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心扉(3)
许朗瑜和周承瑶最近因为网站收购的事忙得昏天黑地。两个谈判组在上海BJ和两家公司盘桓多日,在收购价格和股份上胶着,眼看着到了12月中旬还没有定案,都急得不行。夏绿如除了负责培训,还要帮许朗瑜他们准备各种资料。她又不擅长调派新人,所以就变成她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直到陆建波回来。夏绿如见到陆建波跟看到大救星似地,追着让他帮忙整理一份技术文档。陆建波问她:“你怎么不知道找蒋伟和宋经理帮忙?”
“蒋伟我跟他说不了两句就能吵起来,宋经理呢找他肯定会给我拖时间,还不如我自己弄。”陆建波笑道:“那你们部门就没人了?”夏绿如叹气道:“他们都是新来的,我也不放心给他们弄。”
“这正好是考验他们的机会,这样吧,我这里帮你弄,你呢把任务也分配下去,你要不方便说,就借周承瑶或者许总的名义传达下去就好了。”
“这主意不错,那到时候他们交上了你帮我评审。”
“没问题。”
从这天起,夏绿如学着把任务分摊下去,之前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现在变成有时间到楼下喝咖啡了。
陆建波回来第二天,许朗瑜也正好回公司休整。他请陆建波吃饭,也不问对方的决定,直接给他派任务:“你准备准备,后天跟我一起去上海。”
“去上海做什么?”
“网站收购的事两边都谈差不多了,现在目标暂时圈定上海这家,但价格和股份还需要再争取一下。周承瑶和杨玮他们去BJ打掩护,当然最终结果也不一定。”陆建波忽然明白过来,所谓的夏绿如找他帮忙,完全是个事前就设好让他钻的圈套。许朗瑜看出他有些不悦,安抚道:“你要是不愿意过来帮忙,我不强求。你还是原来的位置,而且我也相信你能做得很好。”陆建波就笑:“你明明知道我无法拒绝。”许朗瑜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那就好!加拿大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陆建波一脸平静地说:“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只能说我和她还是缘分不够吧。”
“怎么?”
“她去加拿大租的房子隔壁正好住了个艺术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你这一个月?”
“她一开始瞒着我,我相信她并不是想伤害我,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罢了……我其实是种解脱的感觉……这样也好,以后就各自幸福吧。”
“你确定她不会再回头找你?”
“那你觉得我还能给她机会?”
许朗瑜作深沉状:“这个不好说。”
陆建波哈哈大笑:“那我选择出家。”
许朗瑜拍着椅子站起来:“就这么说定了,周一早上我来接你。资料我会发你邮箱,你先看看,有问题打我电话。”
陆建波答应着起身,许朗瑜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他。
“还有事?”
“那个……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周一陆建波上车看到夏绿如才明白过来许朗瑜的意思,他心想自己离开这一个月看样子发生了不少事情,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夏绿如也是看到陆建波才知道他也去上海,害她之前还纠结了一整晚。陆建波表示他来开车,许朗瑜说:“等下我累了换你。夏绿如手里有我们这次的计划书,你先看下。我们这次的重点是要让对方相信我们收购网站后能够达到的盈利空间符合他们的预期,从资源,业务渠道,还有平台整合。条件是他们不插手网站运营。”
“意思就是他们坐等分钱?”
“对,坐等分钱的事谁都愿意,重要的是让他们相信,坐等分的钱比他们自己运营网站的还要多。”
“这听起来不现实。”
“所以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它听起来现实。”
“那我们的底线是?”
“收购资金8000万,股份80%,还有100%的经营权。”
“他们的要价?”
“收购价1亿,股份75%。我们承诺5年内将比他们现在预期的要多赚3000万,这样是不是可以接受了?”
“听起来很不错,只是……”
“方案你看了么?”
“看了,设想是很不错,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谁也无法预见……”
“放心吧,现在互联网大环境好,只要方向对,有人才,肯定能成事。”
“嗯。”
“而且我也想好了,他们要是没有信心,我再给他们一个选择:如果5年后承诺无法兑现,我补他们这三千万。”
陆建波不再说话。夏绿如则看着他俩,心里感叹:“这钱在他们眼里,就像是数字游戏,各种组合排列而已。”
三人到上海后,许朗瑜给杨玮打电话问BJ的谈判结果。杨玮说:“这BJ人就是大爷,死活不松口啊,我是没辙了。”
“没事,你们做样子谈着就行。”
许朗瑜没有带夏绿如和陆建波去对方公司,而是在酒店订了会议室,然后让对方公司安排人过来。
G公司俩创始人加CFO三个人过来,许朗瑜演示了他设想的方案,结束后他说:“我们上次已经说过,8000万,80%股份外加全部经营权,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当然1亿100%股份也没问题,只是顾虑到你们对公司的感情,所以尽力说服了董事局保留你们20%的股份。”
G公司总裁王源说:“就目前网站的发展势头,明年的业务量肯定能翻一番,5年300%的增长率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们开的价格已经是底线了。”
“如果市场上同类型的网站只有你们一家的话,我对你的预见没有任何怀疑。”许朗瑜回道,“但是你知道最近两年进入这块领域的巨头公司不下十家,个个资金雄厚,你确信你5年后市场份额还有今天这么大?”
王源不吭声。许朗瑜又说:“我也不妨跟你直说,相信你也清楚,我们跟BJ的M公司也在谈,他们的市场份额甚至比你们高,而他们对未来就没王总这么乐观。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九点给我答复。方案你们可以带回去仔细看,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如果BJ那边比你们早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跟他家签约了。”
G公司人走后,陆建波对许朗瑜说:“我觉得你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了,我们纯粹是来旁观的。”许朗瑜笑笑:“人多才有气势,你没看他们三个人吗?谈判到了这个时候,打的可是心理战。”
“那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许朗瑜回道:“我们还有关键的一步没走,等那之后我再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先去吃中饭,我定了下午的飞机去BJ。”
夏绿如忍不住问道:“去BJ,为什么?”
许朗瑜朝她笑笑:“你们俩留下,我一个人去。”
夏绿如和陆建波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吃过中饭,三人回酒店休息,5点左右,许朗瑜出发去机场,夏绿如和陆建波送他。结果刚到飞机场,G公司就打电话来让他们过去,说同意他们开出的条件。许朗瑜挂了电话后对陆建波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陆建波一脸佩服地看着他说:“我也知道答案了。”只有夏绿如还一脸懵懂。
敞开心扉(4)
搞定G公司收购后,电子商务部搞了次活动,杨玮和陆建波因为对此次收购的帮助,也被邀请参加。夏绿如主动坐在陆建波旁边,许朗瑜则在周承瑶和杨玮的中间。
夏绿如问陆建波:“你不去加拿大了?”陆建波摇头道:“一切恢复原状。”
“什么意思?”
“我又恢复自由身了。”
夏绿如睁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陆建波这样回答她,“反正结果就是这样。”
夏绿如有些尴尬地笑笑:“你们两个还真是……她不会再回来找你?”
陆建波笑起来:“我想应该不会。”
“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
“是的呢。”
许朗瑜过来敬酒,到了他俩面前碰杯后说:“外面雨大,天气又冷,一会结束后你送夏绿如回家吧。”夏绿如在边上推辞:“不用,又不顺路,我自己打车回去。”许朗瑜问她:“你有带伞吗?”夏绿如摇摇头。许朗瑜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建波,你送她回去没问题吧?”陆建波点头答应,待许朗瑜敬下家了,悄声问夏绿如:“你还住原来的地方?”
夏绿如点头,又说:“我自己回去真的没问题。”陆建波笑道:“许总的命令我可不敢不执行,再说你住的地方偏僻,你又喝了酒,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夏绿如侧头想了会,说:“也成,干脆我今晚去雅娟那里住,好久没见她了,正好也顺路。”
酒会结束,陆建波打电话叫了代驾,两人先行离去。许朗瑜酒喝得半醉,杨玮原本送他回家却半道接了许向阳的电话,他把车钥匙递给周承瑶,说:“麻烦你照顾他一下,我先走了。”周承瑶抚着许朗瑜上车,酒气熏得她连连别过头去。车子刚发动,原本坐着的许朗瑜一个侧身就滑倒在座位上。窗外的雨正浓,周承瑶透过观后镜看了眼蜷着身子的许朗瑜,将暖气开关调到最大,然后看到他的身子慢慢伸直,嘴里迷迷糊糊地说了声谢谢。
周承瑶转头望了眼窗外,过了好一会,才回他一句:“你喜欢下雨天吗?”躺在后座上的许朗瑜眯缝着眼回道:“不喜欢,一下雨就会想到不好的事情。”
“我却相反,”周承瑶说,“特别是小时候,一到下雨天,我就能撑着小花伞,穿上雨鞋到外面的洼地里踩水坑,没有比那更好玩的游戏了。”
许朗瑜迷迷糊糊地回道:“幼稚。”
周承瑶不以为然:“小时候嘛!有的人小时候比我还幼稚呢,一到下雨或者下雪天就赖在被窝里不去上学。”
“那可真幸福!”许朗瑜低语着,像是随时要睡了过去,“我小时候可没这种好事,要是不去上学,估计屁股都要被打烂了。”
周承瑶愣了愣,旋即笑道:“那你小时候可真惨。”
“是啊,我爸很凶的,他……”话没说完,人已经睡了过去。周承瑶也没再说话,放慢车速,静静地穿梭在冬季的雨夜里。
夏绿如下了车才想起来金雅娟已经去了BJ,好在金雅娟临走前将钥匙交给她,让她随时过去。只是偌大的房子就她一人,难免觉得孤单。她窝在床上打电话给金雅娟,问她在那边的境况。
“邵毅有没有说什么?”
“我还没跟他说,”金雅娟这样回答她,“我想等我安定下来再告诉他,这样他想赶我走也没辙。”
夏绿如叹道:“你可真够费尽心思的。那你好歹也联系下同学,好有个照应。”
“这还用说!”金雅娟笑道,“同学在BJ的,都已经被我骚扰遍了,我现在就住在王叶楠家,等找到房子再搬。”
“你说你这里放着大房子不住,偏跑那里受罪。”夏绿如还是无法理解她,“我今天都忘了你人在BJ,还巴巴地跑来看你,到了地才想起来。”
“要我说,你就在我那住着。”金雅娟说,“我不收你房租总可以吧?还有跟你家许郎会面也方便不是?”说得夏绿如立马跟她急:“你是不是仗着离得远,我撕不了你的嘴?你再这样胡说我可就跟你断绝关系。”
金雅娟奇道:“我俩有什么关系好断的?好了,不开你玩笑,不过说真的,上次你出去玩,他急得都找我这里来了。你要真对人家有意思,就给些机会,不要总装得冰清玉女似的,那样不好玩。”夏绿如听了也不生气,反问她:“难不成让我跟你似的缠缠绵绵到天涯?”金雅娟一下子没了话,半天讪讪道:“那也不用学我,我是飞蛾扑火,身不由己。好了,叶楠催我睡觉了,下次聊。”挂了电话,夏绿如没了睡意,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雨声淅沥,落到心里,更添了无穷的心思。夏绿如往许朗瑜公寓的方向望了望,有几盏灯亮着,却分不清哪个是他的房间,良久深深叹了口气,回床上重新躺下,又胡思乱想了一回才渐渐合上眼睡去。
转眼临近春节,金文杰打电话给夏绿如说自己过年要值班,不回家了,买了些礼物麻烦她带回去。夏绿如正想去一趟医院,一来看看许向辉的病情,二来想从柳元平那里打探叶知然的消息。
“没问题,我有空过来拿好了。”
金文杰听了自然开心,还说好久没见之类的话。
夏绿如下班就赶去医院,柳元平不在,金文杰先带她去了许向辉的病房。夏绿如只敢透过病房的窗户往里看。“病人的情况还好吗?”金文杰摇摇头,面色凝重。“很不好,全身器官都衰竭得厉害,现在都是靠药物在维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进重症监护室。”夏绿如听了一阵心酸,半天又问道:“许总,许朗瑜知道吗?”
“应该也清楚的,柳导说他也学医的,我想他可能比我知道的还多。我这次春节不能回家,也主要是因为要关注他的病情,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夏绿如望着躺在病床上的许向辉,想到许朗瑜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不能相认,甚至不知道许琰离世的消息,就不由地悲从中来,泪流不止。金文杰见了又是惊讶又是心慌,忙拉着她到自己的休息室坐下,递了杯热茶给她。“绿如姐,你别难过了。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规律,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延长他的生命以及减轻他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我们都瞒着他,不过病人对自己身体的感觉是最直接的,心里多半也是明白的。”
“许总经常来吗?”
“前段时间来得少,现在每天都会过来,只是大多数时候也跟你一样就在外头看看。到底是叔叔,没那么亲近吧。”夏绿如忍不住辩驳道:“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出差,才来得少。”金文杰见她这么维护自己的领导,不禁笑道:“看样子他很得人心啊,我看你们公司另外一个女孩子也经常过来。”
“周承瑶吗?”
“应该是的,我记得第一次是你陪她来的吧?我听柳导说,她是许总的未婚妻?”夏绿如一听这话,心里不知怎么地就一阵不舒服,有些气馁地回道:“没听说他们有婚约,不过也差不多吧。她跟许总一起来的?”金文杰摇摇头,说:“她都是中午来,不过会进病房和病人聊两句,病人似乎很喜欢她。”
夏绿如默然。
敞开心扉(5)
春节七天,夏绿如过得百无聊赖。年夜饭,叶艳秋照例关于她的人生大事念叨一番,然后就出门找牌友去了。她和夏明峰两个窝在沙发里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夏明峰发现了夏绿如的心不在焉,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夏绿如说:“我在想要不要给雅娟打个电话。”夏明峰笑道:“这有啥好犹豫的,过年问个好,应该的。”夏绿如心里自然有她的理由,她们之前通过电话,金雅娟告诉她自己过年不回家了,邵毅要去XZ,她想跟着去。她想问问金雅娟到XZ没,又怕打扰她。其实更重要的是自从回来后,没有接到过许朗瑜的电话,连短信都没有。她明明在放假前特意发了邮件,祝部门的同事新春快乐,还不忘留下自己家里的电话,说方便有事情联络她。
周承瑶倒是早早地打电话给她拜年,还说她过年跟爸妈一起去BJ她哥嫂那里,节后才回来。夏绿如想问许朗瑜的安排,不过话在嘴边盘旋许久,最终也没有出口。
夏绿如得到父亲的首肯回房间给金雅娟打电话,却被告知对方不在服务区。她就拿着手机来回地翻转,心里万分纠结。最后她编了一条短信,假装是群发短信发给许朗瑜,短信内容是:“这是分享快乐的节日,是友情、梦幻成真的节日,愿你有一个快乐的春节!”短信发出去后她就开始后悔,怕许朗瑜一眼就看穿短信是只发给他一个人的。如果他问起周承瑶,或者问陆建波,那她岂不是露馅了?于是她又将这条短信发给了他们,这才稍稍安心地回到客厅看电视。
“电话打了么?”夏明峰问她。
“打不通,”夏绿如回道,“她之前跟我说要去XZ,可能已经到那了。”
“这孩子大过年的也不回家?”
“她和朋友一起。”
夏明峰“哦”了一声,眼睛盯着电视,刚好在演小品,他时不时跟着呵呵笑。小品结束后,夏明峰转过头来,夏绿如这时正盯着手机屏幕看。
“绿如,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夏绿如“啊”一声抬头看父亲,“没有!”她说,“我又没男朋友。”
“那怎么我看你一个晚上眼睛都没离开手机?”
“那个,他们有发祝福短信,我看到回复一下。”
夏绿如躲闪的眼神出卖了她,夏明峰没再追问,他尊重女儿,她不想说那就是还没到告诉他们的时候。
周承瑶和陆建波都回了短信。周承瑶回的:“谢谢,春节快乐!”陆建波回的是:“谢谢你的祝福。在做什么呢?”夏绿如回他:“陪爸爸看春晚。”陆建波回:“我也想陪爸妈看春晚,不过被一帮朋友拖出来玩了。”夏绿如想了想,回道:“那祝你玩得开心,准备睡了。”过了一会,就收到陆建波的短信:“晚安。”夏绿如躺床上,听着窗外漫天的鞭炮声,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许朗瑜也没发来只言片语。她不知道许向辉这个时候正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柳元平来电话时,许朗瑜一家刚坐下准备开饭。“你叔叔不行了,要送重症室,你最好来一下。”许朗瑜听了就要起身往外走,殷素梅见了忙问他去哪里,他说公司里有点事要处理,说的时候看了眼许向阳。李向阳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再大的事,吃完饭再说。”许朗瑜只得坐下,一顿年夜饭吃得比平常还要沉闷。许朗瑜心焦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父母吃完饭,倒是殷素梅提醒他:“给你爸倒杯酒。”许朗瑜起身给许向阳倒了酒,许向阳看着他面前的杯子,说:“你怎么不喝?”
“我一会出去要开车,”许朗瑜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橙汁,举起来朝殷素梅和许向阳敬了礼,“我在这里饮料代替酒,祝爸妈身体健康!”说着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殷素梅跟着喝了口红酒,许向阳则将杯里白酒饮尽,重重地放下杯子,说:“去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许朗瑜欠身离席,连外套都没顾得上拿,还是殷素梅叫秦阿姨追着送出来。许朗瑜赶到医院的时候,许向辉已经进重症监护室,只留许向慈在病房里收拾衣物。
许朗瑜跑去找柳元平,问他:“我下午走的时候不是还好的么?怎么就进重症室了?”柳元平将他按到椅子上,说:“我也不是很清楚,金俊杰给我打的电话,具体一会等他来了再说。”正说着,金俊杰就推门进来,看到许朗瑜,倒先开口质问道:“你下午跟病人说了什么?他一下子情绪变得很激动,甚至拔掉氧气管,护士查房的时候才发现他躺在地上。”许朗瑜一脸懵然,说:“我下午就在他床边坐了会,他当时在睡觉,后来姑姑回来,我就出来了。”说着也不等金俊杰回话,就起身回病房找许向慈。
“姑姑,我走后有其他人来过么?”
许向慈摇头道:“没,我一直在病房呢!哦,后来杨玮过来待了大概半个小时,我送他下楼,顺便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护士就说二哥不行了,要送重症监护什么的。你说咋一下子会变这样?”
“你和杨玮哥说什么了吗?”
许向慈努力回忆了下,说:“也没什么,就是提到过年回家的事,再就是……呀,不会是听到我们说许琰……”
许朗瑜的脸色突变,“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我……我就提了一句,说他走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该给立个坟头,过年好去祭拜祭拜……”许向慈一下慌了神,“他当时睡着呢,我说的很小声,怎么就……都怪我多嘴,这下可怎么办?”
许朗瑜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先送你回去休息。”送许向慈到杨玮家后,许朗瑜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公寓,到家时只听鞭炮齐鸣,正是万家迎接新年的时候。许朗瑜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他看都没看就将手机揣进口袋,进了门将外套一脱,直挺挺倒在沙发上,胡乱过了一夜。
敞开心扉(6)
年初一,叶冬青回来给父母扫墓,往年吴静芝也不来,所以大家都不以为意,只有叶艳秋私底下抱怨了几句,他也只淡淡地带了过去说还好。扫墓回来,夏明峰夫妇好歹留他吃了顿中饭,饭后聊了两句就急于起身,一家人只得送他出门。叶冬青开车离开后,叶艳秋跟丈夫感慨道:“我哥精神不大好,问他话也吞吞吐吐的,估计又跟他老婆闹矛盾了。”夏明峰说:“你怎么就不能盼着你哥哥点好?”叶艳秋一听急了,嚷嚷道:“我是这意思吗?我当然盼他好!你倒说说,有哪家的儿媳妇这么多年不回来给公婆上柱香的?”夏明峰还想回嘴,一旁的夏绿如赶紧拉住他,说:“你俩别吵了,这大过年的!再这样,我直接跟舅舅回去了。”
夫妻俩顿时偃旗息鼓,不再吭声了。接下来几天一家人就忙着走亲戚或者在家招待客人,年初五,夏绿如跟着叶艳秋去了郝婆家。
郝婆是许琰的外婆,说起来也是夏绿如的姨婆。夏绿如的外婆于小珍原本有个妹妹叫于小兰,四五岁的时候染上天花没了。夏绿如的太婆痛失女儿不久,在路上碰到一个沿路乞讨的女孩子,六七岁的样子,就好心带回家收养。女孩子只记得自己姓郝,后来改名叫于小兰,但上年纪后大家都叫她郝婆。郝婆长大后出落得水灵漂亮,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城里的手艺人,第二年生了大儿子李伟。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那男人竟然选择到乡下生活。郝婆一开始自然不愿意,没想到那男人竟然偷偷将全家的户口都转到了乡下。夏绿如的太婆就劝她嫁鸡随鸡,让她跟着到乡下生活。再后来又生了李兰和李强,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起来,全靠于小珍和弟弟于小军的资助才撑了下来。
李兰二十出头的时候,郝婆因为给大儿子娶媳妇没有钱,就急着嫁女儿。李兰那时候跟叶冬青谈恋爱她是知道的,亲上加亲她也愿意,但是为了儿子她想要李兰早点结婚,礼金也要求加倍。她跟于小珍说了自己的想法,李小珍回去问了叶仲勋的意见,结果叶仲勋说礼金他可以想办法,只是儿子还在念书,要等他毕业再考虑结婚的事。于小珍就把他的意思回复给郝婆,郝婆听了自然不高兴。正好这个时候媒人上门来提亲,说的就是许向辉。媒人把许家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又提到礼金丰厚,郝婆就动了心,再加上儿子说的那门亲事眼看因为礼金的钱凑不够要黄,她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她直接上门找叶仲勋商量,说婚事可以往后,但是礼金能不能提前给。叶仲勋表示当前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最多只能给一半。郝婆认为他没有诚意,就撂下“女儿我另外许配人家,你不要后悔”之类的话。
于小珍和叶仲勋万万没想到她回去后真就答应了许向辉的提亲。李兰知道后跟母亲大闹一场,拿了包裹要离家出走,结果被哥哥和母亲捆绑了丢进柴房。郝婆又每天跟女儿哭诉家里的困境,另一边又把到手的礼金交了出去,吹吹打打地为儿子办了婚事,然后对李兰说除非她有钱把礼金退回去,不然就只能嫁给许向辉。
叶艳秋和李兰是好朋友,得知这个消息后回家求叶仲勋救救李兰。叶仲勋和于小珍知道后也是大吃一惊,第二天就回城里凑钱,但是没想到等他们凑到钱回来,许向辉已经和李兰拜堂成亲了。
叶冬青是放假回来才知道这事,疯了一样要去找李兰,被于小珍和叶仲勋死命拖住。他偷偷溜出去见李兰,却发现她已经身怀六甲。李兰看到他痛哭不止,叶冬青抱着安慰她,这场景偏被许向辉看到,认定他俩有奸情。他用木棍赶跑了叶冬青,而李兰也因此时不时地遭受许向辉的拳打脚踢,即便生了儿子之后处境也没有得到好转。
这些都是夏绿如断断续续从大人的嘴里听来的,心里便一直觉得是郝婆害了李兰,也害了许琰,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曾去过她家。
郝婆现如今一个人住在山脚的土房里,房子还是当年用嫁女儿的钱建的,现如今虽已破旧不堪,好歹还能遮风挡雨。两个儿子都进城打工,在城里买了房子,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聚聚。郝婆的眼睛不好,半天才认出夏绿如,一脸激动地拉她的手,说“都长这么大啦!”。看着满头白发的老人,夏绿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母女俩放下礼物,陪郝婆聊天。郝婆就跟她们说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甚至聊到自己小时候和她外婆的往事,却绝口不提女儿李兰。
夏绿如问她怎么不跟儿子住,她说:“我一个人住自在,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他们愿意给我钱花我就接着,不给也饿不死。小军去年刚给了我5000,我过日子也花不了多少。”夏绿如离开前塞给她500块钱,她推脱了许久才收下,还嘱咐夏绿如以后常去。离开后夏绿如问母亲:“姨婆为啥不跟儿子一起住?她以前不是住城里的吗?”叶艳秋说:“那是以前她帮他们带小孩,现在小孩都大了,她也老了不中用了,儿媳自然嫌她碍眼,有事没事地找茬,她住着不舒服就回老家了。我还正想问你呢,你今年怎么愿意跟我来看她?”
夏绿如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上次听舅公说她身体不好,好像有次走路上就晕倒了。”叶艳秋听了叹道:“是啊!大雪天的在雪地里躺了半天,后来还是自己醒了走回家的。我都跟李伟李强说过好多次了,让他们带小姨上医院检查一下,他们不听我的有什么办法。李兰要是在,怎么也不会让她妈受这份苦,只可惜……”
夏绿如听了心沉甸甸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敞开心扉(7)
回杭城前一天,夏绿如再次去了郝婆家,想着陪她说说话。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郝婆坐在门前的竹椅上,用木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满头稀疏的银发在太阳下闪着寒光。只见她熟练地将头发对半理出头路,再将头发编成麻花辫,两边各一条搭在肩上,接着将落在身上地上的头发一根根捡起来,放进随身的梳妆盒里,最后掸了掸身上的灰,拎着木盒正要起身就看到了夏绿如。郝婆忙放下梳妆盒迎了上去,笑着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绿如笑着回道:“我这边看个朋友,正好路过。”说着打量了一会梳妆盒,只见上面是铜制的如意锁,锁两边是兰花图样;黑褐色漆的盒身,盒盖上雕龙戏凤,做工很是精致。郝婆见她一直盯着化妆盒看,就笑道:“这是我出嫁时候用的,旧东西。”
夏绿如问她:“郝婆,你结婚那时候还有这个陪嫁呀?现在可是值钱的古董了。”郝婆笑道:“破东西能值几个钱,是你太婆留给我的,一直舍不得扔。”说着从屋里搬了凳子出来请她坐,又泡了茶,端了些糖果瓜子放在四角凳上劝她吃,转身又要给她煮鸡蛋。夏绿如忙拉着她坐下,说:“你不用忙活,就坐着跟我说说话,特别是你小时候和外婆的事,我很喜欢听,你多给我讲讲。”
郝婆见她对老掉牙的事有兴趣,心里高兴,就坐下来问她:“你想听什么?我记性不好,就剩一段一段的。”
“你就捡记得的跟我说说。”夏绿如将自己的凳子挪了挪,又抓了把瓜子,专心致志地开始听故事。
“从哪儿讲起呢,”郝婆搜肠刮肚地想了起来,半天拍腿笑道:“要不就从到你外婆家说起吧。那时候我才六七岁,跟着父母逃荒来到婺城,结果半道上失散了。我就沿着河边一直走,边走边哭。我还记得那天下着雨,衣服都湿透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看到一条往下走的街道,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个身影在前面走着,我以为是我妈,就跑着下去拽着她的胳膊哭喊,等到她转过脸来才发现不是,于是哭得更厉害了。你知道那个人就是你太婆,她见我可怜,就将我带回了家,好吃好喝地待我,又帮我找我父母,结果自然是没有下落,也不知道是饿死了还是不想要我,最后干脆认你太婆做了妈。你太婆呢,正好上一年没了小女儿,就让我随了她的名,真真把我当女儿养大。你外婆自然也把我当亲妹子,还有小军,我进家门的时候他才三岁,整天追在我后面二姐二姐,他发音不准,听起来就像‘爱姐爱姐’,我没少取笑他。”
“后来呢?我太公是什么时候没的?”
“你太公连我也没见过,听说小军出生没多久就去了,我们三个是你太婆一手拉扯大的。她对我们疼是疼,但生气的时候我们都怕她。”夏绿如好奇地问:“我印象中太婆很慈祥啊,从不骂人,还会做很多好吃的,我小时候最喜欢上她家,她做的红烧肉黄花菜可好吃的,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郝婆笑道:“你太婆做菜的手艺没得说,整条街都是出了名的。当年为了养活我们仨,她还去给官太太家当过厨娘呢。”夏绿如笑着纠正她:“那时候哪还有叫官太太的?”“反正就是那意思,”郝婆说,“还有你外公家,也是那条街上开药铺的,所以你外公和你外婆打小就认识。”夏绿如来了兴致:“我记得我外公和我外婆差十几岁呢,他们订的娃娃亲?”郝婆摇头道:“你这娃真有趣,你外公娶亲的时候,你外婆刚会走路呢。你外婆是后来才嫁给你外公的。”夏绿如追着她问道:“那我外公外婆后来怎么住乡下去了?”
“你外公起先学的西医,不肯继承家业,跟他爸关系搞得很僵,后来干脆到乡里做郎中去了。他老婆孩子都在城里,后来老婆死了,有人就介绍了你外婆给他,结婚后你外婆就跟着他下乡了。”
“我外婆还挺想的开,”夏绿如叹道,“那时候乡下的都想往城里嫁呢。”
“可不是!所以后来你外婆死活让我找了个城里人,结果呢,还不是一样?我那会刚怀上李强没几个月,他就发癫似的,说城里没活路,还不如到农村种田。你说就他那腰身板,能干得了农活吗?我怎么劝都不听,就随他去,我自己留在城里。生了李强后没收入,我就给人当奶娘,凑合着把孩子拉扯大,想着他老子碰了壁总能回来安分守己地做手艺。谁能想到他竟然偷偷地将户口也迁了过去,我当时气得呀!再又能怎么办呢?我是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最后你太婆劝我:‘到乡下好歹不用愁粮食,吃的总不会短你。再说你既然嫁了他,好坏自然跟着他,这样哭闹也不是长久之计,你先跟过去看看,能过下去就过,不行你就回来,有我一口饭吃,也少不了你和强儿的。’就这样我也跟着来了这里。刚到这里的那几年真是吃尽苦头,李强他爸根本不是干农活的料,样样落在人家后头,我那个急啊。我身体又不好,一累着就头疼,有时候在地里干着干着就晕了过去。家里经常吃了这顿没下顿,村里那些人还经常欺负我们。我们一开始连房子都没有,就住在村头的祠堂里。村里的人就老觉得不吉利,三番五次想赶我们走,我就天天骂夜夜骂,骂李强他爸,骂那些欺弱怕强的杂种。我的泼辣整个村子都出名,有什么办法,你姨公老实窝囊到什么地步?人家骑他头上拉屎他都不会啃一声。”
夏绿如听了心里越发地同情郝婆,想着她这辈子真是不容易。
“再后来,你姨公生了病,身体好一阵坏一阵,好在那时候挣工分,两人上工加上你外婆和舅公也时不时贴补点,日子凑合着过。”郝婆提起过去的艰难日子,脸上的表情没有过多的变化,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没两年你姨公的身体就不行了,床都起不来,就那样躺着拖了两年就没了。”
“姨公当时得的是什么病?”夏绿如问她,“怎么没上医院治?”
郝婆笑道:“好像是血吸虫病。哪有那个钱?再说他那病当时也没法治。他一走,就剩我跟三个孩子,我是上吊的心都有。能怎么办?还不是咬咬牙挺下来。”
夏绿如心里对她不禁起了敬佩之意,只是一想到她逼着李兰嫁人,心里还是多少不舒服,便转移话题,问她:“你这房子是什么时候造的?”
郝婆回答说:“李强娶亲那年造的,到现在都快三十年了。”
夏绿如壮着胆子问她:“我听我妈说,大舅舅和兰姨是同一年结婚的?”郝婆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好一会才回道:“是啊,中间就隔了没几天。”夏绿如又问她:“我还听说兰姨当时不愿意嫁,她真正喜欢的是我舅舅?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拆散他俩呢?如果她跟了我舅舅,现在就能过很好的生活,也不至于……”
郝婆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当时我也没办法。一来李强娶亲急需钱,二来你舅舅当时读大学,他虽然喜欢兰兰,可是两人的差距在那里,真一起生活也不见得就好。再说许家的儿子也不错,当时在学校当老师,家里就兄弟俩,大的有本领,不会跟小的争家产,一个女儿也早嫁出去了,又没有父母要孝敬,嫁过去不用吃苦。谁能想到后来……”说到这里郝婆终于红了眼圈,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敞开心扉(8)
从郝婆家回来,夏绿如整个人就厌厌的,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想些什么,连夏明峰叫她吃饭都没反应。夏明峰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无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夏绿如侧过身来,一脸迷离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半晌说道:“爸,你爱妈妈么?”夏明峰听了一愣,说:“怎么突然问这个?”夏绿如回过身去,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没什么,我随口问问的。”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夏明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个时代,爱情是奢侈品。能遇上你妈,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那时候,我就是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你妈嫁给我吃了不少苦。”
“真没看出来。”
夏明峰笑了起来,拍拍女儿的脸,拉她起来:“别躺床上胡思乱想了,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我跟你妈认识的地方走走。”夏绿如一听来了兴致,匆匆扒了两口饭,就拖着夏明峰出门。两人骑着电瓶车去了十里外的一个小乡镇,再拐过七八条小巷后,来到了一座涂得五颜六色的幼儿园门口。夏绿如困惑地看着父亲,“你和妈妈在这里认识的?”
夏明峰指着操场上放滑滑梯的位置,说:“这里以前是小学,那个位置原本是老师办公室,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你妈妈。我还记得她那天穿一条白底碎花裙子,剪了一个学生头,有些怯生生地在办公室门口往里探头探脑的,我就走过去问她找谁,她说自己是新来的老师,找校长。”
“那你跟妈妈是一见钟情?”
夏明峰笑着摇摇头:“你妈说当时整个办公室,就数我最寒酸,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所以后来她就拿了几件你舅舅的衣服给我,我想一开始她是同情我。”夏绿如撇撇嘴,“妈妈定是瞧上你了才这样,我可没见她同情过其他人。”夏明峰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看她,“你不知道吧,你在这方面随你妈妈。我还记得有次她带你去外婆家过暑假,回来跟我说她最好的朋友没了,你很可怜她的儿子,一定要陪着他上山,还跟着他一起进了坟墓,你还记得不?”
夏绿如一下子红了眼,别过头去,假装看风景。
“你妈那时候很单纯,”夏明峰陷入回忆中,“我也问她怎么就看上我了,她说觉得我人好,对学生有耐心。那时候,我的心情,可以用‘受宠若惊’四个字来形容。”
“你有想过要离开妈妈么?”夏绿如忽然转过头来问道,“比如她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她,再也不见她?”夏明峰这才发现女儿满脸是泪,他忙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一边自责地说:“我不该拉你出来的。天太冷了,我们回去吧。”夏绿如擦干眼泪,勉强朝父亲挤出一个笑容,说:“我没事,只是想起自己小时候挺傻的。”顿了顿又说:“可是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的话……”
夏明峰爱怜地看着她,安慰道:“你这次回来,爸爸看出来你很不开心。爸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肯说,我也不问。爸爸只是希望你凡事往前看,没有过不去的坎,人生本就由悲欢喜乐组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应该勇敢的面对它。如果是感情上的事,那就别管对错,选自己不会后悔的方式处理,有时候痛是成长必须承受的。”
夏绿如将手绢叠好,放回父亲的口袋,挽起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说:“我们回家吧,天真的挺冷的。”两人回到家,一进门就被叶艳秋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们跑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带,再不回来,我都要报警了!”父女俩对视了一眼,呵呵笑了起来,倒让叶艳秋摸不着头脑,骂骂咧咧了两句,出门玩去了。
夏绿如春节后回公司上班,许朗瑜和周承瑶都没来,她自然心情低落一整天。下班后她去医院找金文杰,将他家里让她帮忙带的东西交给他。金文杰收了东西顾不上说话就要走。夏绿如问他怎么这么忙,他说:“许向辉快不行了,他不肯在重症监护室住,坚持要出来,我正给他办手续呢。”夏绿如忙跑去重症监护室门口,发现那里围了一大群人,周承瑶也在,看到夏绿如只说了一句:“你也来了?”
夏绿如点点头,问她:“许总呢?”
“回家了,”周承瑶说,“叔叔说想见伯父最后一面。”
夏绿如又看了看外面的一堆人,问她:“怎么这么多人?”
“都听得消息,赶来见最后一面。”
夏绿如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当周承瑶问她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她说:“叔叔不喜欢看到我。”
“为什么?你不是说……”
“他也不喜欢许琰跟我在一起,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周承瑶就没再问什么。
一个小时后,许向辉从重症病房出来,安排住进原来的病房,来探望的人也陆续离去,剩几个至亲照料他。许向慈用热毛巾给他擦身子,想减轻他的痛苦,他朝她摆摆手说不用了。她又问想吃什么,他还是摇摇头,嘴一张一合地听不清楚说什么。许向慈凑到他嘴边听了许久,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清楚,他说的是:“许琰回来了吗?”许向慈转过身擦了擦眼泪,一旁的杨玮上前凑到他耳边喊道:“许琰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让你一定等他回来。”许向辉神情有些激动,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好”字。徐向慈拉着儿子到了门外:“你这不是骗他吗?我们到哪里找许琰给他?”杨玮笑道:“朗瑜跟他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吗?实在不行让他假扮一下不就行了?”
“可是你大舅要是知道了……”
“我们不告诉他就好了,再说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最多把朗瑜骂一顿,再说他本来就是小舅的……”
徐向慈忙制止他往下说,“好了好了,就你聪明。朗瑜呢?怎么半天没见他?”
“他回去找大舅了。”
徐向慈就叹气道:“这兄弟俩怎么成了仇人一样。”
许朗瑜直接到许向阳的书房找他,进门就说:“叔叔快不行了,想见你一面。”许向阳过了好一会才把头从文件里抬起来,说:“我跟他没什么要说的。”许朗瑜一脸悲伤,攥着拳头拼命忍着自己的情绪,低声恳求道:“他不肯待在重症室,医生说出来的话熬不过明天晚上。”许向阳身躯猛地一震,沉默许久说:“你让杨玮备车。”
“他在医院,我送你过去。”
说着帮他拿了外套,跟在他后面出门。殷素梅这时也迎了上来,问他们要去哪里。“公司有点事,我们去处理下。”许向阳这样跟妻子说,“你在家好好休息。”转头又嘱咐阿姨:“推夫人进去睡觉吧,不用等我们回来。”两人离去后,殷素梅愤愤地对阿姨说:“他什么都瞒着我!。”
许向阳赶到医院时,许向辉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许向慈则一见到他就抽噎起来。许向阳拍拍她的肩膀,说:“辛苦了。”许向阳在病床前坐下,杨玮招呼其他人出去,最后拉着许朗瑜出门。“让他们说会话,我们不要妨碍他们。”医生打了一针强心剂之后,许向辉慢悠悠地醒了过来,看到许向阳,愣了许久,说了一句:“你也老了。”
许向阳见弟弟这副模样,心里更是不好受,偏又强撑着笑道:“我比你大六岁,怎么能不老?”许向辉就笑了起来,扯得浑身又是一阵疼。
“你总算愿意来见我。”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们俩之前的种种恩怨,我死后你也就忘了吧!还有就是……”
说着就大口的喘气,许向阳忙拍他的背。
“许琰他……”许向辉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他现在过得好吗?”
“很好,你不用担心他。”
“那……那就好,这孩子恨我,不……不像朗瑜……你把朗瑜教得很好,我……我很高……高兴……”
许向阳没说话。
“有……有个事……我……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许……许琰他……他和……和叶家的外孙女……别……别让他们俩……见面。”
许向阳皱起了眉头:“哪个叶家的外孙女?”
“叶……叶仲勋。”
许向阳恍然大悟,回道:“你找我就为了这个?”
“还……还有朗瑜……他……他和……和叶家的孙女有……有来往,你……你知道吗?”
“朗瑜和叶冬青的女儿?什么时候的事?”
“他……他上次来看……看我……我是担心……他们两个……”
许向阳一脸严肃:“这事你不用操心,我早有安排。”
“我……我知道,周……承瑶那……那孩子我见过,很……很喜欢,她和朗瑜……相配……只……可惜我……我看不到……他们……”
“朗瑜已经答应我,他现在事业为先,等他有一定成绩了,我会安排他们结婚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吧。”
许向辉这才露出笑脸。“那,那我就放心了。”他说,“我……我可以安心……见……见李兰了。”许向阳帮他掖了掖被子,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许向辉又冲他笑笑,脸瘦得只剩下褶子,许向阳看了也不禁难过地别过头去。他走出病房后对许朗瑜说:“你跟我过来。”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许向阳问他:“我听说你在跟叶仲勋的孙女交往?”许朗瑜回道:“叔叔告诉你的?”
“你别问谁说的,你只要回答我是不是?”
“没那回事,”许朗瑜说,“我和她就是认识的关系。”
“没有最好,”许向阳正色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叶家的不管是孙女还是外孙女,我都不会同意的,门都没有。”
许朗瑜一脸无语,他没想到许向辉和许向阳见面后竟然跟他说这个。他甚至后悔把许向阳找来见这一面。许向阳离开的时候说:“你这两天就呆在这里吧,好好陪陪他,有情况给我打电话。”许朗瑜点点头,送他到楼下,杨玮已经在车边候着了。
敞开心扉(9)
第二天,夏绿如又来找金文杰的时候碰到了柳元平,打了招呼后,她试探着问道:“知然她……最近还好吧?”柳元平朝她笑笑:“我也好久没见她了,她春节去欧洲玩,不知道回来没。你们最近没联系?”夏绿如一脸尴尬,半天回道:“我春节回老家了。”柳元平体贴地换了话题,问他:“你跟朗瑜一起来的?”
“没,没有。”夏绿如说,“我来找文杰的,给他带点东西。”
柳元平眉头一抬,看了她一会,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不会和金文杰在一块了吧?”
“你想哪里去了?”夏绿如忙撇清关系,“我说了,我把他当弟弟。”
“那朗瑜呢?你把他当什么?”
“他?他是我领导。”
“是吗?不过他不见得这么想吧?”
夏绿如听了不由地追问道:“他怎么想的?”
“你不知道吗?”柳元平看她的表情,忽然明白过来,笑道,“看样子你们两个还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夏绿如被他说得更加糊涂,“什么猫捉老鼠?谁是老鼠?”柳元平就嘿嘿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搞得夏绿如整个脸红得像个苹果。
“那,那我先走了。”
夏绿如说完就转身急着走人,柳元平却又叫住她。
“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他咬着下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朗瑜很喜欢你,只是他身体不好,不想耽误你,所以……”
“他……他身体不好……这是什么意思?”夏绿如的脑子里忽地闪过之前在飞机上,许朗瑜从包里拿出的那瓶药,他说是维生素,但很明显不是。
“这个……我不能说,我答应过他要保密,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也喜欢他,就主动些,当然如果你介意他身体不好,那当我什么也没说。”
“身体不好?谁身体不好,许朗瑜?”叶知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进来,抓起柳元平的胳膊追问道。柳元平见到她很是高兴,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我好去接你。”
“你先告诉我许朗瑜到底为什么身体不好?”
“这个……”柳元平为难地看了看她和夏绿如,“我答应过朗瑜不说的,你就别逼我了。”
“好,你不说可以,那你以后也别再找我了。”
叶知然说完话,一扭脖子转身离开,柳元平忙上去拉住她的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夏绿如也忙竖起耳朵听。
“我告诉你们可以,”柳元平一脸的纠结,“但是你们别让朗瑜知道。”
叶知然和夏绿如连忙点头保证。
柳元平叹了口气,打开自己的办公室抽屉,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叶知然。夏绿如也凑上去看,都是英文看不很明白,但是叶知然骤变的脸色告诉她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这是真的?”叶知然声音颤抖着问。
柳元平点点头。
“那……那我认识他的时候……”
“他那时候刚做完放疗,你还记得他当时戴着帽子吧?他做手术的时候剃光了大半个头,那时候头发还没长齐。”
叶知然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夏绿如忙抢过来看,通篇读下来,看到“Cancer”这个字眼,脑袋就“轰”一下炸开,差点没晕过去。叶知然和柳元平忙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
等夏绿如清醒过来,挣扎着起来要去找许朗瑜,却见金文杰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声嚷道:“柳导,许……许向辉……不行了。”
柳元平忙往外冲,其他三个人也跟着他过去。
等他们到的时候,病房里已经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许向慈和一个陌生妇女扑在许向辉身体上痛哭,许朗瑜站在床头目光呆滞却没有流泪,周承瑶站身旁挽着他的手,噙着泪花。杨玮在夏绿如他们后面赶到,在床前叫了两声小舅,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柳元平走过去拍拍许朗瑜的肩,说了声保重。许朗瑜抬手盖上他的手背,说了声谢谢,转头看到夏绿如和叶知然,愣了愣,朝他们点点头。
夏绿如看了看床上的许向辉,又望着许朗瑜,拼命忍着泪,但当许朗瑜朝她点头示意时,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终于不堪重负,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她忙转过身去,用手背抹泪水,结果却越抹越多。
许向辉的遗体暂放在医院太平间。许向慈的意见是将人拉回家,按农村的习俗出殡安葬;许朗瑜没同意,最后讨论结果是在殡仪馆安设灵堂,杨玮负责包车接老家的亲戚过来祭拜。杨玮偷偷跑去请示许向阳。许向阳说:“人死搞这些仪式有什么意义?直接火化送回老家安葬,亲戚要祭拜随他们便。”
杨玮将这话转达给许朗瑜。
“怎么办?我还要回去包车吗?”
“算了,”许朗瑜说,“你联系殡仪馆安排火化时间吧。”
许朗瑜对许向慈说:“不用通知老家的亲戚了,等叔叔火化后,我送回去安葬。”
许向慈有些不能接受,“都不设灵堂吗?”
“姑姑这两年照顾叔叔尽力了,我想他在天之灵不会介意这些的。”许朗瑜劝慰道,“他活着的时候积德不多,死后大操大办也没多大意义。”
许向慈就没再吭声,只是不住地抹泪。
许朗瑜走出病房,见夏绿如她们还在走廊里等着,就说:“你们也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夏绿如望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我想陪着你。”她可怜兮兮地说,“你不要赶我走。”许朗瑜愣住,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他看了看叶知然,问道:“柳元平呢?”
“刚有病人找他。”
许朗瑜点点头,“他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什么?”叶知然先是点头,后又急忙摇头,说:“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照顾好她,”许朗瑜说着朝医生办公室大步走去,正好和迎面赶回来的柳元平碰上,他一把抓住柳元平的衣领说,“跟我来,我有话问你。”进了柳元平的办公室,许朗瑜关上门,将他抵到墙壁问道:“你跟夏绿如说什么了?”
“我,我没说什么啊。”柳元平先是否认,后见许朗瑜面色凝重,又改口道,“她……她进来找我,问了你很多事,我看她……她对你挺关心的,就说你也很喜欢她……真的,我是为你好,你……”
“就说了这个?”许朗瑜并没有放开他,“你最好一次性说清楚,不然别怪我翻脸。”
“后,后来知然过来,她……她翻我抽屉……就……就看到……你……你的诊断书,这……这真不能怪我……我就一个不注意……”许朗瑜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抓着衣领的手不由地松开,柳元平忙乘机逃开。“我跟她们说了要保密,”柳元平试着解释,“她们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保证。”许朗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柳元平连忙跟上,又怕他转身给自己一拳头,就保持着一定距离跟着。
许朗瑜找到正和许向慈一起安排事宜的周承瑶,对她说:“你先回公司吧,带上夏绿如,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可以了。”周承瑶看看他,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有些担心地问道:“你顶得住么?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要不还是你送绿如回去,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许朗瑜没再坚持,低声谢过她,回到夏绿如身边。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夏绿如说,“我已经请了假。”
许朗瑜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外走,“我们谈谈。”他又嘱咐叶知然,“你跟柳元平说一声,这里麻烦他照应下,我先走了。”
叶知然点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敞开心扉(10)
许朗瑜将夏绿如带回自己的公寓。他洗了把脸,换了家居服,泡了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夏绿如。“先坐吧!”他说,“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说。”夏绿如也不接杯子,只是直愣愣地望着他,眼眶又一下子被眼泪充满。许朗瑜叹了口气,扶着她坐下,又将咖啡杯塞到她的手里。“你别这样,”他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夏绿如嘴唇颤抖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许朗瑜轻叹了口气,悄悄靠近她,伸出一只手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慢慢地摩挲着。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世界安静地只剩下彼此。
“绿如……”
他轻声呼喊她的名字,像是压抑很久的情感终于得以宣泄却只敢开一个小口,因为担心自己不小心就会崩溃。夏绿如抬起头来,伸出一只手缓缓地靠近他的脸,眼里怜爱中掺杂着迷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如果我知道……”
她的话让许朗瑜瞬间恢复冷静。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说,“我几乎忘了你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他的话再次让夏绿如飙泪,她急得扔下咖啡杯,死死抓着许朗瑜的手臂哭嚷道:“我在你的眼里是连同情还是喜欢都分不清楚的人吗?”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我承认,一开始是因为许琰,你和他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后来我就开始害怕,害怕因为你而慢慢淡忘了他……再后来,得知许琰他……不在人世……我就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跟他闹别扭,他是不是就不会去美国,他不去美国,就不会出事……我嘴上一直说忘不了他,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去找过他……因为怕他的父亲我都不敢去他们家……也不敢跟同学打听他……怕得到他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消息……我总是一厢情愿地想着我们彼此喜欢对方……其实我根本没有信心……我甚至恐惧——他不来找我就代表他心里没有我——他喜欢我这件事只不过是我的误会。我不敢也不愿意去澄清这个误会,给自己建了一个壳躲在里面……到最后却发现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我当时那种内疚的心情吗?我多么希望他能再次站到我的面前,让我有机会大声地告诉他我曾经有多么喜欢他,不管他是否喜欢我……只是我又故意忽略了你就是老天赐给我的机会……我想要逃离那种感觉——在我的眼里,我没法区分你和他,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我对你的感觉和对他的感觉,总是不由自主地重叠在一起,就像是我和他分别十年后的重逢……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更何况你已经有了承瑶……你们年少时的感情我听了都羡慕……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般配……我就想如果许琰也活着该有多好?我们四个人……我再无所求。我都想好了,上次休假回来我就辞职,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虽然会觉得孤单,但只要你和承瑶幸福就是值得的。”
许朗瑜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她往下说。
“过年回家那几天,对我来说是难忍的煎熬。我希望你联系我,又害怕你联系我……那种矛盾日日夜夜地在我心里纠缠……我整日的魂不守舍,连我爸都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而我想的只是怎么样联系你又能假装不那么刻意。我给你发短信,伪装成群发短信,又热切地等待着你能给我回信。没收到你的回信,我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假期回来到公司还是没见到你,我就跑来医院……却得知……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如果我的这些痛苦和纠结对你来说只是同情,那你就当从没听我说过这些话。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沦陷了。就算你拒绝我,我也想要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和许琰相像,而是那种感觉,那种不可抑制又无法自拔的感觉,是我用尽理智也无法分辨的情感,是我的整颗心告诉我,我根本无法抗拒……我服从命运的安排。”
许朗瑜又一次搂住她,将她紧紧地贴在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朗瑜轻抚着夏绿如的头发,问她:“饿了吗?”夏绿如这才发现自己中饭连着晚饭都没顾上吃。她从许朗瑜的怀里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说:“这么晚了,上哪儿弄吃的?”
许朗瑜拉着她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和一盒速冻饺子,开了锅烧上水,两个人倚着吧台一边说着话,一边等水开。
“你的身体……”夏绿如想问又不敢多问的样子,“你家里知道吗?”
许朗瑜摇摇头,“不想他们担心,再说我做完手术恢复的挺好的。现在医学发达,早期发现的癌症治愈率很高,没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那就好!”夏绿如虽然心里有各种担忧,但听许朗瑜这样说,便觉得自己不该多想,再说他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病人,只是……她转念又想到柳元平说他一直喜欢她的事,脱口问道:“那你之前一直说跟我做朋友,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许朗瑜温柔地看看她,过了一会才回道:“也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水开了,”许朗瑜避开她的问题,转身开了锅盖,将饺子入锅,就沿着锅边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夏绿如看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晃了晃脑袋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许朗瑜盖上锅盖,轻笑一下道:“你那小脑袋瓜是不是每天都在琢磨这个?”
“我有这么无聊吗?”夏绿撇嘴道,“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只不过你得保证,从今往后,不可以再跟我隐瞒一件事。”许朗瑜还是笑:“一件事都不行啊?那我不是连隐私都没有了?”夏绿如也觉得自己说的逻辑不通,跟着呵呵笑了起来,“反正我的意思你明白就成,就是不能说违心的话,不要所有事都藏在心里让人猜,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许朗瑜用欢快的声音回答道,一边开了锅,又取了俩个碗,一个碗放了细盐,一个碗酱油,然后捞起饺子,最后将两个鸡蛋都窝进一个碗里,然后把有鸡蛋的碗放在夏绿如的面前。夏绿如忙划了一个鸡蛋给他,说:“我吃一个就够了,大晚上的,吃多了不消化。”许朗瑜也没客气,两个人的确是饿坏了,夹起饺子就往嘴里送。夏绿如边吃还边嘟囔着:“从来没觉得饺子这么好吃过,以前雅娟包饺子我还嫌弃,现在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她去哪里了?”
“去BJ了。”夏绿如说到这里才想起来好久没金雅娟消息了,“也不知道她XZ回来没,听说很多人到那里都有高原反应。”话语刚落就听到她放在沙发上的背包里传来手机铃声,她跑过去拿出手机一看,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金雅娟先是问她新年好,又问她在做什么。夏绿如看了眼许朗瑜回道:“在吃夜宵呢!”
“吃夜宵,你一个人?”金雅娟警觉地问道,“肯定不是,你这么晚和谁在一起?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许朗瑜?”夏绿如轻轻“嗯”了一声,脸就跟着红了起来。“什么情况?”金雅娟在电话那头大叫,声音大得许朗瑜都听到,“你们俩……你们俩这是在一起的节奏?”
隔了许久,夏绿如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金雅娟就在那头兴奋地大叫:“我就说让你住我那儿吧?不过你这速度也够快的,这才几天啊!你别跟我说你这会在他家里。”夏绿如的脸都红到脖子根了,“没有,”她说,“我吃完饺子就回去了。”
“我没其他意思啊,”金雅娟笑道,“我是该替你高兴呢?还是为我自己悲哀呢?比起你,我真是太失败了。”夏绿如连忙问道:“你不是跟邵毅去XZ了吗?你现在跟他在一起?”金雅娟唉声叹气道:“哪有一起!一路上连独处的机会都没有,不过XZ真是个好地方,绿如,你有机会也要来一次。”
“你没有高原反应吗?”
“还行,我备的氧气都没用上。邵毅他们一起来的倒有一个反应很厉害,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
“那你没趁机表现一下?”
“我怎么表现?我跟他朋友又不熟,再说我一个女人照顾陌生人,还是男的,听起来就够别扭的。”
“那倒也是,”夏绿如不由得一阵惋惜,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金雅娟能如她一样心想事成。“那你先吃着吧,”金雅娟说,“我昨天晚上刚到,睡了一整天,现在精神才恢复,我也要出去弄点吃的。”
“好,那回头再聊。”
挂了电话,夏绿如回到吧台前,扒拉着饺子却不往嘴里送。许朗瑜问她怎么了,“觉得有些累了,”夏绿如说着叹了口气,“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等你处理,不用管我。”
许朗瑜点点头,起身送她回金雅娟家,回来将锅碗筷洗了,也不去睡觉,走到阳台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支,慢慢抽着,眼前渐渐起了雾。
前尘往事(1)
一周后,许朗瑜带着许向辉的骨灰回老家,夏绿如也请了假跟着。
许朗瑜将许向辉葬在了李兰的旁边,又让人在他们边上准备一个空位。“这是留给许琰的,”他对夏绿如说,“总有一天我会带他回家。”夏绿如挽着他的手,看着李兰的坟墓说:“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雨,我害怕他真的待在里面不肯出来,不顾一切地钻进去拉他。我平常胆子很小,那大概是我这一生中做过最勇敢的事了。”许朗瑜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心脏部位,低声道:“你一直都很勇敢,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夏绿如仰头看他,“你其实想说我冒失对不对?”
许朗瑜就笑笑。
安葬完许向辉,许朗瑜提出去拜祭下夏绿如的亲人。夏绿如将他带到外公外婆的坟前,许朗瑜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又拜了三拜。
“绿如,你帮我采两三支松柏好吗?我想单独跟你外公外婆说几句话。”
夏绿如好奇地问他:“你要说什么呀?”
“不能被你听到的话。”许朗瑜说,“你要是听了会讨厌我的。”
夏绿如撇嘴道:“不让听就不听呗,还故意说得这么严重,我走了,你慢慢说,说完了打电话给我,以免我不小心听到哦。”
夏绿如离开后,许朗瑜又对着叶仲勋和于小珍的墓碑深鞠一躬。
“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压了十年。”他低沉的声音顺着山风飘荡开去,“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我因为生气绿如将妈妈的事告诉别人,再加上之前也因为妈妈的事对叶医生心存抱怨,所以那天晚上我在回学校的路上看到叶医生摔倒在水沟后并没有上去扶他。我当时没想到他会就这样离开人世。我因此十分内疚,甚至不敢再面对绿如。父亲整天烂醉如泥,一不高兴就打人,那个家我厌恶透了,却没有地方可逃。就在这个时候,大伯找到我问我要不要出国留学,我当时没多想就答应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父亲的,应该是给了一大笔钱吧,就这样我被带去了美国。到了那里我才知道,我要用另外一个人的身份生活,而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我还有个孪生哥哥。我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我从那时起,就暗自下定决心,此生不再回来。”
他弯腰清理着墓前的杂物,像是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最后甚至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在国外拼命读书、挣钱养活自己,我不想花大伯的钱,即使我现在是他的儿子。我想忘记国内的一切,以许朗瑜的身份过完我的一生,我想那就是我的宿命,却没想到十年后,命运再次捉弄了我。我不怕生命的无常,我原本也对它无所留恋,只是生命的骤然缩短倒让我越发想念一些人。最后我决定回来,我想知道在我离开之后,他们是否生活幸福。我当时就是抱着那样的想法,然后回来之后,发现许多事都不在我的掌控之内。”
“我不知道我现在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也许我应该狠狠地推开绿如,可是我做不到,从她把我从妈妈的墓里拖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回来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这些年有多想她。我在咖啡馆看到她照片的那一刻,我就清楚:哪怕我的生命只剩一天,我也想要再见她一面。”
“希望二老原谅我的自私,将她留在身边,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对她好,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若二老在天有灵,愿你们能保佑我们。”
许朗瑜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头去找夏绿如。他找到夏绿如的时候,她正在用树枝搭窝棚,看到他笑道:“快来看看,我这房子搭得很漂亮吧?我跟你说,我小时候跟许琰……”夏绿如说到这里连忙捂住嘴巴,歉意地对她吐了吐舌头。许朗瑜想起小时候他和夏绿如搭树棚的事:他们在后院用树枝搭了只够两个人藏身的树棚,又搬了两块石头做石凳,还捡了废弃的铁锅和碗筷,做成了这世界上最简易的“家”。两个人就天天盼着下雨,因为下雨了他们就可以在里面躲雨。老天爷知道他们的心思,有天下午真的就下起了大雨,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树棚里跑,然后缩着身子躲在里面傻呵呵地笑。许朗瑜还记得夏绿如那天的模样: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粉嫩的脸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
夏绿如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讨好地挪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就是……”
许朗瑜一把搂过她,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覆盖在她的唇上。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
这个吻被从天而降的雨点打断。许朗瑜一开始以为是夏绿如的眼泪,分开后却发现更大的水滴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下雨了。”夏绿如喊道,“快跟我来。”她带着他去了一个山洞,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边说道:“小时候许琰经常带我来这个山洞,他不喜欢去我外公家,我也怕去他家,夏天的时候外面太热,我们就躲这里玩。”说着又意识到自己失言,停下脚步,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许朗瑜。许朗瑜笑道:“我喜欢听你讲小时候的事情。”夏绿如这才开心起来,推着他往靠边的岩石上坐下。“要是有干树叶就好了,”她说,“我们以前总是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松针,天冷的时候躺在上面很暖和。”
许朗瑜眯缝着眼打量她,忽然笑了笑,说:“你该不会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他了吧?”夏绿如一脸羞涩,“怎么可能,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就十来岁,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许朗瑜却是一脸不信,“那你跟其他男孩子也经常一起玩?”
“那倒没有,”夏绿如说,“我那时候就盼着放暑假放寒假,那样我就能到外公家,找许琰玩了。”许朗瑜就一直笑,夏绿如这才意识到将自己卖了,假装生气要打他,结果反被他搂进怀里。
“雨越来越大了,我们不会在这里过夜吧?”
“不会的,等雨小点我们就下山。”
“那我们今晚住哪里?”
“你想住哪里?”
“我想回外公家看看……好多年没去了,也不知道房子还能住人不。”
“好,一会我们去看看,收拾收拾对付一晚总可以的,实在不行就去我叔叔家。”
“不,我不要……”
“有我在,不用害怕。”
“好……我听你安排。”
“真乖……”
情侣间的私语渐渐被洞外漫天的雨声遮盖,听不清楚了。
前尘往事(2)
夏绿如在许朗瑜的怀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许朗瑜正温柔地看着她。“雨停了,我们下山吧。”夏绿如连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睡觉的模样一定丑极了,他笑得这么促狭。许朗瑜没在意她小脑袋里想些什么,拥着她往洞外走,他担心雨一会又下起来,那他们就真的要在山上过夜了。两人一路小跑着下了山,穿过铁路,杉树林,还有荒芜的田野。两人前脚刚进门,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往下掉,夏绿如直嚷着运气好。
叶仲勋的家还是儿时的模样,只是天井的植物早已不知道去向何处,只剩几株春兰还在墙角摆着,有一盆竟然还开着花。
“我爸妈有时候会过来,”夏绿如说,“我看看柜子里有棉被不。”
她进去卧室,许朗瑜则在天井边的竹椅上坐下,打量着叶仲勋曾经门诊的地方:梁上那块牌子还在,相框里的照片也在,只是桌子旁再无人就坐,也再听不到叶仲勋的谆谆医嘱。他皱了皱眉,扭过头,目光穿过雨帘,望向门外,那里小时候的遭遇再次上演。
“还好,柜子里有棉被。”夏绿如从卧室出来,一脸兴奋地说,看到许朗瑜面色凝重,又改口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去镇上。”
“不用,我们就在这对付一晚,明天我还要去趟叔叔家,收拾些东西。”
“好,那我先看看有吃的没。”
夏绿如又钻进厨房,许朗瑜也起身跟了进去。厨房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看得出来这房子虽然没人住,却常有人来打理。
夏绿如掀开饭桌上的菜罩,下面空无一物;她揭开米缸,里面空空如也;她打开橱柜,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盘子和瓷碗,再无其他东西。她转身对许朗瑜笑道:“看样子我们只能去代销店买方便面吃了。”
“那也不错。”许朗瑜说,“你小时候没少瞒着大人买来躲角落里吃。”
夏绿如一脸讶异:“你怎么知道?”
许朗瑜自知失言,低了头转过身去,盯着门口台阶上的青苔。
“因为承瑶小时候也这样啊,”他说,“你们女孩子总是容易被漂亮的包装袋吸引。”
夏绿如听她提到周承瑶,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也就没再言语。两人找了伞,出门到村口的小店买方便面,顺便买了一盒鸡蛋和四根香肠,再加两个鸡腿。店老板还是小时候的老李头,现在已经一头银发,七十多岁了。他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激动地指着许朗瑜说道:“你……你是不是……许向辉的儿子?”
“大爷,你认错人了。”许朗瑜说,“他是我叔叔。”
老李头又看了他许久,笑道:“这样啊,难怪长得有点像。那小子,十多年没见了,他现在好吗?”
“他在国外,挺好的。”
两人离开后,夏绿如问他:“你干嘛撒谎呀?”
“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许朗瑜说,“再说老人家讲过就忘了,不会往心里去的。”
夏绿如点点头,心想要是真如他所说的就好了。两人回家煮了方便面,吃过饭后又把墙角的兰花搬出来,去了枯叶,翻了土。“我们带回去养吧,”夏绿如说,“一直放这里没人照料不好。”许朗瑜点点头,夏绿如又说:“我养不来植物,还是放你那里比较好,我偶尔去看看。”许朗瑜失笑,说:“说到底就是归我养呗,还要接受你定时检查。”
“就是这个意思啊,”夏绿如振振有词道,“你要是不养,我就送牧星哥,你不知道,他可会养植物了,一盆文竹养了五六年都没挂,而且还开花了。”许朗瑜见她一脸仰慕,心里不觉一动,说:“这两盆兰花,我养十年都没问题。”
“一言为定,”夏绿如说着就伸出手要跟许朗瑜拉钩,许朗瑜一边笑一边和她拉钩盖章,完了还不忘说一句:“这个春兰最好养了。”
折腾完兰花,夏绿如环顾屋子,感叹道:“我要是住这里,就在天井里建个小花圃,再在后院种上瓜果蔬菜,那样就能过世外桃源的生活了。”
“你不准备上班了?”
夏绿如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是学医就好了,可以在这里开个小诊所,这样就一举两得了,你说是不是?”许朗瑜点点头,“干脆我在这里开诊所好了。”夏绿如兴奋地拍手道:“那最好不过了。”许朗瑜就冲着她乐,夏绿如知道自己又被他调戏了,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你又唬我,董事长不会同意的。”提到父亲,许朗瑜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沉默半晌后说:“如果真想回来,总会有办法说服他的。”
“我也就随口说说,”夏绿如怕他跟父亲闹不愉快,“我既不会照顾花草,也种不来菜,真住这里会很无聊的。”许朗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夏绿如转移话题,“天不早了,我们睡觉吧,累了一天了。”
“好。”许朗瑜的声音柔得像水一样。
进了卧室,夏绿如才意识到只有一张床。许朗瑜看出她的局促不安,“我睡木地板好了,你睡床上。”
“可……可是……只有一床被子。”
这下许朗瑜也没了主意,想了一会,说:“有毯子吗?我裹着毯子凑合一夜。”
夏绿如到柜子里翻了半天,朝他摇摇头。
“要不……你也睡床上吧,”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不用脱衣服,分两头睡应该没事吧?”
许朗瑜笑了起来:“我是没问题。”
两人洗脸洗脚后,脱了外套钻进被窝,关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你睡了么?”
“没有,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我也是。”
又过了一段时间,
“睡了吗?”
“还没有。”
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声,许朗瑜慢慢地将身体移到夏绿如那一头,伸出双手环住夏绿如的腰,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部,轻轻地哄着她:“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夏绿如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眼皮慢慢合上,渐渐睡了过去。
前尘往事(3)
第二天早上,夏绿如拉着许朗瑜去她和许琰小时候常买烧饼的那家店,整个厅堂杂草丛生,荒芜一人,店面屋也坍塌了一半,只有破败的炉子还能窥探一丝从前的模样。他们到隔壁打听后得知这家人在七八年发生了变故,老板娘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上吊自杀了,女儿早早地出家,没过两年老板也病死了,房子就一直放着没人管,落败成这副摸样了。许朗瑜安慰夏绿如:“我们昨天去小店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一家吃食店,卖包子,还有肉饼和稀饭,我们去那解决早饭吧。”
“好吧。”夏绿如说,“那烧饼的味道我现在还记得,是能吃到该多好。”
“那是小时候没什么吃的才觉得味道好,现在再让你吃感觉肯定变了,还不如就让这份记忆一直留在回忆里。”
夏绿如还是一脸失落,闷闷不乐地跟着许朗瑜吃了早饭,然后陪着他去许向辉的老屋。这是夏绿如第二次走进这间房子,因为有许朗瑜在,没再害怕。房子外面虽然破旧,里面却还算整洁,推门进去,抬头就看到堂屋正对面放着许向辉和李兰的遗照。夏绿如和许朗瑜朝两人拜了拜,继续往里走,穿过厅堂,爬楼梯上了阁楼。
“你是要找什么吗?”夏绿如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随时可能断开的楼梯板,一手紧紧拽着许朗瑜的胳膊,“上面不会有老鼠吧?”
“要不你在下面等我?”
夏绿如连忙摇头:“我不要,怪吓人的。”
“我就是上去看看,”许朗瑜说,“看有什么值得留下的东西没,这屋子估计很快就要换主人了。”
“要卖掉?”
“送给姑姑家了,她照顾叔叔好多年,该她得的,只是这房子肯定是要拆掉重建了。”
“那为啥不去底楼的卧室看?”
“那里一直住人,贵重的东西应该早就收拾走了。”许朗瑜说,“我只是上来看看,或许能找到跟许琰相关的东西。”
一提到许琰,夏绿如就来了精神,到了阁楼,就帮着四处翻看。阁楼里堆着杂物,破桌子破凳子,还有许琰上学时用的书,一捆捆扎着,夏绿如想拿走被许朗瑜拦住了。
“这些就算了,留着也没用。”
两人继续在杂物间翻看,夏绿如被翻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许朗瑜就让她在旁边看着,不再让她动手。夏绿如东张西望的,最后百无聊赖地往天花板上看,突然,她发现在两根梁木交叉的地方有个红木盒子。
“快看那里!”夏绿如喊道,“有个盒子。”
许朗瑜朝她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也是一脸激动。他顺着柱子往上爬,也顾不得沾了一身灰尘。红木盒子被取了下来,方方正正的,有一半枕头那么大,还上了锁。许朗瑜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锁头撬开,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是一堆信。许朗瑜拿起其中的一封信,信封上是几个刚劲有力的蓝色钢笔字:李兰亲启。
许朗瑜的脸色突变,拆信的时候手都在抖,展开信,满页的文字跃然眼前。
兰妹:
难得收到你的来信,甚是兴奋,像个孩子一样将那几百字翻来覆去地看了上百遍,才舍得提笔给你回信。
你说我“知其兰而不知所以兰”,我笑了很久,我不是笑你写了错别字,我只是忽然想到以后等我们结婚有了孩子,如果是女娃,就叫“知兰”,如果是男娃就叫“知然”可好?
泪忽然就蒙住了许朗瑜的眼睛,剩下的字模糊成一片,再看不清楚。他将信纸折了放回信封,丢回盒子里,合上盖子,夹在腋下。“我们走吧,”他说,声音低沉,也不看夏绿如,径直朝楼下走去。夏绿如忙跟上他,心里好奇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会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回去的路上,许朗瑜几乎没有说话,夏绿如也不敢开口问他。他将她送到家后就说有事离开了,夏绿如看着远去的车子,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许久才转身上楼去了。
许朗瑜打电话给叶知然,问她叶冬青是否在家。叶知然一脸愕然,半天才反应过来,回道:“在家,你找他有事?”
“嗯,我一会就到。”
叶知然挂了电话就往楼下跑,冲进书房的时候吓了叶冬青一大跳。
“你这孩子,冒冒失失的干什么?”
“许……许朗瑜说要见你,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要见我?”叶冬青也是一脸诧异,“没说什么事吗?”
叶知然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说,不过听起来声音有些急。”
“好,我知道了,一会他到了你领他进来。”
叶知然答应着却没有离开。
“还有事?”
“那个……万一……我是说万一他要是提到我,我是说如果他来跟你谈我的事,你就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叶冬青问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
“我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
“他是做什么的?”
“是医生。说起来他爸爸和你还是校友呢,也是外公的学生,叫柳志远,你还记得不?”
叶冬青一脸惊喜,“我当然记得,他是你外公的得意门生,我就是在他手下实习的。没想到你跟他儿子……你这孩子,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刚定下来嘛。”
“行,回头你跟……他叫什么来着?你男朋友?”
“柳元平。”
“好,好,你告诉柳元平,两家人找个时间聚聚。”
叶知然答应着,这才出去候着许朗瑜。
许朗瑜到了之后顾不上和叶知然寒暄,问她:“叔叔呢?”
“在书房里。”
叶知然带着他去了书房,吴静芝听到声响也下楼来。
“谁啊?”
“许朗瑜。”
吴静芝一脸惊讶地看着女儿:“你们俩在一起了?”
“没有!”叶知然连忙否认,“他找爸爸有事情谈。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吴静芝一听来了精神,也顾不上打听许朗瑜来做什么,拉着女儿盘问她交了什么样的男朋友。叶知然将刚才跟父亲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吴静芝听了也是异常高兴,埋怨她怎么不早说。叶知然撒谎说她也是才知道。
书房里,叶冬青让许朗瑜坐下说,许朗瑜打开公文包,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我想这些东西应该物归原主。”
叶冬青打开文件袋,看到那堆信,整个人就呆住了。
“你……你哪里拿来的?”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许朗瑜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等等!”叶冬青叫住急于离开的许朗瑜,转身爬上椅子,从书架的最上端取下一个红木盒子。
“她的信,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留着……我没想到她……也和我一样。”
许朗瑜已经红了眼睛,他背对着叶冬青说:“我想她也一定希望这些信交给你来保管。以前的事就忘了吧。”说完再不顾叶冬青的挽留,径直离开。
前尘往事(4)
许朗瑜离开后,叶冬青将门反锁上。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伸手取桌上的信件时,指尖微微颤抖着。他并有拆开信,只是死死盯着信封上“李兰亲启”四个字,直至字迹渐渐地模糊起来。他取下眼镜,将信用文件袋装好,打开红木盒子,慎重地放了进去。
吴静芝过来敲门,他忙用衣袖擦擦眼镜,将盒子放回书架顶端,才转身开了门。“你锁着门干什么?”吴静芝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看了看,“他找你干什么?我跟你说,女儿已经有男朋友的,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叶冬青有些不耐烦地推着她出门,“放心吧,他不是说然然的事。”
“那他找做什么?”
“他前两天回了趟老家,遇见我的一位老朋友,给我带了点东西。然然告诉你交男朋友的事了?”吴静芝立马来了兴致,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你说这孩子,一直瞒着我们。你知道吧,是老柳的孩子,这缘分还真是……”
“你约个时间,两家一起聚聚。”
“我约?再怎么着我们也是女方,是不是有点上赶着……”
“那就你看着办吧!”
“女儿的事你就这么不上心?”吴静芝抱怨道,见他提了公文包要出门,急得抬高嗓门嚷道:“都快吃晚饭了,你又要去哪里?”
“我去趟公司,不用等我吃饭了。”
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吴静芝心里虽然颇多怨言,也无可奈何,转身一边上楼一边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刘嫂,晚饭给我烧碗面就好了。”
叶冬青回到公司,把自己整个人卷缩在黑色的真皮沙发里,像个受了伤寻求安慰的孩子。往事历历在目,却没有踪迹可寻,绝望像是一只穿过他的胸要摘他心的手,他疼得终于忍不住,在黑暗中捂着脸呜咽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稀听着开门的声音,然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是叶总吗?”叶冬青忙抹干眼泪,翻身坐起来,问道:“哪位?”只听吧嗒一声,办公室的灯被打开,一位二十上下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白衬衫搭配一条灰蓝色牛仔裤,像朵盛开的白莲花。
“我,我以为……”女子有些惊慌失措地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冬青说,“刚做噩梦了,没吓着呢吧?”
“没,没……那我先出去了。”女子说着就要转身,叶冬青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我叫李冉。”
叶冬青脸色为之一变,颤声道:“兰花的兰?”女子莞尔一笑,神情放松下来,回道:“不是,是冉冉升起的冉。”叶冬青脸上一热,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般,朝她挥挥手,说:“没事了,你去忙吧。”然后看着李冉离去的背影发了半天呆,觉得甚是无趣,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君智,你来公司一趟,对,现在,我有事问你。”
半个小时候,韦君智喘着粗气匆匆走进办公室,刚想问叶冬青这火急火燎的什么事,却被他一脸的凝重吓得,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叶冬青抬手示意他坐下,问他:“要咖啡还是茶?”
“茶吧,晚上喝咖啡睡不着。”
叶冬青端着泡好的茶要给他倒,他忙接过去,拿了杯子先给叶冬青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们认识多久了?”
韦君智一听这话,先愣了下,然后笑道:“我们读大学那年认识的,转眼三十年喽。”
“三十年,”叶冬青重复着,略微沉吟后又问道:“你还记得李兰吗?”
“李,李兰?当,当然记得。”韦君智估计是被问得突然,有些结结巴巴地回道,“怎么忽然提到她。”
“今天她的儿子来找我,你猜他带了什么给我?”
“我,我猜不出来。”韦君智觉得房间很是闷热,忍不住拿手拭额头的汗,“你认识她儿子?”叶冬青将身子往后一仰,露出一丝笑意,“他就是知然在美国认识的朋友,巧吧?”
韦君智连声说巧,又问他:“那他带什么给你?”
叶冬青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一直以为是她变了心,现在才知道不是,所以我找你来,想问问……”
“不不,这是跟我没关系。”韦君智一脸慌张地站起身,“是静芝……”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要弥补,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涨红着脸愣在那里。
“你说静芝什么?”叶冬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是想问,静芝是不是知道这事?”
“你说李兰儿子的事?她知道,为这个还跟我闹别扭。”
“女人嘛,总是心眼小,过两天就没事了。你刚说他给你带什么了?”
“信!”叶冬青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你知道吗?我给她写的信,她都一直保存着。我一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就非常后悔,如果我能够早点回家,如果……我想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也,也不能这么想,”韦君智安慰他,“有句老话不是说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真的结婚,柴米油盐的生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叶冬青终究满腔遗憾难以释怀,茶也不喝,说:“干脆陪我喝几杯吧!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我是想,但是我开车来的,再说今天我老婆生日,答应她回去吃饭的。”
叶冬青只得作罢,韦君智又安慰了他一会,就找了个机会离开了。办公室又只剩叶冬青一个人,他干脆自己拿了上次喝剩下的威士忌,自斟自饮了起来,直到把自己灌醉为止。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有人扶他在沙发上躺下,又盖了什么在他身上,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他慢慢地坠了下去。
吴静芝等到十点也没见叶冬青回家,打电话也没人接,于是打电话给韦君智,问他是不是和叶冬青在一起。
“他还没回家?”韦君智说,“我去公司见过他,先回来了。”
“你跟你说什么了?”
“也就工作上的事,”韦君智搪塞道,“估计是忙,要不我去公司看看?”
“算了,他爱回不回。”吴静芝忿忿地挂了电话,又打电话给叶知然,说的话都冒着火,“你父女俩是不是都不要这个家了。”
叶知然和柳元平刚从电影院出来,正有说有笑地聊电影里有趣的情景,被母亲扫了兴致,没好气地回道:“这才几点!再说我也没说今天要回家住。你对爸不满意就朝他发火去,别烧到我身上啊!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听着那头传来的嘟嘟声,吴静芝气得全身发抖,朝着空荡荡的房间怒吼起来,回应她是刘嫂胆战心惊的声音:“太太有什么事吗?”吴静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丝绸被上,半晌才了无生气地回道:“没事了,你去睡吧。”
刘嫂如释重负地带上门出去了,整个房间又陷入一片死寂。
前尘往事(5)
离开叶冬青家,许朗瑜又去华山医院找柳元平。柳元平问他:“你叔叔的后事办完了?”许朗瑜点点头,说:“我找你来是另外的事情。”柳元平问他什么事,许朗瑜便有些支支吾吾地问他:“我记得你之前跟我提过中药医疗……那个真的有效果吗?”
“有没有效果你试了不就知道了,”柳元平说完猛然醒悟过来,“你想通了?”许朗瑜点头道:“如果真能多活几年,我愿意尝试。”柳元平一脸兴奋,“你终于想开了,这很好。我跟你说,南京有个中医在这方面很有名的,他每周二都会到上海肿瘤医院坐诊,你去的时候报上李院长的名号,他一定会关照你的。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写给你。”许朗瑜说谢谢。“跟我还客气。你愿意尝试,我再开心不过了。”柳元平扯了张便签纸,掏出钢笔刷刷写了几行字,递给他,许朗瑜要去接的时候,他却突然将手收回,“我很好奇,你怎么就忽然想通了?之前我怎么劝你都无动于衷。”许朗瑜笑笑。“我知道了,是因为夏绿如对不对?”许朗瑜一把夺过便签纸,说:“随便你怎么想,我还有事,先走了。”柳元平忙拉住他,“呀,你别急着走啊,我还有话跟你说呢。”许朗瑜等他继续,柳元平却说:“医院不方便说,你等我一会,我收拾东西陪你吃中饭。”许朗瑜笑道:“到底谁陪谁呀?”柳元平马上改口道:“好好,你陪我,可以了吧?”说完转身找金文杰交代了几句,便拉着许朗瑜去了附近的餐馆。
“现在可以说了吧?”两人点好菜单等着上菜的时候,许朗瑜说,“不过我猜八成是跟叶知然相关对不对?”柳元平不在意他的调侃,“你说的没错。她刚给我打电话,你猜她说什么?她说让我安排我父母和她爸妈见面。”许朗瑜淡淡道:“我早跟你说了,只要她愿意,这事都不用你开口。”柳元平显得心事重重,“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中,但是这样一来我反而犹豫了。你说她真的是因为知道你生病的事才转变态度的?”许朗瑜见他那为难的样子,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自信了?”
“这不是自信的问题。”柳元平说,“我虽然喜欢她,但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是不是太现实了?我觉得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万一哪天我发生了什么事,她不会也马上就丢下我?”
“你这个命题本就不存在,”许朗瑜说,“我和她之前本来就没什么。她只是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估计都没被人拒绝过,之前放不下也只是面子上,现在既然知道我拒绝她不是因为看不起她,而是因为得了这个病,她当然就放下啦。”
“她以为你拒绝她是因为不想连累她?”
许朗瑜摊了摊手,耸耸肩道:“她这么想也没错啊。”
柳元平失笑,“她还真是……谜一样的自信。”
“这不正是你喜欢她的原因吗?”
柳元平打了他一拳,笑道:“你还真是了解我们俩。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你跟夏绿如现在怎么样?”
“很好啊!”
“那你跟周承瑶?”
“我还没跟她说,不过我想她应该会理解的。她是个聪明大方的姑娘。”柳元平还是一脸的担心,“那你家里……”许朗瑜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别担心我了,”他说,“指不定还我先结婚呢。”柳元平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也就欣赏你这谜一样的自信。”许朗瑜听了哈哈大笑。但这好气氛没维持多久,就被许向阳的电话打断了。
“你还在老家?”许向阳的声音永远透着怒意。
“回来了,”许朗瑜说,“我在外面,一会回公司。”
“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许朗瑜起身和柳元平告辞,匆忙赶回公司,到父亲的办公室挨训。许向阳将一叠文件丢给他。“你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短短两个月,人就被挖走一半,你和你的手下是怎么做事的?你不会跟我说8000万买来一个空壳吧?”许朗瑜听后也是大吃一惊:“目前的情况我还需要了解一下,我明天给你回复。”
许朗瑜出了办公室就打电话给周承瑶:“G公司员工走了一半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那头的周承瑶连说抱歉,“我没想到连锁反应会这么快,就这两周时间,CTO和COO一下子带走了三四十号人,搞得我措手不及。我一直忙着找员工谈心,希望能尽最大的力量留下他们,但是……”许朗瑜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上海。你通知所有高管,留下来开会。”说着便挂了电话,一边往电梯方向走去,一边给杨玮打电话:“我想请你帮忙,能不能暂时兼G公司的COO?”杨玮问他怎么回事?许朗瑜便将目前的困境给他简单说了下,“G公司的COO和CTO都走了,还把业务骨干和技术骨干带走了,现在整个公司一盘散沙,一定要尽快采取措施稳住这个盘子。”杨玮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他:“我也很想帮你,只是现在我实在脱不开身啊,董事长这边我也需要随时待命,一两天的事情我可以帮,但是这件事我……”许朗瑜立即明白他不想趟这浑水,“我知道了。”许朗瑜说,“我刚是太着急了,没事,我自己来想办法。”
许朗瑜进了电梯,脑子飞快地运转着,紧皱的眉头在按下楼层的那一刻忽然舒展开来。他迅速拨通陆建波的电话,开口便是:“上海那边出了点状况,有空跟我去处理下么?”陆建波问他要多久,许朗瑜说:“现在还不清楚,如果可以,我车子在公司门口等你,不行也没关系。”陆建波说:“行,等我十分钟。”
许朗瑜的车子刚出地下车库,就看到背着电脑包从电梯上下来的陆建波。上了车,许朗瑜将事情跟他做了简单的解释,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兼任CTO的职务。陆建波回他:“能做的我自当尽力,不过也不介意多个虚职。”
两人相视而笑。
前尘往事(6)
三个小时后,许朗瑜的车子到了G公司楼下,G公司十多位中高层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许朗瑜坐下后没有多余的客套话,他就当前状况作了简短的发言,然后让每个高管说一下自己的想法。“随便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许朗瑜说,“我相信各位现在都想着离开G公司,我理解大家,所以各位不需要有任何思想包袱。”
一阵沉默后,业务部的王聪先开了口:“一开始知道公司被收购的消息,我们是开心的,因为有大公司做后盾,我们都觉得公司发展壮大的速度会加快。但是没想到,被收购后不到一个月就有两位高管离职,现在两个创始人也走了,还带着那么多人。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整个公司都弥漫着恐慌的情绪,而总公司到现在都没有出台明确的措施,这让大家怎么有信心继续待下去?”
许朗瑜点点头,示意大家继续说。
技术部的林宏杰也开口道:“并购后,总公司只派了财务和人事两名副总裁,这对我们的业务和技术没有任何帮助不说,甚至还束缚住了我们发展的手脚。周总这几天虽然都有找大家谈话,但是人心散了,就很难再聚回来。”在他们的带头下,其他中高层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许朗瑜耐心地听大家发言,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着。“首先我要跟大家道歉,”他面色沉重地开了口,“因为我本人经验的缺乏,没有在收购阶段就给出网站的运营策略,导致给公司带来这么大的损失。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当务之急当然是如何补救。”
“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在考虑要拿出真正实质性的措施。要给出具体的文案现在是来不及了,我就想把我的想法跟大家说一下,各位有什么要补充的尽管提出来。”
“首先是要把人留住。公司之前的晋级加薪制度是怎么样的?”
人力资源经理张玉英接口道:“之前是按年末的KPI等级,分A、B、C、D、E五档,E将会被劝退,D无年终奖不加薪,C年终奖是全年薪水的10%,同样加薪10%;B年终奖30%,加薪30%;A年终奖是50%,加薪50%。但是去年末被收购后,大家年终奖金被砍掉一大半,也没有加薪计划,这也是很多人离职的原因。”
“为什么没有执行之前的考核方案?”
向阳公司过来的郑玲开口解释道:“之前的考核方案有任人唯亲的嫌疑,每个部门按比例分摊考核指标,分别是A10%,B30%,C30%,D20%,E10%。这种摊派制度,导致部门内跟领导关系亲近的员工占有很大的优势,而不会搞人际关系的员工则会吃亏很多,要是得罪领导的员工则会惨遭淘汰的命运,而我们又刚刚介入,对员工情况不够了解,所以我就建议更改考核机制,适当调低了A和B档的奖金发放比例,将多出来的部分放到D和E的头上。另外加薪这块是打算优化考核制度后再进行,但是没想到大家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许朗瑜听完沉思一会,问人事总监周君南:“你这边招人的情况如何?”
周君南回道:“原本年后人员流动是正常的,但是现在出去的速度比进来的多太多,我们就是24小时连轴转也跟不上,再加上竞争对手直接到我们门口挖人,而且开出的工资都是翻倍的。”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从去年底,这两周是像决堤了一样,拦都拦不住。”
许朗瑜将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所有的人都凝神静气地望着他。
“首先是加薪的问题,暂时仍然按之前的考核方案,按年终奖的百分比来,包括D和E。考核制度优化后再做对应的调整,现在最主要把人心先稳住,让大家静下心来做事是首要的。”
“另外就是关于网站的发展策略。这块就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这次投进来的8000万,我准备拿出50%来提升仓储、配送和售后的服务能力;物流这块资源总公司有优势,所以这块准备拿出10%的资金做整合,最终目的是缩减成本提升物流发送质量;剩下的40%,其中30%将用于补贴用户,我想不是自己贴钱给用户,而是在保证商品品质的基础上采取低价策略。网站的最终目的是赚钱,但不是这个时候,在用户黏度和销售份额没有达到30%的情况下,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迎合消费者。最后的10%则用于招揽人才和留住人才,我不希望人才流失的情况继续发生,如果接下来一周这种情况不能得到遏制的话,那么首先要走的是谁我想你们心里也清楚,就不需要我多说了。接下来,大家就围绕这四点给出各自的意见,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包袱。”
大家发言积极性一下子高涨起来,一位中层管理说道:“现在网购的主力军是25-35岁,这个年龄层的消费者是计算机、通信和消费类的电子商品的主力军,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加强这块的推广力度,把低价保质的商品重点放在这块,既可以增强用户黏度,也和向阳公司的业务范围相符。”
许朗瑜听了点点头,一脸的赞许。
其他中层管理也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例如“其他电商都在圈地建库房,现在房价增长速度快,这个举动不但可以缓解库存的压力,也是对土地做对应的投资。”
许朗瑜笑道:“圈地的成本要因地制宜,低价便宜的当然自己买进,一线城市的只能是租地了,不过尽量把年限拉长,就算以后不用也可以转租。我希望5年内自己打造的物流仓储平台能够支撑数百亿的销售额。”
“业务量上去,投诉这块也会增多。”售后服务部经理开口道,“呼叫中心的坐席也要提升才行,最好能够实现24小时全天候服务,另外,包括订单咨询,售后保修,退换货等售后服务都需要全方位升级。”
“好!”许朗瑜称赞道,“我发现大家都有很好的想法,这样,今天也不早了,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回去后根据我提的这四点,分别围绕自己所在部门的职责划分给出对应的策划方案,周三下班前发到我的邮箱,周五下午会针对各位提交的方案进行讨论,汇总后将编写成具体的文案,下月开始正式执行。好的策划案我们会给出奖励,至于奖励机制郑玲由你这边负责制定,周五公布。”
郑玲点头答应。
“关于职位的调整,COO一职暂时由我兼任,CTO一职则由向阳公司的陆建波兼任,其他职位也会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完成调整。希望能配合大家尽快让公司回到正常的轨道。这次对公司来说是危机,对大家来说是挑战和机会,希望各位能同心协力帮助公司度过难关,谢谢大家。”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许朗瑜结束了会议。
前尘往事(7)
会议结束后,许朗瑜留下周承瑶和陆建波,三个人就公司架构的调整讨论到半夜,回到酒店的时候,天都已经发白了。
许朗瑜洗澡的时候头开始疼,越疼越厉害,最后全身像打板子似的抽起筋来。他颤抖着裹了浴巾给柳元平打电话。“你赶紧到上海来一趟,”许朗瑜报上酒店地址,“我的病好像复发了。”柳元平吓得连滚带爬地开车到了他的酒店,等他冲进房间的时候却发现许朗瑜好好地坐在电脑前面办公。
“什么情况?”柳元平问他,“你不会是骗我过来的吧?”
“骗你对我有好处吗?”许朗瑜斜了他一眼,“我自己也是吓坏了,但现在头又不疼了,我也不清楚。”
“那就啥都别说了,我带你上医院检查。”
许朗瑜问他:“今天是中医专家到这里坐诊的日子吧?”
“对,”柳元平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正好带你去,做完检查让他给你配药。你的病例有带吗?”
许朗瑜摇摇头。
“没事,我让金文杰拍照发给我。我们这就出发吧。”
“你早饭吃了?”
“还吃什么早饭啊?你也要空腹检查的,赶紧的。”柳元平说着就拉着许朗瑜往外走,正好碰上周承瑶和陆建波过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他出去见个朋友,”许朗瑜说,“你们先去公司吧,我可能要下午才能过来。”
周承瑶和陆建波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看着他俩出门后也拦了出租车赶往公司。
许朗瑜在柳元平的带领下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在等检查结果的时间里去见了他一直推荐的中医段荣光。段荣光看了病例,问了他最近的状态,又把了脉后,很快给出了方子,告诉他先吃半个月,吃完后再回来改方子。在取药的路上,许朗瑜问柳元平:“他是不是一个方子通用的呀?都没说看下我今天的检查结果?”柳元平笑道:“中医本来就是以调理为主,虽然会因人而异,也不过是在基础方子上面做适当的调整,反正是先试试看呗,又没坏处。”
“我闻不惯中药味。”
“乖,吃两天就习惯了。”
“你哄小孩呢?”
“可不就是吗?”
两人在嬉笑中进了中药房,许朗瑜将单子递给柳元平说:“你帮我取药吧,我先去趟公司,检查结果出来了打电话给我。”柳元平拿他没办法,只得随他去。
快下班的时候,许朗瑜接到柳元平的电话。“出来请我吃饭。”许朗瑜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问他想吃什么,柳元平说法国菜。许朗瑜跟周承瑶和陆建波交待了两句,直奔见面地点,偏柳元平又卖关子,说先吃饭再聊,好不容易等他大餐下肚。
“可以给我看检查结果了吧?”
“在医院里,没带出来。”
“你……”
“你明天再跟我去趟医院。”
许朗瑜愣了愣,问他:“检查结果不好?”柳元平就看着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紧张了吧?”他说,“检查结果暂时看不出问题,但你这症状也不是啥好兆头,建议你再回美国检查一下。”
“我最近忙,抽不出时间来……”
“你的问题就在这里。明明清楚自己的病,还不知道避免劳累,还有你最近是不是把药停了?”
“上次在飞机上遇到一个病人,我把药留给他了,回来一直忙,也没顾得上去医院配。”
“所以你明天必须去医院一趟,把药配了。”
“你帮我带了不就……”
柳元平一脸的严肃:“你以为这是超市买东西哪?”
许朗瑜一副做错事的表情,柳元平见他这样倒不好再说什么。吃过饭,柳元平告辞回杭城,分别的时候又嘱咐他:“明天一定记得去医院配药,另外中药记得按时吃,我会打电话监督的,你也别嫌我烦,我这都是为你好。”
许朗瑜点头:“我知道。”
接下来几天,许朗瑜忙着和陆建波他们一起调整公司的组织架构,又开了一次全公司的动员大会,将新制度的各项制度贯彻执行下去,等他忙完这些事,已经半个月过去,他这才记起去医院配了药,中药也是他回杭城后才开始吃,而这一切,夏绿如都被蒙在鼓里。
叶知然虽然不高兴母亲那样说她,第二天还是乖乖地回家吃饭,发现叶冬青没在家。她私下问了宋嫂才知道父亲一整晚没回家。吴静芝黑着脸坐在餐桌前,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叶知然凑上去笑道:“妈,我回来了。”
“有本事永远别回来了!”
“我真是公司里有事,下班太晚了,怕回来打扰你。再有,你不是让我约柳伯伯他们吃饭嘛,柳元平已经跟他们说了,定了这个周末。”
吴静芝听了一阵高兴,但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脸又沉了下来,冷冷道:“你还是先问你爸有没有空吧!”叶知然忙给父亲打电话,打了很久才接通,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是哪位?董事长生病在医院,刚去做检查了。”叶知然吓了一大跳,忙问是哪家医院,一旁的吴静芝也站起来,连声问她什么情况。“说爸爸在医院。”吴静芝起身颤声道,“那哪家医院?”叶知然回她华山医院,她连衣服也顾不得换,拉着叶知然就开车向医院奔去。到了医院,叶知然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急得她打电话给柳元平:“你在哪呢?赶紧帮我查下我爸在哪间病房。”
“伯父住院了?”柳元平问道,“你先别着急,我在上海,等我打个电话问下再回你。”
“好,那你赶紧的。”
在着急等待了十分钟后,柳元平回电话给她,说:“住院部没收到叫你爸名字的患者,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叶知然很是气愤,“我打他电话没人接,生病的事是能开玩笑的吗?什么破医院,连找个人都找不到。”说完恨恨地挂了电话。吴静芝扯了扯她的衣袖,说:“你再给你爸打电话看看。”叶知然正要回话,抬头却瞥见叶冬青被一个女子扶着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拉着吴静芝忙迎了上去。
“爸,你吓死我们了,怎么样,哪里不好了?”
叶冬青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就是胃疼,老毛病了。”说完转头对身边的女子说:“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谢谢了。”女子看了看他,又朝母女俩笑笑,转身离开了。“这女人是谁?”吴静芝开口第一句话就带着怨气,“难怪不要回家了。”叶冬青皱了皱眉,按捺心里的不快,说:“公司的员工,今天还好有她送我来医院,你不说谢谢人家,还在这说这种风凉话。”吴静芝气不打一处来,“我说风凉话?是谁一个晚上不回家的?”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一见面就吵行不?”叶知然上去扶着叶冬青,“我们回家再说。”
回家的路上,为了缓和气氛,叶知然告诉叶冬青和柳家见面的事,问他周六晚上是否有时间。“有,当然有。”胃虽然还是隐隐的不舒服,叶冬青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笑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边上的吴静芝见丈夫这个态度,盛怒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