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节良药
在这个年代,女人的忠贞,比命更重要。
可以和离改嫁,却不能丈夫死后再改嫁,否则就是负心失贞,受世人指指点点。
当然,若非不守寡,无视他人的白眼也是可以的。
思柔郡主想结束这段无望的婚姻,却也不想守寡。
唐家三爷现在还不能死。
思柔郡主冷笑,把包袱交给钟妈妈,道:“先收起来吧。”
丫鬟端了茶给她。
她喝着茶,唇角有了个淡淡的笑意。
“大哥说,以斯能得到名满京城的檀儿青睐,虽然有些闲话,外人其实是既羡慕又嫉妒。檀儿自己贴钱给以斯,让以斯替她赎身,外头羡慕以斯的人更多。咱们觉得是闲话,实则是风流佳话。我不管是打死檀儿还是和离,都落得泼辣善妒或者可怜可悲的恶名。
可檀儿一死,就大不相同。檀儿死了,世人怜香惜玉,以斯辜负佳人,害得佳人丧命,不能护檀儿周全,他就是十足的恶人。那些羡慕以斯的人,会真正从道义上谴责以斯。
我这个时候再和离,合情合理,还深明大义,不愿意和唐以斯这种人同床共枕,我挽救了自己和简王府的名声。”思柔郡主笑着,放佛自言自语,“我熬了这大半年,终于等到了今天。大哥做事,果真滴水不漏……”
“嘘!”钟妈妈示意她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檀儿就是自己寻死的,跟咱们简王府没关系。您继续闹您的,带着陪嫁回去,从此两不相干。别再说这些话了。”
思柔郡主点点头。
她笑着,眼睛就湿了。
明明胜利在望,可她心酸得厉害。
她曾经对生活和丈夫,抱了那么多美丽的幻想。他们白头到老的样子,她都想象过。
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算计他的家产,算计他的命。
他还是死了好。
唐以斯不死。思柔心里会一直有一根刺。让她昼夜难安。
她哭着对钟妈妈道:“他若是为了那个狐|狸|精寻死,我是要难过的,凭什么他们到地下团聚?可,他若是不死。我这口气又怎么平?”
她这是想十全十美。
自从她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她的生活就不可能事事如意。
她只能选个一个最有利自己的结果。
钟妈妈明白思柔的心思。却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陪着她,等她大哭一场。哭过之后。思柔的情绪就从悲伤中缓过来。
和离之路慢又长,他们需要慢慢算计。
于是,这一年的夏季结束之前,唐家三奶奶跟逼死檀儿的唐家三爷和离,带着她全部的陪嫁,和唐家补给她的嫁妆,满满当当回了娘家
她和离的半个月后,唐家三爷自尽了。
唐家这一年是注定无法安静的。
檀儿死后,闹得那么凶,唐家三爷没动静;等三奶奶和离回娘家,他立马自尽,让人猜测他其实更爱三奶奶的。
既然这样,他还招惹檀儿,让檀儿香消玉殒,就更加可恨了。
思柔郡主大获全胜。
没什么人再觉得她是被抛弃得很可怜,也没人觉得她和离有错,毕竟唐家三爷德行有亏在先。这是后话了。
——*——*——
这些事,跟顾瑾之没什么关系。
唐家那些事,她也是偶然听母亲念叨几句,过耳不过心。
她在夏天来临之前,就到了付家庄。
大哥和林翊在庄子上开了个小小的药庐,给乡野村夫看病,收取微薄的诊金:或几捆柴火,或半斗米,或小半袋豆子;也有富足人家,送几个鸡蛋,或者一只老母鸡。
他们在这里一年,已经积累了声望。
所以顾瑾之的到来,得到了乡亲们欢迎。
时至四月,农庄似副颜色绚丽的春景图。一望无垠的麦田,冬小麦绿密密起伏着,随风荡漾着深翠娇媚;桃花凋零,枝头悬挂了青青果子;一条小河傍村而过,烟波青青,鹭鸶低低滑过水面。
大哥和林翊住在药炉后面住茅草庐。
顾瑾之则住到了顾氏的祖宅里。
偌大的庭院已经草叶丛生。
看房子的伙计偷懒,直到顾瑾之到了才开始收拾。
祖宅在村子的最西头。
顾瑾之住的房子,推开窗牖,就能远远看见大哥的药炉后院。
她白日到处逛逛,或跟着大哥去各个庄子给人看病,像个乡村游医;或去祖父的坟头,给他的坟添点新土,陪着说说话儿。
到了晚上,就帮着大哥整理医案。
这一年多,大哥的医术进步很快。
他跟着林翊,学会了很多东西。
庄子上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爱戴林翊和顾辰之,所以对顾瑾之也格外照顾。隔壁住着的李婶好几次给顾瑾之送菜。
顾瑾之住了一个月,将近端午节的时候,她准备回京,却意外发现村子南边有罂粟花。
那次,她装着男装,跟大哥去南边的付万有家看病。
付万有三十来岁,是顾家放在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他原本就是付家庄的人,做事勤快又努力。
付万有的娘,因为年纪大了,脾阳不升才生病的。
这种病,大哥看了好几例,不需要顾瑾之帮忙。
顾瑾之陪着看了一回。
回去的时候,看到付万友家篱笆院外面的角落,开满了罂粟花,有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簇拥在一起,分外艳丽。
顾瑾之就停住了脚步。
陪着他们往外走的付万有见顾瑾之喜欢,就笑着道:“小姐。这是罂花。前年我们家小子从西边带回来的,种着就好看,没什么用……”
“有用的。”顾瑾之笑道,也不去纠正付万有的叫法,“这话落了能结果子。果子的外壳,是治疗腹痛、腹泻的良药。”
顾辰之在一旁笑道:“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吗?”
“小姐聪明过人,又见识不凡。”付万有也恭维。
顾瑾之笑笑。
“万有叔,这罂粟花,你们是今年才种的吗,还有种子没有?”顾瑾之问。
罂粟花是从波斯传入的。
顾瑾之这些年第一次见。
付万有的小儿子前几年跟着镇上几个走商。常年往西域跑。做些小买卖。这罂粟花,就是他从西北带回来的。
这是现在这个时代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去年种的,有好些种子呢。”付万有连忙道,“我家小闺女最喜欢弄得花花草草。她伺候的。种子也是她收着。应该还有。您再进来坐坐。我去问问她。”
顾瑾之说好。
她和顾辰之又折身回来坐。
付万有把在耳房做针线的小女儿找来,问她要去年收集的种子。
小姑娘十二三岁,瘦瘦的。用块小帕子,包了一包种子,递给顾瑾之。
顾瑾之说了句谢谢,小姑娘却害羞得满面通红。
顾瑾之拉了她的手,悄悄和她说:“这罂花虽然漂亮,果实却有毒。小心别叫人吃下去,也别弄破了皮。一点点没关系,多了就要小心。”
小姑娘的脸从红,顿时就白了。
她哆哆嗦嗦问:“我奶的病……”
“不是,不是!”顾瑾之笑道,“你奶奶的病,跟这个没关系。总之,这花很美,却也有比它更美更安全的花。你若是不放心,明年别种了。”
小姑娘连连点头,眼泪汪汪的。
回去的路上,顾瑾之紧紧抱着这些种子。
顾辰之笑道:“你这是要自己种了制药?”
“不仅仅是药。”顾瑾之道,“这东西很神奇。”
“怎么神奇?”顾辰之问。
“趁着它的果子未成熟,把里头的白浆挤出来晒干,就能制成一种药。给人吸下去,就会有瘾,怎么都戒不掉,不停想要吸。最后,那个人就成了傀儡,被我控制……”
顾辰之惊呆。
“你编造的吗?”他问。
顾瑾之摇摇头,道:“我认真的。”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顾辰之不相信,道,“若是真的,你要来做什么?那岂不是害人?”
顾瑾之道:“我平白无故去害人做什么?将来若有人要害我,也能自保啊。大哥,这庄子上有咱们家的地吗?我想寻个地方,建个药圃,把这罂粟给种上……”
顾辰之不知道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的,道:“别胡闹。药圃哪里容易弄?没有积年的老药农,也是伺候不来的。”
顾瑾之就笑了笑。
她也只是和大哥说说,并不是跟他商量。
把罂粟种子拿回药庐的时候,顾辰之拿给林翊认。
林翊没见过。
他有了点兴趣,笑道:“我从五六岁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走了大半河山,却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这有什么用?”
说吧,他就要用嘴巴咬,尝一尝味道,看看有什么药性。
顾瑾之一把夺下来,笑道:“你别吃。”
然后又把她跟顾辰之说过的话,给顾瑾之说了一遍。
“我想建块药圃,专门种这个。您也没见过,定是很多人没见过,咱们有优势。果壳能制药,果浆能制毒,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东西了。”顾瑾之道
“可行。”林翊道。
“种这些有毒的东西做什么?”顾辰之拧眉道。
“有毒的药多的是。”林翊笑道,“上次那个小孩子,不是误食了山上的生半夏,差点毒哑了吗?这种罂粟是新药,也许比半夏更有用呢。”
顾辰之就不理他们,进去整理医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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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节玄机
顾瑾之得到的罂粟种子不多。
林翊很眼馋。
他开口,向顾瑾之讨要:“你分给我一半。等我种了出来,再翻倍还给你种子。”
“你定是不知道怎么制药的,给你也没用。”顾瑾之不肯,当宝贝一样护着,笑道,“到时候,少不得要尝尝药性。这东西最好不要尝。一旦尝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翊含笑看着她。
顾瑾之点点头,道:“我不骗人。”
林翊眯起眼睛笑了笑。
他略有所思。
顾瑾之道:“你别打主意了。付万有家里的确种了。我跟他女儿说,罂粟是有毒的。估计现在,他们早已拔光,甚至连藤蔓都烧了。”
林翊就有点泄气。
顾瑾之在庄子上住了一个月,时常到老爷子坟前,放佛心里的阴霾,也渐渐逝去。
她终于能接受老爷子已经离开的事实。
得到了罂粟种子,她将把它作为自己的秘密武器。
生活有了希望,糟心事的事退后,顾瑾之显得很有精神头。
顾瑾之在端午节之前赶回了城里。
“娘!”她扑到了母亲怀里,撒娇说,“我想您了。”
从前天天在家,离开她的人只有老爷子;等出去一趟,父母弟弟们皆不见,她的思念就转变了方向。
回到家,她对老爷子依依不舍的情绪,能放得下了。
“傻丫头。”宋盼儿笑。她不习惯矫情。说不出娘也想你的话。
顾瑾之不在家这将近四十多天,宋盼儿浑身不对劲。顾瑾之长这么大,头一次离开她如此之久,让宋盼儿六神无主。
要不是宋妈妈和海棠多番劝阻,宋盼儿早将顾瑾之接回来了。
想到再过四个月她就要远嫁,宋盼儿心里又是一阵抽搐的疼,道:“以后别乱跑了。礼部已经在筹备你和王爷的婚礼,再过几个月就要出阁,在家里再学学针线。”
顾瑾之道是。
“娘,您想我吗?”顾瑾之眼巴巴看着母亲。问道。
宋盼儿瞪她:“多大的姑娘家。还跟娘这里撒娇,丢人不丢人?”
顾瑾之就哈哈笑。
而后,她去外院,跟父亲请安。说她回来了。
这段日子。不仅仅顾瑾之去了乡下。顾琇之也去了嵩山书院念书,顾延臻的思念比宋盼儿还盛。
他感叹道:“家里少了你们姐弟俩,清冷了不少。你娘最想你。纳谷不馨,坐卧难安。再过小半年嫁出去了,让她怎么是好?”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很想顾瑾之,就拿宋盼儿说话。
顾瑾之眼眸微黯。
想到出嫁,她就想到了宫里的皇帝。
这桩婚事,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呢。
顾延臻误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得顾瑾之伤感,就笑着道:“一路颠簸,累了吧?回去歇了。”
顾瑾之道是,从父亲的书房出来。
她的丫鬟和行李包袱,早已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瑾之回来,几个人忙服侍她。
“我身上乏,打了水来,我洗个澡。”顾瑾之道。
霓裳就忙吩咐小丫鬟去烧洗澡水。
洗完之后,顾瑾之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葳蕤和霓裳帮她擦拭头发。
跟着去的芷蕾和幼荷正在跟祝妈妈整理她的行李,东西都要收起来。
葳蕤就小声问顾瑾之:“姑娘,乡下好玩吗?”
顾瑾之噗嗤笑,道:“好玩得很。我们去了河边看人家打渔,还下地种了庄家,芷蕾还帮李婶去池塘里捞猪草……”
葳蕤就一脸的艳羡。
早知道这么好玩,她也去了。
霓裳拆穿顾瑾之:“姑娘又骗葳蕤。虽说您是去乡下玩,却也不能疯成这样。姑娘打小就不是这性格。”
顾瑾之笑得更欢。
葳蕤将信将疑,道:“姑娘真是骗我的吗?”
顾瑾之含笑不答。
霓裳道:“当然是。”
葳蕤不信霓裳的话,跑去问跑去问芷蕾和幼荷了。
芷蕾也想逗葳蕤,就把顾瑾之编造的话都应下了,自己还绘声绘色添加了一段:“……我们隔壁的李婶,人最好不过了。她还带着我们去采莲。你见过在河里采莲吗?”
葳蕤忙摇头。
幼荷在一旁笑得不行。
在庄子上生活过的,都知道这个时节不可能采莲。顾家也有池塘,莲蓬六月份才熟,留心也能知道。
偏偏葳蕤没留心,还一脸陶醉任由芷蕾糊弄。
祝妈妈也笑。
顾瑾之等头发干了,就去小睡了片刻,人才恢复了些许精神。
从付家庄带回来的罂粟种子,顾瑾之拿出一小把,准备种在院子里试试看。剩下的,她都交给了祝妈妈,让祝妈妈好好收着。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给朱仲钧。
在京城种,只怕来不及收。她只种少许,做个试验,剩下的带到庐州去种。
“是什么东西?”祝妈妈问。
“很宝贵的药种子,您一定要保管好。明年开春我再种,定要能发芽的。”顾瑾之严肃道。
祝妈妈小时候在庄子上,做过农活。
她知道怎么保存种子。
“放心吧。”祝妈妈保证道,然后又笑着问她,“是什么药,这样宝贵?”
“从西域传过来的药。”顾瑾之笑着道。
祝妈妈就没有再深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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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在孝期,一切节日都从简,端午节也不例外。
宋盼儿亲自下厨,做了五毒饼。
粽子则是宫里赏的。
朱仲钧从庐州。又给顾瑾之送了端午节的礼物。
像往常一样,怕藩王勾结京官,朱仲钧送过来的礼物,需得经过礼部严格的核查。等到了顾瑾之手里,又晚了几天。
他又是送了些首饰。
都是名贵华丽、对顾瑾之而言没什么用处的首饰。
去年及笄的时候送过一次,过年的时候也送了一次。
这是第三次了。
这次,顾瑾之没有让丫鬟收起来。她放在床头,斜倚着把玩。
依着朱仲钧的性格,不至于如此无聊,千里迢迢一而再再而三送这些东西给她。对于朱仲钧。她还没这样重要。
她虽然不太明白朱仲钧对她是什么感觉……但不停送礼物?朱仲钧对她没有这样情深。
她拿着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手镯。反复看了半晌。
而后,没发现什么,她就随手把两只镯子碰了碰。
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似空心的。
顾瑾之一愣。
她一个骨碌坐起来。让霓裳把灯移过来。
“怎么了姑娘?”霓裳问。
顾瑾之没顾上回答。在等下仔仔细细看这只镯子。看了半晌。仍是没有发现哪里是裂缝处。
霓裳也拿起另外一只看。这些红宝石在灯下分外灼目,璀璨诱人。霓裳就往宝石上摸。
温柔的质感,让她的心似被红宝色的纱幔轻轻萦绕。
霓裳沉浸在这璀璨的宝石里。有点恍惚忘情,她的手有点重。
镯子啪的一声,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两截。
霓裳如梦初醒,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顾瑾之则抬头,一把夺过了那镯子。
霓裳吓得头皮发麻,急急道:“姑娘,这镯子太好看了,我瞧着就入了眼,下手太重了。”
“没事,没事!”顾瑾之却笑起来,“霓裳,你帮了我大忙!”
然后想到这样的东西,被丫鬟看到终归不妥,哪怕是顾瑾之的亲信丫鬟。她就叫霓裳把灯偌大床里头,放下了幔帐。
“姑娘……”霓裳心里余悸微平,站在帐外,忐忑不安想解释。
顾瑾之就在帐子里笑道:“这是金镯子,你随手就能掰断的吗?这镯子就是这样做的,按一按机关就会变成两段。王爷故意做给我玩儿的。你去吧,没事的。”
霓裳大大松了口气。
她退了下去。
顾瑾之就仔细看了看那只分外两截的金镯。
它的合缝处,正好在宝石的下面,做得精致异常,根本发现不了。
而镯子里面,是空心的。
朱仲钧送来满满一匣子首饰,全部都是空心的。
顾瑾之一个个摸索,全部都能打开。
而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又把上两次送过来的,喊了祝妈妈和霓裳搬过来。
她躲在帐子里,一件件的看。
祝妈妈几个不知道缘故,见夜深了喊她睡觉,顾瑾之只说:“你们先歇了吧,别管我。”
她一个个打开,忙到了三更时分。
全部都是空心的,哪怕是极细的心。
却没有任何东西。
应该说,原本可能有东西,已经被人取了出去。
果然,朱仲钧是不会专门送礼物给她的。
他只是利用给她送礼物的机会,传递东西罢了。
这些东西,都是经过礼部的手。
旁人大约会觉得,礼部的人盘查很严,藩王不容易给京城传递信息。可假如内奸就是礼部的人呢?
想到这些,顾瑾之对这些首饰没了半点兴趣。
她还以为朱仲钧是传信息给她,害的她连夜把东西都拆开。
现在又要合上去,否则将来她也摘不清……
哪怕换了时空,换了身份,她仍是朱仲钧的踏脚石。
顾瑾之苦笑了笑,把那些首饰全部收起来。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停盘旋着他们后来闹翻的日子。那时候,朱仲钧跟她没关系,她才觉得日子很轻松。
她知道朱仲钧有他的为难之处。
可她不喜欢跟他在一起,被他利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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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节接近
朱仲钧送来的首饰,一开始顾瑾之还只是叫祝妈妈等人随便放在哪个箱子里。
发现了其他的玄机,顾瑾之便命锁起来。
她又喊了霓裳,道:“那镯子,一下子就断开了。虽然好玩,到底不是正经东西。旁人知道了,该说王爷暴殄天物。你不要说出去。”
霓裳很聪明。
她能听得出顾瑾之的弦外之音,忙道:“姑娘放心,我绝对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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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宋盼儿开始给顾瑾之准备嫁妆。
顾瑾之的嫁妆和婚礼,应该归礼部筹备。
而宋盼儿的这些东西,不用在送嫁的队伍里,可以提前送往庐州。
陪嫁的东西、陪嫁的人,宋盼儿都要精心挑选。
越临近顾瑾之出嫁,宋盼儿越抵触,所以迟迟不肯准备陪嫁。等快感觉来不及了,她才着手。
而顾延臻,虽然不能出门参加宴会,却也可以约三两老友到家里喝茶闲聊。
第一个少不了的,就是胡泽逾了。
其次便是秦申四。
到了五月初十,顾延臻又约了胡泽逾和秦申四到家里。
三个人清茶闲话,就说起了秦申四升官之事。
“什么时候?”顾延臻守孝,与世隔绝,他竟然没有半点耳闻,“什么官?”
“是太医院的院使,是前几日的事。”秦申四谦虚笑道,“这事。还是托了七小姐的福。”
顾延臻不解:“又有瑾姐儿什么事?”
秦申四笑了笑,道:“这是秘密,我答应过七小姐不说出去的,你们也别问……”
胡泽逾也笑:“原来还有隐情?我说你不过是治好了大皇子的牙疼,怎么就给你封了太医院的院使。既然不让问,请我们吃酒,你可不能推辞。”
太医院的院使,仅在提点之下,是将来提点的人选之一。
这是太医院的二把手。
太医院里,功劳和资历在秦申四之上不乏其人。最后。院使之位。却意外落在秦申四身上。
多少人眼馋。
秦申四如今算是皇帝跟前最红的太医了。
“请酒是定然的。”秦申四道,“只是,至也兄还在孝中,我只能单请你了。”
“那我替他喝了。”胡泽逾道。
几个人哈哈大笑。
顾延臻瞧着秦申四如今官越做越大。忍不住感叹。又有点羡慕。
跟胡泽逾、秦申四比起来。顾延臻一事无成。一个空头的爵位,还是女儿帮他挣来的。
说了会儿话,秦家的小厮来寻秦申四。
秦申四不悦:“有什么急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偏要寻到这里来?”他今日是来陪朋友说话的。
小厮找来,显得他故意要抽身。
这样轻待了顾延臻和胡泽逾。
“太医院的人寻您。”小厮道。
顾延臻就起身送他:“快去快去,定是要救命的。”
秦申四给顾延臻和胡泽逾作揖,一再告罪:“明日负荆请罪,先失陪了。”
胡泽逾和顾延臻都让他快去。
秦申四走了,胡泽逾略微坐了坐。
顾延臻就问他,京城有什么趣事没有。
胡泽逾想了想,道:“唐家的事。简王府的小郡主和离回了娘家,唐家三爷自尽,这是京城最火热的趣事了。”
顾延臻不想谈这个,道:“这个我知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胡泽逾就捡了他们刑部几桩事,说给顾延臻听。
两人一直谈到午膳时辰。
胡泽逾在顾家用了膳,才回家去了。
晚上顾延臻回内院吃饭,说了今日秦申四和胡泽逾的来访,又说了秦申四升官之事。
他问顾瑾之:“梅卿说,他升官跟你有关系,还说是秘密。你又帮他做了什么?”
顾瑾之将把二皇子去世后,皇帝失眠、百药不治的事,低声告诉了父亲,又道:“我举荐了秦叔叔做随行太医,又跟他说了个验方。他照那个验方开了药,陛下喝下去,病情大缓。所以他才升了官,说是我帮忙的。”
顾延臻恍然大悟。
“你干嘛非要保密?”顾延臻不解。
“我只是不能随驾,又怕秦叔叔说出是我的方子,损了他的名声。他以后有了精彩的辩证,旁人也会猜疑是我的主意。如今他又凭这个封了官,有人不服气,更是要诋毁他的,所以我不让他说。若我不有言在先,他肯定是要说的。”顾瑾之编了个理由。
皇帝隐约透出来的意思,顾瑾之不想由她来告诉任何人。
哪怕是父母。
告诉了,父母只会替她担心。
而她编的理由很合理,顾延臻相信了,没有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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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申四急匆匆离开,赶到了太医院。
请他的,是简王府的人。
去年到现在,京城里最惹眼的,除了唐家,就是简王府了。
秦申四刚刚升官,他刻意低调,并不太想和风头正健的简王府有关系。可简王府来请,他又不敢不去。
他拿了自己的药箱,跟着简王府的人,赶往简王府。
他现在是太医院的院使,可是在王公贵胄们眼里,秦申四仍是低等人。
而简王,更是真正的龙子凤孙,秦申四哪敢怠慢?
马车很快就到了简王府。
现在的简王府,实则是简王府在京城的别馆。自从简王放弃自己的护卫军,赖在京城不肯挪窝,他们就没有另建府邸。
外头都说简王府很穷。
秦申四一路到了简王府的垂花门口。
五月底,繁枝浓密。锦绣铺地。
简王府虽然简单,却不失整洁内敛。
秦申四见惯了奢华淫逸的贵族庭院,对简王府的内敛简单充满了好感。
简王府的世子爷迎了出来。
简王世子今年三十出头,是简王的长子。他生得修长俊朗,白净斯文。穿着皂青色的直裰,鬓角梳得整整齐齐,玉树临风。
秦申四忙给他行礼。
“秦太医不必多礼。”知道秦申四是皇帝跟前最红的太医,简王世子不敢怠慢,笑着让秦申四免礼,道。“快里头请。”
他一路把秦申四请到了正院上房。
秦申四便知道。是女眷病了。
他心想,是不是那位和离回家的郡主?
他不敢露出异样,被人看出端倪未免太失礼,就低垂了头。
生病的。并非小郡主。而是简王妃。
简王妃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神色冷漠,双颊发暗消瘦。看到有人进来,给她行礼。她也没什么反应,目光发直。
简王陪坐在一旁。
屋子里没有旁人了。
因为有太医来,家里服侍简王妃的儿媳妇、小姐们都回避了。
秦申四先给简王行礼。
简王笑了笑,态度还好。
秦申四行礼过后,才开始给简王妃诊脉。
王妃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应。她呆呆的,安静坐着,额头却有块紫瘀,放佛是撞伤了。
秦申四诊脉,发现王妃的脉涩而沉。
他先浅取脉,再深取,脉象仍是涩而沉,就知道自己没有诊错。而后,他又看了看舌苔。
简王妃的舌下纹紫,苔厚,且发暗,有瘀斑。
秦申四感觉像是肝气凝结。
他问了问发病时的状况。
简王世子代为回答道:“家慈每日都这样坐着,叫她也听不见。有时候站起来就走,往门上直撞,也看不见;可有时候又是好的,能说话,口齿清晰,目光又明亮……”
秦申四的眉头微拧。
这些症状,并不符合肝火凝结。
他预料错了。
“……犯病已经大半年了,去年腊月里犯病的。”简王世子又道。
秦申四就想到了去年唐家三爷和名妓檀儿的事。
王妃是不是听说了女婿的糟心事,担心女儿,才发病的?
“彭提点一直照料家慈。”简王世子继续道,“开了些方子,时好时坏,反反复复的。他说,秦太医医术高超,医德高尚,而且不乱嚼舌根。他暂且没有良方,我们只好麻烦您。”
“王妃这病,全仗秦太医妙手回春,本王先谢过了。”简王也开口道。
秦申四想,简王妃这病很棘手。
彭提点年纪比秦申四大,也是医学世家出身。彭提点更加稳重谨慎,所以外人觉得他医术平平,实则他造诣很高。他能做到提点,是实至名归。
彭提点治了半年,都治不好。
而简王世子又口口声声不准张扬说出去。
“我一时也说不准,王妃这到底是什么病。”秦申四原本断定是肝气郁结,现在不敢讲了,道,“彭提点的医术,远远在我之上。既然他暂时没有良方,那么我斗胆一试。只是,我要先问问彭提点,看看他是如何诊断的。假如辩证重复了,也就没有必要拿王妃的病做试探……”
他要看看,彭提点是怎么说这个病情的。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
简王和简王世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点头同意了。
简王妃乃是怪病,非急病,所以世子先送了秦申四出门。
秦申四从简王府出来,直接去了太医院。
他找到了彭提点。
“是我向他们引荐你的。”彭提点道,“你看病稳重,而且屡有奇招。怎样,可想到了如何给简王妃诊断?”
他没有含沙射影的讽刺,而是真心实意夸赞秦申四。
“一筹莫展。”秦申四不逞能,老实说道,“不知提点大人是如何诊断的?倘或已经用过了药,我就不用再去了……”
“我一开始以为是气血虚,就给了四物汤。喝了下去,王妃并不见好转,反而时而暴怒、时而发愣;而后,我又以为是胆气虚,就开了温胆汤,结果,仍是不济。最后以为是肝火郁结,开了逍遥散。吃了这么久,病情反复无常,无法根断。每次用药,一开始能见效果,半个月之后又恢复原样。断断续续的,折腾了这半年。”彭提点毫无保留的告诉了秦申四。
他用他的诚意告诉秦申四,他是真的诚心引荐秦申四去看病,而不是为了让他出丑,故意给他个难治的病,从而给他来个下马威。
秦申四听得明白,心里感激道:“我也以为是肝火郁结。既然您已经开了逍遥散,就不用再开了。我一时也想不到其他良方,不如另举他人?张渊太医医术远在我之上……”
彭提点沉默了下。
他道:“还是你去看吧。再想一想,看看还有什么方子。陛下的病,整个太医院都一筹莫展,不也被你治好了吗?”
秦申四就有点尴尬。
他不想旁人总把治好皇帝不寐症的功劳,算在他头上。
那是顾瑾之想的方子。
当初是顾瑾之说取意用药。否则,秦申四是想不到的。
可顾瑾之不准他告诉任何人…….
他就要承受这窃取来的荣耀。
这让他心里很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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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节束手
彭乐邑身为提点,皇帝器重他,太后也欣赏他。
他曾经治好过二公主的病。
而后,太后就让他照料二公主的脉案。如今,二公主已经长到了三岁半,健康活泼,这些都是彭乐邑的功劳。
他执掌太医院,重振太医院的声威,皇帝也信任他。
他学艺繁杂,大方脉、小方脉、风寒、妇人等四大科,他都熟练。
虽然不知道科科都出类拔萃,却也精通。
所以,秦申四得势,其他人眼红嫉妒,身为秦申四上司的彭乐邑没什么感觉。他挺欣赏秦申四的。
秦申四受皇帝的表扬,也不是头一次了。他为人低调踏实,兢兢业业,彭乐邑都看在眼里。
太医院里,不是其他太医都比秦申四医术高,而是彭乐邑愿意为秦申四锦上添花,所以他自己也拿不下的难症,交给秦申四。
假如治不好,秦申四没本事,也不是彭乐邑的错儿,每个太医都应该对自己的医术负责;假如治好了,秦申四的名声更胜一筹,他刚刚坐下的院使之位,会更加安稳。
彭乐邑希望太医院各处都安稳,把勾心斗角维持在平衡的线内。
“梅卿,机会难得啊。”彭乐邑见秦申四有点沉默,道,“简王是皇上的亲叔叔,他们府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行走的。你刚刚得了提拔,多少人看着你?你需得露一手,镇镇场子。”
这话说得有点市井气息。
秦申四听了一笑。
他仍是摇摇头。道:“我怕是无能为力啊。”
他从医二十几年,曾经也看好了不少的怪病。
远的不说,去年真定大公主的怪病,就是秦申四治好的,至今还有人赞耀他。
真定大公主是前年生病的。
她为人孤傲,只相信擅长妇人科的董太医。
她是前年秋上生病,浑身发凉。
顾瑾之治好过一例真热假寒的病。就是热证,表现出来的却是极其怕寒,跟真定大公主的病有点相似。
董太医试了几种方法,没有治好真定大公主。就试了试用热证的药去对付大公主怕冷的病情。
结果。反而更添重了。
真定大公主也是寻了好些太医,都是她认为医术高超的。
秦申四被排除在外。
可仍是没有半点成效。真定大公主非常怕冷,六月天也是包裹着厚重的棉袄,不能吃半点凉的食物。
她被折腾了将近一年。换遍了太医。
她很固执。
哪怕是顾瑾之名声那么盛。她也不想请顾瑾之。她总说顾瑾之肯定是欺世盗名。
太医院的人被她的病。弄得焦头烂额。
最后,到了去年的七月,那么大酷热的夏天。她仍是痛得瑟瑟发抖。实在无法了,太医院倾巢而出,去给大公主会诊。
秦申四跟在几个太医身后,默默看着几位太医无可奈何,真定大公主大发雷霆。
他看了看大公主的气色,想上前号脉。
大公主让他滚。
秦申四果然出去了。
他从井里汲了一大桶凉水,趁着众人没有防备,提了进来,兜头泼到了真定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尖叫,被凉水灌了个透,当场叫人拿住秦申四要打。
秦申四只说:“再等半个时辰,大公主会出一身汗,病情自然不药而愈。倘若不信,在下也无能为力。告辞了。”
然后不等公主府的护卫拿他,转身就走了。
真定大公主原本就怕冷,一点凉东西都不能沾。
盛夏的井水,凉得浸入骨头,镇定大公主一个劲的哆嗦。
她暴怒着,任由丫鬟替她换了衣裳。
果然,没过一刻钟,她的额头开始冒汗。
生病这么久以来,她从来不出汗。
秦申四所料不差,没过半个时辰,真定大公主就大汗淋漓。
大公主忙叫人,又请了秦申四。
秦申四就去了。
他照先前的方法,让大公主用冰凉的井水泡澡,每日泡半个时辰,直到不出汗为止。
旁人泡热水澡才会出汗,而大公主泡凉水澡,一身的粘汗。
她就知道秦申四的方法管用。
一连泡了五天,大公主的病不药而愈。
而后,她亲自登门,给秦申四道谢。
太医院的人就纷纷围着秦申四,问真定大公主是什么病。
秦申四也不保留,道:“先父曾留下药书说,阴盛格阳,阳盛格阴。我早就听董太医念叨过大公主的脉案,如今又看了她的气色,就断定她乃是热证。热极而寒,才会如此。治疗热证,应该用寒药。可是大公主的热证太甚,她服用凉性的东西,立马就加重病情。既然不能用药去祛除热毒,我就想到了井水之寒,正好可以引出……”
太医院人人敬赞。
每个人都有自己熟悉的能力和本事。
秦申四的本事,都是来源于他看过的书、他诊断过的病例。
可是并非每种病都见过。
哪怕是顾瑾之,也未必每种病都会。
顾瑾之就不会针灸和接骨。
所以,秦申四,以及学而博广的彭乐邑,都有自己没有见过、不能判断的病情。
他们皆治好过其他医者束手无策的病。
秦申四有精彩的病例,彭乐邑也有,甚至更多。
他们每天都要看很多的病患。
可轮到了简王妃这里,他们俩都束手无策了。
每个人都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大人,我怕是要辜负您了。这场子。我还真镇不住的。我老实跟您说了吧,我能走到今天,顾家七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秦申四道。
他有精彩的病例。
可是那些病例,并不能为他高升添砖加瓦。
像真定大公主这样的贵胄,治好了一千个一万个,也不及治好皇帝的小病。
偏偏皇帝的病,他们都没有那福气去治好,反而是顾瑾之提醒的。
秦申四不是说,他的太医生涯,都靠顾瑾之。但是机缘巧合的时候。顾瑾之的确给了他机会。
他说他走到今天。是指做到了太医院的院使。
这是顾瑾之帮了忙的。
“顾家小姐啊?”彭乐邑叹了口气,“顾家小姐待嫁,顾家又在守孝,我也不好向简王府引荐她……”
“可我也难当大任啊。”秦申四道。
彭乐邑见他没有谦虚。就道:“那你去吧。简王府那边。我去复命。”
“谢大人。”秦申四松了口气。
他今天休息。和彭乐邑说完了话,就回了自己的药铺。
彭乐邑也收拾好医案,去了简王府。
他把秦申四的事。解释了一遍:“……秦梅卿是太医院第一老实人,他若是能有半点法子,也不敢藏私的。如今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再换个太医来瞧?”
简王阴沉着脸,不说话。
简王妃依旧坐在东次间的炕上。
彭乐邑来了,几个服侍她的儿媳妇和女儿都先进了里屋,只留下丫鬟服侍着。
她目光呆滞,放佛整个世界与她无关。
听着秦申四和简王说话,她突然道:“是要给谁请大夫?”
她这病就是这样,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也能头脑清晰,甚至不知道自己发病时发生了什么事。可一旦发病,不是呆滞,就是发狂。
甚至彭乐邑和简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好,什么时候又犯病。
她突然开口,让彭乐邑不知道怎么接话。
彭乐邑只好看向简王。
简王只得道:“我这些天,腿老是发酸,想请个太医瞧瞧。”简王有老寒腿。
他小时候在宫里,跟着先皇蹴鞠的时候,不小心将蹴鞠踢到了路过的宫女身上。
那个宫女是太皇太后——他的嫡母跟前最得宠的宫人。
所以,他的嫡母让他跪在坤宁宫外,跪了整整一夜。
那时候是冬月,不至于冻死,却分外难捱,他浑身冻僵了。
他才八岁。
从此,他就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变天的就会酸痛。
这个是治不好的,王妃也知道。
“又要变天了,只怕要下雨。”王妃道,“您一到刮风下雨,腿就疼。”
“是啊。”简王道。
“那快去请太医啊。”简王妃催促他。
这一整天,她都很清醒。
简王把彭乐邑打发回去,对他道:“那你再举荐一位来。”
彭乐邑就回去了。
简王妃清醒了一天。到了夜里,她半夜起来,拿着剪子把自己和简王的衣裳都绞了。
丫鬟们都醒了,简王也吓醒了。
丫鬟去夺剪子,她就一剪刀刺在那个丫鬟的胳膊上,声色俱厉道:“你要害王爷,你们都要害王爷。我跟你们拼命……”
简王心里大痛。
他上前,轻轻靠近她,喊着妻子的闺名:“把剪刀放下来。没事没事。”
简王妃听到简王的声音,暴躁才能安静些。
她一夜未睡,从暴躁状态,到了痴呆状态。
简王回想这一辈子相濡以沫的过程,就对世子道:“这京里的大夫,顾家小姐以擅长怪病而闻名遐迩。你进宫去,把你母亲的病,告诉太后娘娘,说要请顾小姐给你母亲看病。”
“顾家?”世子反问。
简王深吸一口气,道:“你母亲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世子不再多说什么,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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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节送信
这些日子,天气很好。
荼蘼向晚开,春事渐却了。
顾瑾之得到母亲的允许后,在外院西花园的东南角,专门开垦了小半块儿地,种了一小把罂粟种子。没过几天,种子发芽了。
她很高兴,没想到如此顺利,就专门从自己的院子里,拨了两个粗使的小丫鬟去照顾。
“什么东西,这样精贵?”祝妈妈几个笑着问她。
顾瑾之笑道:“药材……”
祝妈妈又问是什么药材。
“说了您就知道吗?”顾瑾之笑着反问她。
祝妈妈就不再追问了。
“过了播种的时节,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花结果……”顾瑾之每日都要去看两回,恨不能揠苗助长,又担心种得不对,不能结果,默默在一旁念叨。
任谁都看得出顾瑾之很重视这些幼苗,小丫鬟更是小心翼翼的照拂。
除了对这些幼苗寄托厚望,顾瑾之开始研读老爷子留下来的药书。
从前一直没看,是因为一翻开心里就会特别的难受。
如今,还是会难受,却能承受。
宋盼儿见她又是种药材,又是看书,偏偏将最紧要的绣活给丢在一旁,就问她:“新妇要向公婆献鞋袜。我专门打听了,你不用给妯娌叔伯送,太后娘娘那里,还是要准备一双的,你不开始做吗?”
“您不是叫人替我做好了吗?”顾瑾之嘻嘻笑。
她做出来的东西,哪里能拿得出手?这一点。太后和宋盼儿都心知肚明。
特别是太后,她是见过顾瑾之绣的荷包,大概对顾瑾之的绣活不抱任何希望的。
宋盼儿早已暗中叫人准备了,顾瑾之能猜到;而太后到时候睁只眼闭只眼,欢欢喜喜的过去,也是肯定的。
“我可没有。”宋盼儿被猜中了,仍是故意吓唬顾瑾之,“你这样懒。从前也很用心学过的,怎么突然不想学了?”
顾瑾之愣了愣。
她静静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她回房之后。就不再看书。专心致志做针线。
才做了几针,宋盼儿的丫鬟念露就跑来说,宋盼儿让顾瑾之过去一趟。
“什么事?”顾瑾之问念露。
念露悄声道:“来了客人,是简王府的世子妃。姑娘。只怕又要麻烦您去瞧病呢。”
顾瑾之就继续做针线。道:“姐姐跟我娘说一声。我染了风寒,不敢出门,身上重得很。”
念露微讶。继而失笑。
她道是,转身又回了上房。
宋盼儿知道顾瑾之没病。她回房都没半个时辰,哪里突然就得病了。
“您瞧,今日太不巧了。”宋盼儿对简王世子妃道,“自从开春,她身子骨就不太好,时常生病。我们家老爷子去世,孩子心里苦大发了。若不是守孝,我定要留你多说说话儿。”
这是逐客之意。
简王世子妃哪里听不明白?
她也知道顾瑾之轻易请不动。
见人家拒绝得明显,再纠缠下去,反而惹人反感。以退为进,才是此前的良策。
简王世子妃道:“七小姐没事吧?我也不知道七小姐生病了。您瞧我,什么也没带。只得空手去探望探望……”
宋盼儿拒绝得更加干脆:“她是风寒,别过给您。”
简王世子妃就没有坚持,起身告辞了。
等她一走,宋盼儿问念露:“姑娘是真的病了,还是假病了?”
她怕顾瑾之万一真的病了。
宋盼儿念着顾瑾之即将要出阁,就想多宠宠她。
“姑娘在做针线活儿,好着呢。”念露笑道。
宋盼儿蹙眉:“随便寻个什么借口,怎么好好的,说自己生病?你也跟着胡闹,回来乱传话。”
念露忙说自己该死。
宋盼儿让她退了下去。
宋妈妈和海棠就进来服侍。
“简王府是谁病了?”宋妈妈问宋盼儿,“是不是那位回了家的思柔郡主?”
宋盼儿也不知道。
她觉得祝妈妈猜得很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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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顾瑾之过来吃饭,宋盼儿又数落她用生病这个借口:“好好的诅咒自己……”
顾瑾之笑着说:“我错了,娘。我不想去给简王府的人治病,所以胡乱说了个借口。”
她很不想和简王府有瓜葛。
京里的大夫那么多,顾瑾之又不是挂名行医的,她没有义务。她想,简王府不管谁生病了,不至于是什么难症。
若是难症,肯定请遍了大夫,早就有耳闻的。
“简王府是谁病了?”顾瑾之又问母亲。
宋盼儿道:“还不晓得,没来得及问。简王世子妃会说话,我怕问多了,难以推辞她,索性没多说什么。”
顾瑾之笑起来。
顾延臻和煊哥儿也进来吃饭了。
两个乳娘要牵了快三岁的小十和小十一来。
两个小孩子已经会跑了。
小十很乖,鲜少哭闹,也不怎么说话。不管乳娘如何教他,他都懒得开口。宋盼儿有点担心。
顾瑾之便说,男孩子开口晚,不是什么大事。
而小十一就太吵人了。
吃饭的时候,小十一自己用筷子吃。一个不小心,筷子掉到了地上,他就伸手抓饭。
可能是吃饱了。
他抓了饭,没往嘴巴里送,而是撒了他身边的小十满满一脸。
小十仍在吃饭。
宋盼儿看到了,就要骂小十一。可转脸见小十一脸的米饭,反而筷子不停。吃得香甜,她又忍俊不禁。
大家瞧着有趣,都笑起来。
宋盼儿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喊了乳娘,赶紧来收拾收拾。
乳娘忙过来,把小十和小十一都抱下去,替他们洗手洗脸。
吃完饭,父亲和煊哥儿要去外院歇息。
煊哥儿却不太想走。
自从琇哥儿去了嵩山书院念书,煊哥儿很寂寞。
他常想粘着顾瑾之,却又感觉和顾瑾之不似小时候那么亲密。男孩子正是别扭的年纪。
最近。宋盼儿总说顾瑾之即将要出嫁了。煊哥儿才想多和顾瑾之亲近。
父亲没等煊哥儿,自己去了外院书房。
煊哥儿坐在炕上,听母亲和姐姐聊天。
“孩子长得真快……”顾瑾之还记得母亲刚刚怀了小十和小十一的忐忑不安,一转眼。两个孩子都会相互打闹了。
“可不是?我记得你生下来的时候。险险四斤。瘦的可怜。我生你的时候,又吃了苦头。后来你傻傻的,我总当你是在我肚子里受了难。”宋盼儿和顾瑾之的感叹点。明显不在一条线上。
她是想说说小十和小十一,却引得母亲追忆往昔,她和煊哥儿小时候的日子。
煊哥儿在延陵府长大,顾瑾之几乎像母亲一样,见证了他的成长。
可能是母亲强势,煊哥儿自幼就斯文腼腆,如今还是。
他听着母亲和姐姐说他打小就像个姑娘家,很听话,就忍不住红了脸,道:“我都不记得了……”
说了一会儿话,顾瑾之起身告辞。
宋盼儿喊慕青,让她送煊哥儿去外院。
顾瑾之便道:“我送煊哥儿吧。”
她看得出,煊哥儿有话想单独跟他说。
“也行,你和慕青一起送送。”宋盼儿道,又对慕青说,“你再送送姑娘……”
慕青道是。
顾瑾之姐弟俩出了正院。
她问煊哥儿:“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煊哥儿道:“没事……”
顾瑾之故意叹了口气:“你小时候,什么都跟我说。如今大了,反而和我生疏了。”
煊哥儿就急了:“我没有!是七姐你,总不和我说话。从前那个讨厌的王爷在,你只和他玩儿。等他走了,七姐总是一个人……”
她去年一整年,都在恢复情绪。
听到这话,顾瑾之有点愧疚。
她伸手,拉住了煊哥儿的手,道:“是七姐不好,七姐冤枉你了。”
煊哥儿笑了笑。
他没什么想说的,只想和顾瑾之亲近亲近。
“明天下学了,到我那里去玩。”顾瑾之能猜到他的心思,就开口道。
煊哥儿大喜。
第二天,顾瑾之早早起来了。
宋盼儿又派念露寻她。
顾瑾之一看到念露进来,就问她:“是不是简王府的人又来了?”
念露道是,然后将一封信交给顾瑾之:“姑娘,这是简王府送来的。夫人让我给您……”
顾瑾之狐疑接了过来。
信很短,字迹苍劲有力,是男人写的。
“前年庐阳王入河南药市,顾小姐知情否?”
信就是这么几个字。
顾瑾之看完后,愣了愣。
她想到了朱仲钧送来的那些首饰……
前年大哥和林翊去河南药市,朱仲钧非要跟着去了。那时候,顾瑾之正在药铺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多想什么。
如今看来,他去河南,不仅仅是玩乐那么简单的。
那个步步算计的男人!
顾瑾之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朱仲钧搞小动作,倘若被抓住,作为他外家的顾氏也要跟着遭殃。
顾瑾之想着自己一家老小,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却要陪朱仲钧承担风险,她心里就一阵烦躁。
原本打算做绣活的她,起身让丫鬟服侍她更衣。
她要去趟简王府。
既然简王公然递这信给她,她就应该去探究探究,简王手里到底拿了什么把柄,还是单纯的猜测,吓唬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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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节反威胁
顾瑾之换好了衣裳,去了母亲那里。
宋盼儿是看过简王府送来的信的。
见顾瑾之换好了衣裳,这是打算去简王府,她不由诧异:“当年你让王爷去河南,帮你办了什么事?”
她一直以为朱仲钧是傻子。
简王问庐阳王去河南办事,顾瑾之知道不知道。
宋盼儿就猜测,是顾瑾之的主意。
顾瑾之主意很多。
“并没有什么事。”顾瑾之道,“所以我要问问,简王到底是什么意思。王爷懂什么?他就算做了什么,也非故意。若简王拿住了,告到太后那里,说我的教唆的,岂不是冷了太后的心?”
宋盼儿深以为然。
庐阳王是个傻子。
他哪怕做了出格的事,也是无心的。可万一有人有心,拿了他的把柄,告了他一状,最后怀疑肯定要落在顾瑾之身上。
因为庐阳王对顾瑾之言听计从!
“我陪你去!”宋盼儿顿时就来气了。
她对简王府如此强势很不满意。
顾瑾之笑了笑,道:“娘,您还怕我吃亏吗?天子脚下,简王府能将我如何呢?既然他们是请我瞧病,我自己去吧。您还能护我一辈子吗?”
宋盼儿心里顿时泛起酸楚。
顾瑾之再过几个月就要出阁了,到时候她吃苦受累都是她自己扛,宋盼儿顾不到她了。
当宝贝一样养大的女儿,就要拱手给别人家……
“去吧去吧。”她情绪低落道。
顾瑾之道是。
她带着丫鬟。一路赶到了简王府。
下人进去通禀。
片刻,简王世子妃迎了出来。
简王世子妃长得娇小漂亮。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头浓密的青丝,堆了高高的云鬟,鬓角插着两支赤金衔南珠金钗,黄澄澄的,在日光下反映着闪耀的金光,衬托她肌肤胜雪白皙。
她身上穿着丁香色葫芦纹样缂丝褙子,淡紫色缕金挑线,双梁深紫色稠面绣花鞋。碎步急急走了过来。
跟在她身边的妈妈就跟顾瑾之说。这是世子妃。
世子妃笑着跟顾瑾之行礼:“顾小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里头请…..”
顾瑾之也给她行了礼。
“……是王爷给我送信的吗?”路上,顾瑾之问世子妃。
世子妃故意不解,道:“什么信?”
顾瑾之没有再问了。
她跟着世子妃。一路到了上房。
简王府有点窄小。从垂花门到正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走到了。一路上陈设简单,跟顾家的老宅有点像。
皇帝的众位叔叔里,只有简王和申王赖在京里不肯走。连护卫军都不要了。所以旁人说起这两位王爷,会用没骨气来形容,言语中尽是贬义。
这两位家里,也说得不够好听。
顾瑾之以为简王府会富丽堂皇,庸俗奢侈。
如今看到这样素净,她突然对简王有点改观。像简王这样的身份,如果想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可以装点门面的。
她跟着世子妃,到了上房。
世子妃把她请到了东次间。
东次间里,挤满了人。
简王和简王妃坐在炕上,沿炕的太师椅上,首位坐在世子爷。余下的,都是简王府未出阁的姑娘和偏妃、侍妾等。
除了简王世子之外,没有其他男子了。
简王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
看到顾瑾之进来,简王就咳了咳,对众位偏妃和女儿道:“都去吧,顾小姐来给王妃请脉了,你们别在这里打扰……”
众人道是,纷纷起身告辞。
那些小姐们,临走前都偷偷下打量顾瑾之。
等她们一走,屋子里就宽敞不少。
王妃坐着,神色呆滞。
她穿着大红遍地金水草纹褙子,月白色挑线裙,肌肤白皙,眼角有岁月的纹路。她五官看上去有点严肃,感觉是个很干练的女人。
她的左手,用白色纱布紧紧包裹着。
纱布的内侧,隐约有暗红渗出来。
她的手受伤了,而且是新伤,尚未愈合。
顾瑾之给简王和王妃行礼。
简王世子则起身,把首位的太师椅让给顾瑾之。
简王府并未说请她来看病,她就顺势坐下,问简王:“王妃这是怎么了?”
简王看了她一眼,说起了王妃的病情:“王妃这样已经小半年了。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最近,夜里总起来。不是拿剪刀绞东西,就是拿刀割自己的手……”
简王穿着天青色直裰,目光深邃。
要不是这两夜王妃行事叫人胆战心惊,简王也不会亲自给顾瑾之写那么一封信。
王妃的病,不能再耽误了。
她现在拿剪刀绞衣裳、拿长剑划自己的手,谁知道明晚会做什么呢?
总不能把她锁起来。
简王舍不得。
王妃是个很好强的女人。她的生活,既条理清晰又优雅端庄,她肯定受不了像动物一样被关起来。
“昨日世子妃去我家里,就是请我给王妃瞧病吗?”顾瑾之等简王说完,问道。
世子妃忙回答:“是的。不凑巧,您生病了,也就不敢打搅。您如今都好了,果然是医术高超。”
“喝了点药,睡了一夜,就好了。原本不过是小风寒。”顾瑾之面不改色解释道。
简王就看了眼儿媳妇,示意她别再插闲话。
世子妃果然不再开口。
简王又对顾瑾之道:“顾小姐的医术,传承顾氏。京里无人能及。王妃这病,还请顾小姐把把脉。”
他既赞了顾瑾之,又赞了顾氏。
顾瑾之说好,站起身来。
简王也起身,把他的位置让给了顾瑾之。
顾瑾之坐下,让王妃把手伸出来。
王妃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世子妃就上前,把自己的丝帕垫在炕几上,再把王妃的手搁上前。
顾瑾之轻轻掳了下袖子,给王妃取脉。
然后又看了看舌苔。
她的脉象涩而凝。舌质黯有瘀斑。
她这样的脉象和舌苔。很容易被误断为肝气郁结的。
看完之后,顾瑾之对神色微微紧张的简王道:“王妃没什么大事。王爷,咱们出去说话吧?”
简王微微颔首。
他刚刚站起身,王妃突然道:“这位……是谁?”
声音很清晰。虽然疑惑。也不至于失礼。语气礼貌恰到好处。
她又突然清醒了些。
世子和世子妃大喜。两人忙上前,喊了声娘。
王妃宠溺微笑。
世子妃就顺便介绍顾瑾之道:“这位是顾家七小姐,庐阳王的准妃。她今日是专门来看您的。”
王妃仍是糊涂。
可她没有在顾瑾之面前露出异样。客气道:“顾小姐有心了。”
她生病之后,有时候恢复了清醒,却只记得自己最亲的人。
她曾经肯定也听说过顾瑾之和庐阳王,现在却是一片模糊了。
顾瑾之笑了笑。
“你歇会儿吧,我有话和顾小姐说。”简王开口道,然后请了顾瑾之,往正房的小书房说话。
王妃满头雾水。
她知道自己有事。
“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王妃问世子爷,“我这脑子里,懵懵懂懂的,有点奇怪。”
她不止一次,清醒之后怀疑自己生病了。
“娘,您生病了。”世子如实相告,“您别担心,爹和我们到处给您寻医问药,您很快就好了。”
这个和王妃猜想的一样。
她能接受。
只是,她仍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生病了。
世子就告诉她。
反正等她睡了一觉,又发病一次,回头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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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的病如何?”小书房里,简王请顾瑾之坐下,就问顾瑾之,语气里带着几分敬重,“还请顾小姐直言相告。”
“王爷,今早给我的信,是您写的吗?”顾瑾之不回答他,而是问话。
简王很坦诚的点点头。
“您的信,是什么意思?”顾瑾之也直接问。
简王看了眼她,目光里带着几分笑:“顾小姐不知道,怎么不去问问仲钧?本王的封地在河南,虽然本王在京里,河南什么事能逃脱本王的眼睛?”
顾瑾之眉头微蹙。
“顾小姐只要问仲钧,为什么简王不肯在河南,非要跑到京城来,他就明白本王的意思。”简王道,“仲钧欠我一个人情,顾小姐以后就知道。王妃的病,还请顾小姐妙手回春,本王感激不尽。本王并非要拿人情要挟您,只是想告诉顾小姐,本王一直站在仲钧这边,我们府上,将来和庐阳王府,是友非敌。”
绕的太深,顾瑾之根本听不懂。
她静静看着简王。
“王爷,我并非挂名大夫,您也是知道的吧?”顾瑾之道,“请不动我,您家里不会去宫里找太后帮忙吗?最后怎么不是太后下懿旨,而是您一封糊里糊涂的信?足见,太后也是尊重我的,不会强迫我出诊。王妃这病,我不会看的。”
简王脸上的几分和颜,顿时敛去。
他阴沉着脸。
“您说的话,我听不懂,似是而非。庐阳王不在京城,我也无法求证。”顾瑾之笑道,“是敌是友,全是您一个人在说。我若是信了,岂不是怀疑庐阳王有鬼?庐阳王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说罢,她起身就要走。
“庐阳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河南有人行为不规矩,仲钧去见过他们……这话,他告诉过顾小姐吗?”简王在身后,刻意压低着声音道。
顾瑾之心猛然一悸。
她停下了脚步。
“我若是把这话告诉皇帝,皇帝还相信仲钧是个傻子吗?”简王冷笑。
顾瑾之转身,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柔和道:“庐阳王就是傻子。您既然知道河南有人不规矩,为什么不早说?您虽然没有窝藏之罪,却有包庇之过。现在您去告诉皇帝,皇帝怎么想您?您自己都摘不清,还想拉庐阳王下水?”
简王心头大震。
顾瑾之的思维很清晰。
她把简王心里最害怕、最难以言语的事,一句点明。
“小丫头,你胆子很大,敢在本王府邸大放厥词?”简王目光狠戾起来。
顾瑾之笑了笑,道:“那您现在就害了我吧。我要是死了,您的王妃就等着陪葬。这满京城,除了我,谁也救不了她。再等两个月,她就要彻底疯了。再说,您凭什么觉得害了我,您能全身而退?我说了什么不敬之词,您又敢把我如何,为何不敢大放厥词?”
简王又是一愣。
虽然顾瑾之说得很无礼,他仍是对顾瑾之刮目相看。
而后,他才回味过来,顾瑾之说她能救王妃。
简王一时间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来,所以他沉默站着。
顾瑾之就走近了两步,低声道:“简王爷,仲钧是傻子,您知道的吧?”
简王顿时开窍。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道:“仲钧就是傻子,他懂什么?”
顾瑾之笑了笑。
“再过几个月,我们就不是朋友,我们是血脉亲戚。王妃有病,我自当竭尽全力救治她。您放心,王妃的病,我能治好。”顾瑾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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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节精神分裂
简王听了顾瑾之的话,大喜。
他道:“多谢了。”
顾瑾之笑了笑。
简单的接触,顾瑾之感觉简王不是京里说得那么草包。
他甚至颇有心算。
他跟顾瑾之说话,张弛有度。
既不想太多的暴露自己,又不愿意得罪顾瑾之。他对顾瑾之的态度,很谨慎认真。
而简王妃,哪怕是偶然的清醒,也保持着她贵妇人的姿态,说话很得体。
才这么短短的片刻,顾瑾之对这个简王府大为改观。
她有想起了唐家三爷的死、名妓檀儿的死,心里不免寒了下。只怕唐家三爷的死,不是那么简单的殉情吧?
顾瑾之心里起了警惕,就不敢再和简王多谈朱仲钧的问题。
她想,简王应该是个聪明人。
能让他站在朱仲钧身边,一句空头话是没用的,需要有实际的利益。
而他从封地到京城,赖着不走的原因,也远非坊间传闻那样,是嫌弃封地的贫穷。
这些事,只怕皇帝心知肚明。
大家艰难维持着皇家的亲情,努力把戳破窗户纸。
顾瑾之更不会。
这不是她分内的事。
她就收起了锋利,态度温和。
“那……是要开方子,还是要针灸?”简王见顾瑾之有短暂的沉默,出声提醒她。
“我祖父擅针灸,我却不太会。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还是开方子用药吧,这个我有把握。”顾瑾之道,“能借用纸笔吗?”
简王点点头。
他喊了个丫鬟进来,给顾瑾之研墨。
顾瑾之坐到了他的书案后。
他的书案摆得分外整齐,收拾得纤尘不染。
喜欢看书、珍惜书的人,才能把书案收拾得如此干净。就像顾瑾之的祖父。
而对学习抱有敷衍态度的人,总是不愿意整理书案,像顾瑾之的父亲。
她看得出,简王爱读书。
想着,丫鬟已经帮她磨好了墨。铺好了纸。
简王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顾瑾之开了方子。写好之后,等墨迹未干,才起身递给了简王。
简王也站起身子,接过来看。
方子上写着:生地黄一钱。赤芍药五钱。柴胡三钱。木通两钱,陈皮两钱,桑白皮四钱。桃仁八钱……
顾瑾之开了一大堆药。
简王不通药理,他不太明白。
“抓七副。一副水煎成一剂,每日喝一剂,先喝七天。”顾瑾之道。
简王点点头,喊了个小丫鬟进来,让她拿了方子,交给世子爷,让世子爷亲自去抓药。
“本王不通药性。”简王道,“王妃那病,是怎么回事?这些药,又是治什么的?还请顾小姐赐教。”
“我观王妃的面,她眼睛里有红丝,舌苔又有暗紫纹,足见她是心脑气血凝滞。气血不运行,脑气和腑脏之气不能相连,所以她时而发呆、时而发狂,又时而清醒。我开的方子,叫癫狂梦醒汤,疏通气血,让心脑相连,她的病自然就好了。”顾瑾之道。
癫狂梦醒汤,乃是出自清朝名医的著作。
简王妃这病,用西医的话说,叫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是比较常见的精神病,重性精神病。
中医叫癫狂症。
有人发癫,沉默不语,似痴呆;有人则发狂,喜怒无常;有人则是两者兼备。这其中的区别,主要是看病因。
王妃这病,非火、痰等原因引起来的。
她是气血凝滞不通而导致的,大脑气血和腑脏气血不通。
清代之后的重要,治疗这种病,大部分都是用清代名医王清任的“癫狂梦醒汤”。
在王清任的癫狂梦醒汤之前,像简王妃这种的癫狂证,记录不多。
所以很多的名医没见过。
“就这样吗?”简王有点不太相信,“吃几剂药就能好吗?”
“嗯,药要对证。”顾瑾之肯定的点点头,“我祖父总说,用药如用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从前没治好,乃是药不对症。先喝下去,假如不行的话,您再换大夫……”
简王蹙起的眉头微微舒了舒。
顾瑾之开好了方子,又去了趟正院,看了一回王妃。
王妃已经睡下了。
世子爷和世子妃有点紧张说着她。
她在梦里起身,半睡不醒之间发狂,很恐怖。
顾瑾之就没有再打扰。
她跟简王告辞。
简王让世子妃送一送顾瑾之。
世子妃就把顾瑾之送到了垂花门口。
她低声和顾瑾之说:“……我婆婆这病,不太想闹得满城皆知。今年我们家,发生了点事,您也是知道的。再添了这些事,家里也难得安宁。”
简王府的小郡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
再添上王妃的怪病,简王府就要像唐家一样,成为众人的谈资。
而简王府,不想太过于显眼。
他们在京里,是不符合祖制的。
再闹出更多的事,那些酸腐的文臣,非要参奏一本,让他们必须回河南去,只怕连皇帝也拦不住。
皇帝未必不喜欢他们放弃护卫军,留在皇帝眼皮底下。
可皇帝也不敢维护简王而不顾祖制。
简王府在极力减少存在感。
顾瑾之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您告诉王爷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
世子妃笑了笑。
回去的路上,顾瑾之忍不住想,简王府名声不太好。特别是简王本人,有点纨绔草包的名声在外。可能是他们府上让传出去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简王留在京师。
简王留在京师,到底是躲避河南的什么事,还是另有目的?
朱仲钧应该知道。
只可惜,他不在京城。
想到朱仲钧,顾瑾之的心微微一寒。
她无力的扶额。
如今再想和他退亲,太后就要彻底得罪了。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会给皇帝误会,以为她是想进宫才和朱仲钧退亲的。为了避免成为三宫六院的金丝雀之一,目前嫁给朱仲钧是最好的选择,唯一的选择。
时代对女人太不公平。
再努力,路仍是那么窄。
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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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简王府回到家。宋盼儿脸上带着笑,看着她。
把顾瑾之看得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了。
宋盼儿就拿出了礼部的檄文。
皇帝已经下旨,让庐阳王回京了。
再过一个月。朱仲钧就要多京城了。
顾瑾之听了。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想到朱仲钧离京那天。她哭得那么厉害,宋盼儿对她现在的愣神有点不解。
“瑾姐儿,你不高兴?”宋盼儿问她。
顾瑾之回神。笑了笑:“没有,我很高兴。九月就要成亲了,他也要回来准备准备。只是,这次回来,他应该不能住在咱们家,我在想这个……”
宋盼儿有点不信。
顾瑾之的确不是在想这个。
她是在想,皇帝下诏让朱仲钧回京了,那么上次他想吻她,只是一时意气之起吗?
事情太过于顺利,反而叫人惴惴不安。
顾瑾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安。
放佛总要发生点什么。
这种预感很强烈。
她从母亲那里出来,往自己的院子,一路上随步而行。
丫鬟跟在她身后,不敢打搅她。
顾瑾之走着走着,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到了外院的花园子。
当年祖父的书房就在这里。
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三间小屋,矗立在绿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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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王当着顾瑾之的面,不好说什么。等顾瑾之一走,他叫人去请了彭提点来。
彭提点很快就赶到了。
“你看看这个方子,能不能给王妃用?”简王把顾瑾之开的方子,给彭乐邑看。
彭乐邑看了起来。
顾瑾之方子里,桃仁是主药。
桃仁只要是祛血瘀的,配合了赤芍药,活血化瘀;而陈皮、桑白皮等,都是行气之药。
“这是副活血行气的药。”彭乐邑道,“这是顾小姐开的方子?”
简王点点头。
彭乐邑道:“顾小姐以为王妃乃是气血凝滞……”他给王妃诊断,一开始以为是气血虚,还补血过,会不会更加造成了气血的淤积?而后,他又以为是胆气虚。
他一直给王妃补。
到了后来,王妃表现出有点郁结。他以为是肝气郁结,用了些逍遥散,结果王妃病情发作越来越频繁。
感情他一开始就南辕北辙了?
彭提点脑袋嗡了下。
“可用的……”他脸色不太好,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怕简王多想,他解释道,“不成想,顾小姐的医术出神入化到了这等地步,彭某佩服。”
简王狐疑看了他一眼。
他看得出彭提点的紧张,能想到原因。
他也不说破。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简王从来不置闲气。
他点点头,打发了彭乐邑回去。
丫鬟熬了药,给王妃喝下去。
当天夜里,王妃又半夜起来。这次,她起来做针线活,口里念念有词,说着世子爷小时候的事儿。
简王陪着折腾了一夜不敢睡。
到了天明时分,又喝了一剂药。
她睡到了半下午。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不是像平常那样发愣。
她使劲瞧世子爷。
放佛认识,又记不起来。
这大有改善。
简王就知道顾瑾之的药,起了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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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节复诊
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原因很多,很复杂。
而且有三成的可能治不好。
也有一成的可能,治好之后又复发。
前世的时候,顾瑾之看过三例。
那三个病人都是西药治疗无效,走投无路,才求助于中医。
她治好了两例,失败了一例。
失败的那例,那个病人形成精神分裂症的原因,是因为十八岁的独子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从此,她就经常幻想儿子还在身边,最后就得了病。
治好之后,她清楚记得儿子死了,依旧痛苦。
她的痛苦,是任何药物都无法解决的。
治好了半年后,她又复发了。
他们家就将她送到了疗养院。
后来顾瑾之就不知道她怎样了。
而另外两例,没那么严重,诱因虽然痛苦,却不至于无法解决,治好就没有复发。
简王妃为什么会得这种病,顾瑾之不知道。
肯定有个原因的。
要么是先天遗传的,要么是后天病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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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王妃吃了七天的药,夜里能安卧,不会半夜起来做些诡异的事。
白天她虽然脑袋清楚,却总说累,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不太愿意和家里人说话,只想一个人默默抄佛经。
药吃完了,简王府又把顾瑾之请了去,让顾瑾之给简王妃复诊。
简王妃不肯出来。
简王只得请顾瑾之去佛堂给王妃诊脉。
简王妃见顾瑾之进来,犹豫了下。出来涵养,她礼貌的停止了诵经,和顾瑾之说话。。
她笑容端庄,不肯多露一分神态,声音温婉道:“麻烦顾小姐。这些日子,你也很忙吧?”
一副和顾瑾之拉家常的架势。
顾瑾之道:“还好,不太忙。”
简王妃便笑:“我病糊涂了。你的婚礼,都是礼部准备,你们家里的确不用准备什么。皇家娶媳妇,场面大着呢。你怕不怕?”
顾瑾之就笑:“我是无知者无畏。倒也不知道怕。”
简王妃也笑起来。
“当年我嫁给王爷的时候,也是九月份。我们倒是有缘。”简王妃忆往昔,“我记得那年,兵部尚书是正使。吏部尚书是副使。吏部尚书主婚……”
她把婚礼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皇家迎娶正妃,礼仪繁复,比普通人家娶亲要麻烦得多。
不过照简王妃说得。也不用紧张怕出错,到时候宫里会有女官在一旁提点她的。
顾瑾之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叙家常的。
可简王妃用这种态度,表明她不想瞧病。
她滔滔不绝说着她当年成亲的过程,步骤一步不落的讲了个便,就是想让顾瑾之受不了先走。
说完她成亲,又说简王的两名偏妃进门的礼仪。
她事无巨细的说着皇家婚礼的奢华繁复。
顾瑾之又不能打断她。
等她说完,已经一个半时辰了。
顾瑾之一直含笑听着,偶然插一句。
简王妃见自己的计策不奏效,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等她终于说完了,顾瑾之才道:“……您的病情已经缓解了些。我再替您把脉,开个方子。吃了七剂药,病尚未痊愈。”
简王妃只得把手给顾瑾之。
顾瑾之认真替她把脉。
简王妃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道:“你很老城,沉得住气,不像个小丫头。”
“我娘也这样说。”顾瑾之笑道,“我小时候,我娘总说我是个傻的……”
简王妃就彻底放弃了。
这姑娘的确不像个正常人。
跟她说话,她没有半点正常人的反应。
顾瑾之诊脉完毕,又要看王妃的舌苔。
简王妃这次没有二话,让她看了。
看完之后,顾瑾之照例说了些鼓励她的话:“已经快痊愈了。再吃几剂药巩固下病情。”
简王妃点点头。
顾瑾之就从小佛堂出来了。
简王和世子爷夫妻等人正等得焦急。
“怎么这样久?”抢先开口的,是个焦急的女声。她声音清脆婉转,说话又急,顾瑾之就看向了她。
这女子,跟世子妃年纪相差无几,梳着低髻,头上没有任何金银,一支简单的木簪绾发。身上着藕荷色提花褙子,银白色素面细葛布长裙。
脂粉不施,素面朝天,打扮得非常朴实。
这王府里,一个体面的管事妈妈都比她的穿戴好。
看她穿成这样,应该是和离归宁的思柔郡主……
顾瑾之没见过思柔郡主,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字,还是宋盼儿跟顾瑾之说,思柔郡主跟她说宁家的八卦。
所以,顾瑾之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子。
如今,虽然素净,她脸上也没有阴郁,非常紧张她母亲的病,紧紧逼问着顾瑾之。
顾瑾之这些念头在心底转了下,道:“王妃跟我说了点旧事,所以耽误了。”她把王妃讲述婚礼的过程,说给了简王等人听。
简王、世子爷夫妻和思柔郡主都莫名其妙。
“说这些,做什么?”世子妃没忍住,问。
顾瑾之道:“不知道。我的愚见是王妃不太想瞧病,所以顾左右而言他,希望我识趣,自己先开。我不太识趣,王妃也没说什么,让我诊脉了。她恢复得很好。”
简王等人皆大大松了口气。
王妃抵触大夫的这个行为,身为丈夫的简王、身为儿女的世子爷和思柔郡主都不明白原因。
他们甚至希望顾瑾之能给他们答案。
顾瑾之便说:“这个跟王妃的病情无关。她不愿意看大夫,是因为什么。你们应该去问问她。”
而后,她要求私底下和王爷说话。
世子爷夫妻和思柔郡主就避出去了。
东次间只剩下顾瑾之和简王的时候,顾瑾之对简王道:“癫狂病的起因很复杂。王妃家里有人得过这种病吗?她的父亲,或者祖父母?”
简王哪里记得?
他只记得自己的岳父岳母挺正常的。
至于王妃的祖父母,简王见都没见过。王妃嫁过来之前,她的祖父母就都去世了。
“应该都没有。”简王道,浓眉微拧,“这跟王妃有什么关系吗?”
“癫狂症可能是遗传,也可能是后天的。所以我问问。既然王妃家里没人得过这种病,就不可能是遗传。”顾瑾之道。“那就是她心里有事。王爷。她心结不解,这病还是会复发的。三成的可能会复发。除了开方子,剩下的我帮不了您。王妃能不能痊愈,是否反复。就看你们的了。”
简王眉头蹙得更紧。
“她心里的事?”简王道。“不是说。气血凝滞吗,怎么又成了心里的事?”
顾瑾之笑了笑。
她耐心跟简王解释:“……人之七情六欲,皆能令人病。我早年看过一个病人。患者因为思念过度,脾胃失运,不思饮食。大夫开了健脾开胃的药,一直不见效。而后,我问她到底思念谁,她说了出来。我让她父母把她思念之人寻了回来。她的病就不药而愈了。您看,七情六欲多重要?王妃是先心里有事,腑脏气机失调,才气血凝滞的。
不能开导她,让她看开些,病情还是会反复。您瞧见她如今的反常了吗?她心里的确有难以启齿之事啊。”
简王听了,半晌没有开口。
他的眉头越蹙越深。
他和王妃夫妻将近三十年,素来恩爱,夫妻坦诚。
他不知道王妃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得了这种怪病,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之事。这叫简王有点难受。
他没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妻子,会有事瞒着他。
他自己回想,王妃生病前后,发生了什么不曾。
好像没有。
王妃第一次发病,唐家的事尚未泄漏出来。简王是知道的,王妃却不清楚。
所以,她不是因为心疼女儿、替女儿不平才生病的。
那,到底是什么呢?
“王爷……”顾瑾之喊他。
简王回神。
“我再开个方子,您叫人抓药给王妃服下……”顾瑾之道。
简王就叫人进来磨墨。
趁着顾瑾之开方子的时候,简王突然问她:“王妃心里的事,是哪一方面的事?”
顾瑾之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王爷,我怎能猜透人心呢?”
简王就不再问了。
顾瑾之开了两张方子。
她先把第一张交给简王,解释道:“这个,仍上次的方子一样,我去了一味大腹皮。这方子再吃十天。”
然后又拿出第二张,“这方子,乃是第二方一样的,我添了两味药,一味淮小麦,一味红枣,再服七天。”
简王接过了,仔细看了看。
果然跟上次的相似。
他点点头。
“依旧是水煎,每日一剂。”顾瑾之道,“这两张方子的药,要服用十七天。等药吃完了,我再来复诊。”
简王道谢。
“王妃的心结,您一定要问出来,替她解了。”顾瑾之叮嘱道,“否则,这病不过半年,又要复发的。拔草要拔根的。”
简王点头,道:“本王记下了,辛苦顾小姐。”
然后叫世子妃准备了一个荷包的诊资,给顾瑾之。
顾瑾之摇摇头,道:“王爷,我不是大夫。我来给王妃看病,说句不害羞的话,是因为王妃将来和我是亲戚。”
她这话,实则是说,她的诊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人情。
她治好了简王妃,简王府就欠她人情的。
简王看了她一眼,再次道谢。
世子爷和思柔郡主也道谢。
依旧是世子妃,把顾瑾之送到了垂花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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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节回京
顾瑾之不知道简王妃以后如何了。
她没问。
简王府家务事,不希望外人知晓。
她却偶然听说,简王妃和**公主的儿媳妇姜夫人,是姨母姊妹。
当年唐家也是托了姜夫人做媒人,才替唐家三爷求娶了简王府的小郡主。
只是,简王妃和姜夫人这两姨姊妹不怎么亲昵,平常不走动。
唐家出了事,京里人八卦越来越深,陈年旧事被提及。
也有人猜测说,唐夫人和姜夫人从前是闺中蜜友,如今却因为这件事,唐夫人怪姜夫人,不和姜家来往了。
顾瑾之整个春天都在乡下,她没过去姜家,不知道谣言是否属实。
这些话,都是宋盼儿告诉顾瑾之的。
顾瑾之简王府看病,又和姜昕熟悉,她以为顾瑾之会有点兴趣,就告诉了她。
“我没见过简王妃,她和姜夫人长得像吗?”宋盼儿也八卦。
“不像!”顾瑾之笑道,“亲姊妹也有不太像的,何况是两姨姊妹?”
宋盼儿笑。
没过几天,姜昕来顾家玩。
她淘到了本药书,听说是她和她娘去外祖母家,从她舅舅书房看到的。她舅舅不是从医,却也爱看书。
她舅舅很喜欢她,每次她去,都让她挑选书带回家。
这次,她特意多挑了本药书。
是本特别厚的药书。
“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就选了本最厚的。”姜昕道。“我娘说,你要出嫁了,该给你准备份礼物压箱底。我想,你还稀罕什么呢?所以,这个给你压箱底。”
顾瑾之大笑。
她珍贵接在手里,道:“多谢!”
姜昕笑笑。
两人说着话儿,顾瑾之就问她:“简王妃是你的表姨母吗?”
姜昕点头:“是的啊。不过,我们两家没有来往,我娘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娘。简王府在京里这些年。我娘从来不登门。她也不来我家。反而是嫁到山东的三姨母,她和我娘常来往……”
顾瑾之笑了笑。
“那个三姨母,是简王妃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姜昕又道,“她和简王妃也不来往。”
顾瑾之又笑了笑。
姜昕见她一直不接话。大约是旁人家里的琐事没兴趣。就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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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天气。蒙蒙细雨也是暖的。庭院繁华落尽,蹁跹彩蝶踪迹全无,绿荫幽静。
又是一夜的雨。天地洗刷一新。
虬枝新叶越发翠绿。
雨未停,斜斜密织,视野里笼罩着朦胧白纱,世界都变得影影绰绰。
屋子里昏暗,丫鬟们在顾瑾之的内室里点了灯,方便梳妆。
碧纱窗外,海棠树被风雨摧折得枝叶横斜。宽阔的芭蕉叶上,落满了水珠,晶莹饱满的水珠滚来滚去。
顾瑾之早起的时候,就在自己书案上抽出一张微旧的纸,把上面的一个圈仔细涂黑。
她那张纸上,已经有了很多的圈。
涂黑的却只有几个。
她在计算出嫁的日子。
这些日子,她的心口总是窒闷的。
想起前世快要和朱仲钧结婚的前几个月,她也是这样忐忑不安。朋友和家人都说是婚前恐惧症。
现在,她能确定自己不是恐惧。
情绪是难以言喻的,顾瑾之自己也说不清。
她放下笔,伸了伸懒腰,丫鬟们就进来服侍她梳洗。
洗脸漱口完毕,穿好了衣裳,她坐在妆台前,等着芷蕾帮她梳头。
“今天不出门,随便梳一个发髻就好了。”顾瑾之对芷蕾道。
芷蕾反驳:“在家里也不能马虎的。您看夫人,她就算不出门,在家里的衣裳和妆容、发髻都是分外讲究。”
母亲很爱美。
芷蕾拿出这个理由,顾瑾之不好反驳。
她只得继续做着,任由芷蕾拨弄她的头发。
正无聊之际,顾瑾之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脚步声重而急促,应该穿了马靴的缘故。
在家里不骑马,谁穿个马靴在内院跑?
算算日子,朱仲钧也该回来了。
顾瑾之就微微伸了伸脑袋,透过碧纱窗,往外看。
细语迷迷蒙蒙的,有人敲门,小丫鬟撑着伞,跑去开门。
一个颀长的身影就冲了进来。
他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喊:“小七。”
果然是朱仲钧回来了。
芷蕾惊喜笑道:“姑娘,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祝妈妈和霓裳她们几个已经迎了出去。
顾瑾之的手,攥了攥衣摆。
朱仲钧进了内室,携了一缕雨气。
顾瑾之头发才梳好,没有插任何的钗环。
她站起身,冲朱仲钧微笑。
“小七,我回来了!”朱仲钧大声道。
他长高了,也黑了。
鬓角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一双眸子黝黑深沉,倒映着顾瑾之的脸。
“这么早进城,是连夜赶路,还是昨夜歇在关厢的?”顾瑾之问他。
朱仲钧笑道:“原是昨夜就到了。晚了一步,城里宵禁了,就歇在关厢的。”
顾瑾之见他衣裳有点湿,丫鬟们又在一旁看热闹,就道:“去打了水给王爷洗脸。这衣裳也要换下来。茶不用倒了吗?”
丫鬟们笑着,倒茶的倒茶,打水的打水。
葳蕤和幼荷服侍朱仲钧,把外头有点湿的外衣解下来。
“你是直接到我这里来的吗?”顾瑾之又问他。
朱仲钧正在洗脸。
热腾腾的毛巾敷在脸上,他舒服的叹了口气。才道:“我先去了上房。你娘让我看了你,和你一起过去用早膳。”
顾瑾之就点点头。
祝妈妈又翻出了朱仲钧从前留在这里的旧衣赏,先给他披着。
他的外衣,已经在烤干了。
“短了。”祝妈妈服侍朱仲钧更衣,看着旧衣赏的袖子短了一大截,不由感叹道,“这才不到一年,王爷个子又高了些。”
然后看了眼高挑的顾瑾之,笑道,“和咱们姑娘一样……”
和顾瑾之一样都是高个子。
忙碌了一番。朱仲钧穿着旧衣赏。坐在炕上喝茶。
祝妈妈几个就悄悄退了出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
顾瑾之看着朱仲钧,道:“你黑了很多,在庐州经常出门吗?”
他长得更高,五官深邃。肌肤偏黑。已经看不到庐阳王的样子。倒像是后世和顾瑾之相亲认识的那个男人……
朱仲钧却没有回答。
他从炕上爬到顾瑾之这边,搂住了腰,在她耳边道:“你认生啊?你看我跟陌生人似的。才一年不见。你都忘了我?”
顾瑾之勉强一笑。
她要推开他:“别闹了。这次谁陪你回来的,还是宁席吗?”
朱仲钧一把扳过了她的身子,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唇就覆盖在她唇上。
他吻着她。
他流连着她的唇线,细细描绘吸允,撬开了她的贝齿。
顾瑾之没动。
她任由朱仲钧吻着她。
结束了这个吻,朱仲钧有点动情,顾瑾之不为所动。
朱仲钧捧着她的脸,让她的视线看着他,低声笑道:“记起来了吗?”
顾瑾之笑了笑。
朱仲钧能感觉到她的疏远。
他搂着她,道:“顾瑾之,你想我了吗?”
“想了。”顾瑾之道。
朱仲钧笑起来,道:“我就知道。我怕你思念过度,所以早早回来了。高兴不高兴?”
“高兴。”顾瑾之又道。
朱仲钧又笑,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
他认真打量着顾瑾之的脸,道:“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还长这样。”
顾瑾之想,她应该是有点变化的。
她在发育期。
可朱仲钧不觉得。
“……你没话跟我说吗?”朱仲钧见她有点沉默,问她。
“我认生!”顾瑾之道。
朱仲钧哈哈笑,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顾瑾之,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想你?”朱仲钧又道。
“你想我了吗?”顾瑾之从善而流。
“没。”朱仲钧道,“我在庐州太忙了,没空想你。反正很快就回来了,想来做什么?”
“哦。”顾瑾之道。
“你以后好好表现,多想我几次,我说不定就会回报你一点。”朱仲钧道。
“好。”顾瑾之说。
朱仲钧搂着她的胳膊,就紧了几分。
“顾瑾之……”朱仲钧道。
“嗯?”
“我就是叫叫。很久没叫了,有点不会念了。”朱仲钧道。
“哦。”顾瑾之道。
于是,他搂着她,叫了很多声“顾瑾之”。
顾瑾之被他叫得有点心酸。
她的心软软的。
“别这样。”顾瑾之道,终于她伸手,反搂住了他的腰,道,“我知道你想我了。”
朱仲钧一愣。
继而他道:“我没有,你自作多情。”
顾瑾之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她分辨不出,哪句话是真的。
她想,也许她真的想多了。
这样挺好的,反正她也没怎么想他。
丫鬟在帘外轻轻咳了咳。
顾瑾之就松开了朱仲钧。
朱仲钧也放开了她,笑道:“吃完饭,还要进宫去看太后。你跟我一起去吧。”
“你自己去吧,我下次再去。”顾瑾之道,“你才回来,太后娘娘肯定有很多的话和你说……”
话音刚落,突然炕有点摇晃。
顾瑾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下一瞬,整个屋子猛烈摇晃起来。
搁在什锦隔子上的花瓶掉下来,清脆的响声,惊动了顾瑾之和朱仲钧的耳膜。
朱仲钧紧紧抱着她,从窗口跳了出去。
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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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节腿伤
地震在古代,绝对是大事。
古代神话里,地下住着鳌鱼。
所谓鳌鱼,龙头鱼身。传说金银鲤鱼越过龙门,就会化为龙。可鲤鱼偷偷吞食了海里的龙珠,就会变成鳌鱼,非龙,却也有龙头。
地震,就是地下的鳌鱼翻身,是上天要给人间一个警示。
因此,地震也叫地龙翻身。
京城地龙翻身,绝对是对上天对皇帝的不满。
这次的地震,过程持续了大约半分钟。
要不是朱仲钧,顾瑾之根本跑不出去。
等她和朱仲钧从窗户口跳出去,强烈的震感已经停止了。
她站在院子里,手紧紧搂住了朱仲钧的腰,慢慢透出一口气。
一口气尚未透完,猛烈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哭声和尖叫声就从屋子里传来出来。
房顶塌了。
正好是外间的位置。
而后,东边的一株古槐树也塌了。
古槐树倒下来,打塌了东边的耳房。
顾瑾之心里大痛。
她这里的房子塌了,母亲那边呢?
昨夜下了一场,地上泥泞不堪。
顾瑾之顾不上看屋子里是谁受了伤,推开朱仲钧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跑。
朱仲钧追了出来。
他知道顾瑾之想去上房,就拉着她的手跑。
等他们气喘吁吁到了上房的时候,上房也是乱哄哄的。有人哭、有人尖叫。院墙被震得松动了。现在才哗啦一声倒下来。
母亲的东次间和里屋相连的位置,顶上塌了一大块。
“娘!”顾瑾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站在院门口,就迫不及待大喊,声音里带着颤音。
“姑娘。”里头有人回答。
顾瑾之的脚顿时软了。
为什么回答的不是母亲?
宋妈妈快步从里头走了出来,迎了顾瑾之:“姑娘,夫人去了十少爷和十一少爷那里。夫人没事。”
顾瑾之顾不上多说,转身又跑往小十和小十一的院子跑。
她尚未大到院子门口,就大喊娘。
宋盼儿从里头迎了出来。
看到顾瑾之完好,她紧紧抱着了女儿。声音哽咽道:“瑾姐儿。瑾姐儿!娘……娘先看看你弟弟,再去看你!老天爷保佑,你们都没事,你们都没事。你祖父保佑咱们……”
说着。宋盼儿就哭了。有点语无伦次。
她也是刚刚到小十和小十一的院子。
小十和小十一的院子是新盖的,完好无损。
他们这里没人受伤。
虽然乳娘和丫鬟们都吓坏了。
宋盼儿确认了孩子没事,也顾不上安慰谁。
她还有煊哥儿和顾瑾之要去看。
她正好要出门。顾瑾之就来了。
现在,她还有一个孩子没有确定是否安全。
她拉着顾瑾之的手,道:“走,瑾姐儿,去看看煊哥儿和你爹爹。”
母女俩又跑到了外院。
朱仲钧跟在她们身后。
地震的时候,煊哥儿和尤先生在外书房念书。
煊哥儿机灵,地震的时候,他居然知道躲到书案底下。
先生也吓死了,看到煊哥儿躲了,他也躲了。
两人都没事。
宋盼儿抱着儿子,又哭了一场。
他们也顾不上歇脚,转身又跑去看了顾延臻的书房。
顾延臻没那么幸运。
地震的时候,他吓蒙了,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书房的横梁掉下来的时候,砸到了他的腿上。
他的书童却被击中了脑袋,脑浆流了一地,当场死亡。
顾延臻第一次这样直面残忍的死亡,他吓得呕吐不止,然后就昏死过去。
宋盼儿赶到,入目先看到了脑浆和血流了一地的书童司墨,而后,就看到顾延臻。
她不知道顾延臻是昏死,只当他也是像司墨一样……
宋盼儿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一花,身子软了。
顾瑾之和朱仲钧忙扶住了她。
过了两秒钟,她才知道大哭:“三爷,三爷……”
她挣扎着要过去。
顾瑾之扶着她。
母女俩跨过乱七八糟的破碎物,跨过司墨的尸身,绕到了顾延臻身边。
宋盼儿趴在他身上,大哭不止。
顾瑾之则摸了摸他的脖子。
还有脉。
顾瑾之大大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她也是一脸的泪。
“娘,娘!”顾瑾之拉住大哭的宋盼儿,“我爹没事,他只是晕了,您快别哭。”说罢,她看了眼朱仲钧,“你把我爹抱出去。”
朱仲钧点点头。
倒在顾延臻腿上的横梁大约上百斤。
朱仲钧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堪堪挪动。
顾瑾之上前帮忙。
宋盼儿也忙去帮忙。
三个人合力,将横梁推开,朱仲钧抱起了顾延臻,把他从屋子里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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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在这次地震中,死了两个小厮,一个婆子,一个丫鬟。
受伤的有十七八人。
顾瑾之姐弟和宋盼儿没事,顾延臻的腿被压断了。
内科顾瑾之熟悉,外科她就束手无策。宋盼儿又一个劲追问,顾延臻到底怎么样了,他的腿有问题没有。
顾延臻醒来之后,满脑子都是司墨死后的样子,又吐了一回。
他的腿疼得钻心。
没有外伤。
可能是里面的骨头碎了,疼痛一阵阵袭来,顾延臻不停的呼痛。
“走,去看大夫。”顾瑾之让朱仲钧和小厮抬着顾延臻。去外头的药铺。
很快,小厮就牵了马车来。
顾瑾之和朱仲钧陪着去了。
宋盼儿留在家里,照顾惊魂未定的煊哥儿和小十、小十一。
街上更乱。
马车出了胡同,往右拐,平常宽阔的道路此刻堵得水泄不通,都是出去请大夫或者找大夫的。
“绕点路,去东大街秦家的药铺。”顾瑾之对赶车的车夫道。
她回头,见父亲看着她,她就解释道:“爹,您看这街上的人。只怕每家药铺都挤满了。去秦叔叔的药铺。咱们一去就能看了。其他药铺虽然近,只怕要等很久……”
顾延臻点点头,道:“你思虑得周到。”
他疼得满头大汗。
路上,他忍不住呻|吟。
可能是觉得在女儿跟前。没面子。他又强行压抑住。
最终。他问顾瑾之:“瑾姐儿,我这腿,是不是废了?”
“不会的。”顾瑾之道。“您放心吧。只是压了下,又没有压很长的时间。把骨头接上,等它慢慢就好了。这原本就是平常事,您别担心。”
说罢,她握住了父亲的手。
她的手有点凉。
单薄的手掌,紧紧攥住了父亲的手,唇抿了起来。
她对病总是很有信心,此刻却无措。
朱仲钧看在此刻的顾瑾之,觉得她像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他见过顾瑾之的这种表情,虽然不多。
她这样的表情,总能深深刺痛他,让他心疼不已。
他很想伸手搂住她,给她依靠。
顾延臻在,朱仲钧没好如此。
他轻轻靠近她,把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抚摸着。
顾瑾之露出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感染了顾延臻。
顾延臻凝结的表情微缓。
######
平常半个时辰,就能感到秦氏药铺,现在却花了一个时辰。
街上太乱了。
沿街的房子比较结实,有些店铺是被街上的树倒塌打坏的,有些则是因为太年久失修。
幸运的是,秦申四的药铺没事。
哪怕没事,此刻也挤满了人。
马车根本就无法靠近。
朱仲钧先跳上车,和伙计一起把顾延臻抬着。
顾延臻疼得直吸气。
顾瑾之跟在他们身后。
药铺的伙计和坐堂先生都忙疯了。
秦申四不在铺子里。这次地震,宫里损失更大,他进宫去了。
伙计和坐堂先生都认识顾延臻。
看到他们来了,一位先生手头的病家包扎好了,就给顾延臻看。
朱仲钧悄悄拉了拉顾瑾之的袖子,让她到外头说话。
顾瑾之就跟着他出来。
“……我想进宫去。”朱仲钧道,“宫里只怕也遭了难,现在过去,太后定会感动。”
顾瑾之点点头,道:“去吧。”
朱仲钧欲言又止。
顾瑾之问他:“怎么?”
朱仲钧又摇头,道:“没事。我先走了,回头再说。等会儿有伙计和车夫扶你爹上车。等宫里没事了,我再回来找你。”
顾瑾之说好。
顾延臻的腿伤得很厉害。
大夫替他接骨好了,吩咐他千万别动,又开了些药,叫他拿回去吃。至少要吃一个月,再回来看看情况。
“我这腿,好了能走路吗?”顾延臻。
顾瑾之就在一旁给坐堂先生使眼色。
先生忙道:“能!您这没事,只是骨头断了,接上去,还是从前一样。”
顾延臻大大松了口气。
顾瑾之也感激看了坐堂先生一样。
顾延臻这样的心理素质,是无法承受实话。
他需要慢慢接受。
坐堂先生给他接了骨,绑了夹板,顾家跟来的伙计和车夫就小心翼翼抬了顾延臻,又回了马车。
涌入药铺的人越来越多。
顾瑾之不擅长外伤。
而现在来求诊的,绝大部分都是外伤,她帮不上忙。
她带着马车,回了家里。
宋盼儿带着煊哥儿,到了垂花门口迎接。
软藤椅早已准备好了。
“怎样,大夫怎么说?”她焦急问,
“没事,大夫说能好。”顾延臻笑着道。
宋盼儿也松了口气。
她眼泪又出来了。
她扶着藤椅,拉着顾延臻的手,不顾孩子和下人们在场,泪如磅礴:“我吓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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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节余生(二更求粉红)
再恩爱的夫妻,也有无数次想掐死对方的时候,何况宋盼儿和顾延臻并没有那么黏糊。
有时候惹了宋盼儿生气,宋盼儿是在心里狠狠诅咒过他的。
她大概从来不觉得家里没有了顾延臻会怎么样。
直到方才,看到司墨的尸身,她误以为顾延臻也死了,宋盼儿才惊觉,自己的心都灰了。
顾延臻比她想象得重要。
经过了那样的误会,看到会冲自己笑的顾延臻,宋盼儿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心里百感交集,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哎呀,别哭啊。”顾延臻被宋盼儿哭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多人看着。”
然后他又对顾瑾之道,“瑾姐儿,快劝劝你娘。”
顾瑾之就过来,扶住了母亲的胳膊。
宋盼儿轻轻抹了眼睛,哽咽着笑道:“我是高兴。去了药铺这么久,我的心都是提起来的。三爷说没事,我自然最是高兴……”
煊哥儿也过来扶母亲。
宋盼儿瞧着儿女健康,丈夫只是伤无关性命,眼泪又涌上了。
她拉了顾瑾之姐弟俩的手。
######
这次的地震,城里能感觉到的,用后世的评级来说,应该六级或者以上的中强级地震。
当时地震的时候,她和朱仲钧跳到了院子里,她感觉站立不稳。
除了新盖的房子,大部分的房屋都有损坏。只是有些损失严重。有些损失轻。像顾瑾之住的上房、宋盼儿的正屋,屋顶都塌了小部分,而顾延臻的书房,墙壁都裂了,横梁断了,屋顶掉了下来,只差垮了。
而小十和小十一的房子,因为是新盖的,安然矗立。
街上去药铺的那些人,大部分应该不是把房子塌了打伤的。而是自己惊慌惶然。不知道如何逃生,被屋子里的东西砸中而伤的。
这是京里百年不遇的大地震。
京城不属于多震带。
小地震可能有过的。
但这么大的地震,则是近百年的头一次。
古代人喜欢把天灾和皇帝的行为联系起来。
比如皇帝不作为,或者胡乱作为等。老天爷都会用天灾来警示他。
这次的地震。城里肯定不是震中位置。城里损失都不少。那么,震中的损失会更大,肯定死了不少人。
那些耿直忠心的朝臣。定会批判皇帝的过失。
甚至有人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朝政又是一番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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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抬着顾延臻,去了上房。
顾延臻看到屋子,就有点紧张。
他是被房梁砸了,大概有点轻微伤后心理障碍。
他让伙计先停下来,道:“这房子会不会也塌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突然又摇了起来。
这次摇得比较轻,而且很短,一下子就过去了。
却把顾延臻吓得脸都变了色。
宋盼儿等人也全部唬得脸雪白,怔愣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里的丫鬟们则尖叫起来,全部跑了出来。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煊哥儿紧紧抱着顾瑾之的腰。
“娘,咱们暂时还是别进屋子了。”顾瑾之也道,“屋子里不是塌了一块吗?谁知道墙壁是否也松动了?再有地龙翻身,这屋子可能倒了,咱们都出不来。”
宋盼儿点点头。
乱哄哄的丫鬟和婆子们也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去哪里,让宋盼儿犯愁。
“去瑥哥儿和珹哥儿的院子吧。”宋盼儿想了想,道,“他们那边的院子,牢固得很。”
于是,小厮抬着顾延臻,一行人去了瑥哥儿那边。
瑥哥儿那边的院子,的确是比较牢固的。
他们刚刚进院子,就听到了珹哥儿的哭声。他哭得很响亮,撕心裂肺的。
宋盼儿就抢先一步,进了屋子。
她把珹哥儿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可能是母子天性,珹哥儿很快就放松下来,不再狠哭,改为小声的抽泣。
小厮把顾延臻抬到了珹哥儿里屋的炕上。
这院子叫夏宜院。建成那日,正好立夏,顾延臻就顺便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夏宜院五间正房,最中间的做了大厅,左右分别是两个乳娘带着孩子住。瑥哥儿年纪大些,坐在左边;珹哥儿住在右边。
平常的时候,宋盼儿也多留孩子在自己的院子里歇息,所以顾延臻很少需要专门绕到夏宜院看孩子。
他也很少来这里。
躺在炕上,宋盼儿也抱着刚刚停止了大哭的珹哥儿进来,问顾延臻:“疼好些了吗?我叫人去给你煎药。”
顾延臻点点头,道:“还是疼。”
“断了腿,能不疼吗?”宋盼儿道,“人没事就好。”
顾瑾之和煊哥儿也跟着进来。
乳娘也把瑥哥儿抱进来。
刚刚余震,珹哥儿大哭的时候,瑥哥儿波澜不惊。
顾延臻就笑着说:“瑥哥儿这性格,是随了谁?”
顾瑾之就把瑥哥儿给抱了过来。
海棠和宋妈妈几个都只是受了点惊吓,此刻都跟过来服侍。小厮把药交给海棠,海棠就亲自去煎药。
宋盼儿抱着瑥哥儿,手都要掉了。
瑥哥儿已经快三岁了,却不说话,只是挣扎着要下地。
顾瑾之实在太累了,就放下了他。
他不要顾瑾之,跑到了煊哥儿身边。
煊哥儿笑,伸手摸了摸瑥哥儿的头。瑥哥儿就顺势,抱住了煊哥儿的腿。睁大眼睛看着他。
“瑥哥儿,你要什么?”煊哥儿问他。
瑥哥儿就是不说话,他好似听不懂。
珹哥儿则在跟母亲撒娇:“娘,怕……”
“不怕,不怕!”宋盼儿道,“不是有娘吗?”
“娘,我也要躺着,跟爹爹一样。”珹哥儿又道。
“你到外头的炕上去躺着,好不好?”宋盼儿道,“你爹爹的腿受了伤。不能碰。”
珹哥儿说好。
他愿意去外头。可不愿意放开宋盼儿,非要宋盼儿陪着。
宋盼儿只得先去哄孩子。
顾瑾之就抽空,喊了宋盼儿的丫鬟念露:“念露姐姐,你去趟我的院子。看看我那边如何了。”
“……祝妈妈的头撞破了。葳蕤几个也都有点伤。霓裳没事。”念露道,“方才您和三爷去药铺的时候,霓裳来回话了。”
“祝妈妈撞得重不重?”顾瑾之问。
念露道:“不太重。”
顾瑾之就点点头。
她想回头再去看祝妈妈。
正说着话儿。慕青进来找宋盼儿。
得知宋盼儿在哄珹哥儿睡觉,慕青就对顾瑾之道:“姑娘,外头来了个小子,说着大少爷跟前的,叫墨韵,想找姑娘说话。要不要禀了夫人?”
顾延臻听到了,在顾瑾之之前开口道:“墨韵是跟着辰哥儿去乡下守孝的吧?辰哥儿出了什么事?”
顾瑾之想了想,道:“大哥若是有事,也是派人去告诉大伯和大伯母。既然是找我说话,只怕是有旁的事吧?”
她又沉思了下,道,“祖父去了之后,药铺的细药,都放在咱们家的库房里。这次地龙翻身,乡下怕是有人受伤。城里的药又紧张,大哥怕是弄不到药,来问我这件事的。”
顾延臻一想,顾瑾之说得很对。
乡下如果有人受伤,依着顾辰之的性格,他是不会不管的。
乡下的房子更不结实,受伤的人应该很多。
而城里的那些药铺,谁不是精明人?
这个当口,没有什么比药材更值钱了。
只怕有钱也买不到。
顾辰之肯定能猜到,所以想到了顾家还有些存货。
“那你叫墨韵进来。”顾延臻道。
顾瑾之就对慕青道:“姐姐,你去请了墨韵进来吧。”
慕青道是。
墨韵很快就来了。
他开门见山,把顾辰之的话说了一遍:“……乡下的房子,连祖宅都塌了。到处都是受伤的,大少爷手上原本就只有点救命的药,现在不够使的。乡亲们等着救命,让小的请七姑娘,把家里治外伤的药,都给大少爷送去。”
顾辰之和林翊在乡下,只看病不卖药。
他们开了方子,病家去药铺买。
所以,他们手头,只有点急需救命或者容易在乡下采到的草药。
顾瑾之道:“行。”
她去找了母亲,说了这话:“……您叫宋妈妈开了库房,我去取药,给大哥送去。”
宋盼儿道:“幸好咱们家还有点存货。如今拿出来救人,也算功德一件了。”她喊了宋妈妈,让宋妈妈拿钥匙。
宋妈妈道是。
顾瑾之又喊了几个小厮,准备好马车。
墨韵自己驾了马车来。
“你去过老宅了吗?”小厮们把药往车上装的时候,顾瑾之问墨韵,“老宅那边如何了?”
“大少爷让我瞧瞧大奶奶和两位小姐。我没见着,只见到了大夫人身边的春巧姐姐。春巧姐姐说,家里人都没事,让大少爷放心。”墨韵道。
顾瑾之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蹙。
药都装好了,墨韵就驾车告辞。
顾瑾之也回了夏宜院。
停了半上午的雨,又下了起来。
进宫的朱仲钧,一直没有回来。
家里乱七八糟,又下了雨,宋盼儿很怕有人趁乱摸鱼。
天黑下来,就越发难以控制了。
宋盼儿把珹哥儿交给乳娘,带着海棠和慕青,回了正院,留下顾瑾之和宋妈妈在这里照顾顾延臻和孩子。
她要把家里的下人都安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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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节改变
宋盼儿处理家务事,雷厉风行。
她很快就把家里的下人全部都安顿好了。
顾家的屋子可能有点损坏,院墙却分外的结实。
宋盼儿叫人锁了各处的角门,从外院到内院,每处的门都锁了起来。
家里的护院,安排在外院各处。
内院也安排几个身强体壮的妈妈巡夜。
夜里不准下人到处跑。
家里不少的下人受伤。宋盼儿知道现在城里肯定请不到大夫,也不能放任那些下人不管,就让顾瑾之帮忙处理伤口。
库房里还有些外敷药。
伤筋断骨的伤,顾瑾之处理不好。可简单的磕破,或者割伤,她还是能处理的。
不仅仅她能处理,那些下人自己就能处理。
他们甚至没有娇贵到用药,胡乱用布包裹了。
顾瑾之仍是帮他们拆了布,用上药,叮嘱他们道:“隔日再换药。天气一日日热起来,不用药的伤口容易溃烂,小伤拖成大病,连小命都丢了。”
顾瑾之有神医的名声在外。
这些下人很信她的话,个个点头答应。
处理好伤口之后,顾瑾之想起墨韵说老宅的话。
“娘,老宅的房子比咱们这里旧得多,家里会不会有人受伤?要不要送给药过去?”顾瑾之问。
宋盼儿点头:“我都忙得忘了这茬。”
她和顾瑾之都走不开,眼瞧着天色就要晚了。宋盼儿喊了宋妈妈和慕青,让她们换身衣裳,用些药去老宅。
“问问大夫人,家里有谁受伤了没有。”宋盼儿叮嘱宋妈妈,“要是有人伤了,我们过去看看。大夫人若是问咱们,照直说就是。”
宋妈妈一一应下了。
慕青原本就是大夫人身边的,她对老宅熟悉。
宋妈妈和慕青换了衣裳,顾瑾之那边的药和马车都准备好了。
两人去了老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回来。
“还好。”宋妈妈回来说。“老宅的房子虽老。用料却是上等,房子结实。除了三奶奶的正院被倒下的树撞塌了耳房的屋顶,竟然没有一处倒塌。我说我们这里,塌了好几处。大夫人还不信……”
宋盼儿有点意外。
“也没人受伤?”她问。
宋妈妈道:“大夫人是这么说的。”
宋盼儿就不再多想。
夜里没有再次余震。
到了第二天。天放晴了。
京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有人受伤,有人离世。可明媚的骄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一扫昨日的阴霾,给人希冀。
顾家算是损失娇小的。
像生活比较贫苦的人,他们的房子原本就不好,大部分都塌了。
死的死,伤的伤。
朝廷着户部,在朝阳门、安定门和德胜门搭棚施粥救助。
京城的望族豪门,大部分的人家都有损失。他们自顾不暇,没人跟朝廷一样搭棚施粥。
朱仲钧进宫,第二天仍没有出宫。
顾瑾之有点担心他。
她记得朱仲钧临进宫前的欲言又止……
他这次回来,他们都没有顾上好好说话,就地震了。然后,朱仲钧就进宫了,至今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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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后的第二天晚上,居庸关快马传来消息,整个关城都被埋了,死了将近一半的守军。
原来这次地震的震中在居庸关。
居庸关是个很重要的关城,本朝开朝之初才建立,用来抵御鞑靼游牧士兵的抢劫掠夺,是京城的一个重要屏障。
这个屏障消失了一半,就等于将整个京城暴露在游牧民族的马刀之下。
消息传回来,朝臣再也顾不上去讨伐皇帝举政失措之过。
满朝都震惊了。
这么强的地震,毁了整个居庸关。
朝廷的兵力分散,一时间从哪里调集兵力去护卫居庸关,成了当务之急。
到了第三天,京城就有人听说了居庸关的事。
惜命的人,开始南迁了。
一边是人心惶惶的安全担忧,一边又是丧失房子的贫民,京城顿时乌烟瘴气。
居庸关附近也损失惨重。
不少难民进了城。
每天都有不少难民在顾家门口游荡。
宋盼儿一开始叫下人在门口煮粥、散粥。上午还好好的,下午的时候,煮粥的米被人抢了,锅也被抢了,难民只差闯到家里来。
宋盼儿气得大骂,把大门紧紧关了起来。
京城的局势变得叫人分外不安。
这种不安尚未下去,宋盼儿也听说了出事的是居庸关。
“这就好比:财主家里的院门倒了,外面全是不用种田种地,整日骑马射箭、虎视眈眈的混混儿。这个混混儿,个个身手了得。如今院墙倒了一半,他们半推半跳,骑着马就进来了。”宋盼儿不太明白为什么居庸关出事叫人这样害怕,顾延臻就解释给她听。
顾延臻解释完,宋盼儿脸都白了。
鞑靼人凶悍过人。
他们不事生产,只放牧。一旦他们进城,每个地方都有抢掠干净。
“咱们也走吧。”宋盼儿道,“回延陵府去。趁着现在走的人不多,好雇船。等大家都走,船也顾不上了。”
“我这个样子,怎么走?”顾延臻道,“我这腿,一颠簸就废了。”
宋盼儿大急:“那怎么办啊?咱们不走,孩子们也得走啊。总不能都留在京里,做了鞑靼人的刀下鬼。”
“先别急啊。”顾延臻安慰她道,“要是真的保不住了。大哥肯定也要走。到时候,他还不得告诉咱们吗?况且,居庸关还有一半的守军呢,还能顶一时半会儿。朝廷这会子正在调兵。你别听风就是雨。”
宋盼儿见他句句都是反驳自己,就瞪了他一眼。
她不再和顾延臻说,而是和顾瑾之说。
她觉得顾瑾之的主意很多,而且比顾延臻有见识,就问她怎么办。
“没事的娘,鞑靼人不可能趁乱打过来的。”顾瑾之笑道。
宋盼儿瞪她:“你也说这话。要是真的打进来了,怎么办?逃也逃不掉。任人宰割。”
“是真的!”顾瑾之认真道。“娘,草原上不止有鞑靼人,还有瓦剌人啊。他们一个在草原东边,一个在西边。都想统一蒙古。他们相互仇恨。相互厮杀。咱们在担心鞑靼人攻打咱们。鞑靼人正在瓦剌人相互较量,他们现在没空……”
宋盼儿错愕看着顾瑾之。
“这……这些,书上也有吗?”宋盼儿问。
顾瑾之嘻嘻笑。道:“有的。”
宋盼儿仍是不相信。
这种军事机敏,她根本不相信顾瑾之能知道。
“哪本书,你拿来我瞧瞧?”宋盼儿点顾瑾之的额头,“胡扯这么多,扯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啊,娘。”顾瑾之笑道,“况且我爹爹说得也没错,居庸关还有一半的兵力,能抵挡一时半会儿。您是瞎操心。”
宋盼儿骂了句鬼丫头,走了。
她仍是不太放心。
这几天街上也乱。
朝廷忙得焦头烂额。
皇帝实在受不了,让顾延韬夺情,回朝帮忙处理政务。
顾延韬说考虑考虑。
宋盼儿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担心鞑靼人打进来,所以叫了司笺专门到街上打听时局。一听到形势不对,顾家立马动身。
宋盼儿的细软都收拾好了。
司笺不仅仅打听居庸关的事,把朝中的大事小事,都打听了个遍。
皇帝请顾延韬夺情这么大的事,自然也打听到了。
“大伯也回朝任官了吗?”宋盼儿嘀咕。
正好顾瑾之去看父亲,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不禁在心里盘旋了下。
不孝是大罪,将来可能成为大伯和顾氏的致命点。
这种后果,大伯应该是很清楚的。
假如他真的答应了夺情,那说明他对权势的欲念太强了,劝说也是白费唾沫。
顾瑾之的心思,就从大伯身上,转到了朱仲钧身上。
朱仲钧从地震那天回京、进宫,然后杳无音信,到现在已经四天了。
顾瑾之一开始觉得朱仲钧回来得不同寻常。
如今,他又进宫就毫无消息,叫她微微有点不安。
“太后仍在,他应该不会有事……”顾瑾之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种安慰,起不来什么作用。
太后是真的很疼朱仲钧,
可一旦和皇帝有了冲突,太后就会无条件站到皇帝那边去。
“娘,我进宫去看看太后娘娘。”顾瑾之道。
她关心朱仲钧,太后很喜欢。所以她担心朱仲钧,光明正大去看,太后不会怪罪。
宋盼儿则笑道:“你是想王爷了吧?这样离不得,果然是女生外向。”
顾瑾之就笑。
当天,她就进宫去了。
宫门口戒备森严。
听说是顾家七小姐,还是放了她进去了。
顾瑾之一路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是是十四年前才建立的,崭新结实。
内侍见顾瑾之来了, 把她领到了大殿,让她等着。
和从前不同。
若是从前,太后肯定让她直接到内殿的。
如今却让她在外殿等着。
顾瑾之想了想,站在一旁等着。
片刻,成姑姑出来。
“七小姐,您来了?”成姑姑笑着道,“王爷在里头和太后娘娘说话,咱们等会儿再进去。”
顾瑾之一开始以为,太后对她态度的改变,是因为皇帝的暧昧;如今再看,怎么好像是因为朱仲钧?
她又想到了朱仲钧进宫之前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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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瑾之笑着,跟成姑姑道谢。
然后就跟她拉起闲话。
“......地龙翻身的时候,宫里没人受伤吧?”顾瑾之问。
“宫里的房子虽然大都是新建的,怎奈也有不结实的。陆贵人的宫殿就塌了,她和几个服侍的,都没有出来。”成姑姑叹气道,“景和宫的偏殿也塌了些,德妃娘娘吓坏了。七小姐要不要看看德妃娘娘去?”
成姑姑想把顾瑾之支走。
太后大概现在不想见她。
顾瑾之道是。
她从坤宁宫出来,一路往景和宫去了。
成姑姑派了内侍送她。
到了景和宫,德妃娘娘正在抄佛经。
宫女兰儿迎了顾瑾之。
德妃放了笔,让宫女搬了锦杌给顾瑾之坐。
“这次不知是哪里犯了天谴,地龙翻身动静这么大!”德妃跟顾瑾之说私密话,“听说外头死了很多人,家里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顾瑾之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她。
兰儿亲手给顾瑾之捧了茶。
上次顾瑾之让大伯母去查兰儿的身世,查出兰儿就是京城近郊农家的姑娘,自小就机灵聪明,在庄子上都是有名的。
她父母双全,家里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很勤快,有几亩薄田,生活算宽裕的。她父亲是个忠厚人,母亲也老实。
这样的家庭出生,兰儿从小生活在比较有爱的环境里。形成了她比较开朗热心的性格。
为人有聪明,会算些小账,又厚道,庄子上的人都很喜欢她。
大伯母查到的这些,对兰儿的评价都不错。
况且兰儿家里一直如此,并没有突然暴富,所以,她应该没有收人好处到德妃身边去。
也没见兰儿家里有贵客登门。
这是暂时知道的。
大伯母还在继续留心。
顾瑾之从兰儿手里接过茶,就想到了这些。她道了谢,没有看兰儿。静静小抿了一口。
“家里都好。我爹爹被压断了腿。老宅那边,三嫂的院子被树给撞了,其他还好。”顾瑾之道,“听成姑姑说。您这里的偏殿也塌了。您没事吧?”
德妃就笑了笑。指了指最西边:“是那边的偏殿,平日里都是闲置的。也不是塌了,只是琉璃瓦块掉下来。那个琉璃瓦块。早就松动了,上次兰儿还跟我说,叫人来修。我想着又不用,凭白添麻烦做什么,就没提。果然,地龙翻身的时候,那块琉璃瓦就掉了下来。
宫里除了陆贵人倒霉被压死了,其他人的宫殿都完好无损,单单我这里掉了瓦顶,就当个事到处说。谭贵妃还说,是我平日里不敬菩萨……”
说罢,她轻蔑哼了一声。
兰儿就看了她一眼。
德妃只得道:“我平日里的确不敬菩萨。这次我没像陆贵人一样被压死,也算是菩萨保佑,只警告我一番。这不,这两日我都在抄佛经……”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顾瑾之笑道,“娘娘福大命大。”
德妃也笑,她喜欢听这话。
“什么福大命大?不过是侥幸。”德妃道,“三公主那里没事,我就放心。你不知道,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吓病了。大公主都五岁了,吓得不敢睡觉;二公主又发烧了。三公主安然无恙。这才是菩萨保佑。”
原来这才是她抄佛经的原因。
顾瑾之笑着道是,又说了句三公主福大命大!
“……你是进宫来看太后娘娘的吗?”最后,德妃问起顾瑾之进宫的目的。
顾瑾之说是,又道:“王爷进宫好几日了,一直不见出宫,我来瞧瞧王爷。”
德妃有点意外:“哪个王爷,庐阳王吗?他回来了?”
顾瑾之心里一个咯噔。
“您不知道?”顾瑾之反问,“王爷回来好几日了。他是地龙翻身当日进宫的。”
德妃就看了眼兰儿。
兰儿轻轻摇头。
德妃又看顾瑾之有点紧张。
她咳了咳,道:“这几日乱七八糟的,皇上一直歇在外书房,没有进来过。我也只顾抄佛经,没留心太后那边的事。”
怎么可能不留心?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这些后妃肯定要去坤宁宫给太后请安的。
庐阳王在坤宁宫,她们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
顾瑾之一头雾水。
先是在坤宁宫,太后一反常态不见她;又是德妃说,不知道庐阳王进宫了。这一切,叫顾瑾之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或许,朱仲钧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这个想法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成姑姑说,王爷和太后在内殿说话……
皇帝一连好几天没有进内宫,他现在大概是焦头烂额,朱仲钧是不是进宫了,皇帝可能真的不知道。
太后瞒着众人,又是为了什么?
她眼角瞟了眼兰儿,很快敛了情绪。
德妃也比较好奇。
她试探着问顾瑾之:“王爷……他什么时候从庐州回来的,是回来准备成亲吗?”
顾瑾之道是。
她陡然就没了心情好德妃拉家常。
“娘娘,我能去看看三公主吗?”顾瑾之问。
德妃笑着道:“本宫也想去看看。走,本宫带着你去。”
她高兴得带着顾瑾之出了景和宫,去看了三公主一回。
看到了三公主,德妃的心思都在女儿身上。
三公主即将满两岁。
她不仅仅会走路,而且会说很多的话。
她吐字清晰。很可爱。
德妃爱不释手。
皇帝也极疼爱这个女儿。不仅仅是因为三公主长得像皇帝,更是三公主前所未有的聪明。
男孩子全部遗传母亲的智商,而女孩子是父母各占一半。
就德妃自己,生不出这么机灵的女儿。
皇帝拉高了三公主的智商。
德妃逗女儿,顾不上顾瑾之,顾瑾之就趁机告辞。
兰儿送了顾瑾之一程。
顾瑾之悄声问她:“这几日,太后娘娘身子还好吗?”
兰儿知道顾瑾之想跟她打听什么。
可是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哪里能乱说话?
“去坤宁宫请安,不是奴婢陪着娘娘。”兰儿笑道。“奴婢也不知道。”
顾瑾之心里七上八下的。又回到了坤宁宫。
依旧是成姑姑出来,对顾瑾之道:“七小姐,娘娘有点累,已经歇下了。王爷在陪着娘娘呢。您先回去。明日再来。”
顾瑾之看了她一眼。
见她神色端庄平静。顾瑾之就知道打听不出任何事。
她笑着。道了谢:“那我先出去了。姑姑替我向娘娘问安,就说小七给太后磕头了。这几日城里乱,出趟门不容易。我等再过些日子,城里平静了些,再来给太后请安。”
成姑姑神色终于有了丝起伏。
她很快敛去,笑着道:“奴婢会转告娘娘的。”
顾瑾之道谢,转身要走。
成姑姑送她。
她尚未出门,宜延侯府的宁夫人带着她的女儿宁媗进来请安,正好撞见顾瑾之出去。
几个人彼此行礼。
宁媗的目光在顾瑾之身上转了转。
宁媗和谭家定了亲事,今年年底出嫁。
她一向不喜欢顾瑾之。
此刻看到顾瑾之,她眉头微蹙。
顾瑾之错身出去了。
宁夫人就问成姑姑:“顾家小姐来做什么,是太后娘娘的凤体有违?”
“太后很好。”成姑姑敷衍道。
宁夫人知道成姑姑在太后跟前的分量,哪怕她贵为一品诰命,也有点怕成姑姑,所以成姑姑的敷衍,她仍要愉快接着。
“您略微等等,奴婢进去通禀。”成姑姑对宁夫人和宁媗道。
宁夫人道是。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成姑姑又出来,请宁夫人和宁媗进去。
宁夫人就带着女儿,进了内殿。
太后一个人坐在凤榻上,笑容慈祥。
宁夫人照例说了些祝福的话,又道:“这次异动,我们都吓死了,今日才来给娘娘请安。”
“哀家这边没事。”太后笑道,“你们有心了。哀家知道你们家里也乱得很,今日就不虚留你们了。”
然后叫成姑姑送宁家母女出去。
宁媗有点惊讶。
平日里她和母亲进宫,太后会问很多事。
怎么这次如此反常?
跟刚刚顾瑾之进宫有关吗?
宁夫人也觉得有异。
成姑姑一路把她们送到了宫门口。
宁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就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父亲。
“爹,您和坤宁宫的常顺公公不是有来往,要不问问他,是不是顾家说了咱们的坏话?”宁媗对父亲道。
宁萼瞪了她一眼。
“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是不待见顾家小姐?她救了你父亲的命,反而是对不起你了,是不是?”宁萼呵斥女儿。
宁媗吓得不敢再多言。
她觉得父亲有点过了头。
顾瑾之救她父亲的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不值得感激这么久。
而今天在坤宁宫,绝对有鬼。
宁媗自己,想办法找到了常顺,问他今日在坤宁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后没见顾小姐。”常顺对宁媗道,“顾小姐进宫一个多时辰,就出去了。太后娘娘说不太舒服,就没见她。”
常顺是坤宁宫的管事太监。
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有些话,无关痛痒,不会得罪顾瑾之,说出来还能讨好宁媗,何乐不为?
他不知道宁媗对顾瑾之的不满。
宁媗听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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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更。
第300节漏洞百出
地震第五天,朱仲钧半夜从宫里出来,到了顾家。
他没有走前门,敲了后门。
他之前天天混在顾家,后门的小厮也是认识他的,不免吓了一跳。
朱仲钧让他别出声,把他领到顾瑾之的院子里去。
这段日子,顾家处处落钥。
半夜想从外院到内院,不惊动宋盼儿是不可能的。
宋盼儿同样吓住了。
“怎么偷偷摸摸走后门,他不是进宫去了吗?”宋盼儿起来穿衣裳,亲自去后门接朱仲钧,又吩咐丫鬟们告诉顾瑾之一声。
顾瑾之还没有睡。
她昨日进宫,既没有见到太后和朱仲钧,让她这两天都心里不安。
躺在床上,她正在想宫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着想着,无法入睡,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就听到慕青过来说,庐阳王回来了,从西边的后门进来的。
顾瑾之忙坐起身,穿了衣裳。
朱仲钧在宋盼儿的带领下,直接到了顾瑾之的院子。
宋盼儿原本要送他去外院的。从前顾家念着朱仲钧是傻子,对他和顾瑾之不顾男女大妨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大婚将近,还是避险点好。
朱仲钧却执意要到顾瑾之这里。
宋盼儿想,他是个傻子,问又问不出来。大半夜的,事情也蹊跷得很,只有顾瑾之能和庐阳王顺利交流,就没有多说。把他带了过来。
“瑾姐儿,你快问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宋盼儿对顾瑾之道。
顾瑾之就看向了朱仲钧。
朱仲钧像个孩子,嘟嘴不语。
他悄悄拉顾瑾之的手,让她身后缩了缩。
宋盼儿见这样,只得道:“瑾姐儿,你照顾王爷。先安排王爷歇在这边的暖阁里,平日再安排客房。”
顾瑾之道是。
宋盼儿带着一肚子疑惑走了。
她好奇心重,又没有问到缘故,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
丫鬟们给朱仲钧准备了洗澡水。
朱仲钧穿着宫廷侍卫的衣裳。
脱下来之后。顾瑾之拿在手里看了看。
她这里有朱仲钧换身的衣裳。却都小了。
都是他去年穿的。
这一年,他不仅仅长高了,也结实了,去年的衣裳穿着都短了很多。
他进宫之前到顾家。当时淋湿了。换下了件外衣。
祝妈妈已经洗干净了。
顾瑾之寻了出来。
里头的小衣也短了。
他的行李。都送到了别馆那边。他这次回来,原本也是不打算住在顾家的。他计划住在别馆,等着成亲。
他们的新房。就在王府别馆。
成亲之后,要在京里住上半年,再回封地。
顾瑾之以后也要搬过去的。
“穿上吧!”顾瑾之把他的外衣扔给了他,有点尴尬撇过头去。
他里头穿着的小衣,也是去年留下来的,已经小了,紧紧贴在身上,把他身体的线条勾勒得分外清晰。
他这具身体,已经成年了……
朱仲钧把顾瑾之的神态守在眼底,能猜到她的心思,轻笑起来,接过外衣穿上。
暖阁里已经铺好了床。
顾瑾之送朱仲钧过去,然后让丫鬟们都出去,她留下来哄朱仲钧睡觉。
丫鬟们便都出去了。
“出了什么事?”等暖阁里只剩下朱仲钧和顾瑾之的时候,顾瑾之问他,“怎么半夜从后门回来,城里没有宵禁吗,宫里没关门?”
朱仲钧只是笑。
而后,他轻轻用力,将顾瑾之拉入怀里。
他抱着她,低声问:“你喜欢我现在这样吗?”他留意到刚刚顾瑾之看到他的身体时不自然。
顾瑾之推开他。
“说正经话。”顾瑾之道,“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仲钧这才坐正了身体。
“夜里没人知道嘛。”朱仲钧道,“我进宫的时候,在宫门巡逻的侍卫,正好是太后的心腹。他最近这几日都去了御书房轮班,今日夜里才到他值夜。太后说,既然只有少数的人晓得我进宫了,干脆别说,寻个机会跑出来……”
然后,他紧紧拉住了顾瑾之的手,道:“还要你帮忙!”
顾瑾之就想到了那些从庐州送来的空心首饰。
她看了朱仲钧一眼。
朱仲钧眼睛明亮,黑色宝石般的眸子,能倒映出顾瑾之的脸。
她脸上的表情全敛,看着他道:“什么忙?”
“我的确是地震那日进京的,一来就被砸晕了,昏死过去。”朱仲钧道,“直到今天才醒来。明日我们一起再进宫去。到时候,你就说我是昨日到京城的……”
顾瑾之隐约猜到了。
“你什么时候进京的,大家都知道,皇帝肯定也知道。我这样欲盖弥彰的撒谎,是因为害怕太后和皇帝追究,却又让大家都清楚我是在撒谎?于是一来,你就摘清了。是我所有隐瞒。然后,你就慢慢好了?”顾瑾之道。
顾瑾之终于明白太后为什么不见她了。
这样,就避免了太后和顾瑾之串通撒谎的嫌疑。
太后没有见到顾瑾之,她可以用很多的理由搪塞皇帝。
所以,朱仲钧到底是怎么好的,跟太后没关系。
太后不偏向任何一个儿子,才能处于中立,更好的保护朱仲钧。
做了这么多事,只是想让皇帝相信,朱仲钧是借着这次的契机才好起来的,不是提前好了,欺君罔上的。
所以,存在欺君罔上的。不是朱仲钧,不是太后,只有顾瑾之……
“你跟太后说了,你已经好了?”顾瑾之问,“所以,你那日急急忙忙进宫,就是为了露出马脚给太后看?”
朱仲钧点点头。
他露出马脚,太后自然会问。
这样承认他现在是个正常人,不突兀。
而后,太后就会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好的。
大概是太后觉得。他好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皇帝会觉得突兀,所以干脆想个法子。
万幸的是,他进宫那日。看到他的侍卫首领。是太后的亲信。
要不是这样。太后也想不出这种办法。
顾瑾之进宫,太后又不见,所以顾瑾之没有提前和太后通气。
所有的事。都是顾瑾之弄出来的。
顾瑾之想了想,她没有反感。
她现在,需要太后和朱仲钧。
只有太后和朱仲钧这两个条件同时存在,她才能避免进宫。
没有太后,皇帝就没了顾忌;没有朱仲钧,她嫁给谁去?
需要什么就付出什么,才是生活。
“顾瑾之,你不怪我提前没有和你商量吧?我那日原本想说的,只是时机太巧了,我得先从太后身上下手。况且你那时候也没心情和我讨论这种大事,又是在街上……”朱仲钧紧紧攥着她的手。
“没什么。”顾瑾之道。
她沉默了下,继续道:“皇帝现在哪有闲心管你?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两个月都平静不了。只是,你进宫的事,到底有人知道。皇帝想查,还是能查得出来的。皇帝现在尊重太后,睁只眼闭只眼。等将来太后没了,他会不会找你算账?”
朱仲钧脸色就阴冷了下来。
他冷笑道:“没关系。他若是非要算账,足见他早已不念亲情。他想找我算账,可不止这么一件事;他若是还念亲情,仍会睁只眼闭只眼。顾瑾之,你有这种忧患意识,这很好。”
顾瑾之轻轻笑了下。
她推开朱仲钧的手,道:“睡吧,咱们明日进宫去。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帮你圆过去。”
朱仲钧却紧紧攥着,不肯松开。
他叹了口气,道:“顾瑾之,我还不了解你?你不喜欢这样。可我不能一直装傻装下去……”
顾瑾之笑了笑:“没有,我尽量接受。”而后,她想了想,道:“朱仲钧,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能娶我吗?”
朱仲钧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能!”
顾瑾之笑起来。
朱仲钧问她:“你这么高兴,一定想嫁给我想疯了吧?”
顾瑾之又笑。
“说你喜欢我。”朱仲钧道,人就凑近了顾瑾之几分。
他又想亲顾瑾之。
顾瑾之清楚了他的套路,就猛然站起身,就甩开了他的手,笑着道:“别胡闹。”
然后,她走了出去。
朱仲钧没有追她。
他自己也睡下了。
他用的被子,都是顾瑾之用过的。虽然洗得干干净净,却也能闻到熟悉的味道。
他使劲吸了吸气。
笑容便在脸上荡开。
今日的顾瑾之,很好说话。
他告诉太后,他已经好了之后,太后喜极而泣。
他们看似设计了一个蹩脚的借口,来应付皇帝,却都心知肚明会有什么结果。
生活有时候叫人感觉荒诞无稽:对方是你的母亲、你的弟弟,不肯于你诚实相对,能如何;对方是你的儿子、你的兄长,你需要对他卑躬屈膝、事事小心翼翼,又能如何?
朱仲钧是想直接告诉皇帝的。
太后却觉得,先遮一遮为好。
跟皇帝相处,哪怕是身为皇帝母亲的太后娘娘,也不敢心怀半点不尊重。
朱仲钧曾经生活在新时代,他虽然不是总书记,地位却也不低。
他有地位,哪怕是总书记,也不敢随便就想夺走他心爱的东西。
如今,他虽然贵为王爷,却是个傻子。随便一个借口,他的女人、他的封地可能就要易主。
他必须抓住这次的机会,让自己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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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300章。写下这么几个字的时候,我感触良多。15端木景晨这个作者号,是2012年四月开的,我写了将近两年,四本书,却是第一次写到300章!百感交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