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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怀空     盛唐陌刀王txt下载     盛唐陌刀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章 双重无间道

    李嗣业盘膝坐在中军大帐的正中央,戴望和岑参坐在左侧为文职参谋人员,程千里、马磷、段秀实和田珍、毕思深、康怀顺、等人坐在右侧为武将。

    田珍有话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道:“今日为何不乘胜追击?”

    李嗣业反问他道:“谁告诉你我们今天胜了?”

    “我们反制住了敌军骑兵的冲势,还把敌军的第一方阵打得轮换后撤,敌人吹号角退兵,我们就应该一股作气冲过去击垮他们。”

    众人摇头发笑,仿佛军队中就应该有这么一个勇猛加滑稽的角色,平时能够调节气氛,关键时候大吼一声能壮气势。

    李嗣业大声笑道:”哪儿有这么顺利,今天不过是双方的一次全方位战斗力的试探而已,怎么可能一场战役就打垮敌人?大食人纪律严明,作战沉着,并且有骆驼和马匹这两样超长的运输能力的工具,他们有可能会增兵,我们也要增兵。岑参!”

    岑参站起来叉手道:“属下在!”

    “速写就加急公文,命疏勒镇镇使赵崇玼率军前来渴塞城外支援,命北庭天山伊吾军各抽调两千五百人,接替疏勒镇防守。”

    “喏。”

    段秀实主动叉手问道:“据说大食阿拔斯王朝军队的主力全部集中在呼罗珊总督麾下,大概有近二十多万人,如果对方倾巢出动,我们即使增兵两万五千人,也恐怕力有不逮。大夫,要不要写奏疏送往朝廷要求河西节度使派兵支援。”

    “写奏疏当然是要的,但不必劳烦安思顺派兵前来,我们与河西军长期互不统辖,协同作战不会有默契。如果对方倾巢出动的话,我们最多可增兵至三万人,集结安西北庭大部力量。一个战术得当的将军指挥的数量极限是三万人,超出三万就需要分兵,否则尾大不掉难以转圜。”

    他又对段秀实吩咐道:“立刻给朝廷写奏疏,希望圣人给河西安思顺下令,让他们调动民力支援粮食。如果此战能胜的话,我们就要进入不要补给线的长途奔袭作战了。”

    ……

    第二日大食军坚守在营地中拒不出战,李嗣业命令大军到敌阵前挑衅,用伏远弩对着敌营发射了几十支火箭,然后从容撤退。

    火箭引发的营地起火给大食人造成了一定的扰乱,但火焰很快被扑灭,敌军并未伤筋动骨。

    第三日,依旧如此,敌军仍然坚守在拒马和排墙后面,用长弓和抛石机向唐军反击。

    第四日,双方并未有实质性的动作。第五日第六日依然如此……

    直到第七日,大食人的援军率先到达,三万人加入到战斗队列中,大食军总兵力达到了七万五千人。齐亚德率先发动攻击,当日唐军坚守在营墙后面只以弓弩还击,拒不出战。

    直到第八日,疏勒军前来支援,安西军总兵力达到两万五千人,李嗣业率军结成六花阵,与大食方阵进行试探性的摩擦,可能双方都认为决战的时机不到,竟都没有发出有效的进攻。

    大战前的最后一夜,大食军的耐心也终于消失了,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作战。

    齐亚德的营帐中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他就是西葛逻禄的叶护顿毗伽。此后不久,唐军的阵营中也来了客人,乃是顿毗伽的次子伊顿。他们父子二人同时出现在敌我双方的营地中,这不啻为双料二五仔的阴谋互换,双方谁胜谁负仿佛已经有了定数。

    先看进入齐亚德营地大帐中的顿毗伽,他看似沉稳有度,实则内心慌乱,如果没有一定的演技根本撑不起这一场,还容易被人看透。

    他盘膝坐在营帐中,还好帐中只有齐亚德,这位大食将军展颜而笑,用突厥语说道:“顿毗伽叶护,明日便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有了你的加入,我们将获得最终的胜利。”

    顿毗伽故意沉了一下眉头说:“我们的条件要重新谈一下。”

    “让你占有怛罗斯城,把怛罗斯以东的草场划归给你,给你一万枚萨珊金币,这条件还不丰厚吗?”

    顿毗伽冷笑出声:“我葛逻禄一旦背弃安西都护府,就等于与大唐帝国正式决裂。安西四镇有敌强兵在侧,我如果不给自己讨点保命的本钱,仅仅靠投奔你们大食,如何能够躲过日后的灾祸?”

    齐亚德笑着问他:“那你还想要什么?”

    “贵军一旦取胜,马上就能攻克拔汗那的国都渴塞城,将整个葱岭以西河中之地尽收囊中。而我只要怛罗斯和建曳城两座城池的管辖权和两万枚萨珊金币。”

    “你,”齐亚德指着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要的也太多了,不过,我可以答应你。”

    “两万枚金币我现在就要,算是预付给我的订金,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好,来人,把金币给顿毗伽叶护抬上来。”

    四名大食兵卒抬着箱子走进帐中,掀开箱盖露出金光闪闪的金币,看得顿毗伽双眼放光,他从李嗣业那里已经赚取了一万枚和一箱丝绸,如今又在大食人手里得到两万金币,抛去其它的条件光这些就够他挥霍一阵子了。

    不得不说这被当做关键性棋子站队的感觉不要太好。

    ……

    顿毗伽的二儿子伊顿特勤站在李嗣业的毡帐内,他的对面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戴着紫檀木面具的戴望,另一个便是安西军的节度使李嗣业,两位都盘膝坐在地上。

    李嗣业给伊顿特勤扔过去一个蒲团:“伊顿特勤请坐。”

    伊顿特勤躬身致谢后,盘膝坐在了上面,朗声说道:“父亲让我来通知李大使,他被大食的齐亚德将军叫去,承诺要在明日内反水掉过头来攻击安西军。”

    李嗣业伸出两个手指头说:“让他反。”

    伊顿吃惊地瞪大眼睛说:“双方激战当场,我父亲一旦反水,你们安西军就会一败涂地。”

    李嗣业粲然发笑,扭头对戴望说道:“把地图取出来。”

    戴六郎从怀中掏出地图,铺在两人面前抬头看了一眼,又指着上面讲解:“五十里外是真珠河,而这边是我们交锋的战场,我今夜会派安西军半数的兵力撤退到真珠河南岸,为了防止被大食人看穿,这些撤掉的唐军就用宁远国的军队来代替。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明日战场上,双方对峙激战正酣时,你父亲率领葛逻禄骑兵掉头袭杀我军,我军一触即溃慌忙往真珠河南岸退去。”

    李嗣业接过戴望的话继续说道:“这个时候你的父亲就该作为大食军的先导,一路向南追击我安西军,率先渡过真珠河,等大食军全线渡过河面立足未稳之时。你的父亲就该再反水一次,与我军掉过头来反杀大食军,将他们杀得溃不成军。”

    伊顿惊异道:“反水两次?”

    李嗣业嘴角露出满足的诡笑:“没错,前一次是假反,是给大食人看的一场戏,第二次才是真反,要将七万大食军尽数消灭在真珠河南岸,事成之后你们进驻碎叶城,你的父亲获葛逻禄可汗的封号。”

    伊顿特勤对于父亲这种游走于两大帝国之间玩无间道的做法十分反对,但此刻也不得不慎重对待。朝李嗣业躬身抱胸行礼道:“李大使请放心,忠人之事,必当信守诺言。”

    “在这种条件下,我相信你父亲的忠诚。”

    伊顿站起身来,再次向李嗣业行礼:”既然如此,伊顿回去向父亲汇报。”

    他转身走到营帐门口掀开了帘幕,李嗣业的声音在身后问道:”特勤不去看看你的两位母亲和兄长吗?“

    伊顿身体颤抖了一下,才说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再见面的。”

    “没错,这不仅关系着你一家的命运,也关系着整个葛逻禄的命运。”

第六百零一章 伪装败退

    渴塞城前的草甸丘陵下,两军再次摆开了阵列。唐军以偃月阵型排列,两翼的月牙分别正是葛逻禄的骑兵和瀚海军的骑兵,正中央月弯方阵是安西军中军的一部分,而在月背面人数占多的方阵,全是宁远国临时征召起来的兵勇。

    按照偃月阵的排兵布阵方式,领军大将应该在月背面坐镇指挥,但为了配合演出中军被葛逻禄反水冲垮而全线溃退的阵势,李嗣业把中军所在摆成了空架子,只有烈烈招展的节度使六纛和门旌。而节度使本人却化身成为一员陌刀将置身于月弯阵前方,发出军令的五行令旗也转移到了这里。

    偃月阵的好处就是不容易被敌军发现月背面的虚实,这道阵型唐军的总兵力不过八千人,其余全是葛逻禄和拔汗那军队以及临时招募的兵勇。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虚假的主力在大食人的攻势下坚持不了太长时间,这需要葛逻禄在适当的时间反水,才不会被人看穿。

    对面大食的列阵呈现出四个并排的品字形结构,最前方的是敌军的骑兵共两万人,后面的步兵阵为五万五千人。

    齐亚德这次也改变了战法,决定派出一半的骑兵冲击对方的月牙正中心,步兵阵紧随其后朝敌军压迫过去。此举实际上是为了吸引左翼瀚海军的阻击,给葛逻禄顿毗伽的反水创造有利机会。

    “骑兵军,进击!”他命令身边的旗手挥动令旗。

    阿拉伯马灵活稳健地踢踏着尘土前冲,它唯一的弱项就是没有突厥马那样的速度,但易于调整控制,从高速奔跑到停下来的间隔很短,最适合对步兵方阵的冲击。

    大食骑兵在马上解下了角弓,身体紧紧伏在马背上,等待马匹冲入唐军的弩箭射程内。这边伏远弩早已经绷满了弓弦,擘张弩也已经被平端在手中,李嗣业所在的中军每个人都拥有一把角弓或长弓,他们搭上羽箭虎视眈眈,准备迎击飞扑过来的大食骑兵。

    从骑兵奔入三百步范围至突到步兵阵前伏远弩只有两次射击的机会,擘张弩和长弓也只有两次,负责指挥的马磷将军死死盯着目测距离,马蹄刚突破界限,他立刻挥下旗帜高声暴喊:“射!”

    箭雨如飞瀑密匝匝地射出,落在冲锋的马队中,伏在马背上的敌骑兵不少都中了箭,甚至有马匹被几十支羽箭照顾到,跑动中翻倒在地,打着响鼻血水流淌。

    敌骑很快接近了唐军前锋阵列,前方已经由弩队换做了陌刀手,但马匹是不敢硬着头皮往上锋刃上冲,他们利用阿拉伯马的灵活性迅速减速,像剃刀一般斜削着唐军的前阵,骑枪平端起刺中了前排的兵卒。迅速转向掉头。

    马磷在军阵中央挥动令旗,命令左翼瀚海骑兵对敌骑兵包抄掩杀。

    “骑兵队!上!”左翼的瀚海骑兵迅速与敌骑兵混战在一团,唐军的战锋队也迅速扑出,对大食骑兵进行砍杀。

    大食后方的四个步兵阵迅速压上来,两军进入短暂的胶着阶段。

    马磷再次下令道:“后方中军撤退!”

    就在他发出命令后,后方的军队开始缓缓后退,大食将军齐亚德遥望唐军的队伍,口中喃喃说道:“现在就是葛逻禄最佳的袭杀时机,顿毗伽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话音刚落,唐军阵列右翼的葛逻禄骑兵迅速朝偃月阵月背处的虚假中军阵营袭杀过去,后方的宁远国兵卒本来就训练不精,经过这么一反冲乱做一团。

    李嗣业站在前方回头看到了这一乱象,趁机高声喊道:“不好了!葛逻禄反水了!葛逻禄袭杀中军李大夫!快回去救援!”

    这句话是一句暗语,命令众人按计划下一步行事。瀚海骑兵在后方阻击大食军的追击,所有人开始有计划有组织地往真珠河方向撤退,葛逻禄以追击为名挡在他们的后方,以免让大食将领看穿他们的乱中有序。

    安西军的乱是乱中有序,宁远国军队可就是真乱了,这场假戏必须要有一部分是真的,他们不知其中的真相,在逃跑中留下了许多尸体。

    宁远国王一直跟着李嗣业在前阵中,与唐军一起撤退,这位国主心急如焚地大声问:“我们要败了吗?我的都城要丢了吗?李大夫,你倒是说句话!”

    李嗣业反手拽着他的马缰,拉着他的马一起往前奔,大声笑道:“怎么会败,我们安西军主力不在这儿,渡过真珠河之后,我再给你看好戏。”

    “我知道你肯定有后手,但是我国招募的勇士有很多人都要死,你玩得太大了!”

    李嗣业逆着风大声喊:”不会死太多人的,我派田珍率领瀚海军骑兵在后方且战且退阻击大食兵,葛逻禄挡在我们后面追,他是……,河边有我们的人接应。等打赢这一仗,我特么补偿你!”

    大食的步兵阵臃肿庞大,要追上撤退中的唐军并非易事,最大的威胁是大食的骑兵,一定要有效阻滞他们的追击,至少要让他们落后在葛逻禄骑兵后面。

    田珍领着瀚海军担当了这一重任,他们放风筝似地与大食军相互冲锋,然后迅速撤出放箭,然后再折返回来继续纠缠。

    五十里的路程,李嗣业率领后撤的唐军一个时辰内到达,所有人都跑得气喘吁吁,就连身边驮运给养的牲口都累得口吐白沫,眼下又要渡河,对人的体力是个极大的考验。

    真珠河正值春夏之际水位上涨,幸亏接应的唐军连夜在河边扎了几十个木筏,两岸用绳索来回牵引,才能够提高运输能力。

    李嗣业站在河畔大喊:“不会水的上木筏!骑马的,会水的都可以从上游和下游处涉渡过去!两条腿给我捣腾快点儿!别一会儿大食人都攻过来了!”

    岑参在一旁劝道:“李大夫,你先渡过河去,南岸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嗣业回头瞪视了他一眼道:”你个书生你懂什么!我的牙旗如果已经渡过南岸,会使渡河将士军心不振,现在我还在北岸!就是告诉他们,我李嗣业不会抛下兄弟独自一人逃脱危险。”

    “快点,会水的赶紧游过去。”

    很快葛逻禄骑兵追到了岸边,他们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到唐军都撤到对岸之后,才大喊大叫朝着对岸发射箭矢。

    “别让唐军他妈的跑了!给我渡河去追。”

    瀚海军仗着突厥马超强的短程冲刺力,绕过葛逻禄骑兵从上游处涉渡过河。

    顿毗伽终于和大食军合兵在一处,成为除去大食骑兵外的另外的独立的骑兵军种。主将齐亚德骑在马上大声赞许道:“今日一战能够毕全局之功,全赖顿毗伽大可汗突举义旗,弃暗投明,我要向哈里发给你请功。”

    顿叶护不自然的咧起了嘴:“可汗?还是大可汗?”

    “没错!”齐亚德大声笑道:“如果我们能把唐军完全赶出葱岭,能完全掌握与印度河诸国接壤的瓦罕走廊,能控制整个大小勃律和吐火罗境,到时候我就向哈里发请功,任命你为盘踞碎叶川、怛罗斯、渴塞城三地的大可汗,你只需接受真主的祝福,加入真主的怀抱,向哈里发效忠即可。”

    敢情是要让我信教,顿毗伽暗自咧了咧嘴,上前抱胸说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愿意为大军的先锋,渡过真珠河继续追击唐军,葱岭的千里崎岖道路,将成为唐军的埋尸之地。你看如何?”

    “好,大军继续渡河,追击唐军。”

第六百零二章 真珠河大战

    程千里和段秀实、赵崇玼带着安西军的主力一直等待在真珠河的南岸,等到李嗣业带着唐军和部分溃散的宁远国军队渡过河流后,双方才又汇合在一起,躲在河岸不远处的丘陵背后,等着大食军队渡河。

    田珍的瀚海军最后到来,他麾下的骑兵在此战中损失最为严重,损失了一千多匹马和人,整个人也显得尤为颓废。

    他烦恼的是李嗣业为何非要搞这种技术难度高的阴谋诡计,因为万一有个闪失,诈败就会变成真败,连同宁远军、中军在内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葬送在真珠河南岸,就算诈骗大食人渡过河之后能够反杀大胜,但牺牲的人就的牺牲掉再也回不来了。

    李嗣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田兄不要太过伤感,打仗就像做生意,如果连本都舍不得下,怎么能够赢下更多。等此战过后,我分给你三千匹大食马,与你们的突厥敦马进行配种,便能产生最优良的马种。”

    “才三千匹,有点少吧。”

    “休要跟我讨价还价,别看现在是三千匹,等到将来大胜,我能给你更多。”

    前方的斥候赶过来报信:“大夫,葛逻禄骑兵已经渡过河水,正在河边列阵,请李大夫示下。”

    他挥挥手道:“再探再报!”

    “大食军前军已经渡过河水,两军正往这边开来!”

    李嗣业立刻精神大振,拍着膝盖站起来大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列阵,瀚海军和安西骑兵军,作为第一攻击梯队在前方,准备反击。”

    ……

    齐亚德将军骑着白驼刚刚渡过河水,手搭凉棚望向前方,疑惑地自问道:“顿毗伽不是要为我军先导吗?怎么渡过河水进展缓慢?他的前锋到了哪里?”

    他的话音刚落,顿毗伽骑兵的前锋已经绕了一个半圆,扔掉了大食发放的黑旗,朝着刚刚渡过河的大食军队冲来,口中发出呜噜呜噜的怪叫声。而本来溃败的安西军以两翼为骑兵,中心为步兵方阵的偃月也快速朝河边扑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接连吃惊地大叫了三声,才开始反应思索:“顿毗伽两次反水!不,不!他没有反唐军,他是在拿我当猴耍!这个畜生!”

    这七万人可是艾布***总督的精锐,若是让他都给葬送在这里,非让他用鞭子抽死自己不可。

    大军已大半渡过河,如果再下令反渡,一则时间上来不及,第二把后背留给别人是非常愚蠢的事情,第三已经渡过河的与正在渡河的挤在河中,任凭唐军强大的箭阵,水面上必定是覆尸成堆,鲜血染满河水。

    “快,前军给我结阵,给后军渡河创造时间!”

    已渡过河的多半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应该能够和唐军顽抗一阵子,等到他的大军全部渡过河水,谁胜谁负还在两说。

    一场骑兵对骑兵的厮杀在河滩上开始,双方先是以弓箭互射,很快便进入横刀与大马士革刀的对砍,葛逻禄骑兵包抄左侧,安西军骑兵搭配重步兵陌刀队中央挺进,右侧乃是瀚海骑兵军的殊死攻击。

    他们根本没有给出阿拉伯人冲锋的距离,所以被压迫在河滩上不能运动的骑兵,必将陷入被动挨打的地位。

    横提马槊的小将把一名手执骑枪的大食兵穿透了胸膛,精钢的槊首轻松地撕破了锁环甲的连串,将其挑落在马下。

    冲锋的马弓手敢于在距离敌骑兵六七米远的地方拉开弓弦,连敌军呲起的黄色门牙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松开弓弦,敌军捂着嘴栽倒在地。

    陌刀队结成了一字长阵,挥着刀锋向前推进,长刀劈下后血肉迸裂,一匹匹健壮的马儿被砍翻在地,湿润的河边空气中也弥散着血的味道。

    李嗣业领着中军站在丘陵上不由得叹气道:“可惜了,那可都是些好马呀。”

    “李大夫不必怜惜,现在是敌我双方激战之时,等敌军溃败的时候肯定是有俘获的。”程千里在一旁淡然说道。

    他的对手齐亚德,不过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对手,齐亚德将军终于支撑不住了,调转了骆驼往河对岸逃去。骑兵们跟着他拨转马头往河水中跋涉逃窜,一些渡河的士兵还在水中泡着,就又得返身往对岸扑腾,刚刚渡过河,还有渡过河正在河边苦苦死撑的兵卒们,也终于转身往河水中游去。

    “传令下去,全军追杀敌师。骑兵渡河包抄掩杀,步卒在后方堵截。”

    唐军的步兵阵赶到了河边,对着像鸭子般布满水面的大食军一阵狂射输出,长弓和擘张弩,竹竿弩发射出不同的箭矢。几名大食兵尚在水中扑腾着,下一秒后背上已经插了几支箭簇,血水从水面上泛起,逐渐染红了整条河,缓缓朝着下游飘去。穿着锁子甲的尸体漂浮在水中,竟然逐渐淤积了河水,不知是水面变得粘稠,河水的流速变慢了。

    许多人捏着鼻子蹲在水底,缓慢地游走不敢露头,接连不断的箭矢落在水中,一个又个同袍倒下,身体倒入水中晕染血丝扩散,鲜血沿着嘴巴不间断地溢出,他们能够看到他们惨白的脸。

    一匹阿拉伯马渡河的同时翻倒在水中,马身压中骑卒的右腿,使其不断地挣扎尖叫。他仅能从水面上探出一个手掌,然后水波荡涤,气泡不断地向上涌动。嗖一道破空的箭矢掠过,他的手掌也被穿出血洞中,最终扑打在水中。

    唐军紧追在大食人的背后渡过了真珠河,李嗣业站在河岸边给各军各营高声下令道:“都给我听好了。某给你们要追杀的敌人估价,砍一颗步卒的人头三百钱,骑兵四百钱,军官百夫长以上翻倍,千夫长翻四倍,军团长翻八倍,谁要抓住齐亚德不论死活,奖励萨珊金币八百枚。缴获马匹军器上缴,缴获私人财物归自己!”

    渡过河水的骑兵步卒们欢声雷动:“李大夫英明!李大夫威武!”

    李嗣业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高声喊道:“现阶段只准追击到怛罗斯城,我可以给你们各自指挥的权力,但最终必须在怛罗斯城下汇合!记住这条军令,违背者当斩!”

    各营的押官们纷纷叉手称喏,欢喜地各自召集部属,以营为单位向大食人发起追击,临阵对垒是用命来赚功劳,但追击溃兵却是用双腿来捡功劳,如果你双腿跑的慢,那就别怪兄弟部队抢先了。

    为了给步卒军队留下立功的机会,不至于让骑兵给抢光,李嗣业给瀚海军的田珍和率领安西骑兵的王滔下令,骑马的只能追击骑马的,不得抢步卒的功劳,谁若是敢违背,功勋减半饷钱全免。

    这道军令对宁远国军队和葛逻禄骑兵同样有效,命令一下,唐军除去中军之外,所有参与此战的兵将都加入到对大食残余兵力的追击之中。

    事实证明粗放散养的方式能创造主观能动性,驱使他们追击敌人的不再是军令,而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更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财产和衣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虽然这利显得太血腥了些,但确实是军汉们实实在在对生活对财富的向往。

    (ps:感谢淡定赏风云飘红打赏。)

第六百零三章 节度使职责

    通往怛罗斯城的山川丘陵间,追击的唐军已经扩散成为一个长线,如同张开的大网捞捕落单的鱼儿。

    从真珠河到渴塞城的前半段,唐军还在收拢这些成群的大食俘虏,但追到了后半程,谁也没有这样的闲心了,遇上流散的敌军,他们直接抢劫之后,杀掉取了人头。

    尽管李大夫一直宣布每抓住一个俘虏比人头多五十钱,但多数人还是认为带一个大活人追击不方便,更何况双方语言不通,就连寂寞了解闷的作用都没有,倒不如少挣五十钱来得痛快。

    不远处暴晒的戈壁滩上,一个逃亡的大食士兵拄着拐棍衣衫破损,他的锁子甲早已扔到了半路上,他每奔跑几步便要回头去看,唐军已经从后面追上来了。

    虽然已三天没有进食,但他依然用拐棍撑着身体强行赶路,耳听得身后传来马蹄跳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挥起只剩半截的弯刀,奔过来的骑兵俯下身,手中高举横刀劈了下去。大食兵卒倒在了血泊中。

    这骑卒回头对落在后面的唐军步7卒喊道:“这个白送给你了啊。”

    ……

    八月底,唐军才正式来到怛罗斯城下,城中的留守的少数大食军早已逃窜,宁远国和葛逻禄军队也来到城中,当天晚上三方在城中空地上举行了一个小型的篝火晚宴。

    即使是经历了战争之后,城中的娱乐活动依然不会缺乏,散布在河中各地的康居美女在篝火周围舞蹈,引得坐在地上的军汉们拍手叫好。

    李嗣业端坐在正中央,葛逻禄叶护顿毗伽和宁远国王窦悉达分别坐在他两侧,频频向他举起杯盏。

    “李大夫运筹帷幄,一举击溃阿布***的精锐大军,令我等景仰佩服。”

    这些少数民族的吹捧能力没有一点的技术含量,听起来让人尴尬,李嗣业也只能淡然地装作很受用,端起酒盏回敬对方。

    “李大夫立下破大食军之奇功,回长安叙功圣人定然大喜,到时候左迁开府仪同三司,说不定会封公称王。”

    他放下酒盏,双手撑着案几的案面,目光左右睥睨着两人,淡然笑道:“这算什么功勋,河中诸如康居康地,安息安国,南谧米国,珐沙史国,贵霜何国都还握在大食人手中,吐火罗十八州就有十四州在大食手上,我怎么有脸进长安向圣人索功?”

    两人目瞪口呆,他们敢保证李嗣业接下来肯定有惊人之语。

    “这功劳都不算大,李大夫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他嘿笑一声说道:“既然初战告捷,接下来还该有战事。顿叶护,宁远王,我欲募集粮食在六天内完成修整,每人准备两个月的干粮,长途奔袭进攻康居故地撒马尔罕,安息州布哈拉城,大食军事重镇木鹿城,边陲重镇赫拉特,还有呼罗珊的首府图斯城。”

    果然,有种人不敢吹捧,一吹捧他就想上天。李嗣业竟然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还想带着军队往河中打,还想直捣呼罗珊的首府。大食军的战斗力你们也看到了,与吐蕃军不相上下,与这种强敌打仗,永远获胜那是不可能的。

    “李大夫请三思呐,我三军虽然消灭了大食军七万精锐,但艾布***麾下像这样的军队还有很多,所以在下建议大夫先消化现有的胜利成果,日后再徐徐图之,如何?”

    这是顿毗伽一半出于私心一半为他担忧的劝谏话语,连宁远国王窦悉达对他的胜利都不看好,所以在一边沉默以对。李嗣业抬头望向坐在下首处的唐军将领们,问道:“你们认为呢,你们认为我该不该在我军气盛之时长途远征,还是放弃进攻保持现有的胜利成果。”

    程千里率先叉手,神情犹豫地说道:“李大夫,我们与大食之间,本来有葱岭与河中的缓冲之地,如果硬要把河中夺在手中。就等于和大食国的边界相邻,如此一来反倒对局势不利,倒不如保持现状为好。这一战我们打垮了大食军七万精锐部队,胜三倍之敌已经是扬眉吐气,想必大食人知道厉害,必然不敢再来挑衅。就不必再节外生枝了吧。”

    李嗣业心想,程千里有私心,个人思想作祟,不可取信。

    他又问坐在他下方的副都护王正见:“正见,你呢?”

    王正见已经是五旬老将,苍髯如秋草垂在胸口,对着李嗣业叉手道:“李大夫,虽然我支持程都护的意见,但大夫若要长途远征,我王正见甘当前锋。”

    看看,还是这老将会说话,两边儿都不得罪。

    李嗣业又问马磷:“马将军如何说?”

    马磷坦然说道:“我支持程千里将军的话,但我不同意他后面的说法,胜三倍之敌还不一定能吓住大食军,我们应该稳固在怛罗斯城一线,派军队在此留守,而不是继续远征。”

    他最后把目光望向了田珍和段秀实,如果他们两个也反对的话,这场远征之旅可以就此作罢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违背军心本就是不利之举。

    田珍端着酒碗站起来大声道:“别人我不知道,老田我是支持大夫远征的,原因不为别的,既然我们打赢了,为什么不接着打下去?万一这七万人就是大食军的最强战力呢,万一他们留守的人比他们还糠呢?现在不去打,等人家元气恢复了,已经摸到了我们唐军的路子,再想一战而击溃他们就不容易了。”

    李嗣业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中很是感慨,田珍不愧是跟我一起从长安出来的,与自己也算英雄所见略同。

    “段秀实,你呢?”

    段秀实也长立而起,坦然说道:“我支持李大夫长途奔袭攻破康居故地,从大食人手中夺取河中的控制权。守土从来没有什么缓冲一说,只要敌人野心够强,他们是不在乎山川地势险峻的。同样我们也不在乎,别忘了高宗龙朔年间,葱岭以西三十六国内附,高宗俱封他们为羁縻州都督司马,这里原本就是我们的地盘!只因后来大食国不断东侵,朝中武后当政,又有韦氏之乱,朝廷无瑕西顾,所以才使河中故地沦丧敌手。如今大夫初战告捷,击溃并消灭了大食军精锐主力,值此良机更应该趁机西进,将河中及吐火罗境全部收归我有,恢复我大唐高宗时西域之版图!”

    李嗣业哗啦一下站了起来,这话可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只是赞成和反对的比例还是反对者居多,他扭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后右侧,监军边令诚正趴在桌上啃一块鹿骨头。

    他遂露出笑容,拍着这太监的肩膀说道:“边公,边公的意见如何?”

    边令诚挥起袖子抹了一把油腻的嘴唇,笑道:“这是你们将军们的事情,咱家还能如何说,不过既然难以决断,不如上一封奏疏禀明陛下,由陛下来定夺如何。”

    “我的边公唉,怛罗斯距离长安达万里,等奏疏送到长安,陛下的圣命再从长安传过来,最快也要三个多月,到时候什么菜都凉了。”

    边令诚笑道:“既然你知道长安距此万里,可知陛下设立边镇节度使的职责。何为大使?天子不能亲自御巡边界,所以才以钦差使节代天巡狩。李大夫你此刻就是陛下的替身,你要想想陛下若身在此地,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遵命照做就是了。”

    他恍然地点了点头,搓着手掌说道:“明白了,全军修整七日,准备两个月的干粮,七日后安西北庭联军出征!”

第六百零四章 利诱顿毗伽叶护

    尽管长安与西域远隔万里之外,李嗣业所有与朝廷之间的通信来往都要有三个多月的延迟,他还是让岑参写了一封奏疏,先将渴塞城战役的前后始末汇报一遍,然后再向皇帝请奏出击大食军所占据的康居,也就是敌军的屯兵之所撒马尔罕。

    这一举动可能涉及到先斩后奏,但身为两镇节度使应当有事急从权的应变之举,一切都等待朝廷的决策,就有可能等于自缚手脚。

    他的前一封奏疏可能才到达长安不久,也许皇帝正在下旨命河西节度使,对安西进行军粮资助,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但能多得的便宜为何不占。

    如今安西远征军的粮草只供应到渴塞城,所以他才命令兵卒们制作三个月干粮,开始驼马跟随无后勤的作战。

    ……

    有一种同盟是不牢靠的,说的就是被胁迫的同盟,尽管在大获全胜后,李嗣业将葛逻禄顿毗伽叶护的两个可敦和长子都礼送了回去。但顿毗伽的内心能没有伤痕吗?但凡要脸的男人都会把这件事情当做是一种耻辱,但凡有野心的男人都会把这件事当做对他的激励,他感觉顿毗伽自尊和野心兼而有之。

    当你处于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强势状态的时候,就必须一直保持它,不然你将来落下来的时候。一度在你的权威下瑟瑟发抖的那几个人,到时候就有可能反咬你一口,所以说权力在某种情景下更像是能够上瘾的毒品。

    李嗣业的远征眼下需要葛逻禄的支援,因为安西军没有足够数量的骑兵,就算安西骑兵军和北庭的瀚海军加起来也不够,如果他在进攻大食的远征中没有足够数量的战马,战场的主动性就会丧失许多。所以葛逻禄这近一万骑,就是他必须要带的胁从军。

    他需要的是顿毗伽的心甘情愿,因为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有时候必须把后背交给某些人,万一他在背后冷不防给你这么一下子,或者说有意懈怠,胜负之数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当麾下的将领和士兵们紧锣密鼓地制作干粮,整备军需的时候。李嗣业亲自带着礼品酒肉造访了葛逻禄的营地。

    顿毗伽的大营在俱兰城以北的草场上,周围地势起伏平缓,当天穹淡蓝清澈时,给人一种庄严辽阔之感,雄鹰只适合在这样的天空中飞翔,驻足于天边孤独的雪峰顶上。

    李嗣业带领着队列路过时,牧人们抱胸向他行礼,他们听说了渴塞城战场上的事情,他们对英武的强者有种天然的敬佩和崇拜。

    顿毗伽叶护的牙帐在地势最高的山坡上,从山头上俯瞰下去,可以看到营区所有的毡帐,也可以看到远处放牧归来的马群。

    他们一家五口站在牙帐围栏门口迎接李嗣业,等马儿走上山坡后,顿毗伽带头抱胸行礼:“尊敬的李大夫我的客人,今日你难道又是来请我去做客的。”

    顿毗伽的两个儿子脸上各自流露出不同表情,摩罗特勤有些尴尬,伊顿特勤则满脸警惕,他的大小老婆稍显敌视地看着李嗣业,女人嘛,是允许有些小肚鸡肠的。

    李嗣业笑着翻身下马,也用类似的语气回敬道:“我的老朋友,难道只有我能请你到我的地盘做客,我就不能到你的家里来吗?”

    “李大夫能来,这是我的荣幸,请进。”

    顿毗伽掀开帐幕,把李嗣业让进屋里来,将他请到左上首的毡子上坐下,这是最尊贵的客人的位置,两位可敦虽然对李嗣业不满,但还是笑容可掬地端上来马奶酒和烤羊肉。

    “一点粗鄙的饭食,不成敬意。”

    “很好,谢谢。”

    顿毗伽的两个儿子陪坐在右下首,李嗣业多留意了他们几眼,并开口称赞道:“两位特勤年轻力壮,且智勇过人,将来必能接叶护的衣钵,也定能够将葛逻禄部发扬光大。”

    “哪里,哪里,用你们中原人的话,就只是两个犬子而已,不成气候。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替他们撑两年,希望他们到时候能够挑得起这副担子。”

    顿毗伽说完之后,赶紧对两个儿子说:“你们可以退下了。”

    他这么着急赶走儿子们,可能是怕李嗣业在他们身上找补出什么来。

    牙帐内只剩下了他和李嗣业两人,顿毗伽高举起马奶酒说道:“李大夫,你这次来我帐中做客,不只是为了喝酒吃肉送礼物吧。我们这些牧人不喜欢弯弯绕,你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李嗣业坦率地笑着说:“你不喜欢弯弯绕,但我今日还偏要来这个弯弯绕。”

    “哦,那你说慢点儿,我怕反应跟不上来。”

    “好,”李嗣业双手扶着膝盖,望着门幕的方向说道:“葛逻禄偌大的家业,可惜只能有一个儿子继承。”

    顿毗伽连连摇头:“这是我葛逻禄内部的家事,况且我如今身体还算壮实,李大夫就不必为我们多操心了。”

    “如果我的操心对你葛逻禄有利,也不影响你的家庭和睦,这个心也是可以多操的。”

    “哦,”顿叶护坐正了身体:“愿闻其详?”

    李嗣业笑道:“儿子多了有好处,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个萝卜还愁坑吗?等我说完之后,你会遗憾你的儿子不够多的。”

    顿毗伽对李嗣业的话吃不透,只能茫然地点点头。

    “石国国王那俱车鼻施是前国王贺莫咄吐屯的儿子,贺莫咄吐屯的国王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是突骑施老可汗默啜的从弟。从前突骑施可汗立了大功,朝廷就奖赏他们的子嗣,让他们去担任羁縻州的刺史,甚至是去当某小国的国主。你的儿子应该考虑前途着落了,一个儿子在家中当叶护,另一个儿子不至于连安身处都没有。如今我安西军收复河中之地,也要重新收拢昭武九国,这不国王的位置不就腾出来了吗?”

    顿毗伽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李嗣业这是变着法地鼓动他参与远征。可之前他已经亲口承诺过李嗣业会带兵参加,唐军提要求,他绝不敢不给面子。李嗣业这么说是担心他耍滑头不出力啊,才故意用诱人条件来坚定他的决心。

    他承认自己被说动了,这条件比黄金银铤都要诱人,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他李嗣业一人能够做得了主吗?万一到时候力也出了,远在长安的皇帝不同意怎么办。

    ”李大夫,这做羁縻州的刺史,做一国的国主,这可不是个小事情。这个口你还是不要轻易开的好。”

    “哈,”李嗣业笃定地笑道:“我既然能够张这个口,就要有九成的把握。只是希望顿叶护彻底放弃对大食的幻想,不要使我内心不得安宁。”

    顿毗伽一听,慌忙从羊毡上站起来,单膝跪在李嗣业面前抱胸说道:“李大夫,经此一役我与大食之间再无和缓的余地,只能仰您的鼻息,如果你还不相信某的赤诚之心,顿毗伽愿率我部一万控弦之士,甘为大夫之前驱助你取回河中之地!”

    李嗣业上前将顿毗伽扶起,握着他的手感慨地说道:“有你顿毗伽这席话,你儿子这国王当定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儿子不够多了?”

    (PS:感谢??A83530751飘红打赏)

第六百零五章 对阵康居城

    长安已入初冬,但白日里的阳光依旧是暖矄矄的,这可能又是一个没有积雪的暖冬,皇城前的金光门主横街上,飞奔的马蹄踏着尘土疾驰而过,马上是驿传的信使,当他接近人流渐多的皇城附近时,口中高呼道:“快快让开,碛西大捷!”

    百姓对此已司空见惯,站在坊墙根晒太阳的坊众们懒洋洋地抬起头感叹道:“又有大捷啊,这又是哪里打胜仗了?”

    宫城的梨园宫观内,李隆基刚刚戴着尖鼻头给气闷的玉环娘子表演了一段滑稽戏,使得她露出欢笑心情转好。解语花有些时候也需要别人安慰。

    太监袁思艺穿过宫门来到唱戏的楼台前,凑到侧立一旁的大将军高力士耳边低语了一句,高力士又蹑着脚步凑到皇帝耳边细声低语:“安西刚刚打了胜仗。”

    皇帝下意识脱口而出:“高仙芝又和谁打仗了?”

    他连忙抬起袖子蹭了一下嘴,改口道:“李嗣业刚当了节度使,怎么就打起仗来了?”

    圣人老爷子最近只记得住乐曲,其余事情忘的太快,高力士低声提醒道:“李嗣业上月就上了一道奏疏,说是石国的王子联合河中九国胡勾结大食,欲兴兵进攻安西四镇。李嗣业御敌于国门之外,已经带兵前往宁远国渴塞城。”

    皇帝的这才露出君王的威严神情,直接问道:“结果如何了?”

    “渴塞城大捷,李嗣业连同胁从番军在内三万余人,击溃了大食来犯之敌七万。”

    “甚好!不枉朕给予他的信任,嗣业比安禄山能打,比高仙芝忠心,朕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肱骨之臣,等他回长安叙功之日,朕定要好好的嘉奖与他。”

    “只是陛下,”高力士耐心地听皇帝说完,才补充道:“李嗣业取胜之后并未退兵,而是在怛罗斯城休整了几日之后,远征康居城意图收回河中九国之地。他在奏疏上禀明了原委,按照驿路的速度来算,此刻怕是已经攻到康居城下了。”

    李隆基声音不由得拔高几分:“他也太大胆太莽撞了。”

    “圣人所言极是,右相也认为取胜之后应当稳固地方,而不是贪功冒进。”

    “朕要说的不是这个,他应该多休整几日,从安西北庭调集更多的兵力,才更有把握取得河中之地。”

    高力士张圆了嘴巴愣了一下,才又连忙说道:“右相是担心他轻易出动,把安西精锐尽数葬送。”

    皇帝掐着指头算了一下,摇头道:“不至于吧,安西北庭两军共计兵力四万五千余人,他只带走了两万五,动摇不了安西的根本。更何况我大唐治下甘心报国的健儿多的是,可以在全国各地征召补充,不足为虑。”

    高力士暗自腹诽,怪不得鲜于仲通在剑南打了那么大的败仗,还能活着回到长安当官,病根找到了。

    李隆基琢磨了片刻,又转圜了话语说:”哥奴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李嗣业此番远征定然要耗费大量的粮草,伤亡也必定不会小。你传话给哥奴,让他给河西安思顺下令,从河西健儿中选拔招募一些人,命他们运送粮草前往碛西,提前给李嗣业补充粮食和兵源。“

    “陛下思虑周到,老奴和右相所不及,我这就去安顿右相拟定旨意。”

    等高力士走后,皇帝安逸在地坐在楼台的廊柱下,开始畅想帝国的荣耀,李嗣业若能大胜,碛西将恢复到先帝高宗所开拓的广阔版图,后世将如何评价他为大唐所创下的全盛时期。

    想到这里,他抬头张开喉咙高声下令道:”坐部,给朕演奏一曲将军令!”

    ……

    进入深秋之后,远征的时机已经变得不太理想,尽管安西军都准备了冬衣,但错过了最佳时机让人的心气儿也受了影响。

    九月初大军到达白水城,这里原本有大食的少部分驻军,如今也全部撤走,只剩下当地居住的粟特人。大食人也深谙把拳头缩回去再打人的道理,他们正在收缩兵力,积蓄力量,或者觉得这里根本守不住。

    李嗣业命人到城中搜寻打听了一番,才得知白水城战时有两千人的大食驻军,前几天齐亚德带着几百兵残兵逃到这里,把这两千人也带走了。

    他挥挥手带着所有人离开这里,继续向前追击,十日后到达了石国都城拓折城,城中依旧没有国王,逃走的王子如今不知所踪,这样正好,他有足够的余地来送人情或者安排自己人。

    三日后,他们渡过了真珠河上游的药杀水,这是河中两条大河的干流之一,另一条叫做乌浒河,昭武诸国就夹在这两条河中间,所以被称之为河中。

    渡过了药杀水就正式踏入到大食军的活动范围内,距离撒马尔罕就只剩下百余里。

    撒马尔罕只是大食人的叫法,唐人称呼它为康居,它是粟特人打造的中亚明珠,拥有最精美的建筑,拥有最美丽擅舞的女子,周边拥有河中最肥沃的土地。不知道有多少客居长安粟特富豪,最初的.asxs.就是这座城市。把它从大食人手里拿回来,符合全体大唐人的感情倾向。

    大食军有九万人聚集在这一地区,周围还有钵息德城、那色波,珐沙城等六座城市,李嗣业不知道齐亚德会在这六座城市如何布防,是全部聚集到康居城?还是按照重要性不同来进行分配布防。李嗣业认为齐亚德不会蠢到一盘散沙全面防御,然后等着他各个击破。肯定有几个城是放弃了的,重点防守的又是另外几个城。

    他不断派出斥候进行打探,同时谨慎行军,以防落入战术上的险地,进入大食军的包围圈。

    十月六日康居城前,草木秋黄起伏的丘陵间,两军又一次在这里列阵相对。

    康居是丝绸之路上的明珠,但它并不适合进行战争防御,通往城内的那密水支流一旦被唐军截断,上万人的饮水问题就会成为他们绝望的来源。

    齐亚德手里有远胜于唐军的兵力,他岂能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与其被动防守倒不如再次一决胜负。这里可不是渴塞城前,而是他的主场撒马尔罕。

    李嗣业采用的是标准的六花阵型,六个方阵围在中军前后左右,位于正中央的中军多为进攻型的陌刀重步兵和左右翼两万多名骑兵,可以同时向五个方向进行支援。六花的左虞侯军,右虞侯军,左厢前后军和右厢虞侯军多为弓弩手和跳荡步兵。

    要知道唐军多为复合型兵种,没有什么术业有专攻的说法,拥有多年经验的弓手此刻手中也许端着擘张弩。但只会射弩的人是玩不了弓的,但会使弓的人绝对能用好弩,好的控弦之士永远是稀缺人才。

    李嗣业和齐亚德分别骑马立在阵前,他们语言不通,但并不妨碍他们在阵前对视几眼,李嗣业估计齐亚德心里在想什么。

    上次的惨败是我一时大意错信了小人,这次吸取了教训以八万之众对付你区区四万人,一定不会重蹈昨日的覆辙。

    李嗣业想说,依靠阴谋诡计你耍不过我,堂堂正正地拼实力你依旧不是安西军的对手。

    两人各自撤回阵中,齐亚德开始挥动旗帜将十几个巨大的车辆推了出来,李嗣业定睛一看,竟然是十几台投石车。好像这齐亚德在渴塞城之战中,就用过这样的投石车,不过仔细一看,就发现这投石车跟之前的投石车不一样了,投臂更长,应该有更远的射程。

    他突然明白了,齐亚德逃回到康居来,抢着赶制了十几辆这玩意儿,就是为了弥补他们在远程武器不及安西军的弱点。只是不知道这东西真的超过射程三百步的伏远弩么?

第六百零六章 投射兵器对峙

    齐亚德确实把希望寄托于这些投石车之上了,以获取战争的主动性,它的投射距离也确实超过了伏远弩,其实唐军还有射程更远的三弓床弩,但是这次远征并没有带出来,因为太过沉重,所以不方便携带。

    对方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来以逸待劳,这就是主场地利之便的好处,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他们可以制造更多更重的装备来以逸待劳。

    有了这样的远程兵器,大食军就可以占据主动,安西军原本的优势就是远程的弓弩压制,敌军的改进型投石车将这种优势给逆转了,安西军人数少,不能硬拼着牺牲与敌军搞对射,所以要尽早毁掉这些投石车、

    李嗣业侧头对身旁的田珍说道:“必须解除这十几台投石车对我们的射程压制,不然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心理威慑,我们的人比他们少,不能够白白折损。”

    “可这车看上去挺坚固,想要把它击毁殊为不易,况且投石车旁有敌军精锐骑兵守护,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让我们接近它们。”田珍抬起马鞭遥指着远方说道。

    段秀实从旁建议:“我军有一千人携带了猛火雷,可以把伏远弩的箭矢与猛火雷结合在一起。伏远弩的射程虽不及投石车,但也不差多少,而且它的精确度是可以控制的。在军中挑选几十个善长伏远弩的军汉,稍微向前抬个几十步,等将敌军的投石车炸掉之后再退回来,这必须要用短暂的时间来完成。”

    李嗣业笃定地点点头:“那此事就由你来组织人手,尽快把对面的投石车给我搞掉。”

    这边大食人的投石车正在缓缓推进,双方军阵距离近四百步的时候,大食军将投臂压了下去,然后一阵鼓捣,可以遥遥看见一名大食将军骑在马上,手中的长弯刀无情地挥了下去。

    投石机抛出的石块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落下瞬间将前排擎盾的唐军士兵击倒在地,整块的木盾碎裂成四瓣,两人被击伤,一人当场死亡。紧接着呼啸的石块飞来,又有几人被砸中身死。

    李嗣业立刻下令中军挥动旗帜,开始抽队后退,也就是第一排的人迅速退到最后一排,紧接着第二排的人继续往后退,这样始终能够保证战阵朝向前方,不会将后背留给别人。几千人的方阵要经过许多次周密的演练,才能够保持阵型不乱。

    大食人开始推着投石机前进,方阵前进要比后退容易得多,就算携带有辎重,也能够紧追唐军身后不松口。而且这种形式的后退不会有太大意义,一旦退到河边或者分隔地形,军队阵型散乱真的变成撤退,这次可不会有葛逻禄假装追击在前面替他们挡着,只可能被大食人追着打散。

    “伏远弩抬出来!”

    段秀实大喊了一声,领着百余人带着几十架弩冲了上去,他们架设在距离投石车两百五十步远的地方,这地方是大食步兵弓箭队所够不到的,投石车开始调整射程对弩手们进行攻击。可惜这种重型武器只适合打密集军阵,投**度比随缘枪法还要随缘。

    李嗣业吃惊地瞪了眼,没想到段秀实竟然要亲自上场,他急忙大喊了一声:“段秀实回来!不要亲自涉险!”

    段秀实回头一笑,表情憨厚地说:“没有人比我更懂伏远弩。”

    这话说得咋听着这么不对劲儿呢。

    段秀实蹲在平放地上的伏远弩前,让两名大力士弩手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腿踢弩弓双手抓弦,以双腿的力道调动腰力乃至全身的肌肉上弦,然后有人背着弩的前面不断调整高度。

    他双目瞄着弩机的平面,口中不断喊道:“抬高点,再高!往左偏移一点,再往右!”

    “好!”

    “点燃猛火雷。”

    抛石机投出的大石不断地落在他们身边,如同打水漂的瓦片跳跃不停,段秀实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直接扣发了弩机。

    弩箭没有落到抛石机上,刚好落在它前方的马阵中,骑卒庆幸地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箭矢,看着它前端捆着的铁管,管头处的捻子正在逐渐燃烧消失,骑卒们的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感觉这不是个好东西。

    “轰!”

    猛火雷箭矢翻滚着火浪砸开了锅,两匹马儿受惊嘶叫带着主人四处奔窜,离得最近的一匹马直接被掀翻在地,马上的人儿躺被压在马下,哭爹喊娘叫得凄惨。

    齐亚德惊叫出声:“这是什么巫术魔法!”

    “派一队骑兵冲上去,给我把这些东西给我砍翻!”

    大食军的骑兵刚刚奔出队列,李嗣业也立刻命令一队瀚海骑兵出动,从列阵之间冲出去,与大食骑兵对垒,以防止他们毁掉伏远弩。

    段秀实第一次没有调整好距离,第二次终于找到了感觉,飞射出去的箭头精确地钉在了抛石机的木臂上,骇得操炮的人四散奔逃。只是下一秒,雷鸣般的爆炸声翻滚起了火球,抛石机机臂断裂,燃烧着噼啪作响。

    双方的小股骑兵在场中相抗,暂时大概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抛石机的爆炸给齐亚德带来了危机感,他骑在马上高声挥拳下令道:“抛石机给我瞄准了砸,把唐军的魔法弩给我砸烂了。”

    投石机这种东西除去杀伤力和远程之外,剩下的就全是缺点,如笨重精度较低等等,如今唐军有猛火雷这种魔法力量,双方在初战的较量似乎有眉目了。

    段秀实第一发成功后引发欢声雷动,他扭头对众人高声喊道:“看到我刚才的角度了没有!就按照这个进行调整!”

    几十架床弩接连投射出几十枚猛火雷,将齐亚德辛苦打造的投石车砸毁了大半,他怒火中烧,瞪着深邃的眼眶高声喊道:“把投石车撤出去,具装重甲骑兵冲击敌方前阵!轻骑兵紧贴其后两翼包抄。兵卒方阵跟着骑兵前进,给我把唐军压垮!”

    齐亚德看来真是急了,他把压箱底的宝贝祭了出来,要知道整个呼罗珊地区马铠具装也不过几百套。阿拉伯人不生产重骑兵的具装,他们只生产轻骑兵,所有的具装马铠都是击败拜占庭帝国后的缴获。

    由于碛西地形复杂多变,地域辽阔,所以无论是安西四镇的骑兵,还是北庭的瀚海军骑兵,都没有加装沉重的马铠具装,因为具装不符合长途奔袭作战的特点。但李嗣业他们面对四百具一线齐头并进奔来的铁甲之墙,心中毫无压力,因为打这种具装骑兵从隋唐初起就相当有经验了,如今又有了猛火雷这种大杀器,岂能让他给占了便宜。

第六百零七章 撒马尔罕之战

    四百具装重甲骑兵排成了一线,他们仿佛只需端起手中的骑枪平推过来,就能够把唐军的阵线冲垮。在这四百重骑的后方,是两股阿拉伯人的轻骑兵,具状骑兵的存在就是为了帮他们挡住唐军的重矢。

    段秀实惊叹地说道:“这种东西如果硬打,可能连他们的甲都穿不透。”

    李嗣业:“当然不能硬打,马铠和负甲的人使得马匹承重已经到了极限,最坚固的同时也是最脆弱的。我们的伏远弩弩队中装有月牙铲箭,看到具装之下的马腿了吧,高度是不能低于膝盖的,先用月牙铲箭断他们的马腿!”

    月牙铲箭顾名思义是就月牙铲形状的箭头,它的刃口是一轮弯月,而且这弯月是内弧朝前,是专门对付旗杆和马腿的。

    李嗣业下令之后,段秀实立刻命人将伏远弩密集排开,宽度与大食重骑兵骑兵的阵型相当。他们距离唐军的前阵尚有两百多步,但劲弩的攻击也多是抛物线,要想铲中马腿,这个距离必须非常近,几乎达到平射的要求才能行。

    所以在这百多架伏远弩发射之前,唐军依旧用箭矢覆盖至具装骑兵的后方,有效地杀掉敌军的有生力量。

    敌军的具装马铠近在眼前了,可以看到它们银光闪闪如鳞片一般的重甲,骑在马上的人身上也被甲片和锁子甲包裹,就连他们的脸都藏在银色的锁子甲下。

    段秀实手中提着令旗站在床弩的背后,眯起小眼睛连鼻头的皱了起来,他的瞳孔幽深而又凝重,仿佛一架精确的高速摄像机,。等到对方接近七十多步远外时,他挥手高喊道:“瞄准,月牙铲箭,射!”

    兵卒们叩动了弩机,弩箭如银光倾泻出一抹清辉,肉眼可见几十匹马陡然腿骨折断,如铁山一般轰然倒塌在地。

    后方的骑兵指挥官慌忙高声喊道:“散开!散开!不要一字齐平。”

    为了减少伤亡,重骑兵们拉大了他们之间的间距,或者前后错落,又一轮月牙铲箭射来,二十多匹马儿栽倒在地,他们后方的轻骑兵来不及收势,连人带马撞了上去。

    第三轮月牙铲箭发射之后,敌我双方相距已经近四十多步,干掉的具装骑兵还不及一半,李嗣业又高声下令道:“投弹手!上!”

    一千名兵卒跑到了前排,他们每个人身上除去携带给养外,还带了十几颗猛火雷,有握在手中如铅球的,也有绑在箭上如铁管的,不过相距如此近的距离,就算是个娘门儿也能够将猛火雷投到具装骑兵的脚下去。

    李嗣业亲自指挥下令道:“注意捻子的燃烧进度,不要扔早了也不要扔远了!给我炸!”

    这可是标准的近代火药配比,威力自不必说,它的外壳还是铸铁结构,炸碎的时候弹片横飞,无论是马腿还是没有防护的马腹都承受不住。滚滚掀起的火焰中,身披马铠的马儿们被炸得东倒西歪,再加上月牙铲箭的补杀,四百多具重骑兵仅仅剩下三十多匹苟延残喘,他们勒住了马缰哪儿还敢往前冲。

    齐亚德忿怒地在马上喊道:“这个巫蛊的异教徒魔法还没有结束吗!快!命令重骑兵后撤,轻骑兵快速补上进攻。”

    李嗣业沉着应对喊道:“步槊队架枪!陌刀队在后!准备!”

    步槊队的兵卒们上前架起了长枪,这些大食轻骑兵势必不敢撞上去,只能用削土豆的办法来进攻,就是骑兵冲锋至十几步远外后放慢速度,端起骑枪,因为骑在马上的骑枪长度要大大高于步槊,骑兵可以贴近攮刺。

    这个时候就是考验唐军军阵的纪律和心理素质的时候了,举着大盾的重步兵迅速补位到前方,硬抗骑枪的攮刺,后方马槊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去刺人刺马,后方还有弓弩手瞄准了马头射击。

    等到敌骑兵冲势变老,要抽身后退时,真正的大杀器陌刀队紧跟着冲了上来,他们排成一道钢铁的杀戮之墙对着敌军骑兵一阵猛劈猛砍,战马发出阵阵的悲鸣声翻倒在地,血雾喷溅骑卒们发出惨叫声。这种打击无论对大食军的心理和意志都是极大的摧残。

    秋风吹来,血雾飘散起来逆着唐军的军阵飘荡,每个人都能闻到这股血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李嗣业高声喊道:“顿毗伽,该你发力了!左右包抄掩杀,不要让敌骑逃走!”

    “瀚海军!掩护顿毗伽的骑兵,不要让大食人的步兵接应到敌骑!”

    押衙毕思深双手挥舞着令旗,葛逻禄万骑掀起了滚滚尘土从中军扑出,绕出左厢前军和右厢前军之间朝着大食军的侧后方斜插包抄。田珍带领瀚海军从右方穿出,斜插到敌军步兵和骑兵结合部的中间,他们的目标就是率先击垮大食人的骑兵,只要将对方的骑兵力量消灭,即使步兵逃脱也有办法将他们追上去。

    从双方开战到现在仅仅过了四分之一时间,但之间各种奇招层出不穷,阵型变化迅速,需要极快的反应速度和正确的决策,所以别看李嗣业骑在马上指挥若定,但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从他紧紧攥着马缰的手就能够看得出来。

    齐亚德的嗓子已经喊得沙哑了,但依然无法挽回眼前的败势,敌军的两支骑兵拖住了他的精锐骑兵行动缓慢,六花阵的左右前厢两军的陌刀队挥舞着刀锋向前推动。为了救下骑兵军,他将所有步兵阵押了上去。

    高山的崩塌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大军的溃败也是从一瞬间发生,大食军骑兵遭受陌刀队的和唐骑兵的两重夹攻,丧失了战斗意志。由于三面都有强敌,他们只能慌不择路地朝自家步兵的方向逃散,反过来将步兵阵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稳住!稳住!”齐亚德尽量挽回败局的同时,感觉大势已去,高声喊道:“撤!往木鹿方向撤退!”

    他的撤退命令一下,大食军开始成群结队撤退,沿着康居城前那密水的河滩逃跑。

    眼见大局已定,李嗣业来不及兴奋庆祝,立刻下令道:“瀚海骑兵和葛逻禄骑兵追击大食军,步兵结成长蛇阵搜罗漏网之鱼,把我们的胜利优势最大化,要将敌军歼灭在逃跑的路上。”

    唐军的骑兵一路向前追击,一直追到了八十里地外的那色波城,大食齐亚德将军再次展现出自己高超的逃跑技能,只带着两千亲卫白驼军逃向了克孜勒库姆沙漠,穿过这座沙漠,就真正到了他们大食呼罗珊行政区的木鹿城,算是真正到了自己的领土上。

    渴塞城、撒马尔罕接连两战,打掉了齐亚德的魂魄,也打光了大食在河中部署的所有兵力,甚至呼罗珊多半的兵力都折损殆尽。他即使回到拨换城,也无从面对上级艾布***的责难,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失败负责。

    李嗣业如果还敢往前挺进,那就是武装入侵他们大食的领土了,那样一定会使在巴格达的哈里发震怒万分,难道非要哈里发动员全国之兵,才能挡住这头来自东方的野兽吗?

第六百零八章 战争的延续是政治

    康居的城门上挂起了彩绸,在粟特当地贵族和百姓的夹道欢迎下,李嗣业带着大军进入了这座丝绸之路上的明珠。他能看到城中淡蓝色的圆拱顶錾石房屋,那些用石膏堆砌的高大建筑给人一种平静淡然的美。拜火教的祆寺完全不是长安祆寺那种飞檐斗拱,而是纯粹民族特色的石膏泥砌筑而成的平顶建筑,多数百姓们把屋顶上建成了蓄水系统,能够在夏季干旱的时候,利用雨水对家中的菜地作物进行浇灌。

    城中修建有一条引水渠,将那密水的支流引进来,为城市居民提供生活用水,同时也有一条排水渠,用来排放生活污水,合理规划的水道系统使得城中的居民生活富足而安乐。

    这些平顶屋上穿着白蓝色袍子的异族男子们,把头上的缠头巾摘下来当空挥舞,脸上遮盖着红纱的美女只露出两个如同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手中挥舞着罗帕高声呼喊。

    骑马跟在李嗣业身后的康国国王康远见,探过头去大声说道:“李大夫,你听到了吗!这是我康居百姓欢呼的声音,虽然最近几年我们不得不委身与大食,但一直是心向着朝廷,心向着大唐的。”

    李嗣业淡然地点了点头,目光注视着这座蓝天下平顶屋高低错落的大城,传说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原型就在这里,传说中的阿凡提也曾经生活在这座城市中,这里曾经是大唐的康居都督府,这里也会是突厥化蒙古后裔帖木儿的汗国,最终会成为乌兹别克斯坦的第二大城市。

    他回头对康远见说:“回头我会禀报陛下,重新加官你为康居都督。记得上次担任这个职位的是……”

    康远见连忙说道:“是我的爷爷,后来大食人两次进来,要封他做别的官,被我爷爷给拒绝了。”

    李嗣业赞许道:“你们家不愧是康国王室,到底是苗正根红。”

    康远见听不懂什么是苗正根红,但听起来像是好话,也就欣然接受。

    他们穿过正街一路来到康居国的王宫和官邸群落,大食驻军的将领也在这里住宿,李嗣业抬手一指说道:“我会禀报给圣人,在这里长久驻守一支军队,以保障河中的稳定安静。”

    “如此甚好啊,如此甚好啊,“康远见连忙赞同,身后的粟特贵族们也异口同声附和。

    李嗣业在府邸门前站定,然后才转过身来,大声道:“我们安西军需要粮食,淡水,还有大批的骆驼和驮马。”

    康远见忐忑地问道:“李大夫需要多少?”

    “很多,多到足够我们穿越克孜勒库姆沙漠,到达呼罗珊的城市木鹿城。”

    “啊,大夫您还要打呀。”

    “没错,我还要攻破呼罗珊的首府图斯城,说不定还能帮波斯复国。”

    众人面面相觑后面露惊色,这位的野心可真够壮的,竟然要攻破图斯城,看来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等这些粟特贵族散去之后,李嗣业独自漫步在官邸的大厅中,抬头眺望圆屋顶上的彩绘,看上去花团缭乱让人眼晕。段秀实和程千里等人急忙领着几个军官走进来,众人单膝跪在李嗣业面前,齐齐叉手说话:“大夫!”

    李嗣业转身故作吃惊地说道:“各位这是何意?”

    程千里双手举过头顶率先说道:“我安西军跟随大夫自三月份开拔向西长途作战以来,已跋涉路途四千里,经历两场大战均告捷。如今将士们虽不至于疲态,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夫若再兴战端,他们怎能有之前的锐气?而大食人守土作战,必然以逸待劳,我们以疲惫远师攻敌之齐备,如何能胜?我军一旦战败,之前取得的卓越战果也终将付之东流,大食人可以追在我们身后,将我们取得的所有城池土地,原封不动地夺回去,请大夫思之慎之。”

    他的话音刚落,段秀实等人也高声叉手说道:”请大夫思之慎之!”

    现在就连他的死忠段秀实开始反对继续远征,因为他们的思虑非常有道理,越往西进军,他们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失败的几率也就越大。他们不是赌徒,不能够抱着继续押大的心态再狠赚一把,因为只要打一场败仗,就等于输掉了一切。

    李嗣业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他弯下腰去把程千里扶起来,又依次扶起各个将领。田珍没有跟着他们来,看来老田真的是自己的死忠粉,即使有不同意见,宁可弃权也不肯站出来。

    他伸手扶着石膏墙,转身对他们说道:“你们刚刚是听到我跟粟特贵族们说的那些话,那话是有水分的,我岂能如此不自知,更不能无视兄弟们心力疲惫。”

    段秀实面露喜色:“这么说来,大夫必然是不准备动兵了?”

    “远征还是要继续进行的,不过却不是为了进攻什么图斯城,吞并什么呼罗珊,而是要逼大食划出边境分界线,重新划定势力范围,我们需要就河中的归属跟他们谈谈,不谈这个这场战争没有多大意义。”

    “万一他们不谈呢?”

    “那我们就攻下图斯城,直逼巴格达。”

    众人面露绝望之色。

    李嗣业笑道:“你们尽管放心,他们会谈的。黑衣大食刚刚立国,政权还尚未稳固,白衣大食也尚未被消灭,他们的残余势力跑到了西班牙的科尔多瓦,继续与阿拔斯家族对抗。他们的西北方占拜庭帝国也虎视眈眈,咱们大唐称之为拂菻国,拂菻国也企图在这新生的帝国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们大食的国内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艰难,我们不但能谈,还能够获得最优厚的条件。“

    段秀实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吃惊地问李嗣业:“大夫对大食国的形势,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还有叫什么牙的,这是一个地方,还是一颗牙?”

    李嗣业自然回答不上正确答案,他却能神秘地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既然出兵远征,当然要了解敌国的方方面面。还有,记住西班牙是国家,不是一颗牙。”

    李嗣业的话自然不能令程千里等几人满意,他们委婉地问道:“大夫,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要大食的阿拔斯王朝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他粲然地笑了起来,回答说:“我倒是想呢,但大食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们也不可能从他们身上讨到什么便宜。所以我们最大的胜利就是,同他们签下一式两份的官方文书,让他们在公文上承认大唐是河中九国和吐火罗的宗主国,让阿布***甚至是哈里发签字画押,双方明确划定一条边境立上界碑。能做到这些,我们就功成名就,可以顺利搬师了。”

    众将领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继续打仗,不管签什么协议、公文、条约,他们都赞同。

第六百零九章 拜火教需要安慰

    打仗能使人富足,这句话可不是吹的。两次战役以及对占领区的搜刮让李嗣业麾下的安西军获得了一万匹阿拉伯马和两万匹骆驼,至于各种金银,香料更是不计其数。

    李嗣业尤为看重马匹,他将这些缴获的马匹一部分交给负责后勤的宁远国,一部分给了葛逻禄,其余多数暂时分配到各个士兵手中,让他们进行喂养的同时,又增加了机动能力。

    要照这个速度发展,安西军迟早要迎来全骑兵时代,李嗣业琢磨着,到时候可以尝试把成吉思汗玩过的鱼鳞阵给拿出来,全面探索一下对付步兵方阵以及对付骑兵方阵的办法。或者回到安西后把火炮和火枪搞出来,以骑兵为矛,以步兵方阵为盾。

    站在平顶屋的房顶上思维发散的时候,身后下方的军营中正在分配骆驼和马匹。对于这些巨额财富的分配,众人吵闹了三天。田珍、王正见、马磷为代表的骑兵派,主张在安西军中再扩充出五千人的骑兵,以段秀实等人为主的后勤派,认为应该把这些马平均地分配到唐军的各团各队各什,增加携带给养情况下的长途奔袭能力,这才是翻越沙漠所需要的最重要的举措。

    李嗣业最终做出最终拍板,可以将骆驼分配到底层士兵手中驮运给养,但是阿拉伯马不行,这可是世界上第二大优种马。他允许将军们把阿拉伯马暂时分配出去,但只能是以借的方式,等战役结束回到安西后必须交出来,由都护府安排,专门在伊利河一带开辟马场来喂养配种。

    他还下发布告警告这些分得马匹的什长们,不能把马给我饿死或弄丢了,所有人都登记着名字,回到安西后交不出马匹,扣除同等价值的军饷和奖赏。

    要知道阿拉伯马从来都是有市无价,大食人对自家的马匹管理很严格,如同某大国保密级别的对外军售。这些马是从来不卖到外国去的,即使有例外,在康居,龟兹、等地的市场上的估价在九万钱以上。要知道同为突厥敦马,它的价格才刚九千四百钱,之间整整相差十倍。

    他们若是丢一匹这样的马,就只能倾家荡产来赔了。本来将士们对分马的事情还颇为期待,但一听马不是自己的,发生了意外还得自己赔偿,仿佛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感觉这是给自己分了一匹祖宗,需要尽心尽力伺候着。

    ……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康居城的一侧,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几百个人,手中拿着火把和长短兵器,浩浩荡荡往城西的一座清真寺庙奔去。

    守在官邸门口的唐军如临大敌,以为是百姓暴动要造唐军的反了,纷纷抽出横刀,端平了弓弩。

    还好这些百姓的攻击方向不是唐军的营地,而是大食人在这里修建的寺,他们冲进了寺庙中,把里面的人都拖了出来,将手中的火把沿着窗户扔进去,很快那座壮观高大的大食寺燃起了烈烈的火焰,将整个石殿都吞没了。看起来真让人惋惜。

    燕小四没见过这种景象,连忙带着人冲出了大门,跑到了街道上。他回头眺望屋顶向李嗣业征求指令:“大夫,该如何应对,要不要我带人过去弹压一下!”

    李嗣业饶有兴趣地摆摆手:“不必,不必,这是教派冲突,是拜火教和大食教之间的矛盾。你们不必从旁干涉,可以带人过去守着,不要造成更大的骚乱,也不要攻击教民们。”

    燕小四懵懂地点了点头,带着一队人马到达了现场。看到唐军到来,教众们一度缩手缩脚,但唐军只是围在一边看戏,他们狂热的情绪又点燃了起来,对几个大食教徒进行社会性的毒打。

    大食籍教徒早已经跑光了,挨打的这几个不过是在本地发展的教众。这个可以理解,因为大食军占领康居期间,大力推广大食教,对拜火教进行打压,通过向非大食教徒们征收重税,军事占领的同时也要把教义给宣传开来,这种强迫性的宣传方式,当然会引起当地人和拜火教徒的反弹。

    拜火教在大唐很流行,是所有粟特人的最基本信仰,它也是三大宗教诞生之前,中亚地区最古老最具影响地位的宗教。历史学者们以此宗教的创始人称呼它为索罗亚斯德教,教徒们信奉的是智慧和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至于它为什么被叫成拜火教,是因为教义中认为火是马兹达的儿子,是被创造出来的人类唯一的朋友。

    拜火教在呼罗珊地区受到了压制,但在广袤的河中地区,它的影响地位不容动摇,即使大食人进来也没有改变。念头想到这里,李嗣业的脑海中有了一个明确而又清晰的想法。

    拜火教的一些教义和仪式都很正义,祭祀火神办社火仪式,基本上还符合他的三观。除去天葬让秃鹰啄食尸体让人难以忍受外,好像几十年前这个规矩也发生了改革,听说只有教内的萨宝和最虔诚的信徒才有资格享受天葬,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玩意儿竟然还有人抢着去享受的。

    在聪明人的眼里,一切宗教一切信仰都是为政治而服务的,如果有了现代知识的话,还知道它是替统治者管理民众的工具。有的只是表达一种政治主张,或者向某种势力靠拢,比如说写日记的不正经人就受洗加入了基督教,那只是为了讨好他的金主而已。

    所以李嗣业思来想去,要在越过沙漠进攻木鹿城之前,挑一个隆重适合的日子,前往康居城中最大的祆寺参拜一下马兹达马神爷。

    他把此事吩咐给负责搞对外关系的岑参,反正这小子脑子聪明,过目不忘,一学就会,他在西域这几年已经学会了粟特语,正好可以跟这些拜火教的萨宝祆正们进行交涉。

    岑参一听说李嗣业要去祆寺拜神,当场表示不能理解:“为啥呀,你可是个汉人,怎么能拜胡人的神?”

    李嗣业立刻反问他道:“那释迦摩尼还是胡人的佛祖,为啥玄奘还要西去求经,咱们汉人还要修建佛寺,吃斋念佛。”

    “那不一样,念佛是真的信仰,你根本不相信这个。”

    “谁说我不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入乡随俗,到了哪里,就要拜哪里的神。况且自高仙芝劫掠石国以来,我们唐军在这些河中九国胡中的威信跌到了低谷,要不是大食人逼着这帮粟特人改信大食教让他们抗拒,他们早就帮助大食人一起跟我们对着干了。”

    “我拜祆教当然是有目的性的,就是为了告诉粟特人也告诉拜火教,唐军对他们是支持的,对大食教是反对的,我们站在相同的立场上一致对外。可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粟特百姓,巩固我们对河中地区的控制。如果有必要的话,让我完全加入拜火教也是可以的。”

    岑参略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为了达到目的你连信仰都能够改变?”

    “你想错了,因为我不相信,所以我才要加入拜火教。”

    “这什么意思?”

    李嗣业笑着斜睨了他一眼:“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自称是读书人,我给你说得更明白一点,用信仰来对付信仰,本身就是我最大的信仰。你仔细想,自己琢磨去吧。”

第六百一十章 护教战争

    岑参到底是眼界开阔的读书人,很快想明白了,欣然拍手对李嗣业说道:“我知道了,你跟南朝的范缜一样,认为世上无神,什么都不信。难不成连祖先也不信吗?”

    “祖先自然要敬,因为有他们,才有今天的我们。但如果说祭祀祖先能保佑你世代富贵,那就是胡扯了。”

    岑参的神情有些尴尬,因为他岑家也算是地方上的小望族,对于祖先崇拜一事是深信不疑的。

    李嗣业立刻对他挥了挥手道:“赶紧去办吧,通知祆寺的萨宝,尽量把仪式弄得隆重一些。”

    康居确实既富饶又物产丰富,短短几天时间内,国王康远见就从城中以及周边筹集到八万斛的粮食,这些粮食制作成干粮,能够满足四万人两个多月的用度,足够唐军极其扈从部队进行接下来的远征。

    十一月底的这一天,北风萧瑟寒风凛冽,康居城中最大的萨宝祆寺进行了一系列的装饰和修缮,又用黄土垫了寺庙前的道路,上万祆教信众站在寺庙两旁,迎接来自碛西的节度使李大夫进行参拜。

    拜火教的长老和萨宝们也都很清楚,他们不止受大食教的冲击,就连佛教和景教也不断与他们争夺生存空间,能够取得唐军西域的最高统治者的重视和信仰,对于拜火教在河中的地位是一种加强和稳固,同时他们还能替李嗣业团结多数的粟特人,双方是一种双赢的合作状态,但这种功利性的因素谁也不说出来。

    看破不说破,这就是宗教领袖们的本质。

    李嗣业今日也换上了祆众们所穿的白衣,代表着信仰的纯洁。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岑参,至于唐军的其它将领,他没有强迫他们跟过来,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顺着信众们排出的道路,来到了祆寺的台阶下,萨宝从台阶上走下来,对着他抱胸行礼,然后说道:“请智慧与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的忠实信徒李嗣业,与我一起进入祆寺中参拜神祇,祭祀圣火。”

    李嗣业也依照他的样子抱胸回礼道:“能得到马神爷的青睐祝福,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给了马兹达一个比较土味的称呼,稍稍引起了萨宝的不快,但萨宝转念一想,这家伙本来也就不怎么信,双方只是心照不宣的合作而已,也就不必计较太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祆寺的大殿,这殿中竖立着斑驳的石柱,空间的第一印象就是宽大广深,让人不由得产生敬畏和肃穆之感。四周的墙壁上坑洼不平,就像是被劲风袭击过的月球背面,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石窝,石窝中插着火把,散发着松明的味道。

    大殿的尽头有一座石台,台上的石盆中燃烧着熊熊大火,这就是所谓的圣火了,传说是马兹达带给人间的第一把火,天底下的所有火种都是它传播过去的。对面的墙壁上挂着本教的金质徽章,徽章的图案是一个长胡子老头侧着身体,长着鹰的翅膀和尾翼。

    萨宝引领李嗣业跪在火盆前,用粟特语教他进行了一系列的宣誓,然后给了他一块白布和一个小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根针。

    萨宝恭敬地说道:“李大夫,你要用这块白布裹住你的头和脸,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只手,然后用针扎进手指中,使得不洁净的血液流出到托盘里,我再将您的血倒入圣火中,这样你的灵魂和您的血液都会得到净化。”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岑参已经被隔绝在了殿外,这个黑乎乎的类似祭坛的寺庙中就只剩下站在门口的几个信徒和萨宝。他若是把自己蒙住头,背后突然跑出一个刺客扎一刀,这辈子不就交代到这里了吗?

    萨宝以为他没有听清,又重复地说道:“请李大夫用白布裹着你的头和脸,用针扎自己的手取血。”

    他抬头用目光猛盯了对方一下,这位萨宝未露异色,看来是自己想象力过度了。李嗣业又回头看了一眼,用白布迅速包住头脸,却把双眼给露出来,然后迅速用针扎手,血液吧嗒吧嗒滴进了盘中。

    他又迅速解开了白布,心中唾骂这拜火教的仪式繁琐又难搞,人家佛教只需要念一句阿弥陀佛,基督教只需喊一声阿门,就连隔壁的大食教也只需喊一句赞美真主,你这儿又扎针又包裹脑袋,怪不得你这教永远兴盛不起来。

    萨宝双手托起盘子,站在圣火前将血液倒进火盆中,只发出滋啦的声音蒸发无影,李嗣业自己没什么感觉,不过萨宝却说道:“现在你的灵魂得到了圣火的洁净,你便是我琐罗亚斯德教的忠实信徒,终身受到智慧光明神的守护。”

    李嗣业抬头问他:“我现在向马神爷请求保佑,马神爷能够庇佑我吗?”

    “应该是可以的。”

    “好,智慧的马兹达神在上,请保佑我唐军出征顺利,将大食教赶出呼罗珊地区,恢复我琐罗什么德教昔日的繁盛。马神爷,我这可是替你打仗,替你从大食人手中夺回原有的信众,你可要保佑我获得胜利。”

    萨宝站在一旁闭上了眼睛,可能是不忍直视。仪式结束后,他们走出殿外,外面还站着一大堆的信徒。

    他对着信徒们喊道:“为了夺回呼罗珊人对马兹达大神的信仰,我决定明日出征大食木鹿城,这一场战争就应该叫做护教战争。”

    教众发出了热烈拥护的喊声,好像李嗣业就是真神马兹达派下来挽救拜火教的,如果这一场战争能够获胜,琐罗亚斯德教便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出兵大食!”

    天宝十载腊月,李嗣业率安西北庭和宁远国、葛逻禄协从等四万多人渡过阿姆河,进入到红沙遍地的克孜勒库姆沙漠中。

    ……

    呼罗珊首府图斯城总督府邸,并波悉林面带着隐忧和怒色站在窗前,他的头发变得愈发稀疏发白,但深邃双目中的威严不甘还是逸散出来,灌满了整个房间,让站在门口的兵卒都感觉肌肤发寒。

    一名小将低着头走进来,躬身说道:“总督,他来了。”

    “将他带进来。”

    一个头发散乱,面容消瘦的家伙被士兵推了进来,他身上除了锁子甲外,别的地方都破烂不堪,如果不是这身甲,一定会被人当做乞丐,这就是曾经威名赫赫的齐亚德将军。

    齐亚德扑通一声跪在了并波悉林身后,刚开口喊出一声“艾布大公”,便已经哽咽得口不能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并波悉林才不似这么敏感,冷硬地问他:“败了?还败了两次?”

    齐亚德沉痛地点头:“没错,是败了两次。”

    “怎么回事!你的对手是阿瑞斯吗?是狮身人面像吗?是哈立德吗?是亚历山大吗!”

第六百一十一章 沙漠中鏖战

    齐亚德垂下头来,略有些丧气地说:“我的敌人怎么可以与神和英雄相提并论,不过,他确实是比我强,他有一支甲胄精良,非常专业武装到面部的军队,这支军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职业军人,他们参加战斗的时间比我们新王朝创立的时间还要早,连东北方强大的雇佣军葛逻禄,都甘心地做了他的走狗。”

    并波悉林抿紧了嘴唇,挥起手掌重重地拍击在面前的石台上:“仅凭你说的这些,也不足以使他打败你!我们是谁?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强的骑兵,我们是受真主安拉祝福过的武装,祂赐予我们力量和无比的勇气,让你不断地取得胜利。我们打败过伍麦叶王朝的军队,我们打败过拜占庭帝国的军队,我们也会打败唐军。”

    “艾布大公,我愿意承担我的失败所犯下的罪过,但是我还是要说,唐军看上去只是比我们强一点,但这只是幻觉,他们最大的长处就是他们没有短板,他们的骑兵很强,步兵和骑兵一样强。”

    不要把你的失败与我的军队强弱等同,他们只是摊上了一个变得无能的指挥官而已!”

    齐亚德的身体打了两个哆嗦,站在那儿形销骨立,他指挥若定的勇将人设已经崩掉了,剩下的只是一个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失败者。

    “为了证明你的无能,我之前已经把卡巴塔派到了木鹿城去,他将指挥五万人的武装前去收复河中!到时我希望他得胜回来的时候,你能够羞愧地跪在他面前自杀。”

    大厅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个军官站在了门口,由于畏惧其中的气氛,他甚至没敢开口喊话。

    并波悉林注意到了他,开口问道:“你是干嘛的?”

    “大公,他们派我来传递木鹿城的急报。”

    “急报?他是不是打了胜仗,给我念!”

    “这,”传令兵吞咽了半口气说道:“唐军渡过阿姆河,穿过了沙漠攻破了木鹿城,卡巴塔将军兵败自杀,他的副将在撤退途中派人把这封信报传了过来。”

    大厅中的气氛又一次寂静,并波悉林尴尬地揪了一把下巴上的胡子,转过头喃喃地说道:“他至少比你有骨气,看来只有我亲自带兵抗敌了,只是呼罗珊麾下已经无多少精锐可用,临时征召的民兵根本抵抗不了敌军。这件事情我已经掩盖不住了,只能汇报给哈里发,用哈里发的力量来调集全国的军队,把唐军挡在图斯城之外!”

    并波悉林急忙派出信使前往巴格达,信的内容上写着:呼罗珊告急,唐军大兵压境,木鹿城已经陷落,请求哈里发派出援兵。

    阿拔斯王朝的第一任哈里发是阿布·阿拔斯·萨法赫,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极为震惊,立刻派人从西方与拜占庭帝国接壤的防线上抽调军队。并派自己的亲弟弟曼苏尔带着军队作为钦差迅速赶往图斯城支援。阿拔斯王朝建国后的首次守土作战即将开始。

    ……

    木鹿城位于图斯城东方的克孜勒库姆沙漠中,是大食向东方进军的重要据点,就在三天前,李嗣业率领安西军进入沙漠,迅速逼近了木鹿城,切断了城池通往外界的联络。

    大食守将卡巴塔决定固守城池,熬到唐军粮食缺乏之后再行打算。然而这个时候从图斯城派来的援兵也在路上了,李嗣业截获了沙漠驿站的信息之后,立刻做出判断,决定先出击打掉援军,再反过头来进攻木鹿城。

    但木鹿城的守将卡巴塔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旦得知唐军撤退,就会判断形势主动出击。万一被卡巴塔和援军两面夹击,唐军就会陷入被围攻的绝境中。

    李嗣业和众将商议之后,决定打一个时间差,先假装在城外戈壁滩上安设营地,燃烧篝火,做出长时间作战的态势。

    等夜幕降临时,唐军营地星火点点,看上去如满天的繁星。李嗣业趁着夜色带领主力部队离开,只留下两千骑兵继续对营地进行维持。

    他们以商路上的粟特人为向导,天黑后趁着夜色朦胧,朝着图斯城的方向进发,广袤的沙漠给人的感觉是陌生的,在这种地理环境下,想要在几百里之外截住一支援军,运气必然占了很大的成分。

    唐军撤走之后卡巴塔并未察觉到,直到第二天下午,他站在城墙例行巡逻,望向远处的唐军营地才发现一丝端倪,慌忙派斥候抵近侦查,这才发现唐军大部已经撤走,只留下一些骑兵在这里迷惑自己。

    到了考验卡巴塔判断力的时候了,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主动出城追击唐军主力,与援军合力击溃李嗣业。第二条路继续在城中坚守,任由援军被李嗣业击败消灭。

    卡巴塔将军不是保守之人,更何况图斯城派来的援军携带着大量给养,一旦被李嗣业截获,将大大的延长了唐军在沙漠中的的活动时间,对他的坚守非常不利。

    他立刻率大食军大部出城,先扫荡唐军留下来的空营地,并消灭这些用来迷惑他的两千唐军。

    率领这两千名唐军的是马磷将军,他率领这支骑兵且战且走,在沙漠中像牛皮糖一般黏着卡巴塔,为李嗣业击溃增援的大食军赢得时间。

    卡巴塔的部将建议他不要理会小股唐军的骚扰,按照援军的预定线路赶过去汇合,定然能够赶在李嗣业攻击援军之前,对他进行两面夹击。

    然而卡巴塔却决定再次分兵,将五千骆驼军派出去与马磷率领的两千名唐军进行殊死战斗,自己则率领主力继续赶路。

    马磷将军在沙漠中陷入了绝境中,马匹在沙漠中的机动力远远不如骆驼,唐军凭借角弓弩与敌军拉开距离作战,双方且战且走了八十余里,不断有同袍被掩埋在黄沙中,敌军始终不能够将他们消灭。

    人在绝境中确实会产生强大的意志力,他们也没有了溃散的余地,只有团结成一股劲儿才能活下来,多少次在黄沙中的夜幕中望着天边的月轮,又一次次鼓起勇气,虽然他们中大多数人可能再也回不到故土。

    马磷对于李嗣业越过阿姆河进攻木鹿城的计划本来是反对的,但他进入沙漠后,又将这不同的意见抛之脑后,坚决地执行李嗣业让他留下来诱敌的任务。他知道他们的绝境即将换来主力的胜利。

    ……

    好运似乎一直在垂青着李嗣业,安西军在粟特向导的带领下,只凭着夜晚星辰对方向的判断,仅仅在两天之后就遭遇上了大食军。他采用中央步兵弓弩压制,两翼骑兵包抄的战术,一举击溃了并波悉林派出的援军。

    他一战而胜后并未休整,迅速折返回来迎击追赶的卡巴塔,双方在起伏的沙丘中进行激战,从一直从上午打到下午,在敌军骆驼军即将突破中军的时候,他亲自下马率领陌刀队浴血奋战,最终逆转了劣势。大食军大败溃退,一部分逃往图斯城,另一部分朝木鹿方向逃窜。

    唐军回转朝木鹿城进发,再一次击败了卡巴塔组织起来的溃军,这位大食勇将在绝望中自杀。

    李嗣业自信地认为,现在的木鹿城就像是一名不设防的少女,已经朝他打开了怀抱。

第六百一十二章 最坚固的小城

    李嗣业带兵到达木鹿城下时,安西接连经历两战,已经极度疲惫。然而城中竟然还有三千大食军守城,而且守得极为顽强。

    木鹿城是一座用錾石加夯土修建起来的绿洲城市,城墙坚固厚重,大食人在这座城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即使只有三千守军,看上去似乎破绽百出,但就是迟迟攻不下来。

    他命令弩队利用伏远弩向城头上发射猛火雷,又派敢死队将城门炸破,然而敌军已经用条石将城门封死。他亲自率领跳荡兵攻城,大食人从城头上抛下滚石,接连两次打退了唐军的进攻。

    这是安西军的软肋,长途行军没有完备的攻城器械,只能靠伏远弩发射登城箭向上攀登,敌人使用一种长柄的带刺的像仙人掌似的兵器,一个接一个将兵卒们从城头上戳下去。

    天色再一次暗了下来,大漠上空漂浮着星辰,唐军暂时用骆驼围作了临时营地,由于缴获的增加,他们强大的机动能力正在逐渐减弱,这是难以取舍而且无法避免的。

    李嗣业盘膝坐在毡帐中,用小刀割开木盘子中咸涩的腌肉,就着干巴巴的压缩饼干,强行咀嚼着咽了下去,长期吃这种东西也是一种折磨。坐在他身旁的将领们也皱着眉头辛苦地吞咽着。

    他把盘子扔在地上说道:“我们跋涉千里从怛罗斯杀到了这里,击溃了多少敌军,竟然能让一个小小的坚城绊住了手脚。你们想想办法,明天之内一定要拿下木鹿城。”

    段秀实在心底默默吐槽,这些个胜利有一次攻坚获胜吗?一次都没有。如果这些大食人怂一点甘心当缩头乌龟,估计你现在连康居城都拿不下来。

    王正见在一旁分析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是在别人的国土上作战,人家坚守自己的家园,自然是半步也不肯后退的。而且木鹿的这片绿洲中高大的树木稀缺,全是一些低矮灌木,不容易打造城攻城器械,仅凭人力很难攻下来。”

    田珍也扶着脑门说:“我们一直赖在城下进不去,万一他们的援兵到达,看来我们就只能撤退了。”

    李嗣业突然笑了起来,双手扶着膝盖大声道:“不会有援兵的,至少在段时间内不会有,呼罗珊军就那么多人,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源源不断地爆兵。我们在沙漠中击败了木鹿城的主力,那些逃回图斯城的人一定认为木鹿守不住,自然会向并波悉林禀报木鹿城陷落,他可能都不知道这座城还在自己人手中。并波悉林现在能做的,就是坚守住图斯城等待哈里发给他派来援军,然后才能伺机反击。”

    王正见突发奇想说道:“要不然我们扔下木鹿城,直接去进攻图斯城算了。”

    田珍嗤笑道:“连木鹿城都攻不下来,还想进攻图斯城?”

    “这个可不一样,木鹿城是小城,正因为它小,所以才容易坚守。图斯城可是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城墙过长使得它防守面薄弱。而且这几十万人口的城池,每一天都需要往城中运送粮食,只要切断它与外界的联系,用不了多长时间军民断绝粮食,很快就会崩溃。”

    李嗣业淡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但我不可能给自己的后背留下隐患,只有稳扎稳打的胜利才是真的胜利,但凡抱着一丁点儿的幻想去走捷径,将来都会给我们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只有将木鹿城当做前进基地,才能够做到进退有度。”

    有一句话他藏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自安西军从疏勒出发远征到大食境内,他们的锋芒已经用到了极限,正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安西军的出征准备时间本来就不充裕,再加上对自然环境的陌生,前后经历四次大战,而他们的对手不是等闲之辈,不是腐朽的末世王朝,而是拥有勃勃生机的新生的国度,刚经历改朝换代的战争,动员能力必然不是一般的强。

    只要能成功拿下木鹿城,他和大食人谈条件才会有更大的底气。

    “要不然,我们想办法断绝他们的水源?”

    “这个方法也不可取,木尔加布河水源充沛,除非想办法让河流改道。况且我们自己的给养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李嗣业突然想起了马磷,开口自言自语地问道:“马磷呢,马磷是不是还活着?我派他们在沙漠中阻击敌军,他们是有很大机会脱身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不语,他们对马磷能否生还,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对大家鼓励道:“明日继续强攻城池,采用三面佯攻,正面进攻的办法,定要把城池夺下来。我将亲自带队攻城,段秀实,你带领弩箭队用猛火雷对城头上进行压制。”

    众将齐齐叉手应喏。

    第二日上午,唐军继续强攻木鹿城,李嗣业亲自带头攻城,经过整整一个上午的激战。一个叫郭昕的小将抢先登上了城头,把象征着阿拔斯王朝的黑旗扔了下来,把三辰旗插在了城头上。

    城中尚有一千两百多名大食军做了俘虏,这一战是他自出征以来损失最重的一次。

    他骑着白马从清理出的城门进城,城中的百姓躲在土坯平顶屋中茫然地看着他们这些异国的征服者。

    俘虏们脱去了甲胄蹲在地上,田珍提着长柄陌刀站在他们面前问李嗣业:“这些人害得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兄,是不是应该把他们全杀了。”

    李嗣业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在城中杀人满地是血有碍观瞻,让城中居民瞧见了也容易产生仇恨心理,不如带到城外的沙漠中找个地方埋了吧。”

    田珍主动承担了这种不积德的脏活,带人押着这一千多俘虏往城外走去,他们路过城门口的时候,远远瞧见几十匹削瘦的马和穿着破烂满脸黄沙的人蹒跚着步子站在了城门口。

    马磷怀中抱着兜鍪,脸上干瘪得像是刚从沙堆里抛出来的人俑,他抬头望着城头上的三辰旗,早已干涩的眼眶再次晶莹剔透。

第六百一十三章 并波悉林隔河对峙

    李嗣业拨转了马头,瞧见走进城中的马磷和他麾下的几十名兄弟,甲胄破碎衣衫渗血,他们形销骨立地手中撑着长枪或横刀,找到同袍的喜悦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是满脸的恍如隔世。

    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快步走向了马磷,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能够回来,我们能击败大食境内的第一支驻军,你当居首功。还有牺牲的兄弟们,我要替他们讨要封赏,以告慰他们的英灵,给予他们的妻儿父母丰厚的抚恤。”

    马磷硬撑着身体单膝跪到了地上,双手在胸前叉出拇指,神情肃穆地说道:“李大夫的信任,马磷没有辱没,只是愧对了兄弟们,我苟活于世,却没有把他们带回来。”

    李嗣业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沉声说道:“如果连你都说愧对兄弟们,那我就该自刎谢罪了,活着的人应该替他们承担一切。我们要继续完成这场战争,然后英雄一般凯旋回到长安,替他们讨要陛下的封赏,接受百姓的拥戴祝福。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功业值得后人铭记。”

    他立刻回头对已经走出城外的田珍喊道:“田珍,回来!”

    田珍将军骑着马返回来,下马叉手问道:“李大夫,有什么吩咐。”

    “留他们一天,明天三军在城外用他们的血,祭祀四次战役中死去的将士们,借将士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取得政治上和军事上的双重胜利。”

    田珍听完后,狐疑地望向马磷,马磷却抬头望向天空,仿佛那云端里真的漂浮有人一般。

    第二日上午,全体唐军在城外的沙漠中进行了祭祀仪式,祭品是两次战役在沙漠中俘虏的大食人,李嗣业亲自主持了祭祀,他让麾下的兵卒们高唱镇魂的殇歌,以安慰阵亡将士的英灵。

    在他们举行祭祀之前,已经命令这些投降的大食士兵自己挖成了一个大坑,然后让他们自己走进去,军汉们挥舞着铁锹开始埋人,漫漫的黄沙随着铁锹的挥动落入坑中,现场散布着沉默又诡异的气氛。

    木鹿城中与这两次战役中俘虏的大食士兵总共有三千多人,他们大都是呼罗珊地区的波斯人,眼见得巨大的沙坑被掩埋,士兵们心底的那股气闷似乎被压抑了下去。也许可能在日后慢慢泛滥出来,但当下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唐军这次仅仅在城中修整了三天,便已开拔朝着图斯城方向而去,他们浩浩荡荡一路来到卡沙夫河谷边缘,远远便能看见山地中的图斯城。

    这座城市在他的眼中已经很近了,但又显得很遥远,他也并不想进入城中去一览其风光,因为他知道那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即使勉强能够获胜,他还能打到巴格达不成?

    河谷的对岸已经集结了一支数量不小的军队,这里面有呼罗珊的地方军,有来自亚美尼亚边境线上防御拜占庭的军队,也有哈里发的黑色御林军。

    李嗣业站在河岸边看着大食军队的同时,哈里发的弟弟曼苏尔和并波悉林两人并肩骑着马在对岸也看着唐军。

    安西军经历了数战,许多人甲胄在战役中损坏,但那一排排坚硬厚重的扎甲映入并波悉林的双眼中,看到他们身上散发着银色的光泽让他惊奇。当时的工匠已经会用鎏金技术来对甲胄进行防锈。让他惊叹的同时又让他感到畏惧,不禁吃惊地说道:“这就是唐军吗?这么精良的战甲,如此完整的武备,无怪乎齐亚德两次战败。”

    曼苏尔在一旁说道:“艾布大公,我带来的军队全权交由你来指挥。哈里发说了,只要能够让唐军退却,无论采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并波悉林回头诧异地问道:“什么方法都可以?”

    曼苏尔回头望向身后,摸了摸鼻子说道:“你身后的这些士兵,他们来自于帝国的各个地区,抽调他们本来就属于无奈之举。哈里发希望能够快速击退唐军,然后让他们回到各自的防线上去。毕竟我们这个新兴的国家周边竖立了太多的敌人。”

    并波悉林皱起了眉头,摇摇头说道:“一味追求速胜,急于求成,反倒会让唐军得了先机,这些人是我阿拔斯王朝最精锐的力量,如果他们也在这次战争中折损,谁还能够挡住李嗣业的安西军?”

    “那大公以为该怎么办?”

    并波悉林眯起鹰隼似的双眼说:“我们拖不起,安西军劳师远征更拖不起。我们就以卡沙夫河谷为屏障据险而守,唐军若是强攻,必叫他们大败而回。到时候我军乘胜追击,五百里的克孜勒库姆沙漠就是李嗣业的安西军埋尸之地。”

    他甚至希望李嗣业在这里跟他耗下去,这就像是驯化熬服迦密山上的雄鹰,只要熬得时间够长,就能把对方熬垮。但若是对方提前撤退,他心中的谋划就落空了。安西军严整的装备和强悍的战斗力让他畏惧且又嫉妒,他绝不希望这支军队能够安然无恙地退回到中国,他想让呼罗珊地区成为敌军的坟场。

    “如果让李嗣业和他的军队活着回到河中,将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倒不如一劳永逸,在我们的土地上消灭他们。”

    曼苏尔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跟他们耗!让这卡沙夫河谷折损他们的精神和意志,在他萌生退意的时候,让他们稍稍尝到点甜头,让李嗣业以为他能够拿下图斯城,等熬到他们最疲惫最低落的时候,胜利的天平就会倾斜到我们这边。”

    曼苏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并波悉林通达人情,也洞悉人性,他是在利用自负者的赌徒心理,总以为自己下一场也会赢。他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并波悉林的敌人,这样的人若是成为政敌,那将是非常可怕的对手。

    双方在河边对峙了一天,唐军没有任何进攻举动,反而安稳地扎起了营。这种事情虽不在并波悉林的预料中,但也影响不了他的预判。

    奇怪的是第二天,第三天,唐军依旧没有进攻,结果在第四天清晨时分,唐军突然摆开了伏远弩,遥遥地朝着对岸发射箭矢,大食军也操控着投石车进行反击,当士兵们将石弹抱上了投石车的臂勺,准备拉动绳索发射时,陡然发现对岸张开的横幡上写着一串巨大的阿拉伯文字。

    众人吃惊地停下动作,负责指挥发射的军官连忙跌跌撞撞地跑着去找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站在离岸更远的地方指挥,看到己方的投石车迟迟没有还击,高声喝问道:“为什么不还击。”

    军官跑上来向他禀报道:“大公,你,你快去看看对岸!了不得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阴险计策

    并波悉林听到军官的叫喊,立刻言辞斥责:“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惊慌,身为指挥官为何不能做好士兵的榜样?”

    军官连忙调整心态,并站立垂首说话:“报告艾布大公,对面抛射弩箭,我们无法还击。”

    “为何不能还击?你的手被他们捆住了?”

    “大公自己到河谷边看看就知道了。”

    并波悉林骑着骆驼来到河谷边缘,瞧见对岸唐军列阵的队伍中,打着一条条长长的横幅,他手搭凉棚定睛一看,只见上面用阿拉伯文写着:“穆罕默德·本·阿卜杜拉·本·阿卜杜勒·穆塔利·本·哈希姆。”

    这一刻愤怒的火焰燃烧了冰波悉林的双眼,这帮可恨的东方异教徒竟敢用先知的名字来当做挡箭牌来用,这本身就是一种戏谑的亵渎,即使将他们全部斩杀也不足以平息他们这些先知子孙的愤怒。

    他立刻调转骆驼对身后的将军们下令道:“第三军团,第五军团!随我一同渡过河谷,我要堂堂正正地打垮这些没有信仰的魔鬼,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主和光明的力量!”

    两位将军不敢违背命令,也连忙跑去召集下属准备渡河作战。

    曼苏尔储君出现在并波悉林的身后,语气和缓开口道:“艾布大公,我与你一样愤怒,但我们是全军的指挥官,在做出决定要仔细想想,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这是不是敌人为了故意激怒我们说施展的伎俩。”

    并波悉林突然醒悟了过来,曼苏尔说的没错,自己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险些被狡猾的唐人诱惑落入陷阱。他平复心情对曼苏尔表示感谢道:“若不是殿下提醒,艾布险些将全军葬送。”

    曼苏尔回答道:“艾布大公,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情,李嗣业的唐军成功地激起了我们的怒火,我们可以将这些怒火积攒起来,将来一并还给唐军。”

    “他们的办法,我们也可以用,中国有哪些先知圣人?我们也把他们的名字用炭笔写在布上。”

    “他们大唐的先知似乎有很多,孔子,孟子,老子,孙武,好像都可以拿来用。”

    然而他们却遇到了最为实质性的难题,不会写汉字,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们向整个军中召唤能写汉字的人,还真找到这么一个。是呼罗珊商人世家的军官,听说此人年轻时曾在长安行商,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汉字,正好派上了用场。

    没过长时间,大食军这边的军中也打起了横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炭笔分别写上了四个名字。

    李嗣业骑着马正在对岸观察,看到了对岸突然打出的横幡,又看到上面写着孔子,孟子,老子,孙武,顿时有点享乐,感觉大食人在照抄他的创意。

    指挥弩箭队的段秀实跑过来问他:“我们要不要停止抛射弩箭。”

    李嗣业笑着反问他:“这要看你的选择,你是读书人要拜孔子,他们把先贤的名字挂在了旗幡上,该不该投鼠忌器。”

    段秀实按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孔圣在我的心中,而不是在对面的那些幡旗上,这种伎俩只能我们用,他们对我们没用,照射不误!”

    并波悉林和曼苏尔吃惊地发现,对岸的唐军竟然不吃这一套,当士兵们把这一情况告知并波悉林后,这位阿拔斯王朝的支柱仔细细思考了良久,才开口说道:“命令部队后撤,离开河岸边一百步,夜间派出小股会水的勇士潜过对岸偷袭敌人。”

    结果当天晚上对岸的唐军营地中没有发生骚乱,倒是河水中发生了一小撮激烈的战斗,然后幸存下来的大食勇士湿漉漉地逃到了对岸。

    第二日清晨,偷袭小队的队长向并波悉林汇报,昨晚偷渡河水的时候,碰到了偷偷摸过来的唐军,由于当时能见度低,谁也不知道双方的损失怎样。

    并波悉林只好放弃幻想,双方继续在卡沙夫河谷中对峙,直到第四天早晨,已经停止抛射箭矢三天的唐军,突然用伏远弩将一支长杆箭射了过来。

    大食军士兵注意到这箭矢的箭杆上捆着一卷细纸,连忙拆下来呈送到并波悉林的跟前。他撑开这细小的卷轴,上面用阿拉伯文字写着一段话:

    “我们两国本为友好邻邦,只因为一点小小的冲突而演化为大规模战争,这实在是不该,由于我们唐军已经夺回了怛罗斯,撒马尔罕和河中地区等九座城市,你们过去的过失我既往不咎。眼下我们在卡沙夫河谷对峙,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我建议双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希望能够通过谈判的方式,解决这场战争。如果并波悉林将军有意与我们谈判,介时我们就宣布各退一步,我撤退回到木鹿城中,悉林将军带兵撤回到图斯城,我们各自派出代表在克孜勒库姆沙漠的驿站中进行谈判,以求达到双方都能够接受的和解条件。”

    看完这封信件之后,并波悉林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李嗣业在信中这样说,倒像是在拖延时间,假装谈判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按理说唐军现在最期待的就是能够速战速决,早点回家,但现在谜一样的举动,让并波悉林深深地感觉到怀疑,却又无法断定。

    陌生的唐人让他无所适从,他也从未和这类新的敌人进行交战过,对于对手的举动,他无法做出正确的推测和反应。

    他把李嗣业的信给曼苏尔殿下看了,连曼苏尔也搞不明白他们的敌人到底要什么。

    “依我之见,李嗣业定然有新的行动,所以才寄出这样一封信,目的是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谈判这件事情上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与唐军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个,我们坚持与他们对战,绝不让他们得逞,也绝不让他们的旗帜渡过河水。所以我建议不如假装答应他们,以逸待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计策。”

    曼苏尔也派人用汉字写了一封信,用弓箭射到了对岸,信的内容是同意李嗣业提出的和谈,但必须要求李嗣业率先将军队撤到木鹿城,然后他们大食在判断出李嗣业的诚意后,才派出谈判代表在沙漠驿站进行和谈。

    他和并波悉林都感觉到新奇,战场之外谈判这种事情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以前他们阿拉伯人从来都是正面硬刚,用血与火取得最后胜利,就连敌人要求投降也不同意,现在竟然也不得不应付什么和平谈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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