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谁的错?
白天是个煎熬的时光。杨雪关恍恍惚惚,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在空气中漂移。第二天上班的小姑娘,又是院长的掌上明珠,包括主任在内,谁都不敢问她,不叫她看病人,更不叫她去做手术。跟在一群人后面,查完房,主任和一帮医生就去了手术室。
杨雪关呆呆地坐着,中饭也不吃,换了无数种坐姿,直着坐,趴在桌子上,斜着坐,靠着坐,怎么舒服怎么坐,坐久了又换一种姿势,继续坐。
安如见不承认和她谈恋爱,她想了很久,没想通啊。
两个人在司亨医院一起长大,幼儿园到大学,就一直在一个学校。初中的时候,没在一个班,但高中和大学都是同班,认识够久了吧?双方够熟悉了吧?
不承认谈恋爱?难道这是自己幻想的感觉吗?为什么可以牵手,可以一起吃饭,可以让我拧耳根子?
这些亲昵的动作,不只有情侣才有的吗?
不错,两个人都没有表白过,也没人说过“我爱你”。如果说“我爱你”三个字是誓言,多少誓言还刚刚开始,就变成了过去式?
爱情,难道一定要说这三个字吗?
这么多年的时光,败给了三个字。
杨雪关傻笑着。其实,她想哭。
时光不等于爱情。熟人不等于恋人。这就是残酷的事实。
那么,安如见,你到底爱谁?
杨雪关被这个问题弄得有神经错乱的感觉。
你爱许田樱?爱刘静蔷?
开什么玩笑!这两个人,谁有我熟悉安如见?
也许,时间的事就是开玩笑。
杨雪关一阵苦笑,泪水在眼里泛起涟漪。
熬到下班,杨雪关打电话邀请安裕明和万疏茜一起晚餐。
接到杨雪关的电话,安裕明其实想问小安子,杨雪关啥事请吃饭?小安子一副心无挂碍的样子,安裕明心里不知道年轻人在搞什么名堂,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万疏茜倒是高兴,未来儿媳妇儿请吃饭,当然高兴,惹得自己新收的弟子刘静蔷莫名其妙:“师父,啥事开心呢?”
“没事没事,就是吃个饭。”万疏茜想压制内心的喜悦,却喜形于色,“你同学杨雪关喊吃饭,也不知道啥事。”
刘静蔷心里好像明白了,杨雪关是司亨医院公认的安如见恋人,一家人吃饭,当然是好事。
刘静蔷说:“师父,我没猜错的话,过两个月怕是要喝喜酒了吧!”
万疏茜笑着说:“少不了你的喜酒喜糖。”
“期待期待,安如见和杨雪关两个都是我的好同学,我该好好祝贺一番的。”
万疏茜没有注意到刘静蔷脸上细微的变化。有些话说归说,却是言不由衷的。
刘静蔷心里,也有安如见的位置。这个位置,按照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C位,无人能够替代。
安如见青春阳光,洒脱活跃,几个年轻女子不喜欢?大学几年,杨雪关一直霸占着安如见的时间,像个跟屁虫,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将所有的女生排斥在外,大家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
刘静蔷好几次都想创造机会跟安如见单独相处。可是,相处还没十分钟,杨雪关就将他粘走了。他不走,她就撒娇。刘静蔷不得不服气,她撒娇的功夫一流。
跟刘静蔷看法不一样,许田樱认为杨雪关撒泼的功夫一流。
杨雪关请安裕明一家人吃饭,杨也彬却没来。安裕明满脑子迅速转动,怎么说这餐饭也该自己请。男女双方家长坐在一起吃个饭,男方主动请客买单,好像是约定成俗的习惯了。
“你爸怎么没来?”安裕明满腹疑问。
“她不知道。”杨雪关瞟了一眼安如见,“我今天请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我和小安子到底算不算恋人?”
杨雪关的话,把安裕明和万疏茜吓到了。安裕明正在喝茶,差点把茶水吐出来:“雪关,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人闹矛盾了?”
安裕明和万疏茜的目光,同时扫向安如见。安如见低头喝茶,不看他们。
四个人本来可以成为一家人的,现在却要看安如见的脸色。
“小安子,说话,你想干什么?”安裕明问道。
安如见缓缓抬起头,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没想干什么。”
安裕明不知道这两个人是闹真的,还是闹着玩儿的,对万疏茜使眼色,让她出马问小安子。
万疏茜没理出个头绪。杨雪关突然问这句话,让她也如坠云雾,想问小安子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杨雪关同学,我再次申明,我没和你谈过恋爱。”
万疏茜从安如见的表情中,突然明白小安子的心思。他是想挑明了告诉杨雪关,自己没爱过杨雪关,可能这么多年,是杨雪关自己误会了,一直以恋人的面目出现在大家面前。
“你不爱我,为什么不早说?”杨雪关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安如见,“你如果早点说,我也不会赖上你……”
“我说过爱你吗?”安如见撩撩额前的长发,一脸的麻木。
杨雪关确实没想起安如见是否说过这句话。
“杨雪关同学,我们是熟人,不是恋人。”安如见这句话,浇灭了杨雪关最后一丝幻想。
杨雪关顺手拿起饭碗,向安如见扔过去:“安如见,你混蛋!人渣!”
安如见躲过空中飞来的饭碗,“啪——”饭碗落地,清脆的声音惊到饭店里服务员。服务员推门进来,杨雪关瞪了一眼:“看什么看?赔你一个碗钱就是了。”
服务员吓得赶紧退出包厢,顺手关上门。
“杨雪关,你现在大学毕业了,该有自己的判断力了,拿一只碗撒气,有意思吗?”安如见白了杨雪关一眼,“上次在许田樱那里,也做这种事,自己的修养在哪里!”
杨雪关“哇”地哭了起来。
安裕明制止安如见:“小安子,说话注意分寸!”
万疏茜则忙着安慰杨雪关:“雪关,别哭,咱们有话好好说。”
杨雪关推开万疏茜的手:“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没想过…会是这种结局。”
“我们也没想到!是小安子不对,我们好好劝劝他。”万疏茜说。
“我没有死乞白赖赖上他。别以为没有安如见,我就活不下去了!”杨雪关擦干眼泪,恨恨地说。
“那好呀,咱们到此为止!”安如见甩甩长发说,“服务员,点菜!”
安裕明瞪着安如见教训道:“小安子,你脑子不好使了吧?这个时候还想着吃饭?别吃,饿着!”
“不吃就不吃,我无所谓。要不是怕你们饿着,我可以一口水都不喝。”
“小安子,放肆!”万疏茜觉得安如见这事做得确实不厚道,“两边家庭,医院里,学校里,都以为你们是一对,没想到你给我们来这么一出戏!”
“小安子,你考虑确实欠妥。爱情,是个虚无缥缈的词,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就是穿衣吃饭,上班下班,家长里短。哪有那么神圣的爱情!”
安裕明的话刚落,万疏茜的眼神就飞过来了:“安裕明,别啰嗦哦!你要是觉得没有爱情,咱们也可以分开过。”
“说哪里去了,这是教育孩子,怎么扯到自己身上去了?”安裕明赶紧洗白自己。
17.饿着,别吃!
赴了个告状的宴,安裕明心里很不舒服。万疏茜也没了主意。她本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在妇科待了几十年,见到的人和事可以装一火车了,在病人面前能说会道,在科里也是主心骨,而这会儿,她还真不敢乱开口说话。除了安裕明的胡言乱语她能驳斥,真不敢插手年轻人的感情纠葛。
这个世界上,最说不清楚的就是感情了。有的感情甜腻,有的感情却是一潭死水。谁又能评价别人呢?表面看起来幸福的夫妻,也许揭开光鲜的外衣,里面已经千疮百孔不堪入目了。
“成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理所当然。”被万疏茜驳斥之后,安裕明开始字斟句酌安慰杨雪关,“我们都要想开点。感情这种事,不好勉强。强扭的瓜不甜……”
“爸,你说什么呢?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我和她压根就没有瓜,从哪里扭起?”
“住嘴!”安裕明真的生气了,“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很复杂,你懂啥?”
安裕明理解的爱情,就是两个异性组建一个家庭,娶妻生子,安心过日子,下班有地方回,有固定的床睡觉,寂寞时有人说话。这样的日子多么安逸。
“安稳的日子多好!你看看在北上广奔波的那些人,有哪一个不想安裕明的!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安裕明结婚之后,就努力践行他的安稳生活理论。在医院工作,在医院家属区住着,早上七点起床,到食堂吃俩馒头,或者俩包子,或者一碗面条,开始一天的工作。工作也不是很累,待遇还不错,一直就这么安逸。
“安如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杨雪关急切想知道安如见的真实想法,“这个时候说我们是熟人不是恋人,骗了我这么多年感情。”
“我都说清楚了,我们之间就是熟人,算那种认识很长时间的熟人了。我真的找不到和你谈恋爱的感觉,也没这个冲动……”
安如见的话被摔杯子的声音再次打断,一地碎玻璃,在灯光下支离破碎,像杨雪关流泪的心脏。
服务员再次推门进来:“你们点菜不?”
“滚!”
杨雪关瞪起血红的眼睛,吼道。
服务员提醒道:“姑娘,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杯子和碗不是给你摔的。”
“好好好,你把这里清理完,我们就点菜。”安如见皱着眉头说。
“点什么菜?饿着,别吃!”杨雪关吼道。
“你想怎么样?”
“我今天要你们一家人给我一个承诺。”杨雪关说,“你安如见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安如见这回傻眼了。不管他怎么解释,杨雪关就是不接受这个现实。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在安如见心里,两个人相爱,是要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跟杨雪关相处,没有丝毫心动的感觉,连心跳加速的感觉都没有。说破天,就是杨雪关在拧他耳根子的时候,他会痛得心跳加速。
安如见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要的是亲密无间的爱情,是能跟对方敞开心扉的女子,是能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承受一起担当的爱人。
杨雪关显然不符合他的想象。
安如见明确自己想要的爱情,不是父亲想要的安逸。
他的骨子里,从来都不愿意别人安排。他喜欢创造,就像在大学里,他一个人埋头解剖室,用了整整一个学期,完成了一幅手绘的人体血管构造挂图。
安如见喜欢这样的挑战,喜欢这样的创造,现在却像被枷锁束缚了双手。他想干点自己喜欢的事,不行。想摆脱司亨医院,去外地打拼也不行。工作都找好了,父亲却给区妇幼保健院打电话,给自己安了一个癫痫的病。
这一次,安如见打定主意不再屈服。
“我不爱你。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肯定会痛苦一辈子。”安如见的话,就像落在地上的杯子,给人心凉的感觉。
杨雪关呆呆地盯着他。坚定、决绝的态度,正一点点侵入杨雪关的脑海,她感受到了冰凉、心痛。一直沉醉在自己营造的恋爱心境中,被穿越过来的异类侵略,她却无法反击。
服务员清理完碎玻璃,杨雪关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万疏茜让安如见点菜。
“雪关呀,我和安裕明是看着你们俩长大的,我们也认为,两家门当户对,你们又一起长大,当然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安如见点菜的当儿,万疏茜轻轻抚摸着杨雪关的手,“但是呢,缘分这个东西你说有,还真有,可能是你跟小安子只有兄妹缘,没有夫妻缘。”
杨雪关抹了一把眼泪,说:“小安子毁了我一辈子。”
“雪关呀,话也不能这么说,可能你已经陷进去了,女人对感情的投入比男人要深,这是天性,”万疏茜说,“小安子可能真的没找到感觉,这家伙我们也知道,向来犟。”
“对呀对呀,小安子如果伤害了你的感情,我们向你道歉。”安裕明不失时机加入到劝慰的队伍。
“什么叫如果伤害?他肯定伤害了我!告诉你们,我要他付出代价!哼!”
“这个事,要慢慢来,我们也会教育他!”万疏茜安慰杨雪关两句,又转过头嗔怪安如见,“小安子,雪关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万疏茜对安如见的嗔怪,明显有护犊子的成分。可是,当着杨雪关的面,必要的样子还是要装的。她担心杨雪关想不开,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这样的话,后果就会很严重了。
安如见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再说话。他只低头喝茶,任由父母劝慰、夸赞杨雪关。尽管言过其实,把杨雪关夸成一朵花,他在心里发笑,都不表现出来。火上浇油的事不合时宜。
“不哭了,就吃饭。天塌下来,饭还是要吃的。吃完饭,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万疏茜安慰道。
杨雪关白了一眼万疏茜:“你们吃吧,我没这个福气消受!”说完,起身就走了。
18.日子过不安稳了
安如见不爱杨雪关的消息,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在司亨医院传开了。别人家的事,同胞们向来喜欢管。司亨医院是一个熟人社会,一个成熟的小圈子,对这种事往往都会很感兴趣。大家都在看杨也彬的反应。
杨也彬忙着开会。效益越不好的单位,越喜欢开会。这似乎是一个铁律。分析月度任务完成情况,安排下一个月度工作。通报这个单位没有做好,表扬那个单位进步了。很多人以为这就是管理,其实这不是管理,这是浪费时间。基层不喜欢开会,集团喜欢开会。你说说看,一个单位总是在开会,怎么抓生产?大家都忙着文来文往,迎来送往,埋在一堆纸里,这个单位能搞好吗?搞不好是常态。
杨也彬预感,集团出了大问题。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不知道。
他这个层级,不足以知道集团内部的核心内容。很多事,都是瞒着他们的。
杨也彬开完会,这一天就到了下班时间。他打着哈欠回办公室。走廊上,听到几个成天喝茶聊天看报的职能科室工作人员闲聊:“安如见这小子有个性!院长的女儿说不爱就不爱。”
“是啊,这回恐怕有好戏看了,杨也彬不是好惹的主,安裕明和万疏茜的好日子过到头啰……”
杨也彬奇怪,怎么突然议论起安如见和杨雪关了?他们俩不是好好的吗?
回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安裕明。他要先了解情况。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安裕明预感到杨也彬会找他。昨天晚上杨雪关摔门而出,他们一家也没有心思吃饭,三个人阴沉着脸散了。
服务员记性倒是好,追出店门,将他们点的菜塞在安如见手里:“把单买了再走。还有,记得赔一个杯子一个碗钱。”
安如见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安裕明出马,老老实实回去把账单结清。
安裕明不满的是,杨雪关的脾气真不好,说话就说话,摔杯子摔碗,惊天动地的。
安裕明结完账,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支持小安子的决定,散了就散了吧。依杨雪关这鸟脾气,将来两个人真结婚了,小安子也没好日子过。”
万疏茜瞪着安裕明,说:“我看,可以理解杨雪关的心情。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就不是摔杯子摔碗这么简单了。”
“那还能怎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以为还跟你那些没文化的同学一样,一言不合就上吊自杀?”
安裕明的话有所指,十多年前,万疏茜的一个初中女同学跟婆婆吵架,晚上想不开,躲到柴房里喝了农药,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人都硬了。
万疏茜不服气,还想争辩,安如见学着QQ消息的声音,“咳咳”两声,老两口就不出声了。
不出声,不等于服气。口服心不服,就是这个意思。万疏茜心里憋着气,脸色自然不好看。偏僻路上遇到几个熟人,又不得不装作开心幸福的样子跟人打招呼,明明饭菜还提在手上,偏要装成酒足饭饱的样子,笑眯眯的。
安如见一路憋着笑,回到家里,再也不用装了,放声大笑,仿佛要将压抑在心里多年的不愉快,都用这笑声赶走。
“有什么好笑的?”安裕明的语气很生硬,“说不定,明天早上,杨也彬就会找我谈话。”
“爸,你这句话就更可笑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能用权压着别人跟他女儿谈恋爱?笑死人了,哈哈哈……”
安裕明说:“我们都以为你们在谈恋爱,这种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装这么久?”
安如见止住笑,认真地说:“我从来没觉得跟杨雪关谈恋爱。她也从来没说过我们要谈恋爱。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她当成恋人了。”
“这就是一场误会?你真的没爱过她?”安裕明觉得这事蹊跷,“两个年轻人粘在一起几年,不是恋人是什么?”
“像小时候那样牵过手,仅此而已。”安如见说,“没有做过其他更亲密的事,啵啵啵都没有,更别说啪啪啪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万疏茜嘟囔了一句。
“这个在大学里很普遍啊,别把现在的大学生想象成你们那一辈人。老土。”安如见瞥了一眼母亲,低声说道。
“你洋气,你时髦,怎么没给自己找个女朋友回来?羊肉没吃到还惹一身骚,搞得家里不得安逸。”
安裕明践着万疏茜:“说话就说话,别指鹿为马!我是喜欢安逸,安逸的日子难道不好吗?一个家每天都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你舒服?”
“停停停……”安如见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你们别扯了,再扯的话,家里真的不能安逸了。”
“安裕明,你好好琢磨琢磨,明天怎么跟杨也彬说吧。”
“说什么?我知道怎么说?”
“今天我算是第二次领教杨雪关的泼辣了,唉!”万疏茜叹了一口气,饭也没吃,回到卧室去了。
安裕明心里想清楚了,杨雪关这件事上,小安子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爱就是不爱,没人强迫你,但你不能跟人家小姑娘玩暧昧。这种玩法,迟早会玩出问题的。
现在,出问题了,怎么应对杨也彬?这个问题,马上摆在了他面前。回答好杨也彬的疑问,也许能调和矛盾,缓解两家关系。在这件事上,安裕明不可能过得安逸了。
接到杨也彬的电话,安裕明就惴惴不安。他这次不是小跑着去,而是慢慢移过去。到现在,他都没想好怎么面对杨也彬。
杨也彬有过人之处,就是他善于琢磨人,比起他们这一届年轻人,他更能看透人的心思。安裕明在心里比较过,二十年后,自己还只有杨也彬三十岁时的水平。
杨也彬也有短处,夫人刘艺玉跟他分居多年,据说是杨也彬偏心,对杨雪关好,对杨雪壹太不当回事。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杨雪关会读书。不会读书的杨雪壹自然就入不了他的法眼。安裕明也曾听人说过,早两天,杨雪壹也搬出来住了。
杨雪壹是骨外科护士,安裕明没有过多关注过。一个科主任,不可能过多关注科里的护士。尽管她是院长的女儿,他更不能过于亲热。适度的距离,是上级和下级最基本的交际。
接电话的时候,杨雪壹刚好来主任办公室问一个病人的事,杨也彬在电话里声音很大,大约她也听到了,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扭头就走。这是杨也彬的家事,安裕明也管不着。
安裕明努力想象,杨也彬见到他,会勃然大怒?指责痛骂?冷静面对?还是会皮笑肉不笑?相处二十多年,安裕明还是没琢磨透杨也彬。
19.打太极的话术
安裕明推开杨也彬办公室大门之前,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打太极。这是个好法子。装作不知道,一直装下去,杨也彬总不能把自己给吃了吧?
杨也彬脸上挂着忧郁。这是很多年没见过的西洋景了。当上院长的杨也彬,忧郁这种强烈的感情,已经远离他了。
听到推门声,杨也彬抬起头,安裕明站在他面前,讪笑着问:“杨院长,这么急找我,有大事还是有好事?”
杨也彬沉着脸,指着办公桌对面的凳子说:“坐。”
安裕明问:“到底什么事?”
“坐吧!”
安裕明只得坐下。
杨也彬又半眯着眼,好像睡着了。
气氛就凝固了。安裕明看着杨也彬睡觉,就拘谨了。
杨也彬冷不丁问道:“安如见现在怎么样?”
这明显是扯淡。大约院长当久了,说话都习惯了从扯淡开始。他明明是要问安如见和杨雪关的关系,却从不着边际的问话开始。看似家长里短,又看似关心晚辈,其实是正确的废话。
“挺好呀。”
“这就好!子承父业,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杨也彬还是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叮嘱安裕明,“带得好,你是骨外科的功臣,带得不好,你是儿子的罪人。”
杨也彬的话,透出些许寒意,安裕明感到背后凉丝丝的。
“杨院长,我科里还有一堆事,没事的话,先回科里看看。”
安裕明想抽身走人。杨也彬突然睁开眼,逼视着他:“安裕明,你问问小安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如果脑子没被门夹坏,应该知道杨雪关心里的想法。”
让一个院长切入正题是多么艰难。安裕明终于听到他的真实目的。这是一种话术,多么熟悉的味道。就像某些人作报告,扯一大堆没用的正确的废话,才能进入正题。
“小安子的事,我知道得不多。”安裕明想起了打太极,不就是你推来我推去吗?
“你知道不多,也是知道吧?”杨也彬语气节奏就像活跃期的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
安裕明坐在火山口上,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我只知道一点点,小安子说的,他说没和杨雪关谈过恋爱。”
“他妈的,”杨也彬一掌拍在办公桌上,“我闺女陷进去了,他说没谈过恋爱?还是不是个男人?”
杨也彬这一掌,引得无数人侧耳倾听。
“息怒息怒,为这事发火不值得,有损院长身份。”
“滚!老子还有一个身份,叫做父亲!”
“杨也彬,我知道你是父亲,我也是父亲,从表面上看,这两个人般配,但依我看,他们不般配。”安裕明也开始护犊子。
护犊子谁不会啊?就是讲自家孩子的好话呗。
“雪关和小安子是司亨医院数一数二的学霸,貌美如花,哪点配不上小安子?”
“你说得没错,两个人都是学霸,杨雪关也很漂亮。可是,小安子说他没找到谈恋爱的感觉,两个人相处十多年哒,是不是恋爱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杨雪关哪点配不上小安子?”
“这个……”
安裕明观察杨也彬的脸,这张脸上,除了有些皱纹,还有一种叫作忧郁的神情。
“说,雪关哪点配不上小安子!”
杨也彬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院长的女儿被下属的儿子抛弃了,这话说出去,整个集团都是大笑话。踢足球有乌龙事件,谈恋爱也有乌龙事件,但这件事不能发生在杨也彬的女儿身上。
“我也说不上来,感觉吧。”
杨也彬的表情僵硬:“你的感觉?你的感觉能代替年轻人的感觉?”
安裕明其实想说实话,杨雪关脾气不好。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唯恐杨也彬接受不了。他宠爱的女儿,可能有缺点,但不能是这个缺点。脾气不好这个帽子,在谈恋爱这件事上,杀伤力太大,影响人家将来的生活。就算杨雪关脾气真的不好,也轮不上安裕明来说。安如见都没这么说过。
安裕明心里揣度,杨也彬到底想听什么?
“老杨,咱们都是过来人,年轻人的事不插手尽量不插手。真有缘分,闹也闹不散,如果没有缘分,怎么折腾也没用。”
安裕明这番话,杨也彬也许真的听进去了。儿女情长,不是斗一时的气,也不是图一时的面子。以院长的权威施压,可能适得其反。缘分这东西真的说不清,抓不着看不见,却还真的存在。
“老安,按你的意思,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闻不问就行了?你和万疏茜还是要好好开导小安子,适当闹一闹就算了,别逼太紧。”
“这件事上,我主张无为而治。年轻人嘛,跟我们这一代人的想法不一样了。”
杨也彬想不出还要说什么,只得挥挥手,让安裕明走。
安裕明一走,杨也彬就打电话给刘艺玉:“老大的事,你得管管。我一个当父亲的,不太合适管女儿恋爱的事。”
刘艺玉不知道杨也彬说的什么事,问杨也彬也讲不出个一二三,只得找杨雪关当面问清楚。
杨雪关正在哭,眼睛红肿,像大眼鱼。刘艺玉搬出去有些日子了,杨雪关知道她是在为雪壹抗争,用离家出走逼杨也彬为杨雪壹解决进编的事。
“妈!”杨雪关扑进妈妈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刘艺玉搂着她,说:“老大,你受委屈了。有啥事,说给妈听。”
杨雪关说出实情,刘艺玉也觉得为难。爱与不爱,谁都不能捆着手脚让安如见和杨雪关谈恋爱。
杨雪关抽泣了几声,说:“妈,你要为我做主。”
刘艺玉“嗯”了一声,其实自己也没主意。结婚是人生大事,谁都渴望一帆风顺白头偕老。
“没有完全合拍的夫妻,只有相互习惯相互将就的爱人。”刘艺玉劝杨雪关,“老大,以你的条件,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男子,不要想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最恨的是,他都不承认跟我谈过恋爱,也就是说,一直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我的脸都被人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了。”杨雪关恨恨地向母亲诉苦。
“不要这么想,爱情就是两情相悦,小安子可能真没投入进来,而你是全身心投入,所以,最后受到伤害的就是你。”
刘艺玉握着杨雪关的手,继续说道:“雪关呀,小安子有他的不对,你也应该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在一起十多二十年,他都不承认跟你谈过恋爱,这就是两个人的感情出了大问题。”
“妈,我真不甘心啊!我一直都以为,这辈子就是他了......”
杨雪关眼泪婆裟,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当妈的怎能不心痛。
“雪关呀,这是两个人的事,你要调整心态,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妈,我难受呀......”
当妈的肯定能理解女儿的心思。花季年龄,情有所依,是每个人都追求的美好生活重要组成部分。刘艺玉问杨雪关,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他开心吗?他抗拒过吗?他表现过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吗?你们在一起,做过男女之间亲密的事情吗?
杨雪关一脸迷茫。
“没有,真没有。我们只是偶尔牵牵手。”
“再没有其他了?”刘艺玉问了一句,马上意识到这么直白问话,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这是你的隐私,可以不说。”
“没有......我们之间,连拥抱都没有过。”
杨雪关的话,让刘艺玉觉得这家伙真愚钝。也怪自己,成天只让她好好读书,男女之事,一点也没告诉过她。但也不应该呀,都是学医的,谁还不知道男女那点事?
刘艺玉想,杨雪关可能真的误会安如见了。“这个小安子,就算不喜欢你,也应该早点说啊,搞得雪关误会他这么多年,耽误了这么多年。”
杨雪关真正意识到,安如见也许真的不爱我。如果爱的话,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亲密的举动,比如亲昵,比如拥抱。她细细回忆,他真的从来没有拥抱过她。
20.陷入痛苦泥潭
母亲劝过,父亲劝过,科室里的同事也劝过,就是不管用。杨雪关坐卧不宁,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时时刻刻把安如见挂在心窝窝里。
一天没见到安如见,杨雪关的心空荡荡的。骨外科在外科楼,内分泌科在内科楼。两栋楼之间,隔着一个中心花园。
杨雪关的视线,总是投向外科楼。她在搜寻一个影子。虽然这个影子已经明说不爱她,她却像中了魔一样搜寻。
科室里的人看了,有的同情,有的不解。都2000年了,还有那种生死相依的爱情吗?相信爱情的女人,不是太单纯,就是太感性。
杨雪关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就是要安如见。这样想着,她就不由自主向外科楼走去。
内分泌科主任贺江运带着一拨儿医生护士抢救一名病人。这个病人是昨天晚上来的,血糖很高,伴随高血压、冠心病。贺江运费了不少劲,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抢救了两三个小时,也没能将病人救过来,心里正窝着火,回医生办公室一看,一名新入院的病人在等着办住院手续,杨雪关却不在岗。
贺江运心中的火气,瞬间就点燃了:“杨雪关到哪里去了?抢救病人不参加,新病人不看,去,把她给我喊回来!”
大家都知道杨雪关这会儿应该去了骨外科。好几个同事看到杨雪关每天都要去骨外科跑几趟。安如见故意避而不见。他不想跟她吵架,躲开是最明智的办法。
一名年轻护士被贺江运要求去外科楼找杨雪关。
人家到外科楼一看,杨雪关在骨外科门口站着,傻傻地向科里张望。
护士告诉杨雪关,贺主任正找她,发了老脾气。
杨雪关并不惧怕,对护士说:“发什么脾气?她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她的事还捏在我爸手里,总有一天会找她算账的。”
护士听杨雪关这么说,也不敢强求。人家父亲是院长,在医院里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护士回到科里,也不敢将杨雪关的原话告诉贺主任,就说没找到杨雪关。
贺江运这次也是没收住火气,上头了,狠狠将护士批评了一场,又派了一个护士去找杨雪关:“你去,无论如何要把杨雪关找回来!开什么玩笑,把科室当成恋爱的场所了。失恋怎么了?谁没失恋过?”
这名护士心知肚明,明明是个烫手山芋,扔到自己手里了。
找到杨雪关,同样的话把她打发回来了。
这名护士实诚,将杨雪关的原话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出来。
贺江运的脸上像被杨雪关当众抽了一嘴巴子,立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杨雪关讲的把柄,就是指她上次私收病人费用的事。
这件事,病人已经闹了好几个月了,杨也彬一直压着没处理。
贺江运这次脑壳充血,让杨雪关当作把柄来要挟了。
看来,杨雪关不简单。自己必须找杨也彬把话说清楚,快刀斩乱麻,不能让这种事影响自己的工作,更不能影响到自己在科里的威望。
她安排医生收治新病人,安排护理部给去世的病人做终末处理。安排完工作,直奔杨也彬办公室。
这一天很巧,杨也彬没有开会。很多会都点名要院长参加。可是院长只有一个,没有分身的本事,就安排其他副院长去代会。
贺江运说明来意,告诉杨也彬,今天杨雪关以这件事要挟她。杨也彬惊讶地问:“这件事还没处理完,她怎么知道了?”
“我希望杨院长不要把工作上的事当成家事。你的家事我管不着,但杨雪关这种性格,我觉得不适合在内分泌科工作。”
贺江运当了十多年科主任,这次被人污蔑私收费,心里本来很委屈。受了杨雪关的要挟,更是觉得自己几十年的心血和形象都毁了。
杨也彬赞同贺江运的说法,但他爱女之心更切,何况是他最喜欢的杨雪关。他半眯着眼,略微想了想,说:“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也请你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情。我们都是有小孩的人,希望你从长辈的角度看问题。多一些关心,少一些怨气。”
杨也彬护犊子太扎眼,连同贺江运的心一起扎痛了。
“如果杨院长要纵容女儿,也没问题,但我也不是软柿子,希望杨院长三思而行。”
贺江运在业界有一些名气,早年就有医院要挖她,杨也彬捏着档案不放,才没走成。
杨也彬突然笑了,说:“贺主任,您这是跟我生气呢?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了,也应该学会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问题。人呀,有本事是一个方面,我常说,知识改变命运,情商改变人生。”
贺江运本来想找杨也彬讨要说法,让他管管自己的女儿,将那个莫须有的私收费事件处理好,还自己一个清白身。没想到,杨也彬护犊子已经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心里的火更大了:“杨也彬,别以为你是院长就能一手遮天,有些事,你遮不住的。”
杨也彬微微一笑,说:“贺主任的意思,是跟杨雪关杠上了?一个晚辈,刚参加工作,又正在失恋悲痛期,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多给点时间呢?我们都是医生,也懂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道理。贺主任呀,仔细琢磨吧,说话做事别太过了。”
贺江运冷静地想了想,杨也彬说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但她的要求,一个也没达到,还是不服气,说:“杨院长,你护犊子我不干涉,但我的事,医院要早一点出调查结果,把清白还给我。”
“这是自然,我安排医务科早点把结果给我。”杨也彬打电话,麻溜地将事情安排完毕,笑着对贺江运说,“贺主任,事情安排好了,相信很快就会有调查结果。”
贺江运起身走人。杨也彬在身后喊:“杨雪关的事,你要多开导,多指导,早点带出优秀的接班人。”
贺江运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丢给杨也彬一句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造化不同,结局不同。”
杨也彬的笑僵住了。这个老东西,敢跟我耍心眼。看来,当年还是太把你当回事了。专家?我不重视你,不到处送你去学习培新进修,你能当专家?
对了,何不把杨雪关送出去进修?脱离安如见是其一,学到技术是其二。这样一箭双雕的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杨也彬拍拍脑壳,笑了,心情顿时开朗,多日的阴霾烟消云散。
21.备受指责
“安如见,你小子要不得!”
这几天,安如见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欧阳念志跟他说过,姜明践也跟他说过。当然,还有一些男同学,从遥远的地方打来电话,跟他探讨,为什么要跟杨雪关“散伙”?
我真的做错了吗?安如见问自己,哪里不对?同学们指责他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大学期间同学们都以为他们两个人是一对恋人,很多男同学都失去了机会。
“我没有呀!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安如见百口莫辩。他想起一句话,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粑粑也是屎。同学说这种话,也不是冤枉他。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他最大的错就是没有及时告知。
就算安如见天下第一帅,他如果早说出来,最好是在杨雪关还没把他当成恋人的时候说出来,以杨雪关的心气儿,不会主动追求他。那么,杨雪关也好,安如见也好,在大学里该有多少美妙的故事?也许会有轰轰烈烈的恋爱。
这一切,都被安如见以默然接受杨雪关的暧昧而变得虚无。大学五年,被白白耽误了。多少人暗恋杨雪关,从安如见这几天被同学们轮番问候就可以看出来。
欧阳念志的首当其冲的。他确实暗恋杨雪关。欧阳念志的心思复杂。他要在城市立足,好大学是敲门砖,没有特别的关系,参加工作之后也只能默默无闻。现在就是,被杨也彬派到不起眼的康复科去了,一天到晚没几个病人,闲得头上长草了。
欧阳念志指责安如见的时候,眼神是游离的。如果跟杨雪关拉上关系,变成院长的乘龙快婿,多好的事啊。
安如见一眼看穿欧阳念志的心思,说:“欧阳,你不是替杨雪关鸣不平,你是在替自己感到惋惜吧?”
欧阳念志不否认安如见的说法:“这么说也行。你已经公开说了没有更杨雪关谈恋爱,此时,谁追杨雪关都跟你无关。相反,你还要祝福人家。”
“祝福什么?祝福你替我当了背锅侠?欧阳念志,你就这点本事。”
欧阳念志斜着眼,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安如见,要是没有你父亲,你能进骨外科?”
这句话,就像点到安如见的穴位。
“我是不愿意回司亨医院的。在外面,工作都已经找好了。”
欧阳念志哈哈一笑:“安如见,你的性格不适合在体制内混。看着吧,总有一天你会被体质淘汰。”
“要淘汰,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堂堂正正,”安如见撩撩头发,“欧阳念志,咱们同学之间,不要这么说话。如果你想追杨雪关,应该去找她,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欧阳念志点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摇摇手就走了。
安如见望着欧阳念志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这都是什么事?你要追女人,大胆去追好了,还来我这里损我一顿。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安如见,你在看啥呢?”
安如见回头,许田樱一脸坏笑看着他。
“没……”
“最近很多人代表杨雪关问候你吧?我看,有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欧阳念志表现尤其突出,看来想做院长的女婿都想疯了。”
“我理解他,从农村出来,没关系没人脉,追求杨雪关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的目的性太明显了,杨雪关不见得能看上他。还有,杨也彬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不是我们考虑的事了,”安如见说,“走,我们喝一杯去?”
最近,医院旁边的夜市推出一款扎啤,配上嗦螺、小龙虾,据说味道挺好,天天晚上爆满,安如见心烦,刚好想找人一起去喝一杯。
夜市就摆在司亨医院大门不远处的广场上,一眼望去,摆满了密密匝匝的桌子,人来人往,吆喝声、猜拳声,嗦螺味、小龙虾味、拍黄瓜味、啤酒鸭味,各色气味混合在一起,一下子就勾起了安如见的馋虫。
“老板,一扎啤酒,两个小菜。”安如见喊道。这种场合,说话只能靠喊,太斯文了,人家听不到。
许田樱实际上不喜欢吃这里的夜市。她吃东西讲究品位,讲究环境。她喜欢广东的早茶,听点音乐,窃窃私语,优雅地品味各色美食,才是享受。这个地方,嘈杂,混乱,就算面对面坐着,也要扯着喉咙喊才听得到对方说话。
安如见喜欢就行。许田樱想。
扎啤是冰的。一杯酒下肚,从喉咙到胃都是凉的,心中的火气就被浇灭了。
许田樱不喝酒,她只看着安如见喝,自己面前摆了一杯白开水。安如见喝得通体舒坦,大喊过瘾。他很久没这么喝酒了。谁都知道喝酒伤身,自己是医生,当然知道喝酒有害。知道有害还要飞蛾扑火般往上扑的,大约有两样事,一样是抽烟,一样是喝酒。
“许田樱!你怎么在这里?”
“咦!刘静蔷啊!来来来,我们一起。”许田樱还没答话,安如见就热情地站起让坐。
刘静蔷在万疏茜一个科室,万疏茜这段时间也常常感慨,要是杨雪关能像刘静蔷一样,细心、温柔,说不定安如见会喜欢。
母亲这样评价刘静蔷的时候,明里暗里观察安如见,看看这小子什么反应。
安如见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关心,心里就有一些惶恐。跟杨雪关的事,整个医院都知道了,现在哪有心思谈恋爱?他就假装不理。
在家里不理母亲的话可以,不理许田樱的话不行。他发现,自己跟许田樱在一起,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兴奋感。虽然没有到心跳加速的地步,但还是会微微心颤。这是他和杨雪关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他想,这是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刘静蔷大大方方的坐下,三个人,一扎酒,几碟菜,这个晚上,表面的平静,其实会在内心产生巨大的冲击力。
刘静蔷的到来,破坏了两个人的平衡。
安如见不喜欢热闹。在这个难受的时刻,他需要用热闹来驱赶内心的寒凉,需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思绪。
22.一个人的初恋
刘静蔷和许田樱两个人不怎么喝酒,目的都不在喝酒。
两个女生各怀心思。两个人也都知道对方的意思。就是安如见不知道。
有些事,看起来很好笑。两个暗中较劲的人,表面上却很亲密。明眼人都看得出,就是安如见蒙在鼓里。
安如见喝酒,咕咚就是一杯。造成今日与杨雪关这种局面,主要责任在他。他不知道拒绝人。不会拒绝别人的男人,优柔寡断。他自认为是个直男。在杨雪关的关系上,却不能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开始乱了。
在嘈杂的夜市,安如见被酒精刺激得脑子昏昏沉沉。他的眼神在许田樱和刘静蔷之间游离。
“小安子,别喝了,再喝你就会醉了。”刘静蔷抓住安如见倒酒的手,制止他继续买醉。
“他不开心,就让他醉。醉是最好的治疗。”许田樱举起酒杯说,“安如见,我不怕你喝醉,今天,我陪你一起喝醉。”
刘静蔷拿不准许田樱到底想干什么,但大庭广众,她还是要注意形象,不好强行阻拦。喝酒的人,自制力下降,也容易冲动,她不知道安如见喝酒之后是什么德行。喝醉了也好,她能判断安如见的品行。
许田樱在安如见眼前摇晃着空酒杯,说:“不舒服的时候,千万别压抑自己。情绪需要宣泄,需要派遣。压抑太久,会憋出病来的。”
安如见醉眼迷离,舌头都捋不直了。他结结巴巴说:“好,我们一醉方休。”
人的心思最难猜。刘静蔷不想猜安如见的心思。如果两个人真正要在一起,猜来猜去的日子很难受的。现在有一种新型骗术,叫猜猜我是谁。很多人受骗上当。所以,人和人在一起,坦诚是必要的,信任是必须的。
“安如见,你好逍遥啊,两大美女同时相伴左右,你好拽啊,拽五拽六,真不愧是名校高材生!”
这声音好熟悉。安如见费力睁开惺忪醉眼,杨雪关一脸怒气站在他面前。
许田樱和刘静蔷一时反应有些凌乱。这是怎么回事?杨雪关来了,场面就不好控制了。万一闹起来,马上就会成为司亨医院爆炸新闻。
三女争宠,足够吸引眼球吧?主角是名校同学,今年刚参加工作的三名医生,这个噱头够震撼了吧?
司亨医院一千多名职工,将对这一届给予厚望的高材生更加刮目相看。这六个人到医院来工作,为杨也彬赚足了面子。如果杨也彬的女儿参与争宠,大家都会看西洋景。
司亨医院很久没有这种花边新闻了。可以想象一下,明天司亨医院就会炸锅,这种事,在舌头上流传,会约传越艳丽,添油加醋,眉飞色舞,激荡着寡淡的日子。
刘静蔷看到了这一点,放下酒杯,起身就走。杨雪关拦在她面前:“刘静蔷,别走呀,咱们四个老同学好好喝一杯。”
杨雪关冷静的眼神中,包含着愤怒和嫉妒。人家是羡慕嫉妒恨,她是愤怒嫉妒恨。
“雪关,我刚想起来,万主任今天交代我写份完全病历,我要赶到科室去。”
年轻医生写完全病历,是对个人综合能力和基本素质的考验,上级医生带教,都会用这种方法督促年轻人学业务,提高医疗技术水平。
“不急不急,万主任是安如见的母亲,她一定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杨雪关,你别拦着刘静蔷,人家有事就让她走。我陪你喝酒。”许田樱端起酒杯,在空中优美地划出一个弧线,“cheers!”
杨雪关端起酒杯,说:“刘静蔷,喝了这杯酒再走吧。”
刘静蔷本来就不喝酒,加上生性内敛,即使心里看不惯,也不愿意表露出来。她微笑着说:“杨雪关,我真的有事。先走一步。”
杨雪关看着刘静蔷,冷笑道:“刘静蔷,我就知道你没有担当。在挑战面前,不敢挺身而出。如果安如见跟你好了,我会为他感到悲哀。”
这句话挺伤人的。安如见一把拉杨雪关坐下来,说:“君子不强人所难。你如果能在我心里保留一点点淑女形象,我会很感激你的。”
安如见显然已经喝多了,舌头僵硬,声音低沉。刘静蔷趁机离开了夜市。她不愿意卷入纠葛,但牵挂安如见。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让刘静蔷非常纠结。
“安如见,我在你心中,难道是泼妇吗?”
这种话题,一旦说起,就很有可能发生事故。现在的人,都喜欢故事,不喜欢事故。
许田樱也不想撕破脸皮。读书人,都是要面子的。他们六个同学刚刚来司亨医院工作,谁都不想闹出笑话。
许田樱说:“杨雪关,我们刚来医院工作,尤其是你,父亲是院长,我们几个同学都是你牵线才来的,你更要注意影响。”
“合着我牵线让你们来司亨医院工作,是委屈你们了?”杨雪关追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雪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同学要团结。”
“许田樱,别劝了,她今天来,应该是想通了。咱们听听她怎么说。”安如见劝道。
杨雪关冷笑一声说道:“安如见,我们之间认识多少年了?我哪点配不上你,以至于让你这么戏弄我?”
杨雪关始终没弄明白,熟人不等于恋人呀。有人一起长大,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也没结为夫妻,有人只是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就怦然心动,认定这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依靠。爱情和友情,有着本质的区别。
安如见撩撩额前的长发,举起酒杯,说:“杨雪关呀,我们今天晚上只喝酒,不谈其他事。”
杨雪关放下酒杯,说:“告诉你,我明天去上海进修,如果你念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希望你能抱我一下。从今往后,你我不再纠缠。”
安如见努力睁开眼睛,摇摇头说:“这种事,我做不来。”
许田樱没想到杨雪关提这样的要求,说:“杨雪关,这夜市少说也有三四百人,拥抱还是不妥。你别为难自己了。”
许田樱不说为难安如见,而是说为难杨雪关自己,其实是给杨雪关台阶下。
杨雪关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好吧,你们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今天才发现,自己多么愚蠢。”
安如见直愣愣看着杨雪关,这才明白,杨雪关有多么爱他。可是,爱应该是双向选择。一方不爱,就是白搭。
安如见举起酒杯说:“杨雪关,我真诚向你道歉。是我伤害了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杨雪关转身,踉踉跄跄走了。这一转身,结束了这场一个人的初恋,从今往后,山高水长也好,山寒水瘦也好,青春无法挽回。
爱一个人好难。
23.醉
刘静蔷走了,杨雪关也走了。外界纷纷攘攘,这张桌子上,却只剩下两个人。许田樱看了一眼安如见,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安如见已然有几分醉意。眼前的人儿,让他心生几分爱慕。此前,安如见没有太关注许田樱。她很少跟其他同学来往。上次在海滨城市的街头巧遇,他才知道她父亲掌管着一个商业帝国。从这个层面看,许田樱的低调和内敛,是杨雪关无法比拟的。
安如见举起酒杯,结结巴巴的说:“许…许田樱,我…我们干一杯……”
许田樱接过安如见的酒杯,轻轻放在桌上,说:“安如见,你醉了,别喝了。”
“我…我没醉,我要喝…喝酒…”安如见说着,人就趴到桌子上去了。
许田樱一看,坏了!这小子不胜酒力,没想到这么不经喝。这一醉,他怎么回去?自己扶回去吗?他个子那么高,体型那么壮实,弱小的许田樱怎么能扶的动。
许田樱结完账,众目睽睽之下,将安如见的手搭到自己肩膀上,咬着牙,将他连拉带拽扶出来,坐到花池边休息。
许田樱盼望有个人能过来搭把手,把安如见一起弄回去。
现在,她喘着粗气,半蹲着,一只手扶着安如见的肩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不让他倒下去,眼睛却在四处找寻熟人。这个地方就在医院大门旁边,医院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走过的人都用怪异的眼光打量这两个人。
许田樱先是觉得奇怪,这些人的眼光里透出一股邪淫气息。看的人多了,她突然明白过来,一男一女半蹲在花池边,这个姿势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明白过来的瞬间,许田樱的脸就爬满红霞,像太阳边的朝霞。
她将环绕着他腰上的那只手抽出来,另一只手还扶着他的肩膀。可是,他的脑袋东歪西倒的,嘴里喷着酒气。
没多久,杨雪壹看到了这一幕。她先是惊讶,安如见?怎么醉成一堆烂泥了?
杨雪壹看着许田樱问:“你是安如见同学吧?”
许田樱终于盼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她见过一面,就是那天晚上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匆匆而过的女子。她想起来了,杨雪关的妹妹杨雪壹,那天晚上,安如见跟在她身后喊,她头也不回气呼呼走了。
“你叫杨雪壹?”
杨雪壹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她:“安如见怎么喝成这样?”
“还不是你姐闹的。”许田樱说,“帮帮忙,我们一起把他送回去?”
杨雪壹迟疑了一会,抓住安如见的双手,一把将他架到自己肩膀上。
许田樱喊道:“你扛不起他,小心点。”
杨雪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竟然将这个150斤的男人背了起来。别看她身材小,但她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许田樱被杨雪壹这一下怔住了。好家伙,能背得动安如见。
杨雪壹不是黄蓉,不会武功。起肩站起的那一下,她用力过猛,没走几步就支撑不住了,在许田樱的帮助下,将安如见放了下来。
兵书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歇口气,杨雪壹想再背安如见,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
“放开我,让我自己走。”安如见的呼吸中,都带着刺鼻的酒味。这该喝了多少酒?喝醉就喝醉了,还不服气,硬要说没醉。
杨雪壹费了力,没讨到好,心里不爽,说:“好吧,你自己走,我回去了。”
许田樱说:“雪壹妹妹,他喝醉了,跟他计较什么劲?”
杨雪壹责怪道:“你也是,他不能喝,就看着点,别让他作死的喝。”
许田樱笑笑,说:“我不知道他这点酒量。唉,以后再也不和他喝酒了。”
“他这是买醉。”
两个年轻女子在医院大门口守着一个年轻醉汉,这件事该多么有趣?进出大门的人,时不时回头看两眼,那眼神,透露出无法描述的暧昧。
“这个地方不能待久了,我们努把力,快点把他送回去。”许田樱有点待不住了,主要是受不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
说来也巧,安裕明过来了。
安裕明有个习惯,晚上喜欢出来散步。看见安如见醉成这个样子,心里难受,二话没说,将安如见扛在肩上,一口气背了回去。
安裕明虽然五十多岁了,但常年做手术,力气不小。
安如见趴在父亲背上,感受到父亲的温暖。多少年没跟父亲这么亲密接触了。小时候,安如见常常“坐肩肩”,没事就坐安裕明的肩膀上,觉得自己一下子长高了,比父亲还高,很幸福地将父亲当马骑,高兴的时候,还在父亲头上拍两下:“老马,快跑!”
安如见仿佛回到了快乐的童年。那个无拘无束的快乐时代,他承载了父母的希望。他的身上,牵引着父母满含期待的目光。
安如见下意识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老马,快跑。”
安裕明定了一下,突然笑了:“这小子!”
父子的表情,让杨雪壹很羡慕。她小时候也跟父亲撒过娇。读书成绩不好,才被父亲冷落。现在,为了她进编的事,母亲还跟父亲闹着别扭。母亲搬出来住,她也搬出来住,父亲该有多难受?
杨也彬难受,却会掩饰。他要把自己的不悦,在工作中化解。他不是工作狂,有些虚伪,有些自鸣得意,不一定是个称职的院长,也不一定是个称职的父亲,但工作能让他找到心理的满足。
杨雪壹的鼻子突然酸了。一种强烈的想法,她要去看父亲。
离开安如见家,跟许田樱告别,杨雪关直奔自己家。
杨雪壹在楼底下,就看见家里的灯光通亮,她房间的灯也开着。
一口气跑上楼,杨雪壹站在门口,拿出钥匙要开门的时候,她又犹豫了:我这是向他认错还是向他低头?
这个念头,让对准锁孔的钥匙又退了回来。
杨雪壹后退两步,蹲在家门口,仔细听着家里的动静。
除了电视机的声音,家里连脚步声都没有。
他大概是睡了吧?杨雪壹猜想。
几分钟后,杨雪壹听到了脚步声。这声音很熟悉,自己听了二十年。没错,这是父亲的脚步声,节奏均匀,由远及近。
杨雪壹突然站起,悄悄下了一层楼。
站在楼梯转角处,她听到了开门声。
停留了几秒钟,门又砰地关上了。
杨雪壹的心,随着关门声缓缓滑落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24.会有故事吗?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请和他谈恋爱,因为这里充满甜蜜;如果你憎恶一个人,请和他谈恋爱,因为这里充满痛苦。
生活看似漫不经心。所有的日子都甩在脑后。
安如见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父母都上班去了。他们是科室主任,每天上班去得早,提前一个小时到科室。安如见是个新人,每天早上八点钟交班之前到科室就行了。
安如见揉着惺忪的睡眼,觉得头疼,父母准备的早餐也没吃。他依稀记得昨晚上喝酒,记忆最深的就是跟许田樱碰杯。怎么醉的,怎么回来的,自己一概不记得了。
慢悠悠走出家门,太阳上蒙着一层阴影,好像在云层里挣扎。安如见眯着眼,看了看天空,心情就如这天空一般阴郁。
太阳没能挣脱云层的束缚,被深深地掩盖在云层里。
低下头,许田樱就一脸坏笑,站在他面前,将一袋蛋糕和一瓶酸奶递到他手里:“昨天晚上没干坏事吧?”
安如见摇摇头,说:“脑壳晕。昨天晚上喝醉了,没出洋相吧?”
“你呀,这点酒量,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差点就出大笑话了。”
两人并排走着,许田樱将他昨晚的表现如实告诉他,对杨雪壹背他那一段赞赏有加:“杨雪壹一点也不像杨雪关,她真的很仗义,女侠风范。你不知道,背你的瞬间,把我吓到了。一个女孩子,能有这么大力气,不简单。”
“她小时候练过跆拳道。”安如见想象自己喝醉后的狼狈样子,“辛苦你了,幸亏昨晚没出洋相。”
“杨雪关进修去了。”许田樱淡淡地说。
安如见有些意外:“进修?我怎么没听说过?”
“昨晚喝酒的时候,她说了呀。”
“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安如见拍拍脑子,“喝点酒就断片了,这是啥毛病?”
许田樱陷入了沉思,没有接话。
安如见说:“她去哪里进修了?”
“不知道。据说医院已经查清楚了贺江运那件事,子虚乌有,贺主任根本没有私收费。这是杨雪关背后搞的小动作。”
安如见惊讶地张大嘴,半天没合上。
“傻了?”许田樱用肘轻轻碰了碰安如见的背,“还是不相信杨雪关能做出这样的事?”
安如见确实无法相信这种事。虽然不爱杨雪关,但与她的同学情朋友情还在,他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工作也好。
“听说,贺主任和杨院长有约定,洗白了贺主任身上的污点,她才签字让杨雪关去进修。”
“你这么清楚内情?”安如见好奇地盯着许田樱,“不对吧,你们都不在一栋楼上班,怎么知道这些事?”
“我一个小老乡,在内分泌科当护士,这事闹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医院里很多人都知道。”
许田樱所指的小老乡,就是那天被杨雪关骂回来的内分泌科护士。护士两头受气,晚上就跟许田樱说了这件事。
“没想到,杨雪关有这么重的心机。”安如见叹息,“我和她认识二十多年了,也没发现。唉,人心隔肚皮!”
安如见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没爱上杨雪关。可能,她身上有某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许田樱还要说什么,看到刘静蔷来了,就没说这个话题了。
刘静蔷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失恋找茬的杨雪关,提前回来了。她不知道安如见昨晚喝醉的事,问道:“你们昨晚喝到什么时候?安如见喝醉了吧?”
安如见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喝醉了。”
“你当了逃兵,我一个人根本扶不住他,幸好杨雪壹帮忙。后来,他爸又来了,我们才把他弄回去。”
刘静蔷不好意思地笑:“我真的有事。她妈安排给我的病历,写到好晚才写完。今天还要检查。”
刘静蔷在万疏茜手下当医生,感受到了万疏茜的细心和热情。万疏茜对病人很负责,问病史很详细。刘静蔷曾经亲眼看见万疏茜问一个病人头一天晚上吃什么,几点几分吃的,什么时候灌肠的,灌肠之后上了几次卫生间。病人如实回答,万疏茜当天果断停止了手术。果然,病人晚上吃了重口味食品,灌肠不彻底,根本不能接受妇科手术治疗。
刘静蔷当时很佩服万疏茜。如果疏漏了这些细节,病人一躺上手术台就完蛋了。重大的医疗责任事故就这么避免了。
安如见看了看刘静蔷说:“你不会在心里恨我妈吧?她历来对人严格,有两个人受不了她的严格要求,定科的时候坚决不去妇科。”
“怎么会?我很高兴能遇到万主任这么好的老师,技术水平高,胆大心细,是典型外科医生性格。”
“哟!刘医生学会拍主任马屁了,今后大有作为。”许田樱故意提高嗓门,打趣刘静蔷。
“胡说!”
刘静蔷不喜欢这样的打趣。她的内敛,体现在她的严谨上。严谨的学生,最喜欢严谨的老师。
“好,我胡说。不过,我真喜欢你对医学的热爱。你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这一点我不如你。”许田樱说。
许田樱在产科当医生,也是司亨医院高手云集的地方,集团很多职工子弟,都在她们产科出生的。
安如见打趣道:“许医生,再过二十二年,经由你接生和剖腹产的小孩,都将大学毕业。那时候你看到他们,会感受到自己职业的高尚。”
“我只要平淡的日子,没想过要高尚。”许田樱内心其实不太愿意当医生,只是安如见在司亨医院,她才过来。
来的时候,打的是杨雪关推荐的幌子。她家啥也不缺,父亲的商业帝国,足够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衣食无忧。她不是纨绔子弟,不喜欢玩物丧志,她就希望能找个爱人平平淡淡过日子。这个人,就是安如见。
她对安如见的心思,这段时间若隐若现,安如见有所感觉。
许田樱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他向自己表白。
女孩子,都喜欢矜持。如果自己开口说喜欢他,有掉价的嫌疑。她喜欢被人追的感觉。被人追,就意味着自己在这个人心里有地位。
当然,她不希望那个追她的人功利心太强。安如见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为了钱财去追一个女孩,比如杨雪关,家庭条件和家庭地位,在司亨医院这个小圈子应该数一数二了,他不爱就是不爱。欧阳念志就不行,这个人功利心太强,虽然不排除他会成功,但自己不喜欢。
上班的路上,总是那么短暂。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到了外科大楼。一个骨外科,一个妇科,一个产科,三个人在同一栋楼上班,是不是有美好的故事上演呢?
25.手术搞砸了
说来安如见到科室上班也一个多月了。安裕明爱子心切,想早点让小安子上手术台,第一次安排上二助,就被他让给了刘竹宏,安裕明心里大为不满,让小安子冷了一个多月。
安裕明心里想着,看一个多月了,总可以上台了吧?
交完班,安裕明点名安如见上台当二助:“安如见,你先看一下病历,查个房,熟悉病人和病情,等下上手术,二助。”
安如见有些懵。他还没有做好上台的心理准备,但他不能再推辞。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己都应该要上台了。他看手术的时候,总是在想,自己如果主刀这台手术,应该会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手术,考验的是医生的动手能力。理论知识再丰富,即便你讲得天花乱坠,做不出漂亮的手术,就不是优秀的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上台,都是从二助开始的。二助,就是非常简单的动手学习位置。
安如见查过病人,做过伤口检查,看过病历,心里大概有底了。这个车祸伤员,小腿胫腓骨粉碎性骨折,安裕明给出的手术方案是骨折固定术,清理骨折碎片。
按道理,这是骨外科一项非常常见的手术。慎重起见,安如见还翻了翻书,认真梳理了一遍小腿部的肌肉、神经、血管。手术中,要避免损伤伤员的神经和血管。安如见将解剖图看了两三遍,觉得胸有成竹了,合上书,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腓骨长肌、腓骨短肌、大隐静脉、小隐静脉、隐神经、腓浅神经……
“看书十遍,不如实操一遍,”安裕明意味深长地说,“外科医生不是靠背书背出来的,是靠手上功夫实实在在做出来的。”
安如见看了安裕明一眼,撩撩额前的头发,说:“这是基本功。解剖位置都不掌握,怎么做手术?”
安裕明给安如见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转身走了。
安如见赶紧跟上去:“安主任,我还没做好上台的准备,等等我。”
“外科医生上手术台,还要像女人出去逛大街一样,精心打扮涂脂抹粉?”
“老安,你别那么拽好不好?晚上回去,小心我和我妈批斗你。”
安如见这句话纯属无中生有。但杨雪壹听见了,抿着嘴笑。
安裕明回过头,皱着眉看了安如见一眼:“少油腔滑调的。”
安如见严肃起来,瞪了杨雪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切,小安子,你还没感谢我呢!昨天晚上扛起你,把我的千年老腰都闪着了。”
还有这门子事在她那里捏着,安如见耍了个眼色,说:“谢谢恩人哈。以后,如果我喝醉了,你千万别再背,背不动的。”
“还想下一次?告诉你,我现在连走路都不利索了,下次肯定不理你,让你躺大街上,给别人看笑话,说司亨医院的骨外科小安子又失恋了。哈哈哈……”杨雪壹的调侃,让安如见无地自容。
“别说了哈,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告诉你,今天我要上二助,等着给我庆功。”
“还喝酒呀?我不去。喝醉了,我也不会背你。年轻人,好自为之。”杨雪壹比安如见小三岁,却故作老成。
安如见跟在安裕明身后,心怀惴惴。除了实习期,第一次上手术台,确实有点紧张。有句话叫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安如见就是这个心态。
洗手的时候,安裕明和安如见并排站着,却只对着墙壁,并不看对方一眼。
安裕明说:“别紧张。做手术,是外科医生每天要干的事。一天做六七个小时的手术,也是家常便饭。”
“嗯……这有什么紧张的?”
安裕明笑了,心想,小安子,你还想掩饰自己的紧张?你爸有一双火眼金睛,要不然能主持骨外科工作?
“等下做手术的时候,不要走神。站在下面看,和自己站在手术台上动手操作是两回事。只有自己动手,才能练好技术。”
“我知道。”
“希望你能早点成长起来,即使提前退休,我也愿意。”
父亲对儿子永远是真诚的。安裕明一门心思把小安子培养出来,早点接班。就算是提前退休,他也愿意。
手术看起来很顺利。切开,清理碎骨,冲洗,克氏针固定。一系列动作,都是基本功组成的。一个熟练的外科医生,都是经过长期锻炼的结果。
“小安子,你来!”安裕明留下一点扫尾工作,“刘竹宏在旁边指导。”
刘竹宏点了点头,跟安如见换了一个位置。这台手术,刘竹宏是一助。按道理,他要负责到底。
安裕明让刘竹宏从一助的位置站到二助的位置,开始清点纱布、手术器械。
安如见的手有点发抖,他知道,这台手术自己只是练习,却站上了一助的位置,心里充满了期待。
完美逢玩最后一针,再次清点纱布和手术器械,却发现他刚刚拿着止血的一片纱布不见了。
安如见赶紧出去找父亲。这个时候,安裕明正在另一台手术上挥舞着他的搓、锤子、固定针。
听到安如见的报告,安裕明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笑话。”手术做完之前,有严格的查对制度,任何人都必须将耗材点清楚,才能缝合皮肤。
安裕明将正在做的手术,交由他的同事处理,匆匆走了过来。
安裕明拆掉缝合好了的美容线,一点一点在病人手术处寻找那一个小不点棉球。棉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人体待久了,会引起发炎,侵犯周边神经和血管,后果非常严重。如果追究起来,就是典型的医疗责任事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裕明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巡回护士赶紧过来,用消毒纱布将他的汗擦干。
安裕明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胫骨和腓骨中段找到了那个该死的棉球。
安如见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种缝上再打开的事,很多年都没发生过。大家都知道,这是无法逃脱的责任。
“小安子,希望你吸取教训,为病人做手术的时候,特别是要事先清点,再缝合。”
安如见“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第一台手术,被自己搞砸了,安如见心里很难受。这起偶然事件,对自己应该是个反面典型,对今后的工作,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失。
“没事,只要把棉球拿了出来,就好办了。谁都不可能十全十美,不犯错误。”
安裕明安慰道。他深怕安如见受到这次事件的影响,打击他的学习积极性。
“我知道,没事的。”安如见回道。
26.找麻烦
父亲安慰是一回事,病人是否放过又是一回事。
这样的事瞒不住。手术做完了,缝合好了,又拆开找棉球,这不是拿病人性命开玩笑是什么?疏忽大意?谁允许医生疏忽大意!医生就是要专心致志,怎么能犯如此低劣的错误?
病人家属在医生办公室大声发泄不满。安如见连声道歉,也不起作用。
谁要你低廉的道歉?你的对不起值几个钱?
事情似乎不可收拾,安如见像被逼上了绝境。
安裕明查过房,将病人家属带到主任办公室:“说吧,要多少钱?”
病人家属反而蒙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安主任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此直接粗暴。
“往大了说,我们是一个单位的,往小了说,我曾经救过你的命。”安裕明盯着病人家属,“你不记得了?那年,你从房子上摔下来,肋骨骨折,差点死了。我做的手术!”
安裕明的声音不大,但气场很足,怔住了对方。
“哎呀,那次是安主任做的手术啊,谢谢了谢谢了!”
“刚才给你道歉的是我儿子,亲生的。”
安裕明发现,对方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这……这怎么办?”
“你不就是要钱吗?我现在就去银行给你取钱。”安裕明以退为进,先看看对方的反应。
“安主任,我的意思,不是要你们赔钱,是要管好年轻人。”
“我儿子安如见,名牌大学毕业,今天第一次上手术台,没有经验,出点小事很正常。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如果你不愿意原谅,你开价,我出钱。”
安裕明在病房工作了三十多年,跟无数病人和病人家属打过交道,可以说阅人无数。什么样的话,跟什么样的人说,他心里清楚得很。
“安主任,我说了,我的目的不是要你个人出钱,”对方解释道,“我是想,医院能免点医药费,医院出钱,你好我好大家好,是吧。”
“不行!安如见是我儿子,我不会为这点小事,败坏了他的名声。这一次,你尽管开口,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安裕明首先想到的,是维护儿子的名声。他的医生生涯刚刚开始,不能让他刚走上手术台,就背负心理阴影,更不能在医院留下坏印象。安如见,要成为最优秀的骨科医生,不能毁在这点小事上。
“安主任,既然这件事不能声张,那就算了吧。”病人家属碍于面子,也不多说什么。
事情仅仅过了一天,安裕明就接到集团公司一个姓张的副总电话:“安主任,我是张玉钊。”
安裕明愣了一下,以为是哪个病人或者是病人家属,说:“我是安裕明,请问有什么事?”
“司亨集团只有一个叫张玉钊的副总,”对方口气很足,“昨天一个病人,据说是你儿子做的手术,你想起来了吧?那个病人是我堂弟,你看着办。”
对方不给安裕明任何解释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安裕明后背发凉,这个病人姓刘,怎么就成了张副总的堂弟了?很多人搞不清堂弟、表弟、内弟的关系,搞混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是张副总的什么弟,既然他来了电话,这件事就会由小事变成大事。安裕明一时没了主意。坐了半个小时,也没能想出个好法子。
安裕明并不惧怕张副总,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个人。他担心的是,安如见这一次要被人搞得难堪了。
虽然不至于身败名裂,也会搞得没有信心在司亨医院待下去。小安子本来就不安心在司亨医院工作,是自己编造谎言,让海滨城市的区妇幼保健院将他辞退的,又带着万疏茜和杨雪关将他从海滨城市找回来的。这么一闹,小安子更不安心在司亨医院了。
不能让事态扩大。按照安裕明三十多年的经验,处理这种事,最好的办法是快刀斩乱麻,打好钉子护好眼。
对方要什么?安裕明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仅仅是医院减免医药费吗?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只有豁出老脸,去求求杨也彬了。
杨也彬刚好送走一拨来访的客人。当院长的,虽然级别是正处级,级别不算高,却掌管着医院的人财物调配和使用的权力,来找的人自然不会少。
安裕明抽空进了杨也彬办公室,关上门,说:“杨也彬,现在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在司亨医院,只有安裕明可以直呼其名。他们太熟悉了,如果没有小安子和杨雪关闹这么一出,他们结成儿女亲家是迟早的事。
杨也彬瞪着他:“什么事?”
安裕明将事情来龙去脉跟杨也彬说了一遍,杨也彬也没摸清这是什么路数。一个小小的差错,这么巧会牵涉到集团副总的堂弟?
集团公司确实有个叫张玉钊的副总,杨也彬见过,分管人力资源工作,交情不深,他自己也还在想办法跟张副总融洽关系,以后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公司有七个副总,一个总会计师,头头脑脑太多,他也打点不过来。平时,他去集团公司汇报工作,主要是找董事长、总经理和分管医院的副总,很少有机会跟张玉钊打交道。不过,这次医院一次引进六位高材生,他专程去总公司向张玉钊汇报过,张副总还表扬了自己。毕竟没私交,这次很难从中帮上忙。
“你想怎么办?”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杨也彬就喜欢反问。表面看起来这是尊重下属,征求意见,其实是希望下级能给他一个解决方案。他喜欢做选择题,不喜欢做问答题。棘手的事情,他都希望下属能给出几个解决方案,让他参考。
“我想啊,你出马,带我到张副总那里说明情况。”
“不行!如果我在集团公司总部现身,肯定会引起董事长和总经理注意。那样的话,小安子的前途肯定毁了。”
“杨也彬,你这次要真心实意帮小安子,他是晚辈,我们看着成长起来的。”
“安裕明,你别给我刷糨糊,我不吃这一套。杨雪关也是你看着长大的。”
安裕明冷静地说:“杨也彬,咱们一码归一码,别扯犊子。”
杨也彬面无表情地说:“安裕明,这件事我不好出马。既然张副总隔山打牛敲山震虎,电话直接打给你,就说明他也不太想将事情闹大。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去找他一趟?”
“当然是你,而且必须是你。如果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先冷处理,看看情况再说。”
杨也彬的意见,有一定的道理,安裕明的心却悬了起来。
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不会解决问题的人。安裕明心里,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
27.我想和你谈谈
安裕明果然去总部见张玉钊。
集团公司的副总,每天忙忙碌碌,今天在甲市,明天在乙城,后天在丙地,属于满天飞人士。
安裕明在总部大门口苦苦等了一周,才见到张玉钊副总。保安尽职尽责,张副总没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以他的名义进入总部大楼。在基层的眼里,总部大楼就是权威的象征,任何人都不能越过黄线。
张副总下车的瞬间,保安告诉他,张玉钊张副总回来了,安裕明追了上去,满脸堆笑:“张总,我是司亨医院骨外科安裕明。”
张玉钊下车的时候,脸上本来还挂着微笑,看来此行收获满满,听到安裕明的自我介绍,张副总的脸色就变了:“谁?骨外科主任,我认识你吗?”
轮到安裕明愣了:“张副总,不是您打的电话吗?”
秘书过来,准备驱赶安裕明。这还了得,张副总刚出差回来,心情很好,从哪里钻出这个人?
“嘿嘿嘿,你干嘛呢?”
安裕明被秘书和保安拦下,格外蹊跷:“不是张副总让我来的吗?”
张玉钊回头看了安裕明一眼:“你说你是司亨医院的骨外科主任?”
安裕明点头认可。
“我好像见过你,但我从来没找过你。”张玉钊冷冷地说,“你如果要上访的话,集团总部一楼左侧有接访室,你可以去那里反应情况。”
安裕明看了看接访室的牌子,说:“张副总,我不是来上访的,是你打电话说要当面跟我谈谈的。”
张玉钊一脸不屑:“莫名其妙!”
张副总的话音刚落,两名保安就将安裕明架走了:“滚!还想打着张副总的旗号来总部闹事,吃饱了撑的吧!”
安裕明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总部门口的假山上。
安裕明定了定神,觉得这件事中间有诈。
张玉钊自己打的电话,说要跟他谈谈,不可能这么健忘。那么,就是有人冒充公司高层给自己打电话。目的是什么?要钱吗?不太像!
安裕明傻傻的,刚理出头绪,就被保安再次驱赶:“快走!”
安裕明悻悻离开集团总部。
事出反常必有妖。安裕明这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来的,等了一周,不明不白被赶回去,怎么向杨也彬交代?转念一想,杨也彬那里无所谓,重点是怎么向小安子交代?
小安子坚决反对安裕明来集团公司总部见张副总的。
“这点小事,轮得着张副总来管?”
小安子的话差点呛住了安裕明:“张副总想管就管,小安子,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认为老子天下第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臭脾气,你就修成正果了。”
小安子“嘁”了一声,“这事确实很烦人,但是看了《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和《执业医师法》,够不上任何处罚标准。”
安裕明将条例和法律原文拿来研究,确实如他所说,够不上处罚标准,他有些佩服小安子,竟然懂得研究法律了。这年头当医生,不但要精通医术,还要精通法律。现在的人,都非常注重自己的权益,动不动就将别人推向被告席。
你说这些人到底是自私还是维权意识强?谁都没有定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占着理。安裕明曾经代表医院,多少次站上被告席,但他从来没有如此胆怯过。
安裕明的心思其实是个悖论。一方面有政策和法律管着,一方面又有上面的人管着。不管怎么样,政策的归政策,法律的归法律,行政的归行政。泱泱大国,就是个人情社会,几千年了,谁改变了?
历史上,确实有人想改变,比如商鞅,算得上是个大人物了,变革,最后将自己的命都割掉了,车裂。王安石算是厉害的人物了,但触动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新法废除,罢相去职,郁闷而终。
胳膊就不过大腿,就是这个意思了。
安裕明想为小安子说情,却说情无门。这让他很郁闷。
安裕明在宾馆待了两天,觉得不能这么空手回去,又去了集团总部门口。保安管控很严,他进不去。但是,只要有心,就没有进不去的门。安裕明反复观察,每天早上七点多钟,送菜的工人会出入总部大楼。他们可以不出来,也可以不让我进去,但总得让菜进去吧?谁都不是铁打的,饭是必须要吃的吧?
安裕明为自己的这个发现开始自恋。真的很少有人能这么仔细观察事物了。
送菜的工人又踩着朝霞而来,安裕明赶紧上前搭讪,微笑着敬烟点烟,工人师傅难得遇到这么尊重自己的人,报以感激的笑。这一笑,安裕明抓住了机会。他三言两语跟工人说了自己的意思,人家很同情他,答应将他装在装菜的篓子里,将安裕明捎进集团总部大楼。
早上,大家还没有上班,总部大楼很安静。安裕明悄悄看了一下楼层示意图,记住了张副总办公室,然后若无其事爬上了顶楼。
这是一处绝佳的欣赏城市风景的高点。整个海滨城市尽收眼底。远处的大海,海上的渔民和渔船悠然自得,朝阳映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霞光万丈。
微风轻拂,人间胜景大抵如此了吧?安裕明心想。这几年,安裕明虽然向往安逸,其实并不安逸。他想小安子能顺利接班的话,自己这辈子才能真正安逸。他忙得像抽得连轴转的陀螺,连欣赏风景的时间都没有。
等了一阵,大楼里陆陆续续有动静了,安裕明连忙从顶楼下来,缩进一个卫生间。没办法的,求人办事,就是这么狼狈。还好,卫生间窗户正对大海,安裕明可以继续欣赏海景。
安裕明甚至突发奇思妙想,这个卫生间大约能抵得上自己现在住的房子价格吧?想想住房货币化之后,房价接连上涨,安裕明心里就忿忿不平:医生的劳动力何其廉价,工资三年五年调一次,房价一个月涨一次,有时候不要一个月,就涨了十多二十个点。
安裕明不是来伤感的。他马上回到自己的正题上,思考着如何跟张玉钊说话。
时间不紧不慢,就算你在卫生间,也不会等你。
安裕明见时间差不多了,从卫生间悄悄溜出来,恰巧看到张玉钊的背影闪进了一间办公室,他赶紧跟了上去,轻声说道:“张副总,我想和你谈谈。”
28.我不知情
张玉钊转身看到安裕明,并不认识,奇怪地问:“你找我?”
“对,我找张副总汇报点事。”安裕明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就坐在张玉钊办公室的沙发上。
“你是司亨医院骨外科安裕明主任?你说,什么事?”张玉钊还没明白骨外科主任来找自己真实目的。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不能记住每一张面孔。自己平时分管的工作跟医院不搭界,不知道眼前这位主任有什么事。
安裕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这让张玉钊懵圈了:“我完全没印象啊?怎么还多出一个堂弟来了?”
安裕明心里一沉。没这种事,就是有人打着张副总的旗号来蒙他的。这事弄得,尴尬了。
“张副总,是这样,即使这个伤员不是您堂弟,我们也会尽医生的职责,将他治好,请你放心。”
安裕明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转到表决心上来了。没有一个领导不喜欢下属表决心,虽然自己不分管医院,也说明自己在集团有地位。
“安主任,我听说过你的大名,是我们集团的一把刀,我为集团有你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名人感到骄傲。”张玉钊的话,听起来挺暖心,其实就是打哈哈。
安裕明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恰好有人来敲门,他找个借口,赶紧钻出张玉钊办公室。
走出集团总部办公大楼,安裕明长吁一口气。太阳正不可一世照耀大地,安裕明的心中一片明媚。张副总不知情,说明此事与他无关。还好安裕明老练,没将安如见首先说出来,要不然就不打自招了。
此行目的是化解张副总的误会。既然张副总懵圈了,就自然不存在想象中的误会。安裕明得感谢自己,没有在张副总面前和盘托出。要不然,安如见还不恨他这个猪队友?
这次乌龙事件,给安裕明敲响了警钟。谁在冒充张玉钊?安裕明一点都没想清楚。让他后背发凉的是,有人在暗中使坏。这个人显然是冲着安如见去的。
大街上人多车多,安裕明顾不上欣赏这盛世繁华。他的脑子里都是疑问,谁在使坏?目的是什么?
安如见平时并不张扬,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过着普通且低调的日子。以他们家的条件,也只能过这种日子。能过下去,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这也是安裕明的人生追求。只求安逸,不求富贵,更不奢望大红大紫。安裕明的朴素人生哲学,已经被自己反复证明是正确的。
医生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见识很多人。医院就是一个小社会,什么人都能见到,什么事也能碰上。
几十年的社会阅历,也算丰富。安裕明靠着稳重,安然度过了职业岁月中最艰难的时刻。
他所谓的艰难时刻,是那一年老院长退休,集团公司组织部来医院考察院长。好几个人跃跃欲试。其实,这跟跃跃欲试没关系,好几个人活动很久了,消息传到安裕明耳朵里,人家基本有定论了。
安裕明是符合条件的。他的小心思也开始活泛,如果能当院长,就会怎么怎么样。那种感觉该多好!万疏茜也支持。夫贵妻荣是传统文化的精髓,那个女子都想自己的丈夫意气风发。
万疏茜怂恿他去总部找找关系,求求人,说不定这好事就落到他头上了。
安裕明的心思活泛两天之后,突然安静下来。哪里也不去,什么都不争。
老老实实当骨外科主任不香吗?安裕明对万疏茜说,这种事咱们不能干。万疏茜不理解,你符合条件,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安裕明笑着摇头,说老婆,我是彻底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了,要是上面定了,首先会找你谈话,征求你的意见。要是上面没定,这事已经到了白热化地步,我再横生枝节插一竿子,所有人都会将我视为眼中钉。与其这样,还不如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事才是王道。
万疏茜一下子没想明白,跟安裕明争论,你就不愿意去求人。你不去,我去。安裕明赶紧制止,我的好堂客,你去求人,不担心丢人?万疏茜噎住了,还有这种说法?安裕明点点头,说堂客呀,我们两个人都是科主任,你是妇科,我是骨外科,多少人羡慕呀?将小安子培养好,这辈子我们就圆满了。
万疏茜听了安裕明的分析,觉得有理,就不再犟。半个月后,结果出来,杨也彬当院长。上来不到一年,那几个跟他竞争院长的小伙伴,要么调离原岗位,到后勤部门养老去了,要么就调走了。
看到那几个人的结局,万疏茜对安裕明更是死心塌地了。万疏茜说,安裕明,没想到你这次做得这么好。怎么分析出来的?安裕明诡秘一笑,这事不能声张。我只告诉你,做好本分的事,少说话,不要在科室闲聊,也不要议论任何人。咱们只是看着,这辈子就少不了你的安逸日子。
“嘀嘀嘀——”
刺耳的喇叭声将安裕明怔住,自己过马路闯红灯,差那么两厘米就跟小车亲密接触。
司机大哥看来也吓得不轻,愤怒的眼神里能喷出火来,没好气地质问安裕明:“没长眼睛啊?”
安裕明没事,朝司机抱拳表示歉意,赶紧过了马路。
安裕明的思绪又回到小安子这件事上,谁?目的?
可是,他真想不出。这个大约是警察才能完成的工作,太深奥的东西,不适合他这样的医生来思考。
不能再想了。安裕明在心里警告自己,以后凡事都要小心一点,不得大意。
想起万疏茜还在等自己的消息,赶紧找一个公用电话,挂了一个长途,告诉万疏茜实情。
万疏茜似乎在电话那头愣了几秒钟,说了句“我知道了,你早点回来”就挂了。
安裕明这才有心情欣赏这座城市:高楼林立,阳光充足,脚步匆忙。这是安裕明对这座海滨城市的简单评价。
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骨外科主任,世面见得多了。他也曾跟小安子一样,羡慕外面的世界。可是,等他羡慕外面的世界时,他已经结婚生子,小安子呱呱落地,他已经无法抽身。
与其漂泊,不如安逸。数十年如一日的安逸,将安裕明就熬成了司亨医院骨外科一把刀。
这座海滨城市充满了年轻的气息,到处是建设工地,脚手架、升降机随处可见,却并不凌乱,每一处工地都围了护栏,干净整洁,显示出城市管理者的用心,也显示了这座城市的魅力。不像他们那座城市,建筑工地灰尘满天,泥头车到处乱闯。对于泥头车不挂车牌,安裕明有很大的意见,很多伤员在泥头车下被送到医院,却找不到肇事车辆,家属哭得呼天抢地,司机和老板却成了缩头乌龟。难怪小安子宁愿不要司亨医院正式编制,也要留在这里工作。
安裕明走到一幢摩天大楼跟前,这座楼曾经号称排在亚洲高楼前十名,完全需要仰视。安裕明脑袋后仰九十度,极目之处,楼与天接。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人是多么渺小。
29.冒昧拜访
安裕明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和万疏茜、杨雪关就是在这幢大楼里找到小安子的。当时在场的还有小安子的大学同学许田樱,以及许田樱的父亲。
安裕明使劲想,许田樱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安裕明在大楼前站了很久,没想起许田樱父亲的名字,倒是想起了那家公司的名字,竣肃集团。
对!就叫竣肃集团。
安裕明突然有一种要上去看看的冲动。他一般不冲动。像他这么老练稳重的男人,怎么可能像青年人一样冲动呢?
可是,上去看看竣肃集团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心思。这是来自内心的冲动。
为什么要上去?
安裕明一下子想明白了,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结:小安子不喜欢杨雪关,是不是喜欢许田樱?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到许田樱父亲的公司来?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座海滨城市?
安裕明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小安子后来回司亨医院,许田樱也跟着回去了。
安裕明一拍脑袋,原来是这么回事。
两个人在一起了吗?到什么程度了?
那天晚上,小安子醉酒,也是许田樱护送的。
这些事情就像一根主线,将小安子和许田樱串在一起。
安裕明自然而然联想在一起了。许田樱在追小安子。对!一定是这么个事儿。
如果是这样,安裕明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必要上去看看。他对许田樱不了解,想去看看竣肃集团到底是做什么业务的。许田樱父亲开着这么大的公司,她却要去司亨医院工作,不是有牵挂的人,她干嘛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要跟同学合住一套房?
安裕明下定决心上去看看。按图索骥,安裕明很顺利找到了竣肃集团。竣肃集团总部设在大楼三十楼到三十五楼之间。这得多大的规模。租金都是天文数字。
安裕明到公司门口,就被前台拦住了。安裕明说我找你们公司董事长。前台保持职业般的微笑问他,预约了吗?安裕明摇头,我只见过一面,怎么可能预约?他女儿许田樱和我儿子安如见是大学同学,现在又是同事,我路过,到上面来拜访一下董事长。
前台狐疑地盯着安裕明,一点也不相信安裕明的说辞。仅仅是小孩的同学关系,就想来拜访董事长?看来,此人非奸即盗,要提防。
前台说:“对不起先生,没有预约不能见董事长。”
安裕明摇摇头:“好大的架子!我是你们许田樱的上司。”
前台不淡定了,说:“董事长女儿的上司?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报上名字,我向徐小姐核实一下。”
“她又没有电话,怎么核实?”安裕明斜了前台一眼,没想到见一面都那么难,到底是有钱人。
前台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许田樱的手机。
安裕明开始不淡定了。一个手机要三四千,我的工资才三百多。整个司亨医院,现在也还只有杨也彬有一个手机,叫什么掌中宝,一点点大。原来的掌中宝是指小孩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才是掌中宝。现在的折叠手机,也叫掌中宝。
前台将话筒递给安裕明,请他确认一下,是不是许田樱。
安裕明觉得好尴尬,心里默念冲动是魔鬼。自己也有冒充领导的嫌疑。要是许田樱笑话自己,整个司亨医院都是个笑话。
确认之后,前台给董事长打了电话。安裕明这才知道,许田樱的父亲叫许安栾。
保安引导安裕明进到会客室,一股淡淡的茶香氤氲了安裕明的呼吸。他闻闻,从来没有闻过这种茶香。
会客室,一副八大山人的山水画映入眼帘。安裕明曾经练过毛笔字,对八大山人题款非常熟悉,似哭似笑,谁也猜不准。八大山人本是皇家后裔,国破人亡,一生抑郁,及至癫狂。也许只有在书画中,才能真实释放他人生的苦闷。
许安栾笑着进来了:“哎呀,安主任大驾光临,失礼失礼啊!”
安裕明不好意思,说:“突然造访,打搅了。”
客套和寒暄,是国人必要的社交礼仪。
客套几句,许安栾说:“女儿刚刚打电话告诉我,说骨外科安主任登门拜访,被前台拦在门外,把我吓了一跳。这怎么行呢?所以,我吩咐,给安主任上最好的大红袍。”
“董事长日理万机,我冒昧过来,实在不好。但我又好奇,想了解一下许田樱同学。”
安裕明的话,传递了很大的信息量。他暗示,自己是来考察许田樱的。一般所指的考察,无非是组织考察个人,公婆考察准媳妇儿,泰山大人考察准女婿。
许安栾一下子就明白安裕明的意思。他不是院领导,许田樱又工作不久,不存在组织考察。唯一的解释,就是考察准媳妇儿。
许安栾也想到了上次的不愉快,但是他不说。有些事不能说,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安主任请坐,您想了解些什么情况?”许安栾一边倒茶,一边看着安裕明,问道。
“董事长格调高雅,就是不知道,墙壁上这幅八大山人的画,是真迹还是赝品?”
许安栾没想到安裕明会问这个。他是在猜测自己的实力,还是在推测自己的修养?
“安主任好眼力!这幅画是我五年前在一场拍卖会上拍来的,没请人鉴定过,但价格不菲。”
“我想,只要董事长愿意,八大山人那幅有许多名人题款盖章的自画像,也能买得到。”
“八大山人晚年,那幅自画像一直随身携带,有合适的朋友,他都会请人在上面题款。只可惜啊,我从未见过那幅画的真迹,有机会一定要去好好欣赏。”
许安栾这番话,展示了自己在书法方面的欣赏水平。他不像别人,从来不研究书画,花钱拍来古画,纯粹附庸风雅。他是个有品位的藏家。
“我们这一代人,都希望自己的晚辈安心过日子,不要瞎折腾。”安裕明隐隐约约说出了考察许田樱的原因。这才是核心内容。
“我们家恰恰相反,我希望人年轻的时候能够多闯荡、多见识、多历练,积累成长经历。这样的人,才能成就大事业。”许安栾品着茶,悠然自得的样子,将自己的优越感体现无遗。
安裕明不知道怎么说了。毕竟他不是来跟许安栾谈艺术的,也不是来跟他讨论小孩的感情的。感情归感情,生活归生活。许安栾从来不混为一谈。
安裕明大体明白了许安栾的意思,意识到小安子与许田樱不可能。两个人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安裕明想找一个贤惠的女子做媳妇儿,许田樱显然不是。
30.警告小安子
安裕明从许安栾的公司出来,心里就一直别扭。在许安栾强大的气场面前,他总觉得低人一头。事实上,这只是他的感觉。许安栾给他的压力,来自于许家有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他们的谈话,被许安栾的公事多次打断,秘书随时进来汇报工作,哪个分公司的老总来电话了,哪个部门经理来汇报工作了,许安栾随时都要回到他的办公室,撂下安裕明一个人喝茶。
许安栾第四次要起身回办公室的时候,安裕明觉得自己该走了。人家忙得不亦乐乎,自己却悠闲地喝茶,与这里的画风格格不入。
简单客套几句,安裕明告辞许安栾。此刻,阳光正好。没有盛夏炽热,也没有春天的柔和。秋天的阳光洒在安裕明身上,温暖清爽,安裕明满腹心事在大街上,看人来人往,看匆匆步履。这个地方,很难体会到闲适的生活。
安裕明来海滨,搞清了两件事,一件张玉钊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堂弟在司亨医院住院。另一件当然是正面跟许安栾接触,从他的话中,安裕明推测出许田樱到司亨医院的真实目的,她是追随小安子来的。安裕明暂时没搞清许田樱会不会安分做医生,他想,她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迟早有一天会继承父亲的家业。
安裕明不羡慕许家的家产。家大业大,操心劳力,还担心这担心那,他不喜欢这种生活。安裕明最喜欢的日子,就是过有规律的生活,上班下班三点一线,不争权夺利,不尔虞我诈,坦坦荡荡,平平淡淡。不是他没出息,而是他只想做一个医生。他不相信“不想当院长的医生不是好医生”这句话。
现在让他纠结的是,小安子和许田樱到底是不是恋爱?小安子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人家要打着张玉钊的牌子要挟他?
这两个问题让安裕明变得焦躁不安。他再也没有心思欣赏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了,叫了的士,赶去机场。他其实知道返回的飞机是晚上的,还有十多个小时。时间非常充裕。但他不愿意再待下去,宁愿坐在机场等待,也不愿意到处游荡。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安裕明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安子从床上拎起来。万疏茜不知道安裕明受了什么刺激,只得打着哈欠起床。
“小安子,你老实说,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安如见双眼绯红,打着懒洋洋地问:“老爸,你又怎么了?”
万疏茜也莫名其妙,问:“老安,你受什么刺激了?”
安裕明将他去海滨城市见张玉钊和许安栾的事详细说了,末了,他加了一句:“小安子,我很担心你。”
父亲语重心长的样子,让安如见心里发麻。囿于父母的逼迫,他那颗外出闯荡的心,暂时熄灭了斗志。他不是乖乖仔,也不是问题少年,很多次想冲破父母的束缚,终是下不了决心。
“担心我什么?被人算计吗?”
“是的,这事说来很蹊跷,谁会冒充集团副总打电话?这里面暗藏了什么样的心机?”万疏茜睡意顿时消失。她的脑海里,开始迅速搜索有可能陷害小安子的人,“杨雪关?”
“不可能!”安如见一口否定。
安裕明若有所思,摇摇头:“不太像,杨雪关虽然心高气傲,有些刁蛮任性,但她对小安子还是有感情的,不会做这种事。”
“那问题就出在骨外科,”万疏茜推测,“你想啊,有谁知道这件事?还不就是你们科里那几个人!”
安裕明也疑心是科室的医生干的。他承认,在小安子这个问题上,自己护犊子太明显,在别的医生看来,安裕明是想把小安子培养成骨外科主任。做父亲的,都会有这点小九九。
安如见打了一个寒颤:“如果是科室的人,只有医生了。我并没有得罪他们,为什么会针对我?没道理啊。”
安裕明一家三口,是最不愿意揣测别人心思的。这件事逼得他们去揣测人心。有人说过,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样是太阳,一样是人心。
安如见打了个哈欠,说:“管他呢!别再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我要睡觉去了。”
“慢着!”安裕明制止小安子懒散的脚步。
“还有什么事?”小安子不情愿地问。
安裕明问道:“你跟许田樱在恋爱?”
小安子愣了一下,无奈地说:“没有呀!谁说我在谈恋爱了?”
“最近我看她总是黏着你,如果不是谈恋爱,你可以有意识疏远她,不要又跟杨雪关样,闹得满城风雨。”万疏茜说。
“没有呀——唉——你们怎么见我跟哪个妹子在一起,就认为是在谈恋爱。”安如见满脸不高兴。
“那你们就不要过多来往!她家有公司,有钱有地位,我们不能跟人家比。”安裕明说。
万疏茜马上跟安裕明站在一个阵营,赶紧接话:“我认为这句话很对。门当户对才是家庭稳定的前提。”
安如见嗤之以鼻:“你们瞎操心!我哪有那个心思啊,杨雪关的事,我现在还没解释清楚呢!”
“吸取教训吧,千万不要让女人产生误会。不喜欢就要早说,等别人投入感情了,你再说不喜欢人家,恐怕又会要死要活的。现在的年轻人心态都很脆弱。”安裕明说,“你妈当年就是这么脆弱的,我见她可怜,才收留她的。”
万疏茜瞪起眼说:“姓安的,你别歪曲历史,当初是我追的你?”
安裕明刚想反驳,小安子赶紧制止:“别争这些子虚乌有的事,给我时间去睡会儿,天都要亮了。”
“话没讲清楚,不要睡。”安裕明说。
万疏茜其实是这个家庭的调和剂、耦合剂,父子俩有斗嘴的苗头,万疏茜赶紧制止:“去睡去睡!老安,我们也睡会儿,我明天还有五台手术。”
安裕明睡意全无。他忧心忡忡,两个问题都没有答案,他担心这是埋在生活深处的两颗雷,随时都可能爆炸。
安如见打着哈欠,回房睡去了。
万疏茜将安裕明从沙发上拉起,说:“睡觉去!你明天恐怕也有手术吧!”
安裕明摇头,他脑子里全是小安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