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碰上硬茬子了
张荣培赶忙追上前去一番好说歹说。
可李麟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说什么也要直接去团部。
张荣陪无奈,只得先将李麟送到了临城镇团部,安顿好了才折身回县城。
正如张荣培所言,二十四道菜一样不少摆满了桌子,桌前也坐满了军官。
林玉中坐在上首阴沉着脸,左手边是张荣培,右手边的椅子空着,那是为李麟预备的,可那小子给脸不要脸,不肯来。
“太不像话了,这小子刚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张荣培愤愤地说。
“这还不算,他明知咱们督座在此为他接风洗尘,他却不给面子来都不来!”
“这不明摆着不把咱们督座放在眼里吗!”
“就是啊,太不像话了!”
军官们纷纷附和着。
“行了行了!”林玉中皱着眉头,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人家的干爹是吴大帅呢!”
“督座,这小子日后恐怕不好管啊。”
“荣培,你心里得有个数,小打小闹本督不管,可他要是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本督拿你是问!”
“是!”张荣培站起身啪地敬了一个军礼,“一个二十岁的小毛孩子,我还玩不了他了!”
“他不吃咱们吃!”林玉中夹起一块辣子鸡腿拿在手里啃着,“好吃,你们峄县的辣子鸡真是一绝!”
……
临城镇团部,李麟简单开了个短会,便单枪匹马去了韩贵营部。
为了向李麟展示“剿匪心切”,张荣培在李麟赶到峄县前一个小时,火速将韩贵一部调出城,在离山区最近的城西北二十里安阳村驻防。
李麟到来之时,韩贵正在为营部安置一事挠头。
安阳村有个高家大院,又称“大夫第”,是五进的大四合院,四合院四角各有一个十几米高的石砌角楼。
此处无疑是营部的最佳选地,可大院的主人高老爷却开出了条件:住我家可以,给钱!
奶奶的,从来都是老子跟别人要钱,今儿个还遇到敢跟老子要钱的了?!虽然恼火,可韩贵知道高老爷的背景,自然不敢造次。
陈大麻子不明就里,跃跃欲试准备“以武力解决。”
“你个老东西,还敢找老子要钱,老子崩了你!”说着就掏出了枪。
韩贵赶忙夺下了他的枪:“知州老爷,我们营副是个粗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老朽从不生闲气。”
高府管家老薛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门前,高老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接过老薛递来的水烟袋在嘴里吧唧吧唧吸着。
高老爷虽长得慈眉善目,却是一脸严肃。
韩贵舔着脸说:“高老爷,支援官府剿匪可是至高无上的光荣事儿,您还谈钱,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老薛,去。”
老薛回头进院,没过一会儿带着两个家丁抬着一个一米见方的木匣子出来了。
老薛打开匣子,里面摆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勋章、还有几个折子本。
“老薛,给他说说咱老高家的光荣。”
老薛依次指着折子本和勋章,开启了滔滔不绝的演讲:
“这是当年吏部封俺们老爷做兖州知州时的文书,这个是前朝毅勇侯曾国藩收俺们老爷为义子的‘父子连心贴’,这个是俺们老爷同前朝两江总督张勋结拜时的‘金兰帖’,这枚勋章是俺家大少爷前年在北平升中将时,黎大总统授予他的,这是俺家二少爷去年升少将时,陆军总长曹老帅亲授的……剩下的就别说了吧老爷,不然说上三天三宿恐怕都说不完。”
“说说这个吧。”高老爷用烟嘴指了指头顶“大夫第”的匾额,落款是“袁慰亭”。
“这仨字,还是当年袁大总统为老爷您写的呢!”
“什么大总统,那是光绪二十五年的事儿,那时候袁世凯还是山东巡抚呢。”高老爷纠正道。
“对,对,是俺记错了。”
“老薛,前两天你大少爷来信说,曹老帅要他女儿许给老朽之孙、你小大少爷,也不知日子定了没,你去信给你大少爷问问吧,我还急等着抱重孙子呢!”
“是老爷,我这就叫账房周先生给大少爷去信。”说着,老薛回了院里。
“这真是个惹不起的硬茬子啊!”陈大麻子小声对韩贵说。
“后生,你说我老高家还缺你那点光荣吗?”高老爷不屑一顾道。
“不缺不缺,高大老爷,我们军饷都拖了快一年一分钱没发了,我上哪弄钱给你交租金啊!”
“没钱就去找免费的宅子住,老朽这安阳村里没人住的宅子多了去,你们住去吧。”
“那一个个破宅子七漏眼儿八漏缝儿的,还有的连房顶都没了,去那儿住我还不如住猪圈呢!”
“那请便吧。”
韩贵和陈大麻子四目相视,陈大麻子两手一摊表示他也没办法。
韩贵余光瞥见了身后一身上校常服的李麟,顿时喜出望外。
“您就是北平来的独立团李团长吧!”
“在下李麟。”李麟面无表情道。
“长官好!”韩贵扯了一把陈大麻子,二人齐刷刷地立正向李麟敬了个礼。
李麟云淡风轻地还了个礼。
韩贵上前便握住了李麟的手:“长官,你快帮卑职说说情吧。”
“高老爷,李长官可是吴大帅的干儿子,你不给我们面子,总得给李长官点面子吧。”陈大麻子硬生硬气嚷道。
“吴大帅的义子……老朽长子同曹老帅是亲家,论辈分,你得叫老朽声爷爷。”高老爷只瞥了一眼李麟,便继续怡然自得地抽着自己的水烟。
“想必您就是前朝兖州知州、一门二子两将军的高澄涟高老先生?”
“是老朽。”
“爷爷好!”李麟恭恭敬敬向高老爷鞠了一躬,“令郎荣祥将军从严治军,深得曹老帅器重,晚辈也十分敬仰荣祥将军。”
高老爷点点头,满意地打量着李麟。
“韩营长,你租用高老先生家三进大院四十间房,高老先生要你每月三十块银元,这不过分。”
“这……好吧!”韩贵不情愿地从军需官手里接过三十大洋递给高老爷。
“去给账房周先生吧,老朽不沾你这不义之财。”高老爷起身背着手走进大院。
第015章:软硬不吃的小龟孙
小半下午工夫,韩贵将营部在“大夫第”里布置的颇有模样。
李麟在后院花厅同高老爷聊天。
等韩贵他们收拾完了,李麟便走近前院来找韩贵。
韩贵把李麟请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把圈椅。
“长官你看,这是卑职的指挥室。”
陈大麻子拎着一个小竹篮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军官,竹篮里的东西倒在桌上,竟是一副麻将。
“李长官来了正好,三缺一!”
韩贵三人已经在八仙桌前坐好,把麻将洗得哗啦哗啦直响,还给李麟留了个上首位置。
“我从北平千里赶来,就为找你们陪我打麻将?”李麟冷冷地说。
“不打麻将打什么?”陈大麻子只顾洗牌,头也不抬便脱口而出。
“怪不得区区几个土匪,你们一个旅的兵力都奈何不得,原来都是一帮你们这样的酒囊饭袋之徒!”
李麟目光凌厉盯着韩贵,直把韩贵盯得浑身发毛,不知所措。
“李长官生那么大气干啥,来来来坐。”陈大麻子忙给李麟拉开椅子。
李麟看都不看大麻子一眼,“我要知道这里的土匪分布情况,韩贵营长,请你立刻告诉我。”
“快,把地图给长官拿来!”韩贵吩咐陈大麻子。
陈大麻子忙跑出屋,韩贵一股脑把麻将全都搂进了竹篮子。
陈大麻子把地图拿来铺在桌子上,地图上好多位置都用红圈圈起来了。
韩贵指着地图上的红圈圈,说:“长官,这些圈红圈的地方都有马子。”
“马子是什么?”李麟问。
“就是土匪,咱们峄县这一带都管土匪叫马子。”
“这里匪患看来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韩贵继续指指点点道:“咱峄县境内总共有十几杆马子,不过大多数都是三五十人的小杆子,数抱犊崮和鸡冠崮的马子最多,都有几百人。”
“那你细致地给我说一下这两个山头的匪患情况。”
“先让我麻子兄弟给您说说抱犊崮的事吧,他前几天还是那里的大掌柜呢!”
陈大麻子咧嘴笑道:“我现在改邪归正了。”
“不错,几天工夫就从土匪头目摇身一变成了官兵副营长,林玉中督军真是不拘一格用人才。”李麟不温不火地说。
陈大麻子谄笑道:“现在我改邪归正了!李长官你看,这个山就是抱犊崮,这现在有三四百口马子,八成是原来的老二周天成那龟儿子的干了大掌柜的。”
“说说鸡冠崮。”
“鸡冠崮在抱犊崮北十里,人马跟抱犊崮的差不多,原来大当家的是刘玉堂,前两天叫咱们给打死了,他媳妇儿现在是那的马子头,叫王聪儿。”
“土匪头子还是个女人?”
“对,啧啧,那小寡妇今年才二十五六岁,长得那叫一个俊!”陈大麻子两眼放光地说。
“这么算来,整个峄县境内的土匪加起来也就是两千来人?”
“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吧。”
李麟诧异地说:“剩下三千人呢?”
“哪来的剩下三千?”韩贵也是一脸诧异。
“我从北平被调来时,可听他们说峄县有五千土匪。”
“嚯!我们整个峄县驻军才一旅三千人,要真有五千多马子,我们弟兄还能在这待下去?长官,你听哪个王八羔子的瞎胡扯的?”
李麟莞尔一笑:“道听途说,今天我来你这就是想了解一下这里土匪的情况,以便日后尽快肃清匪患,没别的事了,告辞。”
说罢,李麟便转身离去。
“李长官不打两圈麻将再走?”陈大麻子喊道。
李麟头也不回,径直向院外走去。
“真是个软硬不吃的小龟孙儿!”陈大麻子气冲冲地骂道。
“我得去跟旅座汇报汇报。”
韩贵说着也出了屋。
……
旅部里,张荣培正两条腿翘在办公桌上悠然地喝茶,韩贵说完,他便放下茶碗,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韩贵。
“李麟去你那干什么?”
“他说他想了解一下咱这一带的马子情况。”
“都问了什么?”
“他小子不知从哪听来的,说咱这有五千多马子!”
“你怎么说的?”张荣培心里一惊。
“我说咱这儿马子拢共也就两千来号,哪来的五千,别听那些王八羔子的瞎胡扯。”
张荣培一个耳刮子抡圆了扇在韩贵脸上,直打得韩贵晕头转向。
“旅座,你打我干啥?”韩贵捂着印着掌印的脸委屈地问。
“你骂谁王八羔子的!”张荣培唾沫星子喷了韩贵一脸。
“我说那个瞎胡扯造谣的——”
“五千马子就是老子报上去的!你给老子闯了大祸了!”
韩贵目瞪口呆地捂着脸望着自己的长官。
张荣培心急如焚地在屋里团团转着,一边转一边数落韩贵:
“当初吴大帅命我上报这里的匪患情况,我说这一带有五千多马子,他才多给咱发了一大批军备。现在你他娘的倒好,全都给老子抖落出来了。这要让别人知道还没什么,关键姓李的那小子是吴大帅的干儿子,他要把这事儿捅给吴大帅,那老子这个旅长就得一撸到底了!”
“旅座,那咱咋办啊!”韩贵一脸惊恐。
“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吧。”张荣培瞪了韩贵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旅座,要不我去给他送点礼堵住他的嘴?”
张荣培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直把韩贵扇得两眼直冒金星。
“你他娘的脑子进水了!你要去给他送礼,岂不是告诉他,老子把吴大帅给耍了!”
韩贵捂着双脸不再敢说话。
“就你今天犯的这错,老子枪毙你都不为过!”
“旅座饶命啊!”
“罚你五千现大洋,限你七天内给老子送过来。”
“旅座我上哪弄五千现大洋啊!”
“没有就把命撂这儿吧。”
张荣培掏出了配枪摔在桌上,等他转脸去去看韩贵,韩贵早已蹿没影了。
“旅座放心,七天内后我保证给您把五千现大洋送来!”
……
孙家大院沉浸在一片白色的肃穆之中。
门楼上下、各进院门梁上都缠上了白洋布,挂起了白灯笼;大院双扇门上各贴了一张火纸;一根一米长的高粱秸斜着靠在门侧的石鼓上,高粱秸顶上用苘麻绳系着一沓剪成三段的火纸,共五十五张,象征着孙桂良五十五岁的寿命。
大门外用砍下来的新鲜松树干、松树枝搭起了一个松门牌坊,牌坊顶端屹立着两只纸扎的仙鹤,在风中吹着……
第016章:那我有什么办法?
头戴孝帽的仆人们忙活着把纸扎的马、牛、轿子、童男童女等从外面搬进院来。
灵棚设在花厅外,棚头白纸黑字写着挽联,横批:浩气永存,两侧为:灵魂驾鹤去,正气乘风来。
灵棚最里头挂着个竹帘子,竹帘子前是花圈,前面摆着八仙桌,八仙桌上摆着孙桂良的大幅黑白照片和九种供果;八仙桌下放着个装满麦秸的白布口袋,前面放着张秫秸席子。
灵棚向里的花厅正中,摆放着孙桂良的黑漆柏木棺材,一人高的大棺材放在一高一矮两张长条凳上,厅里所有的家具都撤了去,棺材两侧地上铺了一层灯芯草。
孙野披麻戴孝、腰束苘麻孝绳跪在爷的棺前,机械地把手里的纸钱一张张投入火盆,两眼直勾勾盯着棺头长明灯的火焰发呆。
大哥二哥同样披麻戴孝跪在棺左,也都是丢了魂儿似地发着呆。
孙恒凑到孙野跟前:“小五,别总想着干马子的事,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不能满脑子都是那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什么是大逆不道?”孙野冷冷的说。
“我跟你二哥都是前朝秀才,你在省府读过书也算个秀才了,身在其位,咱们就应该做秀才该做的事。”
“秀才该做什么?”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咱爷说过,等到了青岛,就叫崔翰林给咱弟兄仨都在官府里谋个差事。”
“我不稀罕。”
二哥劝道:“咱当秀才的上山去干马子,这要传出去不得叫人笑话死,就连咱爷在九泉之下也得被人耻笑。”
“咱爷被人弄死了,当儿子的却怂的都不敢给自己爷报仇,这才更让人笑话呢。”
孙恒道说:“没说不报仇,大哥不正想办法呢。”
“办法还用想吗?人家刘玉堂跟咱一样的遭遇,看看人家刘玉堂,再看看你们。叫我说,等给爷出了殡,咱就带着全家老少上山去干马子!”
“刘玉堂要不干马子还死不了呢。”
“刘玉堂死了?”
“前些日子叫官兵给打死了。”
孙野沉思一会儿,“就是死也得给咱爷报仇!”
“给咱爷报仇不一定非干马子,咱还有别的办法呢。”
“别的什么办法?”
“我记得你说过,你在济南府读书的时候有个关系很要好的同学,后来给吴大帅当了干儿子,要不咱去找他,咱通过他直接跟吴大帅告韩贵他们!”
孙昌插话道:“陈大麻子现在也是军官了,咱求吴大帅一齐治他跟韩贵的罪!”
孙野想了想:“你们说的是李麟吧,虽说我上学时跟他关系不孬,可这都毕业四五年了,我跟他一回都没见过。听说他现在在北平做了军官,官还不小。他以前是嫉恶如仇、满腹正义,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官府是个大粪坑,再好的人跳进去,也都变成了韩贵那熊样的。”
“官府里也不一定全都是那样的人,我听说咱这来了个李团长,也是吴大帅跟前的人,说不定是个好人呢,我去求他试试!”
……
张荣培正同下属们开会,副官来报,李麟来了,指名道姓要找韩贵。
张荣培赶忙出门把李麟迎进会议室。
“呦,李老弟,来来来,请坐请坐!”
韩贵涎着脸凑上前:“李长官,听说您找我?”
“韩营长,听说你打死人了?”
韩贵满不在乎地说:“李长官,咱这哪天不枪毙几个马子刁民,这有什么稀奇的。”
“可我听说,你前天打死的并不是土匪,更不是刁民,而是一个富庶之家的老爷子。”
“李长官说的是孙桂良那老东西吧,他是叫我手下的弟兄给打死的。不过这老东西该死,因为他通匪!”
“他儿子方才去我团部,说你向他父亲要钱他父亲不肯给,因此你才污蔑说他通匪。”
韩贵无言以对,忙拽了拽张荣培衣角请求解围。
张荣培心领神会,“李麟兄弟,你别听那些刁民胡扯,他们可是实打实的通匪。”
“张旅长,土匪绑了人,后因念及旧恩又把人给放了。如此我们就把受害人说成是通匪,这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张荣培苦着脸说:“兄弟你有所不知,咱这一带,尤其是山里,根本就民匪不分,他们今天还扛着䦆头下地干活,明天撂下䦆头扛起枪就成马子了!”
“孙家还不至于穷到落草为寇吧,如果就因为不肯给你们钱,你们就把人给打死,法理上这说得过去?”李麟质问韩贵。
韩贵辩解道:“本来咱们弟兄就没想弄死他,谁知道他不禁打,才几鞭子下去就断气了。”
“这岂不是逼民为匪?想必刘玉堂就是这样被你们给逼的吧?”
张荣培叹了口气:“兄弟啊,要不找那些大户要钱,咱弟兄们可都没法活了!”
“难道每月发的军饷不够你们花的?”
韩贵冷笑一声:“哪是不够花,根本就是一分也不发!”
李麟惊愕。
张荣培道:“兄弟你刚来峄县,不了解此地的情况,眼下咱弟兄们都快一年没发军饷了。”
“为何不发军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得去问吴大帅了。当兵吃粮,没了军饷弟兄们拿什么养家糊口?只能自己想办法弄钱了。要不这么做,弟兄们就只有喝风倒沫的份儿了。”
李麟忧虑地说:“照这么下去,这里岂不会遍地都是土匪?”
张荣培耸耸肩表示无奈:“那我有什么办法?”
……
棺材前的长明灯微微地亮着,孙野和二哥为爷守灵,二哥在一旁地上已经睡了,孙野背靠着棺材坐着。
大哥掀开帘子进来,孙野神情迷茫地望着大哥。
“碰壁了吧?”
大哥贴着孙野坐了下来,“李团长去找了韩贵,他说他会把咱爷冤死一事报给吴大帅。”
“官官相护,他不过是搪塞你罢了。”
“我看不像,李团长很年青,看起来年纪也就跟你差不多,说话也挺客气的。”
“你给他送礼了吗?”
“我带了三百大洋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肯收,还说既是当官就得为老百姓做主,不管怎样,咱先等一等李团长的动静,他那实在要不行,咱就另想办法,总之,你别老想着干马子的事。”
“官府的人的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东西,他们的话你也信……”孙野转身倒在草堆里。
第017章:葬礼——送盘缠、路祭
孙桂良下葬的日子定在三天后,黄道吉日。
鲁南地区的丧葬民俗,葬礼将持续两天,头天“开门”、“攉汤”、“送盘缠”,次日路祭、下葬。
孙家请来了两班唢呐班子,十几个吹鼓手,唢呐咿咿呀呀吹着,前来奔丧的人络绎不绝……
傍晚时候,送盘缠了。
孙家大院管家孙全头戴孝帽站在大门楼子台阶上,喑哑着嗓子喊着:
“各孝子孝孙、五服里外孙氏本家、孝女孝婿、外甥外甥女……所有前来烧纸的客,给孙老太爷送盘缠去了!”
三支足有两米长的大唢呐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一老汉用冒火星子的麻绳头点燃了放在地上的三管铁炮……
三声炸响过后,空中弥漫着一股乌黑呛人的烟雾。
唢呐声一齐响起,一直长长的白色队伍蹒跚地走出孙家大院。
根据亲疏关系,他们或披麻戴孝,或戴着孝帽。
走在最前面的是孙恒的儿子,小家伙身穿孝衣头戴孝帽,手里用高粱秸挑着个白纸扎的招魂幡在风中摇曳着。
其后是头戴孝帽举着旗、锣、伞、扇开道的孙氏族人,两个粗壮的汉子各拎着一面大铜锣走在最前,每走几步就把大锣敲得贯彻山野。
再后是唢呐班子,他们或吹着大小唢呐、或吹着笙、或敲着梆子和铛镲,呜呜咽咽合奏着凄婉的鲁南小调子。
唢呐班子后面是孙全,他两手端着一个长方形木托盘、盘里放着三盏面团捏的油灯、几打火纸叠成的三角状纸钱。
孙全身后是孙恒、孙昌、孙野三兄弟,他们披麻戴孝,手里拎着缠上白纸的柳木哀棍,腰间两根长长的苘麻绳一直拖到地上……
男人排成一排跟在他们身后。
男人们身后,是以孙恒媳妇为首的女人们,其中,她和孙野的二嫂、三姐、四姐,也都披麻戴孝手持哀棍。
这长长的送盘缠队伍迎着夕阳在山间的路上走着……
他们穿越山谷……
他们越过石桥……
前方的山脚下,是孙家的祖林。
鲁南地区管坟地称之为林。
孙野的母亲和自洪洞大槐树下迁来的孙氏祖祖辈都安葬在这里。
这支长长的队伍在离祖林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孙氏族人早把送盘缠用的纸马、纸轿、金山银山在此面向西南放置好,纸马背上放着一件青布缎料长衫,那是孙桂良平时最爱穿的衣裳。
唢呐班子停止奏乐,所有人都面向纸马跪了下来。
孙全用托盘里的面油灯和火纸钱点燃了纸马下的灯草堆,纸马下渐渐窜起了火苗。
孙恒噙着泪悲痛欲裂地给爷“喊路”,声音一波高过一波:
“爷,您上马!
爷,您拿好钱褡子!
爷,您往西南大路去!”
”喊路“是鲁南的葬礼习俗,据说逝者的儿孙喊路后,逝者的灵魂就会果真骑着马、带着钱上西南的往生之乡去……
他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喊,一边哭,终于泣不成声……
纸马、纸轿、金山银山被火吞并着……
孙昌眼里噙着满满的泪,而女人们早已哭天抢地。
孙野没有哭,他的眼里镌刻满的全是恨!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昏暗的天!
……
临城团部办公室里,李麟坐在茶几前看着一份电报。
茶几上放着茶盘等一整套功夫茶具,一小盅岩茶已经沏好。
看完电报,李麟把电报愤愤地丢在茶几上。
钱三进屋:“表哥,什么事发那么大火?”
“我把欠饷和孙家老爷子的事报给吴大帅,他竟说是故意拖着不给的。”
“为什么故意不给人家军饷?”
“他说要遏止林玉中势力的发展,不光是林玉中,以后咱们的军饷恐怕也没得发了。”
“遏止林玉中赖着咱什么事,干吗连咱的都不发了?”
“他说我们现在在林玉中的地盘,要不发都不发,免得林玉中说闲话。现在南方孙大炮闹得那么凶,这帮人还不忘窝里斗,他们想干什么!”李麟愤怒地说。
“那孙家的事吴大帅给话了吗?”
“给了,叫我别多管闲事。我们当兵就是为保境安民,却硬是把一个安守本分的百姓给折腾至死……这世道——!”
……
抱犊崮山寨里,周天成正和几个弟兄推碾子磨面。
辫子刘着急忙慌跑了过来。
“二哥,出大事了二哥!”
“别慌,什么事慢慢说。”
“二哥,孙老爷死了!”
“哪个孙老爷?”
“孙庄五少爷他爷!”
“你听谁说的?”周天成放下手里的活,着急地问。
“今天新入伙的一个弟兄是孙庄的,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说,孙老爷今天就入土……”
“孙老爷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辫子刘一屁股坐在磨盘上,懊恼地说:“别提了!早知道俺一枪砸了陈大麻子那龟孙羔子!恁说他的狗命怎么那么硬,从崮顶摔下来愣是没死!还跟韩贵搅和一起害死了孙老爷!”
“狗娘养的!”周天成懊恼的一拳头打在磨盘上。
……
鸡冠崮寨门外,王聪儿牵着马出门正欲上马,狸子从门外策马而来。
“姐,姐夫还没出五七,你别出门了。”
“孙老爷和咱爷是至交,我出嫁时孙老爷还随了礼呢,这是来往,孙老爷走了,咱不能不去送送他。”
“我替你去!”
……
孙庄村头的大路上,孙桂良的路祭正在进行。
唢呐班子奏出的鲁南小调时而喑哑时而呜咽,铁炮声时不时地从人群后炸响。
孙桂良的柏木大棺已经套上了绿呢的棺衣,被放置在路中间的木架子上,棺材已用苘麻绳和粗壮的木棒捆扎结实,十八个抬棺的汉子站在一旁,棺前放着火盆。
棺前安放着八仙桌,桌上摆着贡品和孙桂良的巨幅黑白照片。
孙家三兄弟和叔伯兄弟、堂兄弟及孙儿们高举着手里的哀棍,给孙桂良行九跪九叩大礼。
周围站满了披麻戴孝等待路祭的客人,还有一些围观的乡民。
站在棺前的的孙全面向众人喊道:“还有没行路祭的客吗?”
“有!”
这是韩贵的声音,过后,便看见韩贵和陈大麻子带着两个官兵从人群后挤了出来,他们站在了八仙桌前。
孙全犹豫了半天,很不情愿地喊道:“独立营韩营长来给老太爷路祭送行……”
“孙老爷子,如今是新时代,已经不时兴磕头了,咱爷们就给你鞠仨躬吧。”韩贵四人帽子也没脱,说着便要鞠躬。
“来的正好,老子正想找你们算账呢!”
跪在棺前的孙野突然跳起,举起手里的哀棍便朝韩贵头上打来。
韩贵早有准备,一闪身躲开了。
陈大麻子见状也赶忙闪向一旁。
第018章:起灵,入土
“小五!”
大哥二哥赶忙起身上前抱住孙野。
“你干什么小五!”
“放开我,我要给爷报仇!”孙野拼命挣脱了大哥二哥,孙氏族人们见状,一齐将孙野围在了中间。
“韩贵,陈大麻子,老子弄死你们!”孙野咆哮着,挣扎着。
“大少爷二少爷,我来给你们爷送行,五少爷这是什么意思?”韩贵理了理凌乱的衣襟,趾高气扬地说。
“小五你给我闭嘴!”孙恒厉声呵斥孙野。
“他们害死了咱爷,我要给咱爷报仇!”孙野瞪着血红的眼睛。
“他们手里都有枪,你怎么给咱爷报仇?”孙恒贴在孙野耳边小声道。
“弄死一个是一个!”
孙恒声音压得更低:“你忘了哥那天晚上说的了,咱爷的仇咱一定会报,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短暂的冷静后,孙野举着哀棍指着韩贵,“滚熊,你们都给老子滚熊!”
韩贵一副无辜的模样:“怎么说话呢五少爷?老少爷们你们给评评理,我好心来给老爷子送行,五少爷竟然对我出言不逊!”
没人理他。
“你们害死了我爷,还舔着脸来这充孝顺!”孙野怒吼道。
一声枪响,陈大麻子朝天放了一枪。
“孙野你别给脸不要脸!实话告诉你吧,老子们今天来,给你爷送行只是顺带,主要是为了跟你家讨债的!”
孙野怒火中烧:“孙家不欠你们的,倒是你们,欠着我家的血债!”
韩贵也拔出了枪,顶在孙野眉心,“孙野我可告诉你,你们孙家犯的是私通马子的大罪,按理说你们弟兄仨都得一快枪毙!”说着又把嘴凑到孙野耳边,小声道:“一万大洋买你们弟兄仨的命,你还有情绪?”
孙野手里的哀棍越攥越紧。
“我知道你有两下子,可你腿脚再利索,也没我这子弹快。”韩贵满不在乎。
孙恒赶忙上前:“韩长官,死者为大,你就高抬贵手让我爷安心上路吧,晚了可就赶不上入土的好时辰了,钱的事,等安葬好了我爷,我们就是砸锅卖铁卖宅子,也把钱凑足了给你送过去……”
“行,不过你小兄弟把本营长惹生气了,本营座现在很恼火。你让他跪我脚底下磕三个响头,我立马就带着弟兄们走。”
孙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镌刻满了仇恨。
“瞪我也没用,你小子今天要不给我磕头,你老子就别想下葬!”
韩贵狞笑着,陈大麻子也跟着狞笑。
“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孙恒扑通跪在地上便给韩贵磕头。
“你就是磕得头破血流也屁用没有,我指名道姓要他孙野给我磕!”
韩贵不可一世地说。
“磕恁奶奶个腿!”
只听人群后辫子刘的一声谩骂,四杆枪顶在了韩贵四人后脑勺上。
周天成、辫子刘带着十几个马子到了,狸子也带着七八个弟兄几乎同时赶到。
顷刻间,马子们便下了韩贵四人的枪。
周天成怒喝道:“弟兄们,砸了他们几个狗东西给老太爷陪葬!叫他们下去给老太爷当狗使唤!”
“孙少爷!孙大少爷救命啊!我韩贵日后再也不敢来惹事了!”韩贵挣扎着求饶着。
“饶命啊老二!辫刘兄弟饶了我吧!”陈大麻子跪在地上捣蒜似地连连磕头求饶。
“把刀给我!”孙野接过狸子的太平刀,走到陈大麻子面前,望着爷的灵柩,“爷,小五要亲手宰了他们几个给您报仇!”他举起了手里的太平刀。
“小五!”孙恒冲过来挡在陈大麻子身前。
“哥你干什么,让我一个个砍了他们的头给咱爷上供!”
“小五,你想砍了他们,就先把大哥砍了吧!”
“哥你疯了!”孙野嘶吼着挥舞着太平刀,孙恒却死死攥住了刀身。
“小五,咱爷没了,长兄为父,你就听你哥的吧。”孙恒眼里噙着泪。
“不,我今天非砍了他们不可!”
兄弟二人僵持着,孙恒攥着刀身的手开始出血。
孙野骇然大惊:“你干什么!你这是在给咱的杀父仇人求情!”
“大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周天成不解地说。
“小五,你要真是杀了他们,官府岂能放过咱家?!”
“大不了咱全家都去抱犊崮干马子!”孙野怒吼着。
孙恒小声说:“新来的李团长跟我说,他要在一个月内肃清峄县境内的所有马子,你这时候上山,岂不是找死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咱活着,总会有办法报仇,咱何必逞一时之快呢小五……咱爷生前可是最疼你的,咱爷最担心的也是你,你要是有什么闪失,你让哥百年之后怎么见咱爷啊……”
泪水在眼里打着圈,孙野将太平刀重重地摔在地上,怒吼道:“滚熊,都娘了个X给老子滚熊!”
韩贵等人连滚带爬仓皇离去。
孙野面向爷的灵柩重重跪了下来:“爷!”
他把头一下下重重地磕在地上,直到额头磕破出了血,被狸子和辫子刘架起。
马子们一字排开在周天成身后,面向孙桂良的灵柩。
“弟兄们,给老太爷行九跪九叩孝子大礼!”周天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九跪九叩之礼是鲁南地区葬礼中最重的礼节,只有逝者的儿孙等直系亲属才会行此大礼。
马子们个个神情肃穆,随周天成行九跪九叩大礼……
礼毕。
孙全悲恸地捧起棺前的火盆,在孙恒头顶绕了三圈,高高举起,在地上摔得粉碎,粉碎……
纸钱灰忽地被一阵风吹起,灰蒙蒙的烟尘弥漫了整条路……
孙全凄楚沙哑而又悠长的声音响起:“老太爷,起灵喽!”
……
将爷下葬后当晚,孙野便咳嗽不止,到了深夜,痰里竟有了血丝。
孙恒连夜将高郎中从县城请至家中问诊。
一番望闻问切,高郎中下了定论。
“五少爷这是肝火郁结,加之肺火上升所致,服下两副汤药就好了。不过要注意,在调养期间不能再动气,不然反反复复到老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送走了高郎中,孙恒宽慰孙野:
“小五,高郎中说的你可得记住了。”
孙野又咳嗽一阵,没理孙恒。
孙昌手里捏着一封信进了屋。
第019章:惹不起躲得起
“哥,崔翰林给咱来信了,他说他在青岛给咱把宅子买好了,就在他家附近。”
“地都卖完了,家里也拾掇差不多了,咱明天就走吧。”孙恒道。
孙昌有些不舍:“这说走就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连宅子一块卖了,有孙全给咱看家呢,等天下太平了咱再回来。”
孙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孙恒道“小五,到了青岛,我就跟崔翰林商量商量,等给咱爷烧了三周年,你就和梓童小姐把婚事办了,他还不知道咱爷已经……”
“去了那,咱爷就白死了吧。”孙野面无表情地说。
大哥二哥四目相视,黯然沉默。
“要不是大哥你拦着,我早杀了韩贵和大麻子给爷报了仇了!”
孙恒道:“你是报了仇,可是报仇之后你呢?咱爷尸骨未寒,哥不能让你再出什么事啊!”
“你前些日子不是去找那个新来的李团长,他倒跟你说了一通人话,可结果呢?不过是跟你打马虎眼而已!”
孙恒沉默。
孙野继续说:“这帮人都是只说人话不干人事,何况他跟咱非亲非故,凭什么帮咱?”
“哎?咱不是有一门子当官的亲戚吗!”孙昌欣喜地说。
“有吗?”
“梓童他爷崔继明!你未来的岳父,他现在可是胶东道尹!”
孙恒恍悟:“对呀小五,等你跟梓童成了亲,崔继明就是你岳父了,到时候咱请他给咱做主!你岳父总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吧,他上头通着督军呢,到时候肯定能给韩贵和陈大麻子定个死罪!咱爷的仇不就报了!”
孙野眉心稍稍舒展了一些。
孙恒欣慰地说:“小五,你别总以为你哥日囊,其实你哥这是小心谨慎,有仇不报非君子,但要为了报仇却搭了自己性命,那样的仇报了还有什么意义?”
“韩贵不还说要咱给他一万大洋,这钱你打算给吗?”
“咱现在就是把宅子卖了也凑不齐那么些钱。我跟他说凑齐了给他送去,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明天一早咱就走了,还给他个屁!等咱通过梓童她爷跟督军告了状,咱让韩贵把这一年多讹咱家的钱全都吐出来!”
孙全领着一个人走进卧室,“五少爷,你看谁来了!”
“大民!”孙野慌忙从床上坐起。
张翼民带着眼镜,中等个头,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他是孙野的发小,比孙野年长三岁,自幼二人便一起在私塾读书。二人无话不说情如兄弟,孙野戏称张翼民为“大民”,张翼民管他叫“老野”。
自前年离家去南方做买卖,张翼民已经整整两年没回家了。
简单寒暄,大哥二哥走出卧室。
孙野下了床,拉着张翼民在小圆桌前坐下。
“大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一早刚到家,回来看看我娘,顺便给爷上上坟。刚才我娘就跟我说了你家大爷的事,我赶紧过来了……”
孙野神色黯淡。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大爷那么好一个人,竟然——”张翼民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唉……别提了。”
“听我娘说,本来你可以杀了韩贵和陈大麻子,可你又放了他们?”
孙野默许地点了一下头。
“老野,你不该放虎归山的。”
“我倒是想砍了他们,可我大哥不让。”
“你就不怕他们事后反过来再咬你们一口?”
“惹不起躲得起,明天我们全家就去青岛了。”
“大爷的仇不报了?”
孙野说了去青岛后,准备求梓童他爷帮忙伸冤报仇之事。
“老野,按你过去的风格,昨天即便是天王老子拦着你,你也会砍了韩贵他们给大爷报仇,你怎么还变日囊了?”
“你才日囊呢。你过去还整天跟我说那些解民倒悬之类的大道理呢,怎么还坐起买卖来了?做买卖可是无商不奸,你不光没解民倒悬,还加入了坑害兄弟爷们的大军呢。”
二人说话听似针尖对麦芒,其实都是调侃的态度。
外片传来“当啷”一声,张翼民急忙起身凑到门前,机警地扫视院里。
原来是孙家的猫踩落了墙上的瓦片。
“你怎么神神叨叨的?”孙野道。
张翼民将房门关上,回到桌前。
“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啊,屋里怪黑的。”
张翼民小声说:“老野,你知道我在南方做的什么买卖吗?”
“看你这架势,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张翼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跟你说实话吧野子,我什么生意都没做,我在南方加入了GMD!”
“GMD?!”
张翼民赶忙捂上了孙野的嘴,“你小声点!”
“你跟他们怎么搭上线的?”孙野小声问。
“这说来话长了……总之我不光加入了他们,我还当上了孙逸仙先生的文书,孙逸仙你听说过没?”
“当然知道,他可是你们的老大。”孙野再一次打量着张翼民:“大民,你可越作越大了……北方不比南方,这到处可都在抓你们的人。”
“他们军阀闹腾不了几年了。”
“不是吧,我看他们闹得挺欢的。反倒是你们搞的什么护法运动都叫军阀给打散了。”
“我这次北上,就是奉了孙先生的命令。”
“什么命令?”
“孙先生要我们联络散落在陕西、河南各地的革命队伍,再次对军阀进行打击。孙先生委派我去河南联络。正好路过这,我先回家来看看。”
“小五,大白天的怎么关门啊?”
孙恒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个茶盘。
张翼民从孙恒手里接过茶碗,“大哥怎么还亲自来上茶了?”
“下人们都忙着各自拾掇各自东西了,明天就各回各家。我们明天一早去青岛。”
“早走也好,军阀一向翻云覆雨等闲间,免得走晚了他们再来报复。”
……
峄县县城里有一座二层中西结合式的二层小楼,名为“风月楼”,是一座妓院。
韩贵和陈大麻子是这里的常客。
此时,他们二人正在一单间里一人搂一个窑姐儿喝花酒。
韩贵喝下一杯酒,把酒杯砸在桌面上:
“他奶奶的,要不把孙家给彻底拾掇了,老子还怎么在这一带混!”
“营长,我可听说孙家跟崔翰林家可连着亲呢。”陈大麻子说。
“我知道。”
“孙野未来的老丈人现在可是胶东道尹,咱惹得起吗?”
“老子管他是什么!明天咱就去把他家给抄了去!”
第020章:抄家
“营长,咱弄死了孙老爷子,再去抄人家,那咱可就作上天了,孙野要是找他老丈人告状,上头能饶了咱?”
“难道你没看见,在孙老爷子路祭的时候,抱犊崮和鸡冠崮的马子都来送他?”
“我又不瞎,当然看见了!”
“那不完了!这已充分表明,孙家已经同马子明目张胆地勾结了!上头林督军有令,凡跟马子勾结来往,一律杀!就是那个什么狗屁道尹找到林督军那告咱咱也不怕,咱执行的就是林督军的命令!”韩贵振振有词。
陈大麻子乐了:“营长你真行!明明是咱没理的事,你却能把理说得头头是道,还整得跟真事似的,怪不得老百姓都说咱们比马子还黑……”
“去你的!马子那是见不得人的抢!咱是拿着大印封条光明磊落的抄家,能一样吗!”
“是是是,当然不一样!”
“喝酒!”
……
清晨,孙恒指挥仆人们拾掇家当往门外几辆马车上放。
孙野牵着马从后门走了过来。
“小五你上哪去?”
“我跟大民打个招呼道个别。”
“行,快点回来别误了火车!”
“知道了哥。”
孙野上马离去。
他先去了邻村张翼民的家。
张母告知,张翼民去山上给他爷上坟去了。
孙野到时,张翼民已给爷上完了坟。
“老野你怎么来了?”
“我就要去青岛了,跟你道个别,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呢。”
“等打倒了反动军阀,你就能回家过安生的日子了。”
“军阀有熊兵百万,谁能打倒他们呀。”
“得天下和守天下并不以兵多将广,你别看他们有雄兵百万,可被推翻却是迟早的事!因为他们失了民心。”
“民心?”
“咱们的皇帝老爷之路走了几千年,咱也一直被奴役了几千年,直到大清亡了咱才明白,原来这个国家并不是皇帝和王公贵族们的,而是咱每一个人的,原来咱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说的对!”
“自从溥仪退位、清王朝垮了台,普天之下的中国人都在心里高兴着,以为日后没了皇帝老爷,咱们就能彻底翻身过好日子了。可袁大头又摇身一变当上皇帝了,苍天有眼,让这个跳梁小丑做了八十三天皇帝梦就吹灯拔蜡了。
袁大头死了,可战火硝烟却一股脑也来了。时下天下大乱,可纵观那些袁大头的老部下们,如张、吴、曹之流,虽都自诩为英雄,可实则为枭雄,都是想打倒皇帝做皇帝的角色,他们骨子里跟袁大头一样,都是做着皇帝梦的。他们民心尽失,至多逞凶一时,永远也得不了天下!而我们做的一切都为了这个国家为了黎民苍生,我们孙先生提成的三民zhu.yi更是得了民心。”
“我在省府上学的时候就听过三民zhuyi,的确。得民心者能得天下,说不定这天下以后就是你们的呢!”
张翼民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大民,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实现了自己当年吹的牛皮,兄弟我真替你高兴!”
“你呢?”
“去了青岛,小童他爷就会给我找个官府的差事干。”
“就你这桀骜不逊的性格,能在臭气熏天的军阀官场混下去?”
“我也愁得慌……混到哪算哪吧。不然我还能干啥去?”
张翼民调侃道:“做马子啊!你这性格做马子最合适!天王老子第一你第二,谁也管不了你!”
“我要真干了马子,日后你们得了天下,咱弟兄不就成敌人了?”
“马子和我们,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怎么说?”
“野子我问你,什么叫马子?”张翼民反问孙野。
“你生在峄县能不知什么叫马子?马子当然就是土匪了!”
“我当然知道,可你能说清什么是土匪吗?”
孙野迟疑一下:“跟官府作对的就是土匪。”
张翼民点点头:“从古至今,历来官府都是把对抗自己的军事力量称之为匪,根本不管那所谓的匪是不是真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一直到现在不也被他们叫做孙匪?可我们是真正的土匪吗?”
“你说的对!军阀的那帮官兵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他们才是真正的土匪!”
“河南和陕西,一些我们的队伍因为势单力薄无法与官兵对抗,就上山当了土匪了。”
孙野调侃的语气:“看来你们那里也并非都是意志坚定的革命同志啊。”
“他们是以土匪之名,行革命之事。”
“这词头回听说,怎么个意思?”
“现在散落各地的革命队伍都在军阀的夹缝中生存,革命这两个字有着天大的分量,这两个字意味着反抗,意味着和军阀彻底决裂,意味着和军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只要他们只要在自己地盘上一听到哪有我们,立马就发兵围剿……”
“我明白了,他们在军阀的地盘上,一亮出革命的旗号来,立马就会引来杀身之祸,而戴上土匪的帽子,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官兵,基本就能保证平安无事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
“这法子可够馊的。”
“夹缝中求生,为了保全实力也只能这么做了。”
“君子藏器于身,适时而动?”
“对,虽以土匪之名,可他们实质上都还是按照革命军的纪律来,从不行土匪的杀人放火绑票劫财之事。他们这样做不光保存了实力,还收编了好些土匪队伍。”
“我光听说过军阀收编土匪,还没听说过你们也收编土匪。”
“当土匪的也不一定都是坏人,好些土匪都是当地的贫苦百姓,连年的天灾兵祸逼得没活路了才上山落了草。他们骨子里都是纯良的,只要施以纪律严加改造,就能成为革命队伍。”
“这就是你说的,马子与革命军,只有一步之遥?”
“是的。”
“这么说,那咱峄县这一带好些干马子的也是叫狗娘养的官兵给逼的,他们改造好以后也能跟着你们混?”
“那当然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便见孙全从路的尽头骑马而来。
“五少爷,可找着你了五少爷!”孙全跌下马来,张口气喘地嚎道,“家里出大事了,韩贵去咱家抄家了!”
“什么!”孙野翻身上马,把马抽的嘶鸣乱叫一阵,踏尘而去。
“孙叔,你快去抱犊崮叫周天成带人来,不然老野会有危险!老野你等等我!”张翼民撒开两条腿向孙庄方向跑去。
……
孙家已是一片狼藉,院子里堆满了从屋里搬出来的所有能卖钱的东西,包括家具、铜习练盆、首饰钟表等等,全都贴上了封条。
官兵们依然进进出出在屋里翻箱倒柜搜刮着。
孙昌已然颓丧,绝望地瘫坐在墙角。
孙恒在一旁苦苦哀求指挥抄家的韩贵。
“韩长官,你可是说的好好的再也不来我家,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老子说什么了?老子记性不好!”
“你——”孙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021章:血与仇
一个官兵从孙昌屋里出来,怀里兜着一兜珠宝首饰。
孙昌媳妇孙王氏从屋里追出来拖住了他。
“这是我娘家陪送的嫁妆,你不能拿!”
陈大麻子闻声走了过来,一把夺过官兵怀里的珠宝首饰,又迎头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人家小媳妇的嫁妆能乱拿吗,滚一边去!”
说着,笑眯眯地把珠宝首饰递到孙王氏胸前。
孙王氏战战兢兢望着陈大麻子一脸癞麻子的脸,没敢接。
陈大麻子把珠宝首饰一把塞进孙王氏怀里,就势扯过她搂在怀里,拖着进了屋。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老二!老二!”
闻声而来的孙昌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陈大麻子回身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关上门从里面锁上了。
任凭孙昌用自己单薄的身子去撞门,可门就是不开。
孙王氏在屋里哭喊着……
孙恒媳妇孙赵氏也跑过来帮孙昌撞门,三个官兵冲了过来将她拖向一旁的房间。
“孙恒,孙恒!”
孙恒上前阻拦,也被官兵们给推开了。
孙恒回身冲向韩贵,扑通跪倒在地:“我求你了韩长官,求你让他们放过我媳妇和老二媳妇吧,他们是无辜的!求弟兄们不要伤害他们!”
孙昌跪着爬过来,也不停地向韩贵磕头。
孙恒抱住了韩贵的腿:“韩长官,只要你放过她们,我把家里卖地的钱全都给你,我把这老宅子也卖了钱给你!”
韩贵不屑:“你家宅子钱产现在都充公了,你哪来的鸟钱!”
话音刚落,韩贵背后却突然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
这一脚是孙野踹的。
孙野正要踩在韩贵身上再打,却忽然听到两个屋里女人们的哭喊,转身便跑向其中一个屋。
“敢揍老子!”韩贵从地上爬起来摸枪便要打孙野。
孙恒见状忙上前推了韩贵一把,韩贵的子弹打在孙野头顶的门框上。
“韩长官,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吧!”孙恒再次抱着韩贵跪了下来。
孙野踹门而入,屋里三个士兵正对他的大嫂孙赵氏施暴。
孙野扯过他们便发狠地拳打脚踢起来。
三人哪是他的对手,孙野三拳两脚便将他们打倒在地嗷嗷直嚎。
孙野转身出屋准备去救二嫂,其中一个士兵却从背后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孙野随手抄起放在门旁“怼窝子”(即石臼,鲁南方言)里的“怼头”(石碓)向他砸去!
顿时脑浆四溅!
孙野又冲进屋将“怼头”狠命砸向另外两个官兵……
陈大麻子正对孙昌媳妇孙王氏施暴,孙王氏对着陈大麻子耳朵使劲咬了下去,陈大麻子惨叫着捂着耳朵跳到一旁。
孙王氏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闩便往外跑,却背后中了一枪,倒在屋门口。
“奶奶的的,敢咬老子耳朵!”陈大麻子攥着枪捂着血粼粼的耳朵骂道。
“兰兰!”孙昌惨叫着抱起死去的媳妇,恶狠狠地冲向陈大麻子,“我跟你拼了!”
陈大麻子一脚将孙昌踢出好几米远。
“营长,西边来了群马子,足有上百人,快到村口了!”
一个官兵匆匆来报。
“弟兄们,撤了!”
韩贵一声令下,官兵们拖着从孙家抄来的东西匆匆离去……
“你不能走!”孙昌抱住了陈大麻子的脚脖子。
“去你奶奶的!”陈大麻子连开两枪打在孙昌背上。
“二哥!”刚刚锤死三个官兵的孙野拎着血粼粼的“怼头”冲了过来,陈大麻子慌忙开枪,一枪没打中,再去开第二枪,枪里却没了子弹,把枪当做石头砸向孙野,便撤身逃走。
“小五,你回来小五!”孙昌口吐鲜血,嘶喊着孙野的乳名。
孙野刚追出两步,见二哥这般,赶紧回来抱住了二哥。
“小五……听咱哥的话……”话未说完便垂下了头。
“二哥,二哥!”
“老二!”
孙野泪如泉涌,孙昌悲痛欲绝。
孙赵氏的屋里满地是血,三具头部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在地上。
而孙赵氏,则用一个头巾把自己悬在了梁上……
孙野眼里噙着泪,呆呆地望着三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家人,大嫂、二嫂、二哥……他愤然抹去眼泪,拎着“怼头”向门外闯去。
“你们等着我!”
周天成和张翼民赶到了……
“老野,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仇迟早要报,咱们从长计议!”张翼民气喘吁吁拦着孙野。
周天成将孙野紧紧抱住:
“少爷,跟我们上抱犊崮吧,日后弟兄们一起帮你报仇,咱杀他们兵崽子个成千上万!”
孙恒赶忙道:“不!小五,咱们不能去干马子!咱们去青岛!去青岛跟梓童成亲!”
“咱爷没了,家也没了,我还成个鸟亲!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给咱爷给报仇,给二哥和我嫂他们报仇!”
“听哥的小五,到了青岛咱立马就找小童他爷!好不好小五,听哥的!”孙恒几乎是苦苦哀求。
孙全和辫子刘带着一百多马子赶到了,他们方才去追韩贵他们,还打死了几个官兵。
辫子刘气呼呼骂道:“那帮龟孙羔子跑的忒快了!俺们根本追不上!”
孙全望见了了院里死去的几个家人,突然踉跄着跪在地上嚎啕痛哭:“二少爷,大奶奶,二奶奶!天老爷呀,你瞎了狗眼啊天老爷!”
“天成。”孙野面无表情道。
“少爷。”
“把我哥抬上抱犊崮!”
“小五!”孙恒慌了。
“得罪了大少爷。”
周天成一挥手,四个马子架起孙恒便往外走,任凭他撕扯着嗓子呼嚎,直到他被架出大院,孙野始终杵在原地,如同一尊冰雕的塑像,纹丝也不动……
一阵狂风忽然刮起,在孙家大院上空呼啸作响。
……
月色笼罩下的抱犊崮。
兄弟堂里,孙恒沮丧地坐在椅子上,孙野背对着他站着,一脸的落寞和仇恨。
“你别说了,这马子我干定了。”孙野用不容置喙的口气冷冷地说。
“小五,你是读书人,跟天成他们不一样!”
“我要早点跟他们一样,咱爷的仇早就报了!二哥和我嫂子他们也都不会死了!都是你,都是你害死的他们!”
孙恒懊恼着捂着头痛哭……
孙野愤然离去。
第022章:说干就干,真男子汉
这是通往孙庄的山路。
月色下,孙野骑着马在山路上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孙家大院门口。
大院的门紧闭着,孙野走上台阶,推开大门。
大院里静悄悄的,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显得很是祥和。
回忆,满满的无限的回忆:
【“小五你回来了,快去吃饭吧,咱爷和你哥他们就等你啦!”
孙野刚进院,大嫂便上前亲切地招呼。
孙野走进二进院……
二进院里,年少的大哥和二哥正练着基础的踢腿把式,动作看起来很是松弛和费力。
“行了我的哥哥们,我看你俩也别学了,就你们这身板,天生文弱书生的命!”孙野在一旁嘲弄道。
二哥不满地说:“书生哪里不好,诗书济世嘛!哪像你文不文武不武的二半吊子。”
“人家小五这叫文武双全!”二嫂凑过来说。
爷出现了:“什么文武双全,这叫不务正业!”】
回忆破碎了,一切都没了……
这是书房,孙野点上了蜡烛,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摞满了书籍的书架。
靠近窗棂的地方摆着一张书桌,这是孙野过去读书的地方,桌上还放着一本线装的《水浒传》。
这曾是他少年时最爱读的书,可爷却不许他读。
一次,孙野偷看《水浒传》被爷抓住了。
爷严厉地批评他,并说老不读三国少不读水浒,小孩子不能看这种书。
孙野反问爷,小孩子为何不能看?
爷说,水浒里都是打打杀杀的,小孩子看了容易不学好。
他反驳爷,他觉得梁山好汉都是英雄,他们杀的人都是该死的!
爷惊奇,问他看到第几章了?
他答,看完了。
爷问,梁山一百单八将,你最喜欢谁?
他说,最喜欢花和尚鲁智深和九纹龙史进。
爷问缘由,他说,他们两个都是犯了事一跺脚就上了山,不像其他好汉那样被逼无路才上了想起上山,爷您不整天说,说干就干,才是真男子汉嘛!
爷问,小五,你喜欢及时雨宋江吗?
他说,爷我讨厌宋江,他向朝廷招安,把梁山好汉都带上了死路!
爷轻抚着他的头,意味深长地说,小五,你不懂,宋江招安都是为了他的弟兄……
他懵懵懂懂看着爷……
“人都没了,这还是家吗,留着这宅子还有什么用……”
孙野喃喃自语着,把《水浒传》装进了口袋,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在蜡烛上点燃,将燃烧的书扔在书架上。
书架被引燃了,火苗迅速蹿向其它书架……
孙野不为所动,直到书房里所有的书架都被引燃,转身豁然走出书房。
他伫立院里,静静地望着冒出黑烟的书房。
黑烟渐渐变成了火苗。
火苗冲出了窗户,开始吞噬着房梁。
吞噬着整座书房……
房梁被烧塌了,覆在上面的鸳鸯瓦随着房梁的坍塌稀里哗啦一股脑倾泻下来……
孙家大院陷入了一片火海……
孙野背着手大步走出大院。
大院不远处树下躺着的乞丐被惊醒了,他吃惊地望着陷入一片火海的孙家大院和院门前站着的孙野。
孙野双眸里噙着泪,最后看一眼火海中的孙家大院,翻身上马离去。
“失火啦!孙家大院失火啦!快来人救火呀!”
……
孙野独自来了韩贵营部,即安阳村的高家大院。
此时已是凌晨,两个卫兵在门前站岗。
“二位兄弟,你们陈营副在吗?”孙野走上前去,给两个卫兵一人递了支烟点上。
“你找他干什么?”
“他是我表叔,我找他有点事情。”
“陈营副去风月楼嫖娼了,还没回来呢。”
“你表叔回来了!”
一个卫兵指着黑暗中向这边走来的马车。
孙野迎面走向马车,从怀里掏出了手枪,这是他从抱犊崮兄弟堂的桌上拿来的。
孙恒、周天成发现孙野不见了,放在桌上的枪也不见了,忙去问守寨门的弟兄,这才得知孙野独自下山去了,赶忙上孙庄去找。
远远的十几里外,他们便看见了孙庄方向火光一片,映红了黢黑的天,近去一看,竟是孙家大院,已然成了一片火海,扑灭已是不太可能。
孙恒料定小五是去报仇了,不然不会把周天成的枪拿走,便和周天成他们疾驰赶往安阳村。
孙野拔枪一刻,他们刚刚赶到高家大院外的路口。
“那是小五!”孙恒着急地说。
孙野对着马车开了枪,陈大麻子醉醺醺地躺在马车里睡觉,子弹擦着他的头皮而过。
“有刺客!”陈大麻子酒醒大半。
两个卫兵正要向孙野开枪,辫子刘砰砰两枪放倒了他们。
陈大麻子跳下马车连滚带爬蹿进院里,同时,一大堆听到枪声的士兵从院里冲了出来。
孙野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便向大院冲去,若不是辫子刘和周天成冲过来将他扑倒在地,他已然被打成了筛子。
马子们冲过来和官兵们对射着,周天成、辫子刘和张翼民拖着孙野向后撤。
“别拽我,让我弄死陈大麻子!”孙野挣扎着。
众人把他拖到墙角按在地上。
“放开我,我要宰了陈大麻子,我要给爷报仇!”
“老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行!老子今天说什么也得弄死他!”
官兵越来越多。
马子虽然人也不少,可装备落后,弹药也少,才打了几分钟便招架不住了。已经有五六个弟兄中弹倒地。
“咱快顶不住了二哥!”辫子刘嚷道。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周天成果断地说。
孙恒道:“小五,咱不能害了弟兄们啊!”
又有两个弟兄中枪倒在了身旁。
孙野目光呆滞,如同傻了一般。
张翼民心急如焚:“天成,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周天成一副无所谓的架势:“死就死呗,谁怕谁呀!”
孙恒夺下孙野手里的枪顶在自己太阳穴上。
“天成!那么多弟兄为我孙家而死,这可都是欠你们的命债呀,你们要都死了,我孙恒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起呀!撤吧天成!你孙大哥求你了!
周天成狠狠地望着院里不断涌出的官兵,不甘心地下了撤退命令。
马子们抬着孙野消失在夜幕中……
第023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清晨。
前往孙庄的路上。
李麟和钱三骑着马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五个卫兵,也都骑着马。
“表哥,孙老爷子死了跟你有啥关系呀,你去道哪门子歉啊?”钱三不解地问。
“人家儿子求我替他们伸冤,我大包大揽应承下来,结果却什么忙也没给人家帮上,我不得上门跟人家表示一下歉意。”
“表哥你真讲究!”钱三竖起了大拇指。
……
尚冒着余烟的孙家大院面目全非,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李麟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钱三跑了过来。
“问清了吗,怎么回事这是?”
“问清了表哥,这里的老百姓说,韩贵和陈大麻子昨天来孙家抄家,糟蹋了孙家的两个媳妇,还杀了孙家的老二两口子,老大媳妇上吊死了,孙家的小儿子一气之下一把火点了自己家,跟着抱犊崮的马子走了……”
“真是官逼民反……活活把人逼上了梁山……!”李麟怒不可遏。
不远处,一块完好的门板丢在地上,门板上龙飞凤舞写着几行字。
李麟随口念道:
“此处不留爷,
自有留爷处。
处处不留爷,
爷上抱犊崮。
孙野……孙野?!”
“怎么了表哥?”
……
一大早,张翼民便下山而去了。
兄弟堂里,抱犊崮的马子们摆下宴席为孙野的上山落草接风洗尘。
大长桌前围满了马子,每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粗瓷酒碗,两个马子手拎酒坛子逐一给碗里倒酒。
“少爷,咱们弟兄干一碗!”
孙野率先捧起酒碗一饮而尽,马子们也纷纷喝干了酒。
“弟兄们,这就是二哥跟你们提过的,二哥的救命恩人孙少爷!没有当年孙少爷的救助,二哥哪能滋润地活到今天!”周天成望着孙野感激地说。
“天成,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少爷给我的是涌泉之恩!”周天成说着,一弯腰跪在孙野脚下。
“这是干什么呀天成!”孙野慌忙扶起周天成。
“少爷,这一跪是谢你当年救我一命。”
“什么救命不救命的,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要说救命,你们昨天晚上还救了我呢,而且还搭了好几个弟兄……”孙野有些惭愧。
周天成并不在意孙野的话,转脸对弟兄们说:
“弟兄们,孙少爷承袭孙老太爷衣钵,又是在省城读过书的高材生,还一身的功夫,实打实的文武双全!咱弟兄们都是大老粗,如果孙少爷给咱当大掌柜,那岂不是咱弟兄们的大福啊!”
孙野愕然地望着周天成。
周天成接着说:“弟兄们,从今天起,孙野孙少爷就是咱抱犊崮的大掌柜啦!”
“天成——!”孙野的愕然变成了发呆。
“弟兄们,还不快拜见咱们大掌柜的!”
周天成退后两步又跪在孙野脚下。
辫子刘等弟兄们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
“拜见大掌柜的!”
孙野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天成你快起来,辫刘兄弟,起来,你们都快起来呀!”
任凭孙野去拉去扶,周天成他们就是不起来。
“少爷,你要是不答应,我周天成今天就跪在这不起了!”
“不行不行,我孙野刚来山上,何德何能担此重任!快起来呀弟兄们!”
“孙少爷要不答应,俺们谁也不起来!”辫子刘固执地说。
“既然弟兄们不肯起来,那我也跪着!”
孙野灵机一动,面向弟兄们跪了下来,心说,看咱们谁能耗过谁,我就不信你们不起来!
没想到周天成见状却乐了:“弟兄们,咱大掌柜的答应咱了,还不快拜见大掌柜的!”
“拜见大掌柜的!”
马子们齐刷刷给孙野磕了三个头。
“干什么呀你们?我可没说要给你们做大掌柜啊!”
孙野目瞪口呆望着弟兄们。
“少爷,这是咱们马子的规矩,谁要是被弟兄们推举为大掌柜的,只要他当面给弟兄们磕个头,就算他正式坐上大掌柜的交椅了!”
“不行不行,我根本不知道这个规矩,不算不算!”
“孙少爷,你是不是个爷们啊!”辫子刘说。
“这话说的,我当然是爷们了!”
“俺看恁不想爷们儿,倒像是个小娘们!”
“要不我把裤子脱了给你们看看我是不是个爷们?”孙野说着便要解裤带。
“俺不看俺不看,俺只知道是爷们儿说话就得算数,是爷们儿说话就得一口唾沫一根钉,不能言而无信。”
“我又没答应你们什么,怎么能叫言而无信呢!”
“你嘴上是没答应,可你直接用行动来答应了呀!咱大老爷们儿干啥事光明磊落,大掌柜的答应的事儿可不能翻脸不承认啊!”辫子刘嬉皮笑脸地说。
孙野被堵得无话可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慌乱地望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弟兄们。
周天成道:“少爷,自从陈大麻子滚蛋了,咱这大掌柜的位子就一直空着,弟兄们一直都说让我坐这位子,可我周天成自知几斤几两,给人当个副手打打下手还行,要说挑担子,我可没那本事!而且,做大掌柜的啥心都得操着,我可不想操那份心!因此我一直没应弟兄们。”
“咱这二三百号弟兄们,你不愿意,再选一个愿意的不就完了!”
辫子刘道:“这不刚把你选出来嘛!”
“又来了,我说的不包括我!从你们这些人里选!”
“少爷你看看咱们这些弟兄,除了我读过两年私塾认识几个字,他们大部分连字都不认识!除了会吃喝拉撒,就是会种地嫖娼打枪!就咱们这群大老粗,谁也比不上你!
论资格,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主人。论拳脚,辫刘也是你的手下败将,咱弟兄没人比得上你!论学问就更不用说了。如今你从天而降来到抱犊崮,这是天老爷注定让你来给咱们领头啊!”
“二哥说的对,孙少爷给俺们做大掌柜的再也合适不过了!”
第024章:稀里糊涂做了马子大当家的
“我不干!”孙野断然道。
一阵时远时近的枪声从外面传来。
“外面怎么回事?”孙野忙问。
“八成是搬顶子的弟兄跟进山的兵崽子干上了。”周天成说。
“搬顶子?什么意思。”
“咱这儿的黑话,搬顶子就是站岗放哨的意思。”
辫子刘气冲冲骂道:“那帮龟孙三天两头来戳乎漏,这回咱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那咱赶紧出去看看吧!”孙野脱口道。
“请大掌柜的下令吧!”周天成一本正经地说。
“请大掌柜的下令!”马子们纷纷高声附和。
“怎么又来了!”孙野感觉脑袋疼。
“大掌柜的,咱晚去一秒,前边就有可能会有一个弟兄丧命啊!请大掌柜的快下令吧!”
“大掌柜的,俺们弟兄们的命可都在你手里攥着呢!”
“我不是你们大掌柜的,我不是!”孙野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大掌柜的,大掌柜的!”马子们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外面枪声更密了。
“大掌柜的,快下令去救救咱们前边的弟兄吧!”周天成抱拳恳求道。
“弟兄们,下山迎敌!”
孙野皱着眉头,艰难启齿。
“大掌柜的下令了,弟兄们,咱去砸兵崽子!”
周天成一声招呼,马子们冲了出去!
孙恒杵在兄弟堂门外一脸懊恼。
“小五,你怎么还成了马子头啊?”
孙野没理他,跟着弟兄们向外冲去。
赶到寨门时,枪声已经停了,兵崽子也不见了踪影。
周天成问搬顶子的弟兄:“兵崽子呢?咱们弟兄们没有挂花的吧?”
“没有二哥,兵崽子来了足有一个营,在离咱寨门二里地远的地方打了一阵子枪就走人了。”搬顶子的弟兄说。
“二里地?汉阳造够得着吗?兵崽子脑子坏掉了吧。”孙野不解地说。
“他们应付上头的剿匪命令而已,谁肯舍命往前冲啊。”
寨门外地上满是子弹头,辫子刘心疼地说:“龟孙羔子真是败家子,这么些子弹得浪费多少大洋啊!”
“一堆破子弹而已,能值几个钱啊。辫刘你也太会过日子了吧。”
“哪是几个钱,大当家的你可听好了别吓着。”辫子刘从地上捡起一颗弹头,“就这一颗子弹,现在台儿庄运河的黑市上,得现大洋一块!”
“一块银元一颗子弹,坑爷呀!”孙野惊呆了。
“原来便宜,一块大洋能买二十发子弹,自从前几天北平来了个李团长,严查运河上卖火的(黑话,军火贩子之意),抓住就枪毙,很多人都不敢做这买卖了,那些铤而走险的自然就奇货可居了,再过些日子估计要两块大洋一发了。现在咱们所有弟兄身上的子弹加起来也就是五六百发。”
“那么少,我怎么看咱们弟兄肩上的子弹带都是鼓鼓的?”
周天成随手扯下身旁一个弟兄的子弹带递给孙野。
孙野解开一个个鼓鼓的弹夹,只有一个里面装了一颗子弹,剩下的全是用一节节的小木棍填充的。
“这是干吗呀?”
“打肿脸充胖子呗。”周天成干笑说。
“弟兄们看得起我,把我推上了大掌柜的位子,上山匆忙,也没给弟兄们带什么见面礼,天成,你去仓房拿两身兵崽子的皮,我去给弟兄们弄点见面礼!”
……
出山的小道上,两匹马并驾齐驱着。
马上坐着一身军阀服装的孙野和周天成。
他们在林间策马疾驰,身后卷起阵阵黄尘。
前方不远处是官兵的一个路岗,二人嘴里叼着烟在路岗前跳下了马。
一个鹿砦扔在路旁,五个衣衫不整的官兵或坐或躺在道旁的沙袋上,懒洋洋笑眯眯地享受着和煦的日光。
他们的班长听到孙野勒马时的马嘶,便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迷迷瞪瞪打量着孙野和周天成。
“辛苦了弟兄们,来吸棵烟!”孙野掏出一包烟随手丢给班长。
“呦,美国老车牌!洋人的烟,好东西!”
“好东西给弟兄们都分分嘛!”
剩下四个官兵闻声凑了过来,班长一人扔给他们一棵。
“兄弟,你们两个这么着急上哪去?”班长问。
“奉长官之命,去滕县办点事。”孙野答。
“火火火,光给烟不给火呢怎么,给个火。”
孙野忙掏出洋火给他点上,“你们小心点,听说最近马子闹得可欢了,滕县那边好几个岗都叫他们给摸了!”
“啊?摸了?怎么摸的?!”班长满脸惊恐。
“就是这么摸的!”
说时迟那时快,孙野擦着洋火正要给最后一个官兵点烟,却冷不防甩开洋火,双手钳子般朝临近的两个士兵喉部奔来;只听喀喀两声,他们的喉管被捏断了。
剩下三人见状拿枪正要打,孙野前腿一伸,准确地踢中了一人的下颚,一口血从这人口中喷涌而出,还夹着半截儿舌头。
孙野正准备收拾另外两个,却见两把明晃晃的飞刀从眼前一闪而过,准确地顶在那二人眉心处。
一眨眼的工夫,五个活生生的官兵全躺下了。
“天成,你飞刀使得不错呀!”
“还是少爷身手更好!”周天成嘿嘿一笑捡起了枪,又扯官兵们的子弹带的背在身上。
“才五条枪,先找个地方把枪藏起来,看看再去摸个岗,多搞两条!”
“好嘞!”
他们把枪藏进了一处树丛,便继续上马前进。
“天成,给我看看你的飞刀!”
“少爷接稳了!”周天成从兜里捏出一柄飞刀丢给孙野。
孙野随手接住了飞刀。
这飞刀有五寸长短,双刃寒光凛凛,形似红缨枪的枪头,刀柄上还烙着个“天”字。
“天成,你这飞刀可使得出神入化了,刚才我还没看清你是怎么出手的,下一眼,你的刀就插在那俩兵崽子脑门上了!”
“我爷原来是铁匠,小时候,我常拿家里打的镰刀头打树上的家雀儿,时间长就练出来了。后来当兵,一打起仗来,我老想把短枪当飞刀使,一连扔出去三个盒子炮,陈大麻子再也不发我手枪了,长枪我使着又不利索,干脆回到老本行,就使飞刀了!”
“你还真有意思。”
“少爷,你那么好的身手跟谁学的?”
“滕县的王举人。”
“王聪儿她爷?”
“对。”
“那王聪儿命够苦的,过门没几天,男人就让兵崽子给砸了,她一个女人在鸡冠崮上挑大梁子。”
“一个女人都敢拎着枪上山干马子,我要再不干,那可真是日日曩囊、万寿无疆了!”
“少爷你看,那就是鸡冠崮。”
第025章:再会王聪儿
顺着周天成手指的方向,孙野放目望去,只见视野内一个几百米高、形似公鸡冠子的山头屹立着。
整座鸡冠崮被红枫包围着,远看,仿佛是一条红幔子给包住了。
“少爷,王举人是你师父,那你跟王聪儿一定很熟了。”
“面都没见过,我学武时,都是王师父上我家里教的。”
前方两条岔路,一条是通往滕县方向,一条是通往鸡冠崮。
孙野停下马盯着远处的鸡冠崮:“有机会一定去会会王聪儿……走,咱上滕县那边再摸个岗!”
刚要策马,突然一阵爆豆般的枪声传来。
细听,是从鸡冠崮方向传来的。
……
孙野和周天成摸官兵岗哨的时候,王聪儿他们也在摸岗,只是他们的摸岗方式太直接,直接到冲上去就开枪,连在山外侦查情况的钱三都听到了。
钱三赶忙命属下去枪声传来的地方去打探。
“报告连长,是一伙马子在偷袭张荣培的岗哨。”下属回来报告。
“有多少马子?”
“二十来个吧。”
“走,过去帮一把。”
“连长,团座叫咱出来侦查,又没叫咱去打马子,再说了,那是张荣培的兵,又不是咱自己弟兄,犯得着帮他吗?”
“咱穿着一样的军装,拿着一样的饷,能不帮这个这个忙吗!”
岗哨的官兵只有一个班,本来王聪儿是占了绝对优势的,可钱三一来她就占不着便宜了。
而且钱三还挺贼,从后面包抄她!
小花灰头土脸跑来报告:“不好了小姐,兵崽子从屁股后面抄来了!”
王聪儿回头去看。
——果然,身后几十米的树林里,钱三带着人呈包围状簇拥了过来。
再看看身旁能作战的弟兄,算上自己和狸子、小叶、小花,也就八个人了。
“龟孙羔子!本想给你们姑爷报仇呢,这下子连咱自己都得搭里头了!”王聪儿愤愤地骂道。
孙野和周天成已经赶到一会儿了。
他们趴在灌木丛里,注视着前方的战场,却只能看见钱三他们猫着腰在树林里向前蠕动,看不见更前方的反抗者。
“天成,兵崽子这是跟谁打呢?”
“这还用说,肯定是跟咱的马子弟兄,少爷,兵崽子得有五六十口人,我回家叫些弟兄过来帮忙!”
“来不及了,咱现在穿着兵崽子的皮呢,浑水摸鱼,见机行事吧!”
孙野注意到了上尉军装的钱三。
钱三等人只顾合围王聪儿,丝毫没注意背后“新入伙”的两个“兵”。
孙野身子猛然一蹲,一个扫堂腿直奔机枪手脚踝而来,双手已经牢牢抓住了机枪。
机枪手猝不及防,一个跟头仰面撂了过去,机枪也被孙野夺在了手里。
钱三就在他跟前,孙野一转身把机枪顶在了他腰上,周天成的飞刀也在同一秒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都把枪给老子放下!不然弄死你们长官!”孙野怒喝道。
钱三和弟兄们都懵了,怎么自己人还拿枪顶着自己人了?
钱三正想骂上两句,可一看这两人都是怒目而视,尤其是抱机枪的,那手指头就在扳机上抠着,恨不得立刻就将自己突突成马蜂窝,这才感觉不太对劲。
“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自己人,自己人!”
“少废话,叫你的人把枪都放在地上,不然突突了你!”
“放下枪,弟兄们把枪都放吓!”
士兵们纳闷着都把枪放在地上。
“都是吃粮当兵的自家兄弟,你们这是干啥呀?”
“谁跟你是自家兄弟,老子们是马子!”
“马……马子!”钱三骇然大惊。
士兵们也骇然大惊,正要捡起枪反抗,却被孙野一排子弹打在脚底下。
“谁敢动一下,老子先突突了谁!”
“兄弟!马子兄弟!您可千万别走了火呀!”钱三慌忙把双手高高举起。
“只要你们乖乖听话,老子的枪就不会走火。”孙野道。
“听,保准听!”
“叫你的喽啰都给老子抱着头蹲下来!”
“弟兄们,都蹲下,抱着头!”
……
王聪儿身边就只剩下了四人,她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可是刚才,包围自己的兵崽子却一下子没动静了。
“什么情况,兵崽子怎么不打了?”
狸子从前面跑过来,“姐,包围咱的兵崽子一下子全没影了。要不咱们冲出去吧。”
“等等再说,说不定有诈。”
“喂,那边的伙计听好喽,搁哪来呀?”
这是周天成的声音,钱三他们老老实实抱着头蹲在地上以后,他便向这边喊起了话。
“姐,是咱们的黑话!”狸子欣喜地扯着嗓子喊道:“搁来的窝儿来!”
“上哪兮呀?”
“上去的窝儿去!”
“带了几个钱?”
“二十一个袁大头,花了十六个,还剩五个!”
“二月花开在什么山?”
“虎头子花开在鸡冠子山!你家又是什么山,山上开的又是什么花?”
“鸡冠子山上匚吉子花!”
这一问一答,孙野完全听不懂周天成在和对面说些什么。
只听周天成最后一句话完事之后,五个人从前面树林走了过来。
三女二男,其中一个年青的男子孙野有些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她身披白色披风,着玉色色琵琶襟长褂,雪青闪蓝色的裤子,牛皮原色马靴,手里拎着两把短枪。
她面孔清瘦,柳眉下是一双剔透玲珑却又显深邃坚定的眼睛,大小适中的秀鼻高挺适中,给人以坚强的感觉。
高立的“元宝领”遮住了她的嘴,轻轻一笑,露出了她微翘的嘴角,右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靥窝,显得娴静而又俏皮。
——这正是王聪儿。
这女的好像在哪见过?!
“多谢周掌柜的出手相助!”
王聪儿一双纤纤素手在胸前合抱了个拳,樱桃小口轻启,厚薄均匀的唇泛着淡淡的粉红,声音温润而又不失有力。
“少奶奶不必谢我,要谢得谢我们大掌柜的临危不乱才救了你们。”
王聪儿看了一眼孙野,顿时惊住了。
孙野猛然想起,这便是前些日子在自家门前救下的那个女马子!
“是你!”
二人几乎同时脱口。
第026章:道上的黑话
“你们认识吗姐?这位是孙庄孙家的五少爷。”狸子说道。
“岂止是认识!狸子,上回姐遇险,就是这位孙少爷救了姐。孙少爷两次救命,王聪儿深表谢意!”
孙野不可思议:“你就是王聪儿?滕县武举人王先生可是令尊?”
“正是家父!”
“小五拜见师姐!”
“幸会师弟!之前就听我爷提过你,说你底子很好,是个习武的料!”
“那当然了,他现在可是我们抱犊崮大掌柜的!”周天成自豪地说。
王聪儿很是吃惊:“你怎么也——”
“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跟师姐细说。这位小兄弟,我记起你了,我爷出殡路祭的时候你还带人来了呢。”
“他是我弟弟,大名王毅。”
“大掌柜的管我叫狸子就行,弟兄们都这么叫!”
狸子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她倒生得和他姐一样唇红齿白。
“大掌柜的怎么不把这帮兵崽子直接砸了?”王聪儿问道。
钱三一听慌了:“别呀大美女!我们今天可是头一次进山,之前可从没祸害过你们!”
“现在不祸害,以后早晚也得祸害!”狸子从背后摸出太平刀便要砍。
孙野拦住狸子,又拉过周天成,小声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天成说:“想活命也可以,你爷家里正盖房子,你们跟着去搬砖和泥,活干完了就放你们出来。”
“只要别杀我们,啥都好说!”
“狸子,去把他们枪栓都卸了。”
“好嘞!”
王聪儿道:“大掌柜的,今天你们救聪儿于危难之中,聪儿无以为报,前面就是我鸡冠崮,我请你们喝几杯,权当是表达一下谢意了!”
“咱们是师姐师弟,犯得着那么客气嘛。”
“再是兄弟,也要知恩图报嘛!”
周天成笑道:“少爷,干脆你就跟着人家少奶奶去鸡冠崮喝两杯吧,你们师姐师弟的都没见过面,这回也好熟悉熟悉,以后咱们来往可多着呢!”
“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狸子兄弟,麻烦你给天成帮个忙,把这些兵崽子请到抱犊崮去。”
“好嘞!”狸子踢了一脚钱三的屁股,“去,叫你的狗崽子都抱着头排成一溜往前走!谁不听话,小爷我砍翻他!”
……
鸡冠崮寨里。
大堂。
孙野和王聪儿对坐八仙桌两侧,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王聪儿给孙野倒了满满一碗酒。
“大掌柜的,我敬你。”
“什么大掌柜的,师姐叫我小五就行!”孙野率直地说。
“好吧,那我就不见外了。小五,这第一碗酒,先敬你前些日子初次救我。我先干为敬!”
王聪儿爽快地喝干了一碗。
“我也干了师姐!”
这酒可真辣!
孙野很好奇,为何王聪儿竟跟喝水似的一仰脸儿干了,而他却感觉是喝了一碗辣椒水,可能是自己之前从不饮酒的原因。
不过再辣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在一个女人面前也太丢人了!
孙野强忍着面不改色。
王聪儿再次斟上了酒,刚要端碗,孙野拦住了。
就这么干喝一口菜不吃,他实在扛不住!
“师姐先等一下!”
孙野从兜里摸出个手帕,打开,里面是上次在自家门外搭救王聪儿,临别时王聪儿送他的那支点翠金簪。
“这簪子我一直带在身上,想着下次见你的时候再还给你,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天我就把它物归原主!”
“留下吧,就当是你我姐弟二人情谊的见证!”
王聪儿顺手把簪子按在孙野手里。
“来小五,这第二碗,感谢你今天又救了师姐一次!”
孙野正要拦,王聪儿一仰脖子又是一碗下了肚。
没办法,硬着头皮也不能当孬种啊!
孙野强忍着又喝了一碗。
王聪儿立刻又倒上了。
“这第三碗——”
孙野赶忙将王聪儿端碗的胳膊按了下去。
“怎么了小五?”
“别光喝酒啊师姐,吃口菜,我饿了。”
“好,吃菜吃菜!”
孙野抄起筷子慌忙往嘴里塞了两口清炒腐竹,这才感觉火辣辣的嗓子舒服了点。
“师姐,在外头你跟天成说的那些黑话都是什么意思?我一句也没听明白。”
“要是旁人都能听懂那还叫黑话嘛!师弟你刚上山,周天成还没来及教你呢。”
“那你教教我呗。”
“搁哪来呀,上哪兮呀,搁来的窝儿来,上去的窝儿去,这一问一答四句是固定的,只要碰到不明身份的人,先问这两句,如果对方答不上来,那就可以确定不是咱马子弟兄。”
“带了几个钱,是问身上带了多少钱?”
“当然不是,带了几个钱,这是问你们有几个人,一个人就是一个袁大头,十个人就是十个袁大头。花了几个,就是受伤或者死了几个人。”
“什么山好理解,应该是问你住在哪个山头,可二月花又是什么意思?”
“二月花是问你姓什么。”
孙野懵了:“二月花跟人的姓有什么关系?”
“师弟我问你,咱们这二月都开什么花啊?”王聪儿故作神秘。
“除了杏花没别的了……杏,姓!我明白了!不过你姓王,又怎么扯到虎头子的?”
“老虎头上是啥?”
“王啊!原来如此!那我清楚了,周天成的周,拆开是外面一个匚,里面一个吉字,所以叫匚吉子!”
“对头,你姓孙,就叫子小子!”
“你还别说,咱这帮马子弟兄别看都是大老粗,可弄出来的这些黑话,还真包含着许多学问!”
“那是!咱黑话多着呢,我再教你一些!”
“多谢师姐!”
“客气啥!”
“这第三碗,欢迎师弟上山入伙!”
王聪儿端起碗又干了。
孙野看着面前满满一碗的酒,感觉有些心惊胆战……两碗下肚,胃里早已开始翻滚了。不过自己而今怎么说也是一个山头的老大了,不能日囊啊,豁出去了!
“多谢师姐的热情款待,我也干了!”
……
兄弟堂门外的地上摆着钱三半个连的枪支弹药,马子们一个个喜不自胜围在一旁。
钱三他们被用绑腿带蒙住了双眼、绑上了双手,一个个乖乖的抱着头蹲在地上。
辫子刘从狸子手里接过机枪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狸子兄弟,你怎么过来了?”
“我给二掌柜的帮忙把兵崽子给押过来。”
“二哥,咱大掌柜的呢?”
第027章:兄弟分歧
“他去鸡冠崮了。”
狸子道:“大掌柜的两次救下我姐性命,我姐为表谢意,请大掌柜的去我们那喝酒了!”
“咱大掌柜的可真有本事,自打咱们离了军营,俺就再没摸过机关枪了,弟兄们手里的家伙也都毁的不像样了,这下忒好了,大掌柜的一下子给咱弄了半个连的装备!”
“英雄!好汉!快给我们解开吧,我们眼睛都快瞎了。”钱三求饶道。
“解开吧!”
周天成下令后,马子们解开了蒙着他们眼睛的绑腿带。
“二哥,你费那么大劲把兵崽子弄来干什么?还不如在外面直接砸了!”辫子刘不解地说。
“大掌柜的说,弄他们进来给咱弟兄当活靶子玩儿。”
钱三一听顿时慌了:“英雄!我们可是来给帮忙和泥搬砖的,你们大掌柜的可可都我们说好了!”
“要说弄死你们,你们还会乖乖进来?”周天成冷笑一声对辫子刘说:“给大掌柜的留几个,剩下的分给弟兄们当靶子玩去吧!”
“饶命啊,各位掌柜的!饶命啊好汉!”
“饶命啊好汉兄弟!”
“好汉大爷!”
“好汉爷爷!”
“亲爷,各位亲爷亲爹亲爸爸饶命啊!”
钱三和他的喽罗们呼天抢地,喊着饶命。
周天成骂道:“叫亲祖宗都没用!你们干了那么些丧良心的事儿,还想活命?”
“各位英雄,我们真的是没干任何坏事,我们跟着李团长刚从北平吴大帅跟前调过来,这是头一天侦查就撞上各位英雄好汉了,我们可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过!”
“现在不干,以后早晚也得干!”
“就是,早点给你们超度了,你们好赶紧投胎做个好人!”
“弟兄们,准备好家伙什儿!”
“等等!”
孙恒挤进了人群。
“天成兄弟你们等一下,我有点事想问问他们。你还记得我吧?”
孙恒问钱三。
“记得记得,您前些日子去过临城找我们团长,孙少爷,您家老爷子的事可不赖我们啊!我们团长想替你们家申冤,是吴大帅不许他过问——”
“嗯,我刚才听你说,你们从北平吴大帅那来的?”
“是的孙少爷。”
“我跟你打听个人,你听说过李麟吗,也在吴大帅身边做军官。”
“我表哥就叫李麟。上次您在临城见过的,就是我们团长。”
“我说的李麟,是吴大帅的干儿子。”
“我表哥就是吴大帅的干儿子!”
“你胡说!”孙恒不可置信地望着钱三。
“这能胡说吗孙少爷,我表哥真的就是吴大帅的干儿子!”
“那你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他什么?”
“我表哥今年二十三岁,属羊。是济南府人,在济南私立正谊中学读过书,后来在吴大帅帐下做了文书,袁世凯跟日本人签二十一条的时候,他写了一篇文章声讨袁世凯的卖国行为。吴大帅没儿子,他看我表哥很有血性,又长得一表人才,就认我表哥做了干儿子……”
孙恒感觉眼前一亮,忙把周天成拉到一旁。
……
几辆牛车上拉着钱三等人出了寨门。
孙恒和几个马子解去了绑在他们眼睛上的绑腿带。
“钱连长,今日多有得罪了。”孙恒带着歉意说。
“看您说的,今天要不是孙少爷,我和我的这帮弟兄可就小命全无了。”
“我是不愿意干马子的,是那帮弟兄硬把我给——”
“孙少爷用不着解释,连我表哥都说,你们是被逼上梁山的。”
“我们这大部分干马子的弟兄,也都是叫世道给逼得没活路了,这才……”
“我明白,都是为混口饭吃。”
“回去告诉李麟,就说是他的老同学孙野放了你们。”
“孙少爷放心,您的好,我钱三记一辈子!”
大哥刚把钱三送走,孙野就回山了。
他满脸通红,醉意浓浓。
“那帮兵崽子呢,你们都给砸了?也没给我留几个。”
“谁也没砸,全叫你家大少爷给放跑了。”辫子刘两手一摊,表示很无奈。
“放跑了?!”
孙野拍案而起,气冲冲跑出兄弟堂。
“你呀,真是碎嘴子!”周天成骂了辫子刘一句。
“俺说的说实话嘛二哥,这么大事,咱总不能瞒着人家大掌柜的吧!”
……
孙恒正在自己屋里看书,孙野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你为什么放了那群狗东西!”
“小五,哥这是给你和天成他们留条后路啊。”
“留后路?你给他们留后路,他们给咱后路了吗?他们害得咱家破人亡,我本想亲手宰了他们给二哥和咱爷报仇,你倒好,全给他们放了!”
孙野越说越气,从桌上抓起一个碗便要砸大哥,犹豫了一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们当初要给咱留后路,咱至于跑这抱犊崮来吗!”
“小五,钱三他们刚从北平过来,是李团长的兵,跟韩贵他们不是一伙的。没干过坏事,也没去过咱家。”
“早晚得干!”
“你知道李团长是谁吗?”
“我管他妈是谁!我只知道现在只要是兵崽子,只要是落在老子手里,老子都要宰了他们!”
“李团长就是李麟。”
“哪个李麟?”
“你读正谊中学时的同窗。”
“他有那闲工夫来峄县?怎么可能!”孙野冷笑道。
“是钱三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们团长就叫李麟,而且还是吴大帅的干儿子。”
“哥,我的亲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小五,钱三说的李麟,和你跟我说的李麟的一些情况完全相符,李团长很有可能就是你的老同学!”
“李麟是吴大帅身边的大红人,只要是吴大帅的兵,哪个不知道李麟的一点事?三岁小孩都不信,就你能信!”
“不管真的假的,放了总比杀了强,我还给你卖了个人情。跟钱三说是你放了他们。”
“你想让他们记着我的好?哥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我孙野这辈子还就跟他们兵崽子势不两立了!”
“小五,你现在可是马子们推举的大掌柜的,身后还拴着几百条弟兄的命。听哥一句,日后不管做什么,一定要三思而行,千万别意气用事。”
“就因为听了你的,二哥和我嫂子他们才……对了,我在路上遇见孙全了,他说已经把小雨和小兰他们都送到徐州我三姐那去了,你就在这安心呆着吧!”
孙野愤然离去。
……
李麟站在墙边的峄县地图前沉思。
“团座,钱连长回来了。”卫兵来报。
“快让他进来!”
第028章:原来你们这逛窑子也算办公差
钱三风风火火进了屋,抄起桌上装满水的茶缸一口下了肚,又拎起水壶赶紧倒满了,一边吹着一边喝。
“慢着点喝,没人跟你抢。”
“渴死我了表哥!”
“你的枪呢?”李麟注意到了钱三腰里空空如也的枪套。
“枪……”钱三愣住了。
“怎么回事?”
“表哥,是……是……”钱三支支吾吾不说出口。
“快说!”
“表哥,我带的半个连的弟兄,全叫马子给缴械了……”
李麟大为震惊。
钱三把侦查中听到枪声、去给张荣培的兵帮忙、最后却被人抄了屁股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表哥听。
李麟自始至终便直勾勾盯着钱三,眼神凌厉而透着杀气,直看的钱三浑身发毛。
“表哥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钱三,要不看你是我表弟的份上,我现在就把你拖出去军法从事!”
“表哥,那两个家伙穿着跟咱弟兄一样的军装,谁能想到他俩是马子冒充的啊!”
钱三倒无辜地一脸正气。
“还狡辩!我问你,马子为何又把你们给放回来了?”
“刚开始他们是打算枪毙我们的,可后来来了一个人,他问了我一些事,然后就把我们给放了。”
“问你什么事?”
“就是跟我打听表哥你的情况。放我们出山时,这人还特地交待,说是表哥你的老同学孙野放了我们。”
李麟心里一颤,“这人长什么样?”
“你见过他的。就是上次来咱们这跟你告状的那个孙少爷,他跟表哥是同学?”
“他要是我同学我岂能不认得他?不过我还真有个叫孙野的同学就在峄县,他是我学生时代最好的哥们。”
“也是啊,那个孙少爷看起来得有三十多了,表哥你才二十三,怎么可能是同学,肯定是重名的。”
“不是重名,是冒名顶替。”
“冒名顶替?”
“孙野是峄县人,这个姓孙的也是峄县人。我想,八成他跟孙野认识,孙野可能说过我跟他的关系,所以他打着孙野的旗号放了你们,想让我日后对他们手下留情。”
“听起来的确像是你说的那么回事。”
“不管他了。抱犊崮马子的装备怎么样?”
“我注意观察了,他们那三百多号马子,也就三五个人用自来得手枪,其他的大都用套筒子、土造五响、单打一什么的,还有好些人用红缨枪和大刀片子。”
“从抱犊崮寨子里出来进去的路你还记得吧?”
“上哪记得去。出来进去他们都用绑腿带蒙上了我们的眼睛,啥也看不见。我们坐在牛车上,就感觉那破车一会往左拐一会往右拐,拐来拐去把我们好些人都转吐了。要是不熟路的人进去了保准得转晕!”
“看来这抱犊崮还不能轻易去打。”
“先捡软柿子捏呗。”
“对,先把那些小山头的马子给肃清了,回头集中兵力收拾抱犊崮!”
……
峄县城风月楼里,张荣培正和两个窑姐儿卿卿我我做着见不得人的事。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忽然袭来!
张荣培正陶醉其中,冷不丁被这一下子吓得一个狗啃屎扑倒在窑姐儿身上。
“谁呀!”
张荣培气冲冲骂道。
“旅座,是卑职!”
原来是他的副官。
“什么事!”
“李麟找您有事!要不要让他直接来这找您?”
“去你大爷的!让他在旅部等老子!”
“长官,不玩了吗?”窑姐儿妩媚地说。
“玩个屁,回去了!”
张荣培匆忙穿上衣物,风风火火回了旅部。
李麟已在花厅等候多时。
“李麟兄弟!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张荣培一把攥住了李麟的手使劲摇晃着,脸上堆满了笑。
李麟莞尔一笑:“张旅长看起来挺忙的。”
“可不是嘛,刚刚办公差回来。”
“哦,原来你们这喝花酒也算办公差。”
李麟盯着张荣培的衣领说。
张荣培这才发现自己把上衣第二个扣子扣在领口了,而自己却全然不知。
“男儿本色,无伤大雅。”李麟淡然一笑,“张旅长,我是来请你出手相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