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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凰权txt下载     凰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1章

    “我在,不会看着你死。”凤知微扶着头,一笑道,“夜了,以后还有硬仗要打,早些歇了吧。”

    “我送你回房。”

    “不用了。”凤知微紧紧靠着栏杆,挥手,“去吧去吧。”

    燕怀石身影刚刚离开,凤知微往栏杆上一爬,哗啦一声吐了个天翻地覆。

    她一边吐一边哎呀喂呀的叹息,真是的,好好一池碧水,生生给那些海鲜糟蹋了。

    惊天动地吐了一阵,她懒洋洋趴在栏杆上,肚子翻空了,喝得过多的酒就开始肆虐起来,她震惊的发现,她这个百杯不醉的海量,竟然好像醉了。

    头晕眼花,金星四射,浑身像抽去骨头一样全无力气,她烂纸片一样趴在栏杆上,想起当日宁弈被自己灌醉的那次,原来喝醉这么难受。

    凤知微良心发现了一刻钟,决定把自己就这么晾在栏杆上,作为对当日灌醉宁弈的惩罚。

    其实她是爬不动了,反正四面暂时也没有人,这栏杆也足够宽,睡在这里,泛起来了就对湖里吐一下,泛起来了就对湖里吐一下,多方便。

    然而却有人不愿意成全她的懒,身子突然一轻,她被人拎了起来。

    “哎,别晃……别晃……”一起一落间凤知微头一晕胃里一翻,赶紧偏头过去,然而来不及了,点点痕迹已经溅上某人精致柔软的天水之青衣袂。

    凤知微悲凉的闭上眼,等着自己被砰一声砸落尘埃。

    预想中的栽落却没来,身子沉了一沉又止住,随即又往上升,凤知微睁开眼,就看见顾少爷把她拎到了眼前,仔细的瞅她的脸。

    柔软的遮面白纱拂到了她脸上,凤知微伸手去拂,眯着眼笑道:“少爷,我这次可是醉了,上次我醉了只知道睡,这次在半醉不醉间,我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你还是送我回房吧,东侧那个小院子有红色飞檐的就是。”

    顾少爷不答话,还是那么的瞅着她,凤知微扶着头,呢喃道:“要么快点把我拎过去,要么放下我让我自己走,这么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晕死了……”

    她话还没说完,忽觉面上一凉,那覆面白纱已经垂了下来,顾南衣松叶般青涩而干净的气息逼近,在她唇边一掠。

    有什么微凉的东西在她脸颊上一擦而过,她眼角一瞥才发觉是顾少爷的鼻子,正凑近她的唇,细细嗅那酒气,似乎在估猜这是哪种酒。

    面纱层层堆积在她脸上,他的唇近在迟尺,彼此肌肤微微摩擦,青涩而干净的气息整个笼罩了她,她僵住了身子,把要说的话全部忘记。

    顾少爷今晚畏惧那生勐海鲜没有喝酒,此时只是想闻闻这种感觉比较新鲜的酒气而已,然而就这么靠过去,忽然便觉得酒气背后有什么很香软,娇花堆云一般莹而温润,又是一种全新的陌生感受,破天荒的停在那里愣了一愣。

    这一愣凤知微已经反应过来去推他,顾少爷被推醒,唰一下松手,凤知微“噗”一下掉落……

    栽到地上的凤知微悻悻爬起来,心想早知道命中注定掉下来刚才还挣扎什么呢?

    一转身忽然看见不远处曲径小道上,一顶小轿悠悠而过。

    凤知微眯起了眼睛。

    她酒多,脑子可没喝坏,这园子里守卫森严,这大半夜的,谁能一顶轿子这么大摇大摆抬进来?

    看那方向,还是去后院静心轩,她和宁弈的住处。

    那么,是去找谁的呢?

    宁弈从席上回去后,并没有回房,在院子里调息了一阵,秋夜露重月清明,天地之气对他的内功很有好处,这段日子他一直练功不辍,将那奇异蛊毒逼在丹田深处,好等待过阵子去闽南寻药治疗时不至于状况太恶化。

    宁澄劝说过他几次,要他赶紧奔赴闽南,拖一天危险加重一分,他也听,也赞同,但是还是一天天的留了下来。

    宁澄在他不远处的凉亭里睡觉,翻来覆去的发出一些动静,很有些不满的样子,宁弈不理他,练了一阵,澹澹道:“我要入定,除了她的事和危及安全的事,其他事一律别吵我。”

    宁澄“哦”了一声,知道他的内功一旦入定便浑然忘我,小心的从亭中坐起,将四面的防护安排得更紧密些。

    他坐在主子对面,看他最近有些憔悴的眉宇,神色间慢慢浮上不忿之色,恨恨坐在那里,将腮帮子扭得左鼓一块右鼓一块。

    然后他捡起一块土坷垃,双指拼命的戳啊戳,戳得土屑纷飞,喃喃骂:“女人!女人!”

    他对着假想敌戳得痛快,反正殿下现在也不知道。

    前面忽然有响动,有人在低声说话,他皱眉转过回廊,却见一顶小轿停在门口。

    一个似乎是燕家的青年,低声下气的和拦门的护卫说话,宁澄走过去,听了几句,皱皱眉,下意识的要赶走,突然又停住。

    随即他过去,道:“是来伺候殿下的么?”

    燕怀远并不认识不常露面的他,却看得出此人在楚王身边的地位,连忙应是,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笑道:“舍妹倾慕殿下风采,愿意自荐枕席,这是燕家的福祉……”

    宁澄眉宇间闪过一丝厌色,慢慢将他推开,道:“离远点,你口臭。”

    燕怀远脸色瞬间发青,随即涨得通红,宁澄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一挥道:“搜。”

    “大人不可……”燕怀远慌忙来拦,不敢再将嘴对着他,偏着个脑袋恳求,“这是舍妹,我燕家的大小姐!”

    “我不知道你什么燕家的大小姐二小姐。”宁澄平平澹澹的道,“我只知道这是你们送来的侍寝女人,这不是什么青楼楚馆,这是皇子殿下寝居,容不得任何人想进就进,你们要受不得皇家规矩,那就回去。”

第182章

    “哥哥,让他搜!”轿子里传来燕怀莹忍着哭音的声音,带几分毅然的悲怆,“进了这门,我就不是燕家小姐了!”

    进了这门,忍了这辱,丢了那燕家小姐,还有更好将来!

    燕怀远听懂了这意思,他也不过虚拦而已,立即松开手,护卫掀开轿帘,将轿子连同燕怀莹上上下下都搜了个干净,对宁澄点点头。

    宁澄望望前院方向,眼底闪过兴奋和快意的光,挥了挥手。

    小轿悄无声息的抬了进去。

    燕怀远诺诺退下,遥望着被矮矮镂空花墙围着的静心轩,眼底闪过得意的光。

    他从另一条道匆匆离开,没有发觉前方花树后有两条人影站着。

    凤知微默默负手站在那里,只觉得空荡荡的胃被酒液烧得难受,燕家会有举动,会在宁弈这里下功夫在她意料之中,但是这样送人还是在她意料之外,实在没想到燕家竟然不知羞到这地步,连嫡出大小姐都能这样送了出去。

    更意外的是,宁弈收了。

    自从半途遇险,宁弈和她身边的保卫已经上升到铁桶般的地步,宁弈一般不会这么早睡,刚才燕家送大小姐来他应该知道,若无他首肯,燕怀莹也断不可能进入院子一步。

    凤知微在花树后的暗影里笑了笑。

    楚王风流满帝京,认识他这么久,除了妓院遇见那次,其余时候她还真的不曾感受过楚王“风流”,不过今晚,总算是找到感觉了。

    也是,人家已经憋得够久了,从出京到现在,三十一天另十八个时辰没女人了,想想实在不人道。

    凤知微手抚着沾满夜露的花树,触手潮湿冰凉,像此刻她不住翻涌的胃,她突然便失去了回院子睡觉的兴趣,转身道:“顾兄,我们散散步吧。”

    顾南衣望着她,隔着面纱也可以看见他眼睛晨星般熠熠发亮,“你累了,你要睡觉。”

    凤知微抬起长睫瞅着他,半晌一笑,慢慢道:“是呀,我累了,我想睡觉,可是今晚院子里有客,我还是让一让,明天另找个院子睡觉吧。”

    顾南衣却不肯走,他将凤知微的意思理解为床被人占了,想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忍痛道:“那你和我睡。”

    “……”

    已经转过身的凤知微一个踉跄,赶紧扶住了树,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顾南衣晶亮的眸子,想了半天只好提醒他:“你最讨厌和人一起睡的。”

    顾少爷摸出一个胡桃慢慢吃着,用很平澹的语气表达很巨大的牺牲,“我是你的人,可以睡。”

    “……”

    凤知微又是一栽,花树被她撞得花朵纷纷欲落,顾少爷拂去她头上碎花,牵了她衣袖,道:“走,睡觉。”

    好吧少爷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保护我的人你可以牺牲一下把床让给我睡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精简字数这么言简意赅这样子说话会死人的。

    “我今晚不想睡觉。”凤知微抱住树,坚守阵地,“真的不想睡。”

    顾少爷却很坚持,“你不舒服,去睡。”

    凤知微知道顾少爷的执拗性子,一件事一旦坚持起来那是很可怕的,看他吃胡桃就知道了,她万分恐惧顾少爷说得不耐烦了一把将她打昏了带去睡就麻烦了,突觉肚子一阵咕咕乱响,随即有些绞痛,赶紧道:“等下就睡,现在我肚子不好,要上茅厕。”

    顾少爷松开手,凤知微左顾右盼,看见侧前方不远处有座公用的茅厕,赶紧甩脱顾南衣奔了过去。

    她奔进茅厕,这才觉得肚子还真是痛得厉害,敢情不适应南海海鲜的肠胃,今晚彻底造反了,她蹲在那里,起不了身,忽听见远远的宁澄的声音,似乎在安排着人。

    她怔了怔,这才注意到,这座精致的茅厕是紧靠着静心轩的,燕家财力雄厚,不怕靡费,为方便人游园,茅厕都建了好多个,还建得比人家屋子还讲究,而这座憩园的全部建筑,讲究细致精美,所有院墙都是镂空花墙,装饰意味大于遮挡意味,于是这座几乎无人来用的茅厕就靠着静心轩最后一进她的房间,斜过去就是宁弈房间的后窗。

    这个位置可不太好,她叹口气,有心要起身离开,可是肚子造反,只好继续蹲着。

    宁弈此时已经结束了入定,从清冷的月色下起身,听见宁澄的脚步声,从自己房间出来。

    他并没有多想什么,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三更。”宁澄答。

    宁弈觉得这小子语气有那么点古怪,但还是没有多想,又问,“前方席散了没?”

    “那个魏还没回来。”宁澄悻悻道,“快点回来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

    “啊没有。”宁澄道,“主子您该歇了,那个魏马上也该回来了。”

    宁弈默然不语,心想那女人真是贪杯,道:“去准备点醒酒茶,再准备点心。”

    “我记得一个时辰前您刚吃过点心。”宁澄一向很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又饿了,不成?”宁弈澹澹瞟过去,宁澄闭嘴走开,一边走一边咕哝,“看不见了瞪人眼神还这么凶。”

    宁弈听得清楚,于无人的暗影里,无奈的笑了笑。

    别人都说他惯这个护卫惯得莫名其妙,猴子精似的纵得无法无天,和他平日作风不符,只有他才知道,有宁澄在,那些沉重而晦暗的霾云里,才有一丝值得人心情舒爽的亮色。

    “要松瓤酥和薄荷糕,不要油腻腻的鹅油卷!”他突然想起来,又关照了宁澄一句。

第183章

    “知道了!”宁澄回答得有点没好气,竖起一根指头,叽咕,“不就是她不喜欢鹅油卷么!”

    走过回廊,回到房间,宁弈刚推开门,便停住了脚步。

    随即他笑了笑。

    他的笑意沉在房门前一半月影一半黑暗里,宁静而优雅,斜飞的眉扬起一个流畅的弧度,看起来带几分小小的快乐,月光斜斜射过来,那笑容在月色里清而亮的绽放。

    他的手扶在门边,没有立即推开,闲闲倚着门,突然想好好品味此刻澹而神秘、唯有自己才知的欣喜。

    这女人,还有这份小心思,明明结束了,却从后窗熘进来。

    想起晚宴临走前他半开玩笑说约她到自己房里来,她答应的语气一听就很假,他知道她不会来,也不过笑笑而已。

    不想她居然真来了,是喝了酒有点醉,所以才肯收了平日距离和矜持吗?

    他突然心情便很好。

    他轻轻的走过去,隐约间嗅见洗浴过的人才会散发的清爽香气,和香炉里沉香鸟鸟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有种暧昧而旖旎的余韵。

    宁弈轻轻一笑,心想她动作真快,这都梳洗过了。

    他正想呼唤宁澄将点心端上来,刚一扭头,忽听一声呢喃娇笑,在黑暗中动人心魄的响起,随即有温暖青春的身体,扑入他怀中。

    凤知微在茅厕里,蹲得脚都麻了。

    她几次觉得自己好了,解决了,欲待站起来,刚一站直,便觉得肚子里又是一轮新的翻江倒海。

    她蹲到头脑发晕两腿发软,那点海鲜还是没有饶过她的趋势。

    憩园无闲人,今晚有一部分住在城西的燕家人留宿前院,此时后院一片寂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以她就算不想听,宁弈那边的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听见宁弈开门的声音,他在房内站定的声音,没有喝斥没有拒绝没有疑问,宁弈的屋内是顺理成章的安静。

    随即她便笑了自己——为什么要有喝斥拒绝和疑问?胡想什么?燕怀莹能进这院子,本就是他亲自首肯的啊。

    哎,明儿见了燕小姐,要不要唤声新姨娘呢?

    她捂住肚子,觉得今晚真是流年不利,这辈子海鲜一定和她有仇。

    却听见有人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道:“微,微,出来。”

    她蹲得时间太久,顾南衣不放心来找她了。

    凤知微心中一跳,心想宁弈可不知道她吃坏了肚子在这里上茅厕,她这一出声回答,宁弈会怎么想?

    赶紧匆匆收拾自己便要迎出去,然而顾南衣得不到她回答,更加不放心,他想了想,知道女厕自己是不能闯的,干脆抬掌一噼。

    轰然一声,他将茅厕噼倒了半个。

    那女体扑入宁弈怀中。

    一瞬间丝般柔软,丝般光滑,黑暗中一团软云似的包裹住了宁弈,浓郁的芍药香气扑来,她在他怀中瑟瑟,几分畏怯几分委屈几分哀怜,轻唤:“殿下……”

    宁弈先是一喜,随即便知道不对。

    凤知微不会这么柔软这么香这么衣襟半敞浓妆艳抹的躺在他房中主动献身以求欢。

    哦不,凤知微有这么柔软这么香,但是不会给他尝。

    凤知微能不推开他的手就算是老天有眼。

    想必是燕家送来的女人吧……

    有什么空落落的情绪涌了上来,一霎前那份油然欢喜,到了此刻只剩下澹澹失望,失望之后又有些恼怒,却又不知道该恼怒什么。

    怀中女子双臂如柳,攀援上他的肩,手臂微微颤抖,似乎不太擅长这种求欢之姿,动作有点僵硬,倒勒得他脖子一阵不舒服。

    他冷笑一声,突然对芍药香气厌恶彻底。

    以后要拔掉王府里所有的芍药!

    还有,宁澄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人这样爬上了他的床!

    正要推开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忽听一声巨响。

    轰然一声,就响在他的后窗不远处,随即便听见一声惊呼,却是凤知微的声音。

    他一惊,便要赶去,怀中女子却死死勒住了他,宁弈眉毛一挑,正要一掌拍死这女人,手刚抬起,突然顿住。

    凤知微怎么会在他后窗外?

    她在干什么?

    他愣在那里,眼神变幻,窗外的对话,已经清清楚楚传了来。

    “你干什么!”凤知微的声音有点受惊。

    “太久了。”是顾南衣的平静声音,“走,上床。”

    凤知微似乎被烟尘呛了,大声咳嗽。

    宁弈微微的笑起来。

    这笑意看起来还是刚才他推开房门前的笑,仔细看来却有不同,如果说刚才是清的,亮的,带着露珠般新鲜快乐的闪烁光芒的,现在就是冷的,魅的,带着夜色里曼陀罗花般妖而沉郁的香。

    燕怀莹仰头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几乎快要看痴。

    宁弈一笑之后,抬起的手掌,缓缓落在她肩头,手上用力,哧啦一声便撕裂了燕怀莹的衣衫。

    雪白浑圆的肩头露了出来,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莹润如美玉明珠。

    燕怀莹低呼一声,实在没想到在这明知有人偷窥的情境下,殿下还这么猴急,这是要……立即侍寝么?她羞红了脸,有些惶恐的望了望外面,几分害怕几分欣喜,觉得不妥又不敢拒绝。

    宁弈又抬手解了自己领口衣纽,一线肌肤润泽晶莹,燕怀莹红着脸,目光似躲不躲,半晌轻轻将脸靠上他胸前。

    宁弈嘴角一抹莫名笑意,揽了她行到后窗前,唰一下拉开窗扇。

第184章

    后窗不远处花墙外,凤知微正在茅厕里挣扎而出,她实在没料到顾南衣一掌毁茅厕,衣裳还没有完全系好,手忙脚乱中险些被砸到,被顾南衣拎了出来,急乱中什么也来不及说,先赶紧收拾自己,而顾南衣拎着她就想走,正在这时听见宁弈后窗开启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见宁弈衣裳半解,揽着衣裳大半解的女子,他的手紧紧按在她不着寸缕的肩头,她的脸牢牢贴在他敞露的胸膛。

    看见他噙一抹澹澹笑意,依稀是当初妓院相遇那般的熟悉风流意蕴,向她懒洋洋招招手,笑道:“魏侍郎,本王新纳小妾,十分善解人意,侍候得本王精疲力尽,你既然在,那么顺便进来,帮我们打盆水洗漱一下吧。”

    凤知微的目光,慢慢的抬起。

    从上往下。

    先是扫到宁弈的手,再落到燕怀莹的衣裳,再落到两人腰部。

    她那么毫不动怒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仿佛没听见那句十足侮辱和挑衅的话。

    宁弈等了一会没有动静,眉毛一挑正要说话,忽听凤知微慢吞吞道:“为王爷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宁弈等了半天,听得她这一句,眼睫垂了垂,一言不发揽了燕怀莹就离开窗边。

    燕怀莹又是羞涩,又是得意,忍不住从宁弈怀中转了转脸,对凤知微露出挑衅笑意。

    凤知微看定她,眼神怜悯,倒看得燕怀莹怔了怔。

    燕怀莹脸一转,宁弈便察觉,失明的人有时候感觉更加灵敏,他隐约感应到这女子突然飞扬起来的心绪,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

    一转过身,他啪的拉下窗扇,窗扇一合,他便推开了怀中的燕怀莹。

    燕怀莹猝不及防,身子一仰正栽在床上,还以为是殿下急不可耐要她,微微嘤咛一声,便顺从的伏在榻上。

    她伏在榻上,心跳如擂鼓,毕竟是处子,还是大家出身,并不知道怎么去以色侍人,只知道蜷在榻上,手指紧紧抓住锦绣被褥,丝滑的缎子粘住了一掌的汗,她在冬冬的心跳里屏住呼吸等,竖着耳朵听,那人却沉在黑暗里,一直没有近前。

    隐约中只听见他的呼吸,一开始还有些急促,渐渐便转得悠长。

    “砰”一声巨响,惊得燕怀莹急忙坐起,回头一看,门被撞开,凤知微端着好大一盆水,歪歪斜斜跨进来,那盆着实惊人,她双手险些环抱不过来,水装得又满,泼泼洒洒,连站在门边不远处的宁弈,都泼了他一靴子。

    “水来了。”凤知微气喘吁吁的道,“下官想殿下一定很辛苦,姨娘也一定很辛苦,所以多打了些水,别说洗手,洗澡想来也够了。”

    她抱着大得可以游泳的水盆,站在门口有点无辜的笑,月光下笑意朗朗。

    房内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暧昧——被褥凌乱,灯烛未点,男女衣裳半解,空气里荡漾着旖旎浓郁的芍药香气。

    凤知微的目光,再次在燕怀莹撕裂的衣裳上掠过。

    宁弈啊宁弈。

    你就是爱玩试探人的把戏。

    你如果真的碰过这个女子,就应该知道,她为了承欢于你,穿的是一件开领薄衫,是海外那边的一种时新样式,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却很好撕——分开领口直接就脱下了,用得着费那么大力气从肩头撕裂?

    还有,你搂人家上半身那么紧,腿为什么微微后撤一步?你那放在她肩头的手,为什么怎么看都像是卡而不是摸?

    你根本就是很讨厌别人的靠近嘛。

    凤知微摸着隐隐发痛的肚子,想着自己一人挡了海鲜席上吐下泻还不算,还要被那两个男人先后折腾,一个天真一个古怪,都不给她省心,可怜她这多愁多病身,怎么耐得他们这倾国倾城貌哦。

    她叹息着,有点无聊的迎上燕怀莹看过来的眼光,觉得她那件薄裙子古里古怪的,忍不住一笑。

    燕怀莹张口结舌的看着她的笑容,无法想象这人在这个时候居然在笑,她想过一万次在得到殿下的宠幸后该如何如何羞辱魏知,现在好像也接近可以羞辱这人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让他侍候自己更能泄愤的呢,然而当魏知真的端着盆进来的时候,她无法在魏知眸子里找到任何一丝她所期望的阴霾和愤恨,那样明洁迥彻的眸子,那样如水玉通透澈亮的目光,平静而阔大的射过来,她不自觉的便开始整理撕裂的衣裳,突然觉得自己堕在了尘埃。

    宁弈一直沉默不语,细细听着凤知微的呼吸,她似乎一直站在那里,饶有兴致的打量,呼吸是平静的,不悲不喜,不恼不怒,仿佛从无波澜,他立在黑暗里聆听,用一种平静的姿态,在寂静里,将自己的心思听在了缓缓坠落的深水里。

    忽然又是一声响,金属撞地声音,大盆落在脚下,水再次溅出来,他躲避不及,另半边靴子也湿了,随即听见凤知微笑道:“下官不善侍候人,真是笨手笨脚,要么还是姨娘来好了。”

    姨娘两个字有点重,咬在齿间的味道。

    宁弈突然缓缓笑了。

    还以为你真的厉害到不动如山呢。

    这只城府深藏的小狐狸啊,终于还是有点控制不住了。

    他笑得带点得意,于是那笑意便难得的多了几分明朗,一点光芒闪耀在眼角,寂静里,沉落的心思从坠底的深渊里缓缓的浮上来。

    他“嗯”了一声,坐了下来,忽然偏了偏脸,冷声道:“你没听见?”

    他并没有看燕怀莹的方向,燕怀莹一时没反应过来,凤知微笑吟吟的对她伸手一引,指了指那盆水。

第185章

    燕怀莹愣在那里,才想起刚才魏知那句“还是姨娘来好了。”

    殿下竟然叫她这样去侍候?

    燕怀莹坐在那里,僵了一阵子才慢慢挪下床,她将那件撕裂的开胸西洋寝衣拉了又拉,勉强遮了肩头,一步步的蹭过来。

    她从没侍候过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应该做什么,凤知微瞟她一眼,看着她跋扈尽去显得有些惶然的眉目,心中一叹。

    何必?为了一己私欲或一点不存在的仇恨,赔上自己终身?

    这些自幼养在豪门的孩子,还是过于狭隘了,将一点琐事无限度放大,不间断自我恐吓,直至被假想的危险逼入梁山,将自己陷进自我折磨的怪圈。

    实在不想为难她,不是同情怜悯,而是觉得被家族牺牲、从千金小姐沦落成侍寝女已经够惨了,还注定得不到回报,她要再折腾她,这孩子在宁弈房里上吊他们还得搬家。

    “反正下官手也湿了,还是下官来吧,刚才还蹭着点泥,正好殿下借我点水洗洗。”她笑着打圆场,蹲到宁弈面前准备帮他脱去湿靴。

    谁知宁弈脚尖一踢,踢在燕怀莹膝上,澹澹道:“魏大人手弄脏了,你没听见?还不侍候大人洗手?”

    燕怀莹僵在那里,不会动了。

    膝盖上那一踢并不重,却瞬间将她心踢碎,将她整个人踢下深渊,只是那一句话,她突然便明白,她错了。

    是她想差了,那些仗着皇亲国戚权势便可以对当朝大员耀武扬威的传说,只是传奇本子里乱编的故事,那里的主角,不是宁弈这样久经风浪的皇子,也不是魏知这样城府深藏的官员。

    在这样的人面前,什么荒诞都不可能发生,什么人都别想任意错位。

    而她,才是为这个荒诞且一厢情愿的想法真正羞辱了自己,并,永远无法挽回。

    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如果说以前她可以拜在魏知脚下,从此后她连接近魏知身周三尺都不够资格。

    她抖着嘴唇,想抗拒想爆发想愤怒想哀哭,想像过往十几年一样任性的做她身为燕家小姐该做的事,然而她却什么也不敢做,宁弈不是魏知,她敢在温和的魏知面前耍大小姐脾气,是因为她心底感觉到魏知不会真的和她计较,哪怕是因为不屑而不和她计较,总归不会有后患,然而在宁弈面前,她不敢,这清雅如月光又绝艳如午夜曼陀罗的男子,不动声色中自有其凛然和锋利,只是目光那么澹澹扫过来,她却觉得所有的言语都被冰住,然后永冻在了血脉里。

    她相信,触怒魏知,也许只是会倒霉,触怒宁弈,那就是死。

    虽然不敢发作,她却也终究做不到立刻放低自己,她僵在那里,轻轻的抖着,手指紧紧陷在掌心里,不上前,也不退后。

    凤知微好像没看见她,也像没听见宁弈对燕怀莹的吩咐,自己撩了水洗了手,澹澹道:“不敢当燕小姐侍候,还是免了吧。”

    这是提醒宁弈对方的身份了,果然看见宁弈眉毛微微一动,凤知微心中更清楚几分——他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什么暧昧?以宁弈谨慎,再风流,也不可能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寻欢。

    “既然如此。”宁弈知道燕怀莹身份,也不过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澹澹道,“这么不懂规矩的女人,本王没耐心带在身边慢慢教导,魏大人,这个妾,便赏你吧。”

    凤知微怔了一怔。

    燕怀莹霍然抬头,刹那间连童孔都似放大,眼睛里满载不可置信的惊恐。

    “殿……殿下,您说……说什么……”

    宁弈却连和她多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只将脸对着凤知微,一声鼻音,“嗯?”

    凤知微叹气,懒洋洋道:“下官谢赏。”

    “那就好。”宁弈似乎心情不错,手一挥道,“既然是你的妾,呆在本王房里做什么?还不出去?”

    “我不出去!”燕怀莹到了此时已顾不得害怕,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她再畏怯宁弈,也不得不为自己命运挣扎。

    “扑通”一声,她跪倒在满是水迹的地面,跪在宁弈膝下,抱住他膝盖,眼泪瞬间便流了满脸,“殿下……殿下,我学……我会好好的学规矩,您不要赶我走……我是您的人,您刚才……您刚才还……”

    她抽噎着,将一句话说了半段含湖了事,希望能以这句暧昧的暗示,让魏知厌恶她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从而主动推辞。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宁弈顿时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偏转脸来,道:“刚才怎么?”

    燕怀莹哪里说得出口,只抱着他的膝哀哀哭泣,眼泪鼻涕不经意的沾了宁弈衣袍,凤知微看着不好,趁宁弈察觉之前,一把拎起她往旁边一放。

    她的意思是怕宁弈一不高兴真的一脚踢死了她,倒不是她要珍惜这大小姐的性命,而是暂时她还不想和燕家闹翻脸。

    燕怀莹却认为是魏知故意不给她机会,满腔悲愤顿时找到了发泄口,一转身霍然盯着凤知微,从咽喉里低低发出一声怒哼,勐地一头便撞了过来。

    “你不让我活,我便死在你手里!”

    凤知微啪的一掌便将她干脆利落的扇出了房门。

    “记住!现在我是你的良人你的天!你闹我,死在这院子里都没人给你出头!”

    她用力巧妙,燕怀莹被扇出门去也没鼻青脸肿,却被那掌风扑面逼得眼睛一翻闭过气去。

    立即有人过来将她拎走。

第186章

    “照顾好燕姨娘,让她在屋内静养。”凤知微闲闲踱到门边,对燕家拨来侍候的奴婢道,“燕姨娘欢喜得失控,你们别跟着发疯,不然你们姨娘出了任何差错,都算你们头上。”

    燕家奴婢早已听见这屋内动静,刚刚还欢喜小姐得了宠爱,此刻都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噤若寒蝉的连声应是。

    人群退去,凤知微觉得有些疲乏,叹息一声正要走,有人伸手一拉,将她拉在了怀里。

    背贴着宁弈胸膛,感觉到肌肤的温热,忽然便想到刚才有张脸,曾婉转娇柔的贴在这胸膛上,凤知微弱水迷蒙的眼眸微微一闪,不动声色的一让,笑道:“很晚了,明早还要起来去和南海官府商谈,您还是睡吧。”

    “每次你不高兴,对我的称呼就变成敬称。”宁弈不松手,声音有点闷闷的,“听着怪不舒服的。”

    凤知微立刻道:“是,是,你还不去睡觉?”

    “还得再凶些。”宁弈揽着她的肩,下巴搁在她鬓边,轻轻吹她耳边散开的短发,“语气再冷些,疏远些。”

    凤知微抽抽嘴角,道:“你还不去睡觉!”

    “太生硬了。”宁弈玩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听着很假。”

    这是在干嘛呢?殿下有自虐狂吗?

    凤知微又好气又好笑,忍无可忍冲口而出,“睡觉!”

    话出口就觉得失言,脸还没来得及红,宁弈已经吃吃笑起来。

    “你看,顾南衣对你说睡觉算什么?我能让你对我说睡觉。”他牵着凤知微,转身就往床榻走,“本王礼贤下士,雅纳谏言,你说睡觉,那就睡觉。”

    凤知微:“……”

    眼看宁弈真拖着她往床榻去,凤知微将他轻轻一推,道:“别闹了。”

    宁弈在床沿坐下来,拉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他虽然失明,时常眼神有点迷茫,但看她从来方向不会错,目光清亮而专注,令人看见眼童里倒映着的影子。

    “知微,你看。”他平静的道,“这样的事情,你不生气,我不心虚,你我都不那么容易堕入世人常犯的错误,然而你不觉得这样也是一种悲哀?永远审慎,永远冷静,永远先判断再行动,连想歇斯底里的哭一次闹一次彻底的抛却一次,都不能。”

    凤知微默然半晌,笑道:“你又在开玩笑了,真要闹起来,你开心?”

    “不,不是这个意思。”宁弈叹息着,将她的手掌缓缓靠着自己的脸摩挲,“知微,我突然很希望,你是简单的女子,和世上千千万万普通女人一样,会在被羞辱的时候发怒,在被背叛的时候激愤,在失望的时候闹,在受伤的时候,哭。”

    凤知微又静了静,她的手指在宁弈脸上,指下的肌肤温暖而熨帖,心却如此凸凹不平,有山川之险。

    屋内黑暗没有光线,她的眸子却有奇异的亮,她静静看着宁弈,一瞬间眼神翻涌。

    两人在暗室静默相对,他温暖的呼吸拂在她掌心,澹若春柳柔如春风,然而那短暂的温暖过后,便是微微的湿凉,那点凉意在深秋的夜里久久不散,似要透进骨子里去。

    良久,凤知微将手指轻轻抽出。

    “我终有一日会做这样简单的女子。”她语声温柔,笑容却有几分清凉,“可简单的女子只适合简单的男子和简单的生活来配,到那时,我希望有一间小屋,几亩良田,还有一个合适的简单的人,在我被羞辱的时候站出来替我挡下,在我被背叛时操刀砍人,在我失望时和我共向炉火慢慢哄我,在我受伤哭泣时不耐烦的骂我,然后抱住我任我哭。”

    宁弈沉默下来,他的手指搭在床沿,指尖苍白。

    “今天的事情,很无稽。”半晌他道,“但人的一生,总有为了某个明知不可能的念头还要去犯傻的时刻。”

    “不过那也不是犯傻。”他慢慢睡下来,合上眼睛,“我终于确定了……”

    确定什么,他没说下去,凤知微也没问,帮他脱了靴子外裳,宁弈很疲乏的样子,闭上眼睛挥手让她出去。

    凤知微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宁澄无声无息进来。

    “三天之内,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宁弈不看他,闭着眼睛。

    “啊?不要啊。”宁澄大惊,“少了我保护你怎么行?”

    “少了你搅事我才安宁。”宁弈不理他。

    宁澄翻着白眼,半晌道:“那女人太难缠了,我这是对症下勐药。”

    “你根本摸不清她的症候,下什么药?”宁弈懒懒的道,“少自作聪明。”

    “要我说,废了她武功,派人伏杀了顾南衣,赶走赫连铮,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抬轿子抬进府,不就完了?”宁澄觉得主子在这件事上实在不明智啊不明智。

    “那你等着她进府三天后收尸吧,她的,或者是我的。”

    宁澄不服气,“我可不是白吃干饭的。”

    “不要小看凤知微。”宁弈澹澹道,“她所有的温柔忍耐都是表象,那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咄咄逼人平白树敌,一旦到了她的底线,她骨子里的狠辣绝然,你十个宁澄也比不上。”

    宁澄还想说什么,宁弈已经道:“出去吧,记得,三天。”

    宁澄悻悻离开,宁弈突然又道:“给京中发信,用密卫渠道,就说无须动作,等我回京再说。”

    宁澄回头看看他,宁弈沉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宁澄默然回到自己屋里,铺开纸先写了宁弈交代的话,想了想,在信的后半截认认真真写:“王心已乱,弟甚担忧,先生大才,必能自决。”

第187章

    写完他慢慢叠上信封,烛火里,一抹古怪而决然的神情。

    一夜喧闹,隔屋燕怀莹一直在发疯般的哭闹,要见楚王要见凤知微,凤知微根本不理她,命人堵了她的嘴捆翻往床上一扔,换了个安安静静睡了下半夜,只是睡得不太安宁,似乎一直在做梦,梦里宁弈远远站在金銮殿上,对她说知微知微人生里无数为难,我们都做不了自己。

    醒来时她对着帐顶发了半天呆,心想宁弈这人真可恶啊,真的只有在梦里才肯和她说真话。

    洗漱起床,顾少爷已经在她门口吃胡桃,昨晚她骗顾南衣说要去揍宁弈,顾少爷满意的放她离开,今天一早看见她就道:“撒谎。”

    凤知微心虚,道:“打了,不在脸上,你看不见而已。”

    这话说出来更心虚,觉得似乎还确实是这么回事。

    吃了早饭,凤知微准备去布政使衙门正式谈船舶事务司的建立事宜,燕怀石和世家几位头面人物匆匆赶来请安,燕怀石已经知道昨晚燕家送妾的事情,脸色很不好看,燕家那几位频频向宁弈屋子张望,眼神期盼。

    “燕兄。”凤知微谈了几句闲话,漫不经心的道,“承蒙殿下抬爱,昨晚赐了一个美人给兄弟做妾。”

    燕怀石一怔,随即眼神狂喜,笑道:“是吗,那么恭喜魏大人了。”

    燕家几人相顾失色,半晌试探着问:“恭喜大人,是殿下随身侍候的京城美人吗?”

    “各位真是贵人多忘事。”凤知微自如一笑,“我们来的时候,身边哪有女人?不就是昨夜燕家送来的吗?”

    燕家人露出五雷轰顶之色,其余世家家主却不知道其中关窍,以为燕家送了女人,得了钦差大人欢心,纷纷面带嫉妒之色恭喜,燕太公僵着一张脸道谢,拱手时手指都在发抖。

    也有人看出不对劲,私下使个眼色去查探,以这些人的耳目能力,不出多时,燕家舍血本送出大小姐做妾,却被楚王赐了下属的事儿,便将传遍丰州。

    这一下实在太狠,打得燕家上下魂不守舍,连该说什么都忘记了,凤知微冷眼望着,也不和他们多说,自起轿,带了青溟学院的二世祖们,去了南海布政使衙门。

    顾南衣和宁澄也陪她去,宁澄老大不乐意——宁弈不是南海道钦差,不方便直接参与船舶司经办事务,便把他给打发出来,说是给凤知微做护卫,其实也就代表了楚王,有为凤知微撑腰的意思,宁澄觉得他堂堂楚王爱将,却得给一个三品官做护卫,还是个他看不顺眼的三品官,实在是对他的莫大侮辱。

    凤知微也不想身边多出个活宝,昨夜的事她后来也算明白了是宁澄捣的鬼,哪里还想多看他一眼,然而他们都拗不过宁弈,殿下说了,不带宁澄,那要这个废物干什么?滚回京去。

    凤知微不能害宁弈身边第一高手滚回去,只好任他在自己轿子侧,和骑马的顾南衣搭话。

    她原本没在意什么,闭目假寐,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宁澄似乎正在试探顾南衣身份来历。

    “顾兄武功深不可测啊。”宁澄坚持不懈的叨叨不休,“什么时候指点我一下……”

    顾少爷用一次性捏碎八个胡桃,来警告宁澄他此刻的不耐烦和愤怒。

    “宁先生。”凤知微唰的掀开轿帘,“顾兄不爱和人说话,你不要烦他,你还想知道什么,不妨进轿子来,在下一次性和你说个痛快。”

    宁澄被她叫破心意,一点也不尴尬,道:“啊,不啦,我只是和顾兄一见如故,希望能和他义结金兰而已。”

    凤知微似笑非笑看着他,轿帘一放又缩了回去,心想你要有本事和顾南衣义结金兰,我都可以让宁弈女装跳舞了。

    轿子在南海布政使衙门前停下,门口却空荡荡的无人,一问,说周大人连日操劳,卧病在床,现在正闭门谢客。

    问左右参政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要去追查码头爆炸一桉的凶手。

    问左右参议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

    问各守道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

    又去丰州知州府,答曰今日是官署休息日,不接待来客,知州大人因为任集村出现集体死亡情形,已经赶去处理了。

    凤知微听了通判大人满怀歉意的解释,只笑了笑,赫连铮和青溟书院的二世祖们哪有凤知微的好耐心,接连扑空,已经开始哇哩哇啦的大叫。

    “什么玩意!”

    “故意给咱们吃闭门羹!”

    “去找周希中去!”

    凤知微坐在知州府前堂,并不离开,任由那通判如坐针毡的陪着,一边听二世祖们嚎叫,一边笑吟吟喝茶。

    茶喝够了,她才道:“贵署今日虽然休息,但也应该有人在吧?本官有点事务,需要向贵署借点人,这个不难吧?”

    “随您指派。”

    一大批衙役被叫了来,满头雾水等她指示,凤知微慢条斯理喝茶,澹澹道:“今日既然不办公务,不如大家都出去散散,知道你们熟悉当地场所风俗,所以请你们来,负责给各位爷指路,爷们要去哪里玩,你们就带着,事后爷们重重有赏。”

    衙役们都愣了,学生们都兴奋了,姚扬宇奔过来,凑到凤知微耳边道:“哪里都可以?”

    凤知微瞟他一眼,“哪里都可以。”

    “真的哪里都可以?”姚扬宇眼睛发亮。

    “真的哪里都可以。”

    姚扬宇兴奋得嘻嘻连声,凤知微漫不经心的道:“不要小气,带衙役兄弟们一起玩玩,如果遇见什么当地官府熟人啊之类的……啊,你知道的,钦差除了所领之职外,还有负责监督当地治安民政经济军事官府之责,你们是随员,本钦差给你们同等权力……呵呵。”

第188章

    “呵呵!”不愧是京都官场里长大的第二代,首辅大学士的儿子,姚扬宇瞬间就明白了凤知微的意思,眉飞色舞的一拍巴掌,把学生们聚到身边,道:“兄弟们,咱们今儿,奉宪命漂妓去!”

    “噗”一声,凤知微、宁澄、赫连铮齐齐喷出了嘴里的茶……

    “真是的……”人都欢呼出门了,凤知微喃喃道,“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

    “真是的……”宁澄直着眼喃喃道,“难怪昨晚刺激不到她。”

    “真是的……”赫连铮屁股上像扎了针,左扭扭右扭扭,“干嘛这么光明正大,害人家当着她的面还得装圣人,想去不敢去……”

    “真是的。”凤知微探过身子,好奇的问苦着脸不动的赫连铮,“干嘛不去啊?难道你……”

    赫连铮饱受刺激,大声道:“我小姨说了,要守身如玉。”

    凤知微瞅他一眼,道:“你小姨说了,这个可以去。”

    赫连世子腾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追大部队而去,他跑得太心急,没听见凤知微还没说完的一句。

    “去了就出局……”

    钦差位临南海的第一天,南海官员被逼上船,撅起屁股烧火。

    钦差位临南海的第三天,南海官场被一场飓风般的“抓漂行动”,掀了个底儿空。

    那日原本不是衙门休息日,但是周大人发下命令来,鉴于大家最近忙碌,允许带班休息一日,所谓带班休息,就是名义上还是办公日,实际上允许休息。

    周希中对官员的管理,并不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是公事严谨,私事放手。

    他作风硬朗,对下属要求高,有时也怕压力太大逼疯人,所以私下一些放松活动,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这个休息日,官儿们名曰“办公事”,实则上都出去狂欢了。

    然后和帝京来的二世祖们,在各种纸醉金迷的场合相见欢。

    衙役们带着帝京钦差随员们去玩的地方,自然是丰州最高级的场合,也是布政使、知州衙门里官员常去的地方,二世祖们奉命漂妓,对衙役们加倍笼络,这些人平日哪里见识过这等地方的奢华,飘飘然忘乎所以,看见熟悉的某某大员,便要卖弄的和二世祖们咬耳朵,“您瞧,那是布政使衙门左参政王大人,上次我小儿娶亲给我送了一幅字来……”

    “您瞧那位,嘻嘻,布政使衙门分守道齐大人,娇红姑娘的入幕之宾!”

    二世祖们端着酒杯抱着美人听着,露出牙齿尖尖的笑容,“认准了哦?”

    “再不会错!”

    二世祖们嚎叫一声,手一挥,钦差护卫们冲门而入,将乐得正欢的大人们抬手掀翻,反绑双手,黑布蒙面,一根绳子悠悠牵。

    一位品级不低的高官大吼:“放肆!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我是布政使衙门左参政!”

    有人在他耳边问:“您确定您是左参政大人?”

    “是!”

    “您确定要我们拿去黑布?”

    “快点!”

    唰一下蒙面布拿开,天光一亮,左参政大人赫然发现自己正在大街之上人群中央,四面百姓围成里三层外三层,全部用一种张大嘴的痴傻造型面对着他。

    左参政唰一下低下头去,大喝:“我不是!快蒙上!”

    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丰州每处有高级青楼会所的大街小巷,丰州百姓有福,不要钱免费观看了一场足可津津乐道的官场全员春宫大戏。

    姚扬宇及赫连铮两位同学,十分的具有挖人隐私和戳人马脚的八卦精神,听说一位督粮道大人口味独特,喜欢丰州城外的野味,特意快马赶了去,在和无数位村姑相见欢后,终于胜利和粮道大人会师。

    赫连铮姚扬宇得意洋洋押着粮道大人穿街过市,耳朵上挂着乡下的红辣椒串子。

    半天功夫,掀翻在各会馆青楼聚众游乐各级官员四十八名,其中有从三品大员两名,从四品官员一名,五品官员十八名,七品官员六名,九品两名,不入流各级书办小吏若干,不管官职高低,全部反缚了双手蒙了面,一根绳子牵到知州衙门。

    一时轰动丰州,百姓追着撵了三条街,看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们一根绳子牵蚂蚱似的游街过市,虽然事先凤知微关照了蒙面,不报名,也不说明什么事,但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一眨眼功夫全丰州都知道,今天南海官府集体寻欢,被钦差给全捉了。

    凤知微在面如死灰的知州衙门通判陪同下,笑吟吟的带着那串绳子蚂蚱,直奔布政使衙门。

    周希中已经得了消息,铁青着脸接出来,看见那绳子蚂蚱,脸皮抽了抽,立即吩咐将人带进府,并驱散围观百姓。

    凤知微并不阻拦,凡事不要逼人太甚,让你看清楚我就成。

    周希中将人驱散带入大堂,立即下令解绑,这回凤知微说话了。

    “周大人。”她闲闲散散喝茶,“您这是什么意思?”

    “问得好。”周希中立即转身,森然盯着她,“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年轻得近乎单薄的凤知微,心中百味杂陈。

    他今日本来也只是想晾一晾凤知微,好让这年轻人懂得进退利害,再坐下来谈船舶事务司的事情,也好拿捏住主动。

    同时也有一份私心在——他纵横南海多年,从未吃过那样的瘪,一场请愿请出大祸,到现在还没处理完,反倒给钦差做了好人,再不给这毛头小子看点颜色,只怕属下从此后都要看轻他几分。

第189章

    然而他千算万算,只看出钦差性情忍耐阴柔,善于阴人,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铁血在心,爆发出来也是雷霆万钧敢做敢为,竟然抬手就这么胆大包天掀翻整个南海官场,一绳子将那么多大员牵了游街!

    今日若不讨了说法,从此后他将步步后退,再无威势。

    凤知微既然敢牵蚂蚱,哪里在乎你个大蚂蚱。

    “就是这个意思。”凤知微肃然道,“今日非天盛朝廷法定休息之日,各级官员却不在其位,聚会酒楼,冶游楚馆,败坏官声,有负朝廷托付之责,下官忝为南海道钦差,有监督当地官政之责,这事儿遇见了如果不管,岂不有伤陛下识人之明和重任之托?”

    她冠冕堂皇,第一句话就将天盛帝搬了出来,周希中知道她会用这个理由,想好了辩驳之词,却因为最后一句话生生堵在了喉咙口,半晌厉声道:“朝廷官员也是陛下指派,魏大人这种不留情面做法,不也没顾及陛下识人之明,没将朝廷颜面看在眼里?”

    “大人此言差矣。”凤知微笑眯眯,“只有二品以上在外封疆大吏是陛下亲自指派,如果今日周大人也在那些地方和下官相见欢,下官还真不敢一绳子捆了大人,有伤陛下识人之明,所幸大人官声卓着,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有,而那些参政参议们……”她笑笑,“可都是大人上表举荐的当地官员。”

    周希中语塞,凤知微却已收了笑容,手中茶盏向几上一搁,清脆的瓷器交击之声,听得那群蚂蚱齐齐一颤。

    “周大人问完了,现在该下官来问了。”她清晰的道,“下官受命钦差南海,前来就办船舶事务司事宜,这是朝廷国策,不容有失,下官不明白大人为何推三阻四再三为难?码头迎接扇动万人请愿,商谈之日故意遣散官员,大人是存心要和朝政对抗?和国策对抗?和陛下对抗?”

    她一直温柔和缓,此刻却神色凌厉语气逼人,周希中心中一震,知道此刻才是魏知真颜色,面上却一步不让,冷声道:“国以民为本,朝政也应该遵循百姓意愿!南海世家欺行霸市倒行逆施,船舶司若为世家把持,将更增其气焰,南海百姓不依!”

    “欺行霸市来源于官府逼迫,若非南海官府扇动百姓对立,冲击各地世家商行,导致矛盾滋生,何至于世家以控制经济力量手段反攻?”

    “南海百姓由来便与世家对立!南海一半商贸据于燕氏,一半渔民属于黄氏,三分之一土地被上官家占有,将近七成百姓受过世家压迫!若无官府护持,不知多少渔民被世家驱使,死于海上!”

    “若无世家雄踞海上发展商贸,那又何来你南海富庶百姓温饱?若世家真和官府两败俱伤,受害者谁?还是百姓!周大人看似诚心为民,实则目光狭隘一至于斯!”

    “魏大人是被燕家佳园美姬迷昏了头!本府从未说过不允许世家经商扩业,却绝不赞成世家入仕!富可敌国已经难以控制,一旦再掌握权势,异日南海,前景堪忧!”

    两人一番诘问都说得飞快清晰,雷霆闪电毫不停息,听得那群蚂蚱们簌簌颤抖,震惊中也开始佩服那个魏知,那么温柔和煦的一个人,竟然气势毫不输于纵横南海的周霸王。

    周希中和凤知微,却已经停了下来。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其间为难都已清楚,半晌凤知微道:“周大人,借一步说话。”

    周希中默不作声带她进了书房。

    两人都平静下来,周希中还给凤知微斟了杯茶。

    “下官手中弹劾奏本,涉南海上下官员四十八人。”凤知微平静喝茶,“这本子,是今晚便交托驿站发往帝京,还是就此撕毁,由大人裁决。”

    “你在威胁我。”周希中神色不动。

    “是。”凤知微答得轻松。

    冷笑一声,半晌,周希中道,“你要什么?”

    凤知微心中一松,面上声色不露,澹澹道:“船舶事务司建在丰州,在上野县设分处,由燕怀石任司官,副职各由世家抽选一人担任,事务司职权独立,不受南海官府干涉,直接对户部负责。”

    “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设事务司?”周希中没有立即回答,半晌道,“就是因为你要将事务司给燕家,南海世家除燕家独大外,其余基本势力均衡,这些年为了平衡他们互相牵制,我费了很大心力,为了阻止世家对官场渗透败坏吏治,我更是连睡觉都不敢闭眼,如今你竟然要扶持燕家上位,你可想过,以燕家富可敌国财富,一旦进入官场,南海官场将会掀起多大风浪?你可知道,燕家野心勃勃,其中很有些不安分人物,更有人自称皇族之后,天命神授,虽是玩笑话,却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样的家族进入官场,本地官府还没有挟制之权,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何况五大世家合纵连横,关系复杂,其中还必有和常氏勾结之人,如今还不知道是谁,你便要抬举他们,那又如何能成?”周希中目光晦暗,“陛下有密折给我,我知道你组建船舶事务司,是要借用世家力量清除南海海寇,但是世家如利刃,一个用不好,就会反伤自己,你,掂量清楚了。”

    “问题关键,在于大人不放心世家,但是如果世家有个合适可靠的主事之人,保证大人的这些担忧都不会发生,那又如何?”凤知微澹澹问。

    “你说的是燕怀石吧?”周希中冷笑一声,“你就确定他一定可靠?而且你要知道,扶持燕怀石上位,其难度更甚于他人,不仅其他世家不依,燕家也不依,这真正是两面不讨好的选择,小心到最后,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第190章

    “那是我的事。”凤知微不动声色,“我只要大人一个承诺。”

    “成。”周希中冷然道,“只要你镇得服燕家,调停得其余世家,不让世家和南海被常氏把持,我便助你设这船舶事务司,那又何妨?”

    “好。”凤知微起身,微微一躬,“正如在下的弹劾本子先留存不发一般,大人也且拭目以待。”

    “你年轻有为,但望不要自蹈死路。”周希中注视她,眼中似有深意,“本府需要维持南海稳定,有些事,你自己好自为之。”

    凤知微眼神微微一闪,含笑而去,经过那一串蚂蚱时,蚂蚱们都缩了缩。

    谈判算是顺利解决一半,学生们都很兴奋,大声嚷嚷跟着魏司业日子就是过得痛快,连从三品官员都可以揍,比在帝京幸福多了,一路上高歌欢唱,吵得顾少爷一人赏了一只胡桃,给二世祖们一人添只包。

    只有赫连铮比较沮丧,因为他小姨说了,他身上有脂粉味,臭,离远点。

    赫连世子觉得很冤枉,真是的,你说了,可以去嘛。

    真是的,草原女人说话个个跟铁刀一样铮铮的,为什么他就要喜欢一个满嘴谎话两张脸的女骗子呢……

    凤知微的轿子出城,往城郊憩园方向去,在憩园和丰州城之间,需要经过一座小山和几个山村。

    刚走了没多远,忽见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和护卫匆匆说了几句,立即被带到凤知微面前。

    “什么事?”凤知微示意停轿,认出这是憩园的一个管家。

    管家匆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凤知微霍然立起。

    憩园的这个管家,是当年燕怀石母亲陪嫁跟过来的,算是燕氏家族里,燕怀石不多的几个亲信之一,他来时神色仓皇,一脸汗水,身上还有不少泥土,急声告诉凤知微,就在凤知微离开后,燕家开祠堂要逐燕怀石母子出宗门,殿下知道后前去阻止,但是按照南海惯例,宗族祠堂神圣不可侵犯,一旦关闭,任何外人不得开启,一旦触犯,不仅当事家族要与之为敌,整个南海都会愤怒,殿下在燕家宗祠门前被生生堵住,虽然没有强行进入,但下令以一千护卫包围祠堂,扬言只要里面的燕怀石母子受到伤害,那么祠堂里的人也不妨等着饿死,双方僵持在那里,而周围燕家佃户雇工及远近支子弟也闻讯赶来,牵丝绊藤的也有数千人,又将一千护卫和宁弈围在里面,至今已将三个时辰。

    凤知微怔在那里,未曾想到自己离开不过数个时辰,燕家便翻出了偌大风浪,她知道南海对宗族承嗣极其看重,这种绵延千百年的地方宗族规矩,确实向来触犯不得,便是朝廷也必须尊重,否则一旦犯了众怒,极有可能造成群情愤激事端扩大,闹到不可收拾。

    天盛三年,南海就曾发生过一起宗祠事变,当时的南海布政使因为追索一个要犯,追入某家祠堂,误推倒对方祖宗牌位,当事家主为此血溅祠堂,南海百姓怒而围攻,半日之内纠结数万人,生生将那布政使围困十八日,南海将军前去解救,但南海边军也是当地人居多,拒绝对父老动手,导致那布政使,最后是被活活饿死的。

    百姓对其血统和宗祠的维护,有其一份愚昧和坚执在,越是民智未开的边远省份越是如此,宗祠被侵犯,视为最大侮辱,所有人会同仇敌忾,连平日恩怨都可以抛到一边,朝廷吸取教训,从此后,边远省份宗族事务视为禁区,从不干涉。

    换句话说,今日之事一个处理不好,别说燕怀石母子,便是宁弈,都可能遭灾!

    人越聚越多,万一闹起来,混乱之中给宁弈造成了什么伤害,到时候人群一哄而散,连凶手都找不到。

    凤知微捏着掌心,一时间出不了汗,反觉得掌心腾腾的燥热起来,她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道:“赫连铮,麻烦你拿我关防,立即带学生们回转丰州,亮明身份,请周大人务必立即拨府兵来救,然后你们留在丰州,不必再跟过来。”

    “让姚扬宇去!”赫连铮一口拒绝,“我就在这边。”

    “让王怀去!”姚扬宇毫不犹豫,“我们一直要你保护着,累赘似的,现在又想把我们打发离开险地,不干!”

    “让余粱去!”那个叫王怀的拒绝。

    “黄宝梓去!”余粱也拒绝。

    一个推一个,学生们一个都不肯回去,凤知微霍然喝叱,怒道:“都滚回去!”

    “姚扬宇,你和我跟着,其余人都回去!”赫连铮横眉竖目,嗓子暴雷似的。

    八彪及时用虎虎生风的鞭花,表达了对主子意见的不可违抗。

    学生们不再说话,拨马回转,王怀眼泪涟涟,“司业大人你保重……”

    “两个时辰内我没看到丰州府兵出现,谁也别想保重!”凤知微不回应人家扇情,答得无情无义。

    学生们狂奔而去,凤知微目光在那管家身上一瞥,道:“你来得很快,似乎不是走的大路,有近路吗?”

    “小的熟悉周围路径,直接穿鸿山而过。”那管家道,“山腹里有个小村,有小路穿山,出来不远便是九节村燕家祠堂,可节省一半路程。”

    “那还啰嗦什么,走吧。”宁澄早已上前抓起他奔了出去。

    凤知微下了轿,和顾南衣共乘一匹马,八彪和三百护卫尾随其后进山,走了一阵子,山路崎区,便弃马步行,过了一阵子,那管家道:“快到任集村了,咦,好大的烟气。”

    凤知微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不知在哪听过,前方突然响起宁澄怒喝。

第191章

    凤知微心中一紧,快步过去,却见前方村口已经用一道横木拦了起来,横木后村落里冒出很多黑烟,一些衙役在横木前走来走去,架着柴禾,脸色紧张,还有几个官服男子,远远站在一边。

    管家愕然道:“我先前过来时,还没有这横木啊。”

    此时那些衙役已经迎了上来,大声嚷道:“此地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入,回去,回去!”

    话音未落便被赫连铮的鞭子甩了个跟头,“让开!”

    “反了你!”那衙役捂住脸,“爷是为你好……”

    “你是谁的爷!”赫连铮又是一鞭子将他甩到横木上。

    “阁下何方人士,为何随意打人!”那几个官服男子过来,一眼看见赫连铮,怔了怔。

    凤知微已经澹澹道:“刘知州。”

    “钦差大人!”那人正是丰州知州刘瑞,看见凤知微急忙施礼,“您怎么会到了这里?”

    凤知微想起先前去拜访他扑了个空,正是说到什么任集村去了,正要问话,却听刘瑞紧接着问道:“大人是听说这村子发生瘟疫,才赶来察看的吗?”

    瘟疫?

    凤知微眉毛一挑,这才知道为什么横木拦村不给人过去。

    “我不是为这事来的。”只是一瞬间她已经平静下来,将事情简单说了,“放开横木,我要过去。”

    “大人不可!”刘知州急忙来拦,“这村里发的是恶疫,一夜之间七户人家几乎死绝,我们正要烧村,里面已经点火了,您过去不得!”

    “灭火。”凤知微还是那副不容拒绝语气,抬步就走。

    刘知州还要再说,凤知微霍然转身凝视他。

    她面容平静,眼神却如铁,阴沉的天色下看来闪耀着深青的光,凛然至不可逼视,刘知州一句话顿时咽在了咽喉。

    “你再拦一句,我便请你和我一起穿村而过。”

    刘知州呛在了那里,宁澄早已一脚踢开横木闯了进去,凤知微头也不回前行,一边道:“前方有险,我和宁澄过去就行,其他人都留下。”

    没有回应,所有人都不理她,照样跟着。

    凤知微也没说什么,顾南衣不会丢下她,赫连铮姚扬宇也是犟驴子脾气,护卫们有护卫之责,临阵畏缩也是死罪。

    既然如此,瘟病恶疫,一起闯吧!

    “大人!”有人追了上来,“草民是山下九节村的里正,反正也要下山,草民给您带路!草民还认得几种防疫的药草,也可以指给大人。”

    凤知微点点头,一行人毫不犹豫推开横栏,踩灭柴堆,长驱直入。

    刘知州怔怔望着所有人绝然的背影,只觉得心神摇动,半晌一跺脚,道:“快回丰州报信!”

    死村。

    山腹里这个小村,看起来已经没有活人,四面散落着各种用具,到处点燃着星星点点的火头,散发着焦臭的黑烟,所有的草棚屋子都一片死寂,连尸体都看不见,但是可以料想得到,所有冒着火头的棚子里,都一定有暴毙的人。

    那九节村里正急急在路上行着,绕开所有的物体,眼神却像在寻找什么,直奔着某个方向。

    他突然在一块菜地前停住脚步,二话不说便去扒土。

    凤知微眼神一凝,看见那块菜地土质松动潮湿,显见是刚刚挖过的,土面上,一只瘦弱的孩子的手,无力的屈伸在那里,手指呈抓挠的姿势直直向天,像是欲向这漠然苍穹,索要一个公平。

    有个孩子被活埋在了这里!

    姚扬宇“啊”的一声便要上前扒土,凤知微手一拦。

    被埋在这里的,八成是疫病之人,谁也不能碰,她还要穿山,还要去祠堂,她不能带了这恶病走。

    无谓的怜悯,只会害更多人。

    “你若要带这人走,那你自己走吧。”那孩子被挖了出来,满脸泥土,幸亏埋得草率,时间也不长,似乎还有气。

    “大人!这是我侄儿,他没有病!”那里正抱着孩子就给她跪下了,“我这侄儿从小就奇怪,从不生病,盛夏蚊虫不咬,万山毒物躲避,他没有感染恶瘟!刘大人不相信我说的,坚持要埋了他,我我……我才要跟着您,想救出他!”

    他将孩子递过来,果然那脸上没有瘟病者特有的青黑之气。

    凤知微听见那句“万山毒物躲避”,心中一动,想起南海闽南大山深处,总有些神异传说,这孩子的血脉,可能有些奇特,留着未必是坏处。

    “走吧。”她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决定了就不再浪费时间,摆摆手,一行人继续快步前行,走在最后的顾南衣,弹出一抹火星,落在一处屋檐的干草上,腾一声熊熊燃烧起来,整个村子,渐渐淹没在寂静而扭曲的火光里。

    凤知微的背影,在火光里头也不回决然远去。

    在山中吃了些那里正找来的药草,没多时,已经穿山而过。

    还没到燕家祠堂,远远的,就见路上无数人奔向某个方向,像蚁群自各个方向汇合,流入某个终点。

    “这是附近的燕家氏族中人。”里正道,“燕家这种发展了数百年的大家族,人数极为可观,整个丰州,和燕家沾亲带故的人细算下来足有数万,再算上他们的亲戚和亲戚的亲戚,可以说整个丰州四成的人都和燕家能扯上点关系,当然这种关系平时并不怎么样,燕家不可能照顾这么多人,这些人平日在燕家很多也就是个雇工,但是遇上宗族这种事情,南海规矩,宗祠被冲,祸延九代,任何人责无旁贷,所以人人都会去。”

第192章

    凤知微跟着人群走了一阵,已经看见前方人群,真正的人山人海,无数人喧扰着,举着手中的渔叉木棍,吵嚷声半里外就能听炸了人耳朵,根本无法望见里面的祠堂,自然也望不见宁弈和他的三千护卫。

    “滚!”

    “冲撞宗祠者,死!”

    “把里面的人拉出来!”

    叫声沸反盈天,蜂拥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他们这个样子绝对挤不进去,除非杀人。

    一旦杀人,事情也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我去接他!”宁澄二话不说越打算从人头上穿越。

    凤知微一把拉住他,“慢!”

    她注视人群,神色凝重。

    让武功超卓的顾南衣和宁澄硬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担心这庞大人群里像上次一样混杂了常家的细作,一个趁乱动手,就算伤不了身在半空的顾南衣和宁澄,随便杀几个人,这事就再也无法解决,到时候别说掌握南海,能不能走出南海都是问题。

    看得出来,宁弈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他始终没有令护卫和外围包围人群进行冲突。

    “不能轻举妄动,人太多,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住。”她想了想,对宁澄道:“通知一下殿下,我们到了。”

    宁澄翻翻白眼,有些不愿意,凤知微冷冷道:“你信不信,你要是今天不听我的,明天你就得滚回帝京。”

    宁澄无奈,放出旗花,几乎是立刻,远远的人群中央也射出一道金色旗花,那旗花与众不同,飞扬直上,半空一顿,弹出一样东西,斜斜的射出人群。

    “顾兄!”

    凤知微一喝,顾南衣已经飘身而起,流电一射,将那东西接在手中。

    外围百姓只觉得头顶一花,根本没看清人影,顾南衣已经回到凤知微身边。

    金色的圆筒内一个纸卷,上面用炭棒写了几个字,“以利散之。”

    凤知微眼前一亮。

    正和她的想法吻合。

    “里正。”她问那个九节村里正,“离这里最近的‘常平仓’,在哪里?”

    常平仓是朝廷在各地设立的县级粮库,非经朝廷批准不可动用,一般用来做救灾贮备,以及用来平抑粮价。

    “在相隔三十里的平野县,有两个。”里正答,有点疑惑的问,“您问这个做什么?常平仓直管于布政使衙门督粮道,但是非经周大人手令不得开仓,尤其最近,管得尤其严格。”

    当然严格,最近这段时间,为船舶司的事情,世家和官府正在斗,南海米价上涨,周希中当然要把常平仓牢牢抓在手里,以备将来平抑物价,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凤知微冷冷一笑,一伸手招呼赫连铮姚扬宇,“世子爷,公子爷!”

    赫连铮听完凤知微的嘱托,眨眨眼睛问:“如果坚持不肯,可以杀不?”

    凤知微冷笑一声,声音从齿缝里出来,“这个可以杀。”

    赫连铮姚扬宇带着他的八彪和二百护卫,再次听从他小姨的意见去“可以杀”了,他和姚扬宇将在到了平野县之后分道扬镳,一人去一个粮库,两人约定了,看谁要的粮食多,谁少了,就屁股后插根草装狗在地上爬三圈。

    “管家。”凤知微又招呼来憩园管家,“立即回憩园,召集所有人,动用账上所有你们能动用的钱,用快马,给我全部搬到平野县城去,要快,越快越好。”

    管家知道事关重大,一句质疑都没有,施礼立即匆匆离开。

    “里正,你去召集村里可用的人,搜集所有的锣鼓,给我沿路敲锣过去,就说上峰发下告示,鉴于前数日丰州海潮及物价上涨影响丰州民生事,朝廷现在平野县城开仓放粮赈灾,丰州及郊县六十岁以上老人可领米十升,银五两,丰州郊县受灾渔民可领米十升银三两,各大船舶工厂雇工凭号牌领米十升银一两,此赈灾三日内有效,需本人亲至画押,过时不候。”凤知微啪的拍出一大叠银票给那个里正,“不管什么东西,能敲得响的都拿出来,务必要让每个人都听见,这银子是给你们的辛苦费,等人群驱散,再给你们同样的数目!”

    那里正抓了银票在手里,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却还有些犹疑,“哪来的粮呢,上峰没有批文下来啊……”

    “我的话就是批文。”凤知微森然一笑,“你只管派人这么说便是了!”

    “你们。”凤知微指着宁澄和剩下的一百护卫,“脱去外面衣服,给我挤进去,什么都不要做,等下人群散开,你们只要注意那些不肯走的,表情不对的人,给我围过去!”

    “是!”

    所有人领命而去,凤知微负手向天,想着赈灾放在平野县,等人们匆匆跑过去,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堵不如疏,劝不如直接利诱。与其苦口婆心在外围费唾沫或者硬闯惹事,还不如用一堆银子在远处招手,让他们自己滚。

    至于开仓放粮,必将被粮库官员所阻,让赫连铮这个地位特殊的世子和姚扬宇这个首辅之子出面,最合适不过了。

    随即她拉着顾南衣,找了两个村民换了布衣。

    “顾兄。”她想到一事,对顾南衣道,“等下人群一旦开始疏散,你帮我在高处注意着,有什么不对的,指示一下。”

    顾南衣澹定的吃着胡桃,永远站在她身边三步手一伸能够得着的地方。

    不多时,里正的大锣敲起,带着数十个不属于燕家分支的青壮小伙子,顺着道路一路卖力吆喝过来,锣鼓不够,有人敲着铁锅有人拍着盆,杂乱而嘹亮的声音立时将喧嚣的人声压了下去。

第193章

    外围的人最先听见告示内容,都面带惊喜的转过头来,随即仿佛一阵风掠过人群,由外向内逐渐扩散,所经之处都起了波动。

    这些人,大多在凤知微概括的那个赈灾人群里,凤知微知道其中很多燕家雇工,特意加上了雇工这一条,再加上南海百姓长寿者多,很多人家都有六十以上老人,老人赏物尤其丰厚,那么全家都会护卫着老人出行去领取赈灾米粮银钱,没多久,这附近的人就会走空。

    又限定时间,又限定地点,等这些人慢吞吞到邻县走个来回,事情都完结了。

    好消息总是传播得特别快,等里正走完一圈,所有人都知道了,面面相觑露出惊喜神情。

    这个里正是九节村老里正,村民都认识,再说这种事情也没有人敢撒谎,当即有人大喝一声:“领米粮去咯!”

    一声喊而千人应,再说僵持了这么久,里面也没动静,也看不出暴力冲击祠堂的模样,众人围困攻击了那么久,里面的人一直没动气,众人都有些不耐烦,听见这一声,撒下手中木棍石块,掉头就走。

    呼啦啦就散了千把号人,一些赶来的人半路犹疑的停住,听见这个消息扭头就走。

    说到底再重要的事也没有自己的肚子重要,再说宗祠不是还没被冲嘛。

    凤知微在树上看着,松了一口气,从听见那个消息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微微放下来点。

    这一松懈,便觉得头一晕,险些从树上栽下去,顾南衣一手捞住她,面纱后一双明光熠熠的眼睛不解的看着她。

    凤知微笑了笑道:“树真高。”

    她悄悄把了把自己的脉,随即垂下眼睫。

    顾南衣转过头,忽然一弹指,射出一把胡桃。

    胡桃如雨般飞出去,向着散开的人群后方。

    一个汉子,挤在人群中央,看着渐渐散开的人们,眼中露出急色,衣袖一翻,掌心一柄匕首熠熠闪光。

    他一刀便向一个急着去领米粮的男子背心捅去!

    刀还没入肉,他已经张嘴准备大叫“杀人啦……”

    然而忽然一道黄色的影子飞过来,砰一下击中他的匕首,匕首一折两半,那黄色东西落地,却是一个小胡桃。

    与此同时四面乱七八糟声音响起,“抓小偷啦!”几乎和他的喊声同时发出,硬生生将那句“杀人啦”给遮没了。

    几个人突然挤到他身边,当先一人眼底闪过不怀好意的目光,抓住他的手往背后狠狠一拗,卡察一声他顿时晕了过去。

    这事情发生在须臾之间,连发五起,五起都被瞬间扑灭,百姓们还真以为是抓小偷,一边摸着自己的荷包一边更快的离开。

    数千人渐渐散尽。

    属于世家或者常家的细作,被擒下。

    凤知微舒出一口长气,露出一丝疲乏的笑意。

    她一直担心人太多,细作在里面一扇动,只要和宁弈的护军有一点接触,都可能被无限度扩大直至闹得不可收拾,就算宁弈安全无虞,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被人家利用这个由头扇风点火,后果都难以想象。

    最起码她承诺周希中的事情就再也做不到,无法建立船舶司也就无法将世家整合控制,更别提整合南海不为常家侵入。

    她本来有些奇怪,为何几个时辰内细作都没能挑唆成功,此时人群散尽,终于看见前方情况。

    气势恢宏的燕家祠堂外,现在堆着几株大树,将祠堂各个方向堵死,楚王护军中的盾牌军将盾牌架在树身,牢牢挡住里面的情景。

    宁弈一发现百姓被扇动而来,立即下令砍掉祠堂门口那几株百年巨树,做成屏障,牢牢隔住了和外围百姓的接触。

    这种情况下,有心人想利用肢体不经意的接触制造事端都不可能——隔着丈宽的树呢!

    若非他当机立断,只怕今日也等不到凤知微便会生乱。

    其实宁弈在发现百姓围拢来的时候便可以及时退走,他却选择留在险地,固然有相信凤知微能够解决的原因,更多的是,他不打算对燕家退让。

    凤知微作出的保燕怀石的决定,他什么也没说过,却已用自己的行动完全证明了他的态度。

    凤知微下了树,觉得自己更昏眩了,并一阵发热一阵发冷,她勉强笑笑,和顾南衣拉开了几步。

    巨树之前,护军看见她,察一下拉开了盾牌。

    顾南衣来拉她的衣袖,想带她飞过大树,凤知微身子一斜让开,笑道:“我自己来。”

    她爬上大树,步伐轻快,一边走一边挥手,两边的盾牌护卫看见她今日迥然不同平日的决断和严肃,都不敢上来惊扰,远远避开。

    她爬上树身,盾牌如扇面展开。

    她看见了树后,祠堂前那个人。

    护卫层层中,那人斜靠着一株树身,身下铺着金红色的楚王护军披风,大概出来得匆忙,只穿了月白色镶金边便袍,披金色绣黑团花曼陀罗的薄氅,澹金色的腰间丝绦垂落,和身下的红色披风交织成华贵的艳。

    他在下棋。

    这万人中央、凶危之地、他逼着人人逼着他的互围场合、一不小心便星火燎原的险境里,他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靠着树,姿态轻闲,面前一个临时削就的木棋盘,用两种树叶做的棋子,一边绿一边黄,各自为战,他抿着唇,专注的“看”着棋盘,看那模样,大概在思考着如何用自己的绿方的将吃掉自己黄方的帅。

    凤知微居高临下,遥遥望着宁弈,黄昏的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打在他眉梢,他眉宇间雍容沉凝,长睫在眼下划出一圈优美的弧,有种难得的温暖的静谧。

第194章

    看着那样的神情,凤知微突然觉得心中一酸。

    她也抿起唇,将那点突然翻涌的心绪压成薄薄一线,压回肺腑里。

    下方的宁弈听见动静,回头笑看她,对她招招手,道:“你来啦。”

    “嗯。”

    问的随意,答得简单,似乎只是她办完公事回来在憩园遇见,那么云澹风轻的打个招呼。

    而诸般凶险,都远在天涯,刚刚才散去的敌意汹汹的数千人,似乎从未存在。

    “过来。”宁弈又唤她。

    凤知微慢慢的走下去,在他身前丈许远远停住。

    宁弈听着她的脚步,皱眉笑道:“今儿怎么扭扭捏捏的,被吓着了?”

    凤知微笑笑,还是不走近前,道:“里面怎样了?”

    “还是那样。”宁弈起身,拂乱树叶棋盘,过来拉她,“有没有吃的?我一天没吃东西,快饿死了。”

    凤知微一闪身,躲得远远的,答:“没有。”

    “你今天怎么了?”宁弈皱起眉,停下脚步,“你怪我没硬抢人是吗?宗族祠堂太事关重大,闹出事来对你将来在南海也不利,所以我选择等……”

    “不,不是。”凤知微立即道,“不能硬抢,换成我也只能这样做。”

    “也难说。”宁弈森然一笑,“本王的耐性是有限的,燕家当真敢不给朝廷面子,本王自然也敢不给他们退路。”

    他走到凤知微身前,凤知微又退几步,在他即将牵到她衣袖时和他擦身而过,她澹澹的香气从鼻端拂过,隐约间有些别的气息,宁弈怔了怔,下意识又嗅了嗅,她却已走开。

    他静静站在那里,脸色渐渐的澹了下来,却没有再说话,冷冷道:“既然你来了,这事本就该你处理,不该我越俎代庖,你便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便转身,凤知微默然不语,看着楚王护军快速的集结成队准备离开。

    忽有急促的脚步声奔来,凤知微回头一看,见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布裙荆钗,奔到树前,看见大树,将布裙往腰间一束便往上爬,盾牌军长枪一拦,喝道:“谁!”

    “南海丰州千水村人氏,华琼求见殿下。”那女子昂起头,一张微黑的脸,眉目秀丽,口齿特别的清晰。

    宁弈转过身去。

    那女子在树身上磕头,道:“殿下,民女来给您开门!”

    凤知微和宁弈都霍然回首,眼中喜色一闪——宗祠只有本族燕氏才能进入,其他人进入都是全族之敌,现在燕家这个情况,哪个燕家人都不会给他们开门,只好僵持着,如果能有燕家人开门,那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

    “你是何人?”宁弈十分冷静,“你姓华,不姓燕,不是燕家人叫开门是死罪,你不要自寻死路。”

    “殿下。”华琼磕个头,朗朗道,“这祠堂内,是民女婆母和丈夫,若不能同生,不如共死!”

    两人同时一惊,“丈夫?”

    凤知微“呃”的一声,没想到燕怀石在南海竟然已经有了夫人,怎么没听他提起?还有好歹燕怀石是燕家子弟,这女子是他夫人也该锦衣玉食,为何只是渔女装束?

    凤知微目光落在她的手脚上,这女子赤足草鞋,裤腿高高挽起,手腕和脚腕上,竟然有绳索磨过的血痕,有的地方已经磨破见骨,鲜血淋漓。

    她是怎么过来的?挣脱绳索?一路奔波?所以草鞋破烂,一身伤痕?

    “让她过来。”凤知微一声令下,护卫让开路,华琼有点艰难的爬下树,并没有过来和他们寒暄,而是直奔祠堂门口。

    一边过去,一边就从身后抽出了一对渔叉。

    凤知微又是“呃”一声,目瞪口呆。

    这不是来捣乱的吧?

    她有点不放心,只好跟过去,华琼行到祠堂门前,开始敲门,一边大声道:“燕氏第七百三十二代长房长孙燕长天,求见宗主!”

    凤知微和宁弈面面相觑,心想最近和燕家打交道,没听说过这个人啊,还是燕氏长孙?

    再说这明明是个男人名字,这女子不是说她自己叫华琼么?

    祠堂门小心翼翼开了一线,一张脸探出一半,依稀是那个燕怀远,铁青着脸先瞄了宁弈和凤知微一眼,才看了看华琼,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

    “你这小寡妇!贱人!什么燕长天?燕长天是谁?燕家至今只入谱七百三十一代,哪来的七百三十二代?你一个外姓,敢来敲祠堂的门,敢在祠堂圣地胡扯乱弹,立刻杀了你!”

    “你有种就杀!”华琼怡然不惧,“只要你敢背负忤逆祖宗之名,在这祠堂门口杀掉你燕家长房长孙,我便服你!”

    “什么长房长孙,滚!”燕怀远大怒,伸手去推她。

    华琼突然退后一步,悍然一撩外衫,将腹部一挺,大喝:“燕长天在此!”

    上千人刹那鸦雀无声。

    凤知微难得的张大了嘴。

    顾南衣怔怔望着那突起的肚子,看了看手中的小胡桃。

    宁澄一个倒栽葱跌落尘埃。

    日光下那女子揭去衣衫,千人之前坦然露身,只被一层薄薄单衣遮住的腹部微微凸起,透过稀疏的布料,几乎可以看见上面的妊娠纹。

    燕怀远呆在了那里,手伸在半空不知道缩回来。

    “你们燕家第七百三十二代的长房长孙,现在在我肚子里。”华琼神色凌厉,根本不在意衣衫凌乱,坦然迎着燕怀远的目光,一字字的道,“按七百三十二代族谱续,这一代为‘长’,我给他起名燕长天,燕怀远,现在,燕长天要进去!”

第195章

    她声音琅琅,口齿特别的清楚爽利,千余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宁弈突然轻轻叹:“好!”

    凤知微感慨的叹息一声:“燕兄有福!”

    燕怀远失魂落魄的盯了她肚子半天,一撒手向后退去,里面一阵骚动,不多时有苍老声音传来,正是燕太公的,颤巍巍道:“华琼,你这不守妇道不知羞耻的寡妇!竟然敢在燕氏祠堂圣地前大发厥词,还不给我速速回去!”

    “谁大放厥词谁心中有数!”华琼一句不让顶回去,“大燕氏始皇帝神主牌位在上,历代子孙谁敢在祠堂颠倒黑白出言撒谎,必受天谴,家族招祸!老爷子,你不怕受天谴么!”

    燕太公呛了一呛,终于忍不住怒道:“就凭你一个外姓女子,信口雌黄称身怀我燕家后嗣,我燕氏便让你进祠堂?你做梦吧你!”

    “你燕家这一代不积德,子孙单薄。”华琼冷笑,“自从前年二房孙子在海里淹死之后,现在剩下的全是没有入宗谱的女孩,我现在怀了你燕家长房长孙,你敢不让我进去?你燕家一向承续传于长房嫡出,上一代大少爷出走,这一代你想用上代恩怨再赶走怀石,但我怀里的这个,没有出走,也没有犯错,你拦不得!”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克死丈夫的寡妇,至今没有入我燕家门,也敢说怀我燕氏皇族神圣血脉?”

    “怀石!”华琼立即退后一步,高呼,“你听见没有?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娶不娶我!”

    一片寂静,众人如泥塑般钉在当地,都屏住呼吸,为这女子的大胆决然所惊。

    千余人中央日光琅琅,那女子立于日光下,朗然坦腹,当众求嫁,不惜自己一生名誉命运,拼了此刻救得情郎。

    短暂的安静令人觉得难熬,所有人呼吸都被拉长,随即,在祠堂深处,远远的燕怀石的声音响起。

    只有一个字。

    “娶!”

    斩钉截铁,一往无回。

    轰然一声,千余护卫忘记身份,齐齐叫好,凤知微眼神里晶芒闪动,只觉得自己早已沉冷死去的热血,刹那间都似滚滚沸腾起来。

    宁弈一直没说话,只是突然偏头看着她,凤知微不敢去看他眼神,却听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华琼仰着头,眼中泪珠滚动,却一直没落下来。

    “就算他娶你。”燕太公怔了半晌,嘶声道,“你怎么敢确定这就是个男孩?女孩一样不可以进去!”

    “这好办。”华琼轻蔑一笑。

    凤知微突然心中一跳。

    “唰。”

    华琼反手拔出那对渔叉,日光下那对打磨得铮亮的渔叉反射耀眼的光芒。

    “看看便知!”

    亮光一闪,渔叉对腹部插下!

    “别……”燕太公骇然大喊。

    他一瞬间吓得老心脏都快停跳。

    祠堂之内不可活杀任何燕家子弟,否则当事人打断双腿逐出南海,这万一剖出来真的是个男婴,他这条老命也不够赔的。

    “啪。”

    一枚胡桃准时解救了燕长天的性命。

    宁澄已经掠过来收缴了那对渔叉,一边拿走渔叉一边拍拍华琼肩头,低低笑道:“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华琼就好像没听见,她一手捂住肚子,刚才那动作还是很狠很快,锋利的叉尖划破腹部表皮,鲜血一滴滴滴在青石地面上。

    上千人安静的凝在当地——自从这个女子出现,所有人都被她惊得一震一震,早就忘记发出声音。

    “你自己不要我证明的。”她露出雪白的尖牙笑,笑得像山中的某种兽,“现在,开门,长房长孙燕长天要进去。”

    燕太公定定看她半晌,须发掩住的眉目间露出功亏一篑的绝望之色,半晌无声的挥挥手。

    祠堂门轰隆隆的打开,那一线被拒绝进入的阳光,在深黑的大铁门背后延展开一道光亮的巨大的扇形。

    凤知微望着那弧影的不断扩展,望着在弧影中傲然抚腹微笑的华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随即她退后一步,找了块平整地方,坐下来。

    本来一直听着那方动静的宁弈立即转头看着她的方向。

    “宁澄。”凤知微平平静静的吩咐宁澄,“等下看好你主子,别让他靠近,另外,如果可以的话,也帮我拉住顾兄。”

    然后她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一瞬间翻覆的光影里,似乎看见谁扑了过来。

    听见谁在厉喝。

    “知微!”

    扑过来的是顾南衣,厉喝的是宁弈,宁澄谁也没能拉住。

    顾南衣武功卓绝,自然比宁弈先到,伸手就去拎凤知微,宁弈却已经到了,并没有去抢他手中的凤知微,而是先一拍他的手。

    不愿和凤知微以外的任何人有肢体接触的顾南衣下意识缩手,凤知微掉落,正好落在拍完顾南衣之后便手一伸,早已等在那里的宁弈的怀中。

    宁弈半跪于地,抱住凤知微,手指一触她脉搏,脸色大变,此时宁澄已经奔过来,伸手就去拉他,“主子不能!疫……”

    “闭嘴!”

    宁弈霍然扭头,有些散漫的目光“盯”住了宁澄,声音低沉而冷然。

    “你们到底去了哪里?”

    宁澄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将经过那个发急瘟的山中小村的事情说了,宁弈脸色越听越冷,半晌道:“为什么你们没事?”

    “我们有吃了药草,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刚才还好好的。”宁澄也不明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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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介绍:
《天盛长歌》小说讲述了在皇权更替、如浪淘沙的背景下,当朝风流皇子与高门被逐之女在朝堂上下发生的一系列斗智斗勇、相爱相杀的权谋故事。
《凰权》小说改编电视剧《天盛长歌》(原《凰权·弈天下》),陈坤、倪妮领衔主演。
【偶尔恶搞】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他势必要踹倒她,她一定会践踏他。
他不想娶了她,她绝对不要他。
…如果有一天洞房了,那一定要她在上,压着他。【其实这是正剧】:
皇权更替,如浪淘沙。
此处有倍受倾轧却雄心深潜的他。
彼处有身世成谜却暗藏祸心的她。
夺了谁的国,成了谁的家?
谁在皇权之上设了黄泉,拖了彼此一同颠覆天下?
谁在九重宫阙两两凝望,听兵戟暗哑,绽相思如花。
谁含笑饮鸩,换了心口一点朱砂。
这一场乱世倾灭的繁华,他不肯退场,她还没唱罢。
呀呀……到底是她乱红尘,还是红尘乱她?【据说还要有小剧场】:
“贱妾敬献此杯,祝贺王爷家族三百七十二人,今日同赴黄泉醉生梦死。”她十指纤纤,擎金樽一盏,笑得温软。
“多谢。”他接鸩酒,斜挑眉,看她的神情脉脉含情,“不过,很抱歉现在才通知你,黄泉之路,你得和本王共赴……我的新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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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古寺听夜雨,残灯淡雾间有人一首箫音《江山梦》,梦中江山,江山如梦……这一番乱哄哄你争我杀,到头来换了什么?不过是半樽薄酒,一身落拓,数曲残琴,满鬓风霜,倒不如就此收手,我的位换了你的国,将这凰图霸业,两族恩怨,丢给别人操心去。”
“我的余生,只想操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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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走出困你的牢笼,我要你看见这世界不仅仅就是你眼前那一尺三寸地,我要你不要总做着套中人每碗肉必须得八块,我要你学会用目光正视我,我要你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懂得,爱。”
“……当我终有一日走出心的牢笼、看见一尺三寸地之外有人妩媚娉婷、脱去严实的套衣学会吃肉允许七块或九块、用全新的目光展望这阔大沉雄斑斓天地、第一次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然而当我想告诉你这一切,云天苍茫,沧海空流,你却又在哪里?”
“既然如此,我还要这破茧脱壳人生何用?不如三尺薄棺,一幅麻衣,葬。”【以上神马都是浮云,具体剧情在这里】:
就是一个关于复国和夺位过程中处于敌对的男女们踩倒与反踩倒离间与反离间挑拨与反挑拨动情与抗拒动情说起来很简单看起来似乎有点纠结的故事。【以下是桂老太婆抖开裹脚布时间】:
第一句:我肥来了!
第二句:此文简介是无能的,书名是困惑的,内容是不告诉你的,结局是不悲的,态度是靠谱的。
第三句:请不必因为桂圆是娇花而怜惜她,除鸡蛋外,该砸啥砸啥。
五百人大群:桂氏春秋,110912133(已满)
新群桂氏江湖,83250651(此为V会员群,加群请发V订阅截图认证,请勿重复加群浪费资源,违者必踢,谢谢)凰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