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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炐     万物之生txt下载     万物之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2章 失魂引

    但见龟甲中灵光一闪,就跟识主一般,瞬间化成点点晶芒,从风池前额一没而入。

    “失魂引”三个沧桑大字在风池脑海中呈现,文字书写却不是中土常见的篆文,而是与流传在泽南的象形文极为类似,所以这些在他脑海中闪现的文字他阅读起来并无障碍。

    随后,关于《失魂引》这一秘籍的相关介绍及施法方式等等,一股脑的往风池脑海中钻,乃至他头疼如裂,忍不住痛苦嘶喊起来。

    对于这一幕吕畅好像早有预料,手一挥,一个隔音光罩将二人全部笼罩其内。

    《失魂引》曰,人之神,一为魂,二为魄,魂为阳,魄为阴,这是风池之前对于神识的认知,但在失魂引的叙述中,则将魂与魄又有了细分。人魂分三,魄分为七,是谓之三魂七魄。魂之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又称“元神、阳神、阴神”或“天魂、识魂、人魂”等。三魂之中,天地二魂在身外,唯有命魂驻于人身,天地命三魂互有联系。人若逝,天魂归天路,地魂徘徊于墓地之间,命魂则归地府。

    《失魂引》又曰,魄分天地人,又分阴阳,阴阳相应。魄之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藏密于人体从头顶到胯下的躯干之中。天冲魄在顶轮,灵慧魄在眉心,气魄在喉,力魄在心并与手足相连,中枢魄在脐,精魄在生殖,英魄在海底。

    人之初生,天魂天赐,地魂地授,命魂住胎,命魂一分为七,形成七魄。魄为肉身独享,人死之后,七魄随之消散,命魂散去,生命终结。

    失魂引就像是一个阐述人何生何死的解惑秘藏,让风池有了全新的认知,虽没有任何神通术法上的传授或描述,却无疑给风池指出了一个或可能救赵冲的方向。

    所谓七魄断魂针!源于人之七魄同由命魂所掌,伤魄而及命魂,乃掐断命魂的狠毒霸道之神通功法!

    《失魂引》中还记载了种种诡异难名的阵法,或是不晓其根源的诸多禁忌及招魂唤魄之法,就其体系而言,与唤灵宗一脉相传的道门体系截然不同。

    莫非这是巫术?风池仔细阅读其内所叙,心中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可又觉得不太像,好像是介于道门和巫术之间或者是集二者之大成所得出的某种门径。毕竟,医术,若从文字上理解,其本源就与“巫”有极大关联。按照之前天人台那位老妇人的说法,说巫术可医死人生白肉,未免太夸张了,但《失魂引》中独到的见解,或者说是对魂与魄的剖析,却无疑是难得的可用于理解精神世界的钥匙。

    可能是考虑到个人的悟性或理解不同,《失魂引》中没有记载具体的召魂引魄办法,但着重强调了施展此等仪式时存在的偌大风险,即施术者在分离魂魄进入“假死”状态时,有很大概率迷失自己,魂不知所属,魄不知所归,若七日之内魄无法回归身体,会导致命魂溃散,继而就此陨落。也亏得风池功法被废,这才有空暇长时间泡在藏书阁阅读大量典藏,为他究极阴阳、感悟天道地德获取了大量前人之经验,掌握了大量理论知识,虽是第一次参阅《失魂引》,亦可寻到某些蛛丝马迹,进行招魂唤魄之术。

    风池因为可自主分离魂魄,且在完全沉迷在了《失魂引》所描述的诸多奇诡之中如饥似渴,时间一晃而去,他却浑然不觉,当他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处在了药王殿中,自己何时被吕畅带来的这里,他浑然不知,而他之前贴在额前的透明龟甲也已经消失无踪。

    此刻,绛珠仙子正好奇地瞪着眼睛瞅着风池,见他转醒,嘿嘿一笑。

    “多谢前辈相赐!”风池第一时间对吕畅说道。

    “记住你的誓言。”吕畅道。

    “什么誓言?”绛珠仙子来了兴趣。

    “前辈跟我闹着玩呢。”风池哪有心情跟她讲述如此多细节,见赵冲及飞舟也到了殿内,便跳到了舟内,示意绛珠仙子赶紧离开。

    一舟如箭,飞云破日,急速向外山驶去。

    此时,暮色早已降临,整个唤灵宗上下已经处于一片蔼蔼迷蒙中。

    绛珠仙子和来时一样,坐在船首,很惬意的摇摇晃晃着,驾驭飞舟前行。

    风池正襟危坐,在脑海中仔细回顾《失魂引》中的诸多要点,渐渐的,已然有了大概思路,他再反复思索得几次,不由心中大定。

    “仙子姐姐,我们去四象台……”风池一进内山,就如此对绛珠仙子说道,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为什么不叫我娘子?”绛珠仙子不乐意了。

    风池寻思自己都出了后山,无论如何吕畅都不可能听到自己和绛珠仙子的亲密之语,只是以后要记得不在吕畅跟前这般叫唤就行了,是故他一扫之前阴霾满脸的神情,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娘子,你一会送我到四象台附近就回去吧,不是去天人台,是去我的驻地,我最多耽搁七日就回来了。”

    绛珠仙子撅着嘴巴,好像不乐意风池如此安排。

    “娘子,要听话,你是修道之人,随便打个坐七日就过去了,喏,还有刀哥陪你。”风池唯恐绛珠仙子不肯就范,从铜环中唤出刀哥,将它一把塞到了她手中。

    这一回,绛珠仙子喜笑颜开。

    还未至四象台,风池背着赵冲跳下飞舟,直到目送绛珠仙子驾驭飞舟离开后,他还略微耽搁了一阵,避免她去而复返,这才方向一变,直奔演武场。

    风池此番参研《失魂引》,知晓此术在运行时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而以绛珠仙子的精神状态,难保她惹出事端,横生枝节,故而想办法将她支开。

    天完全黑了,夜来的风冰凉刺骨,只一点积雪映照的光浅淡而朦胧的勾画着周遭的一切,整个唤灵宗也似乎在这冬夜的严寒中陷入了沉睡。

    白天那场比斗之后闹出人命的情况已经在弟子中完全传开了,比试情况也已经上报宗门,这并非什么新鲜事,每年的演武场赌战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过也正因如此,宗门发下话来,演武场封闭十日。

    所以,当风池到达这里时,整个演武场空空荡荡的,再往内,赫然发现比试场中好像有人。

    “三哥……”是周彤的声音。

    “你们怎么来了?”风池这般说着,脚下未停。

    与此同时,周彤和上官媚也急速朝风池这边赶来,自风池前往天人台后,上官媚从晕厥中醒来,已经找风池和赵冲不知找了多久。

    “冲哥怎么样了?”上官媚殷切的呼声中,饱含热切的希望。

    “大姐,周彤,我一定可以救大哥!”

第303章 易者易

    就在风池此言说出口的瞬间,周彤喜形于色,而上官媚失神的眼瞳里恢复了几分灵动,一抹期待与欣喜的笑容,如春风吹拂面颊。

    不过,上官媚见赵冲还是一副人事未知的样子,马上又变了脸色,站在旁边用手抚摸赵冲额头,神情凄婉且悲凉。

    风池离开四象台药馆后独自去找绛珠仙子,上官媚和周彤赶到天人台时,风池已经不知所踪。她们找了很久,最后又回到了比试场,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赵冲是在这里出事的。至于其他人,在久寻风池不获后,也就陆续回无忧谷歇息去了。

    “大姐,我一定可以救大哥,你不要心急,一会帮我占卜一卦!”风池加重语气,再次说道。

    “嗯!”上官媚用力点头,泪水如珠,悄然滑落,这泪滴里已经充盈着从绝望到重燃希望之火的宽慰,这就像溺水之人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无论结果如何,至少目前可以缓解她心中的绝望。

    “大哥是在哪个具体位置受伤的,快带我去!“风池又道,他内心火热,心中一面思量为赵冲引魄之法,一面回顾二人相处时间不长却浓郁而醇厚的兄弟之情,他全然忘记了施展引魄之术可能存在的极大风险!

    当一行人回到比试场,找到赵冲坠地的所在,风池点了点头,将赵冲放在地上,然后闭目盘膝而坐,就此不动弹了。

    周彤和上官媚不明所以,跟看稀奇一般望着风池,见他一直没有动作,也不便相询。

    上官媚的思维是空的,她只是需要一个希望,而之前风池恰恰给了她最需要的希望,所以她神情固然悲戚,但好歹还算正常,跪坐在赵冲身边,死死握住他的手。

    周彤则纯粹对风池有一种莫名的信赖,他说可以救赵冲,她就信他可以救,就在一旁等他的指示,不过眼看着风池这一坐时间就过去了一刻,她迷惘了,嗫嚅:“三哥……我们……”

    “你信我吗?”风池笑着问。

    周彤这一刻看见了风池黑暗中依然亮晶晶的双目,如两盏明亮的烛火,他居然已经睁开眼,且似乎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

    “我……”周彤忽觉面上一阵火烫,风池此刻给她的感觉莫测高深,全然不是她熟悉的样子,厚重且宽宏,于是她硬着头皮说道,“我信!”

    “我们有七天的时间相救大哥,所以不必急于一时,我在等最好的吉辰。”

    “怎……怎么救?”周彤结结巴巴的,她知晓自己这位义兄神秘,之前还在可以勉强理解的范畴,但这一刻的他让她全然看不懂了。

    “招魂唤魄!”

    “你……会?”周彤秀气的眉毛瞬间舒张开来,她着实不知晓自家结拜兄长何时学会了这等匪夷所思的神通。

    “我也刚学不久,其中一些难明之处经过之前的冥想琢磨,我觉得有几分把握。”风池肯定的说道,随之站了起来,就在白天赵冲和许莜仙子拼斗的地方信步而行,好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观察二者拼斗时所留下的痕迹。

    “是跟绛珠姐姐学的?”周彤觉得,若风池是跟绛珠仙子学来的,她还真不敢保证这招魂唤魄之术有用,如果真有神用,绛珠仙子及天人台一众疯修就不会发疯了。

    “不是!”风池说完就闭口了,没有进一步告之的意思,这是风池在即将离开药王峰时,吕畅特意以传音术吩咐过的。

    周彤还想再说什么,风池突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亥时初!”

    “今天是多少号?”

    “十四。”

    “十四……嗯,也差不多了。”

    这招魂唤魄莫非还跟日期和时辰有关系?既然日期刚好,为何又不施术?周彤一头雾水,满腹狐疑的看着风池高大的背影,如果这个嘴上无毛的家伙不是自己的兄长,她一定认为自己遇到了江湖骗子。

    也就在这时,演武台外一个身影飘然而至,周彤凝神看去,对方羽扇纶巾,却是张伦,他在夜深人静之时到此,倒着实令人意外了。

    “风师兄,二位仙子,张某来迟了。”张伦抱拳道。

    “何谓来迟?不知张兄到此,有何贵干?”风池接口说道。

    “无他,只是依在下拙识,赵冲师兄并无夭折之相,若施救及时必可回天,所以特寻来告之。”

    “师兄为何如此肯定?”

    “实不相瞒,在下入宗门后对相之一术颇感兴趣,得遇名师,虽仅学习半年却自认为大有收获。”

    风池在藏书阁参阅了大量书籍,对阴阳易变颇有自己的感悟,闻言大有遇到知音之感,故意说道:“是么?那张兄可知易?相之变,昨日相非今日相,朝时相非暮时相,”

    张伦此时正凝神观察赵冲,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相可易,也有不易。”

    风池接口道:“恰如阴阳,阳中有阴,阴中含阳,易者易,不易者不易。”

    “正是此意,赵师兄尙处阴阳徘徊之中,没有脱离形骸,当可救。”

    风池抱拳道:“张兄莫非不自知,你自己便是救星么?”

    “我?我可未曾深入学习岐黄之术,难以胜任。”张伦吃了一惊,寻思风池刚刚还言之有道的样子,怎么下一刻就神志不清了?

    “还请张兄就坐于东侧。”风池不由分说的自行安排起张伦的所坐方位来,张伦还要推脱,却被风池一把摁了下去。

    张伦一头雾水的同时,苦笑一声,只好耐着性子等着风池揭开药葫芦看是什么药,但风池却不搭理他了。

    按照半年前风池和周彤等人的商定,周彤是要专功杂学中的命、相之术的,可她仅随大流的草草去听了两回课,未曾深入钻研,全然看不出门道,所以她对这突然凑过来的张伦很是好奇,犹豫着问:“师兄,你的相术准不?”

    “有几分自信。”张伦道。

    “可曾应验过?”

    “入宗门后学习的,未曾实人验证。”

    张伦说完,尴尬一笑,他这会也觉得,自己是否太武断了,都无法验证自己所言就巴巴的跑来报讯,终究是有几分可笑的。

    “周彤,没事的时候也常去藏书阁转转,神通只是术而非道,灵台不明,空有其表。”风池本是昂首对着天上望来望去的,居然就注意到了周彤,且言语中不乏告诫之意。

    周彤显然不服气,道:“张师兄莫非也常去藏书阁?”

    张伦道:“去过几回,师门任务那点贡献倒不足以支撑我常去。”

    “哦……”周彤此言既是对张伦的回应,也是首肯了风池的告诫。若是平时,她对风池这位三哥可以没大没小尽情玩笑,但对于他在神通术法与修炼方式上的指引,从来都是虚心接受的,三哥就是她修行之路的指路人。

第304章 不期而至(修改)

    也就在这时,风池突然目注演武台入口,喜道:“来了!阴阳齐聚,幸甚至哉!”

    那儿有一道白色的影子翩然如惊鸿,正朝比试场飞掠而来。

    “风兄知道妾身要来?”来者嗓音低哑而富有磁性,却是一度失踪了的余秋燕。

    “不知。”

    “可妾身听风兄口气,明明有几分预测似的。”余秋燕这段时间消失不见,这次现身法力明显精进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我只是在等人,却不一定是你。”风池不讳言,“现在小娘子亲至,又恰好是独自一人,这再好不过。”

    人与人是有区别的,同样是邀朋结友联袂而来,有些人是贵人,有些人是过客,这无关对方能力大小,而关乎对方在合适的时间点适逢其会。就像玉娇和依娜,她们虽然忙前忙后的折腾了一整天,可在风池需要她们的时候,却恰恰不在,所以二人是过客而是贵人。张伦和余秋燕避开人群,选择此时寻来,显然怀揣助力之心,已经不是简单的过客,不论他们起到的作用是大是小,皆为贵人无疑了。

    “是么?”余秋燕一剪眼眸望着风池一霎一霎的。

    “怎么了?”风池纳闷。

    “不好怎么说,就像这偌大的演武台都是你的。”余秋燕自从到达这里开始,就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势或者说是气场。

    她毕竟家学渊源,人往这里一站,就发现了几人所坐或所站方位的差异,她便毫不犹豫的朝正西位走去,在张伦对面盘膝而坐,然后对其余几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自此,风池居北,周彤居南,四方已成,对应老阴、老阳、少阴、少阳。

    “哎,没想到传言是真的……”余秋燕看着僵卧于地的赵冲和一脸戚然的上官媚叹息道。

    余秋燕虽和诸人一同对付过妙境等七子,又帮风池筹集过购买固本培元丹的灵石,但就交情而言还算不上莫逆,只是和风池常有些浮于言语的戏谑,并无实质性的交感,她的突然现身其实是出乎风池意料之外的。不过,在前有吴青山散发出莫大能量的威胁之下,张伦和余秋燕能不避嫌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无论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与思考做出的选择,都足以说明二人是可以深交的真朋友。

    “好久未见仙子了,真没想到仙子会在此时出现。”张伦道。

    “我也没想到张师兄会在这里。”余秋燕道。

    “记得我等打败妙境等七子之时,曾有言互相扶持,可这大半年下来,却如一盘散沙,甚至这批人中还出了叛徒,将我等讯息尽数告知了吴青山那厮,在下到这里是希望自身所学能对赵兄略有些帮助,只有风兄等人安然稳健,那厮才没有精力对付我,说白了,我只是求自保罢了,不值一晒。”张伦直言道,君子坦荡荡,在眼下几人面前,他还真没有遮掩的必要。

    吴青山刚一现身便算计了赵冲,无忧谷一众没有靠山的外门弟子又焉能不胆寒,虽然宇文兄弟和古雷、王阊等人也忙前忙后的救护赵冲,若说这些人对吴青山毫无忌惮亦是不可能的。

    “张师兄是否过于敏感了?”余秋燕又问。

    “嘿嘿,今日上午我和那厮有过一番交谈,他和过去一样,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城府极深且满心报复,加上又和雨燕峰扯上了关系,就算他口口声声说我非他敌人,却不得不防啊……毕竟当初和他交过手,又看穿了他玩的那套把戏,还目睹他一败涂地,以他狭隘的心胸,难保他说一套做一套,誓要将像我这样曾看过他笑话的人一并除掉也是不好说的事情。”张伦苦笑道,“仙子也是同样的考虑吧,那厮当初原本胜券在握,你杀了他一名手下,破了他的局,夺了他的势。”

    余秋燕的阅历还真不如张伦这种久在江湖中厮混之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不语。

    张伦见状,心中了然,又道:“此一时彼一时,那厮这回卷土重来所仰仗的定然不凡,那个替他出头的女弟子,据说是雨燕峰峰主嫡传弟子中掌握了峰主道统之人,可想而知这里头的水有多深,我知晓仙子也是有靠山之人,若是靠山够硬,倒也无惧什么。”

    张伦这话只说了一半,言下之意是若余秋燕的靠山不强,那就得多提防。

    余秋燕是得了父亲好友那位年轻掌事道人的传讯,才知晓赵冲出事了,而幕后主使是吴青山。她初闻感觉难以置信,因为她知晓唤灵宗的做事风格,吴青山与阴兽门奸细有瓜葛是无法洗清的,他本不可能从刑律堂脱身,实际上陪同他前来且在炎火之地耀武扬威的一应西州吴家子弟已经尽数死在了刑律堂,无一幸免,而且西州吴家也应该不复存在才对。当年轻道人告之她一个偌大的隐情,她这才于震惊中醒悟过来。

    “多谢师兄指点。”余秋燕当然不是白丁,可她的仰仗远在西垂沙漠之中,而在宗内只有掌事道人,比较雨燕峰峰主那是远远不如了。

    “坐一条船而已,何须客气?”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妾身有要事回头再与诸位师兄详谈,或许能有助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此甚好。”

    余秋燕和张伦说话时,周彤在旁听,风池却仍在仰头望天,她略一考虑,问道:“风师兄是在寻机吗?”

    “我只是在推算时辰。”风池点头,“当然,运格契合就更好了,现在三才缺二,还亏得是小娘子和张师兄不畏夜寒到此。”

    余秋燕虽不知风池要做什么,但显然与赵冲有关,且一定是某种非神通术法之外的办法,否则大可不必寻求天地人三才之圆满。不过,究竟是何等办法能将一个身体都已经僵硬之人挽救回来,她可从未听闻,更未见过,故在好奇之余又对这种天马行空的办法并不看好,故补充道:“风兄有几分把握?”

    “老三说他定可以救冲哥!”一旁久未言语的上官媚突然开口。

    此言一出,余秋燕和张伦大吃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不再言语了。二人觉得风池将话说得太满了,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看面相也好,算命理也罢,都是一种“机”,是能被看到的一面,那就必然存在看不到的一面,所以张伦之前说赵冲无夭折之相前还加了一句“若施救及时”,是有条件的,而一旦错过了这个时间跨度,即便有通天之能也将回天乏术。

第305章 卦辞:西南得朋

    风池言运格未满,那就是还未达到可以施术的时候,在时间的流逝中,赵冲的魂魄亦可能在等待的时间里消散,再无还阳的可能。上官媚当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将永远失去赵冲,但她不愿相信不愿面对,恰恰风池又给了她急需的希望,所以她把全部念想押在了风池身上,这固然可称之为信赖,可又未尝不是种极大的负担。这世间很难说有百分百把握之事,何况是将一个生机溟灭之人的魂魄找回来,想想就觉得难以逾越,如果风池失败了又当如何?那等于是他亲手掐灭了上官媚心底的希望,她之前对他有多信赖,那希望破灭之后的怨恨就有多强烈,且极可能转嫁到风池身上,成为她心底里的一根毒刺!

    在余秋燕和张伦看来,风池这么大包大揽拍胸脯保证是不明智的,除非他成功了,否则贻害无穷。

    “看时辰不用这么麻烦的,现在是亥末子初了。”周彤从储物袋取出一个类同日晷的法器瞅了瞅,又收了回去。她年纪最小,固然聪颖明慧,在人情世故的阅历上终究浅了,风池踱来踱去的,分明是以观天掩盖其同样焦灼的内心,推算时辰只是借口罢了。

    “子时至,正乃阴阳滋生交汇之时。”风池忽笑着对上官媚说道,“姐,麻烦你为我和大哥卜筮。”

    “好……只是……”上官媚本想说自己卜筮所用的蓍草年份不够,只是用来学习的算筹,真正用于大事之卜颇不合宜,恐算之不准,而且在卜筮前还需沐浴更衣,调整自己心神,以她此时的情状,显然做不到。

    “无妨,道法自然,行权宜之便也是自然。”风池示意上官媚无须有太多羁绊。

    “是卜单挂还是重卦?”

    “重卦。”

    高天之上,云笼阴郁,不显光明。

    地华之下,雪覆山峦,犹有余光。

    宽阔的比试场内,上官媚点燃熏香,祈福于地,一拜再拜,仰天祷告,告天己心,诚挚有加。随后,其取出蓍草,取其一喻太极,弃之不用,将其余蓍草左右分握于双手喻阴阳,开始依规筹算。卜筮并不复杂,为简单的算数,依规次第得出六爻即可,便为一卦,此为重卦。以卦为基础,再推衍卦之变。

    风池诸人凝神观看,无有人言。

    很快,上官媚依数计算,得卦为“坤”,就在她想继续推衍其变时,风池面露喜色,说道:“可以了!”

    上官媚一愣,疑惑的看着他。

    “不尽测。”风池再次重申。

    “那就不尽测吧,坤为地母,寓意极佳,再好也没有了。”张伦也附和。他知晓风池在寻求三才契合,已得人才,既现坤卦就卦象而言地才契合已露端倪,继续推衍下去,若变数太多,反而不利,至少从心态上而言会产生不必要的掣肘。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而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上官媚念卦辞,其失神的面颊上开始有了神光闪动,因为就坤卦的卦辞而言,确实是大吉之卜筮,且与他们目前的处境很是契合。

    而作为主事者的风池,此刻萦绕其心头的那一份沉重亦减轻了不少,困心之事,就心境而言大为放松,因为卦辞对他心境的揭示太贴合了。君子有攸往,先迷而后得主,是指他目前试图为赵冲招魂的举动,其实是心中没底的,自己也迷惑,到底能不能成功,但之后会走向坦途。利,则是吉利。

    “西南得朋,东北丧朋,我们目前在什么方位?”余秋燕问道。

    “大方向是西北,就宗门之内而言,我们处于东端。”张伦道。

    “也就是说,我们目前所处之地,不合?”余秋燕又问。

    卦辞言“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就表字之意来说,就是西南会得到朋友,若是往东北去则会丧失朋友,也难怪二人说不占地利了。

    “那我们这就动身。”周彤一骨碌从地上站起。

    “大哥在这里出的事,若移位,又有何用?”风池截口说道,“万事万物皆分阴阳,卦辞为何就不分阴阳?我们想简单了,也曲解了。”

    “愿闻其详!”张伦既然对相术有研究,对占卜解卦辞,自也饶有兴趣。

    “西南得朋,卦辞为何不直说西南得友?”风池提示。

    此言一出,就连上官媚也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西南得友,本就是最直接了当的表述,直击本质,也更易于让人了解。

    一个朋字,确实需要考量了。

    “还有,西南得朋的得字,仅仅是得到的意思么,是否包含另一重含义?”风池又道。

    “风兄,直说吧。”张伦颇有些迫不及待。

    “西南得朋这是表意,方位是不会错的,我面向西南可与之相符;得,亦可理解为得和朋友们在一起行事,我此刻亦与之相符;朋字最为关键,双月为朋,当朗月当空时投映于水方成双月,月照于人,人与影互相为朋,所以月无遮掩,明亮可照出影时,方是天时。”风池说到这里,抬首望空,此时重云遮月,月华不显,显然天时未至。

    至于东北丧朋,风池完全没有继续解说的必要了,其表意就直接道明了后果。

    “风兄这一席话,让我受益匪浅,待此间事了,你我好生亲近亲近。”张伦由衷道。

    余秋燕未开口说话,只是用一对妙目朝风池这边扫来扫去,她以前只觉得他像个憨货,是个有趣而好玩的人,现在看来似乎自己肤浅了。

    未过多时,原本阴暗的演武场突然一片透亮,却是朗月从阴云之中钻出了一角,即将完全呈现在世人眼前。

    风池大喜过望,说道:“诸位师兄帮我护法!”

    风池言罢,咬破自己手指,待血溢出之时,以赵冲为原点,开始在周围画起符来,这些符号全是《失魂引》上所书,看起来如蛇行鹤舞,全然不知所谓。可当风池全部画完之后,在月光照射之下,这原本一览无余的空地中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云雾,使得整个现场变得朦胧起来。他们因彼此挨得近,虽有雾霭遮挡,还是可看清彼此,若是处于百丈之外,则已然一无所见了。

第306章 深入幽冥

    “大姐,你我换位。”风池对上官媚说道。

    “嗯……好……”上官媚似乎不太愿意离开赵冲身边,但她心底的清明告之自己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仅凭借风池施法之初就呈现出如此异象而言,接下来的步骤极为要紧,来不得半点疏忽。所以,她略一迟疑,就站到了正北,和张伦、余秋燕、周彤各据一面,替风池护法。

    “无论见到什么,诸位师兄切勿大惊小怪,保持沉默即可。”风池又道。

    说完,他脱去衣袍,露出健硕挺拔的上身,随即又从储物袋内取出一小坛子果酒来,揭开封印的同时,双膝着地,拜天祭地,同时不停翻念祷词。随着其语速越来越快,演武台附近刮起了一阵阴风,无声无息,随着附近升腾的雾霭一起流动,可阴风所过之处,白天未融化的积雪瞬间冰封。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开始,一盏盏恍惚如蜡烛的光点,带着寒气,顺着阴风悄然而至。这些光点看似有形,又似无形,明明灭灭,其大小也是随时变化着的,一会膨胀如山桃大小,一会微缩如豆,每一个光点好像蕴含着某种未知的生命一般。

    随着这些光点越来越近,一股刺骨的冷逼来。

    这些光点难道是鬼魂?周彤这般想着,寒毛倒竖的同时,差点吓得尖叫出声,好在她见机得快,一把捂住自己嘴巴,硬生生将这种恐惧压制住了,可胸口却砰砰如擂鼓,心跳之剧烈连她自己都能听到。

    与此同时,余秋燕面色煞白,她正拼尽全力压制自己储物袋中的一物——那个她视如性命的法盘。那是她施展“九鬼离魂功”的必须之物,也是此功法的唯一破绽,万万不可有失,在此之前除了她以外,任何人都无法遣动此盘,因为她才是“鬼母”,但这一刻藏于法盘中的骷髅却不听她使唤了,拼命的想从法盘中脱壳而出,风池施展仪式时强大的召唤之力,居然完全避开了她对法盘的控制,乃至需要她以“鬼母”之身强行压制。

    点点光斑随着阴风在以风池为中心的两丈之外环绕旋转,就不再靠近了,一闪一闪之状,如同百十双眼睛在窥视他们。

    这一方比试场内,如同极寒之地,当流动的空气掠过衣袍织纹,肌肤不由自主的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哪怕以真气护体,犹不能减轻多少。

    “这居然是一个功法被废形同废人的天选境外门弟子弄出来的动静?”张伦内心狂想,他背对风池,看着眼前诡谲难名的场景,惊讶万分,同时又觉得大开眼界。

    上官媚对眼前出现的阴风或光点是否是鬼魂全然不在意,因为她的关注点只赵冲一人,相反,风池此番引动的异样越是声势浩大,她反而越宽心,使得她心中对风池可救赵冲的信念愈加坚定。

    “从现在开始,切不可用神识查探于我,切记!”风池喝道。

    人都是畏死的,风池也不例外,《失魂引》中描述的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施术后遇到的种种困难,而是施术者的魂与魄一旦脱离身体,会找不到回归身体的路,或者是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一旦越过七日时间,施术者命魂溃散,将永远沉沦地府。他只有越快找到赵冲失散的魄越好,因为魄太脆弱了,七日是理论上的时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导致魄消散。

    所以,风池没有退路,他不想失去自己的结拜大哥。

    风池沉默了片刻,面向西南,调整自身呼吸,随后开始念念有词,一股黑烟从地底冒出,很快将他包裹其中。

    在此之前,风池就将魂魄分离之术使得滚瓜烂熟,他原以为自己的“假寐”是魂或魄单独在起作用,可再看《失魂引》的描述,魂有三魄有七,把他之前对于自身的认知给破除了,他假寐时究竟是三魂同时起作用或是七魄同时起作用,又或者是其中之一在起作用,他自己也糊涂了。

    可以这样说,风池此番依据《失魂引》所施展的招魂唤魄之术,实际已经脱离了《失魂引》所描述的范畴,也不在他于藏书阁中阅读典籍的范围内,而是他自己独辟蹊径所创造的独门方式。其魂魄可自由分离的本事为他打开了方便之门,使得其刚一坐下,在施展内视术查询魂魄的同时,人也进入到了空明之中。这大大避免了诸多难以预测的危险,使得在他人看来难以实际运用的《失魂引》,被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门径。

    “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风池一边心神念叨着,一边以内视之术在自己体内到处查看。赵冲的七魄中,被七魄断魂针击散了哪几魄,赵冲无法言说,风池只能通过魄与魄的感应,去感知赵冲身体里的存留,以己推人。

    当风池感觉自己心脏处似乎存在莫名的灵动时,其手足突然僵硬,脑子里“轰”的一响,眼前一迷糊,瞬间出现在一片地火与黑红赤岩并存的莫名天地中!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风池心中第一时间升起一个这样的念头,举目望去,头顶是一片暗红并交织着黑红二色的天空,像是云在漂移,又像是熔岩在流淌,呈逆时针方向打着漩,渐渐铺染开去,越往远处,越可见此暗云之寥廓,通达无尽。

    随后,风池感觉到自己所处之地很是暖和,暖洋洋的,分外安逸。

    他觉得奇怪,双眉一皱,低头向脚下看去。

    他所立之地,恰恰是在几块巨石之中,零零总总的石笋怕有二三十支之多,高的约五六丈,最矮的也有两三丈,除了能看见头顶的天,视线全然被这些如石笋一般的岩石所阻,不知晓外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些岩石表面斑斓如老树之皮,黝黑如墨,岩体格外密实。

    出于好奇,风池用手摸了摸近前的一支石笋,触手处居然是温热的,手再往岩石上部摸了摸,温度降低了,有些发凉。

    这引起了风池的兴趣,又伸手向下摸去去,却是越来越热,同时发现这些石笋下部是断裂的,就好像在一个硕大的盘子里码着这东西,如同祭品或者说是某种材料,此刻正置于熔炉之中熔炼一般。

    如果风池是在正常状态,他一定感觉出了异常,也决不敢在此久留。

    可他神魄离体后的思维方式是非正常的,与魂魄分离时的“假寐”不同,其思维变得单一且不受自身思想指引,不仅没感觉畏惧,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这些石笋来。

第307章 幽冥鬼胴

    依照风池掌握的并不丰富的对于矿石的了解,这些石头与其在藏书阁中看到的奇石篇中关于玄铁的形态颇有些类似,究竟是不是,他无法肯定。因为奇石篇中对玄铁的介绍说,玄铁是少见且珍惜的锻造或精炼法器的必须之物,价值不菲,一块拳头大的玄铁,就可置换上百灵石,哪可能一次性出现如此之多?故而,他对这些黑色石笋的价值并不太在意,而是对这些黑石头本身产生了浓厚兴趣。

    与《失魂引》中所描述的一样,身体中的七魄都有自己的喜好和关注点,主宰人的喜怒哀乐,魄一旦脱离了身体这个寄居的本体,其顶头上司“命魂”就管不到它了,这就像一个被母亲严格管束的顽童突然被放了大假,那种兴奋与跳脱是完全无羁的,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毫无概念,遇到戳中喜好的事情,会不顾一切的去执行,一旦魄迷失在这种情形中,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风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跳出这些石笋的包围去找寻赵冲失散的神魄,而是想到了吞纳术,并认为若是将这些黑石头吞入腹中,那真是太好了。

    就在这些石笋的下端,浮着一层亮晶晶的晶状物,就跟析出的大颗盐粒一样,在红色天云的映衬下显得五光十色,极为好看。

    风池乐呵呵的盘膝坐地,同时不顾这些晶体尙冒着腾腾热气,就对着施展起吞纳术来。

    这些晶体个头不大,但是奇重,豌豆大小的一粒达到了拳大花岗岩的重量,沉甸甸的,所以他最初吸取的速度很慢。

    随着时间渐渐推移,他开始得心应手,就跟长鲸吸水一般,将这些晶体一股脑的往丹田中引去。

    这一坐,他就坐了四个时辰,简直不知疲倦,而他收集到的晶体若是用箩筐装,怕是得四五担。

    即便如此,他仍意犹未尽,又把目光瞅向了那些黑黝黝的石笋。

    可是要撼动如此巨大的石笋实在是太难了,他又是一通寻找,发现其中还夹杂着磨盘大的碎块,于是他笑开了花,完全痴迷在吞纳术之中。

    如此这般,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完全没了概念,也许一天也许两天,直到将那些碎裂的黑石碎块全部吞入丹田这才作罢。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更何况是单一的魄,而且胃口极大,一旦找到了兴趣所在,那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毫不意外的将心思附着在了那些石笋上,同时想到,若是在对敌时突然喷出这么大块的奇重巨石,奶奶的,谁能挡得住?同阶以内,出其不意被这石头压住的话,想挣扎而出那是千难万难,这般想着,他好像看见了人被压在石笋下屁滚尿流的样子,越想越是兴奋,开始对着那些个石笋施展起吞纳术来,也不管吸不吸得动,腹部一张一缩如蛤蟆,就那般一呼一吸的吞纳着。

    这些石笋最小的也有也有两三丈高,下部直径达到了合抱粗,欲将之纳入腹中谈何容易?

    风池没有这样的疑虑,反正吸得动他要吸,吸不动它也要吸,他享受其过程,对于结果反而不怎么在意。

    他所处之地越来越热,腾腾蒸汽劈头盖脸直往他身上蹿。

    外部环境变化,温度越来越高,他好像还可忍受,奇怪的是他体内也感觉不舒坦了,与外部环境勾连到了一起般,否则他大抵上还要沉迷下去。

    这种热不同于炎火之地,是由内及外的,如同身体里面突然驻扎着一团火,在不停的往外喷,乃至火烧火燎的,令他莫名焦躁。

    也正因如此,他心念一动,不再保持平常心了,而是全身灌注,狠盯着眼前相对最矮小的石笋,拼力一吸。

    奇迹发生了,数十千斤的石笋瞬息被他纳入丹田,他用内视术一看,其可不是好端端的立在丹田的正当中么。

    可这块石笋实在太沉,乃至丹田托不起这样的重物,丹田底直往下沉,眼看着要重新在丹田中钻出一个大窟窿。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欲将石笋喷出来,可这玩意到了丹田中就像生根了一般,反而将他之前吸纳的普通碎石喷出了一大片,下石头雨一般,填塞了他所站立的位置。

    好在这一番操弄之后,那直往下堕的丹田又恢复了原状。

    既然是丹田中积攒的石头超出了容量所致,那就好办了,风池又接连喷出几口碎石,将覆盖在丹田中那型如荒漠的砾石地面清除了一小半,而后面颊带着微微笑容,开始瞄准了下一块黑色石笋。

    风池不知道,他此时正处在一个类同鼎镬的巨大容器中,此鼎呈扁平状,上头是个喇叭口。而在鼎镬滚圆的腹部下方,赤红的烈焰正在对着鼎镬加热,那火好像是从岩石缝隙中喷出来的,有时呈流质状,有时又似浪花飞射,炽热的高温将空气都烧灼了一般,扭曲而变形。

    这鼎镬也不知是由何种材料做成,在如此高温下,也仅底部被烧红了半截,上头仍黑乎乎的。

    鼎镬的肚子部分篆刻着一个个硕大的符文,这些符文也似有生命一般,在烈焰的焚烧之下,符文时而通红,时而暗哑,非常有规律的明灭交替,如同人在一呼一吸,吸纳能量。整个鼎镬从其如此大规格的体积及耐高温的情形来看,显然是一样重宝,而那些黑色石笋就是此鼎熔炼的对象。

    在大鼎四周,林林总总的围聚着怕不下二三十群“人”,这些个体身无寸缕,有手有脚,身体形貌看起来与成人类似,但浑身上下没有毛发,且看起来很瘦,却又不显骨头,如同皮囊做成的人偶,其内又灌满了水一般,体型虽瘦却没有瘦的直观感受,反倒显得浮肿。透过他们身体的表皮,能依稀看到他们裹身肉皮之下的血管,就像老树的经络,扭曲而狂乱,深绿色,某些甚至呈黑色。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头顶光溜溜的,前额斜向着直冲头顶,后脑勺如一颗巨大的肉瘤黏在面门上。面门上没有眉毛,只有一对乌溜溜的眼珠,无眼睑,鼻孔朝天,大嘴包地,可谓奇丑无比,将这些人形之物称之为鬼胴倒是恰如其分。

    他们的汗腺也与人不同,略显透明的皮肤虽然没有毛孔,可其脚下却湿漉漉的,尽显丝滑,汗液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排出的。

    这些鬼胴拉扯风箱的干劲十足,在如此高温之中劳作依然个个精神抖擞的。

    他们没察觉到鼎镬中出现了不速之客,丑陋的面部咧开,好像是在发笑,好像正陶醉于操作的一个个巨大风箱中。

第308章 红衣羊头人

    这些风箱同样有二三十个,且个个体积庞大,每个风箱后足有十个鬼胴同时拉扯,将产生的气流注入一座用石块修葺的巨大灶炉中,灶炉的开口处就在大鼎之下。

    也不知风池已经吸到了第几块石笋,为了减轻丹田的负担,又开始往外喷碎石。

    堆积的碎石实在是太多了些,从鼎镬的边缘下雨似的掉出一大片,落在地上“扑扑“有声。

    这些鬼胴诧异的望着高耸的大鼎,个个面露疑惑,大概想不通究竟是何故。

    其中一名貌似为首的鬼胴脱离群体,顶着腾腾热浪,极快的从稍稍靠近大鼎之处捡起一块碎石,又快速弹开了去。

    于是,瞬间又围上来十余鬼胴,齐刷刷望着为首鬼胴手中的碎石,茫然不知所措。依照这些鬼胴以往熔炼石笋的经验来看,鼎中是不可能喷出此等毫无用处的石块的,这些鬼胴互相低语合计一阵,将原因归咎为这批石笋中的杂质太多了,所以才在高温下炸裂。

    如此一想,这些鬼胴也就释然了,又纷纷回到了各自风箱之前,拼了老命往灶炉中注风。

    为首的鬼胴将碎石抛在地上,四处张望一阵,选了个高出地面的平台,昂着脑袋眯着眼睛瞪着大鼎之上。

    为首鬼胴熔炼石笋的经验比那些普通鬼胴丰富多了,在它看来,含有如此多杂质的石笋是不可能投入大鼎中熔炼的,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它也无法肯定,便抱着仔细观察的心思,看看碎石炸裂的情形会不会再现,又究竟是何原因导致的。

    当碎石再一次喷出时,为首鬼胴瞪大眼眶,那仔细到滑稽的模样,专注到令人发笑。

    可为首鬼胴却笑不出来,因为它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高大威武的年轻人。

    为首鬼胴的目光落在风池身上时,其吃惊之状,仿佛眼珠子都能从眼眶中掉出来。

    风池已经吞纳了三座石笋入腹,其吞纳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突飞猛进,他正要将心思投注到一块更高大些的石笋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瞄着自己,他吃了一惊,低头向石笋的缝隙看去。

    那儿有个光溜溜的脑袋,可不也正看着他么?

    这是什么怪物?这是风池神魄的第一感触,随后吓了一大跳,从地上一立而起,胆大包天的呵斥道:“什么鬼东西?滚!”

    为首鬼胴这下子可算是从无比的震惊中醒悟过来,咿咿呀呀的,就欲朝风池扑来,可他这具如同灌水的躯体很畏惧高温,刚刚接近鼎镬身体表面就开始冒起一个个的血泡,它只好半途折返落地,脚下顿时冒青烟,它便疼得龇牙咧齿的远远跳开了去。

    为首鬼胴一手指着风池的同时,跳着脚对一众鬼胴呼喝起来,说的是什么,风池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其它鬼胴显然是知晓的。

    这还得了?有人偷偷潜入神鼎中偷盗?

    于是,这些鬼胴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一起朝大鼎这边围拢过来,但乌合之众也不敢过分靠近,就在那远远的呼喝。

    风池见状,胆子顿时大了,朝一众鬼胴伸出右手比出中指。

    风池本身就是个胆大包天之人,可神魄离体后,神魄的胆子似乎比其本体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此等诡谲凶险之地,居然就不晓得怕为何物,反而挑衅的将石笋底部刚刚新析出的盐状晶体吸入腹中,还要拍着肚皮卖弄一番。

    此情此景落入这些鬼胴眼中,等于是坐实了风池的偷盗之举了。

    这些鬼胴也不知从哪里寻来几面破破烂烂的铜锣,一通乱敲。

    此锣看起来不起眼,可鼓槌与锣面一接触,其产生的音波却对风池之神魄有极大的震慑作用。

    风池只觉得脑子里隆隆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门中钻出一般,头疼如裂,其并非实质的神魄虚拟之身,也在嘈杂而凌乱的音波中变得一会凝实一会虚幻,这是难以负担并可能导致神魄溃散之状!

    危险!

    风池神魄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要逃离这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飞走!

    这个念头产生的刹那,风池神魄顿时离地而起,一下子蹿起十余丈之高,就那么漂浮于空中,而音波对他的副作用顿时减轻了。这情形如同梦境,遇到高山大河阻隔,心念一动自己要飞过去,身体就被赋予了神力一样,毫无阻挡就能飞跃,端的轻松无比!

    那些鬼胴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便是为首鬼胴身具某些轻身神通,却也不敢扑过来拿人,因为它跳不了这么高,更怕自己跳到鼎镬中被烤成干尸。

    这些鬼胴却也不是无脑之辈,将几个破锣朝天,又对着风池轰击而来。

    “想对付你舅爷?丑八怪,来呀,来呀!”风池神魄发现自己能飞,那胆色是蹭蹭往上狂涨,双足一蹬,又上升了二十丈,低头看着地下一众茫然的鬼胴,叉着腰挑衅。

    随后,他下意识的手往储物袋一摸,试图将自己的柴刀法器掏出来,却摸了个空。

    储物袋依然挂在他腰际,可其就是个虚像,手毫无阻碍就穿越过去了。

    他又见那些鬼胴似乎无法可想,而自己又被它们从鼎镬中撵了出来,越想越气愤,以内视术观察丹田中还剩下部分碎石,便二话不说的一张口,向着一众鬼胴喷去。

    于是,漫天石雨跟瀑布似的,直往这些鬼胴脑门上砸,直砸得这些鬼怪鸡飞狗跳。

    “何人如此大胆?”蓦然一声暴喝,发自暗云笼罩下的某处,随着话音响起,一个红色的影子如流星一般朝风池直掠而来。

    此人头生双角,面目黝黑,满头浓密的卷发,络腮胡,眼大口阔,看起来异常凶猛,就像一个从羊胎中孕育的怪物!而且此人的言语与那些鬼胴完全不同,风池一字不落的尽数能听懂且听得明白。

    此人来势极快,裹身的宽大红袍在劲风中猎猎作响,只一个眨眼的工夫,离风池已然仅五十丈之距。

    风池神魄再是胆大到癫狂,目睹之下也感觉自己决不可当,故毫不犹豫的朝流动着红云的天空冲去。

    “咦,居然是生魄!”来人诧异道,可其凶猛的面目上立现残忍之色,“生魄又如何?拿命来!”

第309章 七窍流血

    话音刚落,一个手臂粗的黑色铁链状绞索毫无征兆的出现,甫一露面,距风池神魄仅一丈之遥。

    风池终究吃了太胆大的亏,此人现身时他不是首先想着逃跑,而是认认真真的看了此人长相,就觉得这家伙像只人身精怪,头上的羊角也忒夸张了些,当绞索袭来时他急忙挪移至十丈之外,即便如此仍慢了半分,其裤腿被撕下来半幅。

    这下子风池神魄再是胆大妄为,也给吓得浑身炸毛了,屁股下如点了炮仗,双腿一蹬,瞬间往高空升起五十丈,再往下看时,那些鬼胴就如蚂蚁似的。

    “哪里逃!”羊头人怒目贲张,手一挥,一头尸面腐鹫出现在其脚底,乘风朝风池追来。

    都到了这个关头了,风池这该死的神魄居然还惦记着那些石笋,低头瞄了一眼,这才心有不甘的朝暗云涌动的天宇继续攀升。

    这二者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直往高天之上。

    也就在这时,风池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来,此人身着唤灵宗修士道袍,境界在天选中阶圆满的样子,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挡在前面。

    这人风池当然认识,正是与他一起拜入宗门的修士,叫柳志,只是此人平素很低调,加上神通本事也不突出,故而没有太多存在感。

    这柳志刚现身,迎面就与风池相遇,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此等事情,面皮抽动,就想要说什么。

    风池神魄对于柳志为何出现在这里,压根来不及去想,而是出于同门之谊的急速说道:“快跑!”

    话出口的同时,风池没有片刻耽搁,方向一变,继续往苍穹之上直冲。

    “咦,又一个,是生……生魂?”羊头人见着柳志,心里头的震惊可谓无以复加,感情自己管辖的地域是个筛子还是怎的,这才多久就有一个生魄和一个完整的生魂闯进来?

    那柳志显然不知道自己出现在何处,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悬于半空,而是目瞪口呆的望着风池后背,一个念头在心中狂呼:“这小子不是功法被废了吗?他哪可能就此凌空飞行,这是灵台境、聚元境、还是化形境啊?”

    “莫非这是幻境?”柳志如此一想,心中大定,也就在这时他感觉有劲风扑面,他正要查看,身体一轻,却是被尸面腐鹫尖利的双爪抓住了肩膀,随之一阵穿魂裂魄的疼痛传达至全身。

    风池此时已经接近头顶的暗云,就在他即将一头扎入其中时,他低头向下看去,那羊头人似乎察觉到自己已经追不上风池,立在半空中看着他。

    两人隔空对视。

    “风师兄,我错了,救我,救我!”柳志此刻才知晓自己闯了大祸,眼泪鼻涕横流。

    风池神魄的思维是不完整的,对于柳志说自己错了,他完全抓不到重点。

    “快跑啊,你刚才怎么不跑?”风池大声喊道。

    “跑?怎么跑?”柳志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想竭力抓住能挽救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羊头人显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尸面腐鹫金钢般的双爪一分,柳志就跟纸片似的一分两爿,其躯体随之如蒸发的水汽,就此散去。

    “你的气息我记住了,还会把你的气息传播出去,你跑不了的,你既然到了这里,也许过不了几天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一会逮住你!”羊头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五黑的手爪捏着从风池裤腿上撕下的碎布,放在鼻端闻了闻,敞开嘴嘿嘿大笑起来。

    风池看着羊头人凶狠的样子,就算其神魄再大胆离谱,也想着这个鬼地方他是不会再来了,他看着柳志消失之处,叹息一声,向黑红交织的暗云投身而入。

    演武堂比试场的空地中,上官媚、余秋燕、周彤、张伦四人依然分立四角,坐在原地。

    此时已经是三个昼夜过去了,自他们踏入修仙界以来,还是头一回经历如此神秘难解的三个昼夜。

    就在风池提醒过他们不可用神识窥探他后不久,他之前以鲜血在地上描绘的那些符文就跟被赋予了生命一样,突然活了过来,形成了七个血红色的魔幻之影,这些影子似人又似兽,围着他们旋转,氤氲雾气似乎被这些魔影隔离出来了一个仅数丈大小的独立空间,恰恰将他们四人及风池赵冲护在了中间,与结界有些类似,但其规模和占据的范围又太小了。随后,这些魔影就消失了,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但他们四人都能清晰的感知到,有个透明的薄膜样的防护层,将这里保护了起来。

    余秋燕储物袋中的法盘也随之消停了,骷髅们不再急切的想要钻出来,她在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惊讶的感知到自己豢养的骷髅正对着风池所坐方向颤巍巍跪下去,行顶礼膜拜大礼。

    这怎么可能?它们能看见风池?余秋燕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更重要的是它们对风池跪拜又是什么意思,在此之前只有身为“鬼母”的她才可获此殊荣。

    那么……它们这是认可风池?余秋燕想到这里,又想起风池一见她就挂在嘴边的“小娘子”称呼,没来由的感到脸上一烫。

    也就在这时,周彤忽惊呼道:“三哥这是怎么了?怎么七窍流血啊?”

    风池有言在先,不可用神识探查他,但并没有说不可用眼睛看他,周彤就是在回头看他时发现了异状。

    风池确实在流血,从其口、鼻、眼、耳四处七个孔窍中流出,血如蚕丝,就跟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从其面部落下后依然是呈细微的丝线状,也不与其身体沾粘,落在地上后也未被积雪所阻挡,直直的向前延伸,直至那几个描绘的符文处,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神秘血书阵法的运转显然仅靠这几个符文本身的能量是不足以支撑的,也没有依靠灵石等外力,那么其运转的方式就是消耗风池的鲜血。

    血对于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当周彤此言出口,包括上官媚在内,四人一下子全聚拢到了风池身边。

    “是血,这个招魂唤魄之术是靠修士自身鲜血驱动的,我之前还想着以风兄这点神通怎可能施展出如此玄妙至极的神通,原来是靠伤己达成的,那就难怪了,哎……”张伦说到这里,叹息一声。

第310章 奇阵 超脱亡魂

    “风兄从哪学的这些伤己之术?在炎火之地他用过一次,强行提升等阶,这才导致根基不稳,一身功法尽废,此等术法伤人伤己……”不知为何,余秋燕此刻颇有些心疼风池的意味,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语境的变化,立刻不吭声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周彤急问。

    没人给她答案,因为在座诸人都没见识过此等阵法,连认都不认识,自然更谈不上化解了。

    周彤猛想到什么,又道:“三哥说他有七日时间,也就是说他可以支持七日,是这个意思吗?”

    张伦摇头道:“这怕是风兄给出的最大时间限度,真要用上七日的话,风兄必然油尽灯枯,绝无幸免!”

    上官媚没有做声,她内心很复杂,一则是她极度渴望赵冲能再次从地上站起来,二则她也希望自己的结拜金兰能安然无恙,希望这一切能尽快过去,达成愿想,不至让风池再度受到严重伤害。

    “别急,这才刚开始呢,没准风兄用不了多久就成功了呢?”张伦安慰道。

    于是,四人再度回归己位,盘膝静坐。

    那些环绕此地躲藏于阴气中的光点,每一个代表一个游魂,不知它们是否还存在思想或感知,此刻竟是异常兴奋,萤火虫一般不停将自身的光点激发得越来越亮堂,就像烛火在燃烧,大抵是能量消耗所致,更细微如粉尘的斑点从这些游魂中散落,这些游魂的形体也在燃烧中逐渐变小,可它们乐此不疲。

    终于,一个游魂将自身光亮激发至最大,如飞蛾扑火一般朝着地上东南角某个符文冲去,周彤吃了一惊,将抽骨扇一挡,游魂却直接穿过了法器落在符文中。

    游魂发出畅快并欣慰的半声笑,随即湮灭。

    周彤等四人之前完全看不懂这些游魂在做什么,可他们听到了那半声笑,也感知到了那半声笑所传达出的某种得以解脱的轻松感。

    那半声笑同样鼓舞了环绕四周的游魂,开始接连有游魂激发出自身光亮朝东南角的符文中闯入,好像这个符文是一个未知的入口。

    但并非每一个游魂都那般幸运,更多的游魂或许是激发出的能量不够,无法融入符文中,被一弹而开,随即如泡沫一般坠入地下,再无出现的可能。

    “三哥的这个阵法是在超脱亡魂吗?”周彤之前惊惧于这些裹挟着阴风的亡魂,可看了它们前赴后继求解脱的样子,心中忽然升起了怜悯之意。

    “在此之前,我总听说人有魂魄,但也仅限于传说,这些光点我还是头一次见,我也觉得是亡魂。”张伦瓮声道,“虽然我不清楚风兄究竟施展的是什么神通,但有几分明白这个阵法的用途了,此阵就是隔离内外的,以免施术时受到被此术吸引过来的其它亡魂干扰,这些亡魂因为有一个出口,所以才不会对阵法内造成冲击。”

    四人都没有想到,这种情形持续了一夜,到了次日黎明,这些亡魂就突然消失了,连同笼罩此地的雾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更出乎四人意料之外的是白天经历的一幕。

    演武台出了人命,是被封闭了不假,但此处仍有内门弟子驻守,也有前来打扫卫生的外门弟子。他们出现在此时,因为周彤等四人得了风池的吩咐保持沉默,虽然看见了这些人互相交谈着前来,四人并没有抢先打招呼。他们甚至想着,如果这些弟子妨碍他们,大不了跟他们解释便是。可是,这些弟子好像压根就没看见比试场中有人一般,就那么从旁边经过,眼睛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们还谈起了昨日的比斗,赞叹赵冲骁勇,且还为他的陨落颇感可惜,同时又私下窃语,觉得赵冲怕是得罪了雨燕峰的人,有此大劫也就不令人意外了。他们这般你言我语的,却不知当事之人就在旁边的法阵中看着他们。

    其中还有一名外门弟子铲雪铲到了阵法一旁,可他就那么从旁边滑了过去,居然与阵法毫无触碰或交集。

    周彤等人能看到这名弟子的一举一动,那名弟子则完全看不到他们,甚至他的界面压根就没有人存在,他从阵法中穿行而过,连半点感觉都没有。

    到了夜间,临近子时,阵法周围的阴云又升起了,而这一次随着阴风而至的亡魂更多了,零零散散的光点闪耀在群山纵岭之间,就跟得了讯息后邀朋结伴一般,齐往演武堂这边赶路而来。

    在唤灵宗立宗以来悠长的岁月里,不知有多少修士亡命于演武台,又不知有多少人大道无望,坐化于宗内的丛山峻岭间,有如此多亡魂游荡并不令人意外。

    这一幕太壮观了,星星点点的,这是属于亡魂的盛会。

    “这……会不会引起注意啊?”周彤眼望着此情此景,心底发毛,因为宗内大能之士太多了,若是惊动了他们,破了风池设置的阵法那麻烦就大了。

    “我出去看看。”余秋燕说道。

    “且慢……”张伦立即阻止。

    “你没发现夜间和白天不同吗?”余秋燕知晓张伦的担心,但她更有把握,一步跨出了阵法外。

    她依旧能看清楚张伦,实际上阵法内的情形在她眼中一览无余,但是她眼中已然看不见任何亡魂了,只有无垠月光普照大地,甚至被亡魂包裹的刺骨阴气也消失了。

    “这个时辰阵法失效了?”张伦惊问,因为他和余秋燕四目相对,彼此清晰可见。

    “没有,是阵法从子时开始至天亮前对人的隐蔽功能失效了,但对亡魂有效,我现在站在这里看不到任何亡魂,白天应该是相反。”

    “当真?”周彤狐疑,也朝阵法外跨出,可不就跟余秋燕说的一模一样么!

    “二位仙子赶紧回来,我觉得风兄既然让我等留在此处,必然有其意图,还是轻易不要离开阵法的好。”张伦见二女都站到了阵法之外,赶紧提醒。

    余秋燕和周彤也觉得张伦言之有理,故没有耽搁,赶紧步入阵法之内。

    也就在这时,“嗤啦”一响,如同裂帛!

    张伦骇然四顾,当他目光落在身侧不远处的风池身上时,其一向给人儒雅多智的形象顷刻间颠覆了,他像个初涉人世的小孩般,被眼前的一幕完全震住。风池的裤腿少了半幅,露出了半边大腿,那被撕掉的布匹却没有落在阵法之内,而是凭空消失了。

    不仅是张伦,余秋燕和周彤也惊呆了,茫然且不知所措。

第311章 若鬼胴 梦回翎羽

    上官媚终究从极度的哀痛中恢复了部分清明,她缓缓走至风池身边,安静地看着风池七窍流血的样子,眼睛里湿润了,哽咽道:“老三,你能听到我说话么……你是在与人搏斗吗?如果冲哥命该如此,你回来吧,别勉强了……”

    没有回应!风池依然端坐在那儿,呼吸似有若无。

    上官媚与风池离得这般近,她还是发现了某些异常,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风池披散的头发。

    头发无根,就在上官媚触手的刹那,一束头发从顺着她的手指从风池头皮上脱落!

    “你别碰!”周彤几乎是尖叫着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上官媚的手,她瞪得溜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恐惧并非是害怕,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担心,或许还包含对上官媚的责备,因为在她看来若不是上官媚失魂落魄沉湎于失去赵冲的苦痛中,风池或许不会铤而走险。

    黏在上官媚手中的头发好像是一个开端,只几个呼吸的时间,风池的长发就全部松动了,如从茅屋顶上滑落的枯草,与此同时,他的眉毛也在扑扑的往下掉。

    “三哥,你这是怎么啦?”周彤喊道。

    “二位仙子切勿轻举妄动,我等对此阵法一无所知,任何举动都可能给风兄招来灭顶之灾!”张伦提醒,“还是各归其位吧。”

    张伦劝阻得及时,周彤和上官媚就算再心焦,也不得不按捺住内心的躁动。

    但一无所知的等待同样是一种痛苦煎熬,上官媚和周彤固然返回了原位,二者的目光却全落在风池和赵冲二者身上,阵法之外那些游魂解脱也罢化成灰烬也罢,她们没有心思去顾及了。

    当演武台外某处小山岗突然惊起几只夜莺时,随之又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声音虽很轻微,却难逃张伦和余秋燕的耳朵。

    周彤和上官媚因被风池和赵冲牵扯住了全部心神,没有注意到演武台外山岗上的异响。

    余秋燕瞄了张伦一眼,有征询对方意见的意思。

    “如果有心人真要打探这里,他们迟早会发现的,只要他们不蓄意来破坏,由他们去吧,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张伦这一次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用上了真气传音,显然他不愿惊扰周彤和上官媚。

    余秋燕觉得有道理,略微点了点头。

    就在这片积雪覆盖的落叶林里,有个人趴伏在地,正是柳志。他或许是怀揣使命而来,恰恰看到了比试场内的几个人影,因为用神识扫视余秋燕等人毫无疑问会被对方察觉,所以他仅仅将神识扫向了正襟危坐的风池,然后他脑子一空,从栖身的树干上掉了下去,就此人事不知。

    到了第三个白天来临时,周彤等人观察到风池又发生了变化,其身体逐渐偏向消瘦,脑门上光溜溜的,没有几分血色,绛珠仙子留在他脸上的巴掌印完全消褪,就连他脑门那个曾经活灵活现的乌龟图案也变得模糊了。

    他赤裸的上半身,皮肤开始发白且变薄了一般,呈现出某种透明,血管清晰可见。

    可惜周彤她们没法进入风池的世界,更不敢用神识探查他,否则她们会发现风池正在逐渐转变成另一个世界里的生灵——鬼胴!

    正因为不知道风池正在经历什么,这种眼看着他逐渐衰竭的等待对于守候他的人而言更是难捱。

    周彤眼瞳里不时有泪水涌出,又被她用手搽去了,就像很多年以前目睹父母离去时一样,彷徨而无助。

    上官媚同样忧心且迷惘,她拿出蓍草想为赵冲和风池占卜,犹豫了很久,又怕卦象推衍出来后自己难以接受,终究放弃了。然后,她也像很多年前跟着母亲为驻守边关的父亲祈福一样,对着苍穹下拜,倾诉自己的心境与梦想,希望老天不要对她过于残忍,让风池和赵冲平安归来。

    张伦看着此幕,心中叹息:“风兄,你这召唤魂魄之法我等无法破解,你又没留下任何后手,可别把自己玩死了……”

    天空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潮湿的气流裹挟着北风,拂过泽南广袤的土地。

    今年的泽南没有下雪,在经过了去年云梦泽冰封的极寒之后,这已经算是暖冬了。

    当风池在羊头人的追捕下钻入那片暗云中后,他那个胆大包天的神魄陷入了沉睡,而另一个神魄被触发了,当他睁开眼睛时,自己出现在了泽南,就在梦真所在的翎羽部码头上。显然,执掌风池感情所属的神魄苏醒了。

    雨幕中的孤岛很是安静,除了浪拍崖石发出阵阵隆隆巨响,再不闻人声。

    大泽码头附近的芦苇枯萎了,岛上却依然一片郁郁葱葱,安静而祥和。

    风池顺着修葺的石阶顺阶而上,很难说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他就是无由地想来这里看一看。

    零零总总的吊脚楼,错落在岩石与林木之中,家家户户有火光透出,火塘上悬挂着大量捕获而来用以过冬的鱼类,老妪在火堆旁跟后辈们讲述往昔的故事,有人打着盹,也有年轻的妇人依偎在青壮的怀中哼着小曲儿……

    风池一一走过这些房舍,有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触从心底滋生,他见到了梦醒和梦回,并试图跟他们打声招呼,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发现风池的存在。

    于是,风池方向一变,朝正对部族的坟墓走去,那儿有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那座向北的孤坟。

    一剪寒梅,悄然出现在孤坟一侧,粉红色,傲立寒冬。

    风池在坟前坐定,看着他自己所刻画的梦真画像,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阿妹,我来看你了。”

    “你知道不,我遇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居然个疯子。”

    “是你指引我找到她的吗?要不为什么这么凑巧?”

    风池像个话痨,对着梦真画像唠叨起来,这浮生浊世里曾经最亲密的人呀,这一说就说了近一个时辰。人就是这样,当命运交集之时,往往忽略了这来自上天的厚赐,至无法挽回时,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无论梦真愿或不愿,他原是可以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见她一面的……

    “我还是记不起我们的过去,要不你告诉我,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对了,失魂引上说,天魂归天路,地魂徘徊于墓地之间,命魂则归地府,你的地魂呢?”风池这般说着,猛然发现蹊跷之处,围着梦真坟墓转了一圈,一无所见。

    “难道这般快就消散了吗,不应该啊……”风池挠了挠头皮,张目四望,整个墓地坟挨着坟,怕是有数百个坟头,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孤魂游荡。

    “咦……对了,要到晚上再看看。”

    夜阑珊,风池坐在梦真坟前,等待游魂出现,但结果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直到子时已过,丑时来临,他期盼的游魂没有出现,一个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风池昂首望天,其神魄在这一刻骤然消散。

第312章 魂归故里 失之交臂

    冷雨之夜,凛冽的风吹过织衣部城外那座无名的山谷。

    在山谷中生活的麋鹿、麂子等等,站在树下躲雨,他们或扑张着耳朵甩去一身的雨水,或踢踏几下腿脚。这时,它们就跟受到了惊吓一般,突然四散而去。就在它们离开的地方,一个虚幻的影子出现,风池主宰亲情的神魄苏醒了。

    “哈哈,我回来了!”风池这般笑着,开始围着这片属于自己的领地转起圈来。

    如果可能,他是想去摆弄一下织布机的,可惜他什么都抓不住,手掌直接从织布机上穿了过去。

    但这并没影响他的好心情,从灶膛,至卧室,又到仓库,走了一路。

    当他路过盆地中那座唯一的坟墓时,他立在当地,怔怔出神,好像记忆中想起来一点什么,若仔细探究,又全然无踪。

    近乎相同的命运曾将二人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二人并非亲生母子,却胜过亲生母子,可他想不起来,只是出于尊重的,向着坟墓跪拜。

    “怎么没有魂?”这个念头无法遏抑的出现在风池脑海。

    梦真是凡人,地魂消散了尙说得过去,风芸是修士,哪怕是最低阶的修士魂力仍是相当强健的,《失魂引》对此有过特别详细的描述,修士的魂怎么可能也不见了?

    随着风池心念一动,他即刻出现在了神树岛,在这里,他找到了姬兴和风琳的坟墓。按照姐姐风铃的转述,风琳是修炼出了烈焰诀的高阶修士,若按照中土修士的境界划分,母亲风琳是实打实的聚元境修士,可是他依然一无所见!他怀疑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毕竟游魂是围着墓地游荡的,所以他绕着神树岛走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哪里出了状况?”

    “这是为什么?”风池喃喃自语。

    也就在这时,风池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正对着自己扑腾,可它扑了一个空,压根就无法接触到风池。这是一截两尺来长,小手指粗细,黑里透红的枯木,可其却像有生命一般,抬起的树头就像一个鼻器,生有两只小孔,鼻翼张合。它见自己扑空了,似乎也有些懵,兀自立在那儿发呆。

    “你是什么东西?想咬我?”风池道。

    枯木倒是能听懂人言,一个劲的摇头。

    当风池出现在神树岛时,这截枯木就苏醒了,一直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跑,直到刚刚才找到机会,想跟他亲近。

    风池有与它同源的气息,这个气息因为是神魄散发出来的,所以特别纯粹,正是它急于找到的宿主,不像第一次一般混杂了无数种精怪之血的异味。

    “我父母的魂呢?是不是你搞的鬼?”风池大喝道。

    枯木又是使劲摇头,紧接着又往风池腿上扑,接连数次都扑了个空。

    风池第一个神魄出现在幽冥,二者属于同一个界面,所以神魄是以实体的形态存在的,他不仅可以吸取石笋,羊头人也可以伤害到他;而第二和第三个神魄出现在阳世,神魄归属不同界面,任凭这截枯木如何使劲,又怎么能接触到实体?

    风池有些神烦,反正这截木头也挨不到自己,他便放心的朝附近的阁楼走去,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和四女都在其内安歇打坐。

    那节枯木跟屁虫一般拖在后头,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阁楼有墙,也有门,门是关闭的,风池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看,挑衅的藐视了那节枯木一眼,身影一动,瞬间出现在了二楼檐廊。

    于是,那节怎么也挨不到风池的枯木傻掉了,摇头晃脑一阵,使劲用鼻器狂嗅。

    因为天冷,阁楼的门窗同样是闭合的,但这难不倒风池,心念一动,他便出现在了自己曾安然入睡的床榻边。

    房间内的陈设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被褥上带着木棉的气息,他只简单看了看,朝外走去。

    和以前一样,风铃和风念都在二楼的厅堂中打坐歇息。

    风池一见风铃,顿时喜笑颜开的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虽然人影交叠抱了个空,他一点也不觉得失望,像个在老姐怀中撒娇的小弟那样,将自己的头埋在她膝盖上,沉默得片刻,这才抬头望向那张与自己面容有几分相像的慈祥面孔。风铃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她头上的白发好像多了两根,风池眉头一蹙,想将这两根恼人的白发拔去了,可又哪里够得到?

    或许血脉相承的亲情中包含着某种联系,风铃突然喊道:“洗衣仔,你回来了!”

    “姐,是啊,我回来了。”风池大喜过望,咧嘴大笑。

    姐弟二人四目相对,彼此凝视,可风池很快发现风铃的目光没有聚焦在自己身上,而她略显皱纹的眼角亮晶晶的,依稀是泪花。

    “娘,你又想舅舅了?”风念撅着嘴巴,显然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我看见你舅舅回来了,他在帮我扯白头发……”风铃笑道,随后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泪水。

    “娘亲这么舍不得舅舅,当初就不该让他走嘛。”风念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风铃不语,只叹息一声。

    阁楼下传来亮光,风铃之前惊梦的那一声呼唤,将妃、嫆、赢三女惊醒了,这会联袂着走上楼来。

    一年未见,妃姓女子的身材更显成熟了,甚至透出几分惹火,一旁的嫆姓女子也不逞多让,长得很是水灵,就连年纪最小的赢姓女子也开始出落得落落大方了。

    “娘亲,我可是记了数的,你这是第十三回梦里叫洗衣仔了。”妃姓女子道,“当初我就该死皮赖脸的爬到他床上去,他就不会走了!”

    “你这话说的,也不知羞。”风铃佯怒道。

    风池听了这话,惊讶的看着妃姓女子,他真没想到女人之间的谈话原来是这般直率的。

    冬天很冷,泽南的气候更是如此,空气湿度大,即便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仍难以抵消寒气的侵入,但在神树岛这间孤独的阁楼内,空气里洋溢着的是浓郁的温暖气息。

    风池笑吟吟的在风铃身侧的卧榻边舒服的躺了下去,一面听着她们扯皮,一面享受这静谧夜晚难得的温馨,不知不觉,东天一片薄明。

    渐渐的,他感觉浑身懒洋洋的,似乎有了几许困意。

    时间默默流逝,就在风池即将陷入沉睡中时,蓦然听到妃姓女子说道:“也不知他在中土过得好是不好,有没有想我们。”

    “当然想了,就在你们身边,你们却看不见我。”风池嘀咕。

    “中土不是善地,希望母亲和小叔在天之灵,保佑洗衣仔平平安安的,逢事化险为夷。”风铃祈福。

    “娘亲你就放心吧,洗衣仔憨憨乎乎的,肯定讨人喜欢,没准在中土认识了要好的朋友,风生水起呢。”妃姓女子妖娆而丰腴的身子笑得乱颤,忽又叹息道,“也不知哪家的女儿这般命好,找了洗衣仔当阿哥。”

    显然,当初她送别风池时,并没有听到风池叫她阿妹,否则就不是这般说辞了。

    她们还说了什么,风池已然无心听下去,因为他被妃姓女子刚刚提到的“朋友”二字震动了。

    是的,朋友,要好的朋友!

    这一刻,风池的神魄好像与命魂取得了联系,关于赵冲遇险的境遇一股脑传送而来,而他自己正承载着使命!

    于是,风池从床榻一弹而起,其神魄亦开始变得虚幻起来,就在神魄即将完全消散的刹那,他深深凝望了自己的一众亲人一眼,就此失去了影迹。

第313章 何生何死

    这些天,飞云峰下的无忧谷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说是有人失踪了。

    听到这等传言,一众弟子无不笑掉大牙,这唤灵宗又不是江湖上的凶险之地,哪可能无缘无故有人失踪?

    笑归笑,可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自打赵冲在演武台失利后,与其关系亲密的上官媚、周彤随之不知去向,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张伦也好些天没返回外门弟子驻地了。而且,平时与这几人关系颇为接近的宇文兄弟、古雷兄妹等人都在找他们,但接连三天过去,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不过,失踪的这几位都是大活人,众弟子听闻后并不往心里去,未引起什么波澜。

    随后,无忧谷又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柳志被人带回来了。

    按照带他回来的人说,这柳志大概中了邪,跑到了其它弟子的驻地瞎逛,这才将他引回来的。

    柳志虽是与宇文兄弟等人一同进的宗门,平时关系实际并不熟络,大家之前也没怎么在意,可随后大家发现了异状。

    这柳志面无表情,双目无神且呆滞,走路时身体机械、僵硬,且不懂得御剑而行,面对其它弟子他是完全无视的,像个无人操纵的提线木偶,遇到前面有人或障碍物也不晓得闪避,就那么直挺挺的往上撞。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会这样?

    出于同门之谊,宇文兄弟将柳志送到四象台找明阳子医治,可明阳子看了后只说了一句,此人神魂离体就是个活死人,不出七日即死。

    无忧谷接连出事,终究惊动了飞云峰,来的是段鹰。

    外门弟子就是外门弟子,飞云峰还真不怎么在意,派来了解此事的人是同为外门弟子的段鹰就可见一斑,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或许在宗内高阶修士看来,外门弟子就像野地里的草,只要唤灵宗没有封闭招收弟子的大门,每个月总有新弟子补充,且其中总不乏佼佼者,损失了一个两个又算得什么?

    天阴沉,无月,演武场一片漆黑。

    风池还端坐在原地,其身体又发生了变化,整个人开始消瘦下去,裸露的上半截身体就像一个注满了水的皮囊,消瘦中显现出浮肿。

    他七窍之内,仍有血水如蛛丝般溢出,点亮附近的七个符文,而他自己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

    就在前一个夜晚,那些星星点点的游魂没有再出现,它们接连往符文中投身而入,有些似乎解脱了,有些就此湮灭,再无新魂游弋而来。

    六个昼夜的等待,对于等待的人而言,是一次次盼望着希望实现又一次次破灭的过程。周彤失神的望着风池和他身边的赵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两位兄长都因此而没,她该怎么办?与周彤同样表情的,还有上官媚,她连续对天祈祷了多日,风池一直没有醒来,赵冲也没有。她该怎么办?她同样没有答案。

    “张师兄,你用相术看看我三哥,他怎么样?”周彤突然问道。

    张伦一愣,目光闪烁的在风池身上扫了几眼,沉默了。是的,他以所学观察,风池同样没有夭折之相,但那是在五日之前。从第二天的子时开始,风池所表现出来的相在急剧变化,这种变化肉眼可见,风池的脸上出现了一层死气,随着这层死气渐渐加剧风池的形骸也在急剧衰减,或者说是这副形骸好像不是风池原本的形貌,而是被装在了某个早就定制好的模具中一般,将其原本的身体压缩、扭曲、变型,成为了目前这个徘徊于阴阳之间人鬼难分的躯壳。

    “风兄吉人天相,再等等看吧……”张伦道。

    周彤木讷的点点头,她知道张伦肯定看出了什么,但不愿说,她实际也害怕他说实话。

    余秋燕目光闪烁,同样没吭声。

    不过,这几天来她也早从周彤口中知晓,风池有七日时间搭救赵冲,过了这个时间,一切枉然。

    “到了明日申时,就是赵冲受伤后的第七日,我想试试能不能唤醒风兄。”余秋燕对张伦传音。

    “仙子有办法中止这个法阵?”张伦以传音回应。

    “说不上是不是办法,但我想试试。”余秋燕这般说道。

    到了明日申时,若赵冲还没苏醒,等于他再无醒转的可能,余秋燕希望自己能挽回一个,好歹把风池从鬼门关拉回来。因为在她的储物袋内,那几头骷髅又开始焦躁起来,这是她所能感觉到的,但焦躁表现并非表现在骷髅的躯体上,而是它们内心,它们好像很紧张风池,为此焦虑不安。

    黑暗,没有边际,人闭上眼,就仿佛沉沦于黑暗。

    活着时,就一定是活着么?当太阳的光照亮天边时,人从睡梦中醒来,呼吸流动的空气,感知世界的运动,当然是活着的。

    可当沉睡时又是什么?若是一宿无梦,几乎没有任何感知,而提醒自己还活着的,或许就是那时不时出现的梦。

    对于赵冲而言,他在这个黑白色的梦境里待得太久了。

    这是一片单调到乏味的地方,之所以乏味是因为这里被黑白交织的灰蒙蒙天空笼罩,也只他一个人独处在此,且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身上掉出来三个乳白色的“球”,他不知晓这三个球究竟是做什么的,有何用途,只知道是从自己身上掉出来的,落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少了这三个“球”不行,所以他将球捡起,往身上塞。

    他塞了一回又一回,塞了一次又一次,可这三个球很不听话,他摆弄来摆弄去,愣是无法将之安装到自己身上。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心急且不甘心,跟一个弄坏了玩具的小孩一般,毛手毛脚的,一心想着恢复原状。

    时间过去了多久,他无知无觉。

    直到后来,他感觉这三个球好像变得越发轻飘飘的了,甚至包括他自己的身躯,且身体上还有球要掉出来的样子。

    渐渐地,他越来越无力,把球塞进身体的动作越来越慢,他想加快速度,半点做不到,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有种想睡觉的冲动。好在他很有原则,也很坚持,一直将球往回塞,咬着牙不让自己睡觉,虽当无法遏抑的困意悄无声息袭来,他有时会短暂陷入昏睡中,可其心底似乎有一线清明,又很快促使他睁开眼睛,继续塞球的动作。

    人之生命就像攀越山峰,很难有一帆风顺的时候,咬一咬牙,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有时就挺过来了,而若半途而废,就可能是万劫不复。

    即便生命中有贵人助力,那也得等到贵人能出现,否则一切枉然。

    赵冲坚韧而执着的性格,促使他不懈的、单调的,重复又重复一个相同的动作,终究为他赢得了时间。

    “大哥,跟我回去了。”蓦然,响起风池的声音。

第314章 地底素手 红衣尸面

    “三弟?你怎么来了?”赵冲大喜过望。

    “来找你回去喝酒,你去不去?”风池哈哈笑道。

    正所谓逢大事举重若轻。在此等混沌莫名之地,赵冲坚持得太久了,即便其毅力再坚韧,也几乎达到了破碎的临界点,风池顾左右而言他的做法,将此地死气沉沉的气氛一扫而空。不过,风池此举倒并非是因心境豁达所致,而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神魄又复苏了使然。

    “当然去,不过我这会走不开……你看,这三球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怪不怪,我身上还能掉出来球。”赵冲说得特别大声,感觉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我看看。”风池几步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了几眼这几个拿在手中轻飘飘恍如无物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你的魄,被人用针钉住了……你等等……”风池将三只球塞回赵冲怀里,而后凭空手一抓,无端从地底下扯出三根绳子来,这三根细绳感觉比头发丝还要细,瞬间被风池拉得笔直,却异常坚韧,没有半点断裂的迹象!

    此时再看赵冲怀中的三个球状物,却是被这三缕细绳捆绑住了,密密麻麻的如裹在茧中。

    “噫,我怎么之前一直没发现?”赵冲诧异。

    “因为被这些绳子捆住后,你和这三个球断了联系,你自己看不见的。”风池说到这里,语气一沉,“大哥,现在跟我一起用力拔,一定要把绳子扯断!”

    “好!”赵冲点头。

    “拉!”风池一声暴喝,双手灌注之处,三缕细绳跟钢丝般绷得笔直,在大力压迫之下,发出黑黝黝的光芒。

    风池和赵冲都是以力见长,即便是魂魄之力,依然力拔山兮气盖世,但见泥石翻滚,这三缕深入泥土未知深处的细绳,被摧枯拉朽般从其中扯出,最后发出“啵”的一声响,硬生生给拉扯断了。几乎是同时,一只略染了豆蔻的手掌从泥地中伸出,这是一只精致、细嫩、白皙的女人的手,若不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皮肤纹理太明显,这一定是很多人想盈盈一握的手,只是这会看来却有几分森然之意,如来自无名地域掐断命魂的枷锁。

    可这只手终究迟了,她出现的很不凑巧,绳子被拉断了,与这只手的连接就此中断。

    “何人毁我神通?”手掌缩回去的同时,一个声音传出。

    “我是你爹!你亲爹!”风池脱口而出,笑得像个贼,还是特别贱的那种。

    或许是这只手的主人道法神通有限,又或者是阴阳阻隔之故,虽被风池羞辱,却并无下一步的动作,甚至其气息也就此散去了。

    那三只球脱离了桎梏,同时往赵冲身体融入和他成为了一个整体,赵冲一改之前萎靡的精神状态,变得容光焕发。

    “大哥,我们走吧!”风池抓住赵冲手臂,同时双腿一蹬地,二人如冲天炮般直入霄汉!

    赵冲震惊了,结结巴巴问道:“三……三……三弟,你是不是隐藏了真实神通,此等轻身之术,怕是聚元境也难以企及吧?”

    “嗨,这算什么,你也可以。”风池笑道。

    “我?怎么可能?”

    “真的,只要你想飞,你就能飞。”说完,风池竟突然一撒手。

    “呃……你疯啦……”赵冲被吓了一大跳的同时,本是要骂人的,同时只觉得身体一轻,人也似跟木头般快速往地下坠去。他算是明白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真不是白说的,风池大抵是沾染了几分绛珠仙子的习气,才变得这般不正常。

    “你想飞就能飞!要心里想!”风池喊道,没有半点要去搭救的意思。

    “哪有想飞就能飞的道理……”惯性使然,赵冲打死都不信“飞”会是一件如此容易之事,不过出于对风池的信任,也为了避免落在地上被砸成肉酱,他像个扑棱着翅膀入水的旱鸭子,两只手很滑稽的张开些许,使劲扇了几下,而后愤懑的喊道,“我飞——”

    奇迹发生了,他下落之势立刻止住,并急剧向上攀升,几个眨眼间就来到了风池跟前,而他自己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没骗你吧?”风池呵呵笑着,然后立在高空环视这片黑白交织的诡谲之地。

    “走吧……”赵冲显然并不想在此久呆,随后又望向风池身后高空处,惊异道,“那是什么?”

    只见晦涩雾障之后,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正无声无息挥动着翅膀,其张开的羽翼破破烂烂,好像是一只死去多时的禽类。此禽却有一张人的面孔,脑袋上光溜溜的,眼眶似两个黑洞,长着锋利的鸟喙,正是尸面腐鹫!一个大红色的影子极为惹眼的漂浮在尸面腐鹫后背上,此人头生双角,面目黝黑,卷发披肩,正是与风池有过交集的羊头人。

    风池一见之下,顿时色变,急道:“大哥,我们走!”

    “走?哪里走?”羊头人桀桀狂笑道,“一个是半步入地府的生魂,还有一个气若游丝的生魄,嘿嘿,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之前尸面腐鹫飞行时是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以免惊扰了风池二人,现在行藏已破,尸面腐鹫飞闪之速如电,幻化成一连串的影子,朝风池和赵冲呼啸而来。

    “快跑!”风池对赵冲喊,他心中叫苦不已,日前红衣羊头人威胁说他跑不了的,过不了几天还会见面云云,他原以为对方是不甘心放出的狠话,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风池和赵冲乃是靠自身意念而动,就速度而言,他们虽境界低微,但飞掠速度比之聚元境修士也不逞多让。以红衣羊头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而论,境界估计在灵台境中阶或上阶,就其本身的飞掠速度原是赶不上二人的,可其坐骑尸面腐鹫却是这一界的飞行珍兽,速度并不比二人慢。

    赵冲和风池因被红衣羊头人占据了头顶,直接向上攀升无异于羊入虎口,所以二人不约而同的斜向飞去,试图避开对方追捕。

    也就在这时,让本就胆大妄为的风池神魄喜从中来的一幕发生了,那尸面腐鹫载着红衣羊头人正朝他们俯冲,可突然撞在了某道看不见的屏障上,尸面腐鹫丑陋的头颅先接触屏障,而后是其庞大的身躯,“啪叽”一响,晕头转向的跌下去十余丈才复又飞起,之前的不可一世变成了一副懵懂模样,还使劲地摇脑袋。

    红衣羊头人倒是见机得快,瞬间脱离了尸面腐鹫的背部,不至于颜面扫地,可他丑陋的面孔气得七窍生烟,显得极为恼火。

    在此暗无天日的阴阳分界之地,红衣羊头人和尸面腐鹫显然无法以真身穿越,这才有此令二者难堪的一幕发生。

第315章 白光 巨雷

    “哈哈哈……”风池神魄边跑边回头观察着的,见状停了下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红衣羊头人挖苦道:“本来以为你只是长得丑,原来还这么笨,就你这猥琐货色,给舅爷当坐骑都不配!”

    红衣羊头人之前放跑了风池,熔炼炉中的材料还被风池偷走了一部分,虽有几分懊恼,但并不着急,他在自己的领地与阴阳分界的界桥附近等候,想着风池会再度现身,然后将之绳之以法。他这般考虑不无道理,因为神魄既然已经到了地府,按照常理神魄所属之人离死不远了,其命魂也必将随着神魄落在他的属地。不曾想,风池身体躯壳的生命力本身很强健,是以阵法辅助神魄离体至此,而非受了重伤即将陨落导致的魂魄不稳,一步算错,步步算错,等他嗅到风池神魄再度出现在其领地附近时,他才知晓风池的真正目标是阴阳分界之地搭救赵冲这个将死之人,而且还被风池得逞了。

    风池的言语更是火上浇油,将红衣羊头人气得咬牙切齿,兀自悬停在空中,瞪着风池的样子,几乎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偏偏他奈何不了风池和赵冲,因为二者的躯壳没有完全僵化,魂魄保留有躯壳赋予的能力,不受地府约束。

    “喔唷,你未必还能吃了舅爷,瞧瞧你那熊样!”风池神魄见对方无可奈何,更神气了。

    赵冲见风池这混世魔王般的嚣张样子,也是心中奇怪,怎么自己的结拜金兰跟换了个人似的?

    “呜哇哇……”红衣羊头人被气出了真火,一张嘴吐出一颗红色珠子来,就在珠子现面的刹那,发出熠熠宝光。

    几乎是同时,尸面腐鹫载着羊头人急速后退,而那颗红色火珠往看不见的屏障投去。

    只要是明眼人都知晓,这颗火珠乃红衣羊头人怒急攻心下孤注一掷投出,必然非同一般,但风池神魄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刀没架到脖子上,那是无论如何不会退缩的。

    “三弟,走啊!”赵冲一把拉住风池,赶紧往相反方向狂奔。

    一道白光亮起!

    初始时如同一条线,白得通明透亮,不可睹视。

    眨眼工夫,白线以急速扩张,雪亮到极致的光芒瞬间密布整个阴阳交界之地内外的天空,如同末日,照得人都透明了一般。

    轰隆!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晃荡。

    声浪和气浪交织在一起,排山倒海长四面八方涌去,仿佛无坚不摧!

    风池什么都看不见,脑子瞬间空了,其一心向前飞的思路被这一声巨响打断,身体就像漂浮在空中的残页,混不自主,随着爆裂的气流翻滚。若非赵冲早有准备,最后拉了他一把,他不定会被摔成什么样子,甚至消散于此。两人落地时,是以一种纯天然的姿态砸到泥地中的,一个趴着,一个昂天躺着,半晌回不过神来。

    屏障之外,红衣羊头人踩着尸面腐鹫几乎是贴着屏障站着,其阴狠的眼睛里,满是嫉恨与恶毒之意。

    “胆大妄为……那就把神魄留在这里,成为活死人吧!”红衣羊头人瞪着瞪着远处的风池,露出满口獠牙,桀然狂笑。他所嫉恨者,唯独风池一人,赵冲是附带的,因为风池对他羞辱过甚!也正因气愤难平,他使出了视为珍宝的“接引神雷”,此物原是针对阳间怨气滔天且阴魂不散之辈的,此等人哪怕已经毙命,躯壳失能或被毁,命魂依然强大无比,不肯进入地府,徘徊于阴阳交界之地靠生啖其它魂魄壮大自身,需以接引神雷直接灭杀或驱使其通过界桥,否则地府之中将无有鬼魂补充,这对统辖一地的领主造成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不过,接引神类炼制不易,价值极高,非必要不使用,红衣羊头人是气愤过了头,定要将风池神魄留在此地!

    风池刚落在地上躺就被一道穿体而过的雷电震醒了,一睁开眼,就发现这片黑白混沌的天地原来也是有景物和树木的,他自己正躺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浑身湿透。

    天幕上阴云密布,雷霆和闪电交织,并伴随着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雨是透明的,树是黑的,天空是灰白色的,闪电则是白色的,简单的黑白二色,勾勒出了景物的层次。

    “三弟,我们怎么办?”隆隆雷声中,依稀传来赵冲的呼喊。

    风池这才发现,就在他对面不远处,赵冲就站在那里,两人所处位置是一片树形高大的密林中。

    天空,雷电孕育,就跟识人一般,朝二者所处的密林轰击而来,展开的闪电如伸出了无数触手,声势极为骇人。

    “跟我来,快跑!”风池心念一动,双足略微离地,急掠而去。

    赵冲紧跟其后。

    白色的闪电落在密林之上,噼里啪啦之声绵密不绝,很快传导至地面,数十根巨大的树木被拦腰折断。闪电一击落空,并不止歇,而是再度追着风池兄弟二人急追而来,一时之间,只见整个树林里白光闪闪,悬浮的电波横冲直撞,无坚不摧。

    “跑啊,跑!”风池就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发麻,唯恐跑得慢了。

    很快,两人脱离了树林,眼前突然开朗,已经出现在一片无人的原野。

    原野无风,遍布野草,积水达尺许,无有下脚之地。

    原野之上,黑云翻滚交汇,无边无际,更大的雷电正于头顶成形,其状犹如山呼海啸,一旦落下,威能难以估量。

    风池仰头看着,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一咬牙,说道:“大哥,我们往上走!”

    “你确定?”赵冲问。

    “我们的出路就在头上,如果突不出去,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那还等什么,冲啊!”赵冲名如其人,说完就要率先抢出,被风池拦住了。

    “我先来,我还有一道秘法没有使用,奶奶的,姑且拿来试一试了。”风池言罢,双腿一蹬,如离弦之箭,对着黑云翻滚之处激射。

第316章 九字真言

    其实,无论是风池还是赵冲,因为二者的神魂或神魄已经离体,这几日来对事物的感知和思考方式都是单一的,否则赵冲不会连续朝身体里塞几日的球,风池即便再胆大,也不至于毫不顾及自身安危的修炼吞纳术。二者对于雷电的强度,烈度等等,因为没有身躯这个载体直观的感受,产生的所谓麻,痛等知觉,实际都是既有的思维方式所导致的,就是觉得它应该是这样,且这种所谓的感知并不强烈,若是在现实世界,二人还真不敢如此草率的做出事关自己生死的决定,而魂魄做决定那就轻松多了,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没有多少魂飞魄散后果的顾虑。

    “你那秘法有用吗?”赵冲落后风池一个身位,内心七上八下。

    “不知道,藏书阁收藏了一个故去修士的修炼心得,里面记载有一句密语,据说可以避一切邪杀,那个红衣怪物长得那么丑,肯定是个邪杀,他搞出来的这些雷电当然也是邪杀了!”风池想当然地说。

    这红衣羊头人长得丑不假,可他丑和是不是邪杀有何必然联系,赵冲想破脑壳都想不明白,他侧着脑袋望着风池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愣是哑口无言,因为“邪杀”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原也搞不清楚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阴云之内,白光闪闪,一道道奇粗无比扭曲如蛇的闪电似乎正在聚能,眼看着就要到了喷发的时候

    风池面色一整,狠狠盯着那团急剧收缩汇集的阴云,腹部猛然一吸,使出浑身劲道,再往外一喷,一座黑黝黝如小山的数丈高石笋出现在他身前,随后如脱闸猛虎,借着石头喷出的惯性往上狂冲。

    赵冲见状,赶紧飞身而上,跟风池肩并肩一起推着石笋朝雷电顶去。

    整个世界都白了,巨大的威压来自头顶,冒出的电弧覆盖了方圆百丈的范围,风池也好,赵冲也罢,只觉得双臂痛麻无比,本就虚幻的身体形态一会稀薄一会凝实,被胡乱激射的电弧余波扎得千疮百孔。

    即便有石笋阻隔,当雷电和石笋真正接触的刹那,风池的神魄和赵冲的命魂能不能顶住,实难预料。

    “行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风池大吼出声,他和赵冲一起淹没在雷电编制的巨大光幕中。

    再过三天,就是演武场重新开启的日子。

    这一大早的,就来了不少内外门弟子到比试场,无他,就是来清理场地的。

    当然,手拿扫帚打扫积雪和新增的落叶,内门弟子是不会做这等低贱活计的,他们摆出老学究的姿态,在一个个的比试场地踱来踱去,不过是在给外门弟子挑毛病。他们脸上是有几分期待之意的,再过几天演武场重新开张,又能拉长脖颈扯着喉咙的观战了,最重要的是能过赌瘾,若能再赚一笔赌资那就更好了。来此打扫的外门弟子也不单纯是为完成师门任务来做杂役的,虽然被人模狗样的内门弟子呼喝来去他们略有不满,可一想到这是为迎接数日后的赌战,好像这点委屈又不算什么了。

    至于数日前发生在这里的导致人命的赌战,几天下来早就冷却了。

    今日艳阳当头,万山尽染,天气很是不错,若无倒春寒,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一名刚刚对着比试场“指点江山”的内门弟子,大概是被这暖洋洋的日头晒得舒服了,眯着眼睛瞅了瞅天空的红日,抬起双臂伸起了懒腰,可是其双臂尚未完全撑直,嘴巴也未来得及张开至顶点,猛然发现眼前一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阳光给遮挡住了,是鸟?还是破布?他原是想仔细看清楚些的,随后发现此物黑乎乎的,体型庞大,且冒着丝丝热气,一股巨大的压力重如山岳的朝自己逼来。

    该弟子吓得不轻,跟蚂蚱似的急速弹跳开去。

    “碰”的一响,整个比试场都跟着跳了几跳,坚硬的石砌地面被砸出一个偌大的坑,一块方圆数丈的巨石耸在当地。

    “哦哟,哪……哪来的飞……飞石?”该弟子舌头都捋不直了,一阵阵的后怕,依照这块巨石的奇重,刚才若是跑得慢了点,怕是给砸成肉糜。

    这一幕自是引得其余弟子跟见了稀奇一般急速奔来,有围着黑色巨石观摩的,也有莫名其妙问询石头哪来的。

    “我哪晓得这石头哪来的?”该弟子被问得上火,自己刚刚从鬼门关溜一圈回来,他要知道就不会差点命悬一线了。

    也就在这时,就在这块石头旁边丈许之处,猛然出现了一层薄雾,其内隐约有人影闪动。

    这还真是大白天活见鬼!

    “福生无量!”有人高宣道号壮胆,十余名内外门弟子齐齐取出法器,对着雾团之内虎视眈眈。

    须臾,雾团之内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约莫二十二三岁,豹头环眼,峰鼻峦唇,剑眉直插入鬓,身体修长而匀称,虽身上道袍破破烂烂的布满干涸血痕,精神状态显得很是疲倦,可一睹之下仍给人一种出鞘利剑般的凌厉!

    正是赵冲!

    有那么片刻,现场鸦雀无声,显然十余弟子全被这一幕震住了,随后又回过神来,人群齐齐往后退出数步,个个惊魂未定的看着赵冲。

    “赵……赵兄,你是人是鬼?”有人喉咙里不成声气的问询。

    “诸位师兄,数日未见,何以这般生分?”赵冲懒洋洋说道,随后低头对着身边人淡然一笑。

    “冲哥,我们先回去休息。”搀扶着赵冲的是上官媚,她苦等多日终于盼来了奇迹,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乃至其脸颊上尙挂着泪痕,而眉目之中满是欣喜笑容。

    “等等三弟,无极命不该绝,全赖三弟倾全力施救。”

    “好,那我们就一起回去。”上官媚说着,把头埋在赵冲胸前,哭泣,有时也是喜悦。

    “媚娘,让你担心了。”难得的,赵冲伸手在她后背拍了拍。

    此时,那团涌起的薄雾已经全然散去,张伦,余秋燕,周彤一一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三人身后还包括一名形容枯朽、上半身老皮褶皱耷拉且毛发全无的“怪物”,其正半蹲半坐的地上拿出一块块的干肉直往喉咙里塞,也许是其太瘦之故,满口牙齿显得格外扎眼,仿佛能随时切断人脖颈的血管吸血一般,看起来很是瘆人。

    这不是人!这是大家伙的第一反应。

    “几位师兄这是从何而来,怎么与妖人为伍?”有旁观弟子喝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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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之生介绍:
他来自蛮荒。

身负血海深仇。

他的过去,无人知晓。

他的身世,扑朔迷离。

不跪,是他的人生信条!

无畏,是他的原始信仰!

他宿命中的女人,是他心底难以揭开的谜与痛!

结生死兄弟,入生死之地,进幽闭之门,傲视星辰变,滋养扶桑根,杀戮滔天,血流成河……万物之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物之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物之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