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鬼法八人众 ;北条早云
足利茶茶丸上马扬鞭,看残兵吃饱喝足还抢得不少谷子,道:“武田忍众,前方带路,出发!”
只听前面队伍一阵骚乱:“游女,是游女啊!”雾气袅袅升起,一群艳妆女子簇拥着前来,其中一人雪白的皮肤上纹满花绣,像是一条条毒蛇缠绕在身上。那女子扭动身躯,肌肤若隐若现,故意发出悦耳的笑声。茶茶丸的残兵们和武田忍者看得眼睛都直了,跃跃欲试地涌上前。
那游女忘情扭动,仿佛身上纹绣的蛇全都活了起来,从她身上慢慢松解,源源不断地爬到地上。
“动……我动不了了!”
盯着她们的士兵们嘴角流涎,那些毒蛇们渐渐爬到士兵脚下,他们目中恐惧,却无法动弹!村落两边突然飞出手里剑无数,如同冷雨,茶茶丸的残兵们应声倒地。
戈舒夜见势不好,拖着苏惹月往草屋中退去;此时武田忍众们却只能白白地任由宰杀。“苏小姐,这是怎么回事?”苏惹月道:“这很像是一种幻术,你扎旁边的人试一下。”戈舒夜点点头,以内力弹出冰刃如飞刀,扎入勘九郎、高坂猿之助肩膀。
“啊!”勘九郎吃痛惊叫,痛觉唤醒了他,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迅速抽刀击飞近前的暗器,奋不顾身保护着茶茶丸撤退进木屋。武田忍者更是被毒蛇残杀殆尽,只有高坂猿之助侥幸生还。茶茶丸被勘九郎用力拍脸颊,才大梦初醒:“外面怎么了?!”
勘九郎对舒夜二人拜了一礼:“多谢贵人相救!公方,看来伊势新九郎诡计多端,不光收复风魔忍众、跟施济孙借船,还买通了鬼法八人众,前来追杀!”
电光火石之间,戈舒夜抓住了她们苦苦寻求不得的信息:“伊势新九郎,是谁?他就是风魔忍众背后的主子?!快带我们去找他!”
茶茶丸阴郁地咳咳咳笑起来:“去找他?正是这个畜生偷袭我伊豆城,才叫本公方落得这个地步,倒要我自投罗网?你们还是担心能不能活着走出鬼法八人众的圈套吧。”
“鬼法八人众?”
高坂猿之助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他们是所有忍者的噩梦!此八人天生各怀一种术法绝技,诡异之极,任凭武士、忍者和千军万马都对付不了。”啪嗒,仿佛落雨声,一条条赤腹小蛇从破草房的屋顶上落下。
苏惹月眼疾手快,以荷包中雄黄粉在他们周围撒了一圈。
“没用的,我们以前也用捕蛇人的毒烟毒药熏烧过。”落下来的小蛇越来越多,朝他们密密麻麻地包围过来,在接触到雄黄圈之时,突然冒烟,登时原地分裂成两条、四条!
“蛇女使用的是幻术,要对付它们,只能牺牲个人的五感,攻击那女人的真身。”勘九郎站起来,将刀握在胸前。“高坂猿之助,公方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将他安全护送至武田!”
刀锋一闪,勘九郎目中流下两道血线——他自毁双目!
又是刀锋闪过,木栅墙被劈开,刀锋如电朝蛇女身上刺去!
中了!
地上的小蛇登时都化成灰白的烟尘,随风飘散。高坂站起来:“那女人,变成了蛇蜕!”
勘九郎却恨道:“叫她脱身了!武田忍众,快带公方走!”高坂道:“勘九郎大人,如今我们不能丢下你!”勘九郎道:“如今我双目失明,会拖慢你们的速度,八人众很快就会赶来!快走!”他切腹自尽了。
“走,快走!”余下四人只能爬上还活着的马;没跑出几步,马儿似乎突然撞到了丝线,沿着蛛网的形状突然发出铃声和火光。
“趴下!”话音未落,突然响起了接连的爆炸!戈舒夜纵身跃起将苏惹月护在身下,两人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住冲势。足利茶茶丸脸上被烟熏得黢黑,头发被烧掉一半,马更已被炸得肠穿肚烂。高坂猿之助朝着爆炸发出的方向扔出几个白磷毒烟弹:“现身吧,蛛女莲华!”
一个娇小但凹凸有致的少女忍者被毒烟熏出,灵巧地用蛛丝挂在树枝上,一双美目流盼:“哦?你听过我们鬼法八人众的名字?”
高坂猿之助道:“一年前,你们鬼法八人众流落骏河、甲斐与美浓交界处,曾和我伊贺**英有过一场较量,当时雾隐左卫门以秘术雷切打得你们溃散奔逃,如今你们胆敢破坏条约,不怕被伊贺众追杀吗?!”
蛛女莲华朱唇轻启,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笑道:“哈哈哈!正当我们按照伊势宗瑞的要求追杀茶茶丸时,雾隐左卫门刚好死了,不正是天助我也吗?!”高坂猿之助脸上一惊,这消息应该还没传开,他们如何得知?
戈舒夜从地上拈起一条蛛丝,这蛛丝白光莹然发亮,就如同有生命在期间流动似的。“小姑娘,这是什么?”
“我蛛女莲华的魂线蛛丝,柔弱无骨,却可以割掉你们的人头!”那蛛丝突然像提线木偶的钢索一般活动起来,朝着戈舒夜的头颅直割上去!
铛!
如同琴弦迸裂而断的一声!
“这是,灵络?”戈舒夜单手玉骨钢指如勾爪,如琴师般勾住了那蛛丝!
“可恶!”蛛女一看对方是硬手,恼怒之极,素手甩出,一面巨大的蛛网朝着戈舒夜铺天盖地地袭来!戈舒夜单手捏剑诀,她面前凭空出现一个正圆形的光阵,如表盘般分成十二个刻度,上面标注黄道十二宫。正圆形中间是一圈一圈微微朝一个方向偏心的逐渐变大的椭圆,每个轨道上都有一颗行星,核心是用放射线标出的太阳。
“七星图?——不对,似乎要多一些。”蛛女目中的表情,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图谱。
“你们是非法永生者?师从何人?”
“不要跟他废话,抓住猎物快走!否则尊师知道一定会杀死我们的!土遁!”地下突然一阵爆响,大地塌陷,茶茶丸一下子跌入其中,蛇女现身,对着蛛女喊道。蛛女点点头,密集的蛛网如同雪片般朝他们包裹而来,将戈舒夜、苏惹月和高坂猿之助紧紧勒在一起。
“茶茶丸大人!”高坂失声叫道。
铛地一声钝响,蛇女突然头破血流地倒在土遁的地上。“阿国,阿国!”莲华摇晃着她,“这是……”只见蛇女想要行使土遁之术的地面上至地下三尺,全被白色的冰霜封冻住了!而缠绕在戈舒夜等人身上的蛛丝,也变成一片片雪花,被三人轻易拂下。
“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也就不必缩手缩脚了。”一条白色灵络如同一条白色眼镜蛇,威胁地从戈舒夜身后站起来,对着蛛女和蛇女威胁地流露出灵压。
******
在南乘风、顾沉星在武士的引领下,脱下鞋子进入佛堂。高大的佛堂灯火幽暗,一个老人在以汉字抄写着什么,又仿佛不是经书。沉星看看——“天下之势,循则极、极则反。”
他们第一次见到了伊势宗瑞(北条早云)。
“我很喜欢你们明国民间故事里开篇的一句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就是你,以五百人之奇袭攻打了公方的伊豆城?难道你除了贪图骏河国摄政之职,还想做堀越公方不成?”南乘风问道。
“天皇万世一系,而征夷大将军从源氏家族至足利家族,期间必有崩析之象。如今天下大乱,诸侯互相征伐,乱世之象已初显。茶茶丸性情凶狠促狭,乱世中还杀母杀弟,强弩之末。我除掉他只是顺应天意;骏河国不过是我外孙的国土罢了,大丈夫再世,岂能久居人下?”
顾沉星对着不以为然的南乘风摆摆头,道:“我们只不过是明国的商人,风魔忍众抢了我们的东西,大人既然有天下之志,应当公平起见,归还我们的东西吧。”
伊势宗瑞(北条早云)眼珠一转:“你们的东西?谁是南大罗汉?”南乘风上前一步:“正是在下。”
“可是也有人对老夫说,这东西合该属于他呢!”
“施济孙?”
第一百一十章 中人之策
伊势宗瑞(北条早云)从赭石色的僧袍下取出一个西阵织的包裹,华美的织锦打开,里面赫然是永乐天妃金印!
“持有此信物者,上可联络明国皇帝,下可号令施家水军。”
只见老头子目中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南桑,你是施二姐的外孙;智孙是施二姐的兄弟:你们谁都有继承这永乐施家天妃金印的资格。智孙手上事实掌握着施家的水军,你手中只有一帮明国沿海的流窜海盗,他实力强于你,绝不会放手;但他是你的长辈,若你们为了争夺此印两派火并,流血残杀,你能不能赢是个问题,也有违忠义仁孝智的武士之道。既然这东西落在我手里,老夫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
不如就让老夫做这个中人,请他到老夫的地界上,我们三方立约,将金印先交给他,智孙没有儿女,让他立你作为他死后施氏水军的继承人,老夫作为公证。智孙年事已高,行将就木,他死后,你就可以和平交接,获得所有的施家水上力量。
怎么样?老夫的提议,是不是对你们双方都有利?”
南乘风和顾沉星两人对视一眼,南乘风虽然江湖经验不少,却并不是个攻于心计的汉子;顾沉星皱眉,笑道:“城主这么做,不可能是出于对佛祖的信仰而做善事吧?
这么做对城主有什么好处?”
伊势宗瑞(北田早云)哈哈大笑:“少侠问得好,我自然不会白做这个中人,老夫的条件,就是要施家一直和老夫成为盟友,成为老夫的海上之力。
请放心,老夫久在诸侯公卿间周旋,将心比心,大家都不傻,我提出的解决方案,绝对会是对我们三方都最有利的上上之策。老夫尽然可以给你们时间,自己考虑。来人,对二位贵客以礼相待,用我的车送他们回去,奉最好的食物给他们。”
顾沉星眼神尖锐,却见在伊势宗瑞身后的屏风后一闪而过,似乎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身穿华丽的和服一闪而过。
门前出现几个武士,引着二人穿过白沙铺就的庭院,出了大门,送他们回到城中他们简陋的住处。——战国时的客栈简陋得只有榻榻米和几张破席子,剑羽、清尘就带着金云翘和燕三娘躲在后面。送行的武士奉上成化通宝的铜板(大明的铜钱在日本可以流通),头上缠着布巾的侍女们为他们摆上烤鱼、豆腐和白米饭,这已经是非常丰盛的待客之礼了。
“府上那位高贵的夫人是谁?”趁着和武士推辞铜板的过程,顾沉星问道。
“哦,那位是伊势大人的女儿、今川氏的夫人北川殿,也是今川氏家督龙王丸少主的生母。”
“不知您怎么称呼?”
“在下荒川又次郎,是城主大人的结拜兄弟。”这是个笑眯眯的、面善的武士,胖胖的招人喜欢。他自然地、诚心诚意地道:“我诚心认为你们应当听从大哥的建议,大哥足智多谋,当年今川氏发生了继承人动乱,家督的弟弟范满与龙王丸两派闹得不可开交,各个家臣都想趁此机会争权夺利,差一点就内讧而亡身,虽然龙王丸是大哥的亲外甥,但大哥仍说服各派,安抚范满,让范满先暂摄家督,稳定了局势,等到龙王丸成年后才拨乱反正,这才保住了今川家和北川殿,也保住了今川氏和各方。”
顾沉星道:“多谢您的劝说。”
等到侍女武士都散去,只剩下自己人,南乘风问道:“顾少东,你看此事如何?伊势宗瑞真的是为了我们三方共赢吗?”
顾沉星道:“那要请问一下,和龙王丸争权的范满结局如何?”
南乘风道:“这事儿我知道,龙王丸元服,也就是咱们汉人说的加冠成年,要继承家督之时,小鹿范满不肯交出继承权,伊势宗瑞接到北川殿密信,从京都飞驰而归,以匡扶幼主‘大义’的名义,组织人手突袭了小鹿范满,他身先士卒,小鹿范满派全数战死,本人也被诛杀。”
顾沉星将两手向脑后一枕,直接向后瘫倒,哈哈苦笑道:“好一个郑伯克段于鄢啊!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老头深不可测,表面上说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结果还不是把跟自己外甥争权的对手斩草除根了?只不过当时自己外甥年纪还小、势力不够与范满抗衡。
他韬光养晦,看得这么长远,鬼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我最不喜欢玩这种猜心游戏,如果惹月在就好了!”他用力挠挠头,侧身起来,奇道:“南兄,此事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南乘风道:“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正是成化帝驾崩的那年,徐山本来想趁明国政权不稳报仇,往各处派出很多探子,对这件事完全掌握。这老头五十多岁了还身先士卒去砍人,这么能打,叫徐山大吃一惊。伊势老头因为这几件大功,被今川氏赏赐,才做了兴国寺的城主,他当时已经五十六岁,今年估计快六十了。这在日本这片短命地方,真是比刘皇叔还老了。”
“刘皇叔可是有天下之志啊……对了,咱们来之前,是不是还听有个船工说他最近新打了哪儿?”
“堀越茶茶丸的伊豆城。就是施济孙借给他们的船。”一个身影从虚空中浮现,是白鸦。
顾沉星腾地一声坐起来:“原来如此。南兄,我明白了,这老家伙有吞并天下之志——他想要施济孙的水军,帮他彻底将伊豆城掌握在海里,然后攻略关东。可是……目前施济孙的实力很强,他吃不下去……”顾沉星思索着,
“所以他想得到天妃金印,以此控制施济孙?”南乘风道。
顾沉星摇摇头:“施济孙这些年手里根本没有天妃金印,不也还是当着首领吗——是你!南大罗汉,他想要的东西是你!他想像扶立龙王丸一样故技重施,用天妃金印换取你的继承权;但是你在施济孙那里根本没有人手和威信,他便可以再次打着扶立少主的名义,除掉施济孙,然后架空你,让自己成为施家水军的首领!”
白鸦听完此言,笑笑:“姓顾的小子,看来你还不算太笨。我以为你少了那个苏姑娘,就要被这条老狐狸耍得团团转了。”
顾沉星道:“怎么?你有惹月和戈姑娘的消息?”
白鸦道:“这老狐狸派出去追杀茶茶丸的鬼法八忍,和戈姑娘苏姑娘她们撞上了。”
顾沉星非常担心地站起来:“她们怎么样?安全吗?我们应当去救她们!”
白鸦轻蔑地笑笑:“她若是连这八个杂碎都收拾不了,就不配做我白鸦的弟子。你们的当务之急,应当是赶紧找机会和施济孙见面,说服他归顺大明,免得中了这老东西的如意算盘。”
“可是我和南兄的行踪,一举一动皆在伊势宗瑞的监视之下。”
燕三娘从后走出来,道:“既然这件事是由我而起的,就让我走这一趟吧。”
(顾沉星和南乘风二人对视了一眼:“可是施济孙怎么会相信我们呢?”
南乘风皱眉想了半天道:“天妃金印!施济孙这么多年都想得到能够号令施家水军的天妃金印,按照顾少东的说法,伊势宗瑞得到了又不给他,一定是想用天妃金印吊着他。
可伊势宗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娘盗得的那半枚,是大明留存的永乐金印,不是号令施家的天妃金印。”
顾沉星恍然大悟:“难道……”
南乘风从贴身胸口取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金链子,以朱砂在中衣的白布上盖了个印章,撕下来交给燕三娘:“三娘,你如果见到施家的水军,就把这个交给施济孙。告诉他伊势宗瑞的算盘,如果他们不信,就说,我们愿意单刀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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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的灵络如同一条凶恶的白龙,朝着蛛女莲华和蛇女阿国卷去。
白色的灵络正要将二人卷住之时,一道红色的光印突然出现,和白色灵络对峙在一起,戈舒夜略一迟疑,地上突然出现一道半球形的结界,将蛛女和蛇女包裹进去,结界闪烁,二人随之不见了。
“可恶,对方有阴阳师!追上去!”戈舒夜抽出怀中桔梗印,捏诀下咒。桔梗印随着消失的结界飘走,一路追踪去了——结界消失后,后面突然出现一大票骑马的人群,在林中大路掀起黄色的烟尘,骑兵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比起足利茶茶丸的残兵败将,可以说是装备精良、马匹充裕,高坂猿之助喜出望外地喊道:“少主、少主!”
戈舒夜抬头望去,只见为首的马上骑着一个肤色黝黑、一身腱子肉的小个子,仔细一看脸,却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头上戴了一个甲虫角一样夸张的盔甲,张牙舞爪,面容却十分稚嫩。正是武田家的嫡子,有甲斐第一勇士称谓的武田信绳。
只见那少年傲慢、颐指气使地道:“喂,你是茂贺家还是安倍家的阴阳师?怎么如此无能,叫那个道满的花开院跑了?”
他看到了高坂猿之助,又不高兴地道:“高坂,父亲不是命令你们去截杀伊势宗瑞吗?怎么只有你回来?那个灰头土脸的是谁?”
听闻此言,高坂猿之助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能跪在地上痛哭道:“回禀少主,我们失败了;我们中了伊势老贼的计,已经全数被鬼法八人众暗杀了。”
那少年不耐烦地、傲慢地道:“那你还不切腹,还有脸回来?”
高坂猿之助一听,又羞又辱,拔刀就要自刎,戈舒夜弹出一个冰片打开他的手:“高坂,你还没说清楚状况,不能死!”高坂猿之助恍若初醒,道:“少主,这是堀越公方足利茶茶丸大人,他被伊势老贼偷袭,特来投靠我武田城主大人!”
这话叫武田信绳喜出望外,他立马跳下马来,仔细打量灰头土脸的茶茶丸,突然下拜,道:“原来是堀越公方大人,我乃甲斐守护武田信昌之长子武田信绳。武田家一向效忠于幕府、效忠于堀越公方,自然要以礼相待。赶紧给大人备马,请去本城中休息吧。本来应当亲自送茶茶丸大人去武田城的,但我信绳正奉父命追杀鬼法八人众中的道满阴阳师花开院,被他的方术搞得晕头转向,就请我的家臣代为侍奉公方吧。”
武田信绳对茶茶丸格外热情,二人年纪差不多,席地而坐,一起痛骂伊势宗瑞的老谋深算和狡猾背信。信绳是嫡子、长子,对于茶茶丸这个长子差点被继母、幼弟夺宠而废,不惜杀母杀弟夺位的行为竟然十分理解。二人聊得十分投机。
信绳道:“我父信昌也宠爱幼弟信惠,迁怒我,我信绳才是武田家督的继承人,简直是本末颠倒,我受了多少委屈!”茶茶丸道:“哎,有后妈就会有后爹!我父亲听从圆满院的教唆,想要改立润童子不说,竟然将我这个堂堂的嫡子关在土牢之中!父亲死后,那个贱女人更是变本加厉,虐待与我!不给我吃、不给我穿,几乎将我困死在土牢中!本公方只能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只可惜我斩草不除根,一时之仁,竟然漏了义澄那个小崽子!他明明是我的幼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现在却忝居将军之位,成了细川手里的一个傀儡玩偶。武士生于世上,只求轰轰烈烈活一次、干一场,我断然不愿意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
信绳听闻此言,感觉热血沸腾,干了一碗酒。又听茶茶丸道:“信绳,我把你当兄弟,吐露真心之语,像我们这种不受宠的长子,有时候父子之情都不能相信!若不是我父生前纵容圆满院那个贱人,又起了废立之意,连忠贞的家臣劝说也丝毫不听,竟然想将我换掉,那个贱人她怎么敢?你一定要小心,不光要小心自己的弟弟来杀自己,更要小心父亲!”
信绳听这话达到心眼上:“我父信昌就是这样昏庸!”
“对了,那个伊势宗瑞诡计多端、心肠歹毒,他不光偷袭我伊豆,还用妖人追杀我,信绳兄弟,你一定要小心他!”
“既然公方大人这样看重我,我也愿意为公方大人效死。不瞒你说,我正在追踪在甲斐作乱的鬼法八人众——他们正是伊势老贼派来的!”
阴阳师,你留下,跟我们一起追捕花开院!
咦,女人,你是谁?”
信绳被苏惹月姣好的面容吸引了,他正值二十左右岁青春年华,对漂亮女子颇有兴趣。茶茶丸一看有利可图,道:“这是我路上捡到的商女,若是信绳公子喜欢,我就收她做义妹,赐名足利义子,将她送给你做侧室,也好助你我结成联盟!”
信绳眼中发亮,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娴静如娇花的惹月,道:“果真?”
惹月虽然不能明确听明白他们的对话,也能猜出几分;叫他盯得心中有些发毛,但此时已经是势单力孤,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只能扯扯她最不想央求的舒夜,道:“他们干什么?”
戈舒夜头痛地道:“我也听不太明白,好像茶茶丸那个矮子要以什么名义把你送给那个一身肌肉头戴大角虫的黑矮子。”
惹月道:“你跟他们说,我已经许过人家、有了婚约。”
戈舒夜道:“他们看上去是能用礼法约束住的人吗?秀才遇到强盗,哪能说得清呢?但若是撕破脸,咱们脱身不难,只是人生地不熟,不认得路。还是想个法子,诓骗他们一下。”
惹月道:“我看武田的这群人,对那鬼法八人众和他们背后的主人倒是有几分畏惧之意,不如以此来与他们交换。”
戈舒夜道:“正有此意,我便冒充土御门家的后人,以此来取得他们的信任吧。”
戈舒夜于是对足利茶茶丸和武田信绳道:“不可!你们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吗?她可是我土御门家专门从明国带回来德行高深的八百比丘尼,只有她的灵力才能对付那个有鬼法的阴阳师。”
“花开院道忠?——你是什么人?”
“在下正是安倍晴明的后人,土御门家第xx代家元的幼弟,土御门仲麻吕。”
茶茶丸和信绳对视一眼,茶茶丸道:“早听说过晴明的后人土御门家是道满的后人花开院家的克星,看你的样子也像公家童子。只是怎么本公方从来没听说过你呢?”
戈舒夜撒谎不打草稿,圆得又快又自然:“我和兄长有司乃是一命双生相生相克,命星不能常见,因此家老让我前去明国寻访八百比丘尼。我这些年来往于明国的名山大川、岛屿险峻之地,在各寺庙中寻找得道之人,所以不在京洛露面。”
信绳目露精光,上前一步:“你和这个女人,能帮我们除去鬼法八人众?”
戈舒夜轻蔑一笑:“鬼法八人众只不过是杂碎小卒,他们背后的主子,以及与伊势家的勾连,才是守护公子需要忧心之处。”
一说到伊势宗瑞,正戳到信绳、茶茶丸的痒痒肉,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先生能否以咒法诅杀伊势新九郎这个叛逆?”
戈舒夜心中不禁对自己这番马上可以接近目的胡言乱语很满意:“当然可以,只是,我久不在关东地方活动,不能得知伊势新九郎的位置,你们须得将我和八百比丘尼一起送到能看到他踪迹的地方,确定他的所在,我才能施咒。”
信绳道:“你有把握吗?”
戈舒夜:“这有何难?”她听说当年安倍晴明以落叶施行咒术,将蝴蝶切为两半,一举震惊阴阳寮的官员,于是有样学样,地上捡起一枚落叶,捏在手中,闭目念咒,嗖地一声,落叶如同飞刀一般插入树干中!
(其实是将叶子冻住)
信绳和茶茶丸都大喜过望地站起来:“得到土御门先生的相助,大业可成!”
茶茶丸道:“我手下的家臣们也不服伊势老贼的占领,正期望我到武田修整,得到支援后光复堀越公方,请信绳公子与信昌家督商议,借兵给我,我们就杀回伊豆,抵御伊势新九郎这个逆贼!”
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是谁大放厥词,要清除我花开院道忠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武田信绳
戈舒夜的灵络如同一条凶恶的白龙,朝着蛛女莲华和蛇女阿国卷去。
白色的灵络正要将二人卷住之时,一道红色的光印突然出现,和白色灵络对峙在一起,戈舒夜略一迟疑,地上突然出现一道半球形的结界,将蛛女和蛇女包裹进去,结界闪烁,二人随之不见了。
“可恶,对方有阴阳师!追上去!”戈舒夜抽出怀中桔梗印,捏诀下咒。桔梗印随着消失的结界飘走,一路追踪去了——结界消失后,后面突然出现一大票骑马的人群,在林中大路掀起黄色的烟尘,骑兵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比起足利茶茶丸的残兵败将,可以说是装备精良、马匹充裕,高坂猿之助喜出望外地喊道:“少主、少主!”
戈舒夜抬头望去,只见为首的马上骑着一个肤色黝黑、一身腱子肉的小个子,仔细一看脸,却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头上戴了一个甲虫角一样夸张的盔甲,张牙舞爪,面容却十分稚嫩。正是武田家的嫡子,有甲斐第一勇士称谓的武田信绳。
只见那少年傲慢、颐指气使地道:“喂,你是茂贺家还是安倍家的阴阳师?怎么如此无能,叫那个道满的花开院跑了?”
他看到了高坂猿之助,又不高兴地道:“高坂,父亲不是命令你们去截杀伊势宗瑞吗?怎么只有你回来?那个灰头土脸的是谁?”
听闻此言,高坂猿之助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能跪在地上痛哭道:“回禀少主,我们失败了;我们中了伊势老贼的计,已经全数被鬼法八人众暗杀了。”
那少年不耐烦地、傲慢地道:“那你还不切腹,还有脸回来?”
高坂猿之助一听,又羞又辱,拔刀就要自刎,戈舒夜弹出一个冰片打开他的手:“高坂,你还没说清楚状况,不能死!”高坂猿之助恍若初醒,道:“少主,这是堀越公方足利茶茶丸大人,他被伊势老贼偷袭,特来投靠我武田城主大人!”
这话叫武田信绳喜出望外,他立马跳下马来,仔细打量灰头土脸的茶茶丸,突然下拜,道:“原来是堀越公方大人,我乃甲斐守护武田信昌之长子武田信绳。武田家一向效忠于幕府、效忠于堀越公方,自然要以礼相待。赶紧给大人备马,请去本城中休息吧。本来应当亲自送茶茶丸大人去武田城的,但我信绳正奉父命追杀鬼法八人众中的道满阴阳师花开院,被他的方术搞得晕头转向,就请我的家臣代为侍奉公方吧。”
武田信绳对茶茶丸格外热情,二人年纪差不多,席地而坐,一起痛骂伊势宗瑞的老谋深算和狡猾背信。信绳是嫡子、长子,对于茶茶丸这个长子差点被继母、幼弟夺宠而废,不惜杀母杀弟夺位的行为竟然十分理解。二人聊得十分投机。
信绳道:“我父信昌也宠爱幼弟信惠,迁怒我,我信绳才是武田家督的继承人,简直是本末颠倒,我受了多少委屈!”茶茶丸道:“哎,有后妈就会有后爹!我父亲听从圆满院的教唆,想要改立润童子不说,竟然将我这个堂堂的嫡子关在土牢之中!父亲死后,那个贱女人更是变本加厉,虐待与我!不给我吃、不给我穿,几乎将我困死在土牢中!本公方只能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只可惜我斩草不除根,一时之仁,竟然漏了义澄那个小崽子!他明明是我的幼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现在却忝居将军之位,成了细川手里的一个傀儡玩偶。武士生于世上,只求轰轰烈烈活一次、干一场,我断然不愿意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
信绳听闻此言,感觉热血沸腾,干了一碗酒。又听茶茶丸道:“信绳,我把你当兄弟,吐露真心之语,像我们这种不受宠的长子,有时候父子之情都不能相信!若不是我父生前纵容圆满院那个贱人,又起了废立之意,连忠贞的家臣劝说也丝毫不听,竟然想将我换掉,那个贱人她怎么敢?你一定要小心,不光要小心自己的弟弟来杀自己,更要小心父亲!”
信绳听这话达到心眼上:“我父信昌就是这样昏庸!”
“对了,那个伊势宗瑞诡计多端、心肠歹毒,他不光偷袭我伊豆,还用妖人追杀我,信绳兄弟,你一定要小心他!”
“既然公方大人这样看重我,我也愿意为公方大人效死。不瞒你说,我正在追踪在甲斐作乱的鬼法八人众——他们正是伊势老贼派来的!”
阴阳师,你留下,跟我们一起追捕花开院!
咦,女人,你是谁?”
信绳被苏惹月姣好的面容吸引了,他正值二十左右岁青春年华,对漂亮女子颇有兴趣。茶茶丸一看有利可图,道:“这是我路上捡到的商女,若是信绳公子喜欢,我就收她做义妹,赐名足利义子,将她送给你做侧室,也好助你我结成联盟!”
信绳眼中发亮,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娴静如娇花的惹月,道:“果真?”
惹月虽然不能明确听明白他们的对话,也能猜出几分;叫他盯得心中有些发毛,但此时已经是势单力孤,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只能扯扯她最不想央求的舒夜,道:“他们干什么?”
戈舒夜头痛地道:“我也听不太明白,好像茶茶丸那个矮子要以什么名义把你送给那个一身肌肉头戴大角虫的黑矮子。”
惹月道:“你跟他们说,我已经许过人家、有了婚约,我是海上顾速未过门的媳妇。他们若是敢动我一根寒毛,顾速不会放过他们!”
戈舒夜看了她一眼,不禁噗呲一声笑出声,道:“大小姐是当真想以顾速的名字做保护伞,还是在对着我表白示威呢?”
惹月恼道:“自然是对你生气!但顾速在东海上也算是有名有号的,总能吓一吓这群野心勃勃的丑矮子吧?他们怎么敢……”惹月吴音软款,尾音生气也像在撒娇。
戈舒夜不禁心中不忍,哄她道:“大小姐你气糊涂了,他们是什么人?那个(茶茶丸),因为疯狂的举动被他亲爹埋在土坑地牢里,亲爹死后,立马逃出来将自己的继母、不到十岁的弟弟亲手砍头剖腹虐杀,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另一个,因为父亲偏心弟弟,将自己的父亲赶出城池,流放边地,日久和父亲弟弟开战,真父子兄弟手足相残。
他们自身都是朝不保夕的亡命徒,武田家的甲斐不临海,他们也不会有和顾速在海上交换利益的想法。
他们听没听说过顾速还两说;就算知道,现在顾速远在天边,远水救不了近火,这群野兽一样的恶人,难道会因为区区一个茫茫大海之上的名字,就被什么‘婚约’的礼法约束吗?秀才遇到强盗,哪能说得清呢?”
苏惹月道:“那你说为之奈何?”
“若咱们真想要脱身,我带你逃走,倒是不难;只是人生地不熟,不认得路。咱们得想个法子,诓骗他们一下,让他们把咱们带到伊势宗瑞的跟前,和南大罗汉会合。苏大小姐你看,他们眼前最紧急畏惧的事情是什么?”
惹月道:“我看武田的这群人,对那鬼法八人众颇为苦恼。”
戈舒夜道:“正有此意,我便冒充土御门家的后人,以此来取得他们的信任吧。”
戈舒夜于是对足利茶茶丸和武田信绳道:“不可!你们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吗?她可是我土御门家专门从明国带回来德行高深的八百比丘尼,只有她的灵力才能对付那个有鬼法的阴阳师。”
“花开院道忠?——你是什么人?”
“在下正是安倍晴明的后人,土御门家第xx代家元的幼弟,土御门仲麻吕。”
茶茶丸和信绳对视一眼,茶茶丸道:“早听说过晴明的后人土御门家是卢屋道满的后人花开院家的克星,看你的样子也像公家童子。只是怎么本公方从来没听说过你呢?”
戈舒夜撒谎不打草稿,圆得又快又自然:“我和兄长有司乃是一命双生相生相克,命星不能常见,因此家老让我前去明国寻访八百比丘尼。我这些年来往于明国的名山大川、岛屿险峻之地,在各寺庙中寻找得道之人,所以不在京洛露面。”
信绳目露精光,上前一步:“你和这个女人,能帮我们除去鬼法八人众?”
戈舒夜轻蔑一笑:“鬼法八人众只不过是杂碎小卒,他们背后的主子,以及与伊势家的勾连,才是守护公子需要忧心之处。”
一说到伊势宗瑞,正戳到信绳、茶茶丸的痒痒肉,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先生能否以咒法诅杀伊势新九郎这个叛逆?”
戈舒夜心中不禁对自己这番马上可以接近目的胡言乱语很满意:“当然可以,只是,我久不在关东地方活动,不能得知伊势新九郎的位置,你们须得将我和八百比丘尼一起送到能看到他踪迹的地方,确定他的所在,我才能施咒。”
信绳道:“你有把握吗?”
戈舒夜:“这有何难?”她听说当年安倍晴明以落叶施行咒术,将蝴蝶切为两半,一举震惊阴阳寮的官员,于是有样学样,地上捡起一枚落叶,捏在手中,闭目念咒,嗖地一声,落叶如同飞刀一般插入树干中!
(但戈舒夜并不识咒法,其实是将叶子冻住,再使其加速)
信绳和茶茶丸都大喜过望地站起来:“得到土御门先生的相助,大业可成!”
茶茶丸道:“我手下的家臣们也不服伊势老贼的占领,正期望我到武田修整,得到支援后光复堀越公方,请信绳公子与信昌家督商议,借兵给我,我们就杀回伊豆,抵御伊势新九郎这个逆贼!”
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是谁大放厥词,要清除我花开院道忠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开院道忠;七星式神术
天空云层中突然一道青雷劈下,将路边树木炸得焦黑。又是一道紫电落地,地上一圈电光闪烁。两道白色纸附飞出,有人喊道:“急急如律令,奉吾召唤,贪狼、禄存!”
只见落地之处,各起了一个黑色与紫色的九纵九横的井字纹法阵,从两阵之中,各站起来一只巨兽,如同东大寺的巨木,高大的身影遮挡了日光。一头黑色的巨狼和一匹紫色的巨鹿!
两只巨兽朝着信绳的骑兵直冲击过来!只见黑狼张开血盆大口,左右撕扯着马匹;紫鹿愤怒地低头,左右挑起骑兵如同纸人。一路冲撞而来,人马被践踏如烂泥,势如破竹,无人能抵抗,眼看朝着茶茶丸直取而来!
“妖怪,是花开院家召唤的妖怪!”信绳翻身上马:“骑兵列队抵抗!——土御门大人,快施法吧!”
戈舒夜面对直冲而来的巨兽,岿然不动。她目含精光,突然抽出金刃惊地藏,出刀迅捷如电,两道金色的刀弧如同两弯初升新月,朝着两只巨兽的心脏飞去!
呲啦的清响——戈舒夜犹豫了一下,这种触感……简直像没有切到东西似的,太轻!
刀弧由于没有消耗多少能量,还在继续向后飞,在接触到树林后,强大的能量将巨木一一切断,然后树木轰隆隆倒下,发出巨大的树枝互相压断的噼啪声,烟尘四起。
这两刀直接将树林各向后切出百米的倒伏带!从空中看去,如同在绿色的大地上切出一个v字型的巨大伤口。信绳和茶茶丸被惊得目瞪口呆,这个阴阳师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两只巨兽砰砰砰化为烟雾,四散了!
空中悠悠地飘下两张被切成四半的白纸符,一张剪成狼的侧影,一张是一只大角马鹿。
戈舒夜拈起白纸,惹月担心地跑过来,然后查看白纸:“这是……式神?”
花开院道忠被这巨大的响动逼得从树林中现身,只见他身穿深藏青色绣雷纹水干,长发飘洒,颇有阴阳师飒沓之风。只是左眼上戴着一只黑色眼罩,上面绣着一个像棋盘格一般的九字纹(九横九竖的棋盘格图案),他嘲笑地道:“粗鲁野蛮,茂贺流和安倍流,谁教出你这个不入流的阴阳师?”
戈舒夜心中叫道不好,因为除了有司给她的那一沓桔梗印,她实在并不通晓式神之术。
花开院道忠飘然落地,道:“阁下力量强大,我不想与你为敌,只是我播磨流效忠将军,今日道忠奉了义澄将军与伊势城主之密令,非要取得这个杀母杀弟丧失人伦的禽兽茶茶丸首级,为圆满院夫人和润童子报仇,还请阁下让开,免得同门相残……巨门!”他突然捏诀,一个白色的门框形纸符飞出,化作一个巨大的鸟居,将戈舒夜和苏惹月困在其中!
“你好卑鄙!”
“哼,莲华!趁这个机会,快去取茶茶丸首级!”花开院道忠一声召唤,刚刚消失不见的蛛女重新出现。莲华射出银丝蛛网将茶茶丸和信绳团团围住,熊熊红焰沿着蛛网快速游走,眼看就要将茶茶丸烧成灰烬!
哗啦一声,蛛网塌陷,里面竟然露出个草人。
莲华突然明白过来,朝着阿国就是一刀飞出,然而她斩到的竟又是一张蛇蜕。“道忠大人,阿国将茶茶丸劫走了!可恶,主人说过,谁先拿到茶茶丸的人头,就奖赏给他一杯永生之水。阿国这个狡猾的女人!”
道忠轻笑:“罢了,莲华,你随我的式神先去寻找阿国和茶茶丸的踪迹。我估计那女人被幸童子那个家伙迷惑了。文曲!”随着他的召唤,一只巨大白鼠出现,“你带莲华追逐茶茶丸!”
莲华跳上巨鼠的后背,回头问:“道忠大人,你呢?”
“去!我花开院和土御门还有些私事要了——”花开院道忠转过头,盯着戈舒夜:“土御门家的童子,你叫什么名字?”
“土御门仲麻吕。”(此时惹月担心地在戈舒夜背后拉了拉她的衣服,似乎要阻止她什么。)
“土御门仲麻吕,你听说过破军之术吗?”
破军之术?戈舒夜突然想起,土御门有司曾经以此术召唤过晴明的亡灵。
“见过。”为了防备露馅,戈舒夜尽量简洁地道。
“哦……土御门的家元会继承破军之术,一定是有司那个黄口小儿在你面前使用过。”
黄口小儿?戈舒夜有点疑惑,眼前此人看上去比土御门有司更加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对了,鬼法八人众,对方也是一个永生者!
“你可知道,这土御门家的破军之术从何而来?那是从我花开院家偷盗而得的赃物!”花开院道忠说着解下眼罩。只见他的一个眼眶中眼珠已经不见,霍然是空荡荡的!眼皮上面有一个像是烙铁烫在皮肤上留下的扭曲的疤痕似的,让他本来清俊的面容显得可怖,正是九字纹。“当年我与土御门家的第(xx-3)代家元斗法比试,不慎输给了他,法术反噬,反弹到了我自己身上!而土御门家的家元,竟将破军之术和我的眼睛一起夺去了!
我听说,应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今日,你就替你的先人,赔给我你的眼珠吧!
禁术,豪夺之术!”
血红色的九字纹突然朝着戈舒夜的右眼袭来,像张网似的帖在了她眼皮上——却没有作用。那光网就像是普通的光网一样停在她的眼睛上,只是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举起一只手遮住那光印:“花开院大人,你在用灯光晃我的眼睛吗?这就是豪夺之术?”
花开院道忠显得很吃惊,随即反应过来:“你说谎!——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名!”
惹月现在能够听懂“噓つき”这句骂人的话,赶紧见缝插针地告诉舒夜:“我听说阴阳师施咒又叫做言灵,他们认为名字就是一种咒,因此得知真名就可以对目标下咒。你刚才用假名太好了!”
花开院道忠恼羞成怒,手中几道白符甩出:“廉贞!把他们撕成碎片!”随着他的召唤,一条黄色的巨型狼狗出现在光符之上,目露凶光。
“怎么回事!”戈舒夜想要拔刀出鞘,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像是有千斤之重,而刀鞘和刀刃之间又好似被什么千年的锈迹牢牢地粘合在了一起,手却像是干了一天重活似的酸得抬不起来,竟然愣是拔不出来。
“看来这巨门就是专为压制你刀上灵力的!只能用阵法突破吗?”苏惹月仔细观察,突然道:“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这是紫微斗数中对于北斗七星的称呼。分别对应北斗七星中的第一二三四五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和玉衡。破军乃是第七星摇光,第七星被土御门家所夺,如果按照北斗阵法,他手里的余牌不多了,应当只余下武曲,也就是第六星可以调令!”
“多谢您的解说,我现在别说对付六星了,连这只野兽也对付不了……”戈舒夜有点阴阳起来。
“玉衡星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一颗,应该也是花开院道忠最强的式神!廉贞、廉贞,五行属阴火、阴木,化气为囚。廉贞怕白虎,西方白虎,属金。”
二人于是低头都看向惊地藏:“原来它怕惊地藏!”“而是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并没有受伤,难道,巨门压制我,使用的也像蛇女一般,是幻术?苏大小姐,用簪子扎我一下!”
苏惹月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拔下头上金簪朝着舒夜肩膀上用力一锥!
痛!
感觉传进大脑,舒夜一个激灵,从巨门的威压下清醒过来,拔出了惊地藏!一声脆响,巨门的幻术阵被破了。廉贞闻声像生气的狼一样摇摇头,狗头分裂,变成一只长着三张血盆大口的三头犬!
“来呀,小狗狗,乖狗狗,让我陪你玩一玩……”戈舒夜灵活地绕着狗腹前后左右地跑动着,廉贞想要抓住她,但狗爪并不灵活,只能一次次重重地拍打地上,不一会儿,就在森林里踩出好大一片树木被压坏的区域。
用惊地藏逗弄着廉贞,然后突然出刀,那剑气从狗狗腹贯穿,直刺心脏!
红光漫天,化作一片破碎的白纸落下。
花开院道忠见势不妙,白符如同雪片般飞出,朝着戈舒夜和苏惹月铺天盖地地扑来,如同一条白色的光带!
舒夜捏个诀:“火之结界!”
正四面体(三棱锥)如同一个小小的金字塔,将二女包裹在其中,白色飞纸符在接触到那四个三角形面的同时突然剧烈地燃烧起来,“气之结界!”空气旋转起来,将燃烧的纸片和热浪带走。
“花开院道忠不见了!”惹月叫道。
“不能让他逃了!可是刚才我们的对决,我总感觉,他并没有损伤根本。如果只是符纸被破坏,他还是可以同时召唤出七式神的。”
惹月思索了一下:“如果花开院的咒术是按照紫微斗数,那在巨门到贪狼连线的五倍远处,就是阵眼紫微星的所在,应当就是阴阳师的藏身之处。”
“桔梗印,破!”
一声爆响,花开院道忠的结界被飞扑而来的桔梗印包围了!显示出了结界正方形的边缘,在动荡不安、若隐若现的边界背后,结界的完整性逐渐不能维持,道忠的身形显示了出来。
“不愧是土御门家的青元!既然如此——七星阵法、式神降临,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式神招来!”道忠一声令下,灵力全开,如同熊熊燃烧的火堆,势不可挡!灵压鼓起烈风,在这翻飞的符咒间,七式神全数召唤而来!
将戈舒夜和惹月困在中间。
“你们不可能掏出我的七星大阵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辅星火攻;白莲七瓣
“你们不可能逃出我的七星大阵了!”
七只色彩各异的巨兽以北斗七星的阵型将戈舒夜、苏惹月包围起来,远处阵眼的紫微星上正站着怒火熊熊、杀气腾腾的花开院道忠。
七只巨兽突然变小,仿佛是褪下了各色的皮肤,变成一个个戴着七色野兽面具的高大战士。他们身穿铠甲,手中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不同的武器。
戈舒夜抽刀而出,七人长兵齐出,围城一个半圆朝她齐刺!戈舒夜分神护住苏惹月,只能以单手挥动惊地藏,招式受限,威力大减,渐渐被七人团团包围。
二人且战且退,渐渐被逼至树林边缘:“这是一个天罡北斗阵?”
“小心!”惹月见道忠结印召唤,出声提醒。
“贪狼,阳木;廉贞,阴火——火球之术!”火球撩过树林,松枝油脂劈啪作响地燃烧起来,形成一面阻击背后的火墙。
“说过了火对我们没用——水之结界!”戈舒夜召唤出钻石刻面水晶球似的正二十面体结构。
“哼,你中计了——文曲,壬癸水!污染之术!”
血红的符咒飞来,戈舒夜知道花开院道忠的阴阳术在自己之上,符咒中必然有诅咒可以混入水之结界中。而她从三山习得的结界,都乃是三山的天使们打包好的,她自身作为翔士,只能调用、不能创造,如果水之结界破坏了,无法复原。不敢硬接,只能赶紧将水之结界召回。
“哼,果然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吊车尾,那我就没什么顾忌了。”花开院道忠识破了戈舒夜的伪装,“恐怕你也不是阴阳师吧?
你根本不懂得结界之术的原理,无法创造自身的结界。你虽然身负巨大的力量,却不会使用它;只是凭借生命的本能让那力量横冲直撞——那是什么?四魂之中,你的荒魂最亮,却是异常的血色,不是勇敢,是愤怒,是不满。
原来如此,你在怨恨命运之神吗?是这种愤怒支使着你远渡重洋、只身一人吗?
你在怨恨那个本该是你兄长的人、却因为阴差阳错成为你的仇雠吗?”
戈舒夜眼睛眯了起来,鼻梁上方骤起,像一只发怒的狼:“谁允许你随意窥探他人的内心?难道失去一只眼睛还不够,你还想丢掉另一只吗?”
“我的眼睛并没有丢失,它只是被土御门有司的祖父夺去了,用以他们家族历代家元和那个不灭的亡灵交流。我道忠正是有这对可以洞穿四魂的眼睛,才被玉藻前大人赏识,得到永生之水的赏赐,可以长生不老。
她会调令我鬼法众之人为她做事,每十年赏赐我们永生之水。因此我们才得以获得比正常人类长得多的寿限。这次她就是让我们帮助她经略关东,取得茶茶丸首级。没想到半路却遇到你这个土御门的小子挡路,新仇旧恨,那我就让你替土御门有司还给我破军之术的代价吧!禄存、武曲、破军,三星合战!”
三个兽战士同时朝舒夜她们攻来!
后面就是被火球之术点燃的火海。
戈舒夜动作迅速,拦腰抱起苏惹月跳起来,往高树上躲避,轰!禄存的第一击在她们站立的原地激起巨大的烟尘。武曲的速度很快,朝着她们的落点,快步冲来,像巨熊一样重重的一击,树上落叶纷纷坠落,巨大的摇晃,树干倾斜,慢慢倒下!戈舒夜突然发现,她们已经被火上下左右包围了!纵使她能够冻住义躯,但苏惹月肉体凡胎,怎么能够承受?只能拉着惹月的后腰带,抱住她寻找着落点,而那里——
破军位,是陷阱!
“你中计了——破军,阴水、阴金,那把宝刀是我的了!豪夺之术!”破军位突然出现九字纹光印,仿佛有个黑洞一般,猛烈的将戈舒夜的灵力吸引、吞噬进去!
逃脱不了了!
“糟了!——魂之结界!”
嗞——————刺耳的声音,像是尖锐的指甲刮过金属的表面。
“怎么了?!”惹月捂住耳朵,发现她们周围的世界好像落入一个由十二个正五边形组成的锤纹的玻璃罐子,外面的世界像流动的油画笔触,旋转、融化,像是冷的、彩色的火焰,而降落的速度也在变缓。“时间变慢了?”
“降落没有变慢,只是这个区域内我们的思绪会进行得更快。花开院道忠太狡猾了,他看穿我没有什么阴阳术的修为,无法对付这种夺取灵力的术法。九字纹设在我们落地的点上,就像是一个贪婪的鳄鱼嘴,准备把我们吞噬进去,然后将惊地藏据为己有。破军应当是七星式神术中最强的,我不是真要遭了吧?”
“那个破军是假的。”惹月十分肯定地道,“它的灵器容量并不能容纳你的灵力。”
“什么?!”戈舒夜很奇怪。
“既然是请君入瓮的计策……那就用你巨大的灵力撑坏它,破瓮而出!”惹月道。
“好、”舒夜点点头,同仇敌忾消散了她们的龃龉,“可是你怎么能确定那破军是假的呢?”
“道忠不是自己说过,破军之术被土御门夺走了吗?那破军一定只能由其他的星式神代替。它看上去比其他式神都弱很多,开阳旁边有一颗星宿,叫做辅※,是开阳星的伴星,所以……”
“可以伪装成破军,又不能离开武曲太远!”戈舒夜定睛观察,“如果只是辅星式神,它承受不住惊地藏的正面攻击。大小姐,抓牢我,会有很强的撞击。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魂之结界,解散!”
惊地藏!
轰!
戈舒夜为了求生,使用了十足十的刀气。巨大的刀弧像是一轮遮天蔽日的满月,被她直接掷在地上,简直如同月落月生,半轮明月被直插地底。巨大的震动——烟尘散去,假的破军式神被一劈两半!式神的义躯像两片被砍倒的墙壁,朝两侧倒去,然后,化作无数的光点。飞散了!“这次的确破坏了他的式神!”
“打得好!”惹月忍不住开心得叫出声来,“如此一以来,七星式神阵就破了!”
“可恶!还没有结束——你们以为区区的暴力蛮劲儿,就能逃出我的掌心吗?”花开院道忠重新结印,竟然将自己的紫微斗位也席卷入内!
刚被他点燃的林火像是有生命一般,被九字纹席卷在剩下的六星式神和他自己身边,如同七尊身上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夺命修罗!
“可恶,如果春水在这里就好了!”
“春水?沈自丹的妖剑?传说在大同保卫战中,他使用妖法,一夜冰封了长城?”苏惹月心中纳罕,她只是听说过这种传言,没想到竟是真的。那深不可测的御马太监真的,可以呼风唤雨?
岂不是多智近妖?
舒夜点点头:“蓝迦楼说,对地上的人,要说平山之力和造山之力,是风、水和土、火。
但是对于时间之外的人,则要说得不同;
是运动和相互作用;
运动和相互作用本来是在时间中联系的;(牛二)
春水改变物体的运动不需要时间;惊地藏改变物体的相互作用不用按照几何。
当它们合而为一,白剑划出的区域是新宇宙,不必遵守旧宇宙的约。”
惹月摇摇头:“我听不懂你们的话……但是,它说,春水和惊地藏可以合而为一?戈姑娘,你懂得什么阵法吗?”
“白莲阵是我唯一能够使用的阵法,是见习翔士的入门基础。”
“你试试看将惊地藏插上去,运用内息,看会有什么变化。”
戈舒夜照着惹月所说的做了,只见惊地藏插入白莲阵的圆心,白色的弧光变成金色,它们似乎变成了一个个可以触摸的实体,内部发出张力,似乎想要动弹起来。
“白莲阵……有几个圆?”
“七个——啊!”随着惹月的回答,二人思绪飘动,地上的白莲阵就如同她们脑中所想似的,将外围圆切掉的组成六瓣莲花的其他六个等大的圆完善起来。
“把刀拔起来,你好像把它们钉住了。”
“是么?”戈舒夜有点奇怪,将刀抽离了地面,七个组成白莲阵的光圈突然像要给她展示似的原地摆动了几下。
“对,它们可以移动、变化——”戈舒夜在脑海中想了,然后随着她的思想,七个光圈按照她的思想移动了!她想着让它们变大,然后旋转六十度——六瓣的莲花阵像曼荼罗那样旋转,叠加,旋转着,花瓣增加了一倍。
“原来是这样!去!”戈舒夜言出法随,曼荼罗上的金线突然旋转着骤然增加,然后突然全部四散开,朝着六星式神飞去!
地面上突然出现六个通天的光柱,将烈焰的六星式神困在其中!
“这是……这是,你居然可以做出这无坚可摧的绝对领域大结界!”
“温度,就是运动——静止!”戈舒夜一声令下,六个圆柱结界中的温度骤然下降,当中先是空气中的水汽被冻结,下起了雪;然后是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浅蓝色的针状结晶,缓缓落下;最后,连空气中那点惰性气体也冻成了灰灰的雪片。失去了空气,雪片的落速完全变成自由落体——里面的分子运动几乎消失,无限接近宇宙冷寂的背景温度。而这六个世界和外界完全不发生热量交换,因此没有在外围形成结霜,光线穿透进去,不会有丁达尔现象,只是在空气和真空的交界处有不明显的折射,倒像结界外面的人是生活在鱼缸中的鱼一般。在外面衰败的战场的映衬下,六星式神所在的六个结界,仿佛是六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只有里面是冰雪琉璃世界。
六星式神的躯体像是被冻在液氮里的尸体一样迅速僵硬、结霜。金属的兵器变得极其脆弱,仿佛是被苔藓腐蚀般,一朵朵冻出的伤痕,一碰就碎,不能维持自身的形状,最后在重力的作用下,化作一堆浅灰色的粉末,落在二氧化碳雪的最上面,像是一撮胡椒面。
六张白色的式神符纸快速落下,被雪埋住。
花开院道忠双手捏诀:“遁身之术!”
“晚了。囚!”戈舒夜一声令下,曼荼罗阵从地面上立起!将花开院道忠捆了个结结实实,像达芬奇的那张著名的人体画像。
“别杀他!”苏惹月虽然也被舒夜强大的法术所惊,但她还记得提醒对方。“令他带我们去见他背后的首领,我们还要和沉星……天海豊会合。”惹月刻意规避了顾沉星,她心中为戈舒夜叹息了一声,这个傻姑娘,她原来真的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啊——她强得像故事里可以冰封万里的冰雪女王,她这么强,可是她看上去却总是笨手笨脚的。
她甚至不太擅长使用强力让别人屈服。
“哎,戈姑娘,我真是,搞不懂你。”
铛!
困住花开院道忠的白莲阵光圈突然发出几下闪光,像被什么袭击了。
“谁?!大小姐趴下!”戈舒夜只能调转白莲阵,挡住朝道忠飞射而来的一串浸泡了蛇毒的手里剑。
“花开院大人,你再次输给土御门家的小子,丢人丢大了,主人对你很失望。”
“哼,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土御门倒是一直没有取我的性命,阿国,你是为什么?”
“只有幸童子和我,才能得到尊师大人的永生之水,我们会做一对神仙眷侣。”
戈舒夜听完,活灵活现一脸八卦地对苏惹月转述道:“他们内讧了,那个蛇女好像跟小白脸跑了。因此要抢永生之水,和小白脸双宿双飞。”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惹月忍不住被她这么危险的境地还能八卦起来的脾气逗笑了。“土御门先生,我们无意伤你,我们放开你,你的力量足以自卫吧?”惹月站起来。
“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他的!”
“大明恩威并施,现在他已经屈服,当以仁德服人;再说,芦屋道满的后人也不是无名之辈,他不会偷袭我们的。”惹月胸有成竹地道。
花开院道忠看着身上的束缚被解开,整整衣衫,叹了口气:“罢了,土御门家的小子和这位小姐,虽然我输了,但不致受辱。你们也算救了我一命,你持着我的九字纹,它会带你去找到智孙的。”
“你们知道我们要找谁?”
“永生者们的消息总是灵通。”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见智孙;二女争功
“海上第一镖天海豊,前来拜见智孙大人,代表大明使者有要事见陈,望大人赏面一见!”燕三娘焦急地朝戒备森严的水寨中最高的那座大屋中张望。
只见海波逶迤之中,朦胧的雾气升起,乱石悚立、惊涛拍岸,粗大的木桩、绿绣红斑的铜锁铁缆,在海岸交接的岩石上错落扎出桩基,木柱之上,以大木梁铺就木板,丛丛茅草顶的小屋,簇拥着正中最高的一座高高的草顶大屋,屋顶的茅草已经从新建时的金黄,被时间熏染成酱油般的陈色。屋脊处,一排排高大的斜梁交叉伸出,如同屋顶上顶着一对对甲虫的大角。上面人员流动,有的从事生产,有的警戒防备,井然有序,正是施济孙的施家水寨。
看守的武士收下燕三娘手中的拜帖,确认了天海豊的镖号,便引着她踏上蜿蜒的木栅,去向那高大的茅屋。
燕三娘抬头看时,描金错彩的纸门拉开,她第一眼看到的,仿佛是个虫子佝偻的茧;再看,昏光中却是一个半坐半卧的老人。他须发都脱落,仅留一圈在顶门周围,像是条光秃秃的毛虫。
在这令人不不快的衰老腐朽中,那茧的后面却突然闪出一个美少年,像是污泥中一朵发着白光的莲花。燕三娘纵使行走江湖多年,又心有所属,面对他的美貌,却骤然恍惚,生出一丝“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睐,叫我死也愿意”的痴迷。
只见那美少年俯下身子,将白色的耳廓凑到老人喷着腐臭味道、衰老的唇边,然后道:“智孙大人有谕,明国的人都是诡计多端反复无常,他不想与你们有来往。”
“可是那伊势宗瑞,小心那个伊势宗瑞!”燕三娘觉得脑内懵懵懂懂,只能凭着仅有的理智大喊,话还未完,那美少年长如媚丝的眼睛一吊:“智孙与伊势家是忠心的联盟,把她拖出去,妖言惑众。”
燕三娘一个屁股墩,被武士扔在了大屋外的泥地上。
“喂!——天海豊好心来报信示警,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有求必应、有求必就,你们这么不讲江湖道义,我看你们以后还怎么在海面上混!”
却见几个武士笑嘻嘻地道:“阿姐别记仇嘛,我们一定去光临你的游郭便是了!保准叫你们的娼馆赚得盆满钵满。”
“什么?”燕三娘诧异地站起来,泼辣地一拍屁股上的尘土,“你们说我是什么人?”
几个武士道:“幸童子说,你是来要债的游女,别叫你打扰智孙大人安歇。夜里多发我们些铜钱,叫我们全城的卫兵都好好玩乐便是。”
燕三娘出了大屋,叫冷风一激,登时头脑清醒过来,仿佛那屋里充满了叫人失智的迷香。她心中道,我分明报上了名号,为什么这童子故意污蔑我是个讨债的游女?难道他根本是在阻止我见到智孙?这可糟了,年老昏聩的首领旁边还有一个专门阻塞言路的奸佞,难道只能单刀硬闯进去了吗?
“这个幸童子为甚针对我,还请二位哥哥指点指点。”三娘堆起盈盈的笑脸,往看守手里一人塞了一枚大钱。
两个看守收下,色眯眯地打量着她道:“怕是幸童子和他那个阿国相好,阿国也有一帮游女,他怕你们抢了阿国的生意。不过姐姐放心,我们水寨人多,阿国手下那些女孩哪够啊?咱们一定也会去照顾你生意的。”
“那幸童子是施济孙的什么人?他叫谁进入水寨,施济孙便听信?”
“这里面有个缘故,姐姐可就不知道啦。你靠近点,让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我就告诉你。”
三娘翻了个白眼,心中一边想着,等替顾大少办完这桩事儿,我一定把你俩的血做成猪血、头腌在酒缸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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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月和舒夜骑在金色巨鹿“禄存”身上,一路追着九字纹的指示朝海边而去。渐渐地,灰蓝色的海面出现在远方的视野内,她们也接近了海边水寨的大屋。
一群身穿彩色衣衫、怀中抱着包裹的年轻女子们成群结队地往那水寨前走去,三三两两。她们年轻的脸上薄薄地施着廉价的粉黛,头上用以装饰的是漆成彩色的木簪,雕刻着各式花型。虽然并不值钱,但青春在她们还显稚嫩的脸上放光;她们身材矮小纤瘦,行走的身段别有一番风情,仿佛经过经年的训练和忍饥挨饿。
“是阿国的游女。”惹月道。
“她们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赶集吗?”戈舒夜将禄存收束成一张纸,揣进怀里,但随即便明白了,她们整饬妆容、打扮一新,是要去做皮肉生意了;只能咳嗽两声掩饰心中尴尬,道:“那阿国的同伙应当也在此处。”
“阿国,你们也是阿国姐姐叫来的人?”一个十四五岁的天真少女凑上前来,“阿国姐姐真是有本事,托她的福,我们不仅能到那城里做生意、赚大钱,听说,还能吃到白米、南洋的特产呢。我可从来没见过是南洋什么样子的,只是听小百合姐姐说,南洋没有冬天、从不下雪——真的吗?”
“小妹妹,我也没有到过南洋。”
“姐姐,你身上的衣裳可真好看,你是高级的太夫吧?我叫奈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苏惹月很自然地接下去,“奈奈小姐,阿国小姐只是让我带着堺町的琴师来此,没跟我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咱们是要到那大屋的水寨中去吗?还有南洋是怎么回事?请你告诉我。”
奈奈是游女中最低等级的小侍女,从来没听人叫她“奈奈小姐”,被惹月这么一叫,更存了十二万分的心,倒豆子一般把她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这水寨的城主,是个叫智孙的南洋老头。听说,他祖上是明国的人。年轻的时候是海盗,和红毛荷人打过仗的呢!他手上有好几门大炮,又有很多黄金,他富有老迈,却从不信任任何人。因此,本来这水寨是戒备森严、不许游女进去的。”
“那阿国姐姐怎么能进得去呢?”
“阿月姐姐这就不知道了吧,阿国姐认得智孙身边一个大人物,叫做幸童子的。这个人可大有来历,他说什么,智孙都信。”
“听说智孙大人生性谨慎多疑,那幸童子是怎么得到他的信任呢?”
奈奈兴高采烈地道:“听说幸童子是个绝世美少年?”
游女听到她们在讨论幸童子,都感兴趣地围过来,用掺杂着各地方言的口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咯咯地笑着,都说起这个幸童子是如何如何貌美,又是如何如何魅惑;曾惹得某处的大名为他争抢吃醋,又是那里的巨贾为他一掷千金。直到遇到智孙,打败了所有竞争者,才将他纳入麾下。
只有一个年长的游女,看上去已经色衰了,冷冷地道:“你们懂什么,容貌像是春樱,终究是会凋谢的。这幸童子能被智孙信任,是因为当年智孙曾经被一个很灵的巫女算过一卦,说他到了年老之时,会遇到一大劫难,到时会有个‘非人非兽、非男非女、非僧非俗’之人救他一命。幸童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在智孙光临他的歌舞伎寮的时候,伪造了木梁坠落、火烛失火、死鱼复生三个神迹,智孙才对他深信不疑的。”
“什么,是伪造的?”
“阿国姐和一个叫什么莲华的,还有个阴阳师帮助他。当年他们买不到的鱼,还是我找认识的鱼铺给他们搞定的呢。”
戈舒夜听到,不禁小声轻蔑地嘲笑:“原来不光是俳优娈童,还是个骗子。”
“但如今,智孙确实对幸童子言听计从。若仅仅是伪造,又怎么能这么长久呢?我想,这幸童子还是有过人高明之处,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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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看守对着燕三娘卖弄起来,侃侃谈道:“这个幸童子,出身京都,原是个私生子,他的母亲是个美丽却极其低贱的游女,父亲出身却很高贵。因此被父亲的正妻家所怨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母亲为了隐藏他,于是便带他归了俳优行,跟着十方太夫,做了能剧的优伶。
谁知道这十方太夫爱好男风,手下弟子无不成了他的小姓,关系混乱不堪。等到他父亲的正妻死去,他的名声在京都早已经坏了,更失去了归宗的可能。不过他的父亲还是将他从那污秽混乱的游廓拉了出来,听说一开始想要让他在寺院隐居度过此生。
此时他生母早在贫病交加中死去多时,幸童子怨恨父亲,于是不肯接收父亲迟来的补偿,继续和游女们混在一起。后面他辗转与多个大名之间,名为名动天下的能剧俳优,实际上,暗中做着男妓,收集情报,做着政治掮客的勾当。
后来他离开京都前往关东,在关东地区大红,辗转与各个大名之间。
不知道他有个什么手段,所到之处,大名豪杰无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只要是见到他的人,都对他言听计从、奉若神明。”
“什么?众人都对他言听计从?从什么时候开始?”燕三娘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说的,好像是他对别人下了迷药似的——就像她刚才进屋时恍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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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有这样的能力,如何年少之时沦为娼妓,又是如何在群雄四起的关东诸国中,选择了毫无根基的外来户,海盗智孙作为自己的归宿呢?”苏惹月听完游女们七嘴八舌拼凑出的幸童子的来史,不禁奇怪起来。
“如果他是鬼法八人众,这件事就不难理解。”舒夜口里咬着一根木槿花,她把花蜜吸完了,将花朵呸地一声吐在地上:“当然是鬼法八人众传给他的技能,然后又把他安插到施济孙身边,肯定是要控制施济孙。从目前来看,他已经得手了。看来,这天妃金印还真有点诱惑,吸引到了这么多路人马。天海豊、南乘风、沈自丹,伊势新九郎,还有这鬼法八人众。”
“你有什么计划吗?”
“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好,我们今夜就跟随这群游女进水寨之中,探听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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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起雾了。
夜灯高起,夜雾升空,火光暖意融融,将水寨中的一切都包围进暧昧的金色幻光,盛装的游女们和水寨内的海盗一个个挽腰贴背,耳语温存,仿佛是日久未见的恋人,众人都享受着这一夜的付费爱情。
戈舒夜一边扮作琴师跟着游女们前进,一边注意观察:她跟着周敏静学过扎水寨,水寨之中尽管可以车水马龙,但必须分区明确、流线清晰,更重要的是卫兵、哨兵各司其职,烂醉的人中总有清醒的脑袋。如今抬头看看,连四角眺望高塔上的哨兵都已经开始偎红倚翠、饮酒作乐,毫无警惕和防备,若是有人此时前来,这水寨就简直如同无人之境。
“她们是想吧所有的哨兵都睡一遍吗?哈哈哈哈哈!”围观的路人、醉汉嘴里发出大声的、不避讳的嘲笑。雾气萦绕,戈舒夜突然觉得原本只是草木石砌筑的水寨变得华丽无比,金碧辉煌得像是堺町的舞台上华丽的布景和歌舞艺伎的裙摆,海中的闪闪发光的珍珠金石、奇珍异宝、珊瑚树、昂贵的凤尾金鱼和玳瑁龟都在天上、他们四周游泳,仿佛浸入了一个海底龙宫世界。
戈舒夜扇了扇自己的脸,突然警醒,然后摇醒眼神也是迷茫如同大梦初醒的苏惹月,对她道:“这里有诈,是幻境,是阿国的幻境!”
苏惹月打了个寒战,突然醒过来,道:“快,咱们快去找施济孙,糟了,他们想要趁机拿下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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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夜雾,买通守卫的燕三娘跟着他们又进了大屋。她看到胜利在望,两只玉手换成铁掌,朝着两个守卫后颈一击,登时二人跌到在地。“哼,敢调戏你燕三奶奶。”三娘落地轻如飞燕,拉开纸门,悄无声息地潜入大屋之中。
啊!!!
她在心中惊呼。只见大屋内部装饰全变了,完全不是她第一次拜见智孙的样子——地面是黑白交间棋盘格式的黑色大理石,高大的朱红色花纹大理石的柱子像一棵棵参天大树般直插屋顶,每根柱子都有三人环抱之粗,光滑的大理石上亮得能够照出人影。她顺着汉白玉雕镂的柱础往上,只见天花是万神庙似的穹顶,上面豆青色、米黄色、白色大理石拼成万花筒一样的图案。在藻井的中央一圈,摆放着十二个象征黄道十二宫的小雕像,雕像脚下各垂下一根铁索,吊着一只巨大的水晶灯。
在水晶灯的下面竟然是一幅丈许高的人物等身大画像——完全是西洋样式的油画,那上面人物的穿着也是东西结合——在绸缎的南洋式外衣,居然在脖子上套了一个白色的圆形百褶领,挂在脖子上,活像是脖子上戴了个伊丽莎白圈。
燕三娘仔细瞧那画幅,这仿佛是施济孙年轻时候的画像,但是感觉非常诡异——这脸怎么越看越像那个幸童子呢?三娘于是,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那画幅,颜料还没有干透?
不,那些流动的颜料像是活物或者流沙似的,生长出来,竟然想要把她的手臂吞噬进去。
燕三娘警觉地向后一跳,摆脱了颜料的纠缠。她摸了摸手指,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那画里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她一触之下似乎摸到了,是个活物。
难道,有人在里面?!
喀喀喀,这座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大厅,四周的跑马廊和墙壁突然发出像是脚步声又像是崩坏的声音。
三娘定了定神,下定决心,一刀将油画布豁开!
啪嗒,画中掉出一个人!
他浑身像被蛛丝包裹起来,但胸口还上下起伏,说明还有气。三娘将那些抱在他身上的东西撕开,是一个身材短粗、皮肤黝黑,颇为健壮的老头。
她低下头去观察着对方的脸,似乎有些熟悉。
“啊,是智孙!”那昏暗大屋下,衰朽的、像被茧包裹住的脸从三娘记忆中浮现,面前这个人看上去比那衰朽的家伙要精壮许多。难道智孙真的被施了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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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虽说水寨有可能故意绕路以迷惑敌人,但这是?!”惹月停下脚步,二人进入水寨,朝着智孙大屋的方向跑了好久,但脚下的路,在雾气的隐藏下也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她们感觉自己已经绕着原地打了好几个转了。守寨的人都不见了,而脚下的路、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有的楼梯竟然横斜着在她们面前,阶梯和道路也以不合逻辑的方式扭曲着。
“那个阿国的幻术不堪一击,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强大?”舒夜犹豫着使用桔梗印指路,法术却根本施展不出。
“难道是这个幸童子给她助力?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同寻常。”惹月看了看四周,夜雾高升,流动如瀑布。
“是雾气!”二人同声道。
“知道有人作怪,那就好办了——气之结界,风!”舒夜单手捏诀,咸涩冰冷的海风猛地灌进来,灯笼被扑啦啦地吹灭,迷幻的雾气散开,露出水寨的原本面目。只见地上的游女和水寨里的绿林好汉、哨兵卫士们衣衫不整、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
惹月拿起一截蜡烛放在鼻下一嗅,“蜡烛里、游女们的梳头香油里也都是迷药。看来是有人从八人众那里得到咱们要来会见智孙的消息,想着先下手拿下水寨,不想正好叫咱们撞上了。”
“本来还想讲究讲究礼节,只能大摇大摆地撞门进去了!疾风!”戈舒夜双手一合,更加猛烈的气流像一万烈马朝着大屋猛撞而去!登时屋顶的稻草翻飞,纸门窗扇全部被吹烂!大门洞开!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绿瘴气,幸童子
一个身影匆忙朝屋内跑去。“是阿国,抓住她!”戈舒夜捏诀而出,灵络如白色游龙朝阿国追去,裹粽子似的将阿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露出她长蛇一般修长的身躯。
却见灵络中紫光闪烁,阿国的躯体化作无数条小蛇从灵络中漏出来,落到地上。
“哈哈哈,无知的阴阳师。”阿国的嘲笑声。
“你笑得太早了。”戈舒夜双手捏诀交叉,动如转轮,平平展开,只见由她脚下所站之地,突然浮现出无数由光圈组成的六瓣白莲阵,白莲的花瓣如曼荼罗般向外伸展,突然加快,登时扫过水寨所有的地面,像一只只小手一般抓住了阿国的藏身之处。那个莲阵的外圆突然朝上放射出光柱,像个试管似的将阿国困在里面。
“里面那个你的同伙,出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被戈舒夜疾风破坏的大屋的门槛上,像是满目疮痍的瓦砾里开出的一枝白荷。
那美少年身穿一身月白色水干,领子处露出莲青色的里衣,头顶已经剃去了顶门的头发,露出青色的头皮;后脑的头发黑如漆,束成一个马尾;额前刘海如云,仍是总角之姿;一双桃花眼,在睫毛的衬托下线条极其美妙,瞳孔泛出微微的青绿色——真是能叫关东、关西都倾倒的美少年。
只见他眉目盯住戈舒夜,用淡漠、仿佛事不关己的音调命令她道:“放开阿国。”
惹月听到他的语言,顿时觉得心神恍惚、神思迷幻,似乎非要按他所说地去做才行。戈舒夜一脸茫然,惹月只能按住剧痛的头,道:“快,他的法术又施展了,我非得听他的命令不可!”戈舒夜抓住惹月后腰带,将她拉到距离幸童子远一些的庭院空地上,透了一会儿气,才渐渐好转。
幸童子眼瞳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你不受我的影响?”
惹月对戈舒夜道:“看来他能使大名们对他神魂颠倒,竟是雾中使用迷情的药物。”
戈舒夜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站在树顶高声嘲笑道:“我还以为幸童子是什么绝代美少年,让关东大名豪掷千金,原来是个样子丑陋、行为卑鄙的秃子,样子不行,就给别人下迷药!”
戈舒夜不懂得贵族童子剃顶门发是一种贵族审美;而幸童子自负美貌,其他人又中了他的迷雾,无论男女,人人对他爱慕如醉、痴迷不已,哪遇到这样不受他影响又羞辱他的人呢?他上下打量戈舒夜,认为只有土御门家的阴阳师声名在外,于是道:“阁下可是来和我争夺关东第一美少年之名的吗?”
戈舒夜更加粗鲁、嘲讽地哈哈大笑起来:“大丈夫顶天立地,要做一番事业才是真本领;以貌取人、以色侍人,老子看不上。怎么,跟你似的,吹成了什么关东第一美少年,再重操您的旧业,在诸侯面前像卖猪肉一样卖身吗?!
那大可不必啦——脱光了伺候老头这种活计啊,一般人还真干不来!”
在日本封建时期,家臣、小姓等低等级者从肉体上侍奉家主是一种不公开的惯例,但戈舒夜她这话说得既粗俗难听、又无礼,幸童子又以高雅之花自居,又自恃法力高强,这可真是触怒了他的逆鳞。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今天就死在这儿吧。”幸童子怒道,大屋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像是他愤怒的回应。只见大屋之中,冒出黄绿色的滚滚毒雾!毒雾发出刺鼻的气味,海浪一样朝他们滔滔而来!
“咳咳!有毒,快走!”惹月肉体凡胎,叫毒雾一熏,登时眼泪鼻涕都流出来,觉得口中苦辣,嗓子疼痛。舒夜只能抱着她跳到院中的树上。这绿色的毒雾十分沉重,像是流水一样落在地上,然后一点点积攒起来,开始上升。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幸童子,快来救我!”阿国仍被困在白莲阵中,那绿色的毒雾就渐渐将她淹没了。舒夜解开了白莲阵,却见阿国像溺水的人在绿雾中扑腾挣扎着,没一会儿就口吐白沫,眼见是不行了。
“连同伴都不放过吗?”
“永生之水,只有一碗。我要完成主人的任务,保持住我的青春和美貌。阿国,你爱的也是我的美貌吧?你也希望我的容颜永世不变吧?你只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游女,能成为我登上永生的台阶,是你的荣幸啊;只要你永远活在我心中,也算是我成全你陪伴我的心意了。”幸童子缓缓走下台来,对已经像蛇临死前打滚一般扭动身躯的阿国道。
绿雾滚滚,还在积攒,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草木黄萎,池水变酸,在庭院中水池置景的石灰岩上溶解出成串的气泡;崭新的日本刀、铜钉,在绿雾中被快速锈蚀成破铜烂铁,简直像被恶魔的吐息腐蚀了一般。“不行,这毒雾像水一样流淌,若是这么下去,这里的人都会死的!能用风吹开它们吗?”惹月道。
“这毒雾太重了,会聚集在低处,被风吹动会像水一样到处流动,很难消散!”
“哼,你们就等着被。吞噬吧。”幸童子眯着眼睛盯着她们,“我的法术岂容你们轻视?虽然在十方太夫那里受尽欺凌,但自从我加入鬼法八人众,主人就启发了我的灵力,教给我无上法术。你们也本该对我爱慕痴迷,只可惜老天不给你们机会,既然你们没有福气乖乖听我的话,只能葬身在这剧毒的瘴气之中了。”
“你们口中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也是鬼法八人众的一员?是他派你们来监视智孙的?你们说的永生之水,又是什么?”为了躲避冉冉升起的绿雾,戈舒夜拉着惹月爬到大屋的屋顶——这里是最高的地方了。
“主人高深莫测,我等八人众如何和她相提并论?既然你们快死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她的令名。我们背后的主人,是能看见过去未来、四方宇宙的大妖怪,可见前八百年之事,可知后四百年之变,与你们这群短命的蝼蚁不可相提并论。”
“难道是永生者?”
“不错,她的容颜永远不会凋零,她的妖力随着时间慢慢积累。只要能得到她赏赐的一碗永生之水,我就可以像她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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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涌进的毒雾呛得燕三娘剧烈咳嗽起来,她看了看还未恢复神志的智孙,只能背起他,朝着绿雾涌不到的大屋二层跑去。
绿雾还在上升,她背负着这个老头子往屋梁上继续逃跑,刚才的狂风将草顶掀翻,燕三娘纤细的水蛇腰穿过椽子之间的缝隙毫无困难,但是加上背后的这个人,就艰难得多。她不得不向抬死猪一样,倒着拖着他两条腿,往梁上爬行,一路上给老头脑袋上磕了好多包。
等她好不容易爬到屋脊之上,却见有两个人也逃躲毒雾爬在了这里,正聚精会神地和幸童子对峙,双方都没有注意到她。
“原来就是他搞的鬼。”三娘心中思忖,她袖里飞出一个霹雳弹,捏在手中,瞅准时机,朝着幸童子的后脑掷去!
噼啪几声爆响,幸童子后半个身子被炸得黢黑,超前直愣愣地扑倒在地上。
惹月和舒夜此时才看见,不得不齐声惊呼:“三娘!你在这里!”
此时脑袋上被磕了好多个包的智孙也仿佛从某种法术的控制中摆脱出来,恢复了神志。他腾地一声坐起来,目中精光四射:“年轻娘子,是你救了老夫?”
原来一路上,智孙虽然还受制于幸童子的魅惑术,但神志已经渐渐清醒,因以对三娘对他施以援手,都清清楚楚。更及三娘一个霹雳弹将幸童子击倒,登时解除了他身体上的束缚。
智孙站起来,用唾沫把衣衫沾湿,捂在口鼻上,道:“对付这妖人的毒气,需要用大量的消石灰或者碱水。”
三娘一惊,问:“你怎知道?”
智孙道:“年轻娘子,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老夫在海上纵横多年,诸侯海盗诡谲狡诈,岂能不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初那女人把这术士送给我时,就说他有召唤瘴气绿雾之法,可助我在海上大获全胜。我早就针对他的招数做了防备,没想到还是着了他的道。”
舒夜不客气地问:“你是被他的美色迷惑?”
智孙对于舒夜的言语颇为不满,道:“我们施家皈依真主,岂会行此禽兽之举。他和那个游女合谋,用幻术把我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在其中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年,因此我的躯体也被催眠得老迈无力。哎,真是作孽,要不是我不遵守古兰经上修行的正法,敬神礼拜、斋戒行善,反倒贪图他的邪术,也不会落此下场。”三娘看智孙面色不悦,赶紧道:“只要是救人行善,真主必就原谅您啦。那您就赶紧教我们怎么驱除这绿色毒雾吧?”智孙道:“我在水寨后面屯了大量的消石灰,只是现在全寨人手都被迷倒…”
舒夜道:“这个容易。”她单手捏诀,口中召唤“水之结界”,正十二面体的蓝色晶体如同一颗丈许高的刻面钻石,从海中汲取海水,然后浇注在消石灰上。石灰遇到水放出大量的热,将源源不断的海水都煮沸了,白色的蒸汽滚滚地冒出来,逼得人直后退。蒸汽散开,海水与消石灰混合形成白色滚烫的泥汤,白龙般朝着绿雾冲刷而去。
灰白色的泥浆龙蛇将绿雾沉积的区域包围起来,可绿色的气体还是有不少逸散的,惹月赶紧上前,福了一福道:“智孙大人,我乃天海豊苏惹月,大明使者,如今幸童子的绿雾虽然被大半清除,终究气体还是有逸散。请您带领手下,沿着上风向往高处躲避,等毒雾彻底散尽,过几日再回水寨不迟。”
智孙听见“大明使者”四个字,脸色由看见法术的惊诧变得警惕起来。他看了看三娘,明显不信任苏惹月,道:“她和你是一伙的?那个会邪法的阴阳师也是?”
三娘拿出平日的麻利劲儿:“我的老寨主啊,这功夫就别忙着提防我们了,快救人保命吧。”智孙于是挨个踢醒地上烂醉如泥的同伙,叫他们也依样用浸了石灰水的布捂住口鼻,一行人互相搀扶着往山上走去。
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幸童子,命令左右:“把这个狡猾的细作给我绑起来,老夫要当着众人的面审问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二劝智孙;第一个天使
众人在山上暂且过夜,就地和衣等待天亮。在水寨部众的簇拥下,施济孙恢复了一个海盗头子的权威。他一屁股坐在当中的破椅子上,道:“燕三娘子救了老夫,老夫铭感于内。这是金币五十枚,金令箭一支——燕三娘子若有事想要完成,我施家水寨必定全力相助。”
苏惹月道:“智孙大人,那就请听天海豊一言。伊势新九郎狼子野心,是想用天妃金印挑拨起你和南乘风鹬蚌相争、骨肉相残,他好从中得渔翁之利呀。我们代表大明特使前来提醒,不要叫亲痛仇快;也希望你能同大明结盟,一则恢复故友情谊,二来得到强援,岂不两全其美?”
施济孙年老浑浊的眼珠中流露出阴晴不定的光,举起一只手,道:“天妃金印本来就是我施济孙的!
想我年轻之时,郑和原本将大明敕令发下,封我为旧港宣慰司继承人,没想到大明官员言而无信、反复无常,转头又改封了我二姐。叫我颜面尽失,在旧港无法做人,奇耻大辱,六十年切齿难忘。”
苏惹月和燕三娘面上红白两色,讪讪不知该如何作答;戈舒夜听闻此语,反驳道:“施济孙,你说是郑和反复无常,还真是恶人先告状。你怎么不说,你一开始根本就不是施家的话事人、旧港的继承人,只不过大明水师的那群官员,井底之蛙、孤陋寡闻,想当然地以为天下都像他们那破烂宗族祠堂一般,男子继承家业,却不知道施家有才干有威信的继承人是施二姐。倒教你狐假虎威,捡了这个乖。
郑和再下西洋之时,亲自调查清楚前后因由,亡羊补牢,致信施二姐挽救前面的错处。倒是你呀,欲壑难填,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地跑去日本海面上,到处说你才是施家的正统。大明是看在旧港沦陷后,你抗击外敌、不忘本,这才觉得你还有可用之处;如今你倒自己拿大起来!”
施济孙盯着舒夜看了一会儿,道:“童子,你对我施家的事情,很清楚吗?”
戈舒夜道:“也就是听人说起过一二。”
施济孙哈哈大笑:“那你可知道,我壮年之时,曾有一位非常年幼但非常灵验的巫女给我过一个预言,说我前途无量,但在古稀之年会、遭遇一大劫难,到时候会有个不同寻常的高人,会三次救我性命。那探子伪装成这个人害我,如今看来,燕三娘子倒应了这个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才以礼相待;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对老夫我的事情说三道四?关于与大明结盟之事,休要再提。——把那探子带上来!”
被海风吹得很黑的海盗们幸童子推搡着到了人群围成的圈中心:“跪下!”
幸童子被闪雷弹的黑烟熏得半张脸都是黑灰,但仍举止优雅、神态倨傲。
“你敢加害老夫。是谁支使你的?你背后是什么人?”
幸童子轻蔑一笑:“你们平日像狗一样巴结我、期望得到我的青眼一笑。可在我的眼中,你们都只不过是粗俗如同烂泥的低贱东西。”
智孙道:“你用妖法蛊惑人心,还真当成是自己是什么人物,能让别人诚心拜服追随吗?”
幸童子道:“法术也罢、利诱也好、威逼也是,只要能让人服从于自己,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你们口中的真主没用法术迷惑你们、天堂利诱你们、地狱威逼你们吗?
真正的强者是不屑与你们这些蝼蚁为伍的,就比如说现在,你们又能对我做什么呢?就凭你们?——一群蝼蚁。”随着他的言语,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来了。
登时,万缕阳光像利剑一般刺破海雾,像是一道道雷电的引擎。
众人被这突然而至的光线刺得只感觉眼前一懵。
燕三娘眼疾手快,将施济孙从座椅上拉开。
砰!砰!砰!接连几声巨大的爆炸!白色的火星飞溅四射,白色的酸雾弥漫,空气中登时充满了呛人的酸雾。施氏水寨中的人被炸得七零八落。
前番有很多在绿气中中毒的伤者,本来躺在地上休养,此时来不及逃脱,眼见已经被白色的爆炸烈焰烧得不活了。
此时幸童子站起,掸掸衣衫上的尘土,线条精细优美的细目不屑地扫过地上的尸体,轻蔑地道:“你们在我眼里,已经通通都是死人了。”
“你怎可随便杀人?”一个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幸童子面色略一吃惊,没想到还能有人从他制造出的爆炸中活下来,这爆炸后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白色的酸雾,方圆一里,连草木都会黄萎凋零;普通人就算能在爆炸中活下来,也会被酸雾熏死。
他回过头,看到地上立着一个白色的正八面体,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冰灯笼,有毒的气体被隔绝在外。
“呵,原来是同道中人啊,阴阳师。”幸童子对戈舒夜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对于我们这些已经一只脚踏入永生的得道者来说,这些即将在时间中老死的人类,不就是朝生暮死的蚍蜉蝼蚁么?”幸童子手中拈着一朵被酸雾侵蚀得发白、卷边的落花,塑造着他怪异的美感。
“这么说,你还没有踏入永生?”
“只要得到了那位大人的永生之水,我就会成为永生者,永远保持青春和美貌,成为一个真正的翔士!”幸童子突然眼睛中流露出一种变态的渴望。
戈舒夜看了一眼遍地的尸体,冷笑一声:“哼,那就是说,我可以杀你了!风、水!”她双手捏诀,突然交叉,一横一竖——只见白色的八面体气之结界和蓝色的正二十面体水之结界同时出现。那气之结界仿佛在富集着爆炸生成的酸气,污浊刺激的空气不一会儿就变得清新,而气之结界中却满了白色的酸雾。——两个结界突然合一,在水之结界中合成一罐盐酸,开始浓缩。
幸童子突然发觉自己不能动了,低头看时,已经被地上的白莲阵像装在试管中一样困住了!
“你要干什么?!”幸童子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大叫,拼命放出能够迷惑他人的费洛蒙,但都被白莲阵困住,倒激得他自己剧烈咳嗽起来。他目中眼光骤变,再也不是那种轻蔑、自信满满和高傲的表情。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灵力远低于对方,大事不妙。
他突然跪在地上,流露出一种极其妩媚的神态,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肩膀,不断抚摸自己,露出求欢之态,甚至落下泪来——他竟然痛哭朝戈舒夜献媚,求放过他:“求大人放过我吧,我愿意侍奉您,您对我做什么都行~”
戈舒夜走到他面前,残忍地、饶有兴味得看着他像橱窗中的妓女一样搔首弄姿,然后露出猫玩弄老鼠一样表情,突然咧开嘴笑,用最嘲讽、轻贱的语气道:“谁教你这些的?他没教给你,就算是永生者,轻贱其他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也会被轻贱?别用你那被万人玩过的脏屁股对着我,我嫌骚臭。你造出来的东西,我统统还给你。”
水之结界像个打开了开关的烧瓶一样,将浓缩的盐酸一股脑地倒入幸童子被封装的结界中。
他像个瓶中的小白鼠一样,先是掐住自己的嗓子,然后咳出血来,身上的皮肉全部开始被腐蚀、烧烂,然后一块块掉进酸液之中!
她看着那试管中融化的小白鼠,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逃过一劫的施济孙、海盗众;包括燕三娘和苏惹月,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情。
她缓缓转过头去,脸在朝阳下陷入阴影。
******
“你大可不必这么对待他,翔士。”一个女子恬淡的声音出现在她背后,这声音宛转悠扬像是百灵黄莺在晨光中悦耳的啼鸣。她身穿着层层叠叠的华美和服,长发如同乌云,涂敷白面、唇点朱樱,眉毛剃得很短,一看就是绝对的贵族。
可是这样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乱世的山头上呢?
她缓缓张嘴,仿佛那声音有魔力似的让人忍不住倾听:
“幸童子的出身很可怜,他是为了获得父亲伊势家的承认,才不择手段地效忠于我,想要在伊势宗瑞诛杀茶茶丸的包围圈合上前,拿下施氏水寨。他想,以此为伊势家出一份力,自己便可以认祖归宗,成为伊势家承认的养子。”
“他是伊势新九郎的私生子?!那你是谁?”
看见那女子的身影,有曾经跟随智孙的海盗认出了她的面容,议论纷纷:“北川殿?”
这位今川氏前任家族的侧室、如今家头的母亲、伊势新九郎的妹妹,这样一个贵妇人怎么会形单影只地在乱世中独自行走,还离开了今川的骏河国,来到此处?
她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又似乎在变幻。似乎是很多美女的脸,在此时此刻混杂在了一起。
戈舒夜盯着她美丽却不稳定的面容,像是水面上一幅美人图摇晃的倒影。
“你是谁?你也是鬼法八人众之人?”
“我有很多名字。”对方同时用汉语和日语答道,像是不同的灵魂同时发出声音。戈舒夜感到一阵阵意识的分散和聚集,好像灵魂被挤入一个充满镜子的世界,在每一面镜子上,她都看到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她们来自不同的时代,有着区别的衣着打扮,但电光闪过,或身亡惨死、落魄不知所踪;还有些镜子之中,显示出不同形态的狐狸的姿容。
金色的九尾狐。
戈舒夜被这一群灵魂的灵压逼得有些抬不起头来,仿佛灵魂就要化为涓涓流水,顺着大江东入大海;或者变成一簇簇流离的落英,随风飘散。她在慌乱中召唤出五边形正十二面体的魂之结界,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自我意识的边界。
“你是一个天使!?你是一个混合的灵魂?你有着长达数千年的记忆?你到底是谁?”
“我可怜幸童子,是我可怜那些因美而遭受祸患的灵魂。
我是她们所有的自我意识、记忆和怨恨,也是世人将离奇的幻想和夸张的视奸强加在她们身上,最后造就了我。”
“你的名字?!”
“在传说中,我被人们叫做青丘之狐;在旧九州,我被人叫做妺喜、妲己;在这类,人们叫我玉藻前。”
戈舒夜心中一凛,完蛋了!这回遇到一个强大的永生者,她说不定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天使!
“极致的美,是上天的恩慈,也是灾难;就如同三岁幼儿怀中抱着的和氏璧,那玉璧无瑕的晖光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世人的丑恶和贪婪全部暴露、投射在其上。
人们渴望美、掠夺他人的美;人们嫉妒他人比自己美,践踏美的拥有者。人们先是窃窃私语地挑剔、诋毁,后是明目张胆地视而不见、自命清高,最后,将亡国的罪责、君主的残暴、为了权力而手足相残的残忍贪婪,这一切一切的恶与罪,全部推到那个柔软的美人身上去。
我就是如此,在地狱中得到了她一个个的灵魂。
没有智慧和实力维护这天赐的礼物,我即使那时已经法力卓著,还是眼看发生那须野的万人大战,血流成河。”
“不不,不是你们,你们只是三个普通的女子,由于青春之神的庇佑,脸上散发出些光彩。你们的颜色很快就会被时间洗去;和那些身背传说的绝代佳人相比,你们只不过是……不,你们不会以为,我说的是你们吧?”玉藻前突然以幅扇遮嘴,失声笑起来。
“看来比起认识命运,你们第一课更该学的是,正确认识自己。”
第一百一十七章 破军之术;乱世开篇
却见智孙上前,恭敬地朝着女子连连磕头:“大发慈悲的菩萨,真主的女先知,人海茫茫,无法得见,我这些年苦苦寻觅,终于又叫弟子又碰见你!”
戈舒夜脸色陡变,心中叫道,从郑和下西洋至今已经有七十余年,这施济孙不光活着,还精神矍铄,身体健壮,看上去只有五六十岁,原来也非等闲之辈。
“施济孙,难道你也投靠了伊势新九郎,加入了鬼法八人众?”
那女子嗤嗤笑道:“智孙侍奉本夫人的时间,可比我选中伊势新九郎作为乱世中的倚靠还要早上三十年。”
“你那个给你预言的女巫就是,玉藻前?”
“三十年前,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旧港宣慰司为三佛齐所败,南风不会带来大明的宝船,我们南洋的汉人和唐宋人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我们扶老携幼,从货船如流、繁盛的旧港被迫迁往荒无人烟的新村——二姐她服从三佛齐的认命,仍然做了新村的首领。
可是我不服——我北上南下,到处借兵,还是未能收复失地。
在绝境之中,我几乎自杀,但是这是为真主所不喜的。我问真主,既然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中给我这样的考验,将我像狂浪中的一叶小舟一般抛向巅峰,又瞬间跌至谷底;给我这样的考验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时我看到了她。
三十年来,我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形貌,我施济孙也成了传奇的智孙。——当地的日本人都以为这智孙是一个称号,由我的后代代代继承,却不知,这里,就只有老夫一个施济孙。
小丫头,像老夫这般,海浪中阅尽沉浮,怎么能将天妃金印轻易让给南乘风那个毫无头脑的黄口小儿?”
“什么?!”戈舒夜吃惊地看着他们,她盯着玉藻前:“可是,为什么?”
“大海有着人类的未来。我还是想知道,是否一种可能,我曾经置身的那个伟大而古老的文明不会从中心衰落至边缘。
伊势宗瑞也只不过是我麾下鬼法八门的其中一门而已。”那女子盈盈答道,“世上求永生的人那么多,权贵当然比平民更加迫切。永生者在乱世中生存,也需要依附于权贵大名。托我上知八百年下知四百年的认知力,我能够拣选出这乱世中的强者,加以依附——
伊势宗瑞高瞻远瞩,又开明长寿,在他和子孙的庇佑下,此地的平民会获得长时间的安宁,所以我才选择他。
但是对于施家,我的期待更远。”
戈舒夜上下看着她,突然想到:“你,你使用未来的信息对现在做判断,你违反了信息光锥,这不符合三山条例!”
“你对三山条例有误解,三山条例不是所有永生者必须遵守的铁律,而是对于你们这些只能生活在时间维度的单维有向意识的保护条例。
你们所在的“世界线”行进在爱因斯坦的光速宇宙中,必须遵守因果律,否则你们世界的规律基石就会坍塌。
但是对于“天使”来说,不需要。天使的意识,存在于它所存在的所有时间,它既能看见开始,同时也看见了结束;既能看见概率的结果,也能看清过程发生的链条。
在偶然和必然之间,在布满空间的概率云和每个光子穿过双缝的一瞬面,在黑洞之内,在白洞之前。”玉藻红色的指抓将幅扇收拢,然后朝着戈舒夜用酸液杀死幸童子的地方一挥。
只见那试管似的区域颜色变得非常奇怪,像是变成了胶片的反色底片,而在那之中,时间也在倒流,幸童子被酸液服饰直接的过程在逆行——碎烂的血肉重新恢复成一个人,倒入的酸液恢复到水之结界之中!
戈舒夜突然明白,那奇怪的颜色是——光在从她的眼睛流回白莲阵之中,那是在那个区域中,扩散在聚集,热力学第二定律被打破——时间在逆流!她打了个寒战。
而时间发生畸变的区域,空间和引力都会发生扭曲,在边缘发出刀在水中折弯般光线的曲折,背后的事物显示在那柱形空间的前面,像是世界在被通过一个鱼眼摄像头观察;而玉藻前像一个手巧的绣女,用自己的幅扇修补着白莲阵边缘和这个世界的连续性。他们都知道,当戈舒夜的白莲阵边缘被玉藻前消解殆尽之时,就是幸童子死人复生之时——就是神迹。
强烈的灵压将她压在原地,如同没有束缚却被压上去了千斤之重,戈舒夜牙齿咯咯打战。
“那不是,神,吗?”
“神只是人类对于未知觉的一切的一种统称。想要成为天使必须离开人类,而那并不是死亡。”
戈舒夜眼中突然冒出一种闪烁的火光,像是在黑夜中有人打了一下火石:“所以蓝先生和白先生,他们都没有死,他们只是通过那种方式,成为了天使……”
“或是天使的一部分。”
“如果我是你,我会倾向于缄口不言。”周围突然被密集的闪光闪过,像是一个红色光线织就的牢笼,是无数红色的桔梗印。桔梗印重新描画出白莲阵的边缘,像是一道道坚定的栅栏和锁链,重新标记出被玉藻前搅乱的时空试管。
幸童子恢复的身躯重新开始被腐蚀。
“呵,原来是旧时相识。”玉藻前朱唇轻启,流露出嘲讽的微笑。
苏惹月和燕三娘同时喜出望外地叫起来:“沉星!”“顾大少!”原来是天海豊的人在土御门有司的帮助下赶到了此处!
“戈姑娘!我来救你!”顾沉星目光锐利,首先看到一马当先独自和玉藻前对峙的戈舒夜,他跳上前去,将她从玉藻前的灵压区拉出来。
“不,我有能力自保,快去救惹月和三娘!”
******
“能够得见夫人的容颜,是我的荣幸。”土御门有司对着玉藻前行了一礼。戈舒夜微微吃惊,这声音和桔梗印的主人有些微的区别。“是你们带他来的?”舒夜问,沉星道:“还不如说是他带我们来的呢。”
“我在百里之外,感受到了时空的异动和巨大的妖力流,关东方向有人在扰乱时间的流线。”
“土御门家的小鬼,它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祖先安倍泰亲,当年为了得到鸟羽天皇的宠信和重用,打击政敌,是如何利用阴阳师的权威、五行星辰的学说,污蔑一个一个柔弱又饱有才华的女子藻姬为九尾妖狐转世的红颜祸水,说她引诱和伤害天皇的身体;并且带领数百僧众和阴阳师将她杀死的吗?十三万大军在那须野激起混战,就是你们政治势力分赃不均的内讧罢了。
可笑,在手染鲜血之后,还要用火山口的一块毒石‘杀生石’,说成是她藏身之处。”
“那时泰亲未曾觉悟,真心以为你是群恶的领袖、妖异的源头。”一个声音说。戈舒夜惊异地盯着那个人,发现他也有着和玉藻前一样变幻莫测的容颜,仿佛是一个人从年轻到年老、一个家族从上古到如今所有成员的面容。
“过去的错误已经铸成,即使再怎么痛悔,也不能再改变了。我是这个时空区域秩序的维持者,禁止在此时空随意改动世界线。”对方道。舒夜这才发现,并不是土御门有司在说话,而仿佛他身子周围的一圈,都被什么神灵或是精怪附身。
难道,那是土御门有司召唤出的一个式神?
“那就是让土御门和花开院两家争斗不已的‘破军之术’——不,准确来说,那是一个超越时间的意识体。是安倍家历代家元意识的混合体。”
只见那一团不稳定雾气似的东西,从土御门有司身上走了出来!
众人都被这个幽灵似的东西吓了一跳,却发现当它离开土御门有司的躯体,虽然像雾气中的反射般呈现半透明,却终于呈现出人的形象,那个数百年前的传奇阴阳师因此重现他的身姿——“你就是传说中的安倍晴明?”
“是,也不是。作为人类的安倍晴明,在他的身躯停止运行的那一刻已经寿终正寝了;但拥有他的智慧、记忆、情感和自我意识的‘我’,却以某种此时人类还不能理解的方式保存了起来。
此后,安倍家和芦屋道满家历代家主的人格意识和记忆经验不断融入、积累,人们对于‘那个传奇阴阳师’的想象、希冀和寄托也逐渐加入,‘我’就借由安倍家或者芦屋家的血脉,在破军之术中,在后世复现。
由于我自身在时间中的存在形式,子不能先于父,我天然地维护我的家族后代血脉传承的时间序列,禁止永生者修改世界线。”
“是么?是这样吗,安倍晴明?数百年前你和他,不是立志成为守护平安京的双星么?
如今乱世将临,生灵即将涂炭,京都即将数次易手,东大寺被火吞灭,大阪也会在残酷的攻城战中被夷为平地,你还是什么都不做吗?”
“那是过去的我,孤立的我——现在‘我’是时空区间的管理者;况且,我也更加地明白,应当放下执念。我们身处的人类社会,有其内在的发展规律;历史也不是凭借你我的喜好就可以更改的玩具。我们就像站在河岸边看着河川的人,最好的事情的就是让河川顺利奔涌而过,什么都不用做。”
“哼,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时空区间管理委员会灌输给你的?”
“玉藻前,没有用的,我已经超越安倍晴明个体的智慧与体验,你用这种激将法是不会影响到我的。”
玉藻前见此计不成,转头又道。
“晴明,一个生命在你眼前逝去了呢,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受难,而不救?你可有恻隐之心?你作为阴阳师许下的兼济天下的理想,如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人不救何谈救众生?”
红色的桔梗印和玉藻前的力量似乎发生了一阵僵持,试管中幸童子的身躯像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一样陷入静止,没有恢复生机,也没有继续分解、破烂。
晴明面色平静,他眼神的余光扫了一眼戈舒夜:“死亡已经发生,走向终焉的灵魂无法创造新的时间,即使你强行扭转时间留住一朵枯萎的花朵,也不会再有果实产生。因为那生命被困在你时间的囚笼中,正如花朵被囚于瓶中,没有蜂蝶会带来其他花朵的花粉。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断开,让被杀的人死去,让杀人的人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吧。”
红色的桔梗印终于占据上风,将幸童子所在的圆柱体完全裹住。等到光晕退去,被浓酸腐蚀分裂的肌肉、骨骼、脏器和粪便像一锅被炖了十天的猪肉汤一般洒了出来,落在地上。
被酸洗净的骨头还很新鲜,筋膜白森森地,发出一种结缔组织的反光。
周围人类都被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玉藻前却上前,用五彩的丝帕将地上的一根根还能辨认的骨头包起,叹息道:“斯人已逝,罢了。”
晴明道:“玉藻前夫人,且慢,你们还没有交出茶茶丸。”
玉藻前朱唇轻启,微微嘲讽:“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开、休、生;伤、杜、景;死、惊!鬼法八门,八柱招来,急急如律令!”
地面地动山摇,玉藻前所在之地为中心,出现一个金色的八卦罗盘阵,按照八卦的方位,每个上面都有一卦,同时上面写着八门之名,而每个门上写着一个她仆从的名字。
阿国、幸童子的名字黯淡,已然是要被抹去。但花开院道忠、蛛女莲花、风魔小太郎和施济孙的名字的都赫然在列,花开院道忠、还有伊势新九郎和的名字
晴明摇头,道:“历史大势,如同无法抗拒的海浪;斯人逝去,犹如春末上野的落樱。乃是自然之理,岂会因为人强力所挽留?请不要横加干涉红尘之人的命运。”
“横加干涉?”玉藻前突然尖锐地笑起来,“晴明,难道以你的预见之力,也不能看到,乱世,乱世的篇章即将揭开了!室町幕府的时代即将终结,诸侯征伐,所有的贵族都会在乱世中跌落,天皇将饥饿中乞讨、吃野草粟子如同乞丐,京都将走马灯似的更换主人,本能寺将燃起红莲之火,大阪将建起白鹭般的城池,最后仍然消失于火焰之中。
红莲的业火将会烧遍四国九州,从西到东的诸侯们,都会盟友背叛、父子兄弟相残。
而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每个人,都会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晴明淡然道:“难道你扣住了足利茶茶丸,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玉藻前道:“我要助力北条氏成为乱世中的枭雄!”
戈舒夜突然插嘴道:“玉藻前,你,应当很强吧?为什么还要依附于他人?”
女子转过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新生儿,你以为成为永生者,就能在世上呼风唤雨吗?——不,当永生者沿着时间的河流向下漂流,当所有他熟悉的人和时代都被甩在身后,永生者就成了人类社会的弃儿,形单影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势力。
如果遇到兵荒马乱的年代,就像一个赤裸的婴儿走进了一场暴风雪,根本就没有安全。
旧的室町幕府的时代即将终结,最后摘得胜利果实的人,还没有崭露头角。永生的门,那门是窄门,路是窄路,我将会选择永远正确的那条生存之路,在时间中存在下去。无论依附于谁!”
晴明道:“你的追求与我无关,但我是此时空区间秩序管理员,禁止修改世界线的行为。
十二神将招来:天一、腾蛇、朱雀、六合、勾阵、青龙、天空、白虎、太常、玄武、太阴、天后!
清理时间线,剪断此时空信徒从她那里得到的时间线变化;
从那女人手中解放出足利茶茶丸,让红尘中的人自己解决红尘中的事。”
“是传说中的十二神将!”苏惹月虽然没有见过晴明施法,但她早就听闻过这位传奇人物的法力高强。
只见在十二神将的进攻下,玉藻前八门八柱中的人名越来越淡,像是金色的砂砾被海风吹散,这是要解除契约的先兆。尤其是写着施济孙名字的那条。
玉藻前的人手实在是缺乏得很,在十二神将的攻击下,结界开始动荡、变暗,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了!
玉藻前突然取出幸童子的骸骨,然后取出一根长骨,插在地上的土包之上。她的幅扇朝土包一指,突然天地变色。戈舒夜大叫不好:“人偶之术!”
啪!浓雾散去,半人半土的幸童子出现众人面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土蛇之术;救兵
浓雾散去,半人半土的幸童子出现众人面前。
土包里还在不断向外爬人,是蛇女阿国!还没有停止,是茶茶丸在伊豆之战中被杀死的残兵败将!
“怨恨啊!怨恨啊!”土偶的幸童子爬起来,身体不协调,颤颤巍巍地像是个被人用丝线牵着的人偶,朝着戈舒夜爬去。
“怨恨啊!怨恨啊!”阿国的土偶像蛇一样扭曲着,蜿蜒地朝幸童子爬去,白骨的手指抓在他身上,嵌入土中,像是骨头和土的拼装人。
后面从土中爬出的半土半骨的人偶也都渐次抓在阿国身上,像是蜂巢里密密麻麻的蜜蜂堆叠着,越拼越多!
“喂,你不做些什么吗?!”戈舒夜向后连跳,避开不灵活的幸童子的纠缠。却见土御门有司结印一收,收回了破军之术。“土御门先生,怎么?”顾沉星敏感地发现了土御门有司的状况不对劲。
“阴土的瘴气!”土御门有司用袖口捂住口鼻:“玉藻前见自己不是晴明的对手,就开始直接攻击我,而我承受不住她强大的妖力。十二神将只能奉晴明的命令,他们大约解开八门八柱的永生线后就会离开!”
只见此时,十二神将手中已经得到了、从玉藻前的八角罗盘阵上伸出的八根金色的丝线!
“把幸童子的那根丝线剪断!”戈舒夜叫道。沉星点点头,举剑斫去,却像砍到带电钢丝一般,感到酥麻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竟然将自己朝那当中吸去。
“哼,你们谁若是用凡尘中的刀和剑砍断了我的丝线,就会被我的八门法术讨替代,成为他们的替身。”玉藻前笑道,只见土偶们互相交错着,像一个拼接积木似的,拼成了八条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巨大躯干,却是蜿蜒的蛇的躯干——“八岐大蛇?”
“不,只是同源的东西,八门之八柱土蛇!”
只见幸童子从那土偶堆里构成的大蛇中升出,脸在其中一个大蛇的蛇头上,而阿国、雾隐也都出现在蛇头之上,每个蛇头上都有一根金色的丝线与人或者一个名字相连,而那些丝线,都通向玉藻前纤细的手指之间。
其中幸童子的所在的那个蛇头紧紧地盯住戈舒夜,目中流露出仇恨之色。
“我要将你撕成碎片,就像你对我所做的一样!”土偶的幸童子嗓子中发出一种像漏气了的蛇嘶嘶鸣叫般、非人的声音。
“凡尘中的刀和剑?”白鸦出现在地动山摇的战场上,他飞身上前,如履平地般踩过大蛇滚动的身躯,抽出斩魄大刀,一刀斩断了大蛇的头!
无数组成蛇头的人偶像垃圾场里成堆的人偶玩具般,从断口处掉落下来,像融化了似的落入土中,简直像是水滴落入水面。
丝线发出金光,玉藻前妖力炽盛,从那蛇头的断口处又长出来一个新头!然后朝着白鸦凶猛地扑去!
“啧!”白鸦在空中凭空翻身,躲开八柱土蛇的攻击,“这么说,这东西可用灵力斫断,要同时斫断它八个头上是丝线才可!顾大少,叫你的人,接着!”“好!”
白鸦如孔雀开屏一般展开剑匣,顾沉星、陆剑羽、玄清尘、马四爷依次接住剑匣中的兵器,燕三娘也跳起来道:“算我一个!”
“戈舒夜!”白鸦提醒道,七人一起跳起,各自斩向距离他们最近的蛇头!
土蛇头纷纷萎地,如同烂泥。
但是还有一个!
戈舒夜来回跳着躲避幸童子所在的那大蛇的头,那蛇头继承了幸童子的法力,不断喷出致命的绿色毒气:“缺一个人!请土御门先生召唤式神助战啊!”
咚咚咚。海面上传来击鼓之声。
众人都猛地回头,发现在他们陷入苦战之时,海面上升起船帆。
“是海盗?”“伊势宗瑞的攻势展开了,看来,我得快点了,不然来不及带着茶茶丸的头、这里的船和人马海上会师。”玉藻前道,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各画了一个圆,合在一起看就像是个∞符号。
大地猛烈地震颤起来,所有的人都不能保持平衡,像是被扔在一张蹦床上的豆子剧烈地弹跳、翻滚。他们所在的小山的土壤液化了,地面像熔岩巧克力蛋糕一样开始融化,渗出泥浆,山坡向两侧塌方。众人只能拉着病残向中心退去。
从那些液化的土壤缝隙处,八门土蛇的身躯突然像发泡的酚醛塑料,巨大的身躯膨胀了数十倍!像一座土山般从地面上站起来,阴影覆盖了整个小山,被斩下的七只小头从伤口处生长出七只巨头!这阵爆炸似的变化让周围的空气被猛烈地挤出去,造成一股朝向四面八方猛烈吹拂的热风,如同地狱的吐息,烤的众人不能近前一步!天海豊的诸人都知道——他们晚了一步!
而远处的海上是伊势宗瑞已经组织好的人手,看来他早就从鬼法八人众那里得到了施济孙被控制的消息,前来吞并水寨,诛杀茶茶丸!
“这可如何是好?哥舒姑娘,咱们直接攻击那个女人吧!”马四爷喊,却见戈舒夜定在原地犹豫。
“不行,她们术士之间有成法,不可互相杀伤。”苏惹月和戈舒夜同行这么久,对于她口中永生者不能互相伤害的禁令略有耳闻。
“那要怎么办?”
“只能在灵力上完全压制对方!可……”苏惹月吞下了后半句,戈姑娘现在还胜不了这个大妖。“可恨我不会武功,刚不能帮上。若是南大罗汉在就好了……对了沉星,南乘风人呢?!”苏惹月望向沉星,询问。但是顾沉星的眼睛却在盯着海上,惹月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在海上星星点点的光影之中,她眯起眼睛,居然看到了那黑朱金相间的花色——飞廉如意帆!
“你去叫他搬救兵了?”惹月看着沉星嘴角的笑意,多年的默契让惹月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嗨,出门靠朋友呗。我们区区小号对付不了的事儿,咱们大明家大业大,施家出了事不能不救,总还是得要这点脸。况且,北风就快起了,上面的人该催了。”
“南乘风去叫了谁?华人海上针路商队总盟?”“再猜。”
“两江水师?——还有?谁?”
“咱们那位东家。”
******
牡丹姬:永生者们被吸引,在此聚集。
施摇光:有什么东西,将要降临。
牡丹姬:或者是时空的缝隙,;
施摇光:或者是过去、未来的信息。
牡丹姬:他们都不能提前预知命运,也不能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规避,
施摇光:所以天地不仁,我们都在造化女神的手心。
******
跟着南乘风一起跳下帆船的,来者只有一袭白衣,腰上挂着一柄白剑。玉柄玉鞘,蓝刃。
“那东西是虚张声势,这都看不出来?”对方道,“涧底束荆薪,水寒煮白石。”
一阵寒气扫过混乱的战场,大海的海面上沁满了冰花,不一会儿,水寨所在的小港湾就皆被封冻!
“快找个背风的地方躲避——他是想连我们都冻死吗?!”天海豊众人连滚带爬地找到隐蔽处,不寻常的白毛风就卷过土地,将地面结结实实地冻了起来,硬邦邦地。小山在冰的氢键作用下强度增加,恢复了土壤的承载强度,而土蛇也无法再从液化的土壤中汲取动能和势能。灵活活动的人偶关节被冰中的氢键拉住,冻得死死的,土偶构成的土蛇,从末梢至核心封冻,最后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死物仿佛它一开始就只是这地方一具人造的、用于节日庆典的巨大雕塑。
玉藻前看着他:“你拥有白剑?”
对方看了一眼和天海豊众人一样瑟缩在掩体后、躲避着他强大白毛的戈舒夜,道:“即将完全拥有。”
玉藻前叹气道:“白剑拥有规定完全时空区间的能力,然也,你的灵力要强于我。我不做无谓的争斗。”
对方道:“既然如此,请夫人将施济孙的永生只线交给在下。”
玉藻前道:“且慢,既然白剑在此,时空区间可以独立,不必担心信息对于世界线的干扰。我告诉你们,我扶助施济孙的原因。请你听之再做决定。”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劝智孙
“东南华人海上针路联盟已经封锁了这片区域,伊势新九郎见势不妙,已经调转船头,不会再来了。
大明御马监、沈自丹。无意冒犯,请夫人将施济孙的永生之线交给在下。”沈自丹平静、礼貌,却不容抗拒地道。“否则,本座会以武力强抢。”
戈舒夜觉得此言似曾相识,仿佛站在悬崖边上的水神之子昨日重现。
仿佛是为了迅捷,特意甩开了暗卫和随从,每当这个时候,他轻盈得像一只幽灵、快得像一道闪电。
玉藻前展开幅扇,九条尾巴同时出现在裙裾之下发出炽烈的金色妖力,光的八角八柱阵快速旋转,像是织机上快速旋转的线锭子,金色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包裹着她。漫长的时间中,她诱惑、联系和扶持过的无数红尘中的人的灵魂似乎都化成这一道道的丝线,包裹着她。
但是他轻易地抽出春水,金线在白色的寒刃下如同蚕丝那样被缫出,像一个熟练的缂丝女工,在纷繁复杂的命运线中,轻易分拣出他需要的那一根——施济孙的命运线。
“你用了什么法子?和他有联系的旧人?”
“旧港宣慰司,错发给施济孙的委任状。”沈自丹苍白的手指中夹着一张经年已经发黄的绢帛,“只要他的心还渴望着被承认,他灵魂的丝线就会自动追寻。无数次,他在梦中像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稻草似的想要抓住这张代表正统的绢书,每次落入手中之时,却像热水中的糯米纸一样融化了。”
施济孙的的金线像试图挽住离人脚步的柳丝,不断地朝着那丝帛上卷去。
“你监视了他的梦?——哦、你可以读梦了。”玉藻前道。
“施济孙,本座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天妃金印。只要你归附大明,本座还你荣耀,大明重新给你敕封,让你回归正统——以后施家的祠堂祖庙、牌位香火,都有你的一份;你死后落叶归根,荣归故里。”
余光去瞟施济孙的面色,阴晴不定,像是冬日太阳下快要融化的积雪:“你不可能是白与老夫吧?你有什么条件?”
“你死之后,由施二姐的外孙女南乘风做你的继承人,继承施氏的所有水上力量,分裂的血脉合一,长久分离的亲人重新归于一处。”
施济孙虚弱地道:“凭什么?”
南乘风上前一步,道:“叔外公,施氏金印,代表咱们的那一半,并不在伊势新九郎那个日本人那里,他偷了大明皇帝的那一半,来骗你的。施氏金印,一直带在外孙我的身上,这些年,我也数度落魄,但,这枚金印我从不离身,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换钱或是给别人。”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你也和他们想的一般,想做我施氏水寨的继承人?”
南乘风道:“叔外公,你若是不想封,可以不封——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怎么能听别人的挑拨,亲人互相残杀?”
施济孙道:“为什么?”
南乘风道:“我妈传给我这金印的时候,就说,外婆临死前常常念叨,唯一的遗憾就是小弟不在身边,亲人离散。若是小弟还在,不至于就叫满者伯夷欺负了咱们海上的汉人啊!”
施济孙叹气:“哎、哎!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南乘风道:“是。叔外公,咱们身上流的,都是曾祖施进卿身上仁义的血脉啊。只要能让施家失散的亲人重逢,我愿意双手将金印俸给叔外公!”
南乘风解开锦囊,那个明晃晃的金印登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施济孙道:“好孩子,你上前来。”众人听闻这话,都制止南乘风,怕施济孙暗害于他。南乘风道:“智孙是我的亲人,不会害我。”施济孙目中精光闪现,钢钳一样的手一把扼住了南乘风的手腕,他将南乘风拉到众海盗面前,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兄弟,这是我施家二姐的外孙南乘风,在大明东南海面上,被叫南罗汉的,有人听说过。若是我百年之后,咱们水寨,就唯他马首是瞻了。”又对南乘风道:“这些兄弟,都是两三代前,就跟着我干的老兄弟的后人了,他们以后的生计,你都得放在心上,决不能抛弃一个弟兄;谋生也不能不顾一个弟兄的死活,知道吗?”
南乘风听他这语句奇怪,只磕了一个头道:“记得了,叔外公。”
施济孙又叫燕三娘上前,拉着她的手道:“这位燕娘子,救了老夫的命两次,我给了她一支金箭,若是她有什么要求,你和水寨要尽全力报答她,帮她完成,知道吗?”
南乘风又只能点头道:“记得了,叔外公。燕三娘也与我有恩,我一定报答。”
施济孙又叫沈自丹道:“沈大人,你说话可是算数?能叫我回归正统、认祖归宗?你须得发个誓,若你有半分欺骗于我,教你为鱼鳖食,无葬身之地!”
沈自丹道:“本座堂堂大明使者,有何不可?我就此发誓。左右笔墨伺候,本座这就白纸黑字,立约盖印!”但此时沈自丹左右暗卫并未跟来,顾沉星急中生智,脱下雪白的中衣,叫陆剑羽、玄清尘道:“剑羽,清尘,借二位后背一用!”沈自丹便以两人后背为桌案、以地上烧焦的木炭为笔,写下了敕书。以腰间御马监印和天妃金印盖了章。
施济孙看着朱砂的敕令印章从绢衣上揭下。他双手接过那敕书,昏黄的眼珠上下看了几遍,然后手颤抖着伸出,停在了半空。他望着燕三娘道:“燕家娘子,给我预言的,并非玉藻前夫人,而是一个红眼的幼年女巫,她说,当遇见三次救我的那个人之后,我会实现所有的愿望,施氏将会重振,我将得到我期盼的所有荣誉,而大明的船帆将重新回到满剌卡。
但是我,但是我…我不该得的东西也会失去。”他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令他梦了、想了几十年的施氏金印是一块通红的烙铁一般。
玉藻前叹气道:“你既回到时间之中,永生的路,便与你岔开了。”
他最终还是没挡住这巨大的诱惑,触摸向南乘风手中的施氏金印。
只见在他的手接触到金印的那一刻,玉藻前与他连结的金色丝线突然猛烈地挥发起来,像是香炉中的烟气,快速地燃烧、向四周逸散。而他的外表、身体面貌也在迅速地变化——他壮年精壮的身躯开始萎缩,变得松弛、佝偻,头发开始变得白、脱落、稀疏,黝黑健康的皮肤开始浮现老人斑——一个五六十岁的壮年汉子快速衰老,竟然衰老成了一个百岁有余的耄耋老人!
衰老的施济孙,弯曲干枯的手还紧紧地抓在金印之上。
土御门有司轻轻地叹道:“善哉,佛语智慧,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南乘风上前去,跪在衰老的施济孙面前,道:“叔外公,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孝,养你的老。”衰弱的施济孙仿佛听见了,缓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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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平静,海风扫过小山包,三人立在风口。
春水和惊地藏发出微微的蜂鸣,仿佛在打招呼。玉藻前已经完全收束了自己的妖力,看上去只是乱世中一个柔弱无害的女子。但她还没有离开,沈自丹立着微微与她对峙,戈舒夜也没动。
“是你说服南乘风主动放弃施氏金印,换取施济孙的信任?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南乘风没有这么多心眼。”戈舒夜问。
“我只是借用了伊势新九郎的计策,顺势立南乘风为继承人——本来、我以为施济孙还能再等几年。没想到…倒是省了本座动手了。”沈自丹道。
天海豊众人恭谨上前,向沈自丹行礼后,顾沉星道:“督主大人,南乘风已经先行去水寨收拾人马。我们也想前去,有个照应。不知此事若了,南乘风收服施家水寨,答应助大明南下满剌卡,督主可否免了燕照雪掌柜的唐突之罪?”
沈自丹抬起眼皮瞟了顾沉星一眼,道:“你先收服了水寨人马,再谈。”顾沉星知道自己没什么反抗的筹码,称是,准备带着天海豊众人下去水寨,便问戈舒夜道:“戈大姑娘可同去?”
沈自丹表情更加不悦。惹月看出二人似有龃龉,以为是沈自丹暴戾恣睢不喜别人冒犯之故,想将沉星支开。便小声道:“沉星,我有事同你商量,请你拜别了督主,赶紧过来吧。”
沈自丹问:“苏大小姐可是有什么打算,想要瞒着本督。”
苏惹月盈盈道:“不敢,内帷之事、闺阁密语,不足为听,恐污了督主尊耳。”
沉星作揖后躬身退了三四步,才转身往惹月处去了,耸耸肩,笑笑道:“劳你救我了。”惹月掩口,笑道:“我是真的有事同你商量。”“你说。”惹月抬头看了看沉星表情,道:“是关于戈姑娘以后…”见沉星脸色果然有变,惹月道:“你喜欢她,是不是?”
沉星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面对惹月他觉得有些愧疚,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又有些莫名的委屈,他知道不该在惹月面前抱怨,却还是忍不住道:“她不想留下。”
“你问过她了?正式的。”
沉星觉得喉咙有些紧,她早把他的话都堵上了,只能紧紧地答道:“她说……她会离开人类,远离所有陆上的尘嚣。”
惹月道:“那是她的心冷了——沉星,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一路以来,戈姑娘和我出生入死。她是个厚道人,也很可怜。若是……若是有一天,她的心暖和了,我愿意接受她,我愿意同你一起,让她的心暖和。”
沉星有些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玄清尘拍手道:“这就好了,娥皇女英,潇湘二妃,也是亲如姐妹,太好了!沉星,这样你就不必为了戈姑娘名分的事烦恼了!我就说,惹月大小姐一定会想通的!有她真是你的福分啊!”
娥皇女英的话都出来了,这会子大家都听懂了。
不知何时,从水寨回来的燕三娘站在了他们背后——只见燕三娘气势汹汹地举起施济孙给她的那支金箭,一半是伤心、一半是愤怒地道:“一个一个又一个!你的桃花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不行,顾沉星,你给我发誓,你不许娶她——否则,我就叫施氏水寨的人,不许帮你们!”
第一百二十章 夺剑;堕落罪起
只见燕三娘道:“否则,我就叫施氏水寨的人,不许帮你们!”
此言一出,戈舒夜和沈自丹的眼睛都微微眯起。只是目标不同,戈舒夜不屑地瞟了一眼燕三娘,而沈自丹却以同样冰刀一样不屑的余光,扫过顾沉星。
话分两头。
原来燕三娘同南乘风先行下了水寨。水寨中众海盗虽然有部分跟着施济孙上山,知道事情多来龙去脉,但寨中人更多,又兼看到施济孙突然变老,不由得怀疑是天海豊诸人给施济孙施了妖法。
此时南乘风没有金云翘、沈自丹在身边出谋划策,心机城府不深,面对此种场面,渐渐有些弹压不住。年老的施济孙如今也几乎是耳聋眼瞎、老态龙钟,群盗又都是海上散漫之人,眼看就要哗变。
正在这危急之时,燕三娘一脚踏在桌子上,高声道:“这个,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是智孙的金令箭!”“是的是智孙的信物!”
燕三娘目光射向同他们一起从山上下来的海盗,道:“你们也看见了,智孙大人亲口说了,南乘风是他的血亲外孙,若是他不行了,水寨为南乘风马首是瞻,是不是?!”跟下山来的海盗目睹法术对战,也畏惧沈自丹和戈舒夜的法力,于是纷纷点头。
三娘于是继续道:“智孙大人为了维持水寨,牺牲自己寿限,和女妖签订了协议,才能维持青春。如今那女妖投靠了倭子,要和大明为敌,智孙大人不愿意叫大家与同胞血亲为仇,才被女妖收回了法术。”
众人又都乱叫道:“那女妖会不会和咱们为难?光她手下的幸童子就足够搅得咱们水寨不安了!”三娘道:“众位兄弟不要害怕,南大罗汉在智孙面前磕头立誓,叫不要放弃一个兄弟的生计。如今大明派来了高人,弹压住了女妖,正是请众兄弟弃暗投明、襄助大明南下满剌卡,恢复旧港的昔日荣光。”燕三娘看众海盗游移不定,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眼珠一转,继续道,“大明的沈大人说了,南下满剌卡,打走了红毛,抢来的金银财宝,公四民六,你们自己可以留六成!”
“真的?”海盗们一听说可以拿到这么高的分账,登时高兴了。
“要是你们干的好,上面还当有赏赐!”
“女菩萨,天妃娘娘,既然你手中拿着金令箭,那便快快下令吧!咱们都听你的!”
“好!”燕三娘将金令箭高高举起,“咱们施氏水寨,以后就以南大罗汉为首,襄助天海豊,助大明南下满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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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娘将金令箭掏出,伸在顾沉星面前:“顾沉星,我燕照雪自从得了这东西,从来未给自己谋一点私利,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难道我为你的这一片真心、拳拳付出,你全看不着?”
顾沉星道:“三娘,你帮助南乘风收服施氏水寨,为此行第一大功,天海豊心里自然对你感恩戴德。但,我和惹月商量的、并不是论功行赏的事啊!”惹月道:“三娘,戈姑娘一路以来对抗强敌,她所做的,也并不比你少啊!”马四爷上前拉架道:“燕掌柜,咱们好不容易完成一趟任务,怎么又因为争风吃醋闹起来了?你得罪沈公公的事情还没了,不如我们……”
燕三娘道:“那我不管,反正水寨是我收服的,若想让他们听你的南下,就必须答应我这个条件!”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沉星身上。
顾沉星道:“三娘,请收回的你话。戈姑娘的去留,全凭她的自身,我顾沉星何德何能,能留下一个不肯留的人?这岂是凭我单个人就能够决定的?”
燕三娘不依不饶地道:“哼,别装了,你那贤惠的苏惹月不是都亲下堂来,愿意充当主母,替你说这门亲了吗?”这句话一出,所有女孩子都置身其中,惹月又羞又臊,脸都涨红了,转头就要走。
戈舒夜上前一步,道:“燕掌柜,这一路以来你对我就不友善,我又不是死人,听得出来。前番一直没同你计较,你倒步步紧逼。几番苦战,辗转诸侯海外之地,如今大家好不容易收服施氏水寨,你竟居功、以此为要挟,难道这一路以来,就只有你一个人的功劳吗?”
之前戈舒夜从来没有和燕三娘正面冲突过,此时一开腔,天海豊所有看戏的人都陷入了一种“到底还是二女争夫打起来了”的又八卦又尴尬的境地,既好奇这件事的发展,又怕破坏了大局。
燕三娘手指指着她俩,道:“好啊,你们两个倒是会提前串通起来欺负我!”
戈舒夜翻了个白眼,突然笑了,转过头对顾沉星道:“若是别人要留我呢,我就偏不留;若是要赶我呢,我还偏不走了。燕掌柜,翔士的去留岂是一个区区的红尘生灵所能左右的?”(戈舒夜在杀掉幸童子之后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强大,开始傲慢,并不把燕三娘放在眼里,并且对于不友善的燕三娘起了歹意。)
看热闹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一道寒霜直刺过来,戈舒夜负着气,没注意,顾沉星眼疾手快,单手揽住舒夜,旋身躲开。
众人惊惧,不知沈自丹是何意。
“顾少东,本座真不知你是福是祸。”(这里沈自丹也起了歹意。)
“沈自丹,你掺和进来干什么?”戈舒夜质问。
“既然大小姐已经有意归回红尘,搅入这争风吃醋的泥潭,不如就将惊地藏交给本座,能让物尽其用,也免得名器蒙尘。放心,我会完成白剑,成为祭司。”沈自丹张开寒玉华爪,篮白冰霜之力朝着惊地藏褫夺而来。
戈舒夜单手持着惊地藏,地上撑开金色的白莲阵,抵挡着他的寒玉灵力:“我是去是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关你什么事?我只要完成我的考验、保住我的人就好!”
不料两人灵力相接,两人范围之内竟起了极大的共鸣!白毛风卷着大地震震,竟然从地底冒出雷鸣!巨大的灵流从春水蓝色的剑刃流出,又被惊地藏金色的剑刃吸入,像是两个磁单极子构成的磁力线,而围观的众人似乎都被包络进了这一个巨大的魂场之中。
玉藻前突然发出笑声:“出现了,白剑的绝对时空领域,超越时间的智识。”她优雅地转过头,缓缓地朝着戈舒夜和沈自丹都发出那命运的预言:“嫉妒和恶从你们心中产生,冥冥之神属于所有灵魂,所以命运女神也玩弄所有的灵魂,你们谁都逃不掉。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们都作出了错误的选择,这抉择已经无可挽回。
你们都会失败。”
“什么?”戈舒夜在飞旋中似乎看到很多画面,也包含玉藻前和沈自丹的对话。
她说:“截停太阳,推动地球!”
戈舒夜眼前突然浮现一个巨大的火球,占据她的大半视野,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之中;然后她急速地后退,路过火球旁两个很小很亮的球体,往第三个小球上降落。
那蓝色的小球高速地转着,她在往上降落——她突然明白了她看到了什么,仿佛这个信息是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似的。
玉藻前也站在虚空之中,背对着她和沈自丹,发出一种带着悠长回响的声音:“沈自丹,你们以为赢了一场战役,却输掉了整个战争。那结局不可避免地朝我们扑面而来了——大明会失去大海!”
戈舒夜和沈自丹同时感到了,无数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回忆、信息和纪录、智识涌入他们的脑海。两个人似乎同时看到了大明这个巨人的陨落——虽然现在她还如日中天。
白剑所在的区域可以接收此时间之外的信息,而不构成违反三山条例。
玉藻前作为一个永生的灵魂、先知,发出她如同大地震颤、群山悲鸣的预言。
“是的,是的,南下出海这一仗,你们会赢,你们会获得惨痛的胜利!是的,你们会赢得一场战役,但是会输掉整场战争!
漫长的文明之战!
“1500年代左右,大明国力强盛,大明水师横扫东南亚。此时的欧洲诸国还是靠海盗抢占海上霸权的流寇,西班牙和英国还在窝里(附近海域)争夺海上霸权。
虽然郑和的船队到达了非洲,但是海权权贵在大明帝国的政治斗争中输给了陆权派,“休养生息”“劳民伤财”,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阻断了大明帝国在海上的扩张,从此他们要自我封闭了。
此时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地是平的,我们居住在上帝乐土、世界的中心。太阳东升西落,永恒的真理。
但是时代很快就要变了,哥伦布已经出发去了美洲,麦哲伦的船队要完成环球旅行,哥白尼的日心说马上就要付梓,在伽利略、第谷、开普勒、薪火相传的天文观测中,拦住了太阳,推动了地球。
太阳在宇宙中的位置被更正,那个天才的巨人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和用微积分准确地描述运动。
可以计算炮弹的弹道,也可以计算行星的轨道。
进化论,人们逐渐认识到上帝的虚无,我们是猴子演化来的———生命的起源,我们注定有同一个祖先。
世界正在变化。
而大明帝国,此时强大、如日中天的大明帝国和中华民族,尽管神机营的火抢火炮技术也许是世界领先,尽管欧洲的贵妇们都疯狂地追求大明精美的丝绸和瓷器,尽管水手都把她视作东方乐土,遍地香料和黄金,但你知道,但你知道——中华民族正在如日中天又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落,走向那屈辱痛苦的百年近代史。
如果你是一个生活在明孝宗时期的穿越者,这时候政治清明、君主仁孝爱民、朝堂上名臣济济,李东阳、谢迁,都是不世出的名臣,你可以宅斗,你可以种田,你可以享受繁荣的经济生活,你甚至可能生活在cbd一般的南都商圈。这里有名牌,有商圈、有银行、有奶茶。
可是四百年后,大明首都南都(南京)的居民,会被现在裤子都穿不起,男子身高只有一米四五、只能光屁股偷渡抢钱的隔壁蕞尔小国的倭寇屠城,大半山河被他们侵占。他们说:支那人是猪,愚昧,落后,活该挨打,不配吃白米。
大明正在无可奈何地走向这个结局。
你们赢得了一场战役,却输掉了战争!”
两个人都坐在地上。
更加震惊和失望的,是沈自丹。
“不,不,我不相信!”
“大明的使者,你已经做出选择,你也如同未到来者给我的信息一样,选错了。我扶持施济孙,唯一的希望,是给大海留下种子。可是如今,一切都在向那不可挽回的未来坠落而去。
现在你们准备好了吗,要去见那个正在蠢蠢欲动的新世界;
也准备好了,往世界线中坠落。”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信息?”只有升斗小民的戈舒夜还能开口问。
“白剑选择让我开口告诉你们,祭司的候选人。”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上)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上)
玉藻前被二人的灵力震惊,知道了他是祭司候选人。也同时知道了两个人只得到了白剑的一半,于是决定告诉他们第三个故事。
这是一些回忆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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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兰棹:
我是亚洲太空城的随舰心理医生,正式隶属叫做随舰卫生队心理卫生支队。
这是诞生于人类太空时代的一种社会福利服务,有点像大海航时代的随舰牧师。这个时代的人类还是大部分出生在地球上,成年后像工作移民一样往太空的同步轨道城区迁徙。虽然经历了失重训练,但长期生活在微重力环境,还是会对一直在重力环境下演化的生命造成影响。
器质健康上的影响,比如体液的重新分配,很容易引发头面部位的水肿,或者淋巴、血液方面的问题;心理健康的影响,嗯……说不准,也许是很像猴子在做一个长期跌落的梦,加上如果出外勤,工作条件封闭,也会更高风险地造成心理失衡。
时间感混乱和激素紊乱是最常见的,还有一种很典型的,多梦带来的失眠。
人类和祖先一直在地球上和重力的协同演化,让抵抗重力带给我们一种“踏实”感,而睡眠,大部分分期中大脑对于外界的信息并不是完全关闭的,睡梦中冷你可能会梦到雪,你也可能由于憋尿在梦中到处找厕所或者看到脏水乱流。
但人脑却又是一个很狡猾的东西,和真实世界稍有不同,你的大脑就会觉得“不对劲儿”,进而感到“恐怖”。而在梦中,你的潜意识也是开放的,试图和你的意识沟通,于是它会一直是试图告诉你,这里不对,这里不对劲儿。——长期的认知失调得不到缓解,有时会进一步恶化成惊恐症。
我们心理学科班出身的医生,大部分是人本主义流派,我们更希望自己的工作做到的,是恢复一个人的社会功能和个人福祉。
所以,很多药物治疗、理疗不管用的时候,我们就把病人放进大离心机里转一转——感受到模拟的“引力”,这样他们起码能睡个“踏踏实实”的好觉了。
好吧,我们没在摸鱼,我们心理支队也在开发一种新的治疗模式,“梦中自我疗愈平台(DSHSdreamself-healingsystem)”。这个名称听上去像是在骂人,而且是由一个偏执的精神分析学派的专家推动的,当然我们也有腹诽他是由于《盗梦空间》看太多。
他的理论是这样的,就像人类身体有免疫系统一样,人的精神、心灵层面也有一套自我保护和自我调节的系统,只不过在平时潜伏在潜意识之海,处于不启动状态。在梦境之中,潜意识会和意识沟通,并且完成对自身的疗愈。但是我们的病人由于身心失调,陷入长期失眠状态,于是长期紧张,不能完成这种自我疗愈的调节,陷入了紧张-失眠-无法自我疗愈-失眠的恶性循环。
为了打破这个循环,我们可以尝试使用精准控制的麻醉,让病人处于“麻醉”和“知晓”的边缘。此时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会出现似梦状态,借由似梦状态进行疗愈。
呃……但是,似乎,没有人提醒这位激进的精神分析学派专家,“术中知晓”的经历,普遍是很恐怖的,病人有意识,却不能正确意识,他们常常以为医生拿着刀、锯等等在肢解自己之类的。还有人反映,他在术中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冰凉的台子上,他冷得牙齿咯咯打战,天上的飞碟冒着寒冷的蓝光,他看到了一大群有着章鱼头巨大眼的外星人,在对他进行解剖研究。
好吧,手术室的室温的确调得比较低,而且麻醉后也有寒战的副作用。
但是……实际情况就是这个项目进行得很失败,参与实验的病人非但没有得到治疗,反而被噩梦吓得更加不敢睡觉,还给这个项目起了个诨号,“噩梦森林”:因为比“黑暗森林”还恐怖。
眼看这个给病人带来创伤的项目就要被医学伦理委员会毙掉了。
“我们能不能引导病人自主控制梦境呢?”组会的时候,我只能百无聊赖地提议。
“梦境是可以控制的吗?”有人小声问,似乎不太确定。“我们可以去查阅一下弗洛伊德和荣格的文献。”“那个什么《红书》吗?”组里有人已经感觉为难了。“不是吧?两百年前的文献?”“五百年前的微积分你不是还得照样学吗?”“对,及格还是很难。”
“应该没什么难度吧?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就很喜欢做梦,而且从能让事情朝我希望的方向发展。只是有时场景换得太快,像是太过敏锐的游戏摇杆,跟不上操作界面只能随波逐流地走。”
组长的目光很明显地朝我聚焦来:“你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吗?”
“大部分时间能啊。”
“欢迎你加入DSHS开发组!”
“等等,医学伦理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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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HS最近进行得很顺利啊。”医疗伦理委员会的来访者有一双很温和的眼睛。
“这也是多亏了TREES系统(traditionalrationalityelectricecosystem)提供的虚拟意识环境的支持,而且它还提供了很多公元人上传的意识模型,这对我们的系统构建和人员训练提供了很大助力。”DSHS开发组长道。
“目前,时事治疗还需要有一个专业梦境环境的主导者对病人进行引导,是吗?”
“是的,这位就是我们DSHS的dr.上官兰棹,我们也叫她梦境领航员。”组长介绍道。
“你好,蓝老师。”他们站起来握了手。
“可以请教一下你在其中的工作方式吗?”
“哦,我们主要是和病人通过头盔接口端相联系,一起登入TREES上的DSHS平台,其中病人是处于轻微麻醉状态,我进入后,以心理专业从业者的角度对他们进行引导,让他们进入比较安全平稳的梦境状态,在此状态下让他们自身的潜意识对自身进行恢复。”
“你如何引导病人和他的潜意识沟通呢?”
“嗯……我们借鉴了荣格的理论,如果梦境中出现大片水域,我们会倾向于引导病人靠近。水域是潜意识之海的隐喻,而房屋建筑之类的可能暗示病人的人格状态。”
“会进入水下吗?”
“不,一般只是在靠近水面的位置飞行,可能会让病人产生恐高或者跌落的恐惧感,此时一般会有本我和自我人格出来对病人进行安慰。”
“这种恐惧感你也能体会到。”
“是的,是像坐过山车一般的感觉,还可以耐受。”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道:“你作为领航员,在梦境中会遇到令你感到不适的情况吗?”
上官兰棹比她的年龄显得年轻,是个漂亮、甜美的女孩,她皱皱鼻子,道:“大约是病人在梦中出现性幻想的时候吧,你在旁边看着,会有点尴尬。”
“你有队友或者可以替代你的人吗?”
“嗯……我们在试图引入更多的专业人士作为‘领航员’,但目前来说,只有我能够承担治疗的责任。”
对方有点诧异:“为什么?”
组长道:“这个说起来有点困难,我们也尝试了其他专业人士进入,但即使是很多具有十足临床经验的心理医生,进DSHS后也无法起到治疗的作用。倒不是因为专业的强弱,而是,我们发现他们大部分人的梦境不稳定而且不可控。”
蓝教授推推眼镜,有点诧异:“所以Dr.上官的梦境是稳定可控的。”
上官兰棹道:“是的,我们组内和心理卫生支队也做过很多次尝试,目前只有发现我本人能够完全控制梦境,哪怕是病人创造的场景,我的梦境director可以将场景平滑稳定地过渡到我想要的场景中,而避免很多危险和不可控的因素。
但目前加入我们实验组病人不多,而且症状都很轻微,成长和学术背景也和我很相似,所以我们在考虑这方面的因素。”
对方松了一口气:“你们的受试病人招募范围不太广吧?”
上官兰棹和组长对视了一眼,心中道,啊啊啊,难道是因为我们招不够实验组病人了的事情?
对方道:“我是特地下来了解情况的,医学伦理委员会目前不建议你们展开三期临床试验,向社会开放征集受试者。尤其是领航员只有一个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建议你们建立好团队,能够使领航员们互相之间协助和救援;并且建立防火墙机制,在突发状况下可以及时对领航员进行精神隔离保护。按照现在的独角兽结构,如果三期临床展开,领航员很容易遭受到精神伤害。这样整个DSHS就全废了。这是一种浪费。
但是我们当然支持你们将研究进行下去,等待条件更成熟的时候继续三期临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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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上官学姐,你觉得我们团队可以通过伦理委员会的审批吗?”新选拔出来的领航员问。“嗯……还是要抱有信心。”上官兰棹鼓励了新成员,然后进入办公室。
“组长,你觉得我们这次能过吗?”“怎么,没有信心?”
“我觉得听上次委员会蓝老师的口风,似乎,他有一点嫌弃我们样本量过少。我们要不要试着扩展一下病人的样本,也好出一个‘紧急情况下避险模拟’之类的东西,堵他们的嘴?”
“嗯……有道理。但我们目前情况都比较平稳,你认为什么情况可能出现危险呢?”
“我觉得可能需要濒死或者面临死亡者,还有就是症状比较严重的病人,作为模型。这两类可能比较危险吧?”“嗯……我去给你找一下案例,这个要注意安全啊。”“放心,我们小组全员都会在。”
两个实验结束。领航员小组全员在密切监视下登出DSHS环境。
“哇,器质性精神病人的世界真的不一样呢!像坏掉的显像管,或者是操作系统中毒了,一卡一卡的,而且完全不连贯。”第二组队员道。“你们说,人类的意识是不是也有不同的操作系统呢?比如三岁前我们的记忆会消失,就像dos换windows一样?”
“学姐,你们有什么发现?”看到上官兰棹也登出,队友问。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紧张死我了,原来人快死了,机体是会有感应的。我这段来自于一个病人大出血时候的梦境,他的消化道出血没人发现,自身处在贫血下的半昏迷半梦状态,他的梦就像是被关在了鲁迅说的那个‘四面都不透风的铁盒子’里,周围环境没有变化,却莫名地非常恐怖,而他自身的潜意识在拼命地敲那个铁盒子,要他的身体发出声音半夜求救!也是因此他才得救的。天哪,人体真的是太神奇了。”
“不过我们这次的紧急隔离舱发挥了作用呢!这会子委员会一定得给咱们通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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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石-87号的船员,大家好。我们现在向大家介绍,新的随舰医生,蓝教授和上官博士。这一趟小行星区陨石采矿计划,就由他们和我们同行。”陨石-87号的船长道。
“我们这一次受亚洲太空城卫生队的委托,也顺带进行DSHS系统的三期试验,希望能够帮助减轻大家的出海失重综合征,谢谢大家的协助和配合!”上官兰棹活泼地说。
在一片掌声中,一个船员吐了口唾沫:“哟,还是个女的。”微重力环境下,水球漂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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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石87号是典型的采矿船,前端是核心交通桶,周围车辐条似的伸出支架,连接环形的生活舱和动力区,在核心交通桶后面拖着长长的拉索挂载区,像是一条大僧帽水母在黑色无垠的深海里飘忽。
“哟,大知识分子下基层啊。”一个船员道。
“哦,你好,你是船员?很高兴认识你。”
“什么船员,干活的呗。你瞅这星星有意思?”他指指上官兰棹背后的星图。
“是的,我是第一次出远航,还请多多指教。”
“呵,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刚上船,什么都觉得新鲜。等进入了茫茫的小行星采矿区,荒无人烟,船上又没有网。等一个月后,下的电影也看完了,歌也听腻了,就剩下无聊和干不完的苦活了,拉陨铁矿这活儿,又脏又累,真不是人干的。后半截东西都难吃得要死,完蛋日子。有时候,我们打打牌解闷。”“那为什么不用机器人呢?”“全自动的贵啊,而且AI委员会审批特别麻烦,就只能用半自动的。这船长这个老抠,连生活舱的自转都舍不得开。”
上官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许是一个老航员对于新兵的嘲弄。“啊……那欢迎你到DSHS系统玩啊。”“行。”对方正答着,迎面走来船长。
陨石87船长老R明显露出一脸鄙夷的样子,道:“L,你在指挥舱附近闲逛什么?还不快去干你甲板上的活?你难道打算一直游荡到下锚吗?”这个被叫做L的船员扔了个白眼,戴上头盔,就往气密舱去了。
“博士小姐,你不该和这些游荡的船员太靠近。他们都是些没有固定工作的流窜雇佣者,防人之心不可无。”“船长,谢谢您的提醒。”
进入靠近矿区,空间中漂浮的碎屑逐渐多起来,陨石-87号不敢贸然前进,于是寻找一块较大的小行星,在它的保护阴影范围抛锚。船长下令,让采矿人员穿戴好外出作业服和外骨骼,开始进行采矿作业。
这工作的确是累和危险,切割小块陨石时飞溅的粉末像黑色的煤粉混上肮脏的雪,在切割机的作用下溅射出来后,由于微重力,就这样弥散在它们发出的母星体周围,像是在周围激起一团挥之不去的脏雾。这些极小的碎屑弥散在空间,还有可能对于高速略过的飞行器造成巨大的动能损伤。采矿工人就在这充满危险的区域缓慢地移动着,将切下来的陨石捆绑、挂到外骨骼上,然后慢慢返回87号上。他们破旧的太空服外面很快沾满粉尘,像是卖炭翁。
谁知道他们太空服的循环系统也是便宜的劣质品,小粉末被吸附在常产生振动和摩擦的静电部位。
“标准作业流程不该是用粉尘收集器将溅射物清理掉吗?”上官兰棹觉得奇怪。“这艘船很多东西都偷工减料,这样实验质量根本得不到保证,实验组怎么筛选的。”她心中有点抱怨起来,果然,在采矿船员回到生活舱之后,气密舱里的杂质多得快要报警了。
******
“不好啦不好啦,采矿的和船长闹起来啦!”
“什么?矿石质量不达标?这不是你们当官的定的地方吗?你们提前没测含铁量?”
“你们采的,那大部分都是冰,没有几斤是铁。”
“那冰不也能当水用吗?”
“哼,反正你们工资合同签的是铁矿石开采量,而且是按照铁元素计算。不够基础开采量,你们,一分钱没有!”
“什么?不是说保底工资一个月四千块,然后按照矿石的质量分成加钱吗?”
船长道:“你们当我这船,白养闲人呢?铁元素质量不达标,你们一分钱没有!凡在这船上,就都得听我的,就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否则,这茫茫的矿区,没什么船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我叫你们都没法到达下一个补给区!”
高大健壮的后勤炊事班长,外号叫“大个子”的,往前靠了靠,像船长的保镖。
“我x你妈的!”
******
上官兰棹从一阵震动中醒来,一阵乒乒乓乓声沿着生活舱的金属骨架传来,现在是地球格林尼治标准航行时间的半夜,“厨房那个方向好像很吵。”
她突然收到蓝迦楼的一条消息:“反锁舱门,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来。”
声音中开始明显夹杂着人的惨叫声,生活舱的走廊上乒乒乓乓的脚步声,还有人似乎在打架、然后被拖走的响动。
由于舱内气体循环系统是共通的,血腥味和新鲜人体内脏的气息——上官兰棹在医院工作,她熟悉这种小白鼠被扑杀的味道。
船员消息群里突然传上来一张照片。
他们把大个子杀了。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中)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中)
**劫船,死亡名单**
陨石87号与外界的联系已经被人为切断了。
隔壁舱是个叫Mike的年轻男孩,大学刚毕业来到船上谋生的。他似乎在船上有些私交。
“昨天采矿的好几个人一合计,好多人发现自己是黑工,连作业许可证都是假的,像是进了黑煤窑、被骗了。L拉拢了三个老乡,还有平常和他玩得好的一群定居在月海的牧人B,挟持了船长和大副,现正飞船往母港回航。”
“你……怎么知道的?”
“……开始前,L叫我帮忙算燃料。他人挺好的,会帮其他人说话。不不,我跟他们说过,我不参与他们的事,但我觉得他们被骗也挺可怜的。”
“可是……他们杀死人了。”
“不是L第一个动手杀的人,大个子和他们中有个人有私仇,那人先捅了大个子两刀。谁让大个子不知死活,在他们闹起来的时候冲上指挥室去……”
沉默。
劫船的九人帮拿着用铝合金和钢管打磨好的刀具巡逻,禁止船员们相互勾连。一旦有船员聚在一起说话,劫船者们都会非常焦虑警惕。
“采矿航线上死个人,很容易的。作业服一不小心被小陨石打个洞,气漏光了,就冻在外面了。”一个中立的老船员貌似云淡风轻地道。也许是为了缓解他们的心理压力;一开始,随着航线的推进,船员们似乎看上去很轻松,觉得就算没有挣到钱,也可以回家了。
这样大约过去了十几天。
“请总机械师去往动力舱,动力系统损耗过大,动力系统损耗过大。”生活舱里先响起来广播,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金属摇滚乐。
总机械师在从动力舱爬入生活舱的换乘通道上,被六个人围起来,每人一刀。
与总机械师平日关系不错的四个船员,连通告诉L“总机械师对你不满,想把你绑起来到母港邀功”的告密者也被清除。
而此时二副还在多人宿舍里睡觉。
六人进来,一阵刀刺,内脏的碎屑、血液在舱内聚成一个个液体球,缓缓地飞起来。
Mike恰好路过,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疯狂地逃窜。
十几个小时后,Mike也消失了。
“Mike是我的人,是我留在船组的卧底。”L对着噤若寒蝉的船员说。“我没想杀他,他自杀。”
可是在远离任何人工聚居区的采矿带,仅仅依靠一套舱外作业服,能逃到哪里去呢?唯一的结局就是耗尽氧气而死。
******
**内讧、清洗,人人皆可杀死对方的霍布斯地狱**
恐惧在所有还活着人中间传播,每个人都担心下一个被杀的是自己。
“咱们七八个人身上都沾着人命,回亚洲太空城母港是不成了。我在太平洋太空城有个熟人,你们每个人弄点钱,咱们去了太平洋天空城,把矿卖了,找条路子营生。”
所有的人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状态。
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到L面前,吞吞吐吐的:“哥,我有件事儿和你说。”
失去纪律的生活舱里早已经被超越循环系统过滤器负荷的尼古丁、大麻的烟气充满,每个人都进入一种极易受到刺激的状态。
“是不是B他们要杀我?”“嗯,对。”“行,我知道,早有这种感觉了。”
另一边。B对着他的死党们道:“L那人心狠手辣,上了太平洋城,他一定会把你、你,会把咱们都杀光。咱们得想个办法,把他弄死!”
L考虑到自身这派人手不足,L进入船长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心知肚明。——手上不沾血的人,下不了这条船。”
开场白简明扼要。
“船长,我们不想杀人,谁放着好日子自己找死?架不住那B,他们那帮犊子可是不要命的玩意儿啊。船长,我L敬你是条仁义的汉子。这B,哼,真不是人,当初劫船是他的主意,他的人多;二副和你,亲兄弟一样,我当时拼命拦,有什么用?还不是叫他剁了?人连个全尸都没捞着。如今这玩意儿手更黑透了,想把咱们大家都杀了,带着他那几个小兄弟抢了咱们船跑路,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干了什么。咱们,得拉起伙来,一起防他。
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一起把他做掉,咱们才能活,你,才能活。”
船长连想都没想,非常痛快地答应了。是相信了他的话吗?
还是在死亡威胁下明白,如果不加入狼群的同盟,就要作为羔羊被献祭。
******
“老B!有个船员想加入我们,要见见血。他胆儿小,你和他俩,把船长押下来。等到了废物抛弃舱口,把你的刀给他,让他把船长捅了。”
这船员是个个头小、年纪小、看上去战战兢兢吓得像落汤鸡子似的男孩,老B显然一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和L安排的几个人一起把船长押到废料仓的舱口,就等着小男孩杀人,吧尸体扔进宇宙去。
他把刀把倒转,递给那个小男孩,踢了一下他的屁股:“快。”
船长突然转头,从怀中抽出巨大的大刀,朝着老B就是一顿猛刺!
其他L派的人蜂拥而上,老B像个靶子似的被扎了几刀,但他个高身体壮,此时还能扯着嗓子用牧人语大喊:“你们都出来,都出来!”
他的兄弟们原来早被请在舱室里喝着威士忌呢——不,就算没有威士忌,他们也不敢出来。
血像顺着一根拧干的抹布往淌。
威士忌酒杯对面的人突然翻脸,尖刀刺入B帮派的两个人,还有一个绝望跳海了。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三)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三)
“你有什么目的?”
“欢迎来到,时间之外的世界。你和DSHS已经融为一体,也因而获得了远超于人类个体的存在时间。TREES已经是一个超越时间的意识体,你也因此跟随着她,可以在任何她存在的时间显现。
你的意识生来就是个天使,只不过是背负了原罪的堕天使。因此对于你在时间区间内的显现,TREEs做了严格的控制。
如今三山在时间中已经下锚,我们需要你的能力,在圣域周围展开噩梦之森,建立原生居民隔离带,用DSHS引导他们无论如何总是往离开圣域的方向走,远离时间同步器。”
“这么说,这是一桩交易喽?”
“这是你的理解。但如果你能选择正确的道路,你的心灵还是可以获得救赎。”
“什么救赎?”
“重新相信人类。”
“呵,我看到的还不够透彻吗?我不是已经堕入无限轮回的阿鼻地狱了吗?”
蓝迦楼注视着她:“DSHS遵守的,是领航员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你就是阿鼻地狱的迦梨女神。另外,你只是看到了最黑暗的一面:霍布斯地狱只是人类的一种状态,我们会找到利维坦的。”
***
画面视角像无人机那样拉起来,俯瞰了圣域的全景。
圣域像是一个在高原冰川中,一个四面雪山中间是海的盆地,无垠碧蓝的海子(咸水湖),中间生长着一棵巨树——巨树就是城市的所在。精巧轻盈的建筑、纵横交错的空中桥梁在上面交织着。而在冰原的外围,有一圈朦胧的、总是弥漫着雾气似的无人区,那里就是阻止他人进入的噩梦之森。
视线回到上官兰棹睁开的眼睛。
“师姐~”有个高个子女孩看着她笑。她们身处在高高的交错的桥上,海子上的水光把人的眼睛都映得很亮,高高的桥下,海面上海鸥飞着,女孩有一种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洒落,像是猎隼飞起来那种凌厉干脆的漂亮,让人想起曹植白马篇的那些句子,晃着两条长腿、很没仪态地,歪着靠在圣域树城的天桥上。她头发很长,人也很长,像条很长的猫咪。她把一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折叠着冲兰棹姬伸过头来,露出一个狡黠的、装出来的谄媚笑容。
(戈舒夜心里咯噔地一跳,她觉得这个笑容似乎很熟悉,却想不起来从谁的脸上见过似的。)
“明天翔士考试,你监考吗?”
兰棹姬抬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你来干什么?想要贿赂监考吗?”
那女孩得寸进尺地“有人……想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她眯着眼睛坏笑,“学姐,你这么受欢迎,让我很难做啊。”
上官兰棹突然举起手指点在她额头上,瞬间她脑中的图象就流了进来,是个羞涩的男孩的脸。“啊,原来那个叫风垠的?行了,别问了,监考教员虽然是学生,但也要帮助后面的阅考工作,别想了。”
“啊!”安参势懊恼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兄弟,对不住,不是姐们儿没义气,实在是你选择的对象太厉害,简直就是一座高山啊!你读心!”
“你可以开A.T.field反抗啊。”
“那我问你一个我想问的问题吧?你是什么时候通过翔士考试的?你们考试命题也是考水分子基操吗?”
兰棹姬顿了顿:“我是保送的。”
“啊!不公平,我也想保送啊!”
“最好不要。”兰棹姬撇撇嘴,“我那时候,圣域刚落地,翔士考试还不规范。(她的脑海中浮现TREES复制了她的身体,她的意识重新从TREES的乱流中回到一个人类个体的感受)你不是成绩最好吗?你自己去考就行了呀!”兰棹姬瞪着眼睛,气鼓鼓地试图将对方赶出自己面前1米的亲密距离。
“OK,fine。”对方举起手投降,“不过,学姐,你干嘛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呀。”
“怎么?”
“我看你总是独来独往的,除了和蓝先生讲话,我们谁都不理。保送生没有同期同学是吗?那你跟我们玩啊。”
“谁要跟你这个轻浮的T玩!”
(注意这里,这里是一句弗洛伊德的典型的‘说漏嘴’)
“不是!不是!我对天发誓我是直女,我喜欢男的!我只是,性格比较洒、脱、而已。还有,你歧视LGBT哦。”
“滚,我歧视你!”
“fine、fine,我对美女一向很宽容,尤其是明天掌握我们考试命脉的监考,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滚!”
“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你可以说,‘明天见’嘛。”
*******
(注释,说漏嘴句。注意这里,这里是一句弗洛伊德的典型的‘说漏嘴’。安参势是美少年型的帅气的女孩,但是她是直女,是上官兰棹潜意识里希望她喜欢女孩。
原因是兰棹姬在经历了陨石87之后产生了ptsd,所以她讨厌所有真实世界的具有攻击性的‘男性气质’。但是她本身的阿尼玛斯又需要投射,就投射到了既让她感到安全、又有男性气质的安参势身上。
兰棹姬对于安参势的情感就像日本宝冢歌剧团的控比一样,是两个取向都是异性恋的女孩,在“扮演”理想中的爱情角色。这种感情是非常女性理想主义的,并不是一种真实的男女之情,而是女性幻想中的象牙塔崇高之爱。看上去很完美,但是是水晶球里的世界,不是真的。
安参势性格是继承了顾沉星,她看上去很洒脱开朗幽默,有一种少年气质,其实非常善良敏感。所以她感受到了兰棹姬心里的缺失,希望能够治愈对方,她心甘情愿地去扮演一个“男性角色”。
后面安参势为了完成兰棹姬对她的期待、还有在圣域危急之时牺牲了自己的女性人格,牺牲了自己性格从顾沉星身上继承来的善良敏感,完全表现出从戈舒夜身上继承的理性、控制欲、极端和残忍,表现出来的就是白无常。
这个过程中其实安参势自身的情感,指向蓝迦楼那部分,由于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被她自身否定和压抑了,洛均的出现唤起了她这部分意识,也为三面目的崩坏埋下了伏笔。)
******
上官兰棹:
女孩子的嘴唇,原来是这么软的啊……
在发现了安参势暗恋蓝迦楼的事情之后,我有点愤愤,蓝迦楼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陨石号上他也什么也没有做阻止悲剧的发生,简直就是为了怕自己违反三山条例而自私自利明哲保身的人类!他是……
我,变得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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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第一次叛乱的发生。蓝迦楼说过,他说过的,我们会找到利维坦!
蓝色的闪电从天空的乌云中密集地落入地面,地平线发出蓝色的闪光,大地像沸腾的大海,翻滚着像是水中有无数巨龙在剧烈地嬉戏。
高山上的白云岩石崩落如同土块泥石流般砸向敌人,坚固的城池震荡着、颤抖着,瞬间化作一堆破碎的瓦砾,支撑楼台的巨木被推倒,一层层的瓦砾和巨木、泥板、石砖,像是一层层死亡的被子,冷冰冰地砸到下面人柔软的身体上。被砸烂的肉体旋即被崩落的山体、泥石流和滚落的巨石掩埋。
天空中的乌云伸出无数条蓝色的闪电,像是鞭子一样抽动着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那些气势汹汹的进攻者,刀剑、冲锋的马匹和腰上挂满人头和耳朵的胡兵,如今像被他们杀死的人一样,被石块砸成软烂的肉体。还活着的人抱着头,跪在地上,乞求大地平静下来,发出悲哀、恐惧的惨叫和哭泣。
《圣经》上说,上帝会降下硫磺和火,毁灭罪恶的索多玛!
那不是预言、也不是神话,那是口耳相传的历史,那是地震和火山,那是存在于大地之心的造山之力——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终有一天会重新醒来。
而它已经为三山的翔士掌握。
天空和大地都已不再平静,而在那中间,在那中间,是他,白无常。
不,我认出来了,是她。
一个想法在我脑中浮现,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他是我的。让他为我留住,是的,她会变成他,这样,就是这样,他就会永远属于我!
“白无常,你可以向我许愿,我替你保守你的秘密,保守你丢掉的那部分,那个女孩的灵魂。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有痛苦和困惑,你的身体和心灵都将毫无畏惧和疑惑,澄净地行走在大地之上。
你就能够成为那个救世主,将圣域从霍布斯地狱中拯救出来的,一人利维坦!”
他颤抖了一下,但也只一下。
“你知道我以前经历过什么吗?你知道如果让乱世发展下去,这里会变成什么吗?用你这幅新的身躯的眼睛,你看见了年老的哥舒翰是怎么战败,被安禄山绑在马肚子上拖曳;你看见了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头颅,安史之乱的大门已经打开,颜杲卿会被剁城肉泥,张巡会开始吃人,你也会用这双新的眼睛看见繁花似锦的长安如何被劫掠,大唐,那个伟大而荣耀的帝国即将倾颓,十室九空、白骨露於野是历史必然的结局。社会秩序崩塌之后,杀人者不会再受到律法的惩治,于是先下手、先动用暴力攫取自身的最大利益,成了最优解,于是群盗四起,于是人人互相抢夺、倾轧,于是血仇只能用血仇报复,杀戮只能被另一场杀戮停止。
人人可以杀死人人的平等,霍布斯的自然状态,人人平等地杀死对方的霍布斯地狱。
难道,难道理想主义者们最后的一片城池,有求必得到冥冥回应的愿望应许之地,三山之圣域,也要变成这样,变成我所身处过的无间地狱吗?”
我和他共享了我的创伤。
他明白了,是啊,她是最聪明的,最好的,她怎么能不明白呢?
“噩梦之森不足以保护圣域吗?”
“噩梦之森只是一层温柔的雾气,试图在思想中将人们引出圣域的方向。可是今天散兵游勇的军队、残酷野蛮的十支胡人骑兵逼近了城下,只要他们发动冲锋,圣域就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而我,而我……我有罪。”那双TREEs给我的,隐形的手铐和脚镣,终于在此时显形。
“因为我还是人类时杀害了同类,虽然不完全是自愿。可我在自己和他人之间,为了保全自己而剥夺了无辜人的生命。所以,当我成为翔士,我不被允许杀人。
当我再次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去杀伤他人之时,我的力量就会消失。”
当翔士进入永生,他的躯体不再受斧钺刀镬与疾病衰老的威胁;他是孤独地行走在时间中,与众生告别的孤独的灵魂。他不能拜玛门之神,他不拥有人类社会的财产;他不能拜权力之神,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福祉杀人。”
“……师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自己,那个女孩的身体,然后摸了摸她的脸。
我知道,他在和她告别了。
绝对不可能突破的结界,绝对不可能突破的防线。当宙斯得到了闪电,圣域从此是奥林匹斯山,是众神的领地。
噩梦之森的外缘线突然亮起一圈刺目的树枝状闪电,将所有试图进攻劫掠的贼兵炸成焦黑色。他们的尸体还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像是一瞬间顶格又被腊制熏染的某种动物的干。这些深色的人干篱笆似的交叉着,形成了圣域外缘线的物理实体。
“邪了门了!”我听见一些声音。
我听到一阵轰轰的巨响,从大地的深处传出。以那里为界限,圣域的土山开始升高!
从此以后,圣域就是真正的山上之城。
******
三十年之后。
隔河相对,洛均望着对岸乌压压的天魔教徒,他们被朔风吹动,脸上、睫毛上和马的鬃毛上都结了厚厚的白霜。
他们眼中流露出对于白剑的渴望,跃跃欲试,又畏惧于白无常的灵力而不敢上前。
“白先生,为什么不封冻黄河之水,一举北上,扫平瀚海?”
白无常此时还是萧渐明的身躯,瘦弱而纤薄,惟有手中刚刚获得的白剑,残余着透露出他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一人利维坦实力。
“罢了。”他苍白的嘴唇轻轻开阖,“我答应过师姐,绝对不会将剑尖指向她。”
“为什么,即使她做得不对?”
“我拥有她的秘密,她也拥有我的。就让这不冻的黄河成为天堑壕沟,暂时挡住吐蕃叛军和天摩教众。圣域的树姬应该有办法,阻止噩梦之森的异变。”他轻轻地说,同时举起白剑,落语成咒,言灵必应,他说:“今年的黄河,将不会封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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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对峙,他的眼中骤然变色。
洛均脸上的表情因为恐惧和震惊而凝冻住了:“白先生,师父,救我!”
那是阿波罗般的身躯,大理石一样美丽而强健,身材高大,但是他有一张雕塑一样过于精微的脸。洛均有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高大的杀手、天魔教主的傀儡、侍从,记忆中仿佛在哪里见过他。
在无厚度之泉的底部,当水落下,露出被黄黑色封条蒙住眼睛的那个人,叫他拜师的那个人。
“白先生,那是你,那是你本来的身体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天魔教主的手中!?”
“洛均,用我教你的一切,毁掉它。”萧渐明的身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开口了。
洛均的剑被那雕塑似的人偶打落,渐渐落了下风,最后被他控制住,勒得开始咳嗽起来,“咳咳,不,可那是你,可那是你啊!”
“当灵魂不在其中,就只不过是一具可以通过噩梦之森遥控的人偶罢了。只是还是一样强大。用白剑。”萧渐明身躯的白无常毫无犹疑地将剑掷给洛均。
白剑集中着白无常的灵力和剑气,锐不可当。洛均接过剑,反手刺中了那人偶。
那人偶的行动被这一剑缓慢了下来,仿佛提线不灵了。
灵力的伤口从萧渐明的身躯上出现,那里,灵力像血雾一样喷出,像银色的血流一样缓缓滴下。
“你会死吗?”洛均的眼睛和灵魂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开始被泪水充盈,“先生,你早就知道是这种结局吗?”
“我不是答应过你,会把他的身体还给你吗?做你该做的事,快点——我怎么教你的,刺他额头的山川之间,封山出川,言灵之眼!”
上山下川,中间写着一个白字。
一剑!
那个英俊雕塑一样的男子,突然失去了颜色——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具透明的,冰雪做的等人大雕塑。
“不,不!我不会把他让给你们,我不会让他被你们弄坏!”
坐在十鬼抬着的座上的天魔教主突然失态,她疯狂地冲下来,脸上的面具落地,露出一张女孩的脸,那女孩的年轻和甜美,让她和“天魔教主”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格格不入,让洛均都生出一瞬的同情怜惜之意,可是他软弱诗意的思想随之就被残酷的现实打断了。
他必须抉择。
“把他推到黄河里去,让河成为他的归宿!不可以让灵州和河东的将士白白死伤,洛均,完成你该做的事。”随着灵力的流逝,白无常已经驱动萧渐明的身体已渐渐变得困难,就像他刚刚附身时,困难、艰涩。但还好白剑还在,他用白剑的灵力驱动嘴唇,告诉洛均解决的方法。
这也意味着他自身的消亡。
“四公子!”胡血儿十八骑已经伤亡过半,立汗,这个要强的女孩儿,她已经不在了;剩余的七人仍然忠心耿耿地跟随着洛均,也许是为了共同的仇恨,也许是看到那个多愁善感的柔弱公子终于成长成能够征战沙场的大唐男儿。
洛均听见很多人的声音,也许是灵州和河东将士的嘶吼,也许是北风的声音,也许是胡血儿十八骑的呐喊。
他必须做到。
俄狄浦斯王,一个男孩要成长为男人,他必须亲手打碎他心里的那个父亲、那个完全的倚靠,以后危难之际,不会有人驾着风、水和闪电再来拯救他于水火,那个全知全能百战惟胜的白无常,那绝对强大绝对安全的白无常,那个曾让他恨到切齿的师父,要离他而去了,少年时代奇迹的时间结束了。
他只有自己的双肩去扛起自己的命运了。
他抬头认真地看了看那雕像的脸,记住他,把那个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的师父刻在心里。然后——用尽全力,将那雕塑般高大而美的人偶,一步步,推下怒吼的黄河!
还差一步!
浮冰卷着巨石原木,溅起万丈高的浪花,被滔滔的黄河碰碎!
“不——我不会把他让给你们的,绝不!!!”天魔教主突然疯狂地冲向那个人偶,抱着那个人偶冰冷的手臂。
“我绝不会让其他人得知她的秘密。——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那只属于我的!”上官兰棹抱着他,跳下了滔滔的黄河!
怒浪吞没了他们!
洛均嘴唇颤抖着瘫坐在岸边,望着他们的身影像一片树叶被黄水瞬间吞没。
他的眼神无助地搜索着,最后只能看向萧渐明的白无常。
“师姐。”他轻轻地说。
白无常用萧渐明的身躯,美目此时只流露出无限怅惘,他随着那浪直至天边,直到黄河消失在天际的尽头,再也看不见。
“洛均,此役之后,噩梦之森就会回归平静。你以后,到圣域去,沉舸就是你成为白童生的见证,就是你进入圣域的凭证。到那里,医官们会帮助你恢复萧渐明的身体和健康。”
“那,你怎么办?”洛均的嘴唇突然不受自己控制地颤抖起来,分离的预感来临了。
“师姐走了,我也该走了。——我把他还给你。”
风、雪和水剧烈地旋转,冥冥带走了他。
“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