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活着就好
跪下的琴玥没有看见宇文朗看她时眼神中的不屑,她只知道宇文朗终究还是走到太庙前,吱呀一声推开了沉重的朱漆大门。后面的等了整整一天的司礼太监手捧三牲祭品跟着他入庙上贡。点了宫灯,依然影影绰绰,琴玥只觉得眼前这满堂的祖宗牌位和高悬的真容画像,仿佛一道道敕令,压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鼓乐声声,两排司礼太监献好三牲,齐齐下拜。她跪在门外,不仅感叹,就连太监也能进得去的太庙,却容不下一个女人,即使她是权倾天下的皇后。
“朕诚心祭拜列祖列宗,愿岁事静好,国泰民安!”内里的皇帝三跪九叩,无比虔诚。
琴玥看着宇文朗祭拜祖先,眸光冷冷。这些又关她什么事?嫁过来本是为了弭兵,可是,以宇文朗对曌国的切肤之痛来说,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个角色。她对曌国皇宫没有半点情意,对这里又何尝不是?
活着就好。她也许这样认为。
皇帝祭拜已毕,冷冷地看着身后跪得笔直的皇后。其实夜幕深沉,他根本看不清门口跪着的皇后到底长相如何,他只觉得,这位皇后跪在地上,身体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利剑,虽不张扬,却凌厉得让人一寒。
他皱皱眉,本来对她无甚好印象,现在又是坏了几分。男人不喜欢桀骜不驯的女人,他宇文朗也是。
宇文朗迈着大步出门,走到她身边时,微微停了一点,话语里透出深深的寒意:“你给朕听好了!朕今天来,并不是为了你。要不是当初朕刚即位朝政不稳,又怎么会停止攻曌,娶了你来!”说罢,他又换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身边的宇文潇道:“四弟,我们弈棋去。朕终于想出怎么破你那出棋局的法子了!”
宇文潇有些为难,愣了一下,回身拜道:“皇后娘娘,臣告退。”
宇文朗不满意地撇撇嘴,语气里有些不耐:“走走。”拉着宇文潇便离开。
琴玥没有半分的惊讶,她似乎觉得该是如此。她试图站起来,也许是跪了很久的关系,她的双腿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倒在地上。旁边的寒霜连忙过来扶她:“皇后娘娘,小心!”
然而琴玥推开了她伸来的手,倔强地自己站起来。终于,她倚着太庙的墙,艰难地站立,身体还是有些晃,腿已经全然麻了。忽然畅通的血流使得她的腿一下子有如万千针刺,但是她捏紧拳头,缓缓迈出了步子,一步步朝坤宁宫走去。
只是五个钟头啊,这算得了什么?十四岁的时候,为了给重病的母后医治,她自进冷宫之后第一次不经宣召私自闯了出去,那时正值秋末,在萧瑟的秋风中,她在崇光殿前跪了整整一天。路过议事的大臣、太监宫女,还有路过趾高气昂看笑话的后妃们,白眼给的并不比今次少。
她还记得当时十五岁的琴瑶、十二岁的琴瑗正巧路过,看见穿着粗布麻衣跪在地上的她,琴瑶惊讶地问身边的侍女:“这是哪个宫的宫女?犯了错撵出去就是了,怎么没人管?丢人现眼,丢人现眼!”
琴瑗少年心性,觉得好玩,甚至让侍女向琴玥吐口水、将吃剩下的果核扔到她身上。带着温热的果核砸到她的脸上,残余的汁水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她紧紧握拳,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可是她不能发怒啊!母亲还缠mian病榻,就算是今天被她们当场打耳光,她也得忍着!
她想得真是没错。琴瑗看到这位“侍女”低垂着头,脸上绷得紧紧的样子,心下一气,一步迈了上去,一手揪住她的发辫,把她疼得脑袋向后一仰。她愤怒地瞪大了眼,谁料琴瑗一巴掌就打了过来:
“你这贱婢!还敢瞪我!打死你又如何?”
又一巴掌,琴玥被打倒在地,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她不屈地瞪大了眼睛,就算是死,她也不想忍受这样的侮辱,可是为了母亲,她必须得收回所有的愤怒。
深吸了一口气,琴玥换上一副平静如水的表情,直直地盯着愤怒的琴瑗,一言不发。琴瑗更是气愤,“啪啪”两掌甩去:“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瞪我!来人,给我拖下去,重则……那个两百,不,五百大板!”
说出这话,不仅旁边的宫女太监听得瑟瑟发抖,就连琴瑶都觉得有些过了。廷杖用的柏木大板,就算是壮年男子,挨个二十板也会半月个也下不了床。五百大板……这么个体格瘦弱的女子,只怕还没挨个十分之一,就一命呜呼了。她也知道自家妹子是在气头上,并非有意杀生。虽说这宫女一身粗布麻衣,万一要是哪个宫里娘娘的,得罪了不好。她劝道:“算了算了,我们何必跟一个低三下四的贱婢较真?拖下去随便打个板子就是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
琴瑗还不想罢手,临末了,把倒在地上的她当擦脚垫踢了两脚,才牵着姐姐的手,趾高气昂地走远。她也许并不知道刚才自己打的是什幺人,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就是她的几巴掌,彻底将琴玥心中对皇家的一丝幻想击得粉碎。
跪到第二天,昭穆帝终于答应派太医给凌贵人诊治。不过太医首先就给琴玥治傷。跪了一天,气血不畅,差一点琴玥的腿就废了。当琴玥给幽幽转醒的凌贵人喝她亲手熬好的药时,凌贵人显然知道女儿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要来这碗黑黑的汤汁,她一口一口喝着女儿喂的药,泣不成声。
现在又是如何?只不过是跪了五个时辰而已。也许她还要谢谢昭穆帝,谢谢宇文朗。虽然她嫁到这里才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但是,她毕竟还是皇后,在没犯错之前宇文朗就是再气也休不了她。比之在曌国冷宫的生活,这里要舒坦多了。
琴玥松松僵持的腿,感到好过了一点,才缓缓迈开步子,向坤宁宫走去。
宇文潇被皇帝拉走,转头一望,刚好此时琴玥已经转身。虽然膝盖很酸,腿很疼,却直直站立,并不要下人搀扶。宇文潇看到她的背影,倔强、骄傲。他忽然觉得心中一动。刚好此时宇文朗和他说着棋局的事,他便周旋了几句。再回头时,琴玥已经走远,单薄的身影没入浓浓的夜色中,再也分辨不出。
六、曲意悲凉
三个月过去。春日被渐热南风赶跑,明日就是七月初七,乞巧。
三个月间,琴玥每日除了晨昏定省需要参见太后,一步也不出坤宁宫。本来按照皇宫定例,贵人、嫔、妃、贵妃品级的后妃们,每日除了参见太后以外,还得分品级来拜见皇后。可是皇帝一道命令,说是皇后初来,不懂大晟的规矩,后妃们不必前来参见。这样一来,坤宁宫更是门可罗雀,整日常光顾的,倒只有御膳房的太监们。不过他们显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一个不得宠的女人,即使她贵为皇后,也得不到众人的尊重!
“怎么这样?给我食盒也不必这么不情愿吧!”赤霞愤愤不平地拎着食盒走进宫内。刚才御膳房的太监看她那不屑的眼神,赤霞一想起来就有气。
“别这么说,小心隔墙有耳。”她旁边的翠屏小声叮嘱。
“还有耳?人都没了!”赤霞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怎么回事?”寒霜从内里走了出来,向后一看,除了琴声,没有别的动静。她轻轻叮咛:“娘娘正在弹琴,不要出声。”
赤霞和翠屏连忙答应,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偌大的坤宁宫里静得很,除了她们三个和小德子,后院还有数名粗使丫头,其他的人,要不就是嫌弃此处自动逃离,要不就是被皇后打发走。就连赤霞翠屏与张德才,也是琴玥苦心劝离未果,三人铁了心要留在这里,没奈何才收下的。后宫活头多的是,断了他们向上的路子就不好了。
不一会儿,内里传来铮铮的琴声。于是她们三人不再说话,静静听琴。每当这个时候,坤宁宫就成了整个皇宫最安静的地方,除了铺天盖地的琴音,世界仿佛都空了。赤霞和翠屏本是太后的丫头,也跟着她参加过几次宫廷宴会。不过,眼前这位皇后的琴音,当真是仙音。无他,正是因为她是用的整个身心来弹奏,融情入曲,自然是比单纯靠技巧来奏乐的宫廷乐师出彩。
不过,今次这支曲子与平时弹奏的有些不同。是一支新的曲子,但是,这曲子……
是愁苦?是悲凉?还是傲视天下的霸气与孤独?当有可能站在天下之巅,完成惊世伟业之时,忽然一切成空,又该如何?千年之后,当激情已成往事,后人又该如何凭吊这段故事?付之一笑,还是皱起眉头,昂然向纠结不清的情愫里转圜?琴玥知道,自己脑后有反骨,注定成为不了寻常人家讨喜的大家闺秀。如果真的遇到了让她奋不顾身的事,即使强行扭过她的头,她的目光也依然会死死注视着彼岸。
即便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好久好久……当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听到窗外鸟鸣之声不绝于耳。微风过处,花落无声。
琴玥从内里走了出来,见门外三位一动不动,笑道:“怎么了?”
看着琴玥歪着脑袋笑着看她们,她穿着极简单的天青色绸裙,挽着极为简单的发式,不施粉黛,身上一件金玉珠翠也无。暑中天气热,皇帝带着心爱的柔妃、丽妃去西苑避暑,太后和几位太妃带着五皇子则去了五台山还愿。宫内留下的后妃大多是不怎么受宠的,京中留下还有三皇子四皇子。不过,这却让琴玥感到一阵松快,不用整日出门拜见太后,也省得一路上遭人白眼。
赤霞如梦初醒:“娘娘,这支曲子是什么?很好听!”
琴玥淡淡一笑:“不是什么好曲子……”
翠屏已经打开了食盒,琴玥凑过来闻了闻:“好香啊!”寒霜笑着往外拿菜,四菜一汤,唯一的“荤”菜就是一碟小小的鸡蛋羹。赤霞恨声说:“他们怎么能这样!毕竟娘娘还是……”
“赤霞,”琴玥淡淡道,“他们怎样随他们去,我也没办法勉强。”
“可是……”
“赤霞,算了。”寒霜摇摇头。
赤霞气鼓鼓地站在一旁,听见琴玥和寒霜的话,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她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居然有女人不希望得到皇帝的宠爱,宁愿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自己的一辈子。而且,无论皇帝给她什么难堪,她居然都能泰然处之,不是说公主脾气都很大么?至少,跟在太后身边的昭宁郡主就刁蛮得紧,连皇帝都得让她三分!
不过,这皇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对下人极度的好,不红脸,不打不骂。比如现在,她还想放好碗筷,翠屏赶紧抢过来做好。赤霞连忙道:“这些事哪用您来做?”寒霜笑道:“现下还好,刚见娘娘那会儿,娘娘啥事都是自己抢着干。”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想当年,母亲为了给我一碗鸡蛋羹,求了御膳房三个时辰。”琴玥淡淡道。
“娘娘,这是?”赤霞和翠屏瞪大了眼睛。
“我的外公,是曌国曾经的凌锋大将军,因为通敌卖国被满门抄斩。母亲也被牵连,废掉后位,带着我在冷宫生活了十年。”琴玥缓缓地坐下来,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一段经历一样,显得如此平静。
赤霞和翠屏跪下:“娘娘……”
“如果不是这次和亲,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那个地方。”琴玥看着窗外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又说道:“皇上不会喜欢一个曌国人,我也情愿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后,平平淡淡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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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首次出宫
琴玥坐下,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问道:“小德子去哪呢?”
“小德子去他哥哥小荣子那,早晨跟您告过假了。明日乞巧,虽说皇上不在,毕竟还是节日,后宫里分派些东西都得靠他们内务府的经手。小荣子是管进宫送东西的,虽然辛苦些,这可是个肥缺呢!”
“哦……”琴玥目光一动,看着窗外的梧桐,一脸坏笑。
“什么?你想出宫?”赤霞激动起来,连“你”都说出口了,刚说完就觉得不妥,连忙跪下:“奴婢知错!”
“起来,你有什么错?”琴玥赶紧拉她起身。月影横斜,已是二更时分。小德子早已回来,几人围着琴玥,沉默无声。
许久,寒霜一脸犹豫:“娘娘,您这样不行的。”
琴玥道:“现在宫里人少,门禁也不是那么森严了。反正我这坤宁宫,也不可能有人来……我实在是很想去外面看看。”她说着,看了眼前跪着的小德子,他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翠屏也跪下来求道,“娘娘,您可要想清楚了。私自出宫可是重罪。”
琴玥叹了口气:“我在宫里长大,别说江山,就连京城我也没见过,真的很想……我也知道不好,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小德子依然低着头不说话。琴玥连忙扶他起来:“对不住,都是我一时兴起。你起来吧!”
小德子不肯起身。他低垂着头,脸上阴晴不定。许久,他抬起头来:“娘娘,您真要出宫?”
琴玥眼眸骤然放亮,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真的可以吗?”
小德子咬了咬嘴唇:“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可能要委屈娘娘。”
她忙不迭地点头,好似春花般绽放笑颜。
朱雀门。
“容公公,这次采办,你又得捞点油水吧?”看门的禁军侍卫统领一面盘查小荣子赶得几辆空车,一面笑着打趣。
“哟,看您说的!咱家要是出去了,还会短了您的好处?”小荣子凑到他身前,悄悄把一块细丝锭子塞到他的手里。那统领眉开眼笑:“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荣子凑到他耳边悄声道:“今儿个我再寻那有趣的东西回,晚上换班的时候我过来找你。”
“哈哈。”统领心领神会,大手一挥,放行。小荣子松了口气,他表情一肃,手一挥,身后的几辆马车缓缓地驶出城门。然而,当最后一辆车从这统领面前驶过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除了驾车人以外,还有两个小太监,低着头,面孔很是生疏:不用说,自然是换装偷跑出来的琴玥与寒霜了。
车子隆隆而行,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说了句:“等等。”
三个人一惊,寒霜几乎要吓得跳起来。小荣子心里咯噔一沉,还是换了副微笑的面孔,虽然有些不太自如:“有什么事么?”
“这两位公公,很面生啊。”统领来回在琴玥和寒霜身边转悠,摸着他的胡子盯着她们看。
小荣子赶紧凑上来:“这是尚膳监新来的两个小太监,第一次出门办事,不懂礼数。还不给王统领请安?”
寒霜赶紧跪了下来:“给王统领请安。”太监说话本来就像捏着嗓子,她并没有特意压低嗓音。
但是琴玥却没有跪下。她只是抬起头,用很平静地目光注视着王统领。他一时间有些失神,只是定定地看着琴玥的脸庞。
小荣子只想:“坏了坏了,今天怕是躲不过去了。”他手哆哆嗦嗦探到袖口里,里面还有一大锭金子。如果真的被他看出什么苗头来,先得靠这个封住他的口啊!
他颤颤巍巍走过去,刚想对王统领塞封口费,却见这王统领忽然哈哈一笑。小荣子心里一颤,手里的金子差点没拿住。他一张脸惨白地看着王统领,却听他道:“这是谁家的儿子,生得这般俊俏!不会是你们故意选来泻火的吧?”
琴玥差点就要跳下来打人了。这个黑丑的男人,三十余岁年纪,胡子乱糟糟的,贼眉鼠眼地上下打量自己,眼神猥琐不堪。虽然他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太监,可是这样的话,她哪里听过?
名节大如天。她在冷宫里受尽屈辱,但是也没有哪个大着胆子的奴才敢叫她一声“婊子”吧?
事关名节,也许今后她面对这些指责能泰然处之,而如今,她确实是怒火中烧。
寒霜一把把她拉下了车子,小荣子一下挡在她的面前,对着王统领笑道:“这是我老家一邻居家的孩子。他爹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只好把儿子送进宫。咱家也是看着乡里乡亲的份上照顾一下,才进来的,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王统领又是大笑:“容公公费心了!”马车继续行驶,不过走前王统领还意犹未尽地看着这位新来的“小太监”的小蛮腰,比凤仪楼的红杏还要细呢!看着“他”明媚的面庞,这位王统领开始想,若“他”是女儿身,那该如何销魂?
他不禁笑着搓搓手,想到凤仪楼的相好红杏,上回没给她多少钱可糟了她不少白眼。今日容公公给的格外大方,好好在她那喝壶花酒,那滋味美的啊!
幸好琴玥不知他这些思想,居然把她和妓女相提并论。就算是冒着被认出的危险,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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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遭遇调戏
车子在天街上行驶,离朱雀门已经越来越远了。寒霜长出了口气,按着依旧起伏不定的胸脯:“谢天谢地,终于过去了。”
小荣子也抹了抹汗珠,一回头见车上的琴玥面无表情的脸,连忙小声道:“娘娘,那位王统领不识天颜……”
“不知者不罪。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能这么容易出来。”她淡淡地道,两只眼睛一直好奇地看着两旁的风景。
小荣子也凑上来:“娘娘,过了天桥,就是整个京城最为繁华的十里春风路。一路上酒肆、店铺聚集,非常繁华。”
“那是什么?”琴玥显然是看到有一家富丽堂皇的门店上挂着七彩宫灯,看着像个开门做生意的,可是却大门紧闭,外面一个行人也没有。再抬头一看,一块金字匾额“凤仪楼”。“这是什么地方?”琴玥很是好奇。
小荣子自然不好跟她明说这是妓院:“这……应该是一家曲艺馆,每逢节庆会有戏班来这里说唱。”
琴玥微笑着点点头,眼睛又瞟到别处,小荣子只好跟她介绍:“这是“天香楼”。这是天河,远处那座拱桥又叫明月桥。桥边有个著名的‘远望楼’,是上京最为著名的酒楼。坐在酒楼二楼的雅阁上,一面喝着他们自己酿的酒,一面看天河沿岸的风景,是仕宦们平日最喜欢的消遣。”
琴玥不再说话了,她只是默默看向天宇,凝眸:母亲,我终于出宫了。您在天上,可有看见?
“娘娘,我就送到这里,酉时来远望楼找您。”小荣子向琴玥告别。这时琴玥和寒霜已经换好服装,打扮成有钱人家的公子和小厮。
琴玥赶紧上前扶起他:“本宫还要谢谢你呢,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她向寒霜使了个眼色,寒霜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请你收下。”
小荣子惶恐地摆摆手:“这怎么使得?”
琴玥笑道:“本宫每月有内务府支的月钱。深宫里,也用不了多少。这些银子,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小荣子这才收了:“小人听说娘娘是顶好的主子,只求……娘娘对小德子好一点。他命苦,从小就没了母亲。”
琴玥点点头:“当然。”
小荣子退了下去。寒霜问道:“娘娘,我们接着去哪里?”
琴玥眉毛一挑,眼睛神采飞扬:“去哪?当然是去上京的大街小巷转转啦!还有……”琴玥用湘妃竹折扇的扇骨轻轻敲了一下寒霜的脑袋:“从现在起,我姓凌,凌家少爷凌月。而你,则是本公子的贴身小厮寒霜。明白?”
“明白了,娘娘。”寒霜很老实地点点头。
“你叫本公子什么?”
“少爷……”寒霜吐吐舌头。
“这还差不多。”琴玥右手微一使力,故作潇洒状地打开了折扇,摇头晃脑地迈起了男人的八字步,与寒霜一前一后闯京城。
逛了几条街巷,不觉已是晌午。琴玥想起小荣子介绍的远望楼的佳酿好菜,肚子咕咕直叫。她和寒霜沿着天河缓缓向明月桥走去,阳光正好。微风过处,河岸边的垂柳微微飘荡,碧波粼粼,琴玥和寒霜并肩而行,不觉心旷神怡。
走到远望楼的时候,忽然有一些骚动。走进一看,是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和他的两个仆从围着两个年轻女子调笑。那位公子身着绿色长衫,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右眼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他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只不过那眼角弯弯的轻浮模样,让人看着有些厌恶。他围住的那两个年轻女子显然也是一对主仆,小姐模样的少女一身浅红,柳眉微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胜恐慌。她的小侍女则挡在她的身前护住主子。可奇怪的是,虽然调戏发生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来往的人们总是很自觉地绕过这五个人,而偶尔路过的人的目光撞上小姐的充满希翼的眼神,总是匆匆避开,视而不见。
只听这绿衫公子又笑道:“小姐何必如此害羞?不如跟了我去,下半辈子保你吃香喝辣不用愁!”他说着,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仆人,他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那小姐又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一位路过的三十余岁男子,那男子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绿衫公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马转过头去,加速逃离现场。公子于是笑得更开心,一回头见这小姐的目光,不觉赞叹道:“看看!真是我见犹怜!这比凤仪楼的姑娘还要美!”说着,他终于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她光滑白净的肌肤。
手指离这小姐还有半寸,绿衫公子甚至能感觉到她肌肤淡淡的温度,心内一阵狂喜。然而,一瞬间的功夫,他的手忽然顿住。定睛一看,是一把古意的扇骨拦住了自己手的去势,然后,一个清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你胆子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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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英雄”救美
那绿衫公子愤怒地看了过去,身边却是一位笑盈盈的白衣公子。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阳光之下那张淡淡微笑的脸庞格外耀眼。他不动声色地挡在红衣小姐面前,微风轻扬,他的衣襟、他的还未冠好的黑发在空中飘啊飘。映着蓝蓝的天,粼粼碧波,还有随风飘荡的柳丝,感觉像是从画中走来。
自然,他们看到的,正是女扮男装的琴玥。
那粉红衣衫的小姐看见琴玥英雄救美,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很柔顺地躲在她的背后。那绿衫公子眼见好事告吹,恼怒异常:“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来坏我的好事!”
琴玥刚想说话,却见寒霜迈一大步冲到他面前:“放肆!还不跪下!”
“呃?”却是绿衫公子和他的两个仆人一愣,接着放声大笑:“哈哈!太有趣了!‘放肆’,哈哈!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敢要我跪下?你以为你是王爷呢,还是当今圣上?”
“你!——”寒霜又想冲上去说两句,琴玥拦住了她,然后微微一笑:“我不是王爷,自然更不是皇帝。”
他笑着看看寒霜,又看看琴玥,眼神忽然一下子变冷起来:“那就给我滚!”
琴玥又是微微一笑:“这,恐怕做不到。”
“公子,你还是先走吧,”那红衣小姐忽然哀婉地道,“他是当今柔妃的亲弟弟许卓然。柔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他仗着姐姐的关系在京城骄横跋扈,无人可管。公子,还是快走吧!”
“哦?是么?你是柔妃的弟弟?”琴玥若有所思地看着许卓然。
许卓然傲然地看着她,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知道了就赶紧给我滚!”
“有意思,”琴玥忽然定定地看着他,“本来我还真没打算管这事的。不过现在嘛,我改变心意了。”
“你什么意思?”许卓然依旧恶狠狠地看着他,有些疑惑。
“我的意思是……”琴玥忽然欺身上前,扇子骨一晃,“啪”的一声脆响,在许卓然的额头上重重一敲。“啊……”许卓然捂着吃疼的脸,指着身边的两个仆人:“你们站着干什么?我养你们是白吃的么?给我上啊!”
两个仆人马上冲了上来,一个攻左,一个攻右,想要先制住琴玥的手腕。而琴玥比他们更快,身影只一闪,向左斜侧,“唰”的一声急蹲下来,扇子对着左边仆人的气海穴一点。那人软软倒下,而琴玥就在他倒下的瞬间向后一跳,身子尚未站定,空中便飞起一脚,踢向已被点了穴道的人。于是他的身体向右摔去,只听见“诶哟”一声,他将身边的同伙也绊倒,两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琴玥轻轻巧巧站好,刚想微笑,忽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却是许卓然一拳打到。她赶紧一侧身,终究还是差了一点没有躲过,那一拳重重打在她的背上,琴玥踉踉跄跄向前好几步,几乎站不住身子。回头一看,许卓然满脸戾气:“知道本公子的厉害了吧?本公子今日让你死无全尸!”说着,他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
琴玥此刻,却好整以暇地一叹:“那就怪不得我了。”说罢,收起折扇,定定站着,也不动作,看着许卓然向她冲来。
寒霜紧张万分。她不懂武功,只是看着许卓然凶神恶煞的模样,很为主子担心。而真正喊出声来的是那位红衣小姐:“公子小心!”
一拳过来,琴玥微一侧身下蹲,那拳头擦着她的耳朵而过,鬓角在猎猎急风中高高飘扬。趁着拳风未尽,琴玥左手托在许卓然出拳那一臂的肘部,身体一扭,右手重重拍在他的胸口处。巨大的冲击力下,许卓然的身体一甩,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噗通”一声,极不雅观地栽入身边的天河中。而后一上一下吐着水,一脸狼狈,再加上一身绿装,像极了一只大王八。
“哈哈!”周围人拍手叫好。许卓然仗着姐姐在京城横行霸道多日,无人敢管。眼前的俊朗少年仗义除恶,不少人都甚感痛快。
寒霜笑道:“娘……少爷,想不到你居然懂得武功?”
琴玥亦笑,潇洒地打开扇子扇了两下。那丫鬟见小姐得救,连忙上前跪下:“感谢你救了我家小姐。”琴玥赶紧让她站起,却见小姐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有些担忧:“公子,您不该牵扯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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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酒不醉人
“娘娘,易小姐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么?”寒霜缓缓往白瓷酒杯里斟酒。酒色清透,酒香中还散发着淡淡的荷叶香气,凉凉的,带着几丝爽利。琴玥轻轻呡了一口,冰凉透心,荷香沁人。
送走了易茹主仆二人,琴玥和寒霜到了远望楼,叫上一壶闻名的荷花酒,几样时新的果子。坐上二楼的雅阁,阁内只他们二人。店小二送上酒品果子,便乖巧地掩上房门。透过深褐色的窗棂,可以看到外面的天河与明月桥,游人如织,甚是繁华。
而她们刚才所救的主仆二人,那红纱小姐名易茹。易茹是翰林易汉之的独女,易汉之虽是五品,却也拿这飞扬跋扈的国舅许卓然没有办法。当宇文朗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许嫣然就嫁给了他。许嫣然外貌极美,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和宇文朗极是恩爱。后来,虽然宇文朗娶了名动一时的号称“晟国第一美人”的丽妃,但是,对许嫣然的宠幸依旧极盛。讽刺的是,虽然琴玥才是名义上的大晟皇后,可是宫内宫外,就算是犄角旮旯,人们也只知道宫内有个柔妃,而不知有她琴玥。
据说这许卓然极为认仇,若是有人不小心得罪了他,那一定是家破人亡的后果。易茹虽然感谢琴玥仗义救人,却也真的很为她担心。不过琴玥淡淡一笑,丝毫不理会易茹的担忧。笑话,若是他许卓然真有本事追查到皇宫里,那才算是本事!
“嗯,这酒不错。——咦,不对,还有花雕酒的香味,果然够醇!”琴玥双手握着方方的白瓷酒杯,酒在杯中晃着,荡开了圈圈的水纹。她淡淡地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我们根本管不了,也没法管。”
“这许卓然仗着柔妃,这般欺人,实在是……”寒霜还有些愤愤不平。
“那该怎么办?”琴玥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酒杯,“难道跟他说,我是当今的皇后?”她说着,一口把杯中的残酒呡了。酒虽好,喝得急了,还是有点上头的。琴玥不是个酒量好的人,她有点晕眩。
“可是……”
“不要忘了,我们是偷跑出宫的。就算我想惩罚他,又能如何?亮明身份?我在宫里也不过是个挂名皇后,又算得了什么?”琴玥深吸一口气,努力咽下冲鼻的酒气。
“少爷,想不到您居然会武功?”寒霜想到刚才琴玥露的那几手,心里充满了揍死小人的快感。
“我外公是大将军,武功盖世,他教会了我的母亲。我和母亲独居冷宫之后,日子无聊,她也教了我武功。不过我这只是花拳绣腿,打几个混混还不打紧,要是真碰上武艺高强的,可就得束手就擒了。”、
她说的的确没错。虽然外公武艺高强,但毕竟母亲十五岁进宫,学武不过十年。懂的也就是基础武步、点穴、轻功和简单的几手擒拿而已。琴玥自小由母亲教习,扎马步、打拳、认穴位,算不得什么内外双xiu武艺高强,碰着许卓然这种只凭蛮力的还不打紧,要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也只得认栽了。
“不过……”寒霜看了看琴玥,又笑道,“凌家少爷,我看这娇滴滴的易茹姑娘可是看上您了!”
琴玥一愣,笑道:“不许胡说。”
寒霜笑着打趣:“我这双眼睛看得真真的!易小姐看着您的时候,那眼神又是欣喜,又是有些担心,分明就是看着情郎的模样!”
琴玥忽然酒气一上,眼睛都有些恍惚,她定了定神,又笑道:“还情郎!你这妮子,连喜欢的人都没有,还说得好像自己是情圣一样!”
“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寒霜忽然娇嗔地答,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缓缓垂下头,脸已是红透。
“哦?”琴玥看着觉得很有意思,“谁呢?曌国的?晟国的?该不会是皇帝吧?”
“当然不是!”寒霜断然否定。
“那是谁?不论是在曌国还是晟国,我记得你应该没有机会出宫才是。那是四皇子?”琴玥又问。
“娘娘你……”寒霜羞怯不答。她抓起桌上一只未动的空杯,倒了点酒,急急灌了下去壮胆。
“总不是太监吧?你也太……”琴玥摇摇头,要是喜欢上了太监,那真得自己认倒霉。
寒霜摇头。
“那要不……是他已经娶妻?”
“不是啦,娘娘你别猜了。”其实那人娶没娶亲,她还真不知道。虽然也算和他不远不近相处了几个月,但是,他是何等身份?自己一个小女子,怎么高攀得上?
“我真的希望你能找到幸福,若是真有这样一位男子,就算让我跪在地上求宇文朗,我也会千方百计帮你嫁给他。”琴玥虽然说得淡淡的,语气却颇为坚定。
“娘娘……”寒霜有些梗咽。她知道琴玥其实是个心气极高的女子,虽然在晟国皇宫逆来顺受,可是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低下她高昂的头。这次,为了自己,居然肯屈尊下跪,去求那个从未正眼看她的宇文朗。真假虽不必说,琴玥有这份心,已经是极为难得了。有主如此,又有何求?
“娘娘,寒霜真心希望您能快乐。”
主仆二人深深对视了一眼,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掠过心头,暖暖的,就像这耀眼的阳光——也许这就是亲情吧?
然而,下一秒,这和煦的阳光忽然间变得毒辣起来,透过深褐色窗棂射进来的阳光箭一般打到她们身上,她们觉得身体像火一般燃烧。
琴玥脸红如朝霞,眼波如丝,看着窗外灼目的太阳,忽然间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这酒……好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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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琴玥的危机~阴谋啊,绝对是阴谋~~
十一、万念俱灰
琴玥和寒霜双双倒下。许久许久,雅阁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店小二鬼头鬼脑地走了进来,看着琴玥二人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他还不放心地探探鼻息,这才安心地一回头:“他们都醉了。”
门一下子大开,一位绿衫男子大笑着进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仆人——正是换了装许卓然主仆三人。店小二弯着腰,很谄媚地在他面前笑道:“这是本店最烈的荷花酒,小人怕他不倒,还在酒里混了几十年陈酿的花雕,可是下足了本钱呢!”
“知道。你为本公子做事,本公子不会亏待你的。”许卓然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远远扔在地上。店小二两眼放光,赶紧扑过去捡了。许卓然道:“不要跟别人说起今天的事,知道么?”
“小人知道,知道。”店小二用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咬了咬,果然是货真价实的银子。他看出许卓然有些不耐烦,马上笑道:“小人马上滚,马上滚。”说完便跑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少爷,我们拿他们怎么办?”一个仆人问道。
“怎么办?哼哼,当然是,要他们好看啦!”许卓然眼睛忽然变得狠厉起来,他看着琴玥和寒霜,就像看着一件天底下最有趣的玩物。
“把他们拖走!”许卓然下令。两个仆人心领神会,一人一个,上前架人。
然而,就在一瞬间,琴玥忽然跳起,而寒霜也坐了起来。许卓然大惊:“你们……你们,没有醉倒?”
琴玥忽然大笑:“你以为我闻不出酒味有异?花雕和荷花酒,好手段!”
许卓然退后一步,他的两个仆人也不敢上前。显然,刚才琴玥以一敌三的功夫,他们还是颇为忌惮的。
琴玥果然大步上前。她拉着寒霜的手带着她一起跑,步子有些踉跄。琴玥另一手先直取许卓然的左眼,许卓然一惊,连忙跳开。琴玥不再追击,又向前对着一个仆人的下腰上戳去。那人方才被她点了穴道,现在兀自心有余悸,看见琴玥气势汹汹,想也没想,往边上一闪。
门就在眼前,琴玥心头一喜,拉着寒霜迅速冲过去。许卓然看出了琴玥的意图:“不好,他们要跑!”
两个仆人也反应过来。他们于是紧紧相追,电光火石之间,琴玥开了门,把寒霜往门外只一甩:“快走!”
“不行!我不能……”寒霜酒醒了大半,她眼见着身后两人追着琴玥,哪里还有心思跑?
然而门“砰”的一声合上了,寒霜只听见里面琴玥倒下的声音:“你只有跑了,才能救我……”然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耳不可闻。
寒霜咬咬了嘴唇,终于转身就跑。出了远望楼,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她盲目地在晟国的大街上跑着,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天下之大,我该找谁帮忙?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过脸庞,寒霜跑过了好几条街,确信许卓然他们不再追来,才在一个角落里休息了下来。小荣子外出采办,不到日落不会出现,可是娘娘的事怎么能拖到日落?可是不找小荣子又该找谁?她大口喘着气,一时间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她的脑中闪现出一个人影:是他,是他!寒霜忽然站了起来些:没错,是他的话,一定可以!
想起她来,寒霜的眼睛骤然放亮。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云府很好找,寒霜随便在街上找了个人,就问到了云府的所在。晟国人把云天扬奉若神明,云氏一门英武,官声极好。而云府也不是云家自己买地所建,却是云天扬设反间计杀掉凌锋之后,先帝将皇家园林赐给他,并赐名“云扬馆”。
但是当真到了这里,寒霜忽然不敢相信,实在是太安静了。没有车水马龙的景象,三进三出的府门丝缝合严,门前古木郁郁葱葱,上面还有跳来跳去的小鸟。门上一块金字大扁,写着“云扬馆”三个大字,旁边一串小字,却是“某年某月某日,宇文岚钦赐。”宇文岚正是先帝的名讳。
寒霜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若是平日,她是绝对不会如此冒失地去敲这样一户人家的大门的。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毅然走上前去,扬起手:
“咚咚咚!”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寒霜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没人。
“咚咚咚!”寒霜用力地敲门,震得双手都发麻,可是里面依然没有动静。她背倚着门缓缓坐下,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娘娘啊!未央公主!
我该怎么办?
寒霜木然地看着眼前那棵古木,万念俱灰的失落,奔跑后的疲乏,再加上先前的酒意,寒霜眼睛一黑,缓缓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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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前尘往事》,琴玥的劫难到了……有些小虐,但绝对精彩,囧……
十三、“小白脸”
又是一桶凉水当头浇下,琴玥咳嗽了两声,身体颤动了几下。真的好疼啊!浑身上下又冷又湿,被鞭打之处就像烈火焚身一样,而那些鞭痕,和过去的伤重叠在一起,就像是点火的引子,她觉得全身都焦灼起来。
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暗室。身边没有宫女,眼前站着的三人也不是那个太监,可是,他们眼里的疯狂,却与那个太监并无二致。
“少爷,她醒了。”其中一个仆人看着琴玥睁开眼睛,兴奋地回头。
“少爷,还要接着打么?”另一个问道。
“不必了,”许卓然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着一杯茶,“你没见着方才那么多鞭子,她眼睛都不眨地全挨下了?有什么意思?”说完,他又看了琴玥一眼,琴玥依旧是一副平静如水的表情,甚至,她能修炼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许卓然饶有兴致地上前,想要捏住琴玥的下巴:“你这样的人,本公子还是第一次见,有趣,真有趣!”
触手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心脏一跳:这真是男人的皮肤么?为什么……为什么这般……
他这样想着,忽然使了使力气,捏着她的下巴,一转,她的脸抬了过来,眼睛正好对着他的眼。漆黑,深邃,似乎还有种傲视天下的淡然,却完美地糅合在一起,那么纯粹。他一愣神,几乎就要沉静在她的眸子里,然而回过神来,却是满腔的怒火:
混蛋!这个小白脸!老子非撕碎了他不可!
他高扬起手,重重往她脸上甩去:“你这混小子,也敢这样瞪着本公子,活腻了!”
她的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手指印。应该很疼,因为就连他的手也隐隐作痛。然而,许卓然却看见眼前的琴玥忽然笑了起来。
他愣住了。
天知道她的笑容有多么美丽!是误落凡尘的射姑仙子?是惊鸿一瞥的洛神?是瑶池岸边的仙女?究竟是什么呢?嗯,恐怕只有许卓然才能知晓那一刻的美丽。
琴玥不笑的时候,淡然而清高;然而她绽放笑颜,绝对是天下为之痴狂的所在。许卓然有些恍惚,他身边的两个仆人又何尝不是?
为什么这个“男人”,笑起来竟然如此好看?让人,真的没有勇气去伤害他!
强忍下心中的美好,许卓然低吼一声:“小子!你别以为这样本公子就会放过你!”他一转头,刚想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忽然听见有人来报:“少爷少爷,云四公子求见!”
“哦?”他缓缓放回了烙铁,有些疑惑。云飞的名头他并非没有听过,可是自己与他一贯没有深交,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擦擦手,又吩咐左右:“小心看好了他!”这才出了地牢。
转过花厅,他远远看见两位男子等候在厅上。一位身长玉立,穿着浅蓝长衫的少年,麦芽一般健康的肤色,五官长得倒是颇为分明——正是云飞。而他身边站着的矮个子俊俏小厮,一看便知是琴玥的仆人,寒霜。
见许卓然一出现,寒霜忽然冲了出去,也不论这是不是在许家的地盘,一把揪住许卓然的领子:“我家少爷呢?你把我家少爷弄哪去了!”
许卓然泠然一甩,甩开了寒霜的手,正了正衣冠,悠然笑道:“云四公子远来是客,不知为何事前来?”
云飞一作揖:“云飞贸然求见,万分抱歉。实不相瞒,那位……凌家少爷正是小弟的远房表亲,不知何事得罪了许兄,还请许兄看在云家的份上,将他交还给我。”
许卓然陡然一惊:想不到那人居然是云家的亲戚!难怪他明知自己的身份也要动手打人。他深吸一口气,忽然笑道:“什么凌少爷?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寒霜气急,“明明是你指挥‘远望楼’的店小二在我们的酒里做了名堂,你居然还想抵赖?”
“哦?”许卓然一挑眉,“什么‘远望楼’的店小二?我根本就不认识。”
“你!——”面对许卓然一推干净的做法,她气得声音都在发颤,“明明,明明是我家少爷看你,看你欺负良家妇女,打抱不平,你就串通‘远望楼’的店小二来陷害我们,你还……”
“这位,”许卓然一脸凛然的样子,“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寒霜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信,你去问问易翰林!那位小姐是易翰林的千金!”
说出这话,许卓然也是心里一愣,想不到又是一位官家小姐。然而他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又有姐姐在宫里撑着,只要死不认账,云飞又能拿他怎样?
想到这里,他手一挥:“在下这里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然而,他的手却被云飞抓住。云飞一使力,生生把他的手腕反拧了过来。许卓然吃痛:“干什么你?”
他一回头,迎上的却是云飞直直的眼神,如山的压力从他的眼睛里移了出来:“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自己有个好姐姐就可以为所欲为!别忘了,我姓云!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拧断你的胳膊!要是她有什么不测,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亲手杀了你!”寒霜见平日温婉如玉的云飞忽然间凶神恶煞,惊得脸都白了。
“你,你敢!”许卓然生平没受过这样的威胁,他试图挣脱开云飞的束缚,却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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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玥究竟有没有逃出来呢?请看下章~(话说这么快就挂了不太可能哈……)总之情节很曲折……
依旧是每天两章。星期日上青云榜,偶会努力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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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七夕之夜
云飞又使上了几分力,许卓然立马身体扭曲,直喊疼。云飞狠狠地说:“你看我敢不敢!我说了,我——姓——云!”
他说完,松开了手。许卓然蹲在地上,疼得脸都变形了。云飞拉着寒霜道:“我们走!”
“可是……”寒霜不愿走。
云飞回头,笑得极为恐怖:“许少爷是个明白人,他听得懂我的话!连云家的人也敢惹,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丢完这句话,他拉着寒霜大步迈了出去,全然不顾后面发愣的许卓然。
“我们真的走?”出了许府大门,寒霜一脸疑惑。
“当然不是。”云飞回望许府,一脸凝重,“看许卓然的样子,他应该还没把皇后娘娘怎样。我方才放下狠话,娘娘的命是保住了。不过……”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许府,捏紧了拳头,心里想到:你若是对她做出些什么,我一定会……
而寒霜看着云飞坚毅的侧脸,紧绷的心忽然一松,她是真的相信琴玥能安全脱险。至少,有云飞在的话……
“少爷,我们拿他怎么办?”一个侍从看着又一次晕过去的琴玥,一脸焦急地问。
许卓然沉默良久:“云飞的面子不能不给。他们云家拥立皇上即位有功,云氏一门显赫,手握重兵,云飞与四皇子关系极好,皇上尚且要给他们几分面子,何况是我?这小子既然是云家的亲戚,那么倒真不能对他……”
“可是,那云飞不是说,如果动了这小子一根汗毛,少爷的手就保不住了!”另一个侍从问。
“你们这俩没用的东西!平日里跟着少爷喝花酒倒是你争我抢,关键时刻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许卓然用力踢了他们几脚,又骂道:“还不如拿你们到郊外喂狼!——诶?喂狼?对了!”许卓然忽然一笑。
两个仆人问:“少爷,怎样?有主意了?”
许卓然笑道:“你们两个,快去给少爷准备马车,我要出城!”
夕阳西下。守城的守卫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远眺,远处青山幽幽,山与山的尽头,日头渐渐落了下去,炊烟袅袅,进出城门的人流已经稀了。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关上城门,交接班,回家美美休息。不知道妻子今天给自己做了什么菜?早上听她说,今天是闺女十岁的生日,应该有肉吧?想到有肉吃,他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守了一天城门,真的很饿。
一脸马车飞驰着向城外驶去。到了门口,守卫照例拦截下来检查。车帘一响,一个脑袋钻了出来,问问赶车人:“怎么回事?”正是许卓然。
赶车人回头:“少爷,要检查。”
守卫看到是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许卓然,吓得连忙摆摆手:“原来是许少爷,没什么事。”
许卓然道:“没事那还愣着干嘛?走啊!”赶车人连忙一甩马鞭,马车疾驰而去。
就在许卓然放下车帘的一瞬间,那守卫发现车内还躺着一个白衣人,看衣衫破烂的样子,似乎受了点伤。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想去阻止许卓然的车。然而下一刻他想到的是许卓然“混世魔王”的名头,而他只是个小小的守卫,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与他争。只一怔忡的时间,那辆马车已经驶远,守卫远远看着车的背影,默默转了回去。
车子再回来时,守卫正准备交接班。值夜班的兵卒们点头哈腰地放许卓然通行,守卫存了份心,当车急行而过,风吹起车帘的一角,他分明看见,原先车内躺着的那位白衣人,不见了。
七夕之夜。
星光璀璨,一道天河蜿蜒而过,照亮了半个夜空。而比天河群星更加耀眼的,却是天河边一左一右的两颗星星:牛郎和织女。细细看去,你真的能发现,这两颗星星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冥冥之中仿佛真有一道鹊桥,让两位苦情人相聚,演绎一段jinfeng玉露一相逢的浪漫故事。
琴玥此时正躺在草地上,抬头看天。绿草如茵,很是柔软,青草的香气深入鼻息,是自然的味道。夜空深邃,群星闪烁,周围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蟋蟀与蝉的鸣叫。晚风拂去了白日的燥热,山风习习,分外凉爽。
想不到,我会死在这里……琴玥自嘲地笑笑。她一天在外,什么东西也没吃,被许卓然折磨得晕了好几次,现在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如果待会没有人发现自己,也许真的会死在这荒郊野岭也说不定。
不过,就算是这样死去,也不错。多美的星空啊!青草的气息,习习的凉风,还有安静的山岭……就连牛郎织女也如此接近,织女能找到一个值得自己三百六十日的守候的人,真的不错……
现在,真的好想弹琴。
她看着满天的星斗,忽然唱了起来:
月之皎皎,河汉浅清。
维天有浒,云水盈盈。
心怅怀兮,其谁知之?
夙夜念矣,顾盼深情。
今我来思,敛踞急行。
及上鹊桥,谓我何求?
白首约期,执手同心。
明河永久,吾心如月。
词是曌国耳熟能详的,一到七夕,母亲便抱着她说着牛郎织女的故事。而曲子是她有感而发,临时想出来的。极尽哀婉,倒也符合她此时的心境。
一曲方罢,她静静看着满天星光,身子渐渐沉重起来。耳畔回响起母亲的嘱咐“好好活下去”,可是母亲,玥儿真的很累,很累……
她知道,也许一闭眼就会是一生,可是她真的争不过去了,她很累,她想休息,哪怕是赔上性命。
山风习习,吹乱了她额前的乱发。她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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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梦里浮生
下午寒霜遇到云飞,绝对是一种幸运。那时云飞刚从王子腾家作客归来,到了门前,竟然发现有人倒在门口。看寒霜的打扮不像乞丐,云飞不禁好奇地看了几眼。她的面容好熟悉,总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可是却又想不起她是谁。云飞于是抱起了她,向侧门走去。
原来“云扬馆”的正门一般不开,家人进出,走的大多是侧门。看门的老大爷见云飞抱着一个俊俏小厮进门,虽然诧异,却也不好多问。云飞直接抱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把她放到软榻上。寒霜只是又累又醉,几杯浓茶下去,她就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男子,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郎,寒霜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死死抓住云飞的手臂,哀求道:“快,快去救娘娘!”
“嗯?”云飞一愣。这个小厮,怎么说起话来女里女气的,而且一张嘴就是什么“娘娘”的,不会是病了吧?他刚想问,寒霜又哭道:“快去救皇后娘娘,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皇后娘娘”这几个字瞬间拥入他的脑海,云飞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瞬间愣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影子,穿着红嫁衣的高傲单薄的身体,红盖头下玲珑的面部曲线,那一夜绝世清幽的琴音……云飞急急问道:“她怎么了?”
“娘娘她,娘娘她……”寒霜泪流满面。
……
“娘娘她不会有事吧?”太阳落山,天已经黑了。寒霜和云飞并肩站在上京的街道上,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寒霜心中的担忧渐渐浓烈。
“娘娘她,吉人自有天相。”虽然这么说,可是云飞也剑眉紧蹙。他和寒霜方才已经与小荣子搭话,就说琴玥微服私访去了云家,云家负责她的安全,明日再由小荣子将她送回皇宫。小荣子虽然有些疑虑,但看着云飞与寒霜笃定的模样,只得相信了。
“我派出了云府的下人,在上京搜寻。料许卓然再怎么玩花招,也躲不过我们云府的眼线。”云飞紧紧捏着拳头。这时,忽然身边出现一个青衣男子,凑到云飞面前悄声说了几句。云飞大惊:“什么?”
“怎么回事?”寒霜看着云飞一张脸由黄转青,不免心中一阵紧张。
“他们出城了!”云飞拉着寒霜,“我们走!”
到了城门口,门已大关。云飞下马,对着兵卒道:“我们要出城!”
晚班新换上的守卫举着火把上前,见是云飞,连忙换上一副笑脸,点头哈腰:“云四爷,这可不行。除非您有皇上的诏书,否则就算是王爷,我们也不能开门。”
云飞几步跑过去,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道:“你听好了!我们要出城!”
守卫笑脸依然,但是话语却变得冷了:“云四爷,除非您有皇上的诏书,否则恕我们不能开门。”
寒霜一下子跑了过来,又急又怒:“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那可是……”
“寒霜!”云飞一声冷哼,提醒她不要点明琴玥的身份。然后他肃然道:“你听着!我的人见到许卓然出城了,而你们一点也没有例行查检!如果以后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等着诛九族吧!”
云飞上马,冷冷丢下一句:“记住,我说到做到!”
这是在什么地方?
身体时左时右,却是倚靠在一个坚实而又温暖的凹陷,就像躺在母亲的怀里,好温暖,好安心。
身体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像飞一样。我已经死了么?那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忽然身体又变得清凉起来,一道道的,好舒服……
鼻息里混入的草药气息,淡淡的,夹杂着一缕花香。
一股极细切的声音忽然袅袅传来,鼓荡着她的耳膜。这声音是?
她绷紧了身体,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追寻声音的源头。啊,对了,是箫声!有人在吹xiao。
箫声由弱变强,仿佛吹xiao人迎着清风缓缓走来。恬然的曲调按压不住一股勃勃生机,仿佛春蚕吐丝,百花齐放。箫声一转,忽作杀伐之音,曲调愈奏愈急,一声高似一声。听得人血脉贲张,气息不住游走,丹田中一股热气直烧到脸颊。箫声到了极高处,声细如蚊,只觉得天地间所有的重量都排山倒海般压在心头,不能思考亦不能呼吸。箫声蓦的一转,复又清新起来,宛如久夏之后一阵飒飒急雨,浇透了大地,霎时间清爽许多。箫声渐凑渐低,变得婉转绵长,仿佛吹xiao之人渐渐走远,消失在天际,难觅踪影。
箫声一息,远远的,仿佛听到一个人低沉地叹气。
她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身体一阵颤抖。这需要多么强烈的执念才能吹奏出这样的曲子啊!他的抱负,他的志趣,他的拥抱天下的心,都在这一支曲子中一览无余。大悲喜与大欢乐,在天下倾覆的一瞬间,早已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冲刷得连渣滓都不剩。千年之后,有谁会记得寂寞深宫里有一位无足轻重的琴玥?
什么挣扎骄傲,不过是笑话!
一道清泪缓缓流了下来。这时,她清晰地听到身边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公子,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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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
十六、相遇是缘
琴玥很费了一番功夫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水墨丹青般的重重幔帐,她一扭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大红的鸳鸯戏水绣被,难怪刚才觉得温暖又安心。床头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紫色的衣衫,一脸关切之色。是她救了自己么?
琴玥刚要道谢,忽然一阵帘子响,一个人影从外面走进了屋子。
琴玥心中忽的闪过许多诗句,什么“飘如游云,矫若惊龙”、“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之类,不可胜数。琴玥今日方才明白,原来男子也可以生的如此俊逸的。
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着白色的儒巾,白色的长袍,白色的鞋袜,容颜隽朗,姿态洒脱,恣意飞扬,连面上的微笑也是淡淡的,愈发显得超凡拔俗,一尘不染。围着金色的腰带,腰间插着一管碧绿的玉箫。他看着琴玥的面庞,脸上全是温柔的笑意:“姑娘醒了?”
琴玥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声音很是熟悉,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她忽然一惊:“姑娘?”她急急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服已经被换成女装,顿时惊讶异常:“我?——你?”
紫衣少女见她闪躲的模样,笑道:“姑娘,你的衣服实在太破了,是我给你换上的。”
“哦。”琴玥心下稍安,拉了拉被子,仍然往床里躲。紫衣少女笑道:“我叫紫萱,这是我家少爷黄潇。是他听到了你的歌声,救了你的。”
琴玥听到这里,连忙艰难地坐起来,缓缓低头作揖:“凌月多谢风公子救命之恩。”
白衣少年看着她,淡淡一笑,在椅子上坐定:“姑娘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人之常情,又何必言谢?”
紫萱问:“姑娘你怎么会躺在那个地方?身上怎么又受了伤?”
琴玥叹了口气:“今日七夕,我与丫鬟寒霜本想换了装偷偷跑出来玩,结果路遇歹人。慌乱之际,我和寒霜分头逃跑,我被歹人追上,抢光了钱,还用马鞭打我。我费力好大的功夫才跑了出来,后来实在跑不动,就躺在山上。所幸女扮男装,才未受辱,不然如何有脸面活在世上!”
紫萱听到琴玥的遭遇,很是悲伤:“没想到姑娘居然有这般经历……”
“这里是什么地方?”琴玥向四周打量。这里陈设虽不奢华,素淡之中却显出一份格调。比如墙角那只越窑青瓷瓶,就不是普通人家要的起的东西。
“你放心,这是西山宸枫馆,没人敢在这里撒野。”紫萱笑着安慰她,忽然站起来:“厨房里的药似乎煎好了,我去看看。”
琴玥还想站起来,紫萱按着她的肩膀:“你是病人,躺下吧。”
而白衣少年眼神炯炯,一直盯着琴玥看,一言不发。看着紫萱走远,也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好好休息。”
“那首曲子,是你吹的么?”当白衣少年即将转身的一瞬间,琴玥忽然问。
白衣少年忽然一愣,转身道:“是啊。”
“很好听的曲子,只是,很悲伤……”琴玥的眼神忽然遥远起来,笑容里带着一点苦涩。
白衣少年忽然顿住,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你听得懂我的曲子?”
琴玥微微一笑:“曲子我不懂,可我听得出曲意。”
白衣少年静静看着琴玥的脸庞,她的笑容淡淡的,若有若无,就像江南的春雪,一碰就化了。他忽然有些心疼。
“你的伤,不要紧吧?”许久,白衣少年温柔地问。
琴玥的手指轻轻滑过肩上的一道伤:“没事的,早就已经不痛了。谢谢,你的药很管用。”
白衣少年轻松一笑:“你没事就好。”他的脸上忽然有些玩味:“凌姑娘,关于你的伤,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琴玥没有细究,只是微微侧着头,眯着眼睛笑道:“你又何尝不是?你的身世,也是幌子。”
“哦?”白衣少年有些讶异,他看着琴玥,又温然笑道:“你为何知道?”
琴玥笑道:“西山宸枫馆,可不是寻常人家住的起的地方。”
白衣少年看着琴玥的脸庞。她歪着脑袋,黑如夜空的瞳孔在眼睛中熠熠生辉,长长的耳鬓顺顺地垂在脸侧,秀气的脸上漾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容,却掩不住口中莹白如玉的牙齿。
她的笑容,好美。
只一怔忡的功夫,白衣少年又回复平静的面庞:“果然有意思!没错,我的确不是黄潇,不过,你也不一定就是凌月。世事无常,人人都带着一副面具。不过,在这一时刻,我就是黄潇,你也就是凌月。”
琴玥不置可否。
白衣少年转过头,背对着她:“你的伤不打紧,明日换好药就可以下床了。只是要小心伤口,别留下疤痕才是。”他说完便走,掀起珠帘的一瞬间,忽然顿了顿,用十分歆慕的语气温柔地道:“你的歌声,像你的笑容一样美丽。”
珠帘晃,连续不断的轻响声有如屋檐上滴落的簌簌细雨。琴玥静静地看着黄潇远去的背影,也缓缓道:“你的箫声,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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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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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其实可短暂了,嚎~
十七、宸枫树下
第二天一大早,紫萱帮琴玥换好了药,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琴玥下了床,披上白色的纱衣,蹟了双木屐出门。又是箫声,她随着声音的源头寻去,打开了大门。
一阵凉风袭来。屋子附近栽种了数棵枫树,黄黄的枫叶漫天飞舞,枫树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在地上摇曳不已。她看见黄潇靠着一棵高大的枫树,树上虬枝漫漫,树皮斑驳。黄潇缓缓把那管碧绿的竹箫从嘴边移开,深邃的眸子中洗不去漫溢的落莫。许久,黄潇忽然回过神来,发现她站在门边,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盯着自己。便把竹箫插回腰间,黯淡的眼中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嘴角上扬着一抹笑意:“好了?”
“嗯,”琴玥轻轻点了点头,“昨晚忘了跟你说,你的箫声很好听,”她顿了顿又道:“人也很好。”
黄潇显然有些惊讶,愣了一下以后笑道:“你倒真是直白。”
琴玥淡淡一笑:“直白总比口蜜腹剑或者三缄其口的人好。”
“我看你是因为用的假身份,才能这么放心地展露真正的自己。”
“这么说也没错。我看你也是个惯于隐藏自己真意的人,对这样直来直去的交谈,应该也很是向往吧。”枫叶飘落,琴玥伸出手去,一片黄叶飘到她的掌心。琴玥看着落叶,忽然笑道:“当这些叶子全部染红了以后,该是多么漂亮的景色?”
“想不到你和我三哥一样喜欢红色。”他亦笑,抬头看了看飘洒的枫叶。
“不,我只是喜欢红枫罢了。”琴玥纠正。
一阵风吹过,她瀑布般的长发散开,在空中飘啊飘。
风中的气味,怎么变得有些甜甜的呢?
琴玥也看出了他眼中的迷离,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身子,又笑道:“你这里有琴么?”
“哦?怎么,你想用琴音来抵消我的恩情?”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不去看她的笑颜,用尽量轻快的语气问。
“自然不是,只算是,为了此刻的美景吧!”琴玥散开了手,手中的叶子飘落,不久便落到地上。
琴很快摆好,琴玥端坐在琴前,并未带上护甲,略微调了一下音,伸出纤纤玉指,在琴弦上一滑。
琴声铮铮,高亢中仿佛有种无法抑制的豪放在一瞬间释放出来,显得酣畅淋漓,仿佛文人侠士对酒当歌、月下狂舞。反复的沉重低音或长音,营造出一种混沌的情态,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接近尾声,一连串同音反复,音乐流动如注,如同满腔怒火尽泄,音乐仿佛酒醉佯狂,内心疾恶如仇,却无法舒展排遣。
再看琴玥正襟危坐、黑亮的发丝随着漫天的枫叶在空中飞舞,秀气的面上神态怡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高贵气派。纤纤素手娴熟地在琴弦上拨弄,宛如精灵轻快地在花丛间跳跃。琴玥长出一口气,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发丝,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这一笑有如江南杏花开时簌簌下的一场春雨,温柔而清新,却是无际可寻。映着高大的枫树与湛蓝的天空,愈发显得出尘脱俗,清丽不可方物。黄潇竟是看得呆了。
“阮籍的《酒狂》,献丑了。”她话语清雅,盈盈站起。
好久好久,黄潇回思方才情景,依旧恍然如梦,仿佛天上人间:“姑娘,好琴声!”
琴玥亦笑:“彼此彼此。”
看着她的笑容,黄潇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脸上的笑意。
琴玥惊觉,连忙后退两步,黄潇也察觉到自己的冲动,他讪讪地收回手:“抱歉。”
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抬头看天。
紫萱走了过来,见两人默默站在一起,有些奇怪:“少爷,凌姑娘。”
两人惊觉,收拾好心情,黄潇问:“什么事?”
紫萱看看黄潇又看看琴玥,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玩味。她乖巧地回答:“凌姑娘的药已经煎好了。另外,陆然矜已经收拾好,准备迎接少爷回去。”
黄潇眉毛一跳,之后淡淡道:“知道了。”
临走之时,琴玥骑在马上:“大恩不言谢,不知今后还能否相聚。”
黄潇笑道:“下次见面,你再为我弹一曲,就算是还债吧。”
琴玥一笑,娇俏地道:“知道了。”而后,转身策马而行。
而黄潇久久看她远去的背影,心里还在为她最后的笑颜所占据。异样的美好,在他的心里绽开了绝美的花朵,是他十六年来的皇子生活,不曾遇见到的。
没错,这位黄潇,正是晟国四皇子宇文潇。皇兄去了西苑之后,京城附近的政事暂且交给他处理。办完了事,已是夜深。他不想回城,便往西山宸枫馆赶去。半路却听到琴玥的歌声,这才救了她。
琴玥与宇文潇曾经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天色已暗,又兼琴玥脸上浓妆艳抹,再加之当时琴玥正跪在太庙之前,是以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而琴玥入宫后的三个月来,虽然不曾每日山珍海味,但毕竟比之过去在冷宫中的伙食要好了太多。她本是十六岁的少女,这三个月的养生,不仅让她身体渐渐丰满,五官也长开了,甚至还长高了好些,宇文潇自然认不出来。而琴玥对于四皇子的真容,根本就不曾见过,她只是觉得这位“黄潇”的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他的样子。
第一次的正式相遇,给这两位少男少女心中极为留下了美好的一刻。一位吹xiao,一位抚琴,只是不知,这段开始于音乐的感情,是否能继续?
也许,这也不是事情的源头。
一切的一切,早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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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红衣公子
入了城,不能快马奔跑。琴玥策马徐行,朝远望楼而去。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而上京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人已经很多。琴玥此时身着女装,倒不敢多么放肆地观看街上风景。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她抬起头,眯起眼睛,觉得全身上下骨头都似酥软了。
这一抬头,她的容颜恰好被临街酒店二楼的雅阁中一双狭长的美瞳所看见,那人打量着她年轻的身体,鼻子里轻轻一哼:“就是她。”
话音刚落,忽然二楼的窗户“砰”的一声裂开,在她惊异的目光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夹杂着窗棂碎片从二楼一跃而下,轻轻巧巧停在她的马前。那人身材极是高大,国字脸,一双深目射出凛冽的寒芒,却恭恭敬敬地对她一作揖:“这位姑娘,我家公子请您上楼一会。”
琴玥抬头,见二楼窗边坐着一个红色的身影。细眉,长目,微微上挑的眼角里光华一闪,薄薄的嘴唇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最让人惊讶的是他身为男子,却偏偏穿着一身红,红色的衣衫,红色的发髻,就连他手上拿的扇子也是大红的。而那一身耀眼的红装,却越发显出他白净的面庞、黑亮的发丝。美得张扬,美得刺目,美得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眸——他真是男子么?
然而,就算是这样一位美男子,他邀请女子的手段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琴玥想也没想,拉起缰绳:“驾!”
马没有离开,黑衣男子拉住了马蹶子,冷冷地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请您上楼一会。”
琴玥也平静地道:“抱歉,我不想去。”
黑衣男子再一次,用冷冷的话音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请您上楼一会。”
琴玥这次话也没说,抽出马鞭,高高扬起,正要抽到马身上去的时候,那马鞭忽然被黑衣男子当空捉住:“这位姑娘,要走,也得先上楼。”
琴玥彻底被激怒了。她平日在宫里忍气吞声,却并非没有脾气。相反,琴玥的脾气是隐忍不发的,一身傲骨,却绝对不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爆发出来。昨日看见许卓然欺凌女性,她就忍不住动起手。然而许卓然对易茹动手,她还算是旁观者;现在居然有人打自己的主意,实在是忍无可忍。她对着黑衣男子肃然道:“滚开!”声音虽低,却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压,黑衣男子不禁一愣。
只一愣神的功夫,琴玥忽然松开马鞭,一夹马肚,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奔了起来。然而跑了没两三步,琴玥忽然感觉身后一阵风,淡淡的花香,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好香!一个冰凉的身体靠了上来,贴着自己的背。琴玥一回头,却见身后的人正是那位红衣公子,此刻正扬起眉毛,用他好看的眼睛细细端详着自己。两人靠得这般近,琴玥甚至觉得他冰冷的鼻息均匀喷在自己脸上。
琴玥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缰绳也握不住了。马儿多驮了一人,很是别扭,琴玥松了缰绳,正好让它四下乱窜起来。上下颠簸的马匹让骑术还不精熟的她惊得脸都白了。红衣公子却依然笑着看她,忽然伸出手去,故意握着她握着缰绳的手。好凉的手!
“你?!——”琴玥生平没有被男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眼下这个妖艳男子,不仅身体紧紧相贴,而且,他竟然握着自己的手?!他怎么敢握着自己手?!
像是看出了琴玥的怒气,那红衣公子偏偏一笑,又是一副魅惑天下的美艳。然后,他故意在手上施了点微压,琴玥气得脸都发白了。不过,也多亏了红衣公子的控制,马儿很快安静了下来。
琴玥挣开红衣公子的手,接着扭动着身子,想要从马上跳下来。红衣公子又是轻轻一笑,笑容那么随意,却摄人心魄:“怎么?想下去么?”
不经过她的同意,红衣公子竟然环着她的纤腰从马上跃了下来。纤腰束素,只堪一握,顿觉冰肌玉骨,幽香满怀。
甫一落地,琴玥忽然一手狠劈向他握着自己腰的手腕,红衣公子吃痛,微微松开手,琴玥迅速抽身而出,微使步法,几步之后,离他有八尺以上的距离。
那红衣公子见她露出武功,眉毛一挑,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惊异:“哦?你居然懂武功?”
琴玥不答,只冷冷地看着他的面庞,双拳捏得紧紧的。
红衣公子自然是注意到她全身戒备,想要再次近身温香暖玉抱满怀怕是不易了。
他们这番争斗,围观的人倒是不少。但见男子红装艳丽袭人,女子素服淡雅清高,颇为吸引眼球。
正踟蹰间,忽然有人大喝“让开让开”,人群缓缓闪开一条道,当先过来的是一对少年,一位身长玉立、英气袭人,正是云飞。一位俊俏柔媚,却是寒霜。只见他俩环视周遭,忽然发现了人群中心的红衣公子与琴玥。寒霜看见琴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冲过去跪下:“娘——公——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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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传说,人狼国度是片无人生还的禁地。国王许下诺言,谁能从人狼国度杀死一匹人狼,就将公主许配给他,无数英雄前赴后继,结果全化作人狼城外累累白骨。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例外: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厨师,他没死,但也没回来……
十九、百位侍妾
琴玥抱住寒霜的肩膀,真像见了亲人一般,眼泪瞬间滑落脸庞,却绽放出歉意的微笑:“寒霜,让你担心了!”
“小姐,你昨晚……奴婢真的好担心!”寒霜看着琴玥憔悴的面容,心疼得无以复加。
“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么?傻丫头!”琴玥让她站了起来,看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的表情,不禁笑道:“你看你现在,又哭又笑,什么样子!”
寒霜眼中含泪,却笑得极为开心。琴玥刚想问寒霜身边的云飞,却见云飞忽然面容一肃,对着红衣公子一拜:“拜见三皇子!”
宇文护优雅一抬手:“小云啊,免礼免礼!”
琴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指着宇文护的鼻子问:“三皇子?你是说他就是三皇子宇文护?”
宇文护不觉轻笑,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艳丽无比,却是十足一副薄情的模样:“美人啊,何必如此看我?刚好小云也在,做个见证。本王决定,你就是那第一百个!”
“哦!”周围围观的不少人,有些人分明知道这位红衣公子就是三皇子宇文护,也知他至今为止未娶正妃,励志要收进一百位姬妾之后方才考虑立正妃。而在他收了九十九位姬妾之后,却迟迟找不到第一百位佳丽,也有人说,宇文护这样做是为了争权夺位,赖在宫里。
晟国皇子,成年之前都住在宫内。待弱冠之后,或是娶了正妻,就必须搬离宫中,另立王府。宇文护励志娶一百房姬妾后再娶正妻,却不是故意找个理由留在宫中,伺机夺位?若非如此,又为何他在一年前太子宇文詹死后便以“晟国无美人之由”迟迟未寻这第一百位佳丽,而是天天跑到这“天香楼”上喝酒逍遥?待在宫里,怎么也好过在宫外王府消息灵通吧?
而眼前这位女子,就是宇文护选定的第一百位佳丽么?
真的,好美……这声感慨,是云飞发出的。虽然护送的几个月里,他一直与琴玥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却没想到,那张红面纱之下的容颜,居然如此绝世!
宇文护看得目光一动,上前一步,想要再次亲密接触。琴玥面容一肃,微微一皱眉,那抹若有若无的怒气,当真是我见犹怜啊!
而拒绝的话并不用琴玥亲自说出口,寒霜先一步走出来:“不行!”
寒霜的话也让云飞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马上明白自己的身份,立马挡在琴玥的身前道:“三皇子,这可使不得。”
宇文护也觉得有些奇怪。往常女人莫不是削尖了脑袋自动往他怀里送,周尚书家的女公子是他的第十八位夫人,胡侍郎的爱女也心甘情愿嫁进来。自己要的女人还从没有得不到的,眼前这个估计也不例外。
没钱的女人贪恋皇宫的奢华,为权的女人想要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还有女人不贪钱不恋权,爱的却是他妖艳美瞳里凝视自己的样子。更有贪慕虚荣的女子,嫁给他只是为了王妃的名号。没问题,只要是美人,他来者不拒。前九十九位的顺遂,使他几乎不敢相信了,这世上还有他宇文护得不到的女人?
宇文护想,这女人估计是自以为奇货可居,进府之后捞个正妻的身份,或是借此要挟,多要些钱权罢了。没关系,只要进府之后,他想要如何,还怕这个弱女子不答应?女人和男人的战争中,只要男人稳定住心神,胜利的往往都是男人。
于是他笑道:“小云,她是我要的女人。就算是你们云家的,我也照娶不误。”
云飞却上前一步,说的话轻轻巧巧,意思却掷地有声:“她已经嫁人了。”
这句话电光火石一般,瞬间刮过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宇文护却一脸不信:“骗谁?她还未绾发髻!”
云飞缓缓道:“在下从来不敢骗三皇子。”
宇文护这才信了。周围不少人深感遗憾,是因为佳人已经身有所属?
宇文护虽然遗憾,但是还没有无耻到连有夫之妇也想zhan有的情况。他手一挥,很无奈地道:“罢了罢了,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宇文护睁目间,发现琴玥居然到了自己眼前,离自己不过一尺之遥。他喜道:“你?”
“啪!——”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宇文护忽然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他捂着脸庞,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明媚女子眼中凛冽的寒芒。
“我给你这一巴掌是让你长长记性!别以为你贵为皇子就能为所欲为!”
宇文护暴怒。从小到大他都是父皇母妃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虽然不是太子,却也极为宠溺。他十五岁上战场,上阵杀敌,纵横漠北,坑杀金帐汗国十万骑兵,名声大振。就连皇上也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这个女人竟然敢甩他一巴掌?!
宇文护眼中猛的闪过一丝戾气,直直盯着琴玥明媚的面庞,就像野兽盯着猎物一样。
而琴玥昂然不拒。宇文护的怒意激发了她的斗气,她也眸光冷冷地瞪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怒容,然而身上如山一般的压力,却让周遭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哈哈!”许久,宇文护不怒反笑:“真有意思!你是第一个敢这么瞪着本王的!如果你没有嫁人,就算是皇亲国戚,本王也要把你抢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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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笑倾城
琴玥一笑:“那还真是遗憾呢!可惜啊,你没这个福气!”
那一抹笑容,深深印在宇文护的眼眸里。
她未曾化妆,素面朝天,衣衫也并不奢华,却是那一份天生的高贵与清雅,见之忘俗。阳光均匀洒在琴玥的黑发、明晰的面庞、身上的衣襟上。她的身体在阳光下变得通透,好似蓝天中一朵缥缈的云,美得极不真实。
不少围观的人都把目光汇集到琴玥身上。虽然他们未曾见过天仙,却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个词来“美若天仙”!不,若真要形容,那一定是比天仙还要美上三分!
喧闹的街角瞬间安静了。
世上又有哪个幸运儿,居然能娶到这样的女子?
只怕此时远在西苑的宇文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臣民们暗骂的对象吧?普天之下,忽视琴玥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的父亲;而另一个,则是她的夫君。
得到的不知珍惜,得不到的却无法求取。人生在世,何等无奈?唯有一叹!
什么时候琴玥跨上马,又是什么时候带着寒霜和同样痴呆的云飞走的,已经没人关注了。所有人还沉浸在刚才的绝世笑颜中,半晌回不过神来。宇文护愣愣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一块地方开始沦陷。
他开始后悔,刚才就应该真的拦下她。这样的女人,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也许相会无期。
琴玥骑着马,和寒霜云飞走了很久,到了一个转角,没什么人,才停了下来。云飞依然愣愣的,看见眼前的女子秀气的眼睛一眨也无地盯着自己,脸上有淡淡的笑。他忽然红了脸,低下头道:“属下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琴玥一愣,接着笑道:“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云飞答:“是。”
寒霜介绍道:“这位就是护送我们的云飞云副使。”
“云副使……云……”琴玥忽然表情一肃,沉声道,“云天扬是你什么人?”
云飞一愣:“正是家父。”
“哈哈!”云飞愣了。他抬起头来,见琴玥居然在大笑。然而,她笑容中的柔美与灵秀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藏的怨恨,她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云家!好一个云家!”话未说完,她拍马便走。
寒霜不明所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琴玥如此可怕的表情。她上前两步追了过去:“娘娘,您怎么了?云副使他……”
琴玥忽然回头,眼神犀利地瞪了寒霜一眼,指着云飞的鼻子喊:“不要再跟我提起‘云’!我琴玥不需要他们云家的帮助!”
等琴玥已经走远,云飞还愣在当地。
他知道琴玥的身世,知道她的外祖父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凌锋。她恨云家,她当然恨。如果不是云家的反间计,凌锋又怎么会死?凌家三百余口又怎么会被灭门?而她母后又怎么会被废,自己又怎么会在冷宫中生活十年,受尽屈辱?
如果自己遭遇了这些,估计也是这样吧?琴玥没有当场跟他拼命,或是扇他一巴掌,已经很对得起人了。
云飞握紧拳头。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琴玥刚才的惊艳一笑,又忆起她的极度深寒。如果不是恨到极致,她那么明媚的人,又怎么会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
如果,我不姓云就好了。云飞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曾经骄傲的姓氏产生了疑窦。云家为之骄傲的一切,都是凌家和千千万万曌国人的尸骨堆积起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错,有时候江山就是需要鲜血来铸就的。可是,那些人,真的该死么?
没有什么人是该死的。
只是,为了江山,需要他们的命。
回宫的路上,琴玥和寒霜一句话也没说。琴玥一脸严肃,除了刚才遇到云飞想起深仇大恨之外,昨天的遭遇让她真有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身上的疼痛还在纠结,那么多道伤痕,要多久才会消去?
早已忘记了哭泣是什么滋味。自从她下定决心要为母亲而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擦干眼泪。
六岁那年,父亲抛弃她们母女的那一天起,她就决定,今生只为母亲活着。
十五岁那年,世上最爱她的母亲去世。她依然坚强地活了下来,为的也只是母亲临终时的一句嘱咐“好好活下去。要为了我,为了凌家,好好活下去。”
这或许是她卑躬屈膝,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
车子一停,到了朱雀门。
看着这雄伟的城门,琴玥心里五味杂陈。这次出宫,可算是体会到世间百态。宫内是牢笼,而宫外则是不设防的酱缸,什么人都齐备。面对再次的例行检查,她也不再扭捏了。
不过这次仿佛遇到点麻烦。车子进入朱雀门时候,琴玥看到进进出出的车驾排成长龙。
王统领悻悻然道:“又来了。”
琴玥也不免有些好奇,只听见前方有个孩子的声音大声抗议:“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五殿下,求求您了!”声音娇俏,应该是奴婢的声音。
五皇子宇文彦,由于生了一场大病,与太后一起去五台山清修的半路,就被送回了皇宫。自然,去五台山吃素还不抵在皇宫待着呢!况且平日太后也准他出宫,自个儿在京城逍遥,怎么也比外出受苦的好!
不过,他千算万算,由于太医禀报五皇子生了重病,需要静养,太后便严令宇文彦出城。这可害苦了他,隔三差五的就来紫禁城的各大城门闹事。昨儿个刚去了北方的玄武门,这不,今天就杀到朱雀门了。闹得那是天昏地暗,守城门的御林军们都是一头的郁闷:没辙啊!上头下命令了,打死不放人。大家也不想枉做小人,又惹不起这小祖宗,只好随他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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