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的夏日,空气中却凝聚着一股难以言及的寒意。
少女的声音,像是一把无形又尖锐的匕首,干脆利落的刺进了时天的心间。
“谁是兽面人?”
猪头还麻痹在食物创造给他的饱足感中,但时天没办法浑噩下去,他的幻想在瞬间被打破,他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蒙着面纱喝粥,会看到猪头吃饭的嘴,会觉得奇怪,会困惑。
可答案不至于如此清晰,哪怕“兽面人”是一个相对模糊的表述,对于要表达她的“知道”来说,也是足够有力。
松懈的意识被点醒,像重新走字的钟,上紧了弦。
她到底怎么知道我们越了狱?
为什么可以肯定我们会来到水果小镇?
在茫茫人海中,又是通过何种方式确定我们的身份?
那句“比我们晚出发了三天”,难不成意味着她早就盯上了我们?
时天感觉像是有冷血的蜥蜴爬在了他的背上,脊柱寒凉。
“还有呢?”
他抱着侥幸的心理试探着,可少女的回答,马上让他明白——掩饰,从这场对话的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嗯,我知道你叫时天算吗?”
时天渴望恢复身份,却绝对不是以现在的这种方式。
他微微颤抖,戒备地把手护在了刀的旁边:“你到底是谁?”
少女目光明显是注意到了,可她的表情就像看到满月的狗崽尝试要护食。
“我觉得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她平静地说着,还带着一丝调侃,“而且比起我,我觉得你还是更多关心你的那些动物朋友们为妙,据我有限的了解,他们似乎在谋划一场不得了的阴谋。”
时天马上把目光转移到猪头身上,这个混蛋在半分钟前还狼吞虎咽,但一秒钟后他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并且马上跟心里有鬼似地开始看天花板。
面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以及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二十多天与这群牲口们培养的信任荡然无存。
“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什么都知道。”
此刻,时天心中没有了无知者无畏的羞耻,他有的只是愤怒。
“就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蒙在鼓里像个傻叉,还天天屁颠屁颠的跟你们这群大明白混在一起,我就问问你们一句,到底还有一点良心吗?”
猪头这下摆正脑袋,有些同情地说:“兄弟,你其实也不算特别傻。”
“你给我滚一边呆去!”
看到猪头可怜巴巴地坐到了隔壁桌的位置,宫语然有些感慨:“我还以为传说中的‘老乡会’都是人身兽面的怪物组成,会是一个相当心狠手辣的组织,现在来看,也并不是像文献里描述的那样张牙舞爪。”
时天心说那是你没看到他们跑去老乡家跟牲口抢粮食的场面。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那取决于你想知道什么。”
“谁诬陷了我?我为什么会被关进牢里?”
“不知道。”
询问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时天无法接受:“你既然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从监狱里逃了出来,知道我要去哪儿,连一个遍地是神棍的老乡会你也都知道,为什么就不能知道谁诬陷了我?我为什么被关进了牢里?”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宫语然从斗篷的内兜拿出来一张卷起的牛皮纸。
平铺到桌面,是一张悬赏令,边角磨损得有些发白,且有破损的缺口,可材质的观感要比猴子的那一叠要上乘得很多。
上面是犯人的名字,时天。
论述的罪行,则是越狱。
只看到这里,时天最多也就怀疑猴子那一张悬赏令是假的,以及监狱长是否言而无信。
可看到日期落款,发现居然是三十天以前,时天感到一股恶寒,二十八天前他们和监狱长艰难的战胜了那两头怪物,因此诱饵监狱付出了无比惨烈的牺牲,他不可能会记错。
为什么还在监狱里时,在自己还处于昏迷状态的情况下,这张悬赏令就做到了“未卜先知”。
他怀疑地看着宫语然。
“你没有看错。”
宫语然理解他的心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三十天前,你就已经被‘悬赏’了,有人早就‘预见’到了你会离开,可惜以如此的方式,对方大概率不可能怀有好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从犯人到越狱犯,是在社会认同层面上更大程度的抹黑,即使你不想要离开监狱,对方也要想尽办法让你离开。”
头顶像炸开了一道响雷。
时天忽然想到,两个穷奇的出现难道不是一个巧合?
面对那个有些疯狂的眼神,猪头慌忙地举起两只蹄子摇摆:“真的不是我们把怪物引来的,你当时都看见了,我也差点被大老虎给啃了。”
“我也认为他们没必要陷害你。”宫语然分析着说,“能够发布‘悬赏令’的人往往是官府,而兽面人本身就是被官府悬赏的要犯,他们即使要拉你入伙,按照传统的匪盗思维,纳投名状会是最好的办法,但匪盗只会滥杀无法反抗的平民,还不至于是要去杀害一头连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名册都没收录的吃人的怪物来拉你下水。”
官府的人?
时天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在他莫名其妙被人一刀砍倒,又在监狱中醒来,他当然有很多理由去怀疑很多事情。
可且不说自己与别人从来无冤无仇,就算非得有人要致自己于死地,洛城的那一刀下去,他本该就可以去死了。
为什么自己还能活着?
在痛苦中醒来,然后背负骂名和诬陷,就只是为了成为工具和受他人驱使的棋子活下去吗?
时天急得想呐喊,可他连该向谁愤怒都不知道。
疲惫感就像是好几层被子,拢在他的身上,他累了,可天色光明,连困都困不了,睁着眼睛还是得面对现实。
一张巨大的网背后时潜伏的阴影,阴影只关心他能否走下去,而不关心他的死活。
“你知道我是谁?”时天厌倦了,当一次次询问没有结果,他改为无力地哀求,哀求着这世上至少有人在追求真相时,顺手可以证明他的存在。
对于一个侦探来说,自己又是作为证据,还是作为线索呢?
“被救了的公主,她说她第一个见到的勇者叫时天。”
宫语然的答案让时天愕然。
“距离世人见到上一个公主的出现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人们对新的公主格外关心,她的第一次出面,被报社采访,并散播到了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只有一句话,不过她应该还记得你。”
“她......成为大明星了呢。”当这个世界就要把他遗忘的时候,时天没想到,偏偏是那个蛮不讲理的公主大人,还记住了他的名字。
“但是,人们也只能从公主口中得知有一个叫做时天的勇者,在后续的报道中,你在见到公主不久以后就应该身负重伤死去了,从这个角度想,似乎不难想象为什么有人对你产生了憎恨,他们不惜用最为卑劣的手法来否定一个起码的事实,比方说,让一个罪犯的名字与一个勇者挂钩。”
宫语然喝了一点杯子里的水,放下杯子的她抬起眼睛。
“即使到现在,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还能活着,死者无法发声,物质才能决定意识,彻底的杀死足以毁灭你留在世上的太多痕迹。”
“可看到你身边的这个神秘的组织,我又想到了什么,有一些还无法证实可靠信的证据表明,他们与百年前的那位‘传说中的勇者’保持着极为深厚的联系,应该至少有两股以上的强大力量在你周围盘旋着,很遗憾,这就是为什么推理往往显得无力。”
宫语然翻动桌上的那本《福尔摩斯》,里面是她看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故事,这本书按照柯南道尔写作的时间顺序编排,她翻到《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前面。
“可这世上并不总是需要一个什么都知道的摄像机,内心的信念往往比真相更加重要,哪怕我现在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怀疑你是个恶徒,我也依然相信你不是个坏人,这是内心的直觉,也是我执意要找到你的原因。”
时天默默的注视着那本书停在的位置,《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前面一个故事是《最后一案》,他虽然没仔细看过《福尔摩斯》,也知道在这个故事里,福尔摩斯与他的宿敌莫里亚蒂展开了决战坠入悬崖,那真是了不起的决心。
“即使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无所谓吗?”
“你未免太看轻了自己,深陷迷雾中的人又不只有你一个,如果旅途太漫长,何不如结伴而行,毕竟约翰逊也需要他的包斯威尔。”
她的手衬着脸,澄碧的眼睛里,淡淡的轻松与自信。
“你说对吧,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