
真的成功了。
苏清玖激动地看着那只“鬼”。
这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鬼”居然开口说话了。
“待会儿,去把那机关给破了。”
正是此意,她此来其实就是为了给燕承璋探路的,大批部队很容易被发现,她事先打开大门,就能出其不意,长驱直入了。
这“鬼”也知道?
不对!
苏清玖忽然恍然大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
南斋先生。
她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南斋先生。
虽然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但这下,她心底便更安定了下来。
原本还担心这样冒然跑来会有什么风险,但有南斋这样厉害的人呆在她身边,这条小命算是上了个保险锁,暂时没有危险了。
苏清玖此前请教了给他家做织布机的老匠人,那老匠人告诉她控制门开关的机括是如何运作的,她便找来一个铁爪子,勾到那机括的齿轮之中,齿轮被掐住,无法转动,这机括自然就失去了效用。
做好了这一切,小舟已经进入了山中腹地。
她计算了一下时间,最慢一刻钟,六殿下带的人马,就该赶到这里了。
“先生,那边的出路有很多的山匪把守,一旦露头就会被发现,我知道一条密道,你跟我走吧!”
苏清玖笑着提议。
带着帷帽的男人站起身来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一身清冷的气质。
苏清玖已经做好了他不会回应,或者不接受她提议的准备,心中正暗自失落。
一片寂静之中,男人开口了,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个“好”字。
那清澈如泉水击石般的声音,在四周地石壁回音中显得格外地清亮悦耳。
苏清玖不知怎么,心中十分高兴。
能得南斋先生一句认同,又有谁会不开心呢?
苏清玖笑着道:“那跟我走!”
她抢过划船的活,很快便找到了先前爬的那个台阶。
得益于第一次逃亡的经历,她对这条密道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故地重游,苏清玖想到了上次逃亡,是这个神秘的南斋先生在浩荡的长江里,救了她和燕承璋两个人。
命运也真是神奇,想不到,短短几日之后,他们三个人,竟又都奇迹般地聚集在了这里。
“先生,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苏清玖试图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
但身侧的人今晚似乎并不爱开口说话,态度竟比初见时还要冷淡几分。
她等了很久,以为他不会回答,便自己把想问的问了出来,“上次先生出现在这里,是特地来救六殿下的吗?”
她本想自恋的说我,但一想,不大可能,毕竟两人并无交集。
问题一问完,南斋侧身看她,四周依旧是一片安静,当然也包括眼前的男人。
“我以前觉得你挺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过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像了。他是翩翩公子,奈何多话,而你是……”偏偏公子,奈何无话。
苏清玖虽然对南斋的无视行为感到不满,但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对一个名满天下的读书人说出什么犀利的吐槽,遂把话又收了回去。
“说下去!”那个沉默的男人,冷冰冰丢出三个字。
简单的三个字,已经把苏清玖调侃的心情彻底浇灭。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小声地伏到南斋的耳边说道:“到了!”
一眨眼啊,他们已经到了玉公子居住的小院底下,外面的声音极为清晰地传了过来,也从侧面验证了苏清玖的观点。
“少主,六大长老和那位亲自来了,您真的不见见吗?”
“出去告诉他们,本座的伤势还没好,等我的伤势好转,自会见他们。”
“可是……”
苏清玖脑补出外面的画面,玉公子傲娇地赖在软塌上,不见几位长老,而一个传话筒战战兢兢左右为难地负责在两边沟通。
“你信不信,待会儿玉公子还是会见那些人的。”苏清玖笑着说出自己的判断。
她见过,那几位长老的强势,可以说,就算是玉公子,也经常会受到几位长老的挟制,但她感觉,那几位长老的武功似乎平平,实力不足以跟玉公子抗衡。
她忽然好奇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低声问道:“喂,你觉得玉公子的武功怎么样?”
“一般!”
但身边的人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苏清玖快惊掉了下巴,那还叫一般啊,这位南斋先生看来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
苏清玖突然狡猾地笑了笑,又问:“跟你比如何?”
“不及!”
“那你待会儿可要保护好我!”苏清玖很快地接上了后话,用那种确定的,不容反驳的语气。
南斋低头看了她一眼,隔着纱帘和漆黑夜色,看不清这个人的表情,但他还是用行动表示了抗拒,他退出了苏清玖几步远,苏清玖原本将手搭在他肩上,一时失力,险些没站稳。
“小气的男人!”苏清玖心中腹诽,嘴角却是笑意盈盈,不以为意。
紧接着,耳边传来了如洪钟般浑厚的声音,一听声,便知道是几位长老之中的一个。
“少主,您不能再任性了,大业在即,很多事情需要您主持。若是老主子,可不愿意看到您这样。”
“大业?大业有那个人就好了,哪有我的什么位置。别再拿父亲压我,他死了,死在所谓的大业上。”今晚的玉公子似乎心情不太好,语气出奇不善。
苏清玖一直在想,他们说的大业是什么呢?
玉峰山享有如此广袤的森林,又通过打劫过往的商船,赚了不少钱,还需要做什么样的大业呢?
他们聚拢这么多的粮食,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少主,您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有个更具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就是他们话中的那个人。
玉公子未答。
那声音继续道:“我们这一族,百年来都是你们的附庸,你们兴盛时,甘心埋于山间,等待蛰伏,你们落败时,不顾一切,为了你们的荣誉而战。少主,您对我们的误解如此之深,实在是令人寒心呐。”
“有多少是误解,有多少是事情,也只有你心里清楚明白。”
玉公子冷冷说道。
见谈不拢,那人十分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又绕到了具体的任务上,“粮食已经征集完毕,那件东西也初见眉目了。少主,要尽快先拿到老不死留下的黑匣子,那里面的东西,才是我们克敌制胜的宝物啊。
那个苏家的女娃娃,我们可以先抓起来,若是招供了,倒能送给少主玩玩,若是她不招,一天剁去一根手指,剁完了手,再剁脚,削成人彘,酷刑之下,没有不招供的。”
完了完了,苏清玖的心拔凉拔凉的。
没想到,那个人竟这么狠,最好的结局都是要给玉公子糟蹋,最坏的结局直接削成人彘,生不如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场血战
她皱起眉头,对那个人的印象直接降到了冰点。
到底是谁,竟对她怀有这么强烈的恶意,而且,似乎在玉峰山有一种超然的地位。至少那些个长老们会反驳玉公子,却不会反驳他,应该是个厉害的角色。
苏清玖一边厌恶,一边警惕,目光看向身边的南斋,见他面色如常,还是顶着那一张冷面孔,好似与她无关。
苏清玖心中略感失落,是的,很失落。
因为她猛然发现,只有强大如南斋这般,才能如此云淡风轻的面对他人死亡的威胁,而她,除了在这里无能狂怒,还能做的又有什么呢?
爷爷留下的黑匣子,她虽然一次又一次地侥幸逃过,但下一次,能否顺利逃过,将是一个未知数了。
在另一头,战斗已经悄然打响了。
漆黑如墨的黑夜里,两艘巨轮无声无息地飘在宽广的江面上,无数黑衣兵将身着铠甲,严阵以待,积极地应对这一次战役。
身为和平时代的水师,他们的战斗很少,最早一次还得追溯到几十年前的抗倭之战。
几个老兵对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还深有感触,几十年了,他们从一个黄发小儿变成一个耄耋老者,终于再一次投入到战场之中,心中顿生出无限的豪情。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但人心底的波澜早已经席卷千里,涤荡心怀。
这一战,必须要胜。
是的,必须要胜。
因为,站在船头的那个尊贵的皇子殿下,在之前承诺了他们,此战得胜,将为他们补足之前克扣的军粮。
他们再也不想过吃不饱的日子了。
他们再也不想喝那稀薄的看不见米粒子的白粥了。
他们再也不想训练时顶着难言的饥饿了。
为了荣誉,为了今后能吃上一口包饭,他们拿起手中的兵器,现在、立刻、马上要去实现军人的使命了。
“报!”前头探路的小舟回来了,士兵激动地道:“殿下,前面发现一个入口,属下查探过了,没有埋伏!”
燕承璋严肃地道:“甲船先进,打通阻碍,乙船负责接应。”
话落,燕承璋所在的甲船加快航速,一下子冲进了黑色石壁的深处。
耳边,陆佥事担忧地说道:“殿下,此处地形狭窄,您不如先去乙船,待属下先行打通,您再……”
“不必!”年轻的皇子,心中激动不已,面上却还是镇定地扶着栏杆,他的目光深深地望着远处,成败在此一役,这是他的翻身之战,是他的性命所系,他一定要亲力亲为,冲在最前线。
他一定要在这里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让京城里那些看不起他,轻视他的人瞧一瞧,他也是有价值的。
“这里的地形我熟悉,将士们,听我号令。”燕承璋高声喊道。
那声音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带着无限的力量回响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
“冲啊!”让我们同六殿下一起,实现军人的使命吧。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忽然间如排山倒海一般响彻云霄。
看守山门的山匪们举着火把前来查看,顿时惊成了一座石像,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幕。
士兵们以一当十,从船上纷纷上岸,像是下饺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手起刀落,那山匪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便被一刀斩杀。
“杀啊!”
震耳欲聋的声音席卷而来。
顿时间地动山摇。
每个人都仿佛置身于一片极致的喧闹之中。
苏清玖也有一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感动,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殿下他做到了。
带着帷帽的南斋也轻笑了一声,那温润好听的声音只说了几个字:“该上去了。”
是啊,随着那冲杀声响起来,玉峰山的几个首脑们也顿时失了神志,纷纷开始慌乱地应对起来。
而南斋自负武力值超群,凌空一掌便劈开了洞口,他看也没有看苏清玖,便帅气地飞了上去。
她想,此刻外面的几个人应该会是一种见到鬼的表情吧。
一言不合便开打,铿锵的剑鸣声不停地传过来。
应该是进入了一场混战吧。
苏清玖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捏好手中的匕首,一步步地爬上台阶,终于,眼前的黑暗被光明占据,在短暂的失明之后,她眼前的混乱场景清晰起来。
但在那清晰的瞬间,一道剑光直对她的头顶而来,苏清玖吓得失去了呼吸,立马一个趔趄倒在了台阶上,长剑刺了个空,她的耳边回响着铿地一声剑鸣,那余音久久在她耳边回响。
有人将那人给格挡了回去,暂时算是安全的。
苏清玖终于从洞中钻了出来,激烈的打斗呈现在她眼前。
原本多么奢侈的小院啊,能砸的几乎都被咋了,那珍贵的前朝古董啊。
可惜,没有人会心疼那些物件,他们的眼中之中战斗。
她出来时,正看见玉公子被那长老们用力拉走,而与南斋打得难解难分的是一个鬼面人。
苏清玖心中一惊,她已经认出了那张鬼面,正是在按察司衙门里见到的那张,是他,那个神秘人,那个要把她做成人彘的人。
难怪这么恨她,原来是怪她打赢了那场官司么?
冤有头,债有主,看来他跟爷爷的死以及那黑匣子都脱不了关系。
可是,他的武功太高了,能跟南斋打得有来有回,在其他三位长老的帮助下,还能偶尔占到一些上风,这个鬼面人,是个狠人,难怪就连玉公子都要看他的脸色。
苏清玖没有自不量力地想要参合一脚,她只是一直都在观察这个鬼面人身上的特征,那特殊的鬼面具,以及身材,她把每一个信息都给记在了脑子里。
“小心!”原本还在战局之中的南斋忽然朝她飞了过来,苏清玖一惊,察觉到一道冰冷的剑气直逼她的命门。
原来,趁着他们难舍难分之际,大长老竟然把矛头对准了她,那一剑下来,她的小命休矣。
南斋飞奔过来,总算还是赶上了,只见一把青色长剑挑开了另一把黑色长剑,那剑尖就在苏清玖眼前一个指甲盖的距离飞速划过。
她惊魂未定,黑色长剑哐当落地,掉在了她的脚边,同那黑色长剑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南斋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尊上,我们的人顶不住了,先撤吧!”
“不能再耗下去了。先撤吧!”
南斋很快就放开了她,继续与鬼面人缠斗在一起。
鬼面人虽占据上风,但是想要彻底拿下南斋还是不太可能的,于是边打边退。
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了,苏清玖透过那木窗,看见红色的火光像是汪洋大海一样此起彼伏。
冲杀的声音铿锵有力,成为了今夜独一无二的主旋律。
鬼面人撑不住,已经退了出去,但南斋不知为何却并没有打算远追过去,反而着手去对付一直围绕在苏清玖身边的那些小喽啰。
这一刻,苏清玖好似做梦一样,眼前这个戴着帷帽的男人以一敌百,好似一座杀神,总是手起剑落,便带走了好几条生命。
一次又一次地精准解决了出现在她面前的危机。
鲜红的血液把她的纱裙染成了红色,呲地一声,那鲜红血液溅在了她脸上,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而满目所见,皆是倒下的尸体,黑压压的,成为了今夜另一曲悲壮之歌。
苏清玖被吓傻了,她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景,被南斋拉起来的时候,都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我们现在要离开这里了!”南斋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的他们是指燕承璋。
她这才意识到,黑衣人已经被杀光了,所有企图攻击他们的人,都已经成为地上温热的尸体了。
“你不见殿下吗?”苏清玖惊讶地问道。
男人并不回答,但南斋说出口的话,一向都会实行,不想解释只是因为这件事太过于简单,他不愿意解释罢了。
苏清玖并不傻,她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南斋与殿下的关系,此时是不可以公之于众的,毕竟,六殿下的实力太弱了,一旦锋芒太盛,就会成为出头鸟。
“去不去随你!”过了一会儿,南斋还是对此做出了回应。
苏清玖问道:“去哪里?”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他却简短地解释了,“他们逃走的地方。”
“你知道?”苏清玖有些惊喜。
“我去!”不等南斋皱眉,苏清玖果断地有了判断。
几个长老和玉公子跑了,这里就好似一盘散沙,拿下他也太过于容易了些。
燕承璋这一路,势如破竹,就算遇到一些抵抗,也都是螳臂当车,敌不过西山大营的五千精锐。
陆佥事粗粗估算了一下,这个地方,负责守卫的人,满打满算,应该有近千人之多,这千人训练有素,素质很高,对于山匪来说,这样的规模,实在是足够大了。
但遇上更加训练有素的水军,也吃了亏,再加上他们出其不意的一场夜袭,很多人在家中甚至连衣服都还没有穿好,就被击毙了,再加上其他的都是妇孺,老者……
所以打起来才如此地轻松。
战事一下子便推进到了半山腰,眼见战局已定,燕承璋便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冲向那座樱花小院。
小玖,那门定然是你给我留的,你在那条我们初时逃命的密道里吗?
等着我,我这就来救你!
“啊切~”苏清玖揉了揉鼻子。
是这满山的烟气太刺鼻了,还有就是这男人的轻功太快了,即使是躺在她的怀中,她裸露出的那半边脸颊,都被狂风刮得生疼。
听见她的喷嚏声,南斋的脚步似乎慢了一些。
终于是到了。
两人隐藏在一丛灌木丛后。
“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他们会从这里过?”
隔着帷帽,苏清玖也能感觉到这个人正一眨不眨地在看她。
不是她想问这么简单的问题,而是她与这个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人呆在一起,有种奇怪的局促感,总想要找些话来驱散这些局促感,但很无奈,她觉得自己更蠢了。
算了,还是闭嘴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这是进山的唯一条路!”
对啊,玉峰山这两级地形,不是顺着长江而出,便是进山躲藏,出长江那条路,难免会有官兵埋伏,还是进山这条路比较靠谱。
难怪被读书人推崇,脑子确实比较好使。
不过,能这样熟悉地形,也是难得,私底下或许没少来踩点吧。
“来了!”
苏清玖停下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乱想,竖起耳朵来听着。
声音由远及近。
“尊上,我们便这样放弃了基地吗?那里还有这么多的同胞啊!”
“哼,管不得许多了,方烩小儿,竟敢派兵来剿我,老夫定要叫他后悔莫及。”
“好在我们的精锐人马不在营地,大业在即,不能引起朝廷的过度注意。”
“可是,我们的粮草还在……”
“放心,那里只有少主的金令能打开,量他们也没有那个本事。”
“快走吧,少主就在前面!”
等那行人走到近前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倒是有另一道催命的声音,几乎吓破了他们的胆子,“你们还是把命留在这里吧!”
南斋在狂妄自大这方面,是从来都不输别人的,他惯会用最平静的语气来说最令人绝望的话,此话一出,几人面如土色,顿时持剑来抵挡。
秋风萧瑟,冷意无边,那剑光更是眼花缭乱,不停地在几人身边回旋跳跃,惊心动魄。
这一次,南斋越战越勇,倒是鬼面人心不在焉,吃了几个暗亏,渐渐不敌。
“此地不宜久留,尊上,你先走!”随着一声大喊,苏清玖看那人掏出火石,打出了一道火苗。
苏清玖大惊,喊道:“小心!”
轰地一声巨响,火光四溅,强大的冲击力将苏清玖也掀到了一片草地上。
那一声爆炸,威力十足,她被搅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人揉碎了重新安装的一样,浑身都是疼痛的。
“先生?先生?”苏清玖焦急地寻找起来。
刚才那情况,发生地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叫人来不及反应。
事实证明,就算你武功再高,面对一些特殊的武器时,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第116章 寂静的夜晚
那个东西,名字应该叫做黑火药,很早的时候就有了,原是那些炼丹术士们为了炼制丹药无意间发现的。
后来人们觉得它绽放的光芒绚丽夺目,便被制成了火树银花,一直用作盛大节日的节目。
当然,他还有一种更加冷门的用途,那便是被当做武器来使用。
前朝就是一个酷爱使用黑火药来制作武器的王朝,那时还专门有一个神机营,负责研制这样的武器。
比较著名的有火铳,红衣大炮,还有枪……
只可惜,火药虽好,却携带不便,很容易不小心误伤自己。
前朝强盛离不开黑火药,衰亡也离不开黑火药。
她记得,金陵城曾出过一出恶性事件,弘历皇帝的皇长子,在参加元宵庆典的时候,被一枚黑火药炸得面目全非。
这位皇长子,乃是正宫嫡出,又素有温良恭谨的贤名,参与政务从不出错,那和煦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曾经获得了朝廷上下的一致好评。
没想到最终却是以这样悲壮的方式被埋葬。
而他被黑火药炸死之后,弘历皇帝因为独子被杀,痛苦不堪,不理朝政,原本已有了中兴之色的明王朝终于是日薄西山,不停地衰败下去了。
再之后,便是为人所熟知的燕王起义,也一呼百应了。
唉,事情太久远了,若不是她从小就爱听爷爷讲故事,她大概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他们虽然曾经辉煌过,但此时显然已是历史的尘埃,被无情地丢弃了。
“南斋先生,你在哪里?你还好吗?”苏清玖在漆黑的土地上四处找寻着南斋的身影。
她在地上摸到了一片柔软的肌肤,捡起来一看,吓得差点儿魂飞天外,那竟是一截断肢。
这么严重的爆炸,不管是武功多厉害,都只剩下了残破的断肢。
她鼻子一酸,眼睛被那浓烈的烟味熏出了几滴眼泪。“南斋,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四周没人回应她,她在那一堆漆黑的废墟里,来来回回翻找了好几遍,忽然,盯着一个稀奇古怪的石头发了一会儿呆,她皱着眉,目光凝重,在那里愣了一会儿。
“咳……咳咳……”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她意识到还有活人,立马将那石头捡起来,塞进怀中,然后寻着那虚弱的咳嗽声找了过去。
她在一块石头后面找到了人,是南斋。
他背靠着那块大石头,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轻轻地咳着。
“你没事吧!”苏清玖蹲下身子,担忧地看着他。
不用他开口说话,苏清玖也知道,他身上的伤怕是很严重,眼下没有足够的草药和工具,没办法给他提供救治,她皱眉想了一下,下定决心道:“我去找殿下吧!”
找人把他抬回去,及时送医,是最好的主意了。
虽然不能让别人发现他跟六殿下的结盟,但此事也可以找别的理由给圆过去,但他身上这伤势,不能再拖了。
苏清玖正要离开,地上的人却立刻动手拉住了她。
他有些虚弱,脚步站不太稳,但那拽着她的手却十分强硬,两个人都摔回了地上。
苏清玖不解地看着他,见他头上渗出一些汗珠,眉头却不见皱一下,他摇头道:“不能去,我没事。”
没事?伤成这样叫没事?
苏清玖显然是不信的。
“你帮我看着四周,我自己上药便好!”
“哦!”苏清玖应声道,“你的伤在哪里?不然我帮你上吧!”
虽说男女大防,但救人如救火,苏清玖心中并不在乎。
南斋抬头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必了!你转过身去,我自己来就行。”
竟然还嫌弃她?真是不知好歹。
苏清玖只能听从他的指示,背对着他,一会儿之后,身后窸窸窣窣地传来脱衣的声音。
苏清玖小脸儿有一些红,暗沉沉的天色下,与男子独处,让人有些局促。
四周传来野鸭的叫声,风吹着远处的草丛一浪又一浪地起伏着。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你好了没?”
男人没有回应。
不会是疼晕过去过去了吧?
苏清玖记得她家阿润就是这样,那小子,从小就要强,不愿意示弱,有一次在私塾跟人起了口角,回到家里满身都是伤,结果还死要面子地不让人看,自己躲在屋子里擦药。
好半晌了,人都不出来。
母亲急得直跺脚,在外面叫了好多声都没人回应,最后叫了几个家丁,折腾了好半晌,才把门给撬开了。
结果怎么着,那小子啊,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原来他上药上到一半,真的太累了,就眯过去了。
之后,苏清玖还常拿这件事取笑他。
南斋先生享誉天下,但在脾气秉性上,却像个小孩子似的。
为了确定他的情况,苏清玖小心地转头想要瞄上一眼。
这一眼啊,顿时如同秋风扫过湖面,她清晰地看见,男人清澈的眼底荡起一阵涟漪。
然后,像是镜子碎裂一样,褪去神秘的光华,显出本来模样。
这一刻,南斋好似褪去了神秘崇高的外衣,蜕变成一个普通而局促的少年,如星辰的眸子顿时破裂。
四目相对的刹那,好似有种奇异的烟火从两人的目光之中迸发。
当然,对于苏清玖而言,更多的是诧异跟好笑,她眼前的那个被人奉为神明的男人,嘴上咬着布条,一只手绕到身后,正努力地在给自己包扎。
他如同一只警觉的小兔,很快对上了那双偷看的眸子,于是,他僵住了,不敢有接下来的动作,所以生生定格成为一幅雕像。
两个人都是一样,静止成为雕塑。
延迟了好一会儿,苏清玖先是轻轻地爆出一声笑,然后,她绷不住了,接二连三的笑声从胸腔里冲了出来,成为一连串的银铃摇动。
男人的脸顿时黑了,忽视那笑声,继续低头包扎。
“你包歪了!”苏清玖认真地指出来。
她收了笑声。
在她清晰地看见男人满目疮痍,沟壑纵横的背部时,她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我来帮你吧!”
苏清玖这次没有再去争取南斋的同意,而是直接把他手中的药品给拿走了,又把那布条小心翼翼地解开了。
南斋的伤口在后肩上,是很长的一道剑伤,很长,很深,从里面翻出的皮肉像厚厚的嘴唇。
她记得,方才南斋并没有被人砍中背部,那这伤是……
是,在密道外与鬼面人缠斗时,他为了救她,被鬼面人从背后偷袭的。
她脑海之中好像突然闪过那个画面。
南斋飞快地奔向她,背后的门户大开,他撤掉了所有可能的防御,尽全力地飞过来,格挡开冲向她的长剑,所以,他根本来不及抽身躲避鬼面人的一剑。
那一剑结结实实地划过了他的后背上,留下了这道狰狞而恐怖的伤口。
沉思之中,南斋不悦地道:“你母亲,没有教过你男女大防吗?”
“啊?没有啊!”苏清玖认真脸。
这样盯着男人的背看,确实不太礼貌,她垂下眼眸,收敛了做派。
“你这伤?”苏清玖小心翼翼地问道。
“技不如人罢了。”
他一脸淡然,好似只受了一些寻常小伤。
“那……你怕疼吗?”苏清玖再一次认真问道。
“嗯?”南斋转身,认真地看向她,她连忙解释道:“你这伤口太深了,要用针线缝合起来,我以前看到厂里的工人受伤了,大夫就是这么处理的。只可惜这里没有麻沸散,你要是不怕疼的话,我给你缝一下吧!”
南斋挑眉看她,深邃的目光轻飘地落在她身上,好似是再问:“你行吗?”
就算苏清玖没有揣摩到这层意思,她也要事先声明:“我只是看大夫做过一次,能不能行,我不确定。”
她从发髻中摸出一根银针,原本是防身的利器,想不到还有妙用,线嘛,她从自己的衣服上抽出了一根坚硬的蚕丝,熟练地穿针引线。
说实话,她在家里跟母亲学了两年的女工,就穿针引线是做得最好的,母亲都夸她有天赋。
大概南斋就是被她这一手给忽悠了吧,竟然点头答应了。
先打个结,再穿过皮肉……
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抱歉呀,我有点晕血!”每次看到那血淋淋的伤口,她的心便会一直抽痛着,好似与人感同身受一般。
“你忍着点啊!”
一下接着一下,她连简单的绣花都绣不好,更何况是这难缝的人皮呢?好几次都戳空了,反而造成了二次伤害。
她很抱歉地看向南斋。
他低着头,咬着牙,却一声不吭的。
这人,原来是真的不怕疼,可她心里却还在为他感到疼,疼得拿不稳那么轻的一根针。
他怎么一点儿不怕疼呢?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当初一定也很疼吧。
不知道他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怎么会有不怕疼的人呢?
久负盛名的南斋,说起他的身世,却是一个谜。
他呀,就好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没人了解他的过去和家庭。
关于他一切的过去,都是一片空白。
终于,她笨拙地替人缝好了伤口,又上了一层金疮药,用布条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包好。
做完了这一切,她才猛地发现,有双眸子一直深深地凝视着她。
苏清玖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现在还说女子是累赘吗?”
眼前的男人了一眼她,然后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他从来也没觉得女子是累赘,他只是不希望……
“你先回去吧!”
确实应该回去了,这会儿殿下应该已经拿下了整个山寨,她要回去给他们开门去了。
诶,不对。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先送你回湖心岛吧!”
男人摇摇头。
苏清玖急道:“你放心,我不带你去见殿下,就我们两个人出去。”
“不必了!”他还是残忍地拒绝了。
一个没有风度的男人,确实不太会讲话,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含蓄。
苏清玖也很执拗,他是为了保护她受伤的,她这个时候怎么能走呢?
看她不动,南斋冷静地说道:“你留下来只会是我的累赘!”
“你……”苏清玖生气了。
以前从来没人说她是累赘,她在哪不是凭着一身的鬼点子成为焦点的。
可偏偏在这个人面前,她反驳不了。
她不会轻功,不会内力,需要他牺牲掉自己的防御来救她。
救命大恩在前,她哪里敢反驳?
可是,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想要证明自己,她绝不是一个累赘,她能做很多事情。
“喂!你不是好歹!”话音落下时,那人已经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朝进山的大道慢慢地走去。
他竟然还想进山去。
苏清玖震惊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都忘记了生气。
经过短暂的修整,他的身体就像拥有某种超强的能力似的,竟然能自由地走动了,那背影步履稳健,踩着轻功就往那山里冲去。
苏清玖一脸担忧,竟也顾不上去给六殿下送金令了,拼命地往前跑,企图跟上那个身影。
既然没有轻功,那她就只能靠自己的双腿了。
别想要甩掉她。
苏清玖发了狠,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她感觉到冰冷的风像刀子刮着她的脸颊,她一袭荆钗布裙,用生命在纵情狂奔。
那个黑影虽然比她更快,但是,她用尽一切,在追寻着那个黑点狂奔,她用一种势不可挡的方式,以耗尽身体最后一丝潜能的勇气,不停地奔跑着。
南斋有心甩掉她,她还是跟丢了,气喘吁吁地扶着那小小的松树喘气。
进了山,道路就消失了,杂乱无章的灌木丛将这山间的小缝填满。
苏清玖举步维艰,只有找最窸窣的角落往里面挤。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了一条小溪边,眼前的地势这才开阔起来。
她意识到,她已经翻过了一座大山,正处于这座大山,与另一座大山之间。
山谷之中,潺潺的流水声在耳边不觉地唱着歌曲。
若是在白天,这里大概是一片优美的风光。
但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流水的声音干扰了灵敏的听觉,浑身便生出一些不安来。
第117章 这才是他的本色
恰逢此时,一对绿色的宝石在漆黑的夜幕之中出现,幽幽地朝她晃动。
这是,遇到狼了。
她下意识地抓住匕首,警惕地与那绿色的眸子对视。
真是运气不佳,山里面,总是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不知道此时此刻南斋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那野狼咬准了苏清玖,一阵寂静之后,突然绿色宝石闪动着,在空中化出一道流星,正对她飞过来。
苏清玖灵机一动,手持匕首,说时迟,那时快,对着那绿色的宝石就是一刀。
嘶~
她成功砍中了野狼的眼睛,野狼也成功咬住了她的手臂,顿时间,剧痛难忍。
野狼双目失明,痛苦不堪,更是紧咬着苏清玖的手臂不放,再这么下去,或许她这半条手臂都要废了。
她拿着匕首,又对野狼的脖颈来了一下,锋利的爪牙在她身上抓出无数的血痕,但那点小伤,与被野狼咬住的那片肌肤相比,也变得微不足道。
“先生?”
黑暗之中,一道银色剑光划过,男人带有剑气的一剑,将野狼的脑袋整个儿给砍了下来。
苏清玖得以脱身,即刻站起身来,拉住南斋先生的袖子,严肃地说道:“这血腥味太重,很快就会把它的同伴引来,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放心,不过区区几只野狼!”
确实,对于他这样一个强者来说,区区几只野狼,并不成问题。
但是,他受伤了,一旦大动干戈,后肩上那道巨大的伤口会裂开,要再缝上,又是一番波折。
明明这个人性格冷淡,不好相与,苏清玖却忽然生出了极大的勇气,她竟脑抽地大声呵斥道:“不许再用武力,跟我走!”
要知道那可是南斋啊,天下文综之首,还是武学大家。
她竟然吼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可是,他明明已经伤成这样,还要逞能,进什么山,若不是为了追他,他们也不至于遇上了野狼,可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难得,南斋竟然没有反驳,大概是这辈子也没有被一个女人这样呵斥过,所以竟呆了半晌,然后被苏清玖牵着淌过了小河。
苏清玖态度从容,在河对岸,寻到了一处峭壁,峭壁上,一条瀑布一跃而下,雨点飞溅,像是下着密密的雨丝。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苏清玖把人安置在峭壁下面的一块巨石旁边,然后转身入了林子,不一会儿,她竟然拖着一截巨大的枯树,艰难地走了过来。
南斋想要起身帮忙,被苏清玖阻止了,“你别动,我来!”
她的语气严肃,不容置疑地说道。
此时此刻,她像个照顾孩子的老妈子,尽心尽力。
她利落地把枯树处理好,又拿出火石,点起了火。
野狼怕火,只要火够大,它们是绝对不敢越过火堆的。
附近的干柴很多,她如法炮制地将整个区域都给围了起来。
直到捡到的柴火足够多的,才敢安心地躲了进去。
火焰燃烧着,窜得老高了。
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苏清玖看见南斋的帷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迹了,露出一张带着半边银色面具的脸。
银色的面具,遮挡了他丑陋的疤痕,配合着另一半脸颊巧夺天工的美,这一幅身躯,竟也有一种神秘的美。
苏清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不该随意评价别人的容貌,便暗自垂眸下去。
但是,这样的动作,丝毫也瞒不过智计无双的南斋先生,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但却并没有发作。
而是淡淡地说道:“你……挺会照顾人。”
“啊?没有!”这傲娇的人这样说,苏清玖整个人都局促了起来,解释道:“一般都是别人照顾我的。我不喜欢照顾别人。”
“那你为何?”对我这么关心?
为了关心残障人士?
苏清玖摇了摇头,“怎么说,你背上的伤也是为我受的,我不想你出事。不过,你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要非要追进来?”
这里的地形复杂,玉公子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他说:“机会难得。”似乎怕苏清玖听不懂,他再一次重复道:“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这样的机会的。”
苏清玖忽然意识到,南斋好似已经观察这个组织很久了,难道是潜伏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吗?
玉峰山不就是一个大一点的盗匪吗?
也值得南斋先生这么关注吗?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玉峰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啊?难道他们在山里还藏了东西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四周,猛地看见一个野狼的脑袋正站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那是狼王,那野狼的脚下,俨然还有另外的几十匹饿狼,纷纷冲他们吐着舌头。
苏清玖看了它们一眼,又将目光放到了南斋的侧脸上,比起一群凶恶的狼崽子,还是眼前这个男人白皙的侧脸更有美感。
“不好说!”
“啊?”
“玉峰山不好说。或许与那故去的前明太子有些渊源。”
“啊?”这个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一下子就把苏清玖给砸的晕晕乎乎,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前明太子?不会是那个被火药炸死的那个吧!”
“嗯!”竟然真的被证实了。
苏清玖一脸震惊。
那前明的太子,不是传说中的人物吗?他早年以贤德之名传遍全国,无人不敬他三分,后来又那样荒诞地死于一场炸药事故之中。
可以说,他的生前有多辉煌,他的死后就有多遗憾。
而他的死亡,也直接导致了前明失去了合法的继承人,导致了几个势力较大的藩王造反,互相割据,最终让大燕捡了个便宜。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金陵城里,还有人会与那位前明的太子有所关联吗?
“我也不确定,只是上一次与他交手,在他的后颈上看到了一个标志,那个标志,旁人或许并不知晓,但我从一卷残本中见过,是前明太子亲自设计的一个图腾形状。可我没有查到那图腾代表着什么。”
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难怪他们总是说大业了,难道他们想造反吗?”苏清玖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大惊失色。
难怪,难怪了……
早前在密道里看到那么多的粮食,她就觉得好奇了,凭着玉峰山的这几千个人,就算吃到那稻米长虫子,烂透了,也吃不完啊。
除非他们……
苏清玖猛地看向南斋,忽然明白了,他说的机会难得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在这山里藏了大批的军队是吗?你想跟着他们进山,找一找那军队在何处是吗?”
南斋答道:“或许吧!”
他心里应该已经有了八分猜测,为了严谨,没有把话说死,但苏清玖却已经信了。
“那这么说……”之前在灌木丛后,他是想瞧瞧地跟在那群人身后,进山打探的。
“都怪我这个累赘,若是没有我跟来,你大概可以很好地隐藏而不被发现吧!”苏清玖无奈地说道。
她当时真的没有想太多,一来是贪恋这个人的保护,二来也是有些好奇。
没想到自己竟害了他。
南斋摇摇头道:“你不要多想。我后背受了伤,血腥味太重,被发现也是难免的!”
“那还是不是因为……”还不是因为她才受伤的。
南斋打断了她的话,他说:“我从不为别人受伤,我会受的伤,皆是我心甘情愿承受的,跟你并没有关系。”
我救你,全凭我乐意,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需要你欠半分的人情。
这就是南斋先生吗?
苏清玖心中感到震撼,所以,他布施救了这么多人,也是这样的理由吗?全凭他乐意是吗?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不过,能认识这样的人,是她的荣幸。
“虽然你说跟你没关系,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也是我心甘情愿要谢的,你不许反驳。”苏清玖忽然拿出几分小女孩的任性。
她这招还真管用,果然见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南斋突然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苏清玖的思绪在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
他实在是有趣地叫人好奇,经过这半日的相处,她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人有些误解,他虽然傲娇,偶尔说话伤人,但好像,好像,确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他的心思太敏锐了,总是能提前洞察她的心思,在她心里感到愧疚之前,用那种奇怪的话,把这种愧疚给堵了回去。
她突然有些怀疑了,他不让她加入六殿下的团队,真的是因为他看不起女人吗?还是说,他其实是为了保护她,不想让她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呢?
这些话,在她的心头转了很多圈,但她没有开口问,因为她几乎可以确定,她一旦开口,得到的一定是个否定的答案。
他总是把自己说得太坏了,好像很不希望别人记他的情。
过了一会儿,南斋道:“这群野狼看来是不会走了,你先睡一会儿吧,等天亮我们再出山去。”
“我不累,”苏清玖打了个激灵,立刻想到,他这是要自己守夜,照顾她一整晚,她虽是女子,但也不会把自己当成那种柔弱的人,守夜嘛,一人一半就好,她说:“一人守一半的夜,我习惯晚睡,你先休息,我看着吧,等夜半我叫你,换你来守。”
南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我也习惯晚睡,不如你守后半夜!”
“不行,”苏清玖暗想,若是这么安排,可能这个喜欢暗暗照顾人的家伙,会直接守完一整夜,她想了个理由:“现在火势还不错,野狼不敢过来,到了后半夜,若是火灭了,我可不是野狼的对手,还是靠你,你先休息吧!”
为了避免他在反对,苏清玖又道:“好了好了,南斋哥哥,不要再纠结了,多纠结一会儿,就少睡一会儿觉,你赶紧吧!”
在苏清玖的软磨硬泡之下,就算是南斋这样的冷面直男也只能将就着接受,苏清玖心满意足了。
等人睡下,她那微笑的表情,瞬间带上了痛苦面具,那被野狼咬伤了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拿出金疮药,小心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然后用裙摆的布条小心地包扎好,等行云流水地处理好一切之后,可算是变得轻松了一些。
在山的另一侧,一场奇袭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所有的老弱妇孺都被俘虏了,山匪中顽强抵抗的,大多被杀了,剩下一些也被关在先前关押苏清玖的地牢里。
西山大营的水师已经完全接管了这里。
他们在尽情地清理战场,清点战争缴获的巨额财宝。
大概,这一次,一共从这里搜出了又金陵府半年的税银吧!
可见这匪窝的富裕。
手底下的将士们都高兴坏了,就连一本正经的陆佥事都面带春色,笑意浮于嘴角。
唯有燕承璋,呆呆地坐在玉公子的软榻上,有些不真实地看着手底下的人,将那尸体一具一具地往外抬。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了。
原来成功是这样的,他忍着激动,捏紧了拳头。
明日,或许后日,在大燕的朝堂上,就会出现关于他的消息,一个被人遗忘在角落的六殿下,一个被人临时拿来当做棋子外派的皇子殿下,竟然调动军队,灭掉了玉峰山的山匪,还拿到了巨额的粮食。
他的任务结束了,他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去了,再也不会有人骂他是什么也不会的废物了。
身边的周牧也为他高兴着,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悦。
唯有一点遗憾……
一个哨兵进了屋,燕承璋忽然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有没有找到画像上的女子?”
哨兵正声回答:“启禀殿下,俘虏里面已经一一比对过了,没有您说的那个人!”
燕承璋急得想要骂人,但被及时收了回去,他失望地坐了回去,低声地说道:“多派一些人,就算把这座山都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漆黑夜色的另一头。
“啊切~”她又打了个喷嚏,然后伸手揉了揉鼻子。
见鬼的,今晚到底是谁这么想她?
抬头一看,竟然下了一些雨,淅淅沥沥的,难怪觉得冷飕飕的,连火星子都变小了,一排排绿莹莹的宝石眼珠子,此时正在冰冷地盯着她呢。
第118章 山里的奇怪小伙
这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苏清玖看着已经闭上了双眼的南斋,不忍去打扰他。
但是眼前这也饿狼显然也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两个,纷纷严阵以待。
没有办法了。
苏清玖拿起南斋的那把剑,摆开了阵势。
剑很沉,比她平时所练的木剑要沉上许多。
她不知道的是,一个厉害的剑客,与自己的剑是有心灵感应的,在她动了那剑之时,南斋便已经醒了,他正看着女子的背影,面色沉沉。
眼前的女人,她并不习惯这么沉的剑,所以脚步有些虚浮,但她仍然双手握着剑,用着最简单的招式,一下又一下地扫过那狼群。
还好,与她对战的并不是一个用剑的高手,不然,在她第一次出剑的时候,她的剑就已经脱手了。
但眼前的女人,拼尽全力,一开始只是艰难地握住那剑,慢慢地便与剑熟悉了起来,后来,借着那长剑,也能打出一些连贯的招式。
南斋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打扰着女子的发挥。
他心里明白,眼前的女子,是不想打扰他休息,她那样费尽了心机,只是想照顾他,他不能不承这份情。
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他好,但她应该不希望他此刻出手相帮。
苏清玖使的剑越来越流畅,虽然身上增添了很多的新伤,但她却没有出声,身边倒下了几只饿狼。
但还有更多的饿狼在远处等待着她筋疲力竭,好将她吞进腹中。
雨下得有些大了,那微弱的火光终于全部灭掉了,漆黑一片的暗夜之中,无数的绿色眼珠子在眼前晃动着。
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苏清玖瞪大了双眼,心中感到一阵恐慌。
眼下,就算再不想打扰某人的休息,她怕是也不能再逞强下去了。
不然,他们两个都得死。
“南斋,轮到你守夜了!”苏清玖大声喊道。
那话一动,她感觉到身边有一阵微风飘过,忽然,有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举起了那把漂亮的长剑。
那一把她单手无论如何也举不起的长剑,此刻却变得十分听话。
那把剑停顿在半空之中,并没有半分别的动作,但苏清玖却感受到了一股空前的压迫,那压迫来自于空气之中,也来自于她身后的那个人,在这种压迫之下,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好似在经历一场无尽的浩劫,你从心底里对面前这个人的强大,感到震撼与钦佩。
那绿色的眼眸也停止了晃动,真像是镶嵌在夜幕里的宝石,成了死物。
轰地一声,一剑挥舞而出,南斋带着她,身形极快地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出了一套极其复杂的剑法,那剑法大开大合,变化无穷。
她虽然不能看清楚其中的任何一个招式,但那种快而潇洒的变化之中,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套剑法的无穷威力所在。
她既震惊又钦佩。
这个人,明明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却还能带着她打出这么一套精彩绝伦的完美剑法,实在不得不让人敬佩啊。
一剑落下,狼王发出一声呜咽,毙于那一剑之下。
狼群中的其他野狼,也几乎在瞬间被夺去了生命。
倏忽的时间太短,短到苏清玖都来不及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短到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般不真实。
但随之而来,压在她肩上的重量,又让她立刻回到了现实。
使出威力如此巨大的一剑之后,那人虚脱了,应该是不自觉地趴在了她的肩上,意识到不对之后,猛地抬起头,企图自己站稳。
苏清玖忙把他扶住,她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他一脸的镇定,在短暂地借力之后,很快就稳稳地能自己行动了。
苏清玖见他的背影,稳稳地踏在砂石上,走向他们方才待着的那个地方。
那里的石壁向内凹陷,可以勉强躲一下雨。
见他走得沉稳,苏清玖把手放在头顶遮雨,也小跑了过去。
“你那招式有名字吗?”苏清玖问道。
南斋回头看了她一眼,“秋风渡!”
剑起之时,如秋风起,一夜横渡万千山河,瞬息摧毁花红柳绿。
这么威力巨大而一招,却有这样一个诗意的名字。
“下半夜了,你休息吧,我守夜!”眼前人面无表情地说出此事。
苏清玖本想再争取一番,但见到南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明白自己大抵是没有办法再次说服他了。
“你身上的伤?”她蜷缩进山体露出的凹陷处,闭上眼睛之前,又这般问道。
南斋沉声回道:“无碍!”
苏清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实在是太累了,虽然她担心着南斋身上的伤势,但一沾地,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睡下之时,身上的衣服都还是湿的。
睡梦之中,她感觉到身上涌现出一阵温暖,她不自觉地靠近那种温暖,源源不断的暖流,扫除了身上所有的疲惫,就连那隐隐作痛的伤口都平静了不少。
一夜过去,她起来时,神清气爽。
一睁开眼,她身上滑落了南斋的外裳,她揉了揉眼睛,一夜的微雨过去,山间升起了明亮的日头,暖融融地照在脸上。
夜尽天明,真叫人心情大好啊。
她起身看向四周,却没有见到南斋的身影,于是皱了皱眉头,往溪边走了两步,拘一抔溪水,洗了洗脸。
奇怪,昨天受了不少的内伤,今早却好似没事了一样,当真是神清气爽。
昨晚睡下时,身上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她原来还担心会因此得上风寒,但此刻却发现,衣服全是干爽的,非常舒适。
不会是南斋帮她疗伤了吧。
苏清玖心中好奇,简单地梳洗一番之后,就四处去寻南斋。
他并没有走远,很快在溪边的树丛里,就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苏清玖惊喜地冲了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灰袍的人影,好似卡在了一丛带刺的荆棘丛里。
“南斋?”
灰衣人影背对着她,正在同缠住他衣衫的荆棘丛做抗争,听到有人声,惊喜地道:“小姑娘,快来帮帮我,哎哟,可真是把我给困惨了。”
“你不是南斋!”
“我确实不是你的情郎,但俗话说得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位女侠啊,你行行好,快帮我把这些该死的刺藤给挪开吧!”
无数的刺藤勾在那人的衣服上,他穿的单薄,不敢乱动,一旦乱动,刺藤便会透过衣衫扎到他的肌肤。
虽不是南斋,但这样的小忙不可不帮,苏清玖上前去解围,耐心地给他解刺藤。
“你们在做什么?”
苏清玖正蹲在灰袍男子的脚边给他解刺藤,一阵男声打破了这奇怪的画面。
苏清玖下意识转头看去,惊喜地发现是南斋,看他生龙活虎,中气十足的,一颗心也就放松了下来。
“你饿了吗?待会儿我给你烤一条鱼吧!”苏清玖开心地提议,她做的烤鱼,家里人都说香。
“嗯!”南斋只是冷漠地应了一声,这冷冰冰的傲娇鬼,可真是让人无奈。
“小姑娘,你男人刚才在林子里吐了好大一口血,受这么重的内伤,吃条鱼可补不回来啊!”
“你说什么?”苏清玖惊诧地问道。
“他胡说的!我烤了一些狼肉,可以吃了。”南斋冷冷地说道。
苏清玖忙追过去问道:“你还好吗?我们赶紧回去吧,别找那东西了,我们回去吧!”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可不能挂在这种地方啊!
“我没事,一个江湖术士的话,不足为信!”南斋态度冰冷,说话的语气有些毋庸置疑。
若是放在以前,苏清玖只会觉得他盲目自大,但通过昨日对他的了解,她想,他越是这样毋庸置疑,事情往往越严重。
“姑娘,女侠,你别不管我啊!先把我救出来啊!”身后的灰袍男子大声喊道。
苏清玖看了一眼南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灰袍男人,无奈地回去救人。
南斋也跟了过来,手起剑落,似乎是为了验证他没事这句话,他一下子劈碎了灰袍身上的刺藤。
灰袍身上黏着刺藤,但已经可以从荆棘丛中脱身了,他浑身套着绿色的枷锁,像个草头人似的,滑稽地走出来,一边自己给自己除刺藤,一边热络地跟他们套近乎。
“在下姓陆名夭,是全大燕最厉害的堪舆师,今日多谢两位相救,实在是感激不尽。此地离金陵很近,若是两位不嫌弃,在下请你们去金陵最负盛名的晚晴楼饱餐一顿如何?”
苏清玖这才认真有机会打量眼前的灰袍男人,他年纪不大,大概二十来岁,身上穿着的一身衣裳,仔细看才发现是道袍,头顶的玉冠,也是黑白玉石镶嵌而成的阴阳双鱼发冠。
此人虽然狼狈,但却并不相识走江湖的术士。
“最厉害的堪舆师?你自封的吗?”这名字,确实没有听过。
但凡是做生意,多少要看看风水,风水先生倒也听过几个大名,没道理最厉害却没名声的。
这人身份可疑,说话又浮夸,频频套近乎的方式叫两人都心生不喜。
苏清玖率先拒绝道:“不必了,举手之劳罢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道长不必客气了。”
“哇,好香的肉啊!我尝一口,你们不会介意吧!”嘴上是这样问,这个陆爻道长已经像只猴子似的跳了过去,拿起了最大的那一只狼腿,十分享受地啃了起来。
满目都是野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鲜血流了一地,虽被雨水冲淡了颜色,这片沙地还是带上了血腥的粉红色。
此时,才看到战况有多惨烈。
昨晚的那一招,可算得上是空前绝后的一招,威力竟如此巨大。
而有着如此强大力量的男人此刻站在陆爻面前,他冷眼瞧了陆爻一眼,又坐了下去。
苏清玖跟上前去,刚坐下,便看到南斋给她递了一块切好的肉片。
她拿着香软的肉,小心地吃了起来。
“天师府的高徒,跑到着鸟不拉屎的林子里,是想做什么?”南斋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
苏清玖诧异地抬头看向陆爻,只见他惊得下巴都掉了,拿着那块狼肉,合不拢嘴,傻了好一会儿。
身上并没有任何标志可以看出来他的真实身份,而天师府作为道门正统,一向修仙问道,不问世事,很少会在世间留名,不知道南斋是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他真是天师府的人,应该也是天师府的门徒,看样子还是第一次下山,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认出来。
“我只是随口一说,看你这样子,倒是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
南斋见他如此反应,又补充了一句。
杀人诛心,真可谓是杀人诛心啊!
苏清玖心中暗自叫绝啊!
这个男人,精准地猜测陆爻的身份,又试探验证,验证对了也就罢了,他还偏偏说出来,这是要气死陆爻啊!
是为了报复他乱说话之仇吗?
苏清玖认真地看着南斋那张带着银色面具的冷脸,心中暗想,以后得罪谁,也别得罪南斋,真是不好惹。
气不过的陆爻丢了啃食大半的狼腿,语气不善地道:“不就吃了你一只狼腿么?等到了金陵,我十倍赔偿给你!哼,小气。”
南斋淡定地吃完一片肉,回击道:“我看你根本就是迷路了,没找到出去的方向,所以非要跟着我们吧!”
“……你……”这回他学老实了,板起脸,把表情收住,傲娇地说道:“才没有!”
“那好!既然吃完了东西,就请离开吧。”
“我……”陆爻最终还是没有崩住,胸口起伏,“好吧,就算你都猜对了,那又怎么样?”
“小姑娘,你带我出去,我给你算一卦,如何?”
苏清玖皱起眉,狐疑地看向陆爻,然后摇了摇头,“算卦啊!我不是很信命!还是算了吧!”
“你们两夫妻,是一个鼻孔出气是吧。我陆爻还不信自己……”走不出去!
两人低头吃着东西,都不看他。
陆爻最终没把那句话说出来,算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台阶下。
不一会儿,他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焉了吧唧地道:“好了,我已经在这片山里绕了一天一夜了。你们要是能带我出去,我就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第119章 事件的后续
山里吹过一阵风,冷飕飕的,苏清玖搓了搓手,认真地看着陆爻。
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哪一行,如果做到了顶级,便会名声大噪,享誉天下。
而在道门玄学一术上,天师府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既然他自称天师府的高徒,或许有什么高见也不一定。
南斋只是挑了一下眉头,并不说话应下。
相处久了,苏清玖明白南斋这个人喜欢不动声色,他的沉默,只是想让陆爻自己把秘密说出来,而带不带上他,还得看他俩的心情。
陆爻虽是天师府的人,但好似空有热情活泼的性格,行事过于天真了一些。
果然,南斋不动声色,他就着急地把秘密说了出来。
苏清玖竖起耳朵,越听越是心惊,昨晚所经历的一切一一浮现在脑海之中,南斋的那句,“或许与前朝有关。”还有陆爻的那一句:“此地很有可能是前朝的皇陵所在!”
很难不让人把玉峰山同前朝势力互相联系起来。
若是果真如此,玉公子一行人退居山里,可真是如蛟龙入水,无处去寻踪迹了。
一夜过去了,他们还在这里盘旋,早已经无法去追真相了。
苏清玖颇感愧疚地看向南斋。
南斋一脸淡定,吃完了最后的肉片,起身熄灭了火堆。
“该回去了,你先去寻小璋!”
小璋?说的是六殿下吧!苏清玖看了一眼陆爻,见他没有异样反应,便知南斋的意图。
“那你呢?”他随即问道。
“我现在不方便见他,我带他出去!”
这两个不对付的男人,要一起走出这片林子。果然,南斋还是心善,他分明没有答应的。
苏清玖本担心着南斋的身体,但玉峰山的粮食更为重要,不得不与二人辞别,独自上路。
此时此刻,一夜过去,山对面的匪窝里,气氛诡异。
战场已经清扫完毕,拿到了不少的战利品。
也剿灭了很多的匪徒。
但是,这一大早气急败坏的都指挥使方大人竟然亲自来了,红着脸冲进匪窝的聚义堂。
终于找回了场子的同知刘显大人跟着方烩后脚也进了屋子,趾高气扬地扫过在做的陆佥事和几位千户。
“捅娄子了,你们捅大篓子了,知道吗?陆通啊陆通,你身为佥事,竟然带头做出这种事情,以下犯上,私自行动,枉顾军纪,你这佥事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
陆佥事是员老将,岂会被刘显狐假虎威的招式给吓住,他一身的腱子肉,结结实实地站了起来,中气十足地回怼道:“刘大人,下官一向按军令行事,从不逾矩,当着六殿下的面,您可不要血口喷人呐!”
潜台词便是:你有靠山,我也有靠山,六殿下还在呢,你小子,收敛一些。
下面的狗已经出声了,首战不利。
沉默看戏的方烩清了清嗓子,用他的官威恶狠狠地扫过陆佥事和几位千户,几人不敢直视,低头顺从。
彰显自己的官威之后,方烩这才得意地挑眉看向燕承璋,似乎在炫耀着他在军中绝对的权利。
“殿下,据我所知,您出京城的时候,陛下并没有授予您调动军队的权利吧!”
“没有!”燕承璋毫不避讳地回答。
“好,”方烩咬着牙,捏着拳,恶狠狠地威胁道:“那便好说话了。昨日情形,我必定如实向陛下奏报。在陛下的诏令下达之前,可就要委屈一下殿下了!”
当今圣上最是忌讳同室操戈,皇子们若是私自调用军队,绝对是一向大过,轻者削掉爵位,没收俸禄,重则终身囚禁、赐酒、赐白绫。
一个皇子,若是想安稳度日,最好是离帝国的军权远一点。
此话一出,陆佥事及那些选择站队六皇子的千户们感到些许不安,无数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燕承璋。
方烩这一番威胁,若是换成以前的燕承璋,恐真的会被吓到。
但此时,他藏在桌案下面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心中念着:我永远都不要再受这样的欺负。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笑了,手上的力道一松,浑身地放下了戒备,他优雅地起身,轻轻掸了掸袖子,走到方烩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方大人,此事便不必劳烦大人您了。此事我昨日已经快马加鞭地送回京都了。”
“你……”方烩竟被这位无权无势的皇子给噎到了,心里正感到万分不服。
但燕承璋紧接着而来的一句话,却叫方烩火冒三丈,“方大人,顺便一提,本宫并非私自调用军队,本宫手上可是有你调兵的虎符。
昨日,一位白衣姑娘带着虎符和你的命令来找本宫,让本宫帮忙带兵剿匪。
众将士奋勇杀敌,歼灭玉峰山贼人近千余名,可谓是功勋卓著。
在给父王的奏书里,本宫重点表彰了陆佥事和几位千户大人,还有那位见义勇为的姑娘。”
方烩胸前起伏不定,眼中火冒三丈,恶狠狠地瞪着燕承璋。
这可是玉峰山,玉峰山啊!
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六皇子,竟然真的敢带兵把这里剿了,还……还用的是他的兵,这事儿若是叫郕王殿下知道了,铁定是要他的脑袋啊!
“六殿下,你……你休要强词夺理,此事留待陛下裁决吧!什么白衣女子,定是殿下你自导自演的鬼把戏。”
“鬼把戏?这虎符可不会有假吧!”
镌刻着金色文字的青铜虎符可不会作假,这等工艺,独一无二。
方烩理亏,只能道:“昨日,本官的虎符被盗了!”
“哦?怎么被盗的?”燕承璋煞有介事地问道。
方烩好色是人尽皆知的,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多少是有些损面子的,屋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还不是裤裆里的那点儿事儿。
方烩气得满脸通红,可内里的缘由却不好解释。
燕承璋质问道:“去了金銮殿上,父皇跟前,方大人也像现在这般吗?”
“你……你……”方烩被气得说不出来,“殿下,你休要欺人太甚。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早晚是要吃苦头的。你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却不知道捅了马蜂窝了。”
玉峰山一旦有事,郕王殿下第一个要追究的就是眼前这位六殿下。
以那位的霸道,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燕承璋却淡定地看向他,回道:“此事就不必方大人担心了。”
“我……”方烩被呛得说不出话,一时血气上涌,抬手就挥出了一记老拳。
不管了,为了我头上这颗脑袋,六殿下,只好对不起你了。
方烩是军队出身,力道不俗,这凝聚了浑身气力的一拳,若是结结实实地挨在燕承璋的身上,怕是得狠狠吐出一口老血。
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在郕王殿下面前表一表忠心,整个金陵府的军事都由他来管辖,这玉峰山可是郕王殿下的心血,打过很多次招呼的。
若是叫郕王殿下以为他转投了六殿下的阵营,故意剿灭了玉峰山,他条小命还不知道怎么死。
若是能一拳打到六殿下,伤害皇亲国戚,虽然会受点苦,但讨了郕王殿下欢心,李妃娘娘求求情,这事儿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儿化了。
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这位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皇子,竟然是有些武功底子的。
一拳不成,竟被他生生躲了过去。
要不要出第二拳,方烩犹豫了一下,等接上第二拳时,已经给了燕承璋很大的思考时间,第二拳,第三拳,狠辣的招式一招接着一招,但却总能被燕承璋春风化雨地给躲了过去。
武学上,他们一个胜在快而狠,招式狠辣,丝毫不拖泥带水。一个胜在灵活多变,几乎总能在快拳近身之前看破走势,提前避开。
两个大人物竟然在匪窝里动起手来,所有人脑门上都写着三个大大的问号,一时间,帮谁都是问题。
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天潢贵胄,谁都得罪不起。
看得人是心惊胆战,紧张不已。
可反观六殿下的贴身护卫周牧,反而淡定不少,安静地站在一边看戏,一边看,一边还在心中默默点评着:殿下的武功这两日倒是大有精进了,也不枉师父多年的指导了。这位方大人,看身形和走势,就是个靠蛮力的家伙,若是在战场上,应对一些小杂兵还行,遇上练过武的,处处都是破绽,处处的动作都叫人提前预料,殿下对付他,还不是跟耍猴一样。
两个人,一个打,一个躲。
打的人渐渐没了力气,多的人却还是气定神闲。
打的人越打越是尴尬,本想给个教训,一为立威,而是表忠心,可如今这情形,打又打不到,停手了,面子上又下不来台,只能继续。
打着打着,就连心惊胆战的看客都觉得无聊了。
方烩打得精疲力尽,一头扎在了门槛上,肥胖的身体像一坨小山起伏着,他累得坐在地上吁吁喘气,连瞪眼的力气都没了。
燕承璋却脸不红气不喘,优雅地拍了拍衣袖,笑着道:“方大人,若是要切磋,大可以越在演武场,对自己人可不兴这样的偷袭啊!”
千户们惊掉了下巴,想不到这位六殿下是个行家,我们的方大人,可是踢到了一块铁板啊。
六殿下有勇有谋,哪里有半点儿不学无术的样子,看来传闻真是不可信啊。
这场闹剧就这样接近了尾声,兴师问罪的方烩颜面大失,而燕承璋却一战收获了一众武将们的钦佩,当然,不包括方烩的走狗刘显。
将士前来禀报,那位女子找到了!
燕承璋再也不顾狼狈不堪的方烩,匆匆地赶去相见。
苏清玖也没有想到,她刚刚翻过一座山,就会被一群穿着银色铠甲的水军给包围住了,不等她心惊肉跳的,他们之中的一个便道:“姑娘莫怕,六殿下说您立了大功,命我们无比将您完好地带回去!”
苏清玖长舒了一口气,暗自想到:这开门的钥匙还藏在她手上,难怪殿下这么着急找她,早该想到的,怪昨晚耽搁了时间。
他们在去往樱花小院的半路上就碰头了,燕承璋面露喜色,嘴角微微上扬,目光都因为某人的闯入有了几分色彩。
苏清玖也笑了,虽然一身狼狈,但总算,总算是把玉峰山拿下了,粮食,他们有粮食了,很快豫州的灾情就能缓解了,金陵的粮价也会恢复正常的。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话都在不言之中,苏清玖一边走,一边同陆佥事等人介绍道:“奴姓裘,本是要去往豫州做粮食生意的,谁知竟在经过此处时被劫了粮草,幸亏了六殿下仗义相助,等我寻回这批粮食,必定重金酬谢。”
苏清玖笑着道。
一说起菰城裘家,所有人的怀疑都打消了。
燕承璋假模假式地回应道:“姑娘最该感谢的还是都指挥使大人,若非是他愿意送出虎符,这玉峰山也不能这么快地攻破。”
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经历过方才那幕争吵的几位大人们心知肚明,憋着笑看六殿下内涵某位大人。
对于玉峰山的密道,苏清玖那是轻车熟路,这次几十个人带着西洋灯照明,几乎把密道照得亮如白昼。
苏清玖找到那特质的开关,将玉公子的那块金令放了上去,密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片藏着无数米粮的白色海洋就这样映入眼帘,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激动的光芒,他们面露喜悦,以一种惊叹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像苏清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样。
而苏清玖则是把那枚给她带来了无限好处的金令藏回了袖子里,她得意地在想,若是玉公子知道了,她还回去的那枚金令是假的,他会不会很生气呢?
又或者,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呢?
毕竟是他的金令,就算她的仿制技术再好,还是会有细节上的不同,想发现并不难,可是他……
在一瞬间,她有一些恍惚,她感觉玉公子特别像一个人,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好像他们在哪里见过。
第120章 各自征程
看着这么海量的粮食,水师兄弟的眼中都冒出了绿光,恨不得躺在这白米中,尽情地吃个够。
燕承璋看了一眼苏清玖,拉着她的手,掩饰住内心的激动,低声道:“小玖,是你帮我度过了这次的危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
“殿下客气了。我们是互利互惠的,不必如此挂怀。”苏清玖挣开了手,报以礼貌而得体的微笑。
“殿下,这是我裘家将要运往豫州的粮食,小女子多谢殿下帮忙寻回。为了表示谢意,我愿意将它的一半捐赠给殿下!”苏清玖高声说道。
原本几个士兵和千户都沉浸在有粮的快乐之中,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些粮食都是裘家的。
这批赃物,若是尽数算作缴获的战利品,应该全部充入江南粮仓,以作备用,但若是作为裘家的私人物品,她又捐赠了一半给六殿下,那六殿下就有了处置的权利。
燕承璋立马意会了苏清玖的用意,借势说道:“多谢裘姑娘美意,举手之劳,本宫本不想贪这些米粮,但如今灾情危急,正是缺粮的时候,本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本宫不会白要的,会按照正常的市场价发放款项给你。
另外,诸位将士昨日的付出,本宫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你们对我的帮助,对国家的忠诚,等我回到京城,一定在父皇面前明言。为了犒赏你们,取四分之一的米粮用作你们西山水师大营的军饷,诸位现在便可以去组织手下的士兵,前来领用了。”
千户们几乎热泪盈眶地看着燕承璋,心中默默念着六殿下的英明,有了这粮食啊,手下的士兵日后可就好带多了啊!
接下来便剩下搬运粮食的重担了。
为了感谢六殿下的慷慨,陆佥事申请了两艘军船用以运输粮食北上豫州。
于是,一行穿着铠甲的军士便上上下下地穿梭于密道之中,扛着那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装入大船之上。
在巍峨的两艘军船边上,还有一艘看上去十分低调的大船,说它低调,是因为船上基本没有什么装饰,简单而简谱,完全配不上它比军船还要大的规模。
在人来人往之间,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划到了那大船边上,大船上放下绳索,将小船上的人接了上去。
苏清玖顺着绳索一上船,春儿就激动地迎上来,关心地问候道:“姑娘,你没事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没事!”苏清玖微笑着,“家里可都还好?”
“嗯,少爷在温书,想在这次院试里一展拳脚呢!”
苏清玖笑了笑,“他是该好好读书才是。”话题一转,苏清玖看了看船上的人,七八十个壮汉,都是一些生面孔,这才放下心来。
“那边都通知了吗?”
“通知了,金掌柜说在码头等我们!”
苏清玖点点头,安心了不少。
军士的动作很快,一排排长龙进进出出,很快把两条船都装满了。
苏清玖命人起锚,把船靠近岸边,好方便运货。
几个壮汉里,有熟练的水手,动作麻利。
“姑娘,你看,那边的军爷是不是再叫您啊!”
“裘姑娘……”那声音浑厚而热情,苏清玖猛然反应过来,她现在姓裘,忙应道:“刘千户,这是要回去了?”
“哈哈,是啊,这回多亏了裘姑娘的慷慨赠予,叫兄弟们日后又能吃上白米饭了。”刘千户春风满面,对这位英姿飒爽的裘家小娘子可谓是感激不尽。
有了这些粮食啊,他们西山大营的将士们,日后在金陵城可以横着走了,就连都指挥司的亲兵都没这么好的伙食。
苏清玖谦逊地回道:“这哪是我的什么功劳,要感谢,也得谢谢我们的六殿下才是呢。这批粮食,是六殿下买下来犒赏你们的。”
“是啊,六殿下宅心仁厚,我们兄弟都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苏清玖淡笑不语。
这次大战,对于燕承璋来说,的确收获了不小的支持。
“对了,裘姑娘,我看你们人手少,正好兄弟们有的是力气没处花,我叫他们给你扛米粮下来。”
苏清玖本想拒绝,但看身边这七八十个大汉,若要在下山之前将几十万石的粮食给装船,确实不易,道了声谢之后,便欣然接受了帮助。
有了士兵们的帮助,确实进度快了许多。
苏清玖与刘千户两人,便站在两艘船的甲板上,隔空聊了起来。
“千户大人这是要跟着殿下连夜前往豫州吗?”
“是啊,殿下一人去豫州,路途凶险,末将不放心。我们西山大营出一队人马,殿下那边有一百护卫军,一起走,方才保险一些。”
“那还得劳烦大人多多用心才是。”
“那是自然,殿下的事情,便是我们的事情。”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燕承璋决定当晚便去豫州。
救灾如救火,先前耽搁了多日,已经是心急如焚,眼下却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苏清玖心中唯有抱着一腔的热情,祝愿六殿下一路顺风。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征程,往后,便要靠他自己了。
而苏清玖,也即将迎来她的征程。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奔流不息的长江之上,夕阳西下,层层晕染的红色云朵倒映在平静的江面上。
三十万石的粮食一一装上了船,所有人都整装待发。
远远的,燕承璋在军士的簇拥下,从那密道上大步走了下来。
苏清玖眼前有些恍惚,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燕承璋,他只是个弱弱的书生,眼下将要分别,他却同凤凰涅槃一般,脱胎换骨,浑身都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
他站在那万人的中央,有几分帝王模样。
而她远远地站在甲板上。
她笑着,燕承璋也看向她,忽然笑了起来。
不过,也只是很得体的微笑罢了。
这个时候,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了另一个人,如果是他,这个时候可能会像猴子一样冲过来,然后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怼地她哑口无言。
想起那个人,她心中一痛,笑容泛起了一些苦涩。
一个无关的人罢了,连婚都退了,还惦念什么呢?
苏清玖啊苏清玖,日后便好好地做你的生意吧。
该同过去好好做个告别了。
苏清玖笑着释然了,忽然冲那燕承璋挥了挥手,“再见了,小璋!”
“出发吧!”
一声令下,船长转动机括,大船缓缓地开动了。
远处的燕承璋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中好像空了一块,下意识地道:“去备船!”
“殿下,那盛大人您还见吗?他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周牧在边上小声提醒道:“殿下,您与小玖姑娘只是暂时分离,等从豫州回来,您还可以再来探望她的!”
燕承璋本已经焦躁地向前跨了一步,但还是停住了,茫然地怔了一下。
是啊,只是小别,很快能回来看她的。
盛大人是从豫州调任过来的,对那边的情况多有了解,在出发之前,务必要见上一面才是。
“算了!去见盛大人吧!”燕承璋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虽然一直在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可总是对这样匆匆的告别,心有遗憾。
大船驶出了山口,眼前豁然开朗,奔流不息的长江,上下分出两个方向,一个是金陵,一个是豫州。
红色的日光洒满了江面,但天色还是晦暗不明,太阳已经落下了西山,最后的余晖躲在云层背后耀武扬威。
再挣扎又能怎么样?黑夜终将到来。
在世事变迁的洪流之中,顺应局势,方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苏清玖兀自发呆,心中零碎地想着日后的规划,一份壮伟的蓝图在心底悄悄地绘制。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这一日的夜晚,两艘军舰迎河而上,带着满仓的粮食,奔赴洪水的重灾区。
这一日的夜晚,一个少年实现了他梦想中的第一步,踏上了一条他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朝堂之路。
这一日的夜晚,少女孤身立于船头,迎着夜晚的微风,畅想她未来的模样。
这一日的夜晚,有个满身是伤的少年,奔走于幽秘丛林,探寻着被埋藏多年的秘密。
这一日的夜晚,……
京城的某处宅院之中,郕王殿下香艳的卧室之中,一只灰色信鸽打扰了那位尊贵男子的雅兴。
郕王殿下衣襟大开,披着寝衣从那美艳女子身上抽身而去,极为不耐地拿下灰鸽脚上的信笺,展开一看,面色瞬间凝固,眼中的欲望渐渐变成浓重的怒火,不可遏制地点燃了他原始的野性。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过后,便是女子的痛哭惨叫。
郕王殿下从架子上抽出一条红色皮鞭,狠狠地抽打在那美艳女子身上。
方才还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转眼之间,便是刀剑相向。
女子白皙的皮肤上,瞬间布满了血红色的鞭痕。
郕王殿下还不过瘾,接二连三地抽打着眼前的女子,知道她脸上,身上,都布满了红色的伤口,惨叫声从凄厉到呜咽。
女子不停地求饶,只能得到男子更为严厉地鞭打。
她不听地呼救,外面守夜的小黄门却只是麻木地互相对视。
“这个月,殿下的心情不太好,打死的女子都有七八个了,这位姑娘也真是倒霉了。”
“唉~别说了,明日再去买两个漂亮的回来吧!”
过了很久,惨叫声渐渐没有了,那个施暴的男人也终于丢下了皮鞭,仍旧一脸不悦地道:“来人呐!”
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低着头,什么也不敢多看。
“把她给我丢出去!”燕承珏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小黄门上前去,熟练地将那可怜女子用铺盖卷好抬走,可怜那好好的女子,被生生打得断了气,临死前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流出的血都把被子浸湿了,惨不忍睹呐。
而施暴者只是感到烦躁,一头扎进那浴池之中,在无数人的伺候下,重新更衣,又秘密递出了一张纸条,叫人出去行事。
燕承璋啊燕承璋,本王绝不会叫你好过!
在一阵好听的歌声中,大船靠岸了,夜已经深了,宽阔的江面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眼前再看不见什么景物。
唯有风吹芦苇的声音清晰可辨,分外安宁。
在看那码头,却是另一番天地了。
金陵的商贸发达,夜晚在码头卸货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啊,总有一些商户会派人在码头上等着,一旦约定的大船到了,便上船来谈货。
春儿领了金掌柜一行人,进了船舱里。
苏清玖蒙着面纱,坐在主位上,四周还有三个席位。
金掌柜还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任记商行的任掌柜,还有一个是马氏商行的马掌柜,两个其一是金家的竞争对手,其二是金家的合作伙伴。
任家开粮店,需要粮食供应,而马家开餐馆,需要买粮食,这三家是金陵城里的三巨头,个顶个都是富得流油,赚的是盆满钵满。
苏清玖第一次谈那么多的客户,心里有几分忐忑,但面上却十分淡定。
几人看她是女娃,面上已表现出三分不屑,碍于裘家的声望,这才没有明着刁难,而是安静地坐了下来,互相看对方的眼色。
苏清玖做东,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几位掌柜可都是金陵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啊,小女子姓裘,菰城人士,今日有幸认识几位。”
任掌柜最是不屑,把头扭过去,不肯正面看人,“叫你们家主事的出来,让一个姑娘家来谈生意,你会谈吗?”
“是啊!裘姑娘,让你哥哥出来吧!”马掌柜语气稍微好一些,但也不认同女子来谈生意。
金掌柜则笑着打哈哈,他垂涎着苏清玖手里的这批粮食,谁来谈,男人还是女人,并无太大关系。
苏清玖扫过几人不同的嘴脸,心中冷笑,她知道,只要踏上了这条路,日后的流言蜚语不会少,若是连这都应对不了,她还做了生意呢?
“几位掌柜,实在不巧,家兄昨日收到家书,家父来信,还是希望把粮食卖到豫州去一解灾情。所以,家兄重整队伍,已经北上去豫州了。
我想着之前与金掌柜已经有约,为了不损诚信之名,顾在此等候。
若是这批货,金掌柜要,按照先前谈下的价钱,你全部吞下,若是不要,我即可北上去追家兄了。诸位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