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云雾缭绕,孤山脚下,人影狂奔。
“你咋比我还能睡。”猪头把时天夹在胳肢窝里费力地跑着,看到他意识才渐醒,“要不是俺老猪生理时钟还记住吃饭的时间,今天比赛可就全玩完了。”
“奇怪,老板那酒,怎么有点上头。”时天揉了揉眼睛,他昏沉沉地说,“你夜里少打几个呼噜,我也不至于起这么晚。”
“我自己打呼噜我自己都没醒,你还能怪得了我!”
往山上去的路,环境僻静、清幽,不知是不是俩人起晚了的缘故,一路上也没见着几个人影。
猪头骂咧咧地说着,正担心找不到考场具体的位置,却看见坡头有一间装点古朴的院子,门外有一位弓着身子的老先生,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眼镜,身着灰色的袍子,面前是一张木质的书桌和几幅纸笔。
“比赛的考场!”猪头一下有了眉目,把时天往地上一甩。
“是来这儿考试吗?”时天捂着头,看到老先生不是一副铁疙瘩的打扮,多少还有些疑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怎么不是了,你听。”
听?
时天竖起耳朵,院子里好像有人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忽然情绪饱满,又而怆然泪下,可谓用情至深。
“二位有事吗?”老先生眼神似乎不太好,他看到了时天二人,把身子往桌上前面靠了靠。
“我们是来参加骑士比赛的。”猪头翻看赛事指南,“就是那个,诗歌比赛。”
“我想一想......”老先生琢磨了一会儿,“你指的是朗诵比赛?”
好像都是一个意思。
时天略微松了一口气,觉得是没来错地方,朗诵和诗歌好歹是一个妈生的玩意儿。
比赛嘛,情绪上有点用力很正常,不至于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最起码比有人在你面前架一挺机枪和发射导弹好得多。
“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还有一会儿你要朗诵的题目,就可以进去参赛了。”老先生把纸和笔递给时天和猪头,“如果背不下来的话,记得提前准备好你要朗诵的稿子。”
“诗歌的内容都得是自己原创吗?”时天问。
“这种事情......”老先生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好像基本上都是原创。”
时天犯难了,在读书的时候,大家多少是有写过一些文章,可要提起诗歌创作,恐怕就是寥寥无几了,到了勇者公会更是不消说了,就没怎么提过笔。
即兴创作就更不可能了,自己天生文艺细胞匮乏,李白斗酒诗百篇,还得是喝酒上头来劲的时候,现在自己一夜宿醉,头疼要死,恨不得再躺地上睡会儿,哪来的什么文思泉涌。
“不要急。”老先生看出了时天的忧虑,“只要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照搬照抄,文体上必要的借鉴评委会也是允许的。”
“我完全不会写的话,东拼西凑也行?”时天试探性地问。
“可以这么认为。”老先生慢条斯理地讲,“但关键是要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感,框架上的模仿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手法,很多内容如果没有深入的体会,也是很难调动出感人肺腑的情绪,更不用说要打动评委了。”
“是这样啊。”
时天似乎明白了老先生的意思,考虑到正经的斯文人估计也不会跑来参加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比赛,评委会要是侧重于在“骑士比赛”里选拔一个大诗人,不就是牛头不对马嘴了吗。
也就是说,核心在于接地气。
“请问,这次诗歌的主题是什么?”时天问。
“我们向来对题材没有限制。”老先生很肯定的回答,“这个项目设置的理念,一向是以最大程度的创作自由鼓励参赛者表达自我。”
连类型都没有限制的话,又允许适当的引用,时天有了一点思路。
“记住,小伙子。”老先生苦口婆心地说,“你一定要充分发掘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真实的生活经历在内容的表达上是加分项,即使是通俗易懂的东西,能够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落到了实处,也就获得了评委们的认可。任何形式都不受限制,你要愿意,唱出来都行。”
“真实的生活经历”如一语惊醒梦中人般,血液忽然地沸腾,倦在大脑中的酒精浓度瞬间蒸发,一种强烈的共鸣激起快意。
回想这一个月来种种经历,压抑已久的感受转化为了灵感,如火山喷发般,源源不断涌现,想要表达的主旨顷刻间的清晰。
“你拍我肩膀干吗?”猪头对时天说。
“谢谢你,老猪。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有信心能取得一个好名次。”
“这就好......”猪头看时天那释怀的神色,有种他是不是喝了假酒的错觉。
“大爷,我准备好了。”时天把写好的名字拍在桌子上,“让我进去吧。”
老先生提醒:“现在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好好打磨一下吗?而且我看你好像没有准备稿子。”
“不用,我已经想好了。”时天用手按着额头,闭着眼,回味着他的心情,“最近的事情给了我很多感慨,这首歌的歌词寄予了我的悲伤与绝望,那强烈的痛苦,无论如何,哪怕被人状告抄袭也好,我也要在今天,把这首歌完完整整的唱出来。”
“哦哦,有这种干劲就对了。”老先生提起笔,“不过至少把题目的名字告诉我,方便之后记录成绩。”
“和大家相处这么久了,我希望借着这个机会送一首歌给大家,相遇一场也是缘分。”
时天取下手,睁开的目光中凝聚大海般的深沉。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请不要再来伤害我》。”
跨过院子的门槛,在猪头与老先生迷茫的目光中,时天走了进去,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比希腊神话里的泰坦巨人还要高大。
院子周围的朗诵声在他耳边回荡变得悦耳了,那些悲伤的语句,从平缓到了急促,癫狂的审问,从高亢慢慢降到了低谷。
这就是选手之所以要参加比赛的心情吗?
表达自我,原来是如此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舒畅。
内心长久以来想要表达的质朴与诚挚的情感啊,时天感慨着。
我必不可能输!
“您来啦。”
迎面一口大白牙,保长已经到了。
“武松大人,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是你啊。”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时天只知道这个大老黑好像莫名对自己产生了好感。
“今天的比赛,又将是讴歌英雄史诗的篇章!”
时天心说这朗诵比赛,我都还没比呢,你咋就先在这念上了。
“能让我看看您的参赛作品吗?”保长诚恳地问。
时天不好拒绝,便把老先生写好的字条递给了他。
“这个题目!”黑人老哥才看了一眼,就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大为震撼,“敢问您的家人还健在吗?”
时天觉得你这说的什么话啊,非得家破人亡才叫惨?我这一路来风里来雨里去的,没爹疼没娘爱,也没好到哪去。
“加油啊。”保长把字条还了回去,面色沉重,“这种事情我帮不了你。”
“......”
“您的考场,就在前面那间屋子。”
受了保长的指点,时天道谢离去,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原本觉得院子里的景色还有几分鲜艳,中间的花圃里,是绿的草上白的、黄的、红的花,颜色一圈接着一圈,尽管还没有闻到花的清香,已经多了心旷神怡的滋味,现在却忽然觉得颜色有些单调了。
四周门房上设着的门匾,什么仙游堂,尘往间,作古室,本来读起来好像还别有意境,现在也觉得奇怪了起来,而自己要去的屋子,远远就望见立着一副颜楷大墨。
上联,一生行好事。
下联,千古流芳名。
横批,只此一次。
读起来耐人寻味,再抬头看此屋的门匾,黑底的大叶紫檀木上,鎏金泼墨三个大字。
上天堂。
时天门口站了老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三个字到底还需不需要断句。
于是走进屋内,深黑的背景下一老一少,老的白发苍苍戴着圆口的墨镜,少的才五六七岁还竖着辫,都披着浅灰的长褂,好像是一对爷孙。
三人对视了一会儿,老的开口了。
“哭吧。”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还没交东西。”时天说。
少的走上来,收下字条。
“哭吧。”老的重复,声音突然壮烈,“哭!”
时天当场石化。
老的怒其不争地叹了一口气:“法号是什么?”
“啥?”
“法号。”老的把墨镜摘下来,“就是你的艺名。”
时天好像认出来了:“副镇长?”
“胡儿,给他起一个。”
少的看了一眼字条上的标题,答:“他可以叫死亡颂唱者。”
老人点头,看向时天:“满意了吗?”
“你孙子游戏打多了你得注意点儿。”
“有了艺名,就可以放下心理负担了。来,大声地哭出来。”
“你们这比的是诗朗诵吗?”
“还是不行吗?”老人失望地摇头,“死者的意志,要由生者来传承,为什么要去忌讳死亡呢?”
他看向自己的孙儿,鼓励地说道:“胡儿,告诉我,作为上天堂的堂主,你以后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爷爷,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可以给你办葬礼!”
“好壮志!哇啊啊啊啊啊啊!”
一老一少抱在一起,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