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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又     快穿之迷妖记txt下载     快穿之迷妖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九章 性别论(二十四)

    季家这块蛋糕就算是被别人动了,那也不能被其独吞。

    那个站在季家后面的世家这么想,其他人自然也是想要分一杯羹的。

    于是,一场默契的关于世家的较量就这样默默的展开,战场就在季家。

    当蒋承展收到那个他曾经觉得对方在语言方面十分有天分却性别年龄一概不知的人发来的短信的时候,他一开始是迟疑的。

    他让人去查了对方的消息,不过却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这倒是增添了一些他对那人的兴趣。

    不过是一场豪赌——反正如果这次他不出手的话,他们蒋家在本市的局面一直打不开,他迟早是要被赶回本家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拼上一把。

    怀着这样的想法,蒋承展和季爱英搭上了线。

    这时的季爱英已经有些疯狂了。

    她爹因为张旭影的狼子野心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睁不开眼,而他们季家现在也是摇摇欲坠就剩一根独木支着——这根独木还是张旭影给的。

    她完全不知道张旭影会不会什么时候就将这根独木拿回去,她对他完全信任不起来。

    故而,当蒋承展伸出手的时候,在季爱英眼里便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当然,也只是稻草而已——这一点,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当然,她知道不知道意义其实并不大,因为不管怎么样,她总是要抓住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着实戏剧的如同是在演绎什么电影情节,让人眼花缭乱且精彩纷呈。

    先是季家大小姐季爱英忽然站出来以季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和蒋承展达成合作——恰巧前一天,季家女婿、目前的新贵张旭影和蒋承展因为竞争关系而弄得有些不愉快。

    正在众人惊疑不定不知道季家这是在玩什么戏码的时候,季爱英光明正大的手握着张旭影婚内出轨的证据将人告上了法庭。

    那证据是大段大段的视频以及一些极为香艳出格的照片,内容正是张旭影和萧正两个男人酱酱酿酿的事情。

    两个男人在一起原本就不是主流,更何况张旭影还是婚内出轨,这份证据被季爱英故意泄露出来后,一众吃瓜群众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季爱英是因爱生恨故意打脸啊?

    本以为就是豪门中再常见不过的出轨戏码,众人一下子失去了原来的兴趣,季爱英的事情也顿时冷了几天。

    然而不过三天,更大的料就被爆了出来。

    却是法官在调查张旭影婚内出轨事件是否属实的时候,却无意间发现了张旭影的情人萧正很久以前留下来的一份音频。

    ——一份关于张旭影和别人商量如何获取季氏的权力然后将季爱英父亲拉下马又设计让他出车祸的证据。

    那份音频里张旭影说的清清楚楚,“最好让那个老头子再也不能对我指手画脚!”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相当的狠厉,对面的人还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了下去。

    “这……会不会不大好,季小姐那里……?”

    那人似乎是在担心季爱英和他夫妻两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张旭影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他说着又顿了顿,补充道:“万一被她知道了,一起处理了就是了。”

    后面两个人又随意的说了一些什么,然而听到这个音频的人却也不再关注那些闲话,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他们之前话中透露出的内容所惊住了。

    只短短几句话,张旭影说的是轻描淡写随随便便,然而就这么几句话,他竟是想要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命!

    这一刻,不管是法官,还是作为吃瓜群众的网民们,都一个个出离愤怒了。

    现在是法制社会,如果要一个人的性命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处理”解决了的话,那他们以后的生命还有什么保障?!

    ——实在是张旭影语气中那股不在意且夹杂些些微得偿所愿的情绪太过明显,让听的人禁不住就为了他对人命这样轻贱的态度而不寒而栗起来。

    尽管豪门之中确实有人对人命不大看中,却也从来没有人会将自己这样的态度摆在台面上来。

    然而张旭影却就这么暴露了。

    ——原本只一件简单的离婚官司,到了这一刻,性质大变。

    因为情节太过恶劣且证据确凿,张旭影理所当然都被判了刑,连他刚刚在本市好不容易立足的公司也因为他的缘故很快就被各方势力瓜分了个干干净净。

    半年后,正在望着那块小小的窗户发呆的张旭影恍惚了一下,就听到狱警不耐烦的喊了他的名字,他下意识的怔了起来。

    “聋了是不是?我说有人找你没听见啊?!不想见就算了……”

    狱警见他发呆,用警棍暴躁的在铁栏杆上狠狠的敲了一下,然后骂骂咧咧的说了些什么准备转身离开继续回去和小伙伴们开黑。

    眼见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张旭影猛地回过神来,整个人扑到了栏杆前跪在地上一脸祈求道:“我见我见!您别走,我见!”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阳光,也没有和正常人说过话了,尽管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谁想见他,可是不管是谁,他都想见。

    他太想和外面的说说话了,那样他才不会让自己陷入更疯狂都境地。

    那狱警听到他的喊声,不甘不愿的停下了步子,等回身见到他跪在地上一脸卑微的样子,这才哈哈的笑了起来,走过去将门打开,警棍在他背上敲了一下,如同张旭影小时候在农村放牛时的那样。

    ——漫不经心的以一种俯视的姿态。

    张旭影心里一刺,身子下意识的瑟缩可一下,下一秒他脸上就挂上了越发谦卑的笑容,点头哈腰的朝着狱警一边道谢一边奉承。

    狱警很明显被他说的很是高兴,在路上大发慈悲的告诉了他来的是一个妆容精致很漂亮的女人。

    张旭影有些惊讶。

    女人?

    还是一个妆容精致很漂亮的女人?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来看自己了。

    自从他和萧正的关系被爆出来之后,他以往勾搭到的那些任自己予给予求的女孩子们瞬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两个女人特意跑到他面前来跟他说什么恶心。

第四百二十章 性别论(完)

    ——那时候她具体说了什么张旭影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

    毕竟他那时候听到的类似的话实在太多,他也没心力将那些话一句一句都都记下来。

    因着这样的经历,他现在是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有哪个女人还能想起来来这里看自己。

    于是,当他隔着玻璃看清对面人的长相都时候,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脸色就狰狞了起来。

    “竟然是你?!你个贱-人!”

    对面那女人脸上的妆容极其浓烈,映衬的她五官也是相当的艳丽,服装得体,姿容优雅,望着他得目光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就如同初次见面时一样。

    张旭影狠狠的盯着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念出了她的名字。

    “季!爱!英!”

    季爱英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然后轻笑着拿起了电话。

    “好久不见了,张先生。”

    她抬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再次说出的话便带着显而易见都嘲讽。

    “看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张先生着实过的不怎么样啊。”

    张旭影眼睛瞪的大大的,被她这一个眼神刺激的顿时暴起,眼眶充血,身子向前扑着,喉咙里发出类似于野兽一样凶狠的嚎叫。

    季爱英没有防备,被他吓了一大跳,索性中间有东西隔着,张旭影并不能触碰到她,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暴起的张旭影比旁边的狱警拎着警棍狠狠的架回了椅子上。

    她脸上蓦地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意,刚刚的慌张惊惧瞬间不翼而飞。

    她淡定的坐回到椅子上,然后细细的将张旭影进去之后外面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向着他讲了一遍。

    张旭影一开始还不停都挣扎着,那眼神凶恶的恨不能直接将季爱英抓过来打一顿,然而随着季爱英的诉说,他的目光就越来越呆滞,直至到了最后,他竟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任由狱警将他拖着扔回了他的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小小的窗户已经没有一丝光亮再撒进来了,张旭影知道,天已经黑了,他仰头痴痴的看着那块黑幕,忽然就这么笑了起来。

    他笑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开怀,直到隔壁有人不耐烦的在墙上狠狠地锤了几下他都没有停止,最后是听到嘈杂声狱警的过来将他打了一顿他才消停。

    遍体鳞伤的张旭影蜷着身体窝在地上,偶尔身体会因为疼痛而时不时抽搐一下,许久,他鼻青脸肿看不清形状的脸上忽然艰难的露出一个微笑。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一生,已经完了。

    季爱英神情镇定的将外面的事情一一向张旭影说了一遍,然后认真的盯着他越发崩溃的神情。

    她知道,张旭影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名声和利益,他的名声,在他进去之前,已经毁了,然后他的利益,在他进去之后,也被毁了。

    ——并且她还详尽的告诉了他那个过程。

    直至走出大门的那一瞬间,季爱英才打了个哆嗦,然后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此时正是黄昏,橙色的光晕洒满了天空,看起来极其温暖。

    只是季爱英周身却是凉飕飕的。

    刚刚里面很冷,许是因为煞气太重,里面总有一种阴森森都气氛,她刚刚在里面待的时间不断,这会儿受影响觉得冷其实也很正常。

    可季爱英清楚的知道她冷不是因为这个。

    好半晌,她直愣愣的盯着渐渐沉没下去的夕阳,才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发出了短信。

    “我已经将您吩咐的事情做好了,请问现在您可以出手了吗?”

    只有两句话的短信轻飘飘的发出去,却宛如石沉大海,再无一丝声息。

    季爱英将自己蹲在一个角落里,垂头静静的盯着手机页面。

    三十秒后,手机自动暗了屏幕,她怔了怔,然后抬手按亮,再暗再亮,几次三番,她僵着手指快速的调出设置将屏幕设置成了最长的时间,然后眼睛一眨也不眨得盯着短信开始看。

    半个小时……没有回复。

    一个小时……没有回复。

    天彻底黑了下来……依旧没有回复。

    ……

    这次屏幕又暗了下来,甚至因为长时间亮着屏幕,右上角的电量也开始闪烁着红光。

    不到十分钟,手机屏幕就彻底黑了下来,并且再也没能亮起来。

    季爱英浑身僵硬的将其在手心捧着,一动不动。

    眼睛里有些酸涩,可能是因为强行睁的时间太长,好半晌,她不适的转动了一下眼珠,然后动了动早已经麻木的身子,手撑着底面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着路上走去。

    只是她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实在太长,这会儿一动腿就又酸又麻,还不等她抬脚,就“扑通”一声双膝一软仆倒在了地上。

    原本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机被这一下远远的摔开了,季爱英又是怔了怔,下意识目光随着手机滑动的方向看了过去,等反应过来后甚至来不及站起来,就那样以一个半跪半趴的姿势向着手机够去。

    她刚刚腿毫无防备磕在沥青的路面上了,隔着薄薄的衣料那凹凸不平的路面印在她腿上,很疼,疼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是便是空白了,她也还记得她要将手机拿在手里,这样才不会错过那个人的短信。

    她努力的够着,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就只有一点儿聚集,在这一刻就仿佛天堑一样,怎么也够不到。

    季爱英眼睛睁的大大的,努力的看着手机,伸出手想将她抓在怀里,只不过突然的,她眼睛里就漫上了一层水汽,然后这层水汽越聚越多,直到最后让她眼前变成了一片模糊,什么都再也看不清。

    终于,她蜷起身子,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趴在地上崩溃的哭了起来。

    有路过的行人奇怪的看着这个忽然痛哭出声的女人,但也只是奇怪的看了几眼便匆匆的走了——上了一天的班都累成狗了,谁还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管一个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痛哭的女人。

    甚至还有人在心里感慨一句,女人呀,遇到一些小事就跟天塌了一样只知道哭;年轻人不想着好好赚钱,失个恋都能弄的这样惊天动地,之类的话。

    小土坐在机场等候的椅子上,她已经从新安公司辞职,准备一边旅游一边做做翻译,安行虽然觉得她在这方面很有前途不欲让她辞职的,然而她将梦想这两个搬了出来他也只能放行。

    和李沫的父母都已经打好了招呼,今天正好是她离开本市的日子,这会儿等着飞机其实也有一些无聊。

    蓦地,她似是无意抬头瞄了一眼大屏幕上季氏被蒋承展收购的新闻,那条新闻右下角恰好飘过了一行关于季老先生于昨天晚上不幸辞世的讣告,然后就不感兴趣的移开了视线,只是静静的的,她的嘴角却挑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第四百二十一章 光与暗(一)

    青荷为什么忽然就不想挣扎了呢?

    想着,她心里忽的就有些怅惘。

    只是嘴角上却不由自主的勾出了一个满足的笑意。

    我啊,想要死在有光的地方。

    ——她记得她以前是这样和那人说过的。

    那时候,对方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

    惊讶其实也是正常的吧。

    毕竟像自己这样的人,生来就应该挣扎在黑暗中永远见不到光芒的。

    唔,只是那个人……那个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可是,把自己当做光芒借给她了呀!

    青荷弯着眼睛,本应该是媚世烟行的姿态,却出奇的让人觉得单纯。

    温暖的光啊……

    只可惜,青荷从来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并没有死在光芒之下,反倒是将那光芒深深地熄灭了。

    花颜骊糜的女子半跪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冰冷,一双眼睛盯着眼前血色染就的青年,轻轻的一句话被风吹得支离破散。

    “君希弥,喂,你睁开眼睛……”

    “看看我呀……”

    “你……看看我呀……”

    青荷的眼神渐渐的恍惚起来。

    果然,她这样的人,注定是得不到光芒的吧。

    她轻轻的翘起了嘴角,神情恰是往日里她最厌烦的那样,温婉、柔顺、且带着一丝天成勾魂夺魄的媚意。

    手已经不知何时松开了,青荷仰起头,周围横七竖八散落着一地的尸体,铺天盖地的血色在蔓延着,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小土轻轻勾了勾唇角,无意识的将手中说不上柔顺的长发卷在手指间把玩。

    外面仍旧是一片漆黑,天空中甚至连颗星星都看不见,黑的让人心中直跳。

    这里没有电子产品可以让她看一眼时间,不过刚刚才有更夫敲着更从小巷里经过,因而她也能估摸着现在大概已经是四更了。

    黑暗中十分寂静,小土在这片黑暗中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宛如风轻轻刮过的声响,极小,极细微,甚至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声音落在小土耳中,让她脸上的笑容便多了三分真实。

    她侧头听着院中的动静,有风从树梢刮过,带起一阵树叶飒飒作响的声音。

    就在这声音的掩映中,她的门悄然无声的被轻轻推了开,一个几乎融进了墨色里的人影从门缝中闪了进来。

    他的速度极快,快的让人忍不住怀疑门刚刚轻轻的颤动了一声是否是风声带来的错觉。

    不过小土知道,这并不是错觉,确实是有一个人刚刚潜进了她的屋子。

    下一秒,她抬眼,视线直直的对上了眼前这个似乎想要将自己嘴巴捂起来的青年。

    青年和她的眼睛对上,竟莫名的在原地怔了起来,原本抬起的手也不自觉的举在空中僵住。

    ——好亮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看不清形状,只是亮的令人,亮的……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小土眯着眼睛将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即便是光线极暗,这也并不妨碍小土开挂的精神力的使用。

    青年就穿着极普通的短打,面上也没有什么掩饰,五官看起来煞是清秀——带着一种莫名的涉世未深的天真感觉。

    小土不说话,那青年也沉默着。

    好半晌,青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小土抬手将他撸进了床底下,然后轻轻的“嘘”了一声。

    约莫过了有三四分钟,门外有呼啸的风声以及风声带起衣服凛冽作响的声音,狼狈的窝在床底的青年一瞬间就僵住了。

    ——他被发现了。

    外面听起来人并不少,可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声音发出,只有频繁的衣袖摩擦的声音和速度太快而带起的风声。

    那些人也并没有敲开这个院子里的门,而是无声无息的将门打开自己走了进来。

    君希弥在床底下趴着,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知道床上的女人究竟伪装了怎样一副姿态,只是能感受到有两个人推开门进来将四处都察看了一番,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独独放过了床底。

    君希弥屏着呼吸,将自己的心跳声压到了极慢,然后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慢慢的从房间里退出去,不多时,外面列列的风声也戛然而止。

    他蜷在床底,依旧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听到床上的女人轻轻的笑了一声。

    “怎么?阁下是舍不得奴家床下面的的风光了吗?”

    君希弥被这一句话说的瞪大了眼睛,脸色涨红,跌跌撞撞的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在和床上的女人对上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想的竟然是,幸亏现在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他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恼怒,脸色也越发的涨红。

    只那半分庆幸很快就不见了。

    小土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指甲大小的珠子,夜明珠。

    君希弥眼睛瞪的更大了。

    他顾不得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目瞪口呆的指着小土。

    “你,你……”

    他“你”了半天,却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没有说出来。

    他其实想说。

    “你竟然有夜明珠子。”

    他还想说:“竟然是你?”

    他更想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说的话太多了,让他在这一瞬间倒是因为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而语塞了。

    小土面无表情的瞄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珠子捏着凑近了他。

    这个珠子太小,散发的光芒不足以让她清楚的看到青年的完整样子。

    ——她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大的珠子,只是她现在这么个身份,掏出这样一个小珠子还能借口说是讨好哪位大人得到的赏,然而若是再大一些,就太惹人怀疑了。

    君希弥被她突然靠近的动作惊的登时跳了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瞪着小土面红耳赤的低声道:“你干什么?!”

    小土皱了皱眉,目光冷冷的盯着他,直盯的他浑身不自在的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时,她才垂着眼睛轻声解释道:“你受伤了。”

    君希弥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这两天经历了多番苦战让他身上的伤一直都没消停过。

    ——他同时也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这个女人,是想看一看自己的伤口吧?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光与暗(二)

    意识到了这一点,君希弥瞬间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误会人家姑娘了啊,

    他歉疚的看了小土一眼,低声解释道:“没关系,并不是多大的伤……”

    说到这里,他恍然又觉得不对了。

    他身上的伤口最近确实很多没错!可今天他为了能将他们要的东西拿到手将伤口都处理好包扎的严严实实,力求让一丝血腥味都传不出来。

    事实证明,他做的其实相当不错,如果不是到最后体力有些不支而不小心,呼吸重了一点的话,他今晚决计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意识到这一点,君希弥脸色猛然一变,下一秒他就想伸手将女人制住,然而对方的动作却让他迟疑了。

    小土敏锐的察觉到了青年身上的气息变化,却没有刻意解释什么,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药,不过暂且用普通的伤药比这样放着不管强了一些。”

    她说着,便走到柜子前,打开锁从最底下摸出了几包药粉。

    这是……

    她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回忆而微微颤抖了一下,然而转身的时候却已经面色如常。

    她知道君希弥可能对她不是特别信任,因此也没有热情的想要帮忙包扎的意思,只将药包扔给他便缩在角落里蜷起身子一动不动了。

    君希弥没有接住对方扔过来的药包,人也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看向在小土所在的位置。

    其实在黑暗里,他并不能看清对方的样子,就只能虚虚的的看到一个大致的黑影,蜷在一起,很小的一团,看在他眼里,莫名的就有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

    许久,君希弥狼狈的转开了视线,手指微微动了动,将地上的药包捡了起来,然后一言不发的将自己的衣服脱了给伤口上撒药。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伤口确实需要上一点药而已,才不是不想辜负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好意呢!

    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忍不住向着角落里飘去。

    ——单纯的好意却不被自己领情,那女人一定很难过吧。

    其实小土并不像君希弥想象中的那样在暗自伤身,她只是忽然因为刚刚取出药包的行为而触发了一些属于这个身体本身的回忆而已。

    她现在这个身体叫做青荷,是个妓子。

    青荷小时候家里很穷,穷到青荷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完整的馒头是什么样子的。

    原本她以为她家里人应该是都没有见过的,直到某一天她躲在柴堆里想象着美食让自己肚子不要那么饿的时候,就看见她的娘亲鬼鬼祟祟的拉着她哥哥蹲在了墙根后面。

    那时候青荷五岁半,她一方面是有些好奇自家娘亲和哥哥究竟在干什么,另一方面却是坏心眼的想要躲着一会儿吓他们一跳。

    然后她就看到,娘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生生的馒头,很大,很完整,很香,馒头中间还夹了什么东西,闻起来诱人极了。

    青荷那时候不知道那里面夹了什么,后来等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是肉,坊里长的好看的姐姐们吃的都不爱吃的肉。

    ——只可惜她也只是尝过几次。

    那时候,青荷不知道为什么,木木登登的就看着自家哥哥狼吞虎咽的将整个馒头吃完,然后娘亲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

    她说了些什么,青荷其实现在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只恍惚记得,她说,那个死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野了,趁她不在……

    啧,那个赔钱货。

    你喜欢了娘过两天再……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五岁的青荷并没有听到,她那时候还在柴堆里呆着,心里想着,死丫头是什么?赔钱货又是什么?她要和哥哥趁她不在做什么呢?

    青荷迷迷瞪瞪在柴堆里硬生生的一直窝到了天黑,直到村子里的狗不知为何突然吠起来的时候,她才回了神,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家。

    回到家里的时候爹娘都没睡。

    爹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娘坐在椅子上一脸不高兴的说着些什么,然后爹说了一句什么话,只几个字,就让娘脸上瞬间笑了开来。

    ——青荷那时候不知道爹说了什么能让娘那么高兴,后来她知道了,那时候,爹说的是:“那就这样吧。”

    她怯生生的低头推开门,心里十分慌乱,她回来的这么晚,娘肯定又要打她了。

    两个人见到她进来瞬间停了声,出乎意料的,娘并没有打她,只是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说了一句:“赔钱货。”

    然后白了她一眼就翻身上了炕。

    爹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却也只说了一句:“回来了就赶紧睡吧。”

    她有些惊喜,今天不用挨打了,然后扬起小脸就朝着爹笑了一下,只不过爹似乎是不喜欢她笑,直接就转过了头。

    青荷失落了一下,垂头也跟着爬上了炕睡在了角落里。

    第二天,她就被带到可这个地方。

    很热闹,很香,有很多女人,很漂亮,天空很亮,房子很宽敞。

    这是青荷对这条街第一眼的印象。

    ——直到她在这里生活了以后,她才知道,这条街,叫做花街,花街里,是没有光的。

    不管再华丽,再光鲜,只要身在花街里,你能面对的,就只有黑暗。

    那时候青荷很欢喜,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她只是觉得,这里的天空,真亮啊。

    她的年纪还很小,所以只能当做打杂的丫鬟,或者也有可能会被哪个已经出名的女人要了去,贴身服侍,那样待遇比普通的丫鬟好很多。

    不过青荷运气不大好,她没有被哪个女人看上,只能灰头土脸的打杂。

    打杂的日子很辛苦,可青荷却觉得她能吃饱就很好。

    这个时候的青荷还没有对这里的黑暗有一个具体的认知,她眼里唯一能记住的事情就是填饱自己的肚子。

    这样的轻松又满足的日子中止于她九岁的时候。

    当年和她一起来的那一波里有两个比她大上一些的姑娘,一个叫翠翠,一个叫豌豆。

    ——虽然她们后来都各自将名字改了一个别人都称赞的字,可青荷就是觉得,翠翠和豌豆就是最好听的名字。

第四百二十三章 光与暗(三)

    豌豆和翠翠是亲姐妹,翠翠大她九岁,豌豆大她三岁。

    那时翠翠十四岁,正是最水嫩的年纪,即便是她的容貌并没有多么精致,在一群皮包骨头的孩子里面也是出彩的,因此她常常很是不安。

    她经常想法设法的在自己和豌豆脸上抹着黑灰或者土渍,认识了青荷以后也教着青荷抹。

    那时候的豌豆和青荷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她们还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有着姣好的容貌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脸上盖着一层东西难受的很,因此总是不愿意。

    ——那样的日子,在现在的青荷看来,真是可笑的紧……亦可悲的紧。

    她情愿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无数次的,想回到过去。

    噩梦来临的前奏,是一个普通的黄昏。

    青荷和豌豆躲在门缝里,流着口水偷看着几个光鲜的姑娘坐在桌子前一脸不耐的吃着她见都没有见过好东西。

    她们两个看了很久,其中有一个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忽然发了善心,将自己吃剩下的盘子让贴身的丫鬟给她们两人端了过来。

    一开始两个人很是局促了一会儿——因为以前有个孩子想要像这些姑娘讨些吃的,结果那个姑娘将那孩子打的半死然后当着那孩子的面把她剩下的东西喂给了经常在厨房里晃悠的流浪狗。

    青荷不知道这个姑娘也是像别人一样捉弄她们俩还是真的发了善心,她只知道,她很饿,真的很饿。

    然后她伸手在盘子里胡乱抓了一把,然后拉着豌豆头也不回的跑了。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青荷将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顿时就兴奋了起来。

    她随手这么一抓,抓到的竟然是一个大鸡腿。

    她从来没有吃过的。

    她和豌豆对视了一下,然后就悄悄的跑去了翠翠的房间。

    她们去的时候,翠翠并不在房间里,她们两个想吃又舍不得,索性将鸡腿藏在了柜子里。

    正当她们打开柜子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了带着笑的说话声,那声音,是个男人。

    青荷有些茫然,然后被豌豆一把推进了柜子里。

    然后门被推了开,进来的是一个男人,他怀里,翠翠笑着依偎着。

    豌豆站在柜子前,有些手足无措,那男人看见豌豆,忽的笑了起来:“哟,这屋子里竟是还藏着一个小美人啊?”

    翠翠睁大眼睛看着豌豆,然后冲,上去一把扇在豌豆脸上,大声喝道:“你个贱蹄子,谁准你擅自进我房间的!”

    她这一巴掌用的力气极大,青荷透过柜子的缝隙看到豌豆被这力道打的趴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半边脸已经肿得看不清样子,头发也全部凌乱的散了开来。

    那男人神色莫名的瞟了豌豆一眼,翠翠又娇声笑了起来:“总有些人不请自己的,喜欢做些多余的事情,这起子下人,你若是不给点教训,迟早爬到你头上去。”

    她这样对着男人笑了一句,看向豌豆眉毛又竖了起来:“还不快滚,待在那里等着我扶你不成?!”

    那男人终于放声大笑了起来,伸手挑起翠翠的下巴道:“果然是个小辣椒,爷喜欢。”

    他一把将翠翠抱了起来向着里面走去,经过豌豆的时候不悦的在豌豆身上踢了一脚:“碍事!”

    豌豆被这一脚踢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惊恐哒看了男人一眼。

    青荷待在柜子里,清晰的看到翠翠放在男人背后的手指被自己捏的发白。

    那男人瞧着豌豆,忽然仿佛是觉得有趣,他抬脚再次将豌豆踢的滚了一圈,然后笑的更加大声了。

    他随手将怀里的翠翠扔开,也不理会翠翠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有多疼,俯身将地上蜷成一团的豌豆提了起来。

    年仅九岁的女孩儿被男人粗暴的将衣服扯开了,她的身上满是青青紫紫,是刚刚在地上滚时撞出来的。

    翠翠惊惧的尖叫了一声,扑过去想要拉住男人。

    男人目光令人厌恶又恐惧,豌豆控制不住哭叫着,挣扎着想要逃离,翠翠拼命的扯着男人的衣服想要制止他,却被他一把挥开,撞在墙上然后无力的瘫在了地上。

    豌豆的衣服被男人撕碎,翠翠终于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跪在男人面前嘶声道:“我来吧,她还小,我怎么样都可以……求你……求求你……”

    男人把她推倒,怒骂道:“滚!”

    翠翠哭的撕心裂肺,匍匐在地上喃喃着:“不要这样,求你了……她还小……”

    男人几次三番被打断,仿佛是被激怒了,他放开豌豆,然而翠翠还来不及欣喜,就被男人扯着头发撕出了门外,他“砰”的一声将门关了,然后将门后面的栓子放了下来。

    青荷躲在柜子里,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她听到翠翠在门外哭叫着,不断的在门上拍打着。

    “我怎么样都可以的。不要动她,你不要动她,她还小,求你了,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翠翠的声音断断续续,豌豆抽搐着,痛哭尖叫挣扎着,青荷手指死死地掐在自己的皮肤上,将皮肤掐的鲜血淋漓,却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一片混沌之中,黑暗终究来临。

    女孩的尖叫与痛哭,疯狂挣扎然而无济于事,男人令人想吐的喘息声,纷纷杂杂,交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豌豆的目光变得迷茫起来,她不再大声尖叫挣扎,而是就那样仰面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似是失去了一切生机。

    青荷浑身轻颤着,努力瞪大了眼睛,和豌豆对上了视线。

    她看见豌豆一字一句的无声说着什么。

    她努力辨认着,终于看清,她说的是:“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不要出来。

    她让她不要出来。

    青荷颤抖的越发厉害了,她牙齿不受控制的相互碰撞着,她捂住嘴,不让自己有一点儿声音发出来。

    她没有出来,她只能这样看着。

    从那时候起,青荷终于是知道了,这时间就是有不存在光明的地方,然而她很不幸的就生活在那里。

    时间似是已经失去了存在的的意义,青荷看到男人穿好衣服,走了出去,然后翠翠哭泣着跑进来跪在了豌豆身边。

    青荷猛地就推开了衣柜,跟着跪在了豌豆旁边,房间里有浓郁的血腥味和恶心的腥气,豌豆身下沁着鲜血,很红,很艳。

    倒在地上的女孩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拉住了青荷的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带出无尽的凉意。

    好半晌,青荷哆嗦着嘴唇,看向翠翠,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女孩感到身体的疼痛,以及一阵从心底冒出来的恶心,她想吐,想把胆汁内脏统统都吐出来,她的目光很混沌,只能看到黑白两色,恰如天光一瞬,然而,她们永远都,看不见天光。

    “姐姐,好疼,”女孩委屈的说,“多久才能好?”

    在这一瞬间,青荷原本以为已经哭不出来的自己,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那时候的青荷和豌豆尚且年幼,她们都对自己承受了什么,未来将要经历些什么懵懵懂懂,青荷对这些有着本能的恐惧,这些经历让她变得沉默起来,也开始自觉的用灰土遮挡自己的容貌,但真正明白她到底面对了些什么的时候,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件事发生的几年之内,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反而是翠翠日益绝望的表情,以及豌豆的叙述与哭泣。豌豆在此以后,反复遭受同样的事情,开始了她一日又一日的痛苦,她渐渐的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的翠翠脸上出现的麻木而又惶然的表情。

    唯一让她觉得开心的,是青荷的存在,那个比她小三岁的女孩眼中仍旧存在着天真可笑的希望,她想让青荷认清现实,又觉得女孩儿还是不明白的比较好。

    青荷无疑比豌豆和翠翠来的幸运,她虽然早早的失去了稚嫩的资格,却还不曾深陷泥潭。

    在一片黑暗与混沌之中,豌豆落进了无尽的深渊,没有人能救她,在那一刻,她的灵魂和皮肉一点一点的被切碎,一点一点的被碾压,一点点的腐烂,最终化成一堆令人作呕的血水。

    后来的她知道,这不是梦,亦或者说,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噩梦。豌豆生的好,渐渐张开之后,显露出她的美貌来,与翠翠不同,豌豆的美丽仿佛一朵春睡的海棠,慵懒妩媚,很是动人,她这幅样子时常让花妈妈有些可惜她的第一次时没有要一个很好的价钱。

    一开始的时候,翠翠总是希望豌豆不要长得那么好,后来却情愿她长得越来越美丽。

    ——只有好看了,身价高了,她才有选择的余地。

    普通的妓女死的病的总是很多,大部分人连什么时候去的都不知道可豌豆却总想着离开——青荷也是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翠翠总是悲伤而无奈的目光看着她们,一言不发。

    她们所处的世界于她们而言没有美好,没有梦想,没有阳光,没有明媚的幻想。

    从来都没有。当她已经泥足深陷,豌豆也做不到自甘堕落,即使那样会轻松许多。

    她总是像青荷说她很疼,身上很疼,心里很疼,最后汇聚成已经日渐明了的羞耻与作呕。

    每一次都仿佛是第一次,每天都在做噩梦,没有办法变的麻木。

    不久之后,翠翠死了,死于一个大雨的夜晚。

    青荷和豌豆跪在花妈妈面前,哀求着她将翠翠的尸体好好的埋掉。

    可是要知道,就算是一副最便宜的棺材,也是要花费不少的铜钱。

    青荷和豌豆眼睁睁的看着花妈妈让一个小厮将翠翠的尸体用破席子捐了,扔在了不知道哪里的荒郊野外。

    之后的情形青荷竟是再也不愿意回想,她不知道自己和豌豆是如何在大雨与泥泞中挣扎,也不愿意再回忆她们两个是如何无能为力,一切都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坠入黑暗的夜晚。

    清醒之后的豌豆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她开始一步一步向上爬,她原本就长得好看,不择手段地把尊严放在脚底下踩,终于渐渐的成为哪怕是勾心斗角的妓女们也不愿意交好的,心机深沉的存在。

    可豌豆却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只是经常会看着青荷。

    她常常盯着青荷,偶尔会告诉她,要死在有光的地方。

    这句话曾经翠翠也说过,对着她和豌豆两个人说的。

    那时候她们俩个都不曾理解这短短的一句话中究竟隐含着什么样深刻的含义。

    直到现在,豌豆也说起了这句话。

    青荷想着,她也要死在有光的地方。

    在青荷不知情的时候,豌豆和那里的人达成了协议。

    她配合着一切他们的行动,最后的要求的是,将青荷带出去。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疯狂至极,只要有一步出了差错都有可能会导致万劫不复。她一定会死的,豌豆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好在青荷终于可以碰到光了。少女这样想着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光与暗(四)

    豌豆用生命当做代价,换来了青荷一次触摸光芒的机会。

    于是青荷真的就触摸到了。

    当她看着明明是个青年了,然而目光里却尤带着独属于少年的那种生机勃勃又光明的神光的男人对着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应该就是光了吧。

    只是,遗憾的是,她的光,却早早的就熄了。

    青荷定定的看着君希弥松开自己的手,从高高的城墙上就那么坠了下去,青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然后在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极艳的、血色的花。

    很美,很冷。

    那人脸上尤带着笑容,她听见他轻轻的说了一句:“活下去呀。”

    “把我的光,送给你了。”

    ——可是,君大人,我啊,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眼睛就已经再也看不见光明了。

    青荷伸出手,抓住了在空中飞舞着的发带,青色的,是君希弥的。

    千万根利箭向着这个方向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青荷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

    “君大人,我的光,我来,找你了。”

    她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从君希弥坠下的地方轻轻的跳了下去。

    小土抬了抬眼睛,看了君希弥一眼。

    青年面上带着些不知名的恼怒,一言不发的给自己敷药顺带包扎,只是时不时的会侧头瞥上小土一眼。

    待见到小土抬头看向自己,他脸上就是一僵,然后沉着嗓子道:“看什么?”

    小土歪了歪头,问道:“你认不认识……”

    她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她是想问君希弥认不认识豌豆,却又忽然想起来豌豆现在的名字其实不叫豌豆,她到底叫什么——青荷其实并不知道。

    一开始是问过的,可一直叫着豌豆,时间久了,也就忘了她还有另一个更加好听的名字了。

    她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头。

    又忽然想起来,既然君希弥已经到这里了,那么他们的合作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就是不知道豌豆什么时候会让这人将青荷带走。

    ——其实说是带走,青荷也并不是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任务就是,在豌豆刻意制造出混乱的时候,以假乱真的扮作豌豆,然后离开这一条街,带着那些人所需要的东西。

    ——只要那东西还在青荷身上,只要那些人还想要那个东西,那么带着东西的青荷就是最安全的。

    这就是豌豆的目的。

    当时很恰好的是,他们派来护送青荷离开的,正是和青荷有着一面之缘的君希弥。

    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正是这次君希弥夜探此地被发现,然后慌乱间躲进了青荷的屋子里。

    青荷一直记得这个看着自己的目光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人,可君希弥却早已经忘了这件事。但他一向是个极其负责人的人,因此当青荷故意在路上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的时候,君希弥只是任劳任怨的尽自己所能的帮她把一切做好。

    在他心里,向青荷这样弱不禁风的姑娘原本就是该得到这样的呵护的。

    他们两个人在路上一起赶了十八天,一开始青荷还会故意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可到了后来,发现君希弥一方面躲避着追兵的同时又要照顾着自己,一个人根本是撑不下去的时候,青荷就心软了,她咬着牙跟在君希弥后面不声不响,直到偶然有次休息的时候君希弥才发现她的脚底竟然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当时脸上的表情是惊讶又愤怒的,他强硬的让青荷坐在地上将她的鞋脱了看她的伤口。

    在脱鞋之前他还不忘说一句,“我会负责的。”

    当这句话传到青荷耳朵里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青荷就觉得想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又不自觉的流了满面。

    君希弥沉着脸将她的脚稍微包扎了一下,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青荷没有错过他微微有着发红的耳尖。

    于是她笑了起来,“瞧您说的,咱们这样的人呀,哪里用得着人负责。”

    她笑的极娇媚,脑海里将花妈妈教给自己的东西一瞬间就表现的完完全全,可笑她以前在楼里的时候却怎么也学不会。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光与暗(五)

    她这话这样一说出来,君希弥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包扎,只脸色越发的阴沉了。

    青荷盯着他瞧,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心里酸的想哭。

    可是她明明,已经没有眼泪了啊!

    ——从那时候起,眼泪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君希弥直到将她的脚底包好,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青荷以为他们两个人是默契的将这一件事跳过了,却没想到在接应两个人的那人来的时候,他就直接将青荷介绍成了他的妻子。

    ——妻子,多么奇妙的一个词汇。

    青荷五岁半到了花街,前四年一直幸运又可悲的生活在翠翠的羽翼之下,第四年翠翠死去,她又被豌豆护在身后。

    到了现在,她在花街已经生活了足足有九年,正好十四岁。

    在这九年里,她无数次的听到各种逢场作戏的男人们说要将坊里的姑娘们娶回去。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真的将她们娶回去。

    他们对着姑娘的称呼,有叫美人的,有姑娘的,有直接叫名字的,却从来没有一个叫妻子的。

    青荷看着君希弥板着脸和别人说话的样子,一时间竟是就那样看的痴了。

    她说不清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若是幸运,那为何只有六岁的她要目睹一个又一个亲近的人无情的离去。

    若是不幸,却又为何让她总是在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递给她一丝可笑的光明。

    既是可笑,又是可贵。

    那人瞟过来的目光尤带着七分诧异。

    青荷知道,任谁听说了这样的事情都是要诧异的。

    像君希弥这样有本事的人,合该娶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当她强硬的这样告诉君希弥的时候,君希弥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冷漠,他下意识的斥道:“开什么玩笑,我们只是工具而已!”

    这样的回答是出乎青荷的预料的,她愣怔了好半晌,才呢喃道:“怎么,会是工具呢?君大人,分明是光啊!”

    君希弥这一瞬间便想起了他某一次看见少女独自蜷缩着望向夕阳的时候,曾经喃喃出的一句话。

    “我要死在有光的地方。”

    他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

    他想说,不要开玩笑了。

    他才不是什么光,也不会……

    君希弥看着少女失神的表情,莫名的有些难受,他沉默了起来,直到那个来接应的男人说了一句“我们该走了。”

    因为青荷的脚伤的很重,甚至连走路都成了问题,君希弥不知道的时候也便罢了,他既知道了,就不会任由她就这么走着,于是他索性直接将青荷背了起来,又不忘强调了一次。

    “我一定会娶你的。”

    这次青荷却是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第一次的拒绝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第二次的话,偶尔任性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吧。

    她这样想着,只是抓着君希弥衣服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了。

    她以为,她终于可以碰到光了。

    实际上,等待她的,却是更加深沉的黑暗。

    豌豆的计划其实并没有问题,一切发展应该都十分顺利,然而他们却在逃离城墙的时候,被对方堵住了。

    当千万根闪耀着火光的箭矢几欲要将三个人吞噬的时候,青荷脑子里一片空白。

    君希弥的功夫是很不错,可是他要避开箭矢的同时还要带着青荷这么一个废人,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在城墙上,青荷想说你走吧。

    她甚至已经将豌豆交给自己的信拿了出来送到了君希弥手上。

    她想着,反正他们想要的,也只有那一封信,只要将信拿到手里,他应该能很轻松的离开这里吧。

    ——虽然有点难过,可是能帮到这个人的欣喜却能将那些难过压的不见踪影。

    青荷没有想过,君希弥会拒绝。

    他将信交给了来接应的那个人,然后和青荷一起留在了城墙上。

    小土说着,就想起了青荷的回忆。

    这落在君希弥眼里,就是这女人说了半句话就开始发呆。

    他不自觉就有些想笑。

    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喜欢发呆。

    刚刚拿完药她就在发呆,这会儿说着话也在发呆……

    小土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天要亮了,你该走了。”

    君希弥怔了一下,侧头向着窗外看了一眼,依旧是一片漆黑,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他禁不住深深地看了小土一眼,然后低声道了一声谢,便悄无声息的推开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二天小土起来的时候,听到院子里的姑娘有在议论着仿佛是谁昨天夜里死在了这楼里。

    她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死在这里的,竟是赫赫有名的太平王世子。

    小土知道,豌豆的计划已经开始了。

    她惯常的将脸上抹上一层灰黑,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沾上泥土,然后去了前面的楼里找豌豆。

    花街的运营时间一般都是在晚上,毕竟做这样的生意,很少会大白天跑到这里来做些什么事情——除非是那些特意来长见识的。

    因此,白天的一般是姑娘们休息的时候,她知道豌豆住在哪里,这会儿过去应当正好能碰见她得空。

    果真,小土过去的时候,豌豆正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个极华美的金步摇,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有些飘渺。

    小土在楼下仰头看着——她分明是在笑,可却是像在哭。

    豌豆现在也算是楼里的台柱,她的待遇相比较而言很不错。

    花妈妈那里有了新布料新首饰,一般都是尽着这些台柱子们来的,豌豆今天恰好刚拿到她让人送过来的首饰。

    小土以极慢的速度在门上敲了三下,这是青荷和豌豆惯常的约定。

    很快的,门被打开,豌豆一身桃红的衣裳,艳丽又慵懒,抬手将小土一把拉了进去。

    “怎么突然来了?”

    豌豆的语气有些急促,听起来似乎很紧张。

    ——她不能不紧张。

    今天并不是她们约定了见面的日子,而昨天夜里她才刚刚和那些人达成合作,今天青荷就找了过来。

    这一瞬间,豌豆的指尖甚至是一片冰凉。

    小土微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她抬手将豌豆的指尖握在手里,轻声道:“不要担心,我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光与暗(六)

    豌豆随即便也跟着反应了过来,她松了一口气,拉着小土细细的询问了一些平时的情况,小土按着青荷记忆中的样子一一答了,然后有些犹豫的看着豌豆,欲言又止。

    “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就是了。”

    豌豆自然能看出她的犹疑,更何况小土原本就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听到她这么问,小土就将昨夜里君希弥的事情说了出来。

    最后道:“我将……我们以前藏起来的药,给他了。”

    她说的药,是当时翠翠还在的时候,她们三个人各自悄悄藏起来,以防万一的伤药。

    ——她们这样的人,总是不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就被厌烦,打骂之类,也是常事。

    有时候对方力气没有控制,便是将人打个头破血流也是没有人会说什么。

    每年都会有女人被客人打伤,然后被扔在角落里不得医治,最后就那么丢了命。

    因着这样的缘故,花街的姑娘们,都是会悄悄给自己藏起一份伤药的,指不定就能在哪天救了你的命。

    听到小土这样说的时候,豌豆有一瞬间的惊怔。

    她仰头细细的将眼前的少女打量了一番。

    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她的容貌了。

    依旧是看不清五官,面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沾着黑色的灰,只一双眼睛出奇的亮。

    ——亮的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一条街上。

    豌豆神情恍惚的瞧着小土,许久,才道:“你可是想出去了?”

    小土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说到出去。

    这里的哪一个姑娘不想出去?

    豌豆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径自笑了起来。

    “瞧我,真是傻了。”

    她抬手摸了摸小土的脸颊,只是轻轻的触了触的她的眼皮子,就如同触电一样又收了回去。

    好半晌,她松开小土,回身从柜子的最底下拿出来一个小箱子当着小土的面打开。

    那小箱子里,装的都是一些金饰银饰,不是最精致好看的,却是分量最足的。

    她拿出几个沉重的步摇塞在小土手里,又是笑了起来:“挺好的,这样挺好的。”

    她顿了顿,轻轻的咬了咬嘴唇,目光中也多了几分郑重。

    “若是……”

    她停了一下,“四天后,楼里会很热闹,你知道的吧。”

    小土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豌豆嘴边露出了一丝极细微的笑意,不同于她之前各种或是慵懒越是娇媚的模样,这个笑容既清且淡,却莫名的看的人呼吸禁不住都有些发滞。

    “那便好了。四天后,你来找我吧。”

    她再次抬手摸了摸小土的眼皮,这次手指却停留了很久。

    小土半闭着一只眼睛,然后另一只眼睛睁的大大的看她。

    豌豆瞧着她的眼神,只觉得她的神情既是迷惑又是懵懂的,心里忍不住就有些酸涩。

    “这样就好了。”

    这样愚蠢的天真,果真还是不适合在这里啊。

    小脸上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神情,豌豆突然松了手将她推了一把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走了。”

    “走吧,四天后凌晨,四更,我在那棵合欢树下面等你。”

    小土没有防备的被她径直推开,差点在地上跌倒了,脸上便有一些不高兴,豌豆的神情却已经是冷冷淡淡,即便是看着她被椅子绊的踉跄了一下神色也是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的看着。

    小土眼睛睁大了几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恼怒。

    气咻咻的从豌豆那里回来,小土坐在青荷的床边,脸上却是真的有些恼怒了。

    她知道豌豆说的四天后,就是青荷离开这条街的时候。

    ——也是豌豆死的时候。

    小土简直搞不懂这些人类,怎么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做出这样让妖怪觉得匪夷所思的决定。

    ——明明一开始如果不是青荷的话,豌豆也不会在九岁的时候就被男人那样。

    ——明明这次如果放弃青荷的话,豌豆也不是不能就这么离开。

    可是为什么?

    她却要放弃自己让青荷离开?

    小土皱着眉毛,完全不明白。

    不过,不管明不明白,她也不能任由豌豆就这么去送死——这原本就是青荷的愿望,她自然要去实现它。

    她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心中忍不住就有些一些小纠结。

    青荷这个身体吧,当真是身娇体软,便是多走上几步都能喘起来,更别说能独自一人将豌豆在好几个人的攻击下救出来了。

    她想了许久,然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被子一捂,睡觉。

    时间仿佛都还没有被察觉,在睁眼时小土便恍然发现,明天就是和豌豆约定好的时间了。

    这一天晚上小土没有闭眼。

    她知道现在这一栋楼里没有闭眼的人有很多,最起码她知道的,豌豆便是一个,或许还应该算上已经来到这里的,那些人。

    小巷外,更夫一声一声的打着更,等到四更将近的时候,小土就背着包袱离开了房间。

    豌豆已经等在了合欢树下,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小土悄无声息的走过去,就听到豌豆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

    小土顿了顿,那男人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抬眼看见了她,又将已经到口的话收了回去。

    豌豆也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回头,目光便和小土对上了。

    她将小土上下看了两眼,然后勉强勾了勾嘴角,上前扯住小土的衣袖低声说了一句,“走吧。”

    三个人去了豌豆的房间里。

    那个中年男人是豌豆今天晚上的客人。

    ——同时,也是豌豆的光。

    豌豆不知道,她其实听见了那个中年男人之前所说的话,那个男人说,“为什么非得要帮那个青荷离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然后豌豆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

    不能什么,她们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小土知道,她说的不能,是指她不能将青荷扔在这里独自离开。

    她们都知道,以他们的能力,最多只能带一个累赘离开,豌豆选择了青荷。

    三个人回到房间的时候,恰好是四更。

    豌豆一言不发的将小土压在梳妆镜前开始给她化妆,直到此刻,豌豆才恍然发现,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印象里那个干干瘦瘦的青荷竟也已经出落的如此美丽。

    她的美丽是不同于豌豆自己的,也不同于这条街里的任何一个姑娘。

    青荷眼睛太清太亮,豌豆总是觉得她这样的姑娘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总归,好在她现在可以离开了。

    豌豆手下的动作灵巧极了,只消的三两下,青荷原本就不差的五官就渐渐的在她手中起了变化,再打眼一瞧的时候,竟恍然和豌豆自己有着三分相像。

    豌豆将青荷的眼睛画的极深,眼皮上深深浅浅的堆了好几种浓重的色泽,看起来很是艳丽,却也将原本属于青荷的天真意味覆盖的完完全全。

    小土闭着眼睛任由豌豆在她脸上写写画画,直到耳边轻轻传来一句,“好了。”她才眨着眼睛将其睁开了。

    豌豆莫名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中年男人也在此刻看了过来,他的眉头也如豌豆一样,紧紧的皱了起来。

    小土疑惑的侧了侧头,然后抬眼看向镜子。

    现在的镜子还只是铜镜,于是小土就只能在镜面上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影子,很艳丽很好看,果真和豌豆有着九分相似。

    她就越发的诧异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光与暗(七)

    豌豆的化妆技术着实是相当的不错,这样化出来两个人简直分不清真假。

    ——可是他们两个怎么都是一副看起来不甚满意的样子?

    小土犹疑的眨了眨眼睛,看着豌豆很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

    “有哪里不合适吗?”

    豌豆扶了扶她的发髻,笑道:“没有,很好,很合适。”

    那男人瞟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向着窗外看了看天色,忽然道:“天要亮了。”

    豌豆手下的动作就是一顿,脸上的笑意蓦地仿佛也成了勉强,她将小土赶到屏风后面,拿出一件极华美的衣裳让她换了,然后自己又换上了小土来时穿的那身衣服。

    青荷比起豌豆是要高上一些的。

    她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年纪还小,等到长身体的时候恰好被翠翠和豌豆庇护着,说起来做丫鬟似乎很是辛苦,比起同伴们已经好了许多。

    不过豌豆发育的时候,却正是她们三个人最辛苦的时候,时常连饭都吃不饱几次,更别说那时候面对未知的事情带给她们可怖的精神压力。

    因而小土这会儿穿着豌豆的衣服便有些短,幸好这衣服原本就飘逸,只是这样被小土穿着,一动就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看起来霎时好看。

    豌豆瞧着,竟是一时间有些痴了。

    三个人收拾好没有多长时间,外面便渐渐的热闹起来。

    仿佛从极远的的地方传来的喧嚣声响,然后渐渐的接近。

    那男人之前和她们两个商量了一些具体事宜,然后便趁着天还没有彻底亮便离开了这里,房间里只剩下了小土和豌豆两个人,静静的等待着,仿佛是最终都归宿。

    喧嚣的声音终于越来越接近,然后停在了远处。

    豌豆冷静的像小土吩咐着一些她应该注意的细节,见小土注意到那些乐声便轻轻笑了起来:“这会儿应该到前面望月阁了,那里是新月姑娘和勾月姑娘。”

    小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望月阁后面应该还有一个阁子,里面住了三个姑娘,然后才是豌豆住着的阁楼,唤作睡棠楼的。

    睡棠楼里住着四个姑娘,豌豆的屋子就在西边最里间。

    这座阁子后面就是那些普通的妓女们住宿?地方了。

    她们长相并没有前面这三个阁子中的姑娘们好看或者有自己的特点,指定的客人也少,因而待遇也就没有新月她们好,就十几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甚至有些人都没有新月跟前的丫鬟待遇好。

    ——最起码新月跟前的丫鬟,有时候新月心情好了,动辄会赏一些金银的饰物,折成银子也足以做日常开销了。

    两个人说话期间,远处敲敲打打的乐声就越来越近,豌豆抿了抿唇,将小土的手紧紧的捏住了,道:“你……若是能找到机会离开,便离开罢。”

    小土端庄的坐在椅子上,睁大眼睛仰头看她,问道:“那你呢?”

    豌豆视线恍惚了一下:“我啊!我也会找机会离开的。”

    “真的吗?”

    “真的啊。”

    豌豆对着小土肯定的点了点头,同时脸上还带着少有的轻松笑意。

    小土见状,便也跟着笑开了,道:“那好,我在城外等你,如果你晚上还没有过来的话,我便回来找你。”

    她这话说得很是轻巧,轻巧的就仿佛在和豌豆讨论哪一件首饰更加合适一样,落在豌豆耳里,让她不自觉的怔住了。

    直到小土轻轻的晃了晃她的手腕,朝着她笑道:“你捏疼我了。”

    豌豆这才回了神,手上的力道也放轻了一些。

    她垂了垂眼睛,道:“你尽管在那里等着我就是了。”

    ——她终究是没有确定的说她到底会不会来。

    花妈妈极有特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土站起身,朝着豌豆嫣然一笑,然后微低了头,半垂着眼睛将门打了开。

    她和豌豆最大的差别之处原本就在于眼睛,这样半垂着眼皮,睫毛轻轻的颤动着,倒是很有一分欲语还羞的姿态。

    ——最起码门外的花妈妈并没有发现这个“豌豆”和往日里有什么不同。

    将小土送出门外,目送着一行衣衫华美的女人们或娇俏过妩媚的轻踩莲步走出阁楼,豌豆低眉顺眼的退回房间关上门,登时就无力的瘫倒在了地上。

    她倚着门,喘息了好久,小土临走前说的那句“我等你”仿佛还依旧在耳边回响,并且越来越大声,直到那声音震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伸出手,将眼睛盖住,抑制不住的眼泪终究还是顺着指缝悄悄的流了出来。

    今天的花街很是热闹。

    平日里白天时,这里基本上是十分冷清的,客人们不会选择这个时间段过来,而姑娘们忙活了一晚上也大都在这个时间补觉休息。

    只今天是难得的繁华。

    临近街边的阁楼上三三两两的站着姑娘们,穿红着绿,打眼看过去,只能看见红的白的粉的,争奇斗艳,恰似枝头正盛放的桃花。

    ——只可惜一场春雨下来就能将其打的七零八落。

    街边也有特意跑来看热闹的,遮遮掩掩的达官贵人,大大咧咧的纨绔子弟,抑或者是满心好奇的贵妇小姐和小孩子。

    路边一直有着专门的人在四下里撒着花瓣,而小土就和着姑娘们排成一排,慢慢的沿着街道走着,间或会有热情的少年扔过来一只香囊,或者索性就是一些铜板。

    喧嚣,热闹,人声鼎沸,真是再繁华不过的一副场景了。

    早上的游行很是平静,平静的小土以为豌豆的计划是否是出了什么差错,不过就在众人围着花街绕了一圈,正好要转回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打破了这看似无比和谐的场面。

    恰好是正午,天气很好,热烈的阳光明晃晃的洒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将中间那一块空出来的地方照的越发的显眼。

    红色的血花在青石板上绽开,极刺眼,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一声一声的震的人耳朵嗡嗡直响。

    小土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那个姑娘一脸安详的躺在地上,原本嫩黄色的衣裳上忽然就开起了红色的艳丽花朵。

    一只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手狠狠的将她拽了一个趔趄,然后她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扯进了巷子里。

    那一片混乱渐渐遥远,小土抬头看向拉着自己手腕的人。

    ——正好是君希弥。

第四百二十八章 光与暗(八)

    君希弥一言不发的拉着小土在巷子里左拐右拐,莫名就拐进了一个小房子里,然后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破旧的包袱扔给小土,示意她进去换上,就自顾自倚在门框上闭着眼养起神来。

    小土也没有废话,果断的将包袱接了进房间将身上正穿着的这一件华丽繁复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君希弥给的麻布短打,再将头发上的发饰一一拆卸下来,只留了一根簪子将头发固定住,将剩下的发饰以及豌豆之前给的那些包起来贴身放好。

    君希弥虽是闭着眼睛,耳朵却也能听到少女悉悉索索的在里面换衣服的声音,这让他有些微的不自在。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离远一些的时候,就听到里面的声音终于停了,少女轻轻的脚步声走到自己身后,压低了声音有些踌躇的问道:“请问,有没有水?”

    君希弥微怔了一下,心里有些不高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指望着要水洗上一洗不成?

    他睁眼侧头看向正仰头一脸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少女,又是一个愣怔。

    眉目原本就好看,浓重的妆容更是将她的五官轮廓加深了一番,看起来可真是……艳丽。

    小土见他神色不虞,又解释了一句:“脸上的妆太浓,看起来有些……不大好……”

    她说的十分委婉。

    其实哪里是不大好!她若是顶着一脸这样的妆容,出城的时候肯定是会被怀疑的。

    若是官府那边动作再快一些的话,指不定都能查到小土跟前了。

    君希弥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并且深以为然,不过目前本来就是在逃命中,当时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问题,是以这里是没有准备水的。

    意识到这一点,君希弥瞬间就尴尬了,于是他在原地顿了三秒钟,果断的转身出了门。

    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便多了一个水壶。

    他将水壶递给小土,道:“抱歉,是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小土将水壶接过来摇了摇头,将帕子浸湿了将脸上的妆擦干净。

    等君希弥再次看到她真正的脸的时候,顿时就有些吃惊。

    “是你?!”

    小土歪着脑袋看向他,君希弥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

    他记得这个女人。

    这女人有些神秘,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又时常喜欢发呆,最重要的,这女人的一双眼睛,总是不像一个从六岁起就生活在这条花街上的女人能拥有的。

    他从豌豆那里知道这女人是和豌豆同时来到这里的,可豌豆早就已经身陷泥潭,而这和女人的眼睛竟然还能如此清亮。

    ——在这一瞬间,君希弥恍然就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为什么豌豆能那样决然的表示只要将青荷带出去就好了。

    这个女人,确实是值得的。

    两个人马不停蹄的出了城。

    城外是一片荒地,后面便是一个低矮灌木林,君希弥和小土两个人扮作普通出城的兄妹,安全的出了城,然后就在这灌木林里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等吧。”

    君希弥这样说了一句,然后从包袱里翻出野外常用的道具,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些干粮递给小土,小土接过来道了一声谢,也是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她从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被豌豆拉着化妆,紧接着就是出去游行,直到现在约莫是下午三四点的时间,一直滴水未进,这会儿确实已经饿得很了。

    君希弥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是故在并不是饭点的时间就将干粮拿了出来。

    小土瞧着他也掏出一块饼,只掰了一点儿啃了几口就又放了回去,就觉得这人果真就如同青荷记忆的那样。

    ——当真是像光一样。

    吃了干粮垫了垫肚子,小土便坐在树墩上开始发呆。

    其实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豌豆最后能跟着那个男人出来,可是她总是要等的。

    她和她说好了。

    反正就算她晚上还出不来的话,运气好一点儿,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若是倒霉一些,怕是就能被太平王那边都人抓住了。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立刻将人处理了,毕竟如果需要顺藤摸瓜的话,豌豆就是最好的线索。

    ——不过豌豆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那么,她是会先和那些人周旋着然后等着人来救,亦或是,索性就直接自杀,将秘密永远的埋藏起来了。

    小土垂了垂眼睛,终究是将眼中的风起云涌尽数的压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炽热的阳光渐渐的西沉,很快就将这片矮小的灌木林染成了极绚烂的橙色。

    忽然,小土猛地站了起来,看向了城门的方向。

    君希弥微蹙着眉心看向她,说不清是安慰还是什么。

    “不要着急,有陈大人在,他们一定能出来的。”

    他说着就垂了垂眼睛。

    “我们尽管等着就是了。”

    ——等着,那不知是好是坏的结局。

    君希弥也不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他究竟是在安慰这个从出来起就一直表现的非常冷静沉着的女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其实知道的。

    那两个人,必定是九死一生。

    可是这女人既然想等,那他便陪着她等,一方面是有些不忍心,另一方面,也是在心里怀着一丝不可言说的侥幸——万一那两个人就能逃出来呢。

    他在这一瞬间,脑子里掠过了千万种胡思乱想,然后就看到那女人脸上忽然就绽放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意。

    “不用等了,他们回来了!”

    君希弥猛地站直了身体,目光如电一般看向小土。

    “你怎么知道?!”

    小土终于有了几分轻松,笑盈盈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知道。”

    君希弥忽然发现,自从和这女人同路,他紧皱的眉头简直都没有松开的机会,他嘴巴张了又张,想问的问题有很多,可是却完全不知道从何问起。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而达成的一段交易,就算对方有所隐瞒那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将自己的一切情况向着同班和盘托出的道理。

    君希弥转脸看向城门的方向,这次他也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一瘸一拐的人影向着这边灌木丛飞奔过来。

    他猛地上前走了几步,又返了回去,从包袱里翻出一些外敷的伤药准备好,小土也默契的站起身将树桩让了出来,把周围的底面也微微整理了一下。

第四百二十九章 光与暗(九)

    豌豆和陈杰豪过来的时候,那惨烈的状况将小土和君希弥吓了一跳。

    陈杰豪整个人完全已经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身上的衣裳是完好的,可浑身却散发出挡也挡不住的浓郁血腥气息。

    豌豆脸色惨白,半扶半抱的将陈杰豪拖着往前移,君希弥赶忙上前将他接住了,豌豆的视线落在看起来有些惊慌的小土脸上,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眼睛一闭,登时就晕了过去。

    小土跌跌撞撞的上前勉力将她扶住了。

    所幸他们刚刚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好,这会儿君希弥将陈杰豪平放在地上,然后扯开他的衣服寻找着伤口开始给他做检查。

    小土也不含糊,避着君希弥将豌豆也上下看了一番,发现豌豆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的伤口,只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剩下的居然也只是有些脱力。

    她给豌豆将衣服整理好,再看向此时已经被君希弥脱了上衣露出皮肤的陈杰豪时眼中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他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这会儿小土一眼看过去,竟连一块完整的地方都看不到,鲜红的皮肉外翻出来,被君希弥用水清洗过以后又变成了白森森的模样。

    背上靠近肩膀的地方,还有一道几可入骨的刀伤,他们仿佛之前已经简单的止过血,不过伤口太大,只微微活动一下就又渗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淋漓可怖,让人不忍直视。

    小土其实在临走之前悄悄的往陈杰豪手里塞了一些她这几天用最简单的材料调制出来的一些毒粉,并没有多么珍贵,却也足以让他们在面临必死之境的时候能求的一线生机。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从那里离开的,也不知道那些药粉他们用上还是没有用上,不过,能出来便好了。

    小土握了握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豌豆半靠在了树上,然后凑到了君希弥跟前。

    君希弥下意识的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声音听起来淡淡的,可小土却依旧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隐忍。

    “你先看着豌豆吧,等我将陈大人身上的伤处理好了再说。”

    小土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给的是个背面,小土其实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可是她依旧能够想象的出他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眉心紧紧的皱着的样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分冷静的道:“我来吧。陈大人背上的伤口太大了,必须要缝起来。”

    君希弥一惊,猛地就回头看向了小土。

    小土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荷包,嘴角扯出一个说不上什么意味的弧度。

    “身上恰好带了针线,虽然不是特别合适,不过最起码的将伤口缝起来还是能做到的。”

    君希弥抿了抿嘴,最终咬牙确认道:“你可以吗?”

    缝伤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说真正缝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针线穿过血肉带来的那种心理压力并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

    ——更何况小土看起来还只是一个身娇体软的小姑娘。

    小土将刚刚胸中积郁的那口气吐了出来,然后点头:“我可以。”

    她瞧着君希弥脸上依旧是有些犹疑的神色又补充道:“你知道的,这个伤口只简单的处理的话我们根本走不了多久,只能缝起来。

    姑且我们女孩儿做这一方面的事情能更加细致一点。”

    君希弥眼睛闭了闭,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犹豫。

    ——小土说的不错,他自己甚至是连针也不会拿的,缝伤口这种事情,确实是对方做起来比他更加合适。

    他只要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犹豫,他于是让开了地方,看着小土一脸镇定的穿针引线,固定伤口开始缝。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君希弥咽了一口唾沫,匆匆捡了一些柴火在两人附近点燃,然后就一言不发的蹲在旁边开始看。

    不知过了多久,小土终于将陈杰豪的伤口大略的缝了起来,再抬头的时候,她就发现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其实刚刚缝的时候光线已经很暗了,如果单纯用眼睛看的话她肯定是看不清的,不过还好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只用眼睛——毕竟比起肉眼,还是精神力能更好的将细节控制起来。

    她是放了心,可君希弥心里却完全没有底,周围的光线暗的他自己都只能隐隐约约借着火光看清一个轮廓,然而一看着对方娇娇俏俏一个小姑娘手上又稳又快的缝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沉稳又严肃。

    ——莫名就让人觉得很是可靠。

    君希弥忽然靠在了树干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一眼豌豆。

    此时豌豆正倚在树上,眼睛紧紧的闭着,尽管她的脸色说不上十分好看,然而眉眼间终究是平展的透露出一种放松的意味。

    君希弥抬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待指尖触碰到一片平整的时候,他目光不自觉的就看向了小土那个方向。

    少女正半跪在地上,因为光线的问题并不能看清她脸上具体的神情,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莫名的沉稳又严肃。

    ——当真是十分可靠。

    君希弥一时间就忍不住有些恍惚。

    分明还只是第二次见面。

    再次之前,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这条花街上的姑娘。

    按理说并不是一个能让人信任的身份。

    虽然说起来比较不好听,可花街上的姑娘,确实是心思莫测的。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便也是这样的道理的。

    可这个人……

    君希弥蓦然想起那时候,在小小的夜明珠子的照耀下,少女看起来尤其清亮的眸子。

    一眼便能看到底的,连一丝阴霾都不存在的,清澈无比的眼睛。

    原本小土刚刚将伤口缝好之后,剩下的就应该是君希弥自己过去处理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君希弥静静的看着她,却是没有动。

    究竟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姑娘就能有这样的信任呢?

    君希弥想着,大约就是因为这双瞳仁实在是太过清澈,所以当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人的时候,心里莫名就觉得,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一定是一个好人吧。

    想到这里,君希弥就有些失笑了。

    他什么时候竟也是学会这样看人了。

第四百三十章 光与暗(十)

    一夜再无波澜。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豌豆的精神已经完全的恢复了过来。

    她刚睁开眼睛第一个看的就是小土,然后下一眼就落在了陈杰豪身上。

    陈杰豪昨天晚上已经被小土和君希弥处理好了,衣服也已经被换过,因而这会儿看起来差不多已经完全正常,只除了脸色较正常人更加苍白一些。

    小土和君希弥在豌豆睁眼的那一瞬间也同时醒了过来——说起来其实这两个人晚上都没怎么闭眼。

    小土是有些不放心陈杰豪的伤势担心晚上会不会发炎什么的,而君希弥则是担心晚上会不会有追兵赶过来。

    不过还好晚上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陈杰豪的状态看起来很好,追兵也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豌豆眼睛一落在陈杰豪身上,神色就蓦地有些愣怔。

    原本陈杰豪是不必受这么重的伤的,豌豆心里清楚。

    他背上最深的那个伤口,就是替豌豆挡了一刀造成的。

    豌豆定定的看着陈杰豪,她嗓子很是梗塞,一时间只觉得连说出一个字都觉得困难。

    小土看了她一眼,又和君希弥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默契的一起转身离开了。

    走出离昨夜休息的地方有十几米的地方,两个人停了下来。

    小土沉吟了一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一点吃的?”

    君希弥眉梢微微抽动了一下,推辞道:“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就是了。”

    小土侧了侧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君希弥朝她点了点头,就转身在林子找了起来。

    小土远远的听着豌豆那边的动静,心中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豌豆盯着陈杰豪,盯得很认真,连小土和君希弥两个人离开了都没有察觉。

    她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跌跌撞撞的扑到了陈杰豪的身边就地跪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陈杰豪惨败的脸色,伸出手,竟是有些不敢触碰过去。

    试探了许久,她才鼓起勇气,将细白的指尖轻轻的触在了陈杰豪的眼皮上。

    ——真好啊,还是热的。

    她嘴巴动了动,轻轻的勾了起来。

    手上的力道终于也忍不住加大了一些。

    当更加贴切的感受到手下温热的感觉的时候,豌豆脸上的笑容就不自觉的也跟着增大了几分。

    ——真的,是热的啊。

    豌豆弯着眼睛痴痴的笑了起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滴在陈杰豪的衣服上,在上面晕开一个个深色的痕迹。

    豌豆心中蓦地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这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她真的出来了。

    她是真的,离开那个地方了!

    她竟然真的,被这光芒带出来了。

    她伸出手捂在了自己嘴上,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控的发出什么声音出来,只是弯起身子半蜷缩起来,浑身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好半晌,她的情绪终于恢复的一些,小土沉默的走了过来,轻轻的触了触她的肩膀。

    “已经没事了。”

    她声音极浅的这样说了一句。

    豌豆抬起头望向她,泪眼朦胧其实看不起她的脸,不过她知道她是青荷,那个她一直注视并期盼着的青荷,于是,她真的就和她两个人出来了。

    她眼睛里含着泪水,极灿烂的笑了起来。

    一双娇媚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儿的形状,嘴巴大张着,连牙齿也露了出来,很灿烂,又热烈。

    她想不起来她上次这么毫无阴霾的笑是什么时候,是六岁,还是七岁,她只是记得,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能这么开怀的笑出来,久远的好像上一世一样。

    小土不知道怎么的,对上她这么一个笑容,心里蓦地一酸,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恍惚也是要跟着落下泪来。

    “真的啊,我们已经出来了。”

    小土嘴角上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笑道:“是真的,我们出来了,我们再也不用回去了。”

    ——那个地狱。

    她们已经彻底脱离了。

    豌豆终于没有忍住,整个人扑到小土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场哭的酣畅淋漓,将小土胸前的衣服都浸的湿透,不过小土并没有在意,她只是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在她悲伤,一句话也不说,只等她哭个够。

    几个人草草吃了一些东西,陈杰豪依旧没有醒过来,君希弥只能将他背着,三个人向着汴京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和青荷以往记忆里的一样,非常的不太平。

    基本上每天都有追兵,她们这边能用的战力只有君希弥一个,豌豆和青荷都是弱女子,陈杰豪身受重伤,自己能保证自己不拖累别人就不错了,更别说能帮上什么忙了。

    这天,她们再次艰难的甩掉一波追兵,躲在了一个山林里——她们已经不敢在有人的地方多做停留了,那些追兵太过无孔不入,但凡她们多耽误一会儿就会被追上。然后又是一场大战。

    小土闭上眼睛倚在树干上,浑身疲惫的感觉让她有一种完全不想动的感觉——说真的,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说起来也真是相当新奇的一个体验。

    她叹了一口气,低头瞥了一眼在地上瘫成一堆的豌豆,然后咧着嘴笑了起来。

    “可真累啊。”

    豌豆眨了眨眼睛,将睫毛上流下来的汗水眨掉,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真累啊。”

    ——可是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一般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君希弥掀了掀眼皮,瞭了她们一眼,尽管心中被那些无孔不入的追兵弄得相当烦躁,可还是忍不住无语起来,他凉嗖嗖的瞥一眼小土,语气急促的道:“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我们最多还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当然这建立在我们之前没有遗留什么重大问题的前提上。”

    小土轻笑了一声,语气轻松道:“还不错,我们还有两个时辰呐。”

    君希弥有那么一瞬间表示自己真的是无言以对——他这一段时日时常被这个初见时似乎十分冷漠高冷然而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第一印象什么的完全就是浮云的姑娘几句话说的无言以对。

    #今天和逃命的小伙伴说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回答啊#

    君希弥嘴角抽动了一下,小土手指将额边垂下来的头发卷啊卷,视线看起来似乎是在发呆,许久,她忽然看向君希弥,道:“我说……”

    她顿了顿,君希弥疑惑的看过去,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小姑娘浅笑着道:“不如,我们分头走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光与暗(十一)

    君希弥瞬间便怔住了,他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小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说啊,不如我们分开行动吧。”

    她这句话说完,周围是一片沉默。

    好半晌,豌豆张了张嘴道:“怎么,怎么忽然……”

    她话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只握住陈杰豪的手越发的用力。

    其实她也知道,他们几个人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陈杰豪和君希弥原本就是同伴,君希弥决计是不会将他扔下的——就算他直到现在也是连走路也需要自己扶的样子。

    而自己,她垂了垂眼睫。

    她和陈杰豪已经是……那样的关系,以陈杰豪的性格怕是也不会允许自己单独离开。

    这么算起来,能扔下的,怕也只有青荷了吧。

    ——累赘的话,果然还是能少一个是一个吧。

    豌豆轻轻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有些发麻。

    可是,她怎么能!怎么能将青荷扔下来呢?!

    小土在这一片沉默里觑着其他几个人的脸色,莫名就笑了起来。

    “你们干嘛做出这么一副表情,难道该不会是在想什么不靠谱的事情吧?”

    她扬了扬眉梢,眼角眉梢看起来奇异的仿佛带着一些陌生的肆意。

    豌豆注视着,就有些迷惑了。

    ——是什么时候,她心目中的那个小姑娘,竟也成长到如今这样可靠却又陌生的模样了?

    小土侧着头,笑的极是轻巧:“不如来做个约定吧。”

    豌豆仰头:“什么?”

    “约定一下,一定会在汴京会和吧。”

    她眉眼舒展,看起来依旧是不带一丝阴霾,看的君希弥有些疑惑。

    明明就算在花街里过的很折磨,可是仍旧能笑的如此单纯。

    明明这一段时间一直颠沛流离没有一天的安稳,她为什么还能笑的这么璀璨。

    实在是有些太耀眼了。

    ——像光一样。

    君希弥想起来刚认识时这姑娘曾说过的,要死在有光的地方。

    他那时候就觉得奇怪,这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说光什么的,她自己原本就是光啊。

    他无意识的笑了笑,忽然就应了一声:“好啊,就这样约定吧。”

    小土回头,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豌豆也跟着看过去,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虞。。

    君希弥手指摩挲着挂在腰间的剑,似乎是在斟酌着合适的词汇,道:“追兵追的太紧了,他们要的东西在青荷身上。”

    他顿了顿,看向豌豆笑道:“我们可以兵分两路,青荷带着东西先走,我们殿后,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想必他们也不会想到真正重要的东西会放在青荷这么一个小姑娘手中,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说的并不是毫无道理,豌豆不禁沉默了下来。

    君希弥又补充道:“我可以将你和陈大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再回来接应青荷,这样你应该能放心吧。”

    豌豆终于什么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四个人就此成功的分做两路。

    小土拿着东西,所以先走,君希弥和豌豆三个人依旧留在那里适当的留出一些痕迹。

    ——对方知道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两男两女。是故就算小土离开了,也要考虑到这一点。

    最后的结果是行动不良的陈杰豪绿着脸被豌豆扮成了女子的模样。

    说是女子的装扮,但其实这一路上小土穿着的一直都是一身灰色短打,性别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分明。

    奇妙的是,陈杰豪正好身受重伤,行动多有不便,穿着女子的衣服猛地瞧起来倒是颇有一番弱柳扶风的滋味。

    将陈杰豪装扮好了之后,他们又聚集了大量的木柴,点燃了以后烧成的木灰装在一个小盒子做出一副“陈杰豪”已经重伤不治,他们不得不将其尸体烧点骨灰带走的假象。

    说真的,在小土看来,自己一个人倒是比起和他们一起更为轻松一些。

    最起码她在人类世界生活的时间已经太过长久,人类大部分在普通人看起来相当隐秘的技能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涉猎。

    可是和那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一方面要防止豌豆对自己产生怀疑,另一方面也要做出一个符合正常的在花街生长的女子的模样。

    说起来一开始她给陈杰豪的那些药都是有些铤而走险了,索性陈杰豪也多亏醒来以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她这这厢和她们分开后,先是将自己稍微乔装打扮一番,便大大咧咧的进了城市中,好好的休息了一整天,然后又大吃了一顿,给自己买了一大堆可携带的食物或者作料之类,然后才慢慢悠悠的出了城,缀在豌豆他们的后面。

    ——她手中有些山河图这样的宝物,虽然现在身体里并没有多余的妖力,不过长久以来的经验也足以应付这些普通的人类了。

    她这样慢慢的缀在他们后面,足足过了好几天也没有被人发现,甚至还有余裕帮忙解决一些后面跟过来的他们处理不了的追兵。

    这期间的事情正如一开始他们所遇料的那样,那些追兵果然被他们所制造的假象所欺骗,直接向着君希弥他们追着去了,并没有发现他们真正重要的东西却是在他们后面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手上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追兵和君希弥他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离上一世青荷和君希弥的殒命之地也越来越近。

    在抵达汴京之前,君希弥将豌豆和陈杰豪留在了一个偏僻的城镇中。

    一是他们之前说好了要和小土在这里会和,二是,君希弥就准备将陈杰豪和豌豆两个人就留在这里,然后自己等待小土过来然后一起进去汴京。

    小土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虽然几次三番目睹着他们几个险之又险的经历各种险境,不过她一直没有出手,只是单纯的看着。

    不过说起来,经历了这场共患难之后,小土蓦然发现陈杰豪和豌豆之间原本就有些暧昧的关系竟变得更加的默契,情谊也是越发的深厚。

    ——小土恍然就觉得,如果豌豆能就这么和陈杰豪生活下去,想必也是相当不错的。

    他们一开始初相识的时候算是曾经共富贵,这一段时间历经各种艰险也已经共患难,有些这样经历的两个人以后的关系亦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

    小土觉得,这样便也是极好了。

    属于青荷的愿望也算是完成了一半吧。

    ——只要豌豆能这样一直幸福下去的话。

    在估摸着合适的时间后,小土便将自己又恢复了一开始青荷的装扮,在君希弥他们面前现了身。

第四百三十二章 光与暗(十二)

    豌豆看见小土的那一刻情绪着实是十分激动,涨红着脸扑倒小土怀里就放声大哭起来,小土知道她心里对自己很是担心,好声好气的将她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停了哭声。

    她们现在停留的地方是一个极偏僻的小山村,这地方偏僻到,若不是一路上都有陈杰豪在前面带着路,君希弥一度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迷路在那片山林之中了。

    据陈杰豪所说,这是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次迷路时无意间闯入了这个山村里,发现了此处得天独厚的特殊地况,虽然之后再没有单独来过,可对于这个村庄的印象却是相当的深刻,于是在走到这里需要躲避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便想起了这个地方。

    事实上这个地方确实如陈杰豪形容的那样,是个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只是不知道,这个安宁的地方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遭受什么飞来横祸。

    怀着这样的想法,小土和君希弥确定了陈杰豪以及豌豆在这里完全安全没有问题时,便果断的连夜离开了这里。

    尽管豌豆心中有着诸多担忧以及不舍,可是却也拗不过小土。

    今夜的月光不是很明亮,只偏西的地方斜斜的挂着一弯新月,纤细的如同柳叶儿一般,轻轻柔柔。

    豌豆抓着小土的手指,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的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却也死活不松手。她那样的神情,看起来简直好像是在说着永别一样。

    小土这样想着,便这样笑着说了出来。

    豌豆的眼睛便在她轻轻巧巧的笑声中蓦地睁大了,她嗓子里一片哽咽,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一定能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小土侧了侧头,没有说话,豌豆的眼泪便刷的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怎么不说话呀?你这样,你这样……”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全。

    她是真的说不出口,也说不下去了。

    ——她这个样子,简直好像真的就是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本来从一开始就和青荷是没有关系的。

    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在偶然发现了陈杰豪的计划德时候擅自选择了和他们进行合作。

    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想过后来她和陈杰豪的关系会变得如此亲密——亲密到她们已经完全各自放心不下对方。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最后的关头没有按照原本计划的那样选择自杀的话,那么陈杰豪也不会受伤,而青荷也不会被卷入这么一个漩涡之中脱身不得。

    小土有些无奈,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慢慢的将豌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了,才轻声道,

    “你不用这么难过,我这人最是惜命,你应当是知道的。”

    她是不知道豌豆心中具体的弯弯道道,可是她知道,在原本的青荷心里,她最觉得对不起的,便是豌豆和翠翠两姐妹。

    翠翠去的太早,让她完全没有机会去补偿,可仍旧还站在这里的豌豆,却让她怎么也不可能任由她去送死。

    因着这样的缘故,她的语气听起来煞是轻松,落在豌豆的耳中却让她心中觉得无比酸涩。

    “不过是送一封信而已,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君希弥不是说过了么,那些人是决计不会想到会是在我身上,所以说我应该是很安全的。”

    小土说到这里的时候,笑盈盈地看了一眼君希弥,“说到担心,豌豆姐姐更应该担心是君希弥才是呀。”

    她絮絮叨叨的和豌豆讲了很多话,包括很久以前青荷没有机会,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感谢。

    最后的最后,她摸着豌豆的头发笑的一脸满足:“我啊,其实真的很感激你。我知道的,像我这样从小生活在花街里的人,若不是你的庇护,怕是早就已经坠入黑暗中去了。”

    她抿着嘴,神情在朦胧的月色下看起来仿佛带着三分谜一样的羞。

    “如果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我真的很开心。”

    她松开手,缓缓的将豌豆从自己怀里推开,豌豆睁大了眼睛,泪眼朦胧的瞧着她。

    “这一次,可能真是是诀别啦。”

    豌豆脸色一变,小土朗声笑了起来。

    “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什么用生命来交换这个任务的意思,不过是,这个村庄真的很平静,你和陈大人就这样生活下去,一定感觉很好,我也有我自己想要去完成的事情。”

    “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说过你最向往的生活便是像现在这样,平静而安详。

    那我也说过的,我最向往的生活,就是能每天吃的饱饱的,有崭新的衣服穿……我现在仍旧是这样想的,每天能吃饱,不过在这基础上,我也有了更想要的东西。”

    对上豌豆有些疑惑的眼神,小土笑的无比洒脱。

    “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这个,就是我现在的愿望。”

    “等一切都结束以后,我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去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以前听着游方的士子讲着外面的事情,我就已经很羡慕啦。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自己去看一看……难道说,豌豆你不想我去吗?”

    她笑着说出这样类似于flag的话,听起来着实是让人感动的紧,于是豌豆以及在旁边不小心听到的陈杰豪和君希弥两个人果然就被她这听来十分感性的话给感动到了。

    豌豆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住了眼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咬着下嘴唇的坚定神情,小土蓦地就又想笑了。

    不过还好她还记得现在的气氛是不应该笑的,便将那已经到了喉咙的笑声又咽了回去。

    “好了,我现在跟你说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唔,如果,之后我没有回来的话,那么就是已经独自离开去看看这个世界了,那时候你也不用担心,说不定几年后几十年后,我就会来这里再来看你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小土把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不仅豌豆一脸崩溃的终于哭出了声,连陈杰豪和君希弥也是一脸的伤身,小土就有些懵逼。

    ——她只是在为了完成青荷的任务以后自己独立行动提前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而已,他们干嘛一副这样的表情?

    她不明所以的歪了歪脑袋,君希弥忽然抬起手按在了她的发顶。

    小土抬了抬头,君希弥手按的有些紧,便是抬头也没有松开,小土忍不住微微蹙了眉心,问道:“怎么了?”

    君希弥只觉得自己嗓子里有些发堵,一时之间竟是连发声都带了一些嘶哑:“我会带你回来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光与暗(十三)

    “哈?”

    “我保证。”

    “……”

    小土默了一下。

    虽然觉得他们两个都脑洞可能并没有接在一起可是这样的情况下果然还是微笑着答应比较合适吧?

    这样想着,小土仰起头笑了一下:“嗯,我相信你。”

    ——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粹。

    豌豆和君希弥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的用眼神完成了托付与被托付的交流。

    然后小土就和君希弥两个人趁着月色连夜离开了这个小村庄。

    他们在汴京城外停了下来,上一世就是在这里,君希弥身陨,青荷自杀,只有那时候接应两个人的另一个人拿着东西安全离开。

    这一世……

    小土微眯了眼睛,眺望着远处看起来巍峨又壮阔的高大城墙。

    她将全部头发尽数扎起来,束在身后,发上连一个首饰都没有戴,身上只穿着一件性别特征并不十分明显的深青色短打,在夜色的猛然看起来几乎能融进这一片黑暗里。

    君希弥打扮和她类似,一件深褐色的短打,头发却是束在头顶,清清爽爽一丝多余的发都没有留下来。

    ——他原本一开始是用发带将头发扎起来的,可是后来却被小土将发带要了去——说是当做曾经认识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证明,作为回报,小土难得的以自己积累多年的手艺烤了一次鱼。

    君希弥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明所以的。

    可是,虽然他心中决定一定要护着这小姑娘的周全,但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再加上小土之前说的那些话听在他耳中简直就如同诀别一样。

    从刚认识时,这个姑娘在他心目中的印象由一开始神秘,到后来的冷漠诡异,再到后来亲眼目睹到她对豌豆的信任以及她们两个人之间那种旁人完全插不进去的亲密无间的气氛。

    当然最让他迷惑又忍不住羡慕的,则是这个姑娘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条件下,竟然都能毫无阴霾的对人露出笑容。

    ——那个样子,就好像这世上再困难的事情,都总是会有解决的办法一样。

    君希弥时常觉得,如果能一直看着她的笑容的话,他心里就莫名能生出无限的动力。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就算前途完全不定,可他依旧想要护着这个人周全。

    不为别的,就只为能一直看到这绚烂的笑容。

    ——毫无疑问,读作“青荷”写作“小土”的这个姑娘在他心目中已经完全留下了一个不一样的印象。

    他从小到大完全没有见过性格是这个样子的女孩子。

    而唯一的一次见识到,并且似是而非的产生了好感的对象,却是似乎要在这一次事件中说永别的意思。

    这样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莫名就选择了将发带交给了小土——如果真的是永别,那就当是自己最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吧。

    他并没有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说出来,当然,就算他不说,小土也不见得就是一无所知。

    总之,当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这两个人在摸黑吃完烤鱼又休养生息了一番之后,平静至极的站在了汴京的城墙下。

    小土仰起头,城墙上一片黑漆漆,甚至连惯常的,本应该守卫在城楼上的卫兵都不见一个。

    她视线向上粗粗扫了一眼,就侧头朝着君希弥笑了起来:“哦呀?看起来咱们的运气着实是不怎么样呢。”

    君希弥回望了她一眼,脸上忍不住就带出一些苦笑的意味:“确实。本以为最起码趁着夜色应当是能混进去的,却没想到……”

    他摇了摇头,小土接道:“却没想到人家已经准备好了在这里等着我们呐。”

    “太平王府。”

    她念了一句“太平王府”,君希弥悚然一惊:“你知道?”

    他说着也不待小土回答就忍不住又苦笑了起来:“你应当知道,我早是该想到的。”

    ——这姑娘原本就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活在花街的可怜女子而已,这一点在之前短暂的相处之中他也早就有所察觉。

    相信陈杰豪也是察觉到了她的奇异之处,因而才不动声色的想要将她和豌豆两个人隔离开来。

    从某方面来说,陈杰豪做的相当成功,或许这其中也有这姑娘自己异常配合并在其中推波助澜的缘故,总而言之就最后的结果而言,陈杰豪是真的已经将这两个人之间划出了一道裂缝。

    在他们离开之前,她们的关系已经显而易见的不如一开始那么亲密无间。

    君希弥偶尔会觉得难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些人的缘故的话,就算这姑娘现在还生活在花街之中,可是以她的能力,如果真的想要出来的话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吧。

    那么,她和豌豆也依旧是那样可以互相托付生命的相依为命的感情。

    ——那样令人羡慕的感情啊。

    君希弥叹了一口气。

    小土抬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没关系,也不会再更坏一些了。”

    她从怀里悉悉索索的掏出了一个帕子,帕子里面包着的,正是他们此行要送去应天府的信。

    她将帕子在手中朝着君希弥晃了晃,帕子就在她手中,当着君希弥的面变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个。

    这姑娘脸上的表情在月色下显得影影绰绰其实看的并不清晰,可君希弥莫名就看见了她完成月牙儿一样的眼睛,极好看。

    “你怎么……”

    他惊讶极了,虽然有些理解她的意思可是果然还是相当的在意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小土笑了一下,将其中一个信封塞在了他的怀里,声音中也是带了三分笑意并三分狡黠。

    “你猜,这里面哪一个是真的呢?”

    君希弥手指紧了紧,只觉得手中捏着的东西似乎是有些烫手。

    ——并不是因为这东西是非常重要的,能扳倒太平王的证物,而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下移,然后落在了手中那白色的帕子上面。

    这是一张极简单的丝质手帕,白色的,并没有任何花哨,只有角落里绣着一朵小小的青荷,真的是极小,一不注意就能被忽视过去的那种大小。

    要真说起来,君希弥自己的帕子看起来都能比这个帕子更花一些,可是……

    这是他首次有点儿动心的姑娘给他的帕子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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