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战斗力超强的婆婆
牛车还没到家门口,一阵吵闹喧哗声传来。
其中一道大嗓门尤其响亮。
“梁二婶子,你说话可要凭良心,什么叫我家三媳妇是扫把星?”方蒋氏一手掐腰,另一手指着缩着脑袋的梁二婶子,“我就问你,咱这祖祖辈辈的,谁家不死人?哪个活一辈子不出点问题?当年你嫁到梁家之后,你家小叔子上山摔断了腿,那你是不是扫把星?”
“蒋大嫂,你咋这样说我?”梁二婶子有些急,她家小叔子当年跌断了腿,摔的太重,陶大夫都没办法,这腿虽然伤口长好了,但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因为这个,长到三十多还没找到媳妇,就是前两年才娶了个逃荒过来,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
这事让梁二婶子觉得自己好一阵抬不起头。
“你也知道扫把星不好听啊?”方蒋氏戳了一眼梁二婶子,“我家三媳妇能干,又好心,她躺躺县丞女儿,以前可从没干活农活,到了我家,二话不说,一大早饭都是她做的,三郎的药也是她熬的,就连我大郎看病的银子也是她掏的,你说我家三媳妇是个扫把星,你瞎啊!”
在方蒋氏心里,儿媳妇有啥错处,她关起门来教训,别人休想指手画脚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方蒋氏的话大家半信半疑,要说冯轻一大早做饭熬药他们信,但是方大郎看病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一个小媳妇舍得拿出来?
当然,方蒋氏现在正在气头上,哪怕心里有怀疑,也没人指出来。
方蒋氏战斗力实在太强,梁二婶子恨不得将头缩裤裆里,她左顾右盼,看到不远处马车,大声说:“大郎回来了。”
见大家注意力都被牛车吸引,梁二婶子缩着脑袋就想趁机离开。
方蒋氏上前一步,抓住梁二婶子的胳膊,“来了正好,你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跟我家三媳妇道歉。”
“那,那怎么行?”她好歹也是长辈,跟个小媳妇道歉,以后她还有什么脸出门。
方蒋氏转头就朝牛车上的人喊,“老大媳妇,老三媳妇,都过来。”
方蒋氏嗓门很大,隔好远都听得到,冯轻听的清清楚楚,她悄悄抓着方铮的胳膊,小声说:“娘真好。”
昨天早上她还以为娘不喜欢她。
没想到娘是个嘴硬心软的。
她运气真好。
正想着,就听到方蒋氏的喊声,冯轻正感动着,二话不说,跳下牛车,周小花犹豫地看着方大郎。
她不习惯跟人吵架,尤其是梁二婶子那种嘴碎的人。
“你跟三弟妹一起去,别让我娘成吃亏了。”
这种女人吵架的事男人不好插嘴,方大郎孝顺,又感动冯轻的帮助,当然想让他媳妇站在他娘跟冯轻一头。
周小花看看方大郎,又瞅瞅那边人群,心里不是很愿意,慢腾腾下了车。
一直没出声的方铮站在人群外,神色不明地看着人群中央几个女人。
“小叔,我的糕点给妹妹一半了。”方文浩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他仰头看着方铮,“我,我还想吃。”
“文浩,小婶是女孩子,女孩子被欺负了,我们该如何?”
“保护小婶。”
“好,那你去抱着小婶,哭给梁二奶看,但是记住,不能让人伤到你,小叔去去就来。”
“好,我现在就去。”方文浩拍拍小胸口,撒腿就往冯轻所在的方向跑。
人群中央,冯轻扶着方蒋氏的胳膊,劝,“娘,消消气,我仰不愧天府不愧地,不怕别人说。”
冯轻如此配合,让方蒋氏脸色好了点,她拍拍冯轻的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是架不住有人红眼啊,到处嚼舌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梁二婶子平时背地里说人最能,一旦跟人对上,尤其是方蒋氏这样吵遍全村无敌手的,她只能认怂。
“我好好的媳妇,才嫁过来两天,就被人败坏了名声,搁谁谁受得了?”
若是不怎么经事的,还不得去死?
“她二婶子,我家三媳妇来了,你该怎么说?”方蒋氏盯着梁二婶子,大声问。
“我,我也不是有心的,这又不是啥大事。”梁二婶子道歉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这话说的亏不亏心?”方蒋氏又气了,她恨不得上前给梁二婶子一巴掌,“你自家媳妇给你磋磨的不成样子,现在还来恶心别人家的?”
第十七章 被打
“二嫂子,你这就不应该了,人家好好一个小媳妇,才嫁来咱村两天,你就编排人家,你这让人家县丞老爷怎么看咱村?”说话这人是村长媳妇,跟村长过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村长媳妇自觉将村子名誉看的挺重。
村长媳妇一发话,其他人纷纷指责。
“就是,前几天她还偷偷告诉老乔家的,说老乔家大媳妇偷偷在家里烤山芋吃,结果人家大媳妇被老乔家大郎打了一顿,刚怀上的孩子也掉了,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这妇人话刚落,不远处跑来一群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来势汹汹的。
“这不是老乔家大媳妇娘家人吗?”不知谁说了一声。
“谁是梁二婶子?”带头的是一个年级不大,脸上带着疤的男子,男子凶狠地问。
老乔家大媳妇姓卢,是东留村前头的南位村人,来人是老乔家大媳妇的二哥,这位卢二哥是远近闻名的混混,人凶狠,却也不是不讲理,就是极其护短的,这才得知自家妹子被婆家打掉了孩子,气的领着卢家全家就过来了,本来是准备好好收拾乔大郎一顿的。
得知一切祸头都是梁二婶子搅出来的,这不,提着棍子就来了。
东留村离南位村也就不到五里路,卢二哥的名声东留村不少人都听过,看到气冲冲过来的一群人,本来围着看热闹的村民纷纷跑开,生怕被波及到。
很快,路中央就剩下冯轻,周小花,方蒋氏跟方蒋氏手中的梁二婶子了。
混乱中,方铮到了几个女人面前,他先跟方蒋氏使了个眼色,又将冯轻拽到身后,这才对已经站不稳的人说:“梁二婶子,我娘子才嫁过来,你这样编排她,这是要置她于死地,你是看不惯我方家,还是看不惯冯县丞?”
“我,我不是——”梁二婶子碎嘴惯了,哪里想这么深,她摇头,慌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方蒋氏呸了一声,“还不是前天她走的时候想顺走我家一碗肉,被我看到,夺了下来。”
“你就是梁二婶子?”卢二哥已经到了跟前,他手中的棍子差点戳到梁二婶子的脑门上。
“我——”人还没说话,脚边就多了一滩尿。
方铮带着家人后退一步,对卢二哥说:“卢二哥,人就在这,不过杀人得偿命,为她,不值得。”
言下之意,你们下手注意这点。
卢二哥狼似的瞪了梁二婶子一眼,然后回头,对身后的人说:“娘,大嫂二嫂三嫂,你们上。”
卢二哥虽混,但是有原则,他不打女人。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卢家二哥猛,几个婆娘也不是善茬。
听到这话,几个婆娘一拥而上,逮着梁二婶子就捶,尤其卢二哥他娘,自家最宝贝,最胆小的闺女嫁到乔家三年,好不容易怀孕,就因为梁二婶子几句挑拨的话,孩子被打没了。
她这个做娘的能不心疼吗?
几个女人都是做惯了活的,力气不小,哪怕没用棍子,一拳拳打在梁二婶子身上,也是疼的要命,尤其大家都是女人,知道女人哪里最脆弱,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梁二婶子一边嚎哭一边躲,还不忘喊救命。
卢家这么凶,谁敢帮忙?
卢二哥他娘都打红了眼,她抬起巴掌就朝梁二婶子脸上扇去,一下一下,声音响亮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让你碎嘴,你这个死老婆子,你还我外孙!”
很快,梁二婶子整张脸被打的通红发肿,嘴角鼻子都出了血。
眼看着人已经进气少出气多,梁家总算来了人。
“住手!”跟梁家人一起来的还有东留村村长,开口的也是村长。
村长媳妇见事情不妙,悄悄回去报信的。
“娘,行了。”到底不是自家村上,卢二哥还有理智,他拉开他娘。
“我的外孙哪!”人是被拉开了,卢二哥娘这口恶气还堵在心里,她捡起旁边的棍子,就朝梁二婶子小腿抽去。
咔嚓——
棍子断了,梁二婶子嗷的一声,眼睛一翻,疼晕了。
“卢二郎,你这是干啥?”路上,村长已经听他媳妇说了事情经过,想到梁二婶子平时的所作所为,村长心里也暗暗叫了声活该,但是面上还是要替东留村的人问一声的,“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我外甥都没了,说就能把我外甥说回来?”卢二哥翻了翻眼皮。
这件事说到底是梁二婶子的错,人家盼了三年的孩子,就因为她的嘴惹祸,害的人家孩子没了,这下一个孩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有。
村长哽了哽,“人打也被你们打了,这事要闹大的话,得上官府的,你们两家都消消气,有啥话都坐下来说。”
第十八章 文浩小可怜
梁家人姗姗来迟,来的是梁父跟两个儿子,梁父是个老实木讷的庄稼汉,两个儿子像极了梁父,在他们娘面前,连腰杆都挺不直。
常年被梁二婶子压制,父子三人甚至有些怯懦,对上卢家人,三人哪里敢说话,他们求救地看着村长,希望村长能帮他们说说话,让他们将人抬走。
晚了说不定就没命了。
“卢二郎,梁二婶子虽有错,可也错不至死,这被你们打也打了,此事就算了吧。”有东留村这么多村民看着,村长还是要有些作为的,他沉声说。
毕竟不是自己村子,他又带着家里几个女人,卢二郎也不想把事情闹的更大,他眼神不善地看着梁家父子三人。“以后看好她这张嘴。”
梁父干笑地点头。“是,是,我以后管好她。”
梁家父子这模样,卢二郎满心的怒火愣是发不出来,不过仍旧不忘阴狠提了一句,“她要是再嚼我小妹的舌根,我见一次打一次。”
梁家父子三人缩着脑袋,连连点头。
村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三人,挥手,让三人将梁二婶子抬走。
人已经晕过去了,梁二婶子最终也没给冯轻道歉。
不少看热闹的人过来安慰方蒋氏,村里人大多数都淳朴,梁二婶子在扯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大家也就听个热闹,没几个人当真。
当然,要是有心人故意闹大,所谓三人成虎,流言也会害死人的。
方蒋氏要的就是在众人面前撕开这件事,她要让全村人都明白,都是梁二婶子是在嚼舌根,他老方家三媳妇好着呢,看以后谁还会拿扫把星说事。
“亏得被打了,要不然我也饶不了她,看她以后还敢乱嚼舌根。”方蒋氏朝着梁家的方向呸了一声。
“蒋嫂子,她就那样人,你看看咱村还有谁没被她嚼过舌根的?”一个平常跟方蒋氏交的妇人说。
另一个土黄袄子的年纪稍轻些的妇人跟着撇嘴,凑到两人面前,小声说:“冯姐,你可不知,上个月她还跟我说村西金家媳妇去年夏天跟人钻了玉米地,之后就怀了孕,说这孩子不是金家小子的。”
“柱子媳妇,你说啥呢,三郎媳妇还在,可别污了人耳朵。”冯姐作势拍了柱子媳妇一下,她说:“她的话还能信?可别再让人金家小媳妇听到,她非撕了你的嘴不可。”
“我也就在你们面前说说。”柱子媳妇缩缩脖子,朝冯轻露出一抹友好的笑。
冯轻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我看今天她被打的还是轻的,整天啥事不干,专做搅屎棍。”要不是卢家人动手了,方蒋氏是打定主意要收拾梁二婶子一顿的。
冯姐跟柱子媳妇又跟方蒋氏唠了几句,各自挎着篮子离开。
临走前,柱子媳妇还招呼冯轻,“三郎媳妇,有空来我家玩啊!”
冯轻笑了笑,没回应。
路上就只剩下方家人了。
方蒋氏松开冯轻的手,跑向牛车,“大郎,你咋样了?身上还疼不?娘昨天就去张屠夫家买了两根大骨头,现在熬的正好,咱回去喝点。”
“娘,我没事,已经不疼了。”方大郎安慰方蒋氏。
这边,冯轻缩回手,看着方蒋氏疾走的背影,想到刚才她对自己的维护,突然觉得这小老太太有些可爱了。
“先回去吧。”不知何时,方铮站到冯轻身后,他手上牵着正吃红豆糕的方文浩。
“小婶,我刚才去——”虽第一次见,方文浩很喜欢这个给他买糕点的小婶,有些秘密他想跟小婶分享。
方铮捏了一下方文浩小肉手,“擦嘴,不然娜娜家的小黑会来抢你的糕吃。”
娜娜是邻居家小姑娘,平常跟方文浩一起玩,小黑是娜娜家的土狗,个头比方文浩还高,有好几回,方文浩吃东西的时候都被小黑追着抢。
小手立马将糕点全部塞进嘴里,还使劲用袖子抹掉嘴边的糕点屑。
“乖。”方铮温和地夸赞了一句。
方文浩小狗似的蹭着自家小叔的胳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卖了好几回。
三人往家走。
方老头今天也没下地,他到底是个男人,哪怕心里再急,也不好表现在脸上,远远看着方铮跟冯轻,方老头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狠狠吸了口旱烟,背着手回院子了。
牛车紧跟着到了家门口,家里现在没一个力气大的人,还是赶车的汉子将方大郎背下来的。
临走前,方铮多给人一个铜板。
其他人不好进方大郎跟周小花住的内室,方蒋氏便让周小花进屋照顾方大郎,她去了灶房将骨头汤再热热。
“文浩,你小婶才到咱家,你带她熟悉熟悉,再带上文雅。”方铮指着冯轻的背影,对方文浩说。
在方铮鼓励的眼神下,原本还有些害羞的方文浩鼓足勇气,上去牵住冯轻的手,“小婶,我有很多好看的糖纸,你要不要看?”
“要。”冯轻回头瞅了瞅方铮。
咳咳。
方铮拳头抵在嘴边轻咳。
等一大两小去了堂屋,方铮在院中站了片刻,转头去了灶房。
“三郎,快出去,这里烟大。”刚到灶房门口,方蒋氏着急催他。
古语有君子远庖厨,这话哪怕在偏僻的山村同样被奉行,方家几个男人极少踏进灶房的。
方铮没动,他掏出油纸包,递给方蒋氏,“娘,这是娘子买给你跟爹的,昨天幸亏娘子在,她还用自己的嫁妆钱给我买了药。”
不管哪个时代,婆媳问题始终是一道大难题,但是有些婆媳却能在生活中找到微妙的平衡,让日子过的还算和乐。
这其中多是少不了男人的作用。
方蒋氏神色松了些,“她是个好的。”
所谓多年媳妇熬成婆,那些年轻时受婆婆磋磨的妇人成了婆婆,便想将多年的憋屈全部撒到媳妇身上,因为孝道,哪怕婆婆再不在理,媳妇也不好明面上说什么,整个村里,多少小媳妇被婆婆随意打骂。
相对来说,方蒋氏对三个媳妇不算苛刻。
顿了顿,她又说,“罢了,等大郎喝完骨头汤,我再去张屠夫家割点肉,让你们明天带去。”
明天就是冯轻归宁的日子。
“娘,回礼不用太重。”方铮说了句。
媳妇的回门礼轻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代表了新嫁娘在婆家的地位,不过冯家连冯轻这个女儿都不重视,恐怕回门礼再重,冯崇夫妇都看不上的。
“娘知道。”方蒋氏显然也想到了,她对冯轻不免有多了一丝心疼。
真的如方铮所言的一样,方蒋氏真的没做午饭,她只让三个男人各喝了一小碗骨头汤,秦淑芬怀孕,也喝了一碗,剩下的三个女人跟两个孩子,各喝了半碗。
刷了碗,冯轻小心拿出线跟棉布,又跟周小花借了绣绷,针跟剪刀,就坐在西屋门前,开始分线。
刚学刺绣时,都需要先在棉布上画出图样的,线的配色也常出错,常常三天也绣不出一个满意的荷包来。
如今的冯轻很轻松。
她一边分线,一边在脑中勾勒出要绣的图案。
第十九章 互相帮助
一下午时间,冯轻绣出两个荷包,一个钱袋。
冯轻了解刺绣历史,即便这个朝代不属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估计荷包图样也超不出那几种。
她用的是最擅长的蜀绣,蜀绣色彩明丽清秀,针法精湛细腻,图案是常见的芙蓉鲤鱼,及凤穿牡丹,钱袋上绣的则是简单却传神的青竹。
“三弟妹!”冯轻刚放下针线,准备做做眼保健操,耳边传来秦淑芬惊喜的大嗓门,“这是你绣的?”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蠢,冯轻坐在门口一下午,可不就是她绣的吗?
“这荷包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荷包。”秦淑芬将荷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
看看这小鲤鱼,就跟真的似的,还有这花,秦淑芬将荷包凑到鼻尖,似乎都能闻到牡丹的香味。
“娘,你看三弟妹绣的荷包,可比那些绣娘厉害多了。”虽然她没看过那些绣娘绣出来的绣品。
正路过的方蒋氏停下脚步,扫了一眼,也微微愣神。
别说秦淑芬了,就她活了这么大,也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荷包,明明不过是普通的棉布跟棉线,到这三媳妇手里,竟然能变成这么好看的图案,看看那竹子,翠绿的让人心情都好很多。
“不错。”方蒋氏难得夸赞道。
秦淑芬舍不得放下了,她眼睛滴溜溜的转,想开口,“三弟妹,你看——”
话才开个头,西屋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随即,一道修长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方铮跟方蒋氏打招呼,“娘,二嫂。”
“三郎,你睡的咋样?”方蒋氏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三儿子身上,她催促道:“刚起来,你多加件衣服,可别冻着了,药马上就好了。”
“娘,你歇着,我自己去倒。”方铮说完,又看向冯轻,“娘子,天色已暗,别再绣了,伤眼睛。”
“娘子说我已成家,不好再用爹娘跟大哥二哥的辛苦钱,以后她会多绣些荷包,拿去镇子上绣品铺子卖,得了钱,就做我的药钱。”方铮轻咳几声后,朝方蒋氏解释。
“想法是好的,三媳妇,你也别太辛苦,三郎的身体我这个当娘的操心也是应当的。”方蒋氏心里暗想,这个三媳妇哪怕是个庶女,也没娶错,心里虽庆幸,倒不觉得冯轻真的能赚钱。
绣品再好看,但是赚钱这事也超出方蒋氏的预想。
毕竟这附近十里八村的,也不是没有人卖过绣品,但大多数都赚不到啥钱,最多也只够那些小姑娘买个头花罢了。
冯轻听的明白,她没解释。
“二嫂,等我卖了绣品,给你绣个帕子吧。”秦淑芬那赤果果的眼神让冯轻都不好意思拒绝,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应当先给方蒋氏及两个嫂子送个绣品才是。
这回买的棉布跟绣线不够,只能等下回了。
“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秦淑芬抚着肚子,答应的尤为利索。
如果不是看秦淑芬还大着肚子,方蒋氏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你光想着让老三媳妇送东西,你送人家啥了?”方蒋氏狠狠瞪过去,“你还是二嫂,我记得你压箱底不是还有一匹好布吗?就给老三媳妇算了。”
那可是她出嫁的时候从她娘手里抠出来的,她怎么舍得?
“娘,那是留着以后给你孙女的陪嫁,嘿嘿,可不能送三弟妹。”秦淑芬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都没。
“你个只进不出的懒货。”方蒋氏又要开骂。
一见这架势,秦淑芬抱着肚子就走,“娘,我想起来相公的衣服还没收拾,我这就去收衣服啊。”
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提醒冯轻,“三弟妹,你别忘了帕子啊。”
“你给老娘滚远点!”方蒋氏又想捶这个二媳妇了。
冯轻绣了一下午,又是为了自家儿子,今天的晚饭方蒋氏就不打算让冯轻插手了,她又催了方铮两句,这才急忙朝灶房走去。
“相公,谢谢你。”方铮刚才的解释处处都是在为她说话,要不然方蒋氏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就给她好脸色的。
“不用言谢,你本就不该在方家受苦。”若不是嫁给他,她也不需要自己做绣品拿去卖。
冯轻笑道:“既然这样,那咱们都别谢来谢去了,我收拾收拾去帮娘,你别吹着风了。”
“嗯。”
晚饭是黍米粉搀着黄豆粉烙出来的饼子,喝的还是二米粥,不过比冯轻第一天早上吃的要稠些,菜还是前两天剩的,都是些变了色的素菜了,带了点猪油腥子,另外还有一份腌萝卜。
方蒋氏做的饼子都是有数的,冯轻也没敢多吃,好在一下午基本没动,也没怎么饿,她吃了一小块饼加一碗粥,菜基本没吃。
冯轻不知道,她埋头吃的时候,方铮不着痕迹地瞟了好几眼。
吃完饭,冯轻又刷了碗跟锅。
天这才暗下来。
为了省灯油,除了方铮偶尔看书,方蒋氏是不允许其他人用油灯的,冯轻只好趁着天黑,快速洗好,天黑之前,回到了西屋。
两人同床共枕了两天,第三天已经习惯了。
方铮躺在外侧,黑暗中,他开口:“家里情况不好,如今大哥又受伤,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明日归宁,委屈你了。”
不管他两私底下什么约定,别人眼中,两人就是真夫妻,冯轻回娘家没面子,是他没做好。
冯轻这才想起来有归宁这回事,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即便冯家另外几个人跟她都不熟,也难保看不出来她的不同。
“相公,明日咱们早些回来吧。”呆的越久,破绽越多。
冯轻没有责怪,亦无抱怨,语气中竟将方家当做自己家了,这让方铮松口气,同时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滋味。
“好。”他回答。
心里头存着事,冯轻本以为自己不会那么早睡,谁知才躺了不到一刻钟,呼吸已经平稳。
睡着了的人,自然不知道身旁的人就着月光,看了她许久。
这古代没什么娱乐活动,睡得早,起的也早,第二天,鸡才叫第一声,冯轻就睁开了眼,同时,她也发现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蹭到方铮怀里了。
第二十章 回门
吃了早饭,方蒋氏已经将回门礼收拾好了。
家里情况就这样,自然是拿不出多好的东西,方蒋氏昨天晚饭前又去割了二斤肉,又把家里仅剩的一小袋白面粉拿出来,还悄悄在面粉袋子里放了六个鸡蛋。
这鸡蛋还是方蒋氏存了将近一个月,才省下的十个,给冯轻带回去六个。
不得不说,这份回礼在整个东留村都算是丰厚的了。
“娘,你咋给三弟妹这么多?”秦淑芬有些眼热,二斤肉哪,还有这白面粉,起码也有三四斤了,她一年都吃不到这么多好东西,“我当年回娘家,您可就给我带了两斤黍米粉,还有一斤猪肉。”
周小花刚踏出房门的脚又收了回去,秦淑芬是个大嗓门,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周小花耳中,她拿着碗的手紧了紧。
“本来我也打算给老三媳妇同样的回门礼,可人老三媳妇救了大郎,难道我大郎的命还不值这么点东西?”方蒋氏声音也不小,有些话就得敞开了说,不然搁在心里,时间久了,就烂了,一家人早晚得生分。
秦淑芬哪里还敢反驳方蒋氏的话,在她婆婆心里,三郎最重要,其次就是文浩这个孙子跟大郎了,谁要说方大郎的命不值这点东西,方蒋氏肯定得跟人拼命的。
“我也没说大哥命不值钱。”秦淑芬不舍地移开视线,她咽了咽口水,注意到一旁没啥表情的冯轻,难得有些尴尬,她小声嘟囔,“我这不是觉得咱家拿再多,人家也未必会看得上,还不如少拿点,省下的也给家里人解解馋。”
白面馒头跟白面饼子她还是去年过年吃过一顿。
“文浩肯定也想吃白面馒头了。”想了想,秦淑芬又加了一句。
“你给我滚远远的,看你就来气,家里还能饿死你咋地?”方蒋氏拿起门边的笤帚,就要朝秦淑芬小腿上拍去。
“哎,娘,娘,我还怀着你孙子哪,别打我。”秦淑芬急忙朝后退。
亏得这人个头大,人又灵活,往后蹦了两下,竟然一点事没有。
方蒋氏也不可能真的下手,她气的呼哧呼哧喘粗气。
“娘,二嫂说得对。”冯轻开口了,她倒不是因为秦淑芬的话,而是确实觉得不用拿回去,就现有的记忆里,冯家也绝对不是可以相交的人家,她不打算再跟这家人有牵扯,既然这样,冯轻觉得其实空手去最好。
“娘,你看,三弟妹都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秦淑芬抱着肚子叫,“既然这样,那这肉跟白面粉就留点吧,娘,要不,咱今天中午就吃肉饼?”
“你想的美!”
这婆媳两人相处模式倒是少见,冯轻瞅着秦淑芬看着肉的馋样,心情突然就轻松了,她直接提了肉,说“娘,那我就带这肉去就行了,白面粉还是留着家里人吃。”
“相公,走吧。”不等方蒋氏劝,冯轻一手提着肉,一手扯了扯方铮的袖子。
“娘,就依娘子的。”方铮打量了一番冯轻,他最后说。
既然三儿子都这么说了,方蒋氏也就不再开口了。
冯轻跟方铮出了门,还能听到方蒋氏在教训秦淑芬,“你看看老三媳妇,可比你懂事多了,你这都是快做娘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馋,丢人!”
“娘,今天要不吃野菜包子吧,家里还有晒干的野菜,再放点猪油,味道肯定好。”
噗——
冯轻没忍住,轻笑一声。
方铮侧脸,不自在地解释,“二嫂她——喜欢吃。”
“二嫂她挺好的。”也有些小心思,不过都表现在脸上,这样的人直白的有些可爱。
两人到了村头,正好赶上鲁二叔要去镇子,就搭了顺风牛车。
车上有四五个去镇子上卖东西的村民,大家瞧着方铮跟冯轻两人,都笑着打招呼。
白塔镇离县城还有将近二十里路,好在镇子上有几辆牛车每天都会跑县城,两人又花了二十个铜板,总算在午时前到了县城。
按照记忆,冯轻领着方铮停在了冯家门口。
冯府是一处两进的院子,不算大,但是看着精致,位置也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
“相公,如果,如果我爹他不给面子,你也先忍忍,咱们一会儿早点回去。”敲门之前,冯轻先提醒了一句。
按照原主的记忆,冯崇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原主有记忆开始,见了冯崇的次数两只手数的过来。
“无碍。”方铮看出冯轻的紧张,他勾了勾嘴角,说了同样的话,“你现在是方家人,岳母想必不会为难你,若是你不想呆了,我们就回去。”
第二十一章 温柔大姐姐
扣扣扣。
敲了三轮,才有个小厮过来开门。
见着门口的两人,那小厮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原来是二小姐跟姑爷,进来吧,夫人都等了半天了。”
冯轻就想呵呵了,真的在意她这个女儿,这小厮不可能一脸惊讶,要说潘氏能等她,那明天的太阳就会打西边出来。
两人都不是冲动的性子,冯轻只抱歉地朝方铮笑了笑。
方铮颔首,看向小厮时,眼波冷淡。
小厮本来还有些轻视这个二姑爷,毕竟一个农家子,还是个病痨鬼,不值得他讨好,却没想到这位二姑爷虽然一身朴素,长相却极为俊美,通身一股高不可攀的气息是这身衣服都压不住的。
小厮愣在原地。
“带路。”方铮清冷开口。
小厮这才回神,腰背不自觉弯了下来,语带讨好地说:“二小姐,二姑爷请。”
正厅内,冯崇跟潘氏坐在上首,潘氏怀中抱着一个比方文浩小些的男娃,下首左侧坐着大小姐冯阮。
“见过父亲,母亲,大姐姐。”无人教过原主规矩,冯轻这个外来者也不懂,她简单朝冯家其他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冯崇挑剔地看着这个从不放在眼中的二女儿,“这就是你规矩?”
语气不算严厉,却满满的嫌弃。
冯轻觉得好笑,也真的就笑出了声,“父亲,这就要问母亲了,我不是神仙,无人教养,自然粗鲁。”
不是原主,冯轻没法体会原主的心情,可见着上首三人,她本能的没有好感,语气自然也比对方家众人差了很多。
这话没让潘氏反应,一旁的冯阮却抬起了头,要说原主接触人最多的除了那个婆子,就是这位大姐姐了。
她跟这位大姐姐一起学过女红的。
这位温柔娇美的大姐姐也是全家对她最好的人了。
当然,这是原主认为的。
“二妹妹,妹夫,父亲许是等了久了些,又担心你们,这才忍不住责备一二。”冯阮看向上首,笑道:“父亲,今日是个好日子,您开心些。”
这个大女儿长相好,性子好,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若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官职太低,便是进宫做娘娘都是可以的,对这个自小疼爱的女儿,冯崇脸色好了许多,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又看向方铮。
这一看,表情就难掩诧异了。
成婚那日他光招呼着同僚了,这个二女儿从没放在心上,对这位农家子也就没在意,今日细看,没想到这方家竟然能养出这么一位气质斐然地儿子。
注意到方铮苍白无血色的脸色,心下又有些可惜。
“听闻读过几年书?”冯崇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咳咳,咳咳。
方铮轻咳几声,脸上带了血色,这才回道:“读过几年。”
旁的一个字没多说。
若是方铮身体好一些,冯崇对这二女婿还会抱几分希望,现在瞅着风吹就能倒的身体,怕是活不过几年的,这就不值得他费神了。
能耐着性子等了冯轻跟方铮一盏茶功夫已经是极限,冯崇起身,吩咐门外的管家,“带姑爷去前院喝茶。”
他这个做岳父的根本没打算作陪了。
“父亲!”冯轻皱眉。
即便她不懂这古代规矩,可冯崇所谓无疑是在打方铮的脸。
方铮是她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后,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她很珍惜这个朋友。
咳咳咳咳。
方铮一边咳嗽,一边扯了下冯轻的袖子,他摇摇头,“没事,恰好我想喝茶了。”
“可是——”
“别忘了咱们来的时候约好的。”
不高兴就早点回去。
“好吧。”冯轻咬咬牙,心里暗暗下定主意,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再不来冯家,她叮嘱道,“相公,若是不舒服,也别硬撑着。”
“嗯。”
方铮离开后,自始至终没开口的潘氏突然嗤笑一声,她一边拍着怀中孩子的背,一边扫了眼冯轻,“二丫头,看样子你挺在乎二姑爷的,看来,母亲是为了你找一门好亲事呢。”
潘氏心情是复杂的,一来,方铮这模样实在是难得,配给那个贱丫头是便宜她了,二来,她又庆幸,亏得这方铮身体不好,看样子,最多也活不了这一两年了,这倒是让她心情好些,三来,没了这二姑爷,这贱丫头就没什么用了,那她是白养这丫头十几年了。
种种情绪,让潘氏脸上表情不停变换,最终,还是幸灾乐祸居多。
“是呢。”冯轻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这都要谢谢母亲。”
若是潘氏随意将人送给人做妾,又或是嫁给了七老八十的,那她真的会选择再死一次的。
“既是如此,那母亲就盼着你能好好报答母亲了。”两人都清楚,她们之前没母女情,讲利益更实际些。
冯轻没有应承。
“娘——”温柔和亲的冯阮又开口了,“我想跟二妹妹说说话,二妹妹如今嫁了人,以后我们姐妹见面的时间就不多了。”
第二十二章 下马威
冯家后院小花园内,虽已是冬日,却不见萧条,长青树叶迎风招摇,间或点缀着红黄相间的腊梅。
如此景致,在整个县城是难得的。
“大姐姐,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吧?”冯轻挑眉,双手环胸,直接问。
有了原主的记忆,冯轻可不认为这位大姐姐对她真的有亲情,不过这位大姐姐也没有为难过她,所以,冯轻对这人只想敬而远之。
冯阮抬头,仔细打量冯轻。
心头一跳,面上仍旧一派平静,她迎上冯阮的视线,“怎么了?”
“二妹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果然,这个家还是有人发现了她的不同。
不过来的路上冯轻已经想好了理由,她敛下眼皮,语调不冷不淡,“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已经嫁人了,方家的人对我都很好,自然不用再畏畏缩缩在母亲手下讨生活。”
这话跟刀子似的,让冯阮脸上的笑凝滞了片刻。
“母亲要管着后宅许多事,难免忽略了二妹妹,好在二妹妹如今嫁个好人家,姐姐为你高兴。”冯阮一脸庆幸,仿佛她们母女做一切都是为了她。
真是——
母女一样的不要脸呢!
“谢谢姐姐。”她冯轻不愿意跟人宅斗,并不表示她就一点不会,她同样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也祝姐姐以后能嫁入高门。”
高门?
或许这冯阮是有点小聪明,不过就凭冯崇跟潘氏这对夫妻的智商,想必是教不出真正大家闺秀的。
冯阮若是进高门,绝对是个炮灰命。
笑意僵了僵,冯阮回了句,“那就谢二妹妹吉言了。”
由于冯轻不配合,冯阮想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也是不能了,好在潘氏遣了丫鬟过来,说是饭菜摆放好了。
回去的路上,走在前头的冯阮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冯轻,这次脸上没有惯常有的温柔笑容,她说:“二妹妹,你嫁与方家这事我起先并不知道,待我了解前因后果后,事情已成了定局,事已至此,我身为姐姐,真心的劝你,早些生个孩子,起码,起码以后能有个依靠。”
话里话外,方铮都是活不久了。
“大姐姐。”冯轻沉下脸来,“你这是在咒我相公?”
“我没这个意思。”冯轻问的直接,冯阮有些尴尬。
“那我今儿就跟你说了。”冯轻抬高了声音,“相公那么好的人,肯定会长命百岁的,至于你那点自以为是的心思,还是歇了吧,我跟相公不需要你同情。”
不就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怜悯她吗?
这冯阮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或者她只是再秀自己的优越感罢了。
当真是可笑。
“对了——”说到这里,冯轻停了片刻,扫了冯阮一眼,说:“幸亏相公娶的不是你,否则可苦了他了。”
想到那虽身着布衣,仍旧风光霁月,还那么温和待人的方铮,冯轻觉得冯阮配不上人家。
“二妹妹,哪怕你过的不如意,也不该如此敌视我,我说了,此事——”
冯阮话还没说完,冯轻直接打断,“行了,你们什么心思我很清楚,既然我替你嫁给了相公,也算是还了冯家对我的养育之恩,以后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你可知没有娘家撑腰,你在婆家根本是不会受待见的。”冯阮不可置信地看着冯轻。
“那你就多虑了,对我来说,有无娘家,没甚区别。”冯轻嘲讽地看着冯阮,“想必因为相公身体虚弱,不能为冯家带来利益,冯家也是不愿承认他这个女婿的吧?”
估计在潘氏看来,方家就是一门让她没面子的穷亲戚罢了。
冯阮哑口无言。
潘氏曾在她面前说过同样的话,依潘氏的意思,今日回门之后,冯轻最好的别再来打秋风了,待方铮以后病故,若冯轻无孩子,便将人接回来,再送给富户做个妾。
即便再有小心思,冯阮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的诧异一目了然。
冯轻不再开口,越过她,大步离开。
两人离开后,一处树丛后,方铮清了清嗓子,神色莫名。
冯轻在家就不受重视,如今嫁到农家,自然不需要盛情款待,一顿饭比平常冯家四口吃的还简单。
桌上只有一盘白菜,一盘萝卜炒肉,以及一小碟炸小黄鱼。
冯轻也不在意,这菜里油星子可比方家菜里放的多多了,能多吃冯家一口饭她就多吃一口,反正今天出了门,她还是不是冯家人都两说了。
一筷子刚准备夹块肉,对面伸过来一只小手,直接掀翻了菜盘子。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震的冯轻耳朵不由动了动。
“咯咯咯——”对面传来冯家小公子欢快的笑声。
潘氏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你弟弟还小,你这个做姐姐的别介意。”
呵呵。
朝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点点头,快速上前,收拾好地上的污渍。
冯轻不做声,筷子继续朝小黄鱼伸过去。
啪——
碟子再被掀翻。
冯小公子像是得了好玩的玩具,笑声越发清脆。
“招儿,乖。”潘氏爱怜地摸着小儿子脑袋,“别闹。”
另一侧,冯阮自始至终没有动筷子,她垂首,似乎没注意到发生了何事。
冯轻再次将筷子伸向白菜。
那只小手跟她较劲似的,这次直接将菜盘子拉到自己跟前,再往地上拨去。
啪嗒——
最后一个盘子碎了,菜渍喷溅了两滴再冯阮裙摆上。
她起身,朝潘氏说:“娘,我去换衣服。”
“嗯,去吧。”潘氏摆手,脸上带着隐约的笑。
待冯阮离开后,潘氏朝身后冯小公子的奶娘招手,那奶娘迅速将孩子抱走,那丫鬟继续收拾地上。
“小莲,厨房还有菜吗?”潘氏看着空空的桌子,问。
“回夫人。”正收拾脏污的丫鬟低声回道:“今日每份菜只做了两盘,一半送去了前院,剩的,全在这里了。”
“哎——”潘氏叹口气,“厨房还有些什么?”
小莲脑袋垂的更低了,“只剩下一罐子咸菜了。”
第二十三章 对峙
这就是传说中的我扔了都不给你吃?
冯轻放下碗筷,斜着眼睛看着小莲快速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又抹干净地上的菜汤。
“下去吧。”潘氏挥手。
小莲躬身退下去。
厅内就只剩下潘氏跟冯轻了。
无人的时候,潘氏也没必要扮演慈母了,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冯轻身上半旧的袄子,冷笑道:“低贱的妾生出来的也是贱种,只配嫁给农户,这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
哪个女人愿意自己丈夫还有别的女人?
冯轻在潘氏眼中就是一根刺,睁着眼睛的时候还能忍受,闭上眼睛就恨不得拔了这根刺。
“你在方家怕是吃不到这上好的白米饭了,还是趁着今日多吃些。”潘氏又说。
虽然这话骂的是原主,可如今她顶着这具身体,冯轻就忍不住了,“夫人,井底之蛙可悲就在于它只能看得到头顶的一片天。”
“你什么意思?”潘氏坐直了身体。
“我的意思是,也许在清丰县夫人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可出了清丰县,在那些贵人眼中,您又算什么?”
冯轻可不会跟潘氏说什么人人平等这一套,哪怕在后世,也没有绝对平等的存在,只不过是看跟谁比罢了。
冯轻这话说的不带一个脏字,却如巴掌似的扇在潘氏脸上。
是啊,潘氏小小一个县丞夫人,在那些个贵人眼中,同样也是低贱的人。
潘氏被气的脸通红,她一巴掌拍在桌上。
“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编排我?”潘氏风光惯了,放眼整个清丰县,谁不给她个面子,这贱丫头哪里来的底气,敢如此贬低她?
难道她以为嫁人了,就能挺直腰杆了?
“来人!”潘氏扬声吩咐。
很快,一个跟潘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进门,“夫人。”
“掌嘴。”
妇人是潘氏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姓徐,在府中也是很的脸的人,她向来看不上冯轻这个庶女,对二小姐动手,徐嬷嬷一点压力都没有。
徐嬷嬷上前,抬手就要朝冯轻挥过去。
蒲扇般的巴掌若是打在脸上,她肯定得破相,冯轻往后一闪,避开徐嬷嬷的巴掌,同时端起方才坐的凳子,用力朝徐嬷嬷砸去。
她脾气好,不代表就能任人打骂。
这具身体瘦弱,力气不大,哪怕用了八分力道,凳子砸在徐嬷嬷身上,最多也是皮肉伤。
“哎呦——”跟着潘氏这么多年,徐嬷嬷也算是养尊处优的,哪里被这么打过,她疼的哎哎叫。
“反了,反了,来人,快来人。”潘氏沉声叫。
本来想着将下人都遣开,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教训这贱丫头,没想到倒是让着贱丫头瞅着空了。
听着潘氏叫救兵,冯轻又不傻,她掉头就往外跑。
“快给我拦住她!”两个丫鬟正进门,迎面差点撞上冯轻,潘氏急忙喊。
“娘子?”
那两个丫鬟还来不及动手,几人背后传来方铮疑惑的声音。
“相公,她们要打我。”短短几日,方铮在冯轻眼中已经是个十分有安全感的人了。
冯轻速度太快,那两个丫鬟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躲到了方铮身后。
为方铮带路的是冯崇身边得力的管事。
那管事耷拉着眼皮,在潘氏开口之前,并不做声。
“发生了何事?”方铮拍拍冯轻的手,轻声问。
“她不让我吃饭,还骂我,我回了一句,就让我打我。”冯轻告状。
这种家丑,她可没好心替潘氏遮掩。
刚到门口的潘氏闻言,脚下一顿,差点被气了个仰倒。
“娘子别怕,有为夫在。”方铮声调始终没变,他安慰道。
而后,视线轻飘飘地看向追上来的两个丫鬟。
黝黑的眸子不带一丝情绪,却让那两个丫鬟生生打了个冷颤,两人不由定住了脚,不敢再上前。
“岳母,娘子若是有何做的不当之处,我带娘子赔罪,还望岳母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娘子一般计较。”就这么将人护在身后,方铮波澜不惊地道着歉。
“哼。”众目睽睽下,潘氏即便再大的火气,也不能发,她脸色不太好,“没想到我县丞府堂堂二小姐竟如此不知礼数,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的,这成何体统?若是老爷知道,恐怕不会轻饶了你。”
冯轻从方铮背后伸出个脑袋,看着装模作样的潘氏,啧啧道:“若县丞大人知晓夫人其实跟个市井泼妇没啥区别,恐怕也会失望的。”
装,让你再装。
“相公,咱们回去,这里都是豺狼虎豹,我怕。”冯轻扯着方铮的袖子,故意大声说。
第二十四章 我请客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么直面怼她了,潘氏气的眼前发黑,身体一个踉跄,若不是身后徐嬷嬷扶着,就摔个仰倒了。
“你,你们给我滚。”再也维持不住平时端着的贵妇形象,潘氏指着方铮跟冯轻吼道。
两人还没回应,二门口传来冯崇不悦地问声:“发生了何事?”
随即,不悦地看着冯轻。
“既然嫁为人妇,就要有规矩,别丢我县丞府的脸。”
本想在临走前告潘氏一状,听到冯崇这话,冯轻将话咽了下去。
冯家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相公,我饿了,我们出去吃吧。”冯轻拉着方铮袖子,用在场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方铮纵容地笑道:“好。”
“岳父,既然岳母不愿意娘子在府中用饭,那小婿跟娘子就先告辞了。”方铮说。
说完,再不看冯崇跟潘氏,两人相携离开。
街上,冯轻有些内疚,“你是不是也没吃好?”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快过来?
而且还不经允许来了后院。
方铮笑道:“我本就不饿。”
冯轻有些心疼了。
“走,我们去卖绣品,再去吃饭。”冯轻摸了摸袄子里侧口袋里带着的东西,对方铮笑道。
知道要来县城,冯轻将昨天做的荷包全部带上了,她想着县城的绣品铺子总比镇子上要贵些。
冯轻眼底丝毫不见难过,看着她兴冲冲的样子,方铮失笑地摇摇头。
不会因为被冷待而嫉恨难过,这样很好。
县城比镇子上繁华的多,主街上靠着街边的还有好几幢二层小楼。
冯轻不错眼地看着街上景致。
这里才是正宗的古色古香,不过若按后世人的眼光,这里还是比后世仿造的古街显得落魄些。
“那边有一家。”耳边传来方铮提醒声。
“咱去看看。”冯轻做这几个荷包讲究的是速度,虽然东西不差,却比她曾经精心绣的那些要简单的多。
两人没有去县丞最大的绣品铺子,而是去了一家看起来不算高规格,不过客人却不少的铺子。
两人刚进门,就有伙计上门。
这伙计隐晦地打量了两人一眼。
衣着普通,甚至有些土气,不过胜在两人长得好,尤其是男子,举手投足都有一股贵气。
“二位客官想要些什么?我们这小到帕子荷包,大到襦裙屏风,应有尽有。”伙计态度热情,倒是出乎冯轻的预料。
别说是这阶级分明的古代了,就是曾今生活的年代,不管大店小店,总能遇到带有色眼镜看人的销售人员。
“请问掌柜的可在?”这回开口的是方铮。
“不知客官找掌柜的有何事?掌柜的在楼上,咱们县令千金正在挑裙子,掌柜的亲自陪着。”
“那我们先等等。”方铮回道。
冯轻已经开始到处看这里的绣品了。
果然如所料的一般,这县城铺子里的东西要比镇子上精致的多,冯轻暗暗摇头,不过这里大部分还是不如她昨天绣的荷包。
很快看完了一圈,冯轻又问了价格。
回到方铮身边时,她笑眯眯地问:“相公,等会儿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咳咳。
方铮轻咳两声。
很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方铮的背,冯轻说:“别着急,咱们等会儿吃点好的。”
“好。”眼底闪过笑意,方铮笑道:“那就先谢过娘子了。”
“不客气,咱两谁跟谁?”
两人说笑间,楼上传来脚步声。
第二十五章 大手笔
先下来的是以为身着粉红对襟襦裙的美貌女子,女子面色冷淡,紧跟在身后的是绿色夹袄的丫鬟,而掌柜的则陪着笑脸,小心地走在最后。
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县令家小姐扫了一眼越发热闹的大堂,蹙了蹙眉。
“掌柜的,下回再有京里传过来的式样,麻烦先给我家小姐留着。”那丫鬟神色不虞,显然不满意这次的空手而归。
“好,好,姑娘放心,若下回再有新衣服,我会让人第一个通知小姐。”掌柜的点头哈腰。
一直不做声的小姐这才下了楼梯,朝门外走去,在经过方铮跟冯轻身边时,轻扫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等两人出了门,掌柜的这才常常出了口气。
这些官家小姐可真难伺候。
“掌柜的,这两人找你。”正准备转身时,那个招呼方铮跟冯轻的伙计指着两人说。
来着都是客,掌柜的看了两人一眼后,扬起一抹笑,问:“不知两位找我何事?”
“我手里有几个荷包,不知掌柜的是否有兴趣收?”冯轻掏出荷包,直接放在掌故的眼皮底下。
有实物比说什么都强。
掌柜的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愣了一下,他开这绣品铺子已经十多年了,对各色绣品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深入了解的,待看清冯轻手里的东西时,他眼前一亮,拿起最上面的芙蓉鲤鱼荷包,仔细端详起来。
这荷包用的料子一般,可针法娴熟,颜色搭配更是超出他的认知,掌柜的飞快地柜台上拿出同样绣着芙蓉鲤鱼的荷包,明明一样的图案,可冯轻绣的鲤鱼就像是活的一般,从不同角度看,竟然看能看到鲤鱼在摆动着尾巴,还有这芙蓉花,娇艳欲滴,掌柜的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而后恍然,这竟不是真的花朵。
“好,好,好。”掌柜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激动地看向冯轻,“这位——”
‘姑娘’还没说出口,便看到紧跟在冯轻身后的方铮时,他改口道:“这位小娘子,这荷包可是你绣的?”
“是。”
“除了这三个荷包,还有其他的绣品吗?”掌柜的激动的老脸都红了,他追问。
两人说话并没压低声音,大堂内不少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其中一个长相讨喜的姑娘看到掌柜的手里的荷包时,急忙走过来,盯着荷包问:“这荷包卖给我可好?”
她们都是普通人家,虽说也有些闲钱,却是养不起绣娘的,跟在身边的丫鬟女红也都一般,即便有手艺好的,绣出来的东西也远远没法跟这荷包比。
“这——”掌柜的看着冯轻。
他还没答应收下这三个荷包,选择权还是在冯轻手上。
冯轻为难地看向方铮。
这种情况她不是没遇到过,不过如今情况不同,她还真不好做决定。
咳咳咳——
微微垂首,方铮以拳掩唇,等这一阵咳意过去后,他这才说:“掌柜的可愿意收这三个荷包?”
“愿意愿意。”没想到方铮竟会先问他意见,这让掌柜的有些受宠若惊,他连连点头,“有多少我都收。”
“既如此,那我们就卖给掌柜的,这荷包之后如何处置,凭掌柜的自己做主。”
“如此甚好。”
那姑娘也没失望,转而笑眯眯地看着掌柜的,“那祁掌柜可得记好了,这荷包得卖给我。”
“景小姐放心,还请稍等片刻。”说完,祁掌柜朝方铮跟冯轻做出邀请的手势,“还请两位来内室谈。”
一刻钟后,冯轻扯着方铮的袖子,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等离铺子远了,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相公,你好厉害。”三个荷包十两银子,除开本钱,她起码赚了八两,而且方才方铮已经跟掌柜的签好了半年契约,这半年内会定期为铺子提供绣品,不拘荷包帕子屏风,甚至是被面跟衣裙。
方铮神色温和,他回了句,“娘子更厉害。”
就是他自己也是惊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冯轻一下午时间就能赚足十两银子,想到家人埋头苦干一年也存不了这么多,方铮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庆幸。
正想得出神,眼前多了一只手。
“相公,给你。”冯轻将银子送到方铮面前。
“这是你的银子,你自己收好。”方铮摇头,他们家本就欠冯轻良多,如今她竟然毫无芥蒂地将刚赚到的银子送到自己面前。
这女子到底是不知道银子重要,还是根本不在意?
这十两银子在农户人家看来,那就是一笔巨款,所谓财不外露,方铮拿过银子,抱起来,重新塞到冯轻手中,笑道:“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若是以后我需要,再跟你借。”
“那好吧。”方铮拒绝之意很明显,冯轻也就没再推辞,将银子收了起来。
她已经简单了解这里的物价,县城估计会贵一些。
现在她有钱了,吃点好的也是应该的,尤其两人在冯家还遭那么多白眼。
走了有小半条街,冯轻选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饭馆,现在刚过了午饭时间,饭馆只零星坐着一些客人。
两人进了门,冯轻看向墙上的菜单,有些赧然。
这里都是繁体字,让她都认全还真是有些难,她凑到方铮眼前,“相公,我认识的字不多,你点吧,点些好吃的,你得多吃些,别给我省钱,回去我再多绣些就行了。”
冯轻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剔透,当整个脑袋伸到自己面前时,方铮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好。”
冯轻急忙缩回头,小声抱怨,“发型都乱了,别揉。”
咳咳,咳咳。
再也抑制不知低笑出声。
方铮也真没客气,点了一份松鼠桂鱼,一份酱牛肉,及一盅红枣银耳汤,还有一份炒蘑菇,四样菜,一共花了一两银子。
小二离开时,一脸的不可置信。
通常穿着如此——朴素的客人来他们店里,点的最多就是一碗面条,有钱的也就加一个小菜,像这么大手笔的农家子还真是少见。
“让你破费了。”点完菜,方铮说。
第二十六章 礼物
冯轻发现方铮的胃口很小。
一人一碗白米饭,方铮就着炒蘑菇吃完一碗米饭后,放下筷子,看着桌上剩余的菜说:“都吃完,别浪费了。”
“相公,你再吃些。”冯轻将鱼往方铮面前推了推,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方铮重新将菜盘子推回去,这才解释:“我不宜吃油腻,你多吃些。”
原来这么多好菜都是为她点的。
冯轻皱皱鼻子,看着方铮,认真地说:“我身体好着呢,吃什么都行,相公,你得为自己着想。”
方铮视线重新回到冯轻脸上,半晌,才点头,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吃撑了。
起身前,她朝方铮伸出一只手,手指还招了招。
方铮疑惑地看过去。
“扶我,吃撑了。”
咳咳。
笑容怎么都遮不住,方铮起身,小心扶起她,“要不再坐坐?”
“不用,我走走,正好消消食。”
难得来县城一趟,两人接下来一个时辰将县城逛了个遍,冯轻还不忘买了棉布跟彩色棉线,及其他刺绣需要的东西。
回去之前,还不忘买些给家人的吃食。
眼看天色不早,两人这才雇了辆牛车,朝白塔镇赶去。
回到东留村已经过了申时,刚到村头,冯轻就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是不是娘?”走近了几步,冯轻问身边的人。
“嗯。”方铮加快了脚步。
走的急了,再次咳嗽起来。
方蒋氏也看到方铮的异样,她朝两人走来。
冯轻一手拉着他的袖子,一手轻拍他的背,“别急,你慢慢走,我去接娘。”
迎上方蒋氏,冯轻没错过她眼里的焦虑,冯轻安慰:“娘,你别急,相公今天都没怎么咳嗽,你看他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今天走的多了,方铮脸色看起来要比平常红润些,精神看着也好。
方蒋氏这才松口气,“那就好。”
“咋这么晚才回来,冷不?快些回家,咱家晚饭都做好了,你俩都回去喝点热粥。”
冯轻一把抱住方蒋氏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娘,您真好,还在这里等我们。”
跟潘氏一比,冯轻觉得方蒋氏就是她亲娘。
“谁等你了,我等三郎。”方蒋氏试图抽出自己的胳膊,“松开,像什么样子,好好走路。”
摸了摸鼻子,冯轻松开方蒋氏,偷偷朝方铮做了个鬼脸,丝毫不觉得方蒋氏的话伤害到自己了。
她知道,这方蒋氏就是嘴上厉害,其实心肠再好不过了,在方蒋氏面前,只要脸皮够厚,她总会妥协的。
思及此,冯轻接过方铮手上的布兜,献宝似的提到方蒋氏面前,“娘,我跟相公给你跟其他人都买了东西。”
“你说你俩乱花个啥?”哪怕不看,这么一大兜,方蒋氏就知道定花了不少钱,她心疼的不行,又瞪向冯轻,“你如今是三郎媳妇了,可得会持家,别动不动就乱花钱,你两不存着点,以后咋办?”
大约从古至今的老人都是这般,生怕孩子手里没个应急的钱。
冯轻吐了吐舌头,没回话。
她是说不过方蒋氏的。
两人身后的方铮开口了,“娘,这些都是娘子孝敬你的,娘子她一直惦记着你们。”
对上自家儿子,方蒋氏就硬气不起来,她语气果然软了不少,“那也不能这么花。”
“娘,我记住了。”冯轻一本正经的答应。
那精怪样,看的方铮又是一阵好笑。
正是晚饭时,路上的村民不多,偶尔路过一人,看到方蒋氏三人,笑着打招呼,方蒋氏就晃了晃手中的布袋子,高声抱怨,“这三郎媳妇也真是的,出门就给家里人买东西,我都说好几回了,都不听,真是气人,三郎也是的,就由着她媳妇乱花钱。”
村民。。。。。。
抱怨就抱怨,脸上带着笑是啥意思?
冯轻落后一步,她憋着笑,看向方铮。
方铮看了她一眼,转开眼,有些尴尬。
方家这三媳妇算是娶着了,家里有儿子的无不羡慕方蒋氏。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三人刚到门口,方文浩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朝着方铮喊:“小叔回来啦!”
说完,又跟冯轻打招呼,不过声音小了些,“小婶。”
“嗯,文浩乖。”这孩子被周小花教的很好,虽然有些皮,却有分寸,她掏出一小包杏仁糖,递给方文浩,“拿去跟妹妹一起吃。”
“谢谢小婶。”方文浩特别喜欢这个新小婶,不仅因为小婶笑起来很好看,还因为小婶给他好吃的。
“妹妹,有杏仁糖吃了。”
方文浩嗓门不小,这一声吼没叫来方文雅,倒是将秦淑芬喊了出来。
大约是才睡醒,秦淑芬头发散乱,眼神还迷茫着,她挺着肚子,站在门口,瞅着远门口的三人,揉了揉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方蒋氏手里的布袋子了。
“娘,袋子里都有啥?”开口的时候,秦淑芬已经挺着腰走过来了,她嗅了嗅,笑的见牙不见眼,“我闻到香味了,是不是有烤鸡?”
“三弟妹,这都是你娘家给的?”秦淑芬吸了一下口水,兀自点头,“看来你这一趟没白跑嘛!”
说完,伸手,十分勤快地说:“娘,这袋子重,我给你拿。”
啪——
方蒋氏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就你能,干活的时候没见着你这么勤快,这里的东西是三郎媳妇买的,咋分,还得三郎跟她媳妇说了算,你一边去。”
咕噜噜。
秦淑芬肚子里传出夸张的叫声。
她也不羞,还乐呵呵地跟冯轻说:“三弟妹,你看你侄儿也饿了,能不能先让我尝一口?”
“二嫂,大家都有,进屋再说吧。”方家门口动静不小,两边邻居已经有人伸头看了。
“那快进来。”秦淑芬一边往里走,一边使劲朝方蒋氏手中的布袋子瞅,恨不得将袋子戳出个洞来。
周小花急忙从灶房出来,她笑道:“三弟跟三弟妹回来啦,快些歇歇,我给你们倒完水喝。”
“大嫂,你别忙了,我自己倒。”除开方文浩跟方文雅,就她最小,当然不能让周小花这个大嫂给倒水。
“没事。”她都看到文浩手里的糖了,挺大的一包,周小花知道这得花不少钱的。
方老头就坐在堂屋门口,一如既往的沉默,老实的脸上看起来面无表情。
冯轻打招呼,“爹,我跟相公回来了。”
“嗯。”方老头沉沉应了一声,起身,背着手往堂屋走去。
这么些年来,方家还是头一回有人买这么多好吃的回来,一时间,除了方大郎跟周小花外,其他人都进了堂屋。
“爹,这是给你买的烟叶,我跟相公都不太懂,不知道味道咋样,要是好,下回再给你买。”冯轻递过去一小包烟叶,笑道。
方老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东西,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手暗暗在裤腿上擦了擦,这才绷着脸说:“买这个干啥,我有的抽,乱花钱。”
冯轻笑笑,没说话。
“娘,这是给你买的银镯子。”冯轻有些不好意思,“这有点细,以后我赚钱了,给你买好的。”
秦淑芬眼都直了。
周小花敛下眉目,笑容浅了些。
“娘,这些年你照顾相公辛苦了,还有大嫂二嫂,你们都费心了。”这话还是方铮之前提醒她的。
周小花脸色好了些,笑道:“都是一家人,没啥辛苦不辛苦的。”
第二十七章 好媳妇
冯轻替方家所有人都买了东西,就连躺在床上的方大郎都有一份栗子糕。
虽然抱怨冯轻花的太多,方蒋氏面上却带着怎么也消散不了的笑,就连晚饭,都让周小花又去买了一斤肉,做了个木耳炖肉,又烙了黍米粉饼子。
冯轻跟方铮两人下午走的多,早就饿了,两人晚饭都吃了两碗粥。
方蒋氏难得让大家吃个饱。
饭后,冯轻起身,准备收拾桌上的碗筷,周小花急忙阻止,“三弟妹,这里我忙就行了,你给三弟煎药去吧。”
方铮中午没吃药,如今天晚,又起风了,每到这时,方铮咳嗽就会加重,冯轻略微思忖片刻,也没拒绝,跟周小花道了谢,就去了灶房。
“三郎啊,你媳妇虽然是个好的,不过这花钱也真大手大脚,你们成亲时日还短,大郎跟二郎媳妇不好提分家,可这是早晚的事,一旦分了家,娘就不能多帮你了,以后你这身体还得继续养着,手里可不能没银子。”灶房内,方蒋氏压低了声音说。
“娘,是我拖累了娘子,我如今这身体非但帮不上她的忙,反倒是让她操心劳累,儿子惭愧。”方铮面上带着笑,声音仍旧温和好听,“她还小,有些事情还得您慢慢教。”
“哎!”方蒋氏重重叹口气。
若是冯轻在跟前,她是绝对不准许方铮如此贬低自己的,她怕冯轻会因此看清自家儿子,此时没旁人,哪怕方蒋氏再偏心,她也说不出反驳方铮的话。
“罢了,你媳妇心是好的。”说到这里,方蒋氏又有些庆幸,“依娘看,这回你成亲,幸亏冯家送来了你媳妇,我估摸着若是嫁过来的是冯家大小姐,咱家还得处处捧着她,更别提她能不能照顾你了。”
想到那位大小姐,方铮眉眼闪过厌恶,他开口:“娘,此事万不能在娘子面前提,娘子她人很好。”
“我晓得。”方蒋氏看着儿子起色明显比成亲前好了些,她神情松缓了些,笑道:“看样子,你媳妇是个带福气的,你也得好好对她。”
“娘,你说的是。”
门外,冯轻摸了摸鼻子,她不是故意要听人家母子对话的,不过方铮的话还是让她心底涌出一股暖流。
估摸着方铮跟方蒋氏没别的话说了,冯轻故意加重脚步,大声说:“相公,你在哪呢,我马上给你煎药,一会儿你要趁热喝。”
“娘子,你累一天了,今日这药我自己煎。”方铮出了灶房,他道:“你收拾一下,早些睡。”
“还是我来吧,你快回屋去,这里风大。”
“行了,你两都回屋歇着去,药我煎。”灶房内,方蒋氏没好气地跟两人说。
“娘,还是我来吧,你也忙一天了。”才嫁过来三天,冯轻已经见识到方蒋氏的勤劳了,那真的是一刻也闲不住。
“让你歇你就歇,我这把骨头煎个药还是能做的。”方蒋氏语气更不耐了,顿了顿,她又说:“热水烧好了,你跟三郎都趁热洗洗。”
“那好吧,辛苦娘了。”
她跟方铮跑了一天,这具身体又虚弱,此时她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迈一步都累。
两人洗漱完,又泡了脚,身上总算松快些。
方蒋氏的药也煎好了,她喊冯轻去端药。
说起来,方蒋氏真是个好婆婆,就是放在后世,那也是受人称赞的,三个儿子的房间,她极少踏入,有事都在门口喊,最多也就砸砸门。
冯轻正坐在床边,闻言,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还没跨出去,袖子被人扯住,方铮拿起旁边的袄子,说:“加件衣服。”
“好。”被人关心,心情总会好些。
方铮喝完药,冯轻洗了碗,再回来,被窝已经被焐热。
两人并排躺下,黑暗中,两道呼吸都很轻。
“相公,你睡没?”半晌,冯轻还是没睡意,她小声问身边躺的特别端正的人。
“没。”幽幽回了一句。
冯轻动了动,朝方铮身边凑近点,就着点微弱的光,冯轻看到他玉如般侧脸,咽了咽口水。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秀色可餐了。
“什么事?”没听到冯轻的声音,方铮问。
“就是,就是——”冯轻斟酌着说:“以后我们和离后,我就想在镇子上,或者是隔壁县城买个小院子,到时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今天方铮跟祁掌柜签合同的时候,考虑的很周全,而且还会讲价,若是以后让他帮着自己买房子,起码安全些。
良久,冯轻都没听到身边的人回话。
就在她等得快睡着时,才听到方铮一个轻到几乎听不到的回应。
“嗯。”
冯轻这才安心闭眼睡觉。
已经睡着的她自然听不到耳边一声叹气。
尽管昨天累的不行,因为睡得早,第二天,天还没亮,冯轻睁开眼。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相公,现在天还早,早上又冷,你多睡会吧。”刚醒,冯轻声音有些沙哑。
方铮动作一顿,而后继续,他回道:“醒来就睡不着了,你接着睡,还早。”
外头天还没亮,其他房内也没动静,冯轻缩在暖和的被窝里,打算赖一会儿床,她侧头,看着方铮点亮油灯,端坐在书桌旁,研磨,开始写字。
第二十八章 可惜的方铮
方铮瘦弱,不过认真写字的时候,自有一股风流韵味,他脊背挺得很直,明明温和有礼,下笔却苍劲有力,字迹更是矫若游龙,让冯轻不自觉看入了神。
方铮本是专心写字,无奈背后那两道视线太过灼热,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觉得后背有些热,就连心都比平日跳的快了几下。
待纸上又多了一个墨团,方铮深吸一口气,转头,问:“你有事?”
“啊?”冯轻没想到方铮突然转身,被逮个正着,她有些脸红,眼睛一转,冯轻问:“你能不能教我认字?”
她以往的知识在这里毫无用处,一页书上她大约就能猜出十来个字,以后要独自生活,她不能做文盲。
“好。”方铮似乎从没拒绝过她的要求。
“相公,你真好。”冯轻不知道自己已经夸过他几回了。
不同于以往的回答,方铮想了想,回道:“娘子也很好。”
“咱两就别互夸了,嘿嘿,相公,你早上想吃啥,我给你做。”鸡叫了两声了,冯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快速穿上衣服,一边问方铮。
方铮。。。。。。
好像每日吃什么都是他娘决定的。
“都可以。”
冯轻出门时,周小花已经到灶房了。
“大嫂,这么早。”
“醒了就起了,我给大郎煎药。”灶房内烟雾弥漫,让周小花整张脸显得柔美许多,她说:“娘昨天说了,今早吃疙瘩汤,再放点肉,把昨天的窝窝头热热,早上吃,吃完早饭爹跟娘要去地里看看,说是这几天没下雨,地里有些干。”
“那你教我做,你给大哥煎药要紧。”冯轻搓了搓手,说道。
“也行。”煎药需要一个人专门看着,周小花也分身乏术。
做疙瘩汤简单,里面放了点干的野菜跟肉丝,香味很快散出来,冯轻吸了口气,笑道:“大嫂手艺真好。”
周小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动动嘴,还是弟妹有天赋。”
妯娌两互夸了几句,又各自做事。
等方蒋氏起床时,冯轻已经做好了疙瘩汤,正用小火温着,她自己则蹲在灶膛边上烤火,周小花已经端着药回屋了。
洗好了脸,方蒋氏掀开锅盖看了看,闻着味道,脸顿时拉了下来,“你放猪油啦?”
这猪油还是她两月前炼的,平常炒菜都舍不得放,等着过年吃呢,就说这三媳妇是个败家娘们,看看锅里飘着的一层油,这简直是在挖她心哪!
缩了缩脖子,冯轻伸出手,点了点小拇指,“就放一点,娘,我听大嫂说你跟爹要去地里,就想着让你们早上吃点好的,下地也有力气是不?”
方蒋氏满心的怒火被噗嗤一下浇灭。
她还能咋办?
儿媳也是为了她好。
“下次少放点。”方蒋氏没好气地提醒。
“我知道了,娘。”在方蒋氏语气不好的时候,冯轻尤其的乖巧。
闻着锅沿边飘出来的香味,方蒋氏又是一阵肉疼,恨不得捶这三媳妇一顿,这昨天才说完,今天一大早又败家!
“娘。”像是看不懂方蒋氏的脸色,冯轻凑到跟前,“你跟我讲讲相公呗。”
她可是看到西屋里满满两箱子的书,方才出来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方铮的字,那真叫一个好,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埋没在这穷乡僻壤里?
“有啥话你不会问三郎?”
“相公他害羞,平日话又不多,他又整日的看书,我怕打扰他。”
方蒋氏对猪油的心疼瞬间变成了对自家三郎的疼惜,她说:“三郎自小就聪明,村上的先生早早说过,三郎是他遇到过最聪明的孩子了,先生才教了三郎两年,就已经没东西能教的了,当初还是先生来家里劝着我跟他爹将他送到镇子上的学塾里,三郎十五岁就过了县试跟府试,成了童生,哎,就在准备院试的时候,一场风寒,这身子不知咋地就渐渐弱了下来,这几年更是药不断。”
方蒋氏每每想到此处,心就揪着疼,她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毁了。
都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没银子买好的补药给三郎吃,这才一拖又拖,成了现在这般走一步咳三咳的样子。
“三郎这孩子孝顺,身子骨本就不好,还每日的抄书,就为了给我跟他爹减些负担。”
“娘。”冯轻抓住方蒋氏满是老茧的手,拍了拍,一脸认真,“你放心,以后我多绣些东西,多攒些银子,给相公治病,相公一定会好的,到时候再去考秀才,进士,说不定还能当个状元。”
好话谁都愿意听,尤其还是关于方蒋氏最心疼的三儿子,她对冯轻那点子火气彻底消散,“你也别太累,这女红最费眼睛,你的心三郎他都知道,娘也不求别的,你两好好的,过两年再给娘添个孙子,娘就满足了。”
哪怕是个现代人,被这么当面催生,冯轻也有些羞涩的,她低头,小声说:“娘,这不急。”
孙子是会有的,只是会跟别人生吧。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冯轻就有些惆怅了。
“你还小,三郎身子又弱,是不能急,慢慢来。”方蒋氏赞同道。
生怕方蒋氏再说些让她脸红的话,冯轻看了外头,起身,“娘,天快亮了,我估摸着其他人也都起了,我盛饭去。”
又吃了顿饱饭,冯轻迎着初升的太阳,半眯着眼,觉得如此生活似乎也不错。
正想的出神,脖子旁多出一个脑袋,“三弟妹,今天天好,咱去河边洗衣服吧。”
冯轻顿时笑不出来了,在这里洗衣服得靠双手,还得去村头河边洗,这大冷的天,冯轻哆嗦了一下。
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方铮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看了看天,“你不是要认字吗?”
“一日之计在于晨,洗衣服下午吧。”
能拖一时是一时,冯轻重重点头,“相公说的是。”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方铮在箱子里翻找了好一阵,这才递过去一本书,“既然你初学,就先从启蒙开始,这是三字经,是我用过的书。”
书有些旧了,却依旧整洁,上面还有不少标记,冯轻没想到方铮启蒙时字就写的这么好看了。
望着冯轻没心没肺的样子,方铮暗暗一叹,提醒道:“以后若是跟二嫂一起洗衣服,帮忙可以,别一股脑的都帮她洗了。”
语毕,扫了一眼冯轻白嫩嫩的手,“毕竟若是冻坏了手,可是很难受的。”
第二十九章 他要尽量活着
西屋,方铮将自己的书桌让了一半给冯轻。
冯轻没想到活到二十多,又要重新开始写毛笔字,而且身边这个教导自己的人还如此严格。
没错,冯轻今早也是心血来潮,她本以为方铮如此谦和有礼,对自己一定也是纵容宽松的,没想到啊。
啪——
手再次被拍了一下。
“不要走神。”耳边是方铮严格的提醒。
“相公,那个——”冯轻很想抓耳挠腮的,她对刺绣有兴趣,就能定下心钻研,可这写字太枯燥,她真的容易走神的,“其实,我觉得认识字就行,其实不需要写的跟你的字一样好看的。”
“过来看一下。”方铮没立即反驳,而是抽出自己早上写好的一张宣纸,又对照冯轻方才写的狗爬式,问:“你能看出这有什么不同吗?”
咳咳。
“是有些不同。”她曾经也是学过两年的,不过穿越过来,原来那两年学的也扔在了前一世,如今这字,说是三四岁孩子写的也有人信的。
“文浩四岁了,你想看看他写的如何吗?”正这么想着,方铮心有灵犀地问了一句。
急忙摇头,“不用,我写。”
活了两世,还不如一个孩子,她脸皮再厚,也觉得丢人。
深吸口气,镇定下来,重新埋头苦写。
难得认真下来的人没看到身后放方铮嘴角勾起的弧度。
写了半个时辰,方铮瞅着她的字总算是有些点进步,这才松口,“字就写到这,再背半个时辰的书,午后再写半个时辰字,背半个时辰书,以后每日都如此。”
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她每日要学习四个小时。
冯轻突然觉得自己脚疼,她为啥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相公啊,每日两个时辰会不会太多了?”冯轻转头,可怜兮兮地瞅着眉眼仍旧温和的人,眼睛一转,“我,我还要做饭洗衣刺绣,要不每日减到一个时辰?”
冯轻竖起一根手指。
方铮想拒绝,似乎又想到什么,他问:“你确定?”
语气端的是好商量。
“确定。”
“那好。”方铮竟没多说,他松口,“每日都写一个时辰的字,晚上睡前可以背书,我正好检查。”
“相公——”冯轻拖长了声音,伸手,拉着方铮衣袖,晃了晃,明亮的眸子里满满的祈求,让人看着总忍不住心软。
别开眼,“不能再少了。”
冯轻失望地瘪嘴,水润的眸子都暗淡了不少。
“我不知能教你多少。”方铮叹道:“若是以后你单独生活,还是要多懂些,我活着的时候可以多照看你些,一旦我不在了,你又该如何?哪怕以后再嫁人,多识一些字总多一分底气的。”
“你别胡说。”冯轻行动快思想一步,她伸手,捂住方铮的嘴,掌心的温热让她不自在地又松开了手,“相公,你会长命百岁的,我一定会找个好大夫,治好你的,你别说这些丧气话,若是,若是你出什么问题,娘跟爹会跟担心的。”
我也会。
这话她没说出口。
看出冯轻是真的担忧,不知为何,心头就多了一丝暖意,他轻咳两声,“我尽量好好活着。”
存着要多赚钱的心思,冯轻再做绣品时,就比前几日多了专注。
屋内,方铮抄一阵书,便抬头看看窗外那道专注的身影,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满足。
抄完一本,方铮再抬头,恰好看到冯轻伸手揉着自己的脖颈。
他放下比,洗了手,跨出房门。
“娘子,歇歇眼睛,起来走走吧。”方铮又恢复了谦谦君子模样。
“好,这个香囊就快好了。”
方铮低头,若说之前卖给祁掌柜的荷包绣技了得,那这番就是出神入化了,方铮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绣技竟能达到如此境界。
到底是冯家请的师傅技艺了得,还是冯轻她天赋异禀?
对绣技一无所知,这不妨碍他对绣品的评价。
就冯轻这针法跟速度,绝对一日两日就能练成的。
方铮拿起冯轻绣好的一个团扇,“这似乎跟昨日卖出去的不同?”
“嗯,昨日的是蜀绣,这个并蹄莲是苏绣,我虽擅长蜀绣,对其他几种针法也略有涉猎,而蜀绣和苏绣是有所差异的,比如这针法上面,蜀绣的主要是以晕车、拧针、铺针等针法,大大小小的有一百多种针法,而苏绣的针法主要是由套针为主,还有乱针、齐针、反抢、水纹针等等共有四十多种针法,在丝线上面的运用,蜀绣粗细线都会用到,有高光和亚光丝线,多倾向于亚光丝线,而苏绣主要使用细线,多用于高光线。”
说到自己擅长的,冯轻就忍不住滔滔不绝,说完才意识到方铮可能听不懂,她干干一笑,将手中的香囊递过去,“相公,这是送给你的。”
“我的?”
“嗯。”冯轻摸着有些发烫的耳朵,说:“我想着过几日可以去镇子上问问徐大夫,看能比能开些能随身携带的清肺草药,这样你每日挂着这香囊,对身体总是好些的。”
给方铮的荷包并不花哨,只绣了几团祥云,她如今买不起金线,便用了孔雀蓝的棉线,这种颜色少有人能穿戴出让人惊艳的效果。
方才绣的时候冯轻本能的觉得方铮能驾驭得了。
果然,香囊落在方铮手上,映衬的此人越发神秘高贵。
方铮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道粗嘎的大嗓门叫嚷声。
“大哥大嫂在不?”
方铮拿着香囊的手紧了紧。
这声音陌生,冯轻觉察出方铮一瞬间的不自然,她起身,问方铮,“相公,谁呀?”
外面的人动静太大,西南面的周小花也听到了,她来到门口,先是朝大门口望了望,又回头为难地看着方铮,“三叔,这——”
“我去看看。”
话落,又对冯轻说:“你把东西收一收,午后再做吧。”
这两人表情太过异常,冯轻有好奇,不过手脚也快,听了方铮的话,急忙收好东西。
有人的速度更快,远门没插上,外头人已经打开门,朝院子里走来了。
第三十章 奇葩大姑
来人一共三人,一个妇人,两个孩子,一个约莫七八岁,一个约莫十一二。
“呦,三郎在家的啊!”妇人一手牵着一个男孩,看到迎面走来的方铮,妇人停下脚步,吊梢眉一翘,问:“你爹娘呢?我这都到门口了,咋不出来迎迎?”
“大姑。”方铮跟妇人点头,“爹娘下地干活了,恐怕得晚上才能回来。”
说完,方铮朝冯轻介绍,“这是大姑。”
冯轻搜遍原主的记忆,成婚当日似乎并没见着此人,她跟着打招呼:“大姑好。”
“哎,好。”方大姑应了一声,之后又有些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冯轻,最后,摇头评价道:“三郎啊,你这媳妇细胳膊细腿的,不能干活啊,看着也没胸没腚的,以后怕是不好生养。”
冯轻满头黑线。
这什么人?
哪有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贬损她的?
被人评价身材没料,搁谁身上谁生气,她皱眉,往方铮身侧靠了靠,避开方大姑打量的目光。
若是不相干的人,冯轻还能回个嘴,目前情势不明亮,她不好贸然回击。
方铮侧身,挡住方大姑的视线,语气冷凝,“我娘子很好,就不劳大姑操心了,不知大姑过来有何事?”
“你看你这孩子。”方大姑跟方蒋氏年纪相当,许是操劳太多,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年纪显得比方蒋氏要大许多,因为为人刻薄,面相也越发的不讨人喜欢,吊梢眉下面的三角眼黑皴皴的,看着有些渗人,她呸了一口,吐出一大口浓痰,这才又说:“当初我给你介绍我大媳妇家那二妹子就挺好,那姑娘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你身子又不好,说不得哪一日就熬不过去了,可不得早早生个子嗣,这样你也能后继有人了。”
哪怕再好的涵养,碰到这种口不择言的人,也会怒的。
冯轻就忍不住了,来了这三四天,第一回这么生气!
在方铮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兜头冲了出去,双手握拳,直接捶向方大姑的肩头。
方大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一股大力击中,她直直朝后仰倒,下一刻,屁股着地,摔了下去,连带着两个孩子也被她拉着砸在她自己身上,方大姑眼前一黑,疼的嗷一嗓子叫出来。
“相公,我,我太冲动了。”又快速窜回方铮背后,听着方大姑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嚎叫声,冯轻有些不安地开口。
心再次不规则跳动起来,方铮稳着声音,将人挡得结结实实的,这才开口“无碍,有我。”
方铮觉得嗓子痒的厉害,他竭力憋着,直到眼角沁出些晶莹来,这才闷闷咳出声,即便这样,嘴角仍旧控制不住的翘起。
方大姑叫声太大,不仅惊醒了西南屋里正休养的方大郎,也惊动了方家的左领右舍,方大郎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走到门口,“三郎,大姑这是咋啦?”
方大姑当年还没出嫁,好撒泼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平日里谁见了她都躲着走,更别提嫁人之后这几十年,简直是变本加厉,左右邻居有好奇的,只伸长了脖子在方家门口探了探,又很快缩回去,生怕被方大姑揪着骂。
“无事,大哥,你回去休息。”方铮催道。
方大姑什么性子没人比方家人更清楚,方大郎不放心,朝外走。
周小花急忙跟上,扶着方大郎,小声劝:“你还是回去歇着吧,小心别被碰到,这伤口还没长好呢。”
“没事。”
方大姑捏着自己的大腿,嚎的更惨,“作死的小女昌妇,要杀人啦!大家都来看看哪!我快要被打死了,还有我可怜的两个孙子,以后可就没奶疼了,小女昌妇,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死在你家了。”
“住嘴!”方铮凌厉地扫向方大姑,“再多骂一句,休怪我不客气。”
大口喘着气,方铮盯着方大姑的眼神像是淬了冰,冻的方大姑叫骂声哽在喉咙里,她眼神闪躲,半晌,才讷讷说:“是她先动手的,三郎,我可是你亲大姑,你咋因为这个才娶几天的媳妇这么对我说话?”
“大姑,娘子是我要护着的,至于你,若是你有长辈的样子,我就敬你是长辈。”
“行,我不跟你说,我等你爹娘回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是怎么把你养成这样的。”方铮方才那一眼太过冷,方大姑心里发憷,她本能的想离开,思及两个孙子,又生生止住了想离开的念头,她索性盘腿坐着,顺便将两个孙子拉到身边。
而后朝两个孙子努了努嘴。
“奶,我饿,哇——”七八岁那男孩得到暗示,张嘴大哭。
见无人理他,索性往后一躺,开始打滚,“奶,我要饿死了。”
方大姑三角眼看向方铮,又被烫了似的,快速离开。
“大郎媳妇,我家发财早上就没吃东西,又饿着一路走过来的,家里有啥吃的不?给发财跟进宝拿点。”将目标放在周小花身上,方大姑理所当然地要求。
“大姑,家里啥都不剩了。”周小花为难。
“谁信呐?”方大姑斜着眼看过去,“三郎才娶亲几天?那些饭菜都还有剩吧?再说了,三郎媳妇可是县里大官的女儿,陪嫁银子不少吧?家里没吃的,你就买点也成。”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泥人性子的周小花都有些发火。
她还没开口,隔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秦淑芬扶着腰出了门。
她一个人不想洗衣服,索性回去睡个回笼觉,正睡的香,被方大姑吵醒了,秦淑芬可是听得很清楚,她可没周小花的好脾气,家里有吃的干啥要给个外人?
别人多吃一口,她就少吃一口。
“呦,这不是大姑嘛!”秦淑芬也不靠近,她阴阳怪气地开口:“是什么风把大姑给吹来了?三弟成亲的时候大姑咋没来?三弟妹头一回见大姑,大姑可不得给个见面礼啥的?”
秦淑芬这伶俐的口才听得冯轻目瞪口呆。
她这二嫂还真是个秒人!
蠢笨的时候真笨,该灵活的时候那嘴巴还真是不饶人。
方大姑可不知道脸皮为何物,她翻了个白眼,“我家是个啥情况,二郎媳妇你不知道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里有银子给三郎媳妇?”
“奶,饿,我要吃糕,要吃白米饭,呜呜呜呜。”那叫发财的男孩继续扯着嗓子哭,模样跟方大姑像个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