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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魂动师之导师     春惊寒食txt下载     春惊寒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四)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四)

    当翔士进入永生,他的躯体不再受斧钺刀镬与疾病衰老的威胁;他是孤独地行走在时间中,与众生告别的孤独的灵魂。他不能拜玛门之神,他不拥有人类社会的财产;他不能拜权力之神,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福祉杀人。

    ******

    “大姐?姑娘?你醒了?”

    兰棹姬轻轻睁开眼睛,她躺在黄河的河沿上。永生者的身躯不会被破坏,她迷茫地支起身起来,天光大亮,刺得她头晕目眩,不由得晃了几晃。一只手扶住了她,噩梦之森能量耗尽,暴走早已经平息,她的灵力也被树姬解除,但梦里的坏情绪保留了下来,她不耐烦地一把把对方推了个趔趄。

    “大姐,得罪了。但我不是坏人,我是个太医的学徒。”对方是个脸庞还很稚嫩的少年,以为她因为躯体冒犯而生气,连连解释道,“你昏死在河堤上,你是被大水冲来的?可现在是枯水期——还是有什么想不开……”

    兰棹姬麻利地跳起来,撸起袖子:“你不是要治瘟疫吗?赶紧干活去——法子完全不对。你先把尸体烧了,病人家里洒石灰粉。还是调查一下,传播媒介是什么。我觉得像是细菌性的消化道炎症,看上去又不像伤寒霍乱类的那么严重。”

    “啊?可家师说,这是地痢之气,发于土中。木克土,当以桃木剑……”对方嘴里罗里吧嗦一顿五行理论。

    “md8世纪的祖国传统医学。”她腹诽了一下,“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所以应该用火烧啊!”

    ******

    时间又过去十数年。战乱初定,唐土恢复了一些旧日的繁华,割据之势渐显。

    “四公子,伽蓝寺的贝叶请帖。听说是有吐蕃高僧远道而来,向大唐诸寺庙挑战。”

    “我并不精通佛法,为何请我?”

    “夏王九殿下也会莅临,听说九殿下气势汹汹,志在必得。主持怕弹劾不住,请河东去做个陪客,好让九殿下有所忌惮,免得血溅浮屠……寺中万仞佛壁之上,插着一柄圣剑,底下兄弟说——看上去甚像白剑。”

    “白剑?!”

    ******

    “河东洛均,参见夏王殿下。”

    “哦,河东洛氏四公子,请起,赐座。四公子是大唐股肱之臣,年少成名,在云中守捉的战功,本王早有耳闻。”

    “殿下谬赞了。”

    李恪睿突然躬身向前,目中透露出渴望之色:“本王听说,你在灵州吐蕃之战中,见过……他?”

    “谁?”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言出法随、言灵必应,平山风水、造山地火,他是地上的战神,只要能得到他的青睐,便可拥有无上的冥冥之力,百万雄师弹指间灰飞烟灭——东冥教的祭司、冥冥的使者,山上之城的战神,唯一的一人利维坦白无常?”

    洛均无奈地笑笑,揖歉道:“若是真如九王所言,有人有如此大的力量,可以以一人之力就平定天下的乱局,那汾阳王为何还要白发征战一生,朔方、河中、灵州的将士何苦为国用命,白骨累累呢?

    安史之乱历时八年,吐蕃叛乱二入长安,至二帝四王之乱,大唐整整经历了三十年的丧乱,今日生民终于能够得到片刻喘息。殿下就不要再起他念了吧?况且——”

    李恪睿抬起头,略略惊讶地看着面前飞身上石壁、将熙熙攘攘追求白剑的众人甩在身后的二人,竟然是一个一身彩衣的吐蕃胡女和一个身份低贱的布衣优伶:“哼,本王听说白剑至强至圣、至高至纯,如今这剑竟被蛮夷女子,和颜色衣裳都穿不起的卑贱低微的倡优轻易取下,看来,不过是民间工匠仿制的粗糙赝品罢了。李善,你连个杂耍的贱民都玩不过,这个千牛卫虎贲中郎将,是忝居了!”

    李善闻其意,突然抽出刀,从背后刺向刚从峭壁上落下、如收翅的白鸟般刚刚站稳的少年优伶。

    刚才还和那优伶争得不可开交的彩衣胡女突然手中甩出一条长鞭,抽开了李善手中的刀:“好狡诈汉人,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是什么人?胆敢挡九殿下的麾下行事?!”

    “我?你听好了,我是吐蕃赞普的王女、莲花生大师的弟子,莫泊贝玛!你这个低贱的败军之将,只配在地上爬的走狗,连看我一眼,都该被挖出眼珠!我把你剁了喂老鹰,供给大黑天神,把你的头盖骨挖空当酒杯!”

    李善平日狗仗人势,却不想遇到了一个狠角色,还是吐蕃的公主,无论是残忍还是后台都比自己强十倍,脸色都吓变了。

    洛均和主持大师见李恪睿要杀人,都站起来。主持大师对洛均连连使了好几个颜色,洛均回头劝道:“殿下稍安勿躁,下臣在灵州跟随汾阳王时,曾有幸见过白剑。斗白晷是圣器,吹毛断发,不锈不蠹,烈火煅烧不改其形,不如让他拿过来看看。若是赝品,就赏他罢了;也请红莲王女做个见证。”过了而立之年的洛均处事圆融了很多。“乐师,请上前,不知如何称呼。”

    “行。你是好人,但他们是黑心的!”红莲王女汉话不太好,丝毫不避讳,也不掩饰。

    伽蓝寺的沙弥尾引着取到壁上之剑的优伶上前,他面庞幼稚,看上去还未弱冠之年,身材单薄、衣衫陈旧,由于营养不良,消瘦得如同纸片,脸颊凹陷,只有过于清秀的脸庞如同枯池中的白荷、寒夜里的月亮。

    他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双手将剑奉上。

    剑是旧的,布满了锈蚀和破口。

    不是他。洛均听见心里失望的声音。

    他不会朝着人类的帝王和权贵跪拜,他不会让斗白晷陈旧如同沉沙折戟,更不会将白剑拱手送人——每次当他的灵力接触斗白晷,那剑都发出刚煅烧出的白银一样的光亮。

    “九殿下,不过是把赝品;若殿下看得上眼,均愿以金购之,献于王前。”

    李恪睿紫衣玉带,斜倚在胡锦貂裘的靠榻上,以考量的眼光上下打量洛均的表情,似乎想读出些什么:“洛四公子既然与白剑有一面之缘,即便不是正宝,何不自留之,以做纪念?”

    洛均躬身下拜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殿下皇室之尊,下臣怎敢僭越?”

    李恪睿眯着眼睛假笑,心中已经不再对这把被下等奴婢摸过的破铜烂铁感兴趣,却还想戏耍他一下:“请公子躬亲下询价钱几何?”(贵族公子亲口对倡优说话被视为有失身份,李恪睿想以此羞辱洛均竟敢与他争锋。)

    但洛均已皈东冥,众生平等,并不以此为耻,只是道:“那请九殿下赐个恩典,让他站起来说话罢。”李恪睿点头。他从绫罗搭起的长棚中走下来,走下层层绸缎铺就的地毯,走到寺里的泥地上。

    “殿下恩典,乐师请起,不知乐师如何称呼?”

    伽蓝寺沙弥尾秀明单手礼道:“此乐人不良于言,小僧代为转达吧。”

    跪在地上的优伶腿脚轻盈地站起来,第一次从地面上抬起眼睛。他朝着秀明手语,秀明转道:“他说,贱人卑鄙,不知贵人如何称呼?”

    洛均心里一颤,几乎落下泪来——也许从这张年轻稚嫩的脸上,他看见了云中守捉惶恐无助的自己吧。

    若迩法突然上前,道:“不得无礼,这是河东世子殿下。”

    那优伶脸上的表情似乎停住一秒钟。

    秀明道:“此乐人名为睚眦。”

    “睚眦?”李恪睿身躯前倾,“是刀剑刃口上的龙九子之好斗二子,龙与豺狼之子,睚眦?倒合了你惯舞刀弄剑。”

    对方垂下眼睛,秀明的翻译略微迟疑:“回殿下的话,他说,非也,是睚眦必报。”

    洛均道:“若在下想以重金求购足下今日所得之剑,不知肯割爱否?”

    对方看了看他,向秀明确定,秀明道:“他问,你真的想要?”(flag)

    洛均目中迟疑,不知道对方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次,那叫做睚眦的少年优伶对着秀明比划了好一阵,秀明才道:“刀剑不祥,按照他们乐人的规矩,若是真想要,不能用钱来买。得用自己的佩剑和他换;这剑换给你了之后,便不能赠人了,否则被赠送的人就会有血光之灾。”

    李恪睿颇有兴趣,道:“哦?为什么?”

    秀明道:“殿下不知,民间流传着一个说法吗?跟着将领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剑,吸了敌人的血,便积攒怨念和邪灵,是有灵性的。你的佩剑跟着你出生入死,他人的剑也是百战百死,须得用对等的剑相换。

    若是一强一弱,弱剑用不了多久就会断。而若是你用对等的宝剑换了此剑,便是以命换命、知遇之恩,它知道你将它视作重臣义士,就当自己是你的家臣死士。但你将它白白赠人,这剑不肯认的,偏要杀死新主人,回到换剑的人手中不可。”

    李善高声笑道:“好一个市井杂耍三教九流的偷儿,我堂堂虎贲中郎将,见过多少快刀宝剑,从来没听过这种歪门邪说,我看你是想用这把破铜烂铁骗得九殿下削铁如泥的龙泉宝剑吧!”

    洛均沉吟了一会儿,道:“辜负九殿下所托,我的佩剑是先师所赠,意义非凡,我不舍得相换。”

    李恪睿从榻上跳起来,拍拍袍子:“罢了!本王也没兴致了,起驾回宫。把这个冒犯王威的睚眦就关在伽蓝寺之中;住持大师,若是他跑了,我唯你是问!李善,你办事不利,就带人守在寺门,将功折罪吧!”

    “九殿下,佛门清净之地,岂可——”秀明抗议。

    “你再替他说话,本王就砍下你光光的脑袋。——对了,吐蕃的乌金多杰法师要来论道,秀明,就你去。若你给大唐丢了脸,军法处置!”

    ******

    莫泊贝玛半夜摸进寺中,她先看到了夜里还在功课的俊秀的小和尚;王女动了凡心,告诉了他乌金多杰上师的考题;可是王女还有一件事要做,她可是来打抱不平的。

    “人呢?”莫泊贝玛像只狩猎的雪豹,一路追踪着猎物的痕迹。

    在经历多次离乱、战争和胡人劫掠的长安城,很多坊墙已经被破坏,坊中积水荒废,草木丛生,称为无人之地。天上挂着一轮孤独的上弦月,映照着月下孤独的人。

    那优伶的少你走走停停,仿佛如同无人之境,从长安破败的坊墙间穿入城外的野郭,原上青色的麦子已经如同人腰那么高了。

    “出来,鬼鬼祟祟的小猫咪。”

    莫泊贝玛仿佛突然落入一个环绕立体声的声场,一个明显是身材高大的男子的低沉、威胁的声音突然将她困在了声场中间。

    “何方高人,请现身!”莫泊贝玛抽出背上金弓,箭筒中有十三根金箭,是发号施令的鸣镝;十三根银箭,是驱魔破敌的圣器;还有淬着见血封喉的十三根黑黑箭,那是她的杀手锏,轻易不露。如今她摸出茧的手指已经轻轻摸到了黑色的剑羽上。

    促!黑箭应声而出,却被啮镞法咬在一口银牙之中。

    “睚眦,那箭有毒!”莫泊贝玛见到竟是那优伶的少年口中接住了箭头!

    “哼哼哼!”他发出与他清秀的面庞、少年稚嫩修长的身躯极其不相称的低沉的成年男子的笑声,用嘴唇轻轻呷了一下那淬毒的箭头!

    “你是人是鬼?!”

    “你的汉名,叫做骊鹰?”

    “你怎么……你是会读人心的魔王波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睚眦突然出剑,白日插在石中锈迹斑斑的旧剑,在月光的冷色中突然迸发出白银一般的光亮!那剑仿佛活的一般,发出欢乐的、复活的微鸣,在他们周围凝出一圈灵力的白霜!

    骊鹰见势不好,十三支银箭分三批,如雨发出,朝着睚眦罩来。睚眦根本不还击——当那些箭镞达到距离他还有三尺之远时,仿佛碰到了什么绝对的平面,叮当!像是镜面一般,毫无动量损失地直接反射回去——这意味着,所有的箭镞都会集中朝着它被发射的位置返回!

    “抛体运动可是对称的——除了空气阻力造成些损失。”他嘲讽地道,见骊鹰被自己射出的箭镞困在尺寸之地。白色的灵络随即飞出,像绷带一样把还想挣扎的骊鹰姬,像被自己玩耍的线团缠住的猫咪一样,张牙舞爪又无可奈何地缠在了原地。

    “我等你很久了,心中有着公义的少女——你也在等冥冥吗?”他打了个响指,空气中的水汽在他掌中凝结成一个悬浮的水球,然后其中电光闪烁,水中开始冒泡。他将两个气球合为一体,手中又冒出蓝色的火焰。

    骊鹰姬像盯着逗猫棒的小猫一样,完全挪不开眼。

    “我教你啊。”

    “我不学我不学我不学,你这个魔鬼,蛊惑人心的尸陀林主,罗刹恶鬼、阿修罗!”

    “你可以不用做乌金多杰的明妃的——不想去就不要去嘛。”他像安慰猫咪一样摸了摸骊鹰的脑袋。暴躁的猫咪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跟我说说,三山圣域是个什么地方?”

    “是流离在时间中的人建立的应许之地,是所有愿望都可以实现的理想之城。”

    “我也能去吗?”

    “在此之前,先跟我去见一个人。”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五)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五)

    **医女**

    忙碌的医女抬起头,十数年的时光过去了,她的容颜没有任何变化——连旁边那个曾经的小学徒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夫了。

    “师姐,好久不见。”

    医女盯着草庐外的来客,大约过了十几秒的时间,才认出来:“你……变小了?”

    “无厚度之泉的寒潭将我的意识锁得很深,我也是最近才醒过来。可能因为时间太久了,动物们把我的义躯当做一具尸体,我丢失了一整条腿、半只胳膊,义躯的生物质不够了,我自己只能修复成这个,年纪比较小的样子。”

    “为什么不回圣域去,逡巡在荒野之上?”

    “你不是也没有回去吗?”

    “三十年,大唐丧乱了三十余年。我们即使站在河岸上,看着逝者汤汤东去,我也看得太多了。我从灵州大捷、吐蕃被平之后醒来,一直治病救人、施药赈济——但是这样,就能赎我杀人的罪了吗?”

    “安史之乱之前,也许我们不该坚持留在地上,也许我们该带着三山逃回时间紊流之中的。”

    “可这是大唐啊,是我们已知东亚文明最强盛的时代,如果连大唐都只能维持从贞观至开元,区区七十年的平静,在历史涛涛的河流之中,人类哪还有伊甸园和世外桃源可以躲避呢?我一直以为,我在那艘船上所经历的霍布斯地狱,不过是极端条件下的偶然——可是,难道,对于历史来说,这竟然是常态吗?”

    “是我们的智识太局限了——我在想,即使我们找到了约定一人利维坦的方式,但一人利维坦的存在,就真的能使得圣域获得长久的平静吗?”(flag,又被黑独裁撵下台了)

    “师姐,我有个疑问。蓝先生为什么非要三山之船落在唐土?而且明知安史之乱的动荡仍然不肯离去?”

    “大唐仍是此段时间区间内最伟大、最能让我们隐身在人流中容身的文明啊——为什么这么问?”

    “落叶归根——他是不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消亡,所以一定要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即使面对安史之乱这样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兰棹姬眼神游移:“你别问我,回去问树姬TREES吧。”

    睚眦笑道:“我也不想回去。骊鹰,出来拜见师伯。你是我圣域天摩宗,当今当世的第一个还在时间中的弟子,是本宗的大师姐了。”

    皮肤如金麦、牙齿雪白、眼睛如同猫眼石,平时趾高气扬的骊鹰此时像一只被穿了衣服、动弹不得的豹猫,一瘸一拐极其不协调地出现,趁着灵络解开,突然拔出金箭,对着睚眦又发出一轮射击!

    睚眦的周围突然出现蓝白色的光的结界,是正五边形的魂之结界,在其中,所有金箭的弹道和落点都做了标示,然后在那些弹道上出现一个白莲阵的内接正六边形,再次将金箭的动能对称地反射回去。

    睚眦只能将骊鹰姬再次用灵络绑起来。

    “师姐,见笑了,还没训好。”睚眦扶着额头道。“给个面子行不行?——不然我把你和那个小沙弥的事情说出来!”

    骊鹰嘟着嘴,不服气地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对兰棹磕了个头。她直起身来,盯着兰棹姬看了一会儿:“她不过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医女嘛,凭什么……”

    骊鹰姬话音未落,周围突然出现很多翠绿色的光线金字塔,每个里面都充满了恐怖的血腥地狱。那些飘零在空中的金字塔越来越大,直到要把她压碎!

    骊鹰姬吓得浑身发抖:“地狱之主、焚尸场上的烈焰,迦梨女神!——你是迦梨女神的化身!你是噩梦之森的主人!”

    “噩梦之森从武周起保护了圣域90年,你也敢向她挑战?”

    (白无常:力量来源自然的毁天灭地的绝对强大的压倒之力,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对于所有人平等地无情,只是残酷无情,没有理由也无法解释,但是不恶。

    上官兰棹:黑暗的迦梨女神,人类互相倾轧和折磨杀伤,力量来源是人心之恶。每当人类社会动乱的时候这种能量就会集中爆发,所以噩梦之森的暴走是受到安史之乱的影响,唤醒了上官兰棹的ptsd。)

    “你既然已经决定在时间中拣选弟子,从时间之河中捞起那些金色的砂砾,让他们不再随水而下——那以前的那个男孩呢?”

    “就让他随水而去吧。”

    “那是很残忍的——曾经拥有过理想之城的船票,三山圣域的大门曾对他打开,他曾经经历过瑰丽的奇迹,却又被抛在地上,就像……”就像曾经的你一样。即使你下船的地方是最盛的唐,就算你的力量足以在世上安生,你内心丢在三山的那块碎片也不会再复原,在每个梦里,那不曾完成的梦想都会刺痛你。“有的人因执念而疯狂,你见过多少被三山之船抛在地上的永生者,因为失望变得失去理智,直到在时间中化作变异的执念?”

    “就像他们失去了盛唐。

    罢了。每个人充满奇迹的少年时代都会结束的,他们将失去想象力和梦的天空,无论是言情、武侠、科幻、魔幻现实主义,都一样,都是梦。梦的少年时代会结束,人会失去灵性,祛魅后世界失去颜色,众神隐身,人们落寞地离开冥冥的怀抱——就连大唐,也一样。”

    上官兰棹道:“我在河流之中,掬起一捧捧的流水;在普通的生活中,作为一个没有神力的人扶危济困。每一次,当我在没有奇迹发生的沉重现实中救起一个人,我感到背上背负的担子就轻了一分——

    可是虽然能感觉到减少,那减少却像是无限小的逼近,永远不能将心灵的罪孽完全消除。

    蓝迦楼说,他在飘零的时间中,捡起的灵魂,就像你、就像我,我们并不是天地共协力的英雄,也不是一言一行翻云覆雨搅动乾坤的权贵。

    我们只是偶然落进命运的漩涡,怀着人类灵魂中最后一丝光亮,还在挣扎的灵魂。

    药师是相信奇迹的人类,那辉光在人类的灵魂中不曾消失,所以他们等到了奇迹——不,他们在庸常的生活中创造了奇迹。当我们顺流而下,现实的艰难无望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但是当我们溯流而上,那却成了一个个传奇,一个个传说。

    到底怎样,到底如何生活,无论是在时间的之内还是之外,我们才能获得心灵的平静?我们的心灵才能不再渴求?有时候我会想,冥冥真的存在吗?”

    “冥冥不是神,冥冥是所有的我们,是所有的愿望。但留在时间中,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就让我们找到我们各自的答案吧。”

    微冷的风中,晨曦出现了。两个人站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你还是决定了,不回圣域吗?”

    上官兰棹点点头:“他会没事的,我也是,你也是。”

    ******

    幕僚杜桀上前耳语,李恪睿盯着呈上来的文书,眼睛睁大了:“河东节度使四子,洛均洛子垣于吐蕃二乱长安时,守于云中守捉,大功,后下灵州会于汾阳王麾下——时年十七?”

    “按照这样计算……但,为什么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出头岁。属下也问了,他幕僚下将军若迩法,应当和他年岁差不多。起码在二帝四王之乱中,他们还是同龄!”

    “他身上的时间,在此之前早就已经停止了。——他是个长生不老之人!本王早知道他不对劲!他肯定得到了白无常的遗产!如今大家昏庸,已到风烛之年;太子体弱多病,眼看不能持久。

    洛氏是自愿进长安入质的,若本王能得到河东重镇的支持……对了,他不是同情那个优伶么?李善,你去寺中,把他送到河东节度府!”

    ******

    “四公子之父是熵河洛氏,名臣良将辈出,早在天宝年间就节度河东。在安史之乱中,洛氏一门忠烈,四公子失去了他从未见过面的长兄大公子;在仆固怀恩叛乱后,回纥、吐蕃等胡人纠结天魔教南下劫掠长安,四公子眼见待他亲厚如父的二公子和嫁入回鹘公主二嫂因为不愿加入叛军而被逼死;二帝四王之乱中,三公子也殁了。从来没有入世争雄之心的四公子这才承袭了河东世子之位。”

    “熵河洛氏?”睚眦思忖,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又想不起来了,像是脑中的拼图有一块空白。“这么说,熵河洛氏的男丁凋零得差不多了?”

    “哪儿啊,都在河东呢,五公子的孙子都好几个了。我们家四公子是被神保佑的,长生不老。”

    “圣域的事情,对不是选中之人是绝对保密的。”河东幕僚府,剑拔弩张。

    沉舸黑色的剑刃抵在睚眦脖颈上:“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夏王派来的细作?你怎么知道冥冥之事,又为何探问我的家史?”

    “冥冥之语,本就是有口皆可说;冥冥之道,也是众人皆可悟,不分前后高低贵贱。”

    河东幕府的谋士卢陵道:“世子殿下,天宝以来,战乱频繁、长安屡次失守,生民离乱、白骨盈野,各种教派森立。东冥教综合了释迦、老子和景教的故事,从南诏、吐蕃、回纥交错之地传入,有不少下等民众信奉,也是难免。”

    但洛均一改平常温和隐忍之态,他仿佛是在逼迫对方,又仿佛心中是在逼迫自己。

    “你不说,我就杀了你——若你真是非此世之人,我此剑即使刺入你的心脏,你也不过是义躯受损,并无实际的受害——你敢赌么?”

    他好像是在问自己。

    睚眦的声音在兰棹姬的修复下终于比较接近这个身躯的外在,他抬起眼睛,道:“那,公子敢赌么?”

    若迩法道:“四公子是河东藩镇世子,富有雄兵百万,回鹘汗国骑士是他的左肩,大唐卢龙军是他的右臂,他杀你就如同碾死蚂蚁。你别以为只唐皇李氏值得你恐惧,若是你利用公子对你的恻隐之心,给那卑鄙的夏王通风报信,区区一个细作,我将你剥皮实草挂在长安城头!”

    睚眦道:“不错,在此世之中,公子高贵如鸿鹄,小人卑鄙如尘泥。公子富有雄兵百万,却仍然要用尘世的权柄逼迫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开口,那是为什么呢?冥冥说,人的恐惧常常会表现为愤怒,四公子,你在怕什么呢?”

    洛均的手微微地颤抖:“冥冥会拣选一个人,然后再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吗?”

    睚眦道:“冥冥不语,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无论如何,一切都是冥冥的选择。”

    洛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道:“若迩法,放他走吧;不,以礼相待,用我的马车,亲自把他送回夏王府,以示对李唐皇室的尊崇。为了大局,河东俯首认输,永远忠诚于唐皇。”

    “世子殿下?”

    “……我被冥冥抛弃了。”

    夜中,他突然反复地在做一个梦,梦中弥漫着白色的风雪。

    他好像在追着什么人的背影,却总也追不上。

    “师父——”十七岁的少年的风雪中绝望地哭喊。

    那个高大完美如同神祇雕塑的身影在风中略住了脚步,却始终没有为他回头。

    ******

    夏王府。

    李善问杜桀道:“九殿下已经和那个贱人在一起呆了整整三天,期间任何人都不见,难道真像他声称的那样,在传授什么冥冥的教义、解说什么冥冥的大能?哼,神神叨叨的,我看那个贱人就是在勾引殿下……”

    杜桀道:“山人处正有一消息,请中郎将送进去,看九殿下如何反应。”

    “什么?”“河东洛均突然急火攻心,重病不起。据回来探视的人说,高烧三日、水米不进、牙关战战。圣上金口赐了恩典,请神医王太仆启玄子的弟子前去医治,若是熬不过去,可能就在这几天了。”

    李恪睿淡定地听完了李善的汇报,仿佛对河东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

    “殿下?”“本王决定了,要去寻访冥冥之神!”他的眼中燃气火焰,“我获得冥冥的青睐,继承三山的大能,获得无上之力,复兴大唐的荣光!”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 三别离】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三)一次别离

    “你有什么目的?”

    “欢迎来到,时间之外的世界。你和DSHS已经融为一体,也因而获得了远超于人类个体的存在时间。TREES已经是一个超越时间的意识体,你也因此跟随着她,可以在任何她存在的时间显现。

    你的意识生来就是个天使,只不过是背负了原罪的堕天使。因此对于你在时间区间内的显现,TREEs做了严格的控制。

    如今三山在时间中已经下锚,我们需要你的能力,在圣域周围展开噩梦之森,建立原生居民隔离带,用DSHS引导他们无论如何总是往离开圣域的方向走,远离时间同步器。”

    “这么说,这是一桩交易喽?”

    “这是你的理解。但如果你能选择正确的道路,你的心灵还是可以获得救赎。”

    “什么救赎?”

    “重新相信人类。”

    “呵,我看到的还不够透彻吗?我不是已经堕入无限轮回的阿鼻地狱了吗?”

    蓝迦楼注视着她:“DSHS遵守的,是领航员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你就是阿鼻地狱的迦梨女神。另外,你只是看到了最黑暗的一面:霍布斯地狱只是人类的一种状态,我们会找到利维坦的。”

    ***

    画面视角像无人机那样拉起来,俯瞰了圣域的全景。

    圣域像是一个在高原冰川中,一个四面雪山中间是海的盆地,无垠碧蓝的海子(咸水湖),中间生长着一棵巨树——巨树就是城市的所在。精巧轻盈的建筑、纵横交错的空中桥梁在上面交织着。而在冰原的外围,有一圈朦胧的、总是弥漫着雾气似的无人区,那里就是阻止他人进入的噩梦之森。

    视线回到上官兰棹睁开的眼睛。

    “师姐~”有个高个子女孩看着她笑。她们身处在高高的交错的桥上,海子上的水光把人的眼睛都映得很亮,高高的桥下,海面上海鸥飞着,女孩有一种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洒落,像是猎隼飞起来那种凌厉干脆的漂亮,让人想起曹植白马篇的那些句子,晃着两条长腿、很没仪态地,歪着靠在圣域树城的天桥上。她头发很长,人也很长,像条很长的猫咪。她把一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折叠着冲兰棹姬伸过头来,露出一个狡黠的、装出来的谄媚笑容。

    (戈舒夜心里咯噔地一跳,她觉得这个笑容似乎很熟悉,却想不起来从谁的脸上见过似的。)

    “明天翔士考试,你监考吗?”

    兰棹姬抬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你来干什么?想要贿赂监考吗?”

    那女孩得寸进尺地“有人……想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她眯着眼睛坏笑,“学姐,你这么受欢迎,让我很难做啊。”

    上官兰棹突然举起手指点在她额头上,瞬间她脑中的图象就流了进来,是个羞涩的男孩的脸。“啊,原来那个叫风垠的?行了,别问了,监考教员虽然是学生,但也要帮助后面的阅考工作,别想了。”

    “啊!”安参势懊恼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兄弟,对不住,不是姐们儿没义气,实在是你选择的对象太厉害,简直就是一座高山啊!你读心!”

    “你可以开A.T.field反抗啊。”

    “那我问你一个我想问的问题吧?你是什么时候通过翔士考试的?你们考试命题也是考水分子基操吗?”

    兰棹姬顿了顿:“我是保送的。”

    “啊!不公平,我也想保送啊!”

    “最好不要。”兰棹姬撇撇嘴,“我那时候,圣域刚落地,翔士考试还不规范。(她的脑海中浮现TREES复制了她的身体,她的意识重新从TREES的乱流中回到一个人类个体的感受)你不是成绩最好吗?你自己去考就行了呀!”兰棹姬瞪着眼睛,气鼓鼓地试图将对方赶出自己面前1米的亲密距离。

    “OK,fine。”对方举起手投降,“不过,学姐,你干嘛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呀。”

    “怎么?”

    “我看你总是独来独往的,除了和蓝先生讲话,我们谁都不理。保送生没有同期同学是吗?那你跟我们玩啊。”

    “谁要跟你这个轻浮的人玩!”

    “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你可以说,‘明天见’嘛。”

    *******

    (注释,说漏嘴句。注意这里,这里是一句弗洛伊德的典型的‘说漏嘴’。

    原因是兰棹姬在经历了陨石87之后产生了ptsd,所以她讨厌所有真实世界的具有攻击性的‘男性气质’。

    这种感情是非常女性理想主义的,并不是一种真实的男女之情,而是女性幻想中的象牙塔崇高之爱。看上去很完美,但是是水晶球里的世界,不是真的。

    安参势性格是继承了顾沉星,她看上去很洒脱开朗幽默,有一种少年气质,其实非常善良敏感。

    后面安参势为了完成兰棹姬对她的期待、还有在圣域危急之时牺牲了自己的女性人格,压抑了自己性格从顾沉星身上继承来的善良敏感,完全表现出从戈舒夜身上继承的理性、控制欲、极端和残忍,表现出来的就是白无常。

    这个过程中其实安参势自身的情感,指向蓝迦楼那部分,由于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被她自身否定和压抑了,洛均的出现唤起了她这部分意识,也为三面目的崩坏埋下了伏笔。)

    ******

    在发现了安参势暗恋蓝迦楼的事情之后,我有点愤愤,蓝迦楼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陨石号上他也什么也没有做阻止悲剧的发生,简直就是为了怕自己违反三山条例而自私自利明哲保身的人类!他是……

    我,变得好奇怪……

    *******

    直到那天,第一次叛乱的发生。蓝迦楼说过,他说过的,我们会找到利维坦!

    蓝色的闪电从天空的乌云中密集地落入地面,地平线发出蓝色的闪光,大地像沸腾的大海,翻滚着像是水中有无数巨龙在剧烈地嬉戏。

    高山上的白云岩石崩落如同土块泥石流般砸向敌人,坚固的城池震荡着、颤抖着,瞬间化作一堆破碎的瓦砾,支撑楼台的巨木被推倒,一层层的瓦砾和巨木、泥板、石砖,像是一层层死亡的被子,冷冰冰地砸到下面人柔软的身体上。被砸烂的肉体旋即被崩落的山体、泥石流和滚落的巨石掩埋。

    天空中的乌云伸出无数条蓝色的闪电,像是鞭子一样抽动着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那些气势汹汹的进攻者,刀剑、冲锋的马匹和腰上挂满人头和耳朵的胡兵,如今像被他们杀死的人一样,被石块砸成软烂的肉体。还活着的人抱着头,跪在地上,乞求大地平静下来,发出悲哀、恐惧的惨叫和哭泣。

    《圣经》上说,上帝会降下硫磺和火,毁灭罪恶的索多玛!

    那不是预言、也不是神话,那是口耳相传的历史,那是地震和火山,那是存在于大地之心的造山之力——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终有一天会重新醒来。

    而它已经为三山的翔士掌握。

    天空和大地都已不再平静,而在那中间,在那中间,是他,白无常。

    不,我认出来了,是她。

    一个想法在我脑中浮现,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他是我的。让他为我留住,是的,她会变成他,这样,就是这样,他就会永远属于我!

    反正蓝迦楼也已经不在了,是你亲手毁了他。

    “白无常,你可以向我许愿,我替你保守你的秘密,保守你丢掉的那部分,那个女孩的灵魂。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有痛苦和困惑,你的身体和心灵都将毫无畏惧和疑惑,澄净地行走在大地之上。

    你就能够成为那个救世主,将圣域从霍布斯地狱中拯救出来的,一人利维坦!”

    他颤抖了一下,但也只一下。

    “你知道我以前经历过什么吗?你知道如果让乱世发展下去,这里会变成什么吗?用你这幅新的身躯的眼睛,你看见了年老的哥舒翰是怎么战败,被安禄山绑在马肚子上拖曳;你看见了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头颅,安史之乱的大门已经打开,颜杲卿会被剁城肉泥,张巡会开始吃人,你也会用这双新的眼睛看见繁花似锦的长安如何被劫掠,大唐,那个伟大而荣耀的帝国即将倾颓,十室九空、白骨露於野是历史必然的结局。社会秩序崩塌之后,杀人者不会再受到律法的惩治,于是先下手、先动用暴力攫取自身的最大利益,成了最优解,于是群盗四起,于是人人互相抢夺、倾轧,于是血仇只能用血仇报复,杀戮只能被另一场杀戮停止。

    人人可以杀死人人的平等,霍布斯的自然状态,人人平等地杀死对方的霍布斯地狱。

    难道,难道理想主义者们最后的一片城池,有求必得到冥冥回应的愿望应许之地,三山之圣域,也要变成这样,变成我所身处过的无间地狱吗?”

    我和他共享了我的创伤。

    他明白了,是啊,她是最聪明的,最好的,她怎么能不明白呢?

    “噩梦之森不足以保护圣域吗?”

    反正蓝迦楼也已经不在了,是你亲手毁了他;他做不到的事,你反而可以做到。我帮你,条件是,熄灭你心中那个女孩的灵魂,你不要再看他;用你属于男孩的那部分灵魂,要看我,用你最温柔的眼神,完全地、望向我。

    “噩梦之森只是一层温柔的雾气,试图在思想中将人们引出圣域的方向。可是今天散兵游勇的军队、残酷野蛮的十支胡人骑兵逼近了城下,只要他们发动冲锋,圣域就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而我,而我……我有罪。”那双TREEs给我的,隐形的手铐和脚镣,终于在此时显形。

    “因为我还是人类时杀害了同类,虽然不完全是自愿。可我在自己和他人之间,为了保全自己而剥夺了无辜人的生命。所以,当我成为翔士,我不被允许杀人。

    当我再次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去杀伤他人之时,我的力量就会消失。”

    当翔士进入永生,他的躯体不再受斧钺刀镬与疾病衰老的威胁;他是孤独地行走在时间中,与众生告别的孤独的灵魂。他不能拜玛门之神,他不拥有人类社会的财产;他不能拜权力之神,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福祉杀人。”

    “……师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自己,那个女孩的身体,然后摸了摸她的脸。

    我知道,他在和她告别了。

    绝对不可能突破的结界,绝对不可能突破的防线。当宙斯得到了闪电,圣域从此是奥林匹斯山,是众神的领地。

    噩梦之森的外缘线突然亮起一圈刺目的树枝状闪电,将所有试图进攻劫掠的贼兵炸成焦黑色。他们的尸体还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像是一瞬间顶格又被腊制熏染的某种动物的干。这些深色的人干篱笆似的交叉着,形成了圣域外缘线的物理实体。

    “邪了门了!”我听见一些声音。

    我听到一阵轰轰的巨响,从大地的深处传出。以那里为界限,圣域的土山开始升高!

    从此以后,圣域就是真正的山上之城。

    ******

    三十年之后。

    隔河相对,洛均望着对岸乌压压的天魔教徒,他们被朔风吹动,脸上、睫毛上和马的鬃毛上都结了厚厚的白霜。

    他们眼中流露出对于白剑的渴望,跃跃欲试,又畏惧于白无常的灵力而不敢上前。

    “白先生,为什么不封冻黄河之水,一举北上,扫平瀚海?”

    白无常此时还是萧渐明的身躯,瘦弱而纤薄,惟有手中刚刚获得的白剑,残余着透露出他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一人利维坦实力。

    “罢了。”他苍白的嘴唇轻轻开阖,“我答应过师姐,绝对不会将剑尖指向她。”

    “为什么,即使她做得不对?”

    “我拥有她的秘密,她也拥有我的。就让这不冻的黄河成为天堑壕沟,暂时挡住吐蕃叛军和天摩教众。圣域的树姬应该有办法,阻止噩梦之森的异变。”他轻轻地说,同时举起白剑,落语成咒,言灵必应,他说:“今年的黄河,将不会封冻。”

    ******

    最后的对峙,他的眼中骤然变色。

    洛均脸上的表情因为恐惧和震惊而凝冻住了:“白先生,师父,救我!”

    那是阿波罗般的身躯,大理石一样美丽而强健,身材高大,但是他有一张雕塑一样过于精微的脸。洛均有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高大的杀手、天魔教主的傀儡、侍从,记忆中仿佛在哪里见过他。

    在无厚度之泉的底部,当水落下,露出被黄黑色封条蒙住眼睛的那个人,叫他拜师的那个人。

    “白先生,那是你,那是你本来的身体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天魔教主的手中!?”

    “洛均,用我教你的一切,毁掉它。”萧渐明的身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开口了。

    洛均的剑被那雕塑似的人偶打落,渐渐落了下风,最后被他控制住,勒得开始咳嗽起来,“咳咳,不,可那是你,可那是你啊!”

    “当灵魂不在其中,就只不过是一具可以通过噩梦之森遥控的人偶罢了。只是还是一样强大。用白剑。”萧渐明身躯的白无常毫无犹疑地将剑掷给洛均。

    白剑集中着白无常的灵力和剑气,锐不可当。洛均接过剑,反手刺中了那人偶。

    那人偶的行动被这一剑缓慢了下来,仿佛提线不灵了。

    灵力的伤口从萧渐明的身躯上出现,那里,灵力的血雾像水银一样喷出,像银色的血流一样缓缓滴下。

    “你会死吗?”洛均的眼睛和灵魂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开始被泪水充盈,“先生,你早就知道是这种结局吗?”

    “我不是答应过你,会把他的身体还给你吗?做你该做的事,快点——我怎么教你的,刺他额头的山川之间,封山出川,言灵之眼!”

    上山下川,中间写着一个白字。

    一剑!

    那个英俊雕塑一样的男子,突然失去了颜色——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具透明的,冰雪做的等人大雕塑。

    “不,不!我不会把他让给你们,我不会让他被你们弄坏!”

    坐在十鬼抬着的座上的天魔教主突然失态,她疯狂地冲下来,脸上的面具落地,露出一张女孩的脸,那女孩的年轻和甜美,让她和“天魔教主”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格格不入,让洛均都生出一瞬的同情怜惜之意,可是他软弱诗意的思想随之就被残酷的现实打断了。

    他必须抉择。

    “把他推到黄河里去,让河成为他的归宿!不可以让灵州和河东的将士白白死伤,洛均,完成你该做的事。”随着灵力的流逝,白无常已经驱动萧渐明的身体已渐渐变得艰难,就像他刚刚附身时,阻滞、艰涩。但还好白剑还在,他用白剑的灵力驱动嘴唇,告诉洛均解决的方法。

    这也意味着他自身的消亡。

    “四公子!”胡血儿十八骑已经伤亡过半,立汗,这个要强的女孩儿,她已经不在了;剩余的七人仍然忠心耿耿地跟随着洛均,也许是为了共同的仇恨,也许是看到那个多愁善感的柔弱公子终于成长成能够征战沙场的大唐男儿。

    洛均听见很多人的声音,也许是灵州和河东将士的嘶吼,也许是北风的声音,也许是胡血儿十八骑的呐喊。

    他必须做到。

    俄狄浦斯王,一个男孩要成长为男人,他必须亲手打碎他心里的那个父亲、那个完全的倚靠,以后危难之际,不会有人驾着风、水和闪电再来拯救他于水火,那个全知全能百战惟胜的白无常,那绝对强大绝对安全的白无常,那个曾让他恨到切齿的师父,要离他而去了,少年时代奇迹的时间结束了。

    他只有自己的双肩去扛起自己的命运了。

    他抬头认真地看了看那雕像的脸,记住他,把那个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的师父刻在心里。然后——用尽全力,将那雕塑般高大而美的人偶,一步步,推下怒吼的黄河!

    还差一步!

    浮冰卷着巨石原木,溅起万丈高的浪花,被滔滔的黄河碰碎!

    “不——我不会把他让给你们的,绝不!!!”天魔教主突然疯狂地冲向那个人偶,抱着那个人偶冰冷的手臂。

    “我绝不会让其他人得知她的秘密。——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那只属于我的!”上官兰棹抱着他,跳下了滔滔的黄河!

    怒浪吞没了他们!

    洛均嘴唇颤抖着瘫坐在岸边,望着他们的身影像一片树叶被黄水瞬间吞没。

    他的眼神无助地搜索着,最后只能看向萧渐明的白无常。

    “师姐。”他轻轻地说。

    白无常那萧渐明的身躯,美目此时只流露出无限怅惘,他目光随着那浪直至天边,直到黄河消失在天际的尽头,再也看不见。

    “洛均,此役之后,噩梦之森就会回归平静。你以后,到圣域去,沉舸就是你成为白童生的见证,就是你进入圣域的凭证。到那里,医官们会帮助你恢复萧渐明的身体和健康。”

    “那,你怎么办?”洛均的嘴唇突然不受自己控制地颤抖起来,分离的预感来临了。

    “师姐走了,我也该走了。——我把他还给你。”

    风、雪和水剧烈地旋转,冥冥带走了他。

    “不——!!!!!先生!!!”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 六神迹】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六神迹】

    (唐德宗李适驾崩后,皇太子李诵即位,任用王叔文、柳宗元等革新派,仅当了数个月皇帝,被宦官和反对势力逼宫下野,史称顺宗。皇太子李纯在权宦俱文珍的拥立下即位。史称宪宗。

    淮西反叛,联络河东。洛均不愿意破坏大唐得来不易的和平,效法故去的二哥二嫂,不愿加入叛军;被熵河洛氏抛弃,熵河洛氏杀河东李氏,要求大唐封王封藩。

    洛均在伽蓝寺祭奠白无常,燃灯千盏寄托哀思。睚眦见状,他此时正打算聚拢灵力恢复躯体,于是收回了原本分给洛均的白莲阵和灵力,预感到洛均自身难保,就将白剑交给了他。睚眦发现李恪睿有灵力,能够操纵白骨,于是作为低贱的舞伎跟随在李恪睿身边,向他传道,希望减轻他的杀孽、压制他的野心。而李恪睿想要得到白无常的能力,派人四处寻访,发现了洛均和白无常曾经有交集,

    洛均在长安为质,河东节度府被唐宪宗李纯下令掌握军权的宦官俱文珍剿灭,胡血儿七将军背上反叛之名救他出逃,李恪睿半路设伏。洛均西逃途中遭遇李恪睿的伏兵,若迩法战死,胡血儿死绝。洛均孤家寡人,数骑西渡洮河,在牡丹姬、幻听姬的指引下从长安回到洛氏发源的地方,般若姬前来接应。

    吐蕃、南诏、唐三方都想得到白剑,打开树上圣域的遗址之门,得到冥冥的财富和大能,所以三方互不相让,三个领兵者全都动机不纯,嘴上仁义道德,内心想的是决不能让敌国得到圣域获得战略优势。

    两国联军将一行人围住。后有李恪睿追兵,洛均手持白剑,被夹在三军之间。

    洛均不肯交出进入圣域的钥匙——白剑,吐蕃密宗国师西达摩罗什施展密宗血术。西达摩罗什法力高深,号称即使白无常再世也不能十胜,洛均被妖法折磨,但仍不肯说出圣域的入口。失去白无常的庇佑根本不是对手。)

    ***

    洛均放走了跟随他的六匹马。

    三军阵前,冰原飘雪。

    一身鹅黄战甲的娑婆提-般若在阵前道:“兄长,冥冥有好生之德,请不要加害于洛少使。”

    南诏镇国将军娑婆提-玉龙道:“好妹子,我是寒玉宗的在世弟子,这洛均声称自己是寒玉宗的俗世弟子,修习的却是天魔教的武功,是乃叛教,要么他就是天魔教的余孽,我今日就要清理门户,必然不能让他走脱!”

    般若姬又向李恪睿道:“唐九王殿下,请你看在冥冥份上,护送洛少使离开。”

    李恪睿面露意味深长之色:“般若姬,莫说洛均是我大唐的叛逆,我身为王族前来平叛;你说冥冥……呵,被东冥教选召的神侍弟子,都有师承;入得白无常的麾下,更是高贵无比,也都有祭司大人的赐福上山下川的光印,你身上也有,但是洛均——说他是冥冥的信众,谁能证明呢?

    不如我直接开口询问——洛少使,请问引导你进入冥冥的导师、先行者,姓甚名谁,有什么凭证可以证明?”

    洛均被西达摩罗什震得经脉断裂,口中吐血。他茕茕孑立,失去了所有随从和靠山,跟随他十数年的胡血儿十八骑如今全数陨落,也失去了白无常曾经庇护他的冰雪之力(睚眦为了聚拢灵力完成躯体,收回了所有外放的力量,洛均彻底失去了自卫能力和圣域的联系,自认为已经被冥冥所弃),站在血阵曼荼罗正中央。他低头看了一眼白剑,摇摇头:“我答应过那个人,他的名字不能为世人所知晓。”

    李恪睿轻蔑地、得胜地:“我才是被冥冥所选召的继承人,交出白剑,我给你和你们洛家留个全尸!”

    “且慢!”西达摩罗什的三代血阵突然收紧,洛均感到皮肤上一阵火烧似的灼痛,胸口一痛,口中腥甜,又是一口血涌出。吐蕃国师道:“圣域是密宗称颂的天堂,小僧绝不会让李唐得到白剑。我佛慈悲为怀,洛施主,不如你投奔吐蕃,告诉小僧东冥圣域的入口。吐蕃国如果得到双树圣域,定然封你为王爷。”

    洛均用袖子擦去血迹,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虽然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白童生,但冥冥的信徒不持有私产,不贪图富贵,一箪食一瓢饮,如飞鸟经过大地,死神说走的时候就走,我只是经过这世界,王权富贵并不为冥冥所喜。

    而且,我倒有个问题要反问三位:

    你们三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追寻冥冥、朝拜圣域,可一旦那门打开,双树圣域暴露,你们能不去抢夺其中的宝藏、不去觊觎那些觉醒者们伟大的异能吗?你们口中的信仰是假的,你们心中根本没有冥冥。而冥冥的真意根本无从得知,天行有常,却以万物为刍狗,也许祂根本没有慈悲,就像现在的我,已经被冥冥之神所抛弃。

    但是我知道,没有利维坦的药师落在地上,如同三岁孩童抱金过市,大门一开,很多人会被无情地杀害、掠夺。君子岂能为了自身的利益和性命而将他人的生命置于天平之上称量,偷偷偏向自己;又岂能将他人的性命换为黄金?我决不会透露圣域一丝一毫的消息,就算均今日要毙命于此,又能怨恨谁呢?也许这就是冥冥的本意。”

    李恪睿坐在马上向前俯身,手臂撑在鞍子上,饶有兴味地道:“洛均,你今天难道真的打算死在这里吗?”

    洛均万念俱灰,心中绝望之情已经到达极限,他抬起头,看着铅色天空上旋转飘下的六出雪花。冰雪走廊,他知道自己距离圣域的废墟已经很近了,可是,他不能再像少年的自己那样,凭借眼睛看见通向圣域的双树走廊了。

    是啊,原来在飞舞的雪原中,会有一条不可思议的绿树成荫的大道,通向那应许之地。

    他伸出手掌想要接住那雪花,就像挽回他充满风神灵力的少年时代,在充满风花树的双树走廊上,胡血儿十八骑在他的身边,他追逐着那个人的身影——他不需要有疑惑,不需要有恐惧,他只要追寻着前面的那个人,奇迹就会发生。但雪花在他手掌中摔碎了,转瞬融化,如同人的眼泪。他俯下身去,拂开脚下白雪,下面是湖面冻结的一人多厚的坚冰。

    他突然想起,在很多年前,白无常就是这样消失的。

    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

    冥冥之神啊,全知全能全有的造化之神啊,你真的有仁慈吗?如果你真的有仁慈的话,你为什么创造出一个个灵魂,再让他们受尽世上的折磨?

    等到他们失去了一切、失去所有的希望,匍匐在地上祈求你的时候,你却一声也不回答?

    “好,好!既然如此,夺取白剑,强行攻入圣域!”西达摩罗什口中赞叹,突然运足法力,一掌朝着洛均头盖骨拍上去!就要杀人抢夺白剑!

    洛均口中长长叹息了一声,单手将般若姬扔出血阵的威力范围外(般若姬是个战五渣),另一手捏诀,白莲阵在脚下亮起,他的面前出现六层冰盾,结下结界对抗西达摩罗什的血阵。西达摩罗什的仆从僧侣们各持人骨法器,高声念唱,只见从他们的红莲阵中发出光箭如红龙簇簇,又如鬼兵万千,啃食着洛均的六层冰阵。

    众人发现,在红莲阵的作用下,雪原冰盖居然开始变得模糊,迷雾中显露出城池的形状。

    “圣域的祭司已经离去,力量衰弱,迷雾的结界即将揭开,双树圣域将为我而得!”

    “不能让吐蕃人抢了先!”娑婆提-玉龙的部将们骚动起来,开始朝着那城池的方向涌去!

    “在这里!有入口,有码头!——有宝石,有金子!”盗贼们欢呼起来!

    “除非白剑撅折,翔士尽死,你们看不到圣域。——但,也许……我只能撑到这里了……”

    洛均感觉到血仿佛从自己的头上淌下,红色和黑色渐渐占据他的视野。

    啪,第一层冰阵碎了;啪,又是第二层。

    红光映照着洛均深陷的双瞳,他的神情已经出离平静。

    等到六层冰盾尽碎之时,红龙就会穿透他的胸腔,鬼兵就会挖出他的心脏,盗贼们就会踏过他的尸体,不光践踏长安,也将会践踏翔士之乡,人间最后的理想圣域。

    他在等着那一刻。

    他在等。

    “白先生,冥冥是无情的。我来见你了。”

    ***

    “大师且慢!若是想要夺剑,那就要看我大唐的弓弩和大师谁的灵力更胜一筹了!”李恪睿不甘示弱,单手捏诀,以白土之术拦住西达摩罗什,高高举起唐刀,朝着洛均和吐蕃僧众纠缠的方向,待到那刀垂下,就是万箭齐发的信号!

    “九王殿下,你是真的,想要追随冥冥吗?”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李恪睿马前,用手抓住了那马的缰绳。

    “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医女。在军队里,治人,也治马。”那女孩身材娇小,看上去很年轻而甜美,毫无威胁;她像一个贫寒的农妇一般,用洗得发白的麻布巾包着头。但是随着她抚摸,性格暴烈的白蹄乌骓马却流露出服从的神色。

    “当然,我才不会像这群野蛮的番僧一般,不自量力地攻打圣域;本王会投入白无常的门下,进而成为圣域的祭司——我会让唐土遍传冥冥的福音,恢复大唐的荣光!”

    对方摇摇头:“冥冥又不是一神宗教,教徒需要以病毒式的传播换取神的欢心,冥冥只是我们指代真理和规律的一种称呼方式,只是脆弱的人类确实会投射自己的皈依狂热,将宇宙规律拟人化。——整个宇宙的意识体会不会存在一种整体的联系呢?就像大一统理论最终能否完美地统一所有相互作用,我们目前也还说不清。

    但你们口中的神确实是喜怒无常的,你看见洛均的下场了,他以后也会像抛弃洛均一样抛弃你的。

    这里的他,是指一个人,那个人。

    你猜,他会不会舍得让洛均死在今天呢?”那医女的眼珠中发出一种迷雾似的、紫灰色的光芒,李恪睿感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朝下挥去。

    大唐的弓弩令行禁止,一声令下,万千箭镞如同密集的蜂群,以万夫不当的破空之力,从三个方向朝着洛均呼啸而去!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地上起了一圈雪泥、血肉与冰屑混合的蘑菇云!众人在暂时失聪的震动中,只感觉土石飞溅,肢体飞溅!都惊呆了,摸了一把脸,脸上是一层细密的红碎冰。

    连洛均自己也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信自己竟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只能用来防御的六层冰盾如今已经尽数破碎,化作无数细小的弹片般在土地上炸出一个大坑,番僧的红莲阵已经被炸成血肉模糊的千片,只有法力高强的西达摩罗什还活着,已经被爆炸的威力推出数丈之远,面前是一条十几米的血带。

    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眼中发出不可置信的、恐惧的光;黑色的血从西达摩罗什的口中涌出,他的嘴唇嗫嚅着,洛均突然明白了那唇语的意思——

    “白无常!”

    他猛地回头!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 七 譬如朝露】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七譬如朝露】

    白无常:路边野花上的露珠,这是我们初次的遇见,不出意外,也是我们的永诀了!

    洛均:全知全能全有的造化之神啊,如果你真的有仁慈的话,为什么创造出一个个灵魂,再让他们受尽世上的折磨?

    为什么让我日夜祈求的重逢,宣判为永远的分离?

    ******

    “睚眦?”

    “你已经不需要再拼死持着这把剑了。”洛均感觉到对方的手指轻轻覆盖在自己握着白剑的手上,在那些修长而低温手指的力量下,白剑正不可避免地脱离自己的手掌而去。

    “是九殿下让你来的?取得白剑献在他的驾前?——不,即使你武功高强,也不要因贪功小觑圣器,斗白晷灵力强大,如果控制不住,你会被它的妖力反噬、失去自我意识的。只有我暂时能够净化白剑。”洛均微微抵抗了一下。“况且,这是我和李恪睿之间的矛盾,不要卷进来。”

    睚眦长久地注视着他,仿佛是在用目光抚摸他血污的脸庞,仿佛在铭记他的模样,良久的沉默让洛均都觉得诧异,好像有什么深藏水下的秘密就要揭开。

    “不,我是为了自己来的。洛均,你不需要再替我持着白剑了。”

    “什么?……你说…什么?”洛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良久的沉默,注视是一种默默的告别。

    “斗白晷,是我的剑。”

    “不。”洛均神经质地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不,不……你不是,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冥冥无常法,圣人无常相;洛均,你从未曾见过我,我们在这世上,从未以真正的面目相遇过。”

    “不,不——你不是,你不是!”洛均抱着头后退,他抬起头,抬起疯狂的眼睛,“如果你是,如果你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救我?

    我跪在伽蓝寺求了一千遍,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不回答?

    为什么不认我?”

    睚眦抬起眼睛,直视着洛均,洛均觉得他眼中的神情像是一片布满了云翳的天空,看不出是晴是雨。

    “我们仍然无法明了冥冥的真意,祭司却不能违背冥冥的旨意——冥冥没有拣选你。”

    “什么?”洛均听见自己的嗓音,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

    ******

    三军将士先是被突然发生的爆炸所惊,冰雾散去,却见救了洛均的来客只不过是一个身材瘦弱的下等优伶。众盗恐惧之情消散,蠢蠢欲动,想要继续攻打圣域。

    一骑红马如电般驰入战场,只见一个穿着七宝毡袍,双手、胸前戴着黄金的吐蕃女郎从马上站起身,玉树临风如同一尊神女雕像,她朗声对着吐蕃军队道:“西达摩罗什国师,三十年前,吐蕃曾经和东冥圣域签下条约,永不侵犯,否则愿意遭受地崩山摧的报应,你们还记得吗?国书在此,你们还不退却?!”

    吐蕃众兵勇将西达摩罗什拖上马。此时西达摩罗什已经伤得说不出话来,副将于是道:“骊鹰,你是吐蕃的王女,别吃里扒外!”

    骊鹰道:“我佛慈悲、冥冥慈悲,我是在救你们的性命,挽救你们遭到圣域言灵必应的报复,挽救你们数千人的命!”

    般若姬也对娑婆提-玉龙道:“兄长,快退兵吧,南诏的先王也曾在双树圣域发下过毒誓,攻打圣域是要遭到报应的。”

    娑婆提-玉龙道:“我身受寒玉宗的授业之恩,不敢进攻圣域;但为了防备吐蕃和唐得利,我会下令王军原地驻扎,只是我手下的兵士们意见并不统一,他们若是自己想要攻打,我可管不着。”

    李恪睿脸上露出冷笑,倚在马上做观望状。

    吐蕃副将色达阿旺道:“哼,双树圣域早已颓败,大祭司都死绝了,已经没有一个强手可以一战,天予不取,反受其害,难道还让李唐占了便宜?洛均已经是强弩之末,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白剑唾手可得,岂有放弃之理?”

    睚眦上前一步,道:“谁说圣域的大祭司都死绝了?”

    色达阿旺嘲笑道:“我认得你,你是李唐小王爷家的舞伎——怎么,难道你要在阵前,给爷爷我跳一支舞助助兴吗?”

    睚眦一把从洛均手中夺过白剑,道:“好,就以此舞飨祭冥冥!”他以白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收剑在胸前,然后缓缓旋转起来,那旋转由慢渐渐加快,睚眦的双眼中仿佛发出白光!

    “什么声音!?”众人恐惧地面面相觑——仿佛是在为这舞蹈伴奏,群山发出由远及近的嗡嗡震动,那震动由若隐若现变得稳定、渐强,仿佛是来自地底,仿佛是地底有十万个和尚同时敲着铜钟和大镲,发出震耳欲聋的、非人的声音,直到所有人的手、脸、腿都不由自主地震动起来,牙齿上下格格打战,所有的兵器在剑匣中发出不安的鸣动,所有的马儿都不安地立起耳朵,然后——纷纷疯狂地嘶鸣起来,挣脱骑手们的束缚,慌乱地四散奔逃——

    娑婆提-玉龙第一个反应过来:“鸣金,撤退——撤退——地震了!!!”

    睚眦在疯狂的舞姿中突然抬起脸庞,露出一个非人的笑容:“晚了。”白剑朝天一刺!

    四周雪山上的积雪,像一条条凶猛的白龙,争先恐后地朝山谷中的三军奔涌过来!

    大地突然裂开一道道放射状的缝隙,黑色的有毒的烟气升起,露出红色的岩浆,积雪扑在上面,发出有毒的烟气。

    李恪睿慌乱中被白蹄乌骓摔下马来,地面已经难以站立,三方的军士盗匪们都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生。——却看见那个医女丝毫不为震颤的大地所动,仿佛飘在半空,而且模仿着睚眦,跳着对称的舞步——他们两人居然像相对着,隔着奔涌的雪山、隔着撕裂的大地,隔着惨叫哭嚎的人群,在跳一支双人舞!

    他们踩着撕裂的大地和被巨石砸碎的人体,逐渐朝一个圆心汇合,在跳一支旋转的双人舞!!!

    “天魔舞!”般若姬突然恍然大悟,“我记得,幻听姬和牡丹姬说过,双树圣域是要有两个祭司,是要有两个祭司的!”

    “是白无常,和天魔教主!!!”人群中发出恐惧的叫喊。

    只见随着二人越靠越近,二人的身躯都在发生变化,他们的双眼都发出耀眼的白光,他们的身躯逐渐变得更加修长高大,他们手中的武器也变得更长,白剑变得有数米之长,只能背负在身上;兰棹姬手中的扇子扭曲、旋转伸长成为一枝丈许的蛇矛,仿佛是少年成长为阿波罗般手持长剑的战士,少女成长为手持长矛的女战神。

    “那就是双树圣域的祭司,白无常和上官兰棹。”此时,骊鹰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

    等到二人终于接近到武器交撞,地底突然发出更大的震颤——从大地的裂口上,红色的熔岩池中,像是生长出两棵树干交缠在一起的玄武岩巨树,那黑色的、还发着炙热的红光的巨树,像DNA双螺旋一样交叉着,朝着天空上上升、生长、伸展出垂天之翼般巨大的枝干!

    骊鹰、般若姬、幻听姬和牡丹姬突然都感觉到额头灼热——她们额头上的咒印全部发出炽热的白光,上山下川,中间各自是她们的特征言灵——鳯、咒、幻、華!

    “两位大祭司在通知所有流落在地上的永生者,圣域已经重建,双树圣域已经重建,利维坦归位,树姬重新唤醒,所有的永生者,双树圣域呼唤你们,呼唤你们回归!!!”

    幻听姬兴奋地如同一只在地上蹦来蹦去的小麻雀。

    从那参天巨木的顶上,发出一个天神雷鸣般的拷问,白无常的声音:“李恪睿,你真要放弃地上的所有羁绊,追随冥冥吗?”

    李恪睿双膝跪地,心神为眼前神力所摄,不能自已,他膝行上前,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求大祭司渡我!”

    “你应该乞求冥冥!”

    当李恪睿再次抬起头之时,他的额头上也出现了一个发着白光的光印,上山下川,中间是一个玖字!李恪睿在猎猎神风和大地塌陷中若喜若狂,不能自已。

    “匍匐在地上的人,能听的就当听,东冥的圣地已经降临在大地上,冥冥的誓言一一兑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落语成咒、言灵必应’。凡是害过永生者的,必受利维坦的追索,你们的罪都得到报应了!

    违背冥冥誓言的人,你们的誓言都应了,大地发出蓝色的电光,地崩山摧,逻些(LS)、大理和剑南道地震,追兵所在,山路都震塌方,大地就是你们的坟场。”

    还活着的人匍匐在地上,发出野兽一样对于自然的恐惧,此时只能五体投地,皈依冥冥。

    在地崩山摧之中,东冥圣域重现于世,流落在地上备受迫害的药师,人人心中流出激动的泪水。

    ******

    洛均:一滴泪流下来,像是一滴融化的锡,蛰疼了我的脸;

    我失去了怪罪他的最后一个理由,在所有与三山有过约定的永生者们发出白色的光印时,我晦暗如同一颗煤石,我没有为冥冥所选召。

    从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风垠从祭司就说过,如果永生者要为每个露珠流下一滴泪的话,他的心也该干涸了。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洛均:白,你还不如不救我,还不如让我就被万箭穿心而过,我也不会比此刻更加失望,我的心也不会比此刻碎得更加粉碎。

    白无常:禅机不到,虽点亦不中。冥冥的拣选是由冥冥定的,是在一个人绝望一无所有之时才能出现。你曾经深处时间之中,你和凡世的联系还没有断,冥冥没有选择你,所以我……不留你了。

    洛均:你可以在若迩法死之前就亮明身份,你至少可以提醒我!

    白无常:红尘中的人有红尘的命运,你们不过是朝露……冥冥不语,我没有开口的理由。

    洛均:为什么不认我,哪怕一句话,一个眼神!

    白无常:(沉默)

    (心道,他竟然真的不能进入永生,即使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即使我以为我们建立起那么深刻的羁绊,即使我到了最后一刻还在以继承人的身份考验他——他的灵魂通过了考验,发出了赤金一样诚挚的光,可是——冥冥竟然抛弃了他。

    我们的缘分真的彻底断了,自此之后,就如同一见而散的朝露,就要在时间中分道扬镳了。)

    洛均:睚眦,那时,你一直在我身边是吗?你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白无常:红尘中有红尘的恩幸,洛均,回你的时间中去吧。我们之间缘分的线已经断了。

    洛均:可你是我的师父,是我的白先生,我要你只选我,为什么不能只选我!

    我要冥冥只选择我,我要冥冥只拣选我,

    十五年来,我心中那个年轻的男孩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你的消息,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只有我在找你。

    为什么你连句话都不给我。

    你选了骊鹰,你选了李恪睿,你选了娑婆提-般若,为什么你却偏偏不肯选我?

    白无常无言以对,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明白了当年蓝迦楼的心情。——我也想要选择你,可是我是祭司,自私的抉择为冥冥所不喜,我没有资格在海中鞠起我最在意的那捧露珠。蓝迦楼也许是想回答他什么的——,但是立刻违反了三山条例。他感到头痛。

    白无常只能道:红尘中的人会因为饥寒而死,红尘中的人会因为刀兵而死;红尘中的人会因为瘟疫而死,红尘中的人会因为不公义而死;可红尘中的人唯独不会因为心碎而死。

    等到时间抚平你的伤痛,你还可以在时间的河流中静静流淌,

    你会没事的。

    可是我们要告别了。

    兰棹姬乜斜着美丽的眼睛,仿佛不经意似的从旁飘过,看了看他们。

    骊鹰姬有点疑惑:“你们确定洛均他没被冥冥选召吗?他周围还有风神的祝福,风神围绕着他,风神安慰着他,风神试图拂去他脸上的泪痕。”

    (洛均实际上被冥冥选召了,因为他是蓝迦楼嘛。他的光印和其他人形式不一样,因为其他人大部分都是白无常选召的神侍,沿用引导他们的大祭司创造的光印,就是白无常的光印形式,上山下川中间特征言灵字的格式;洛均的光印就是他脸上的泪痕,他被白无常抛弃的时候流下第一滴,白无常死的时候流下第二滴。

    但是他的光印没有发光,只是自我感觉灼痛,是因为上官兰棹使用灵力掩盖了他的光。

    上官兰棹已经知道他们的未来,她担心洛均的到来会唤醒沉睡在白无常心中的安参势,

    安参势-蓝迦楼;洛均-白无常互为对方的灾劫,互为对方的终点,一旦命运的双齿轮开始转动,一切就会往不可挽回的、命运女神已经设定好的方向落去。

    这样她和安参势虚假的面具爱情就再也维持不住了,所以她故意将洛均赶出了圣域。)

    ******

    洛均:我——渴望神爱我。

    在十几年后,隐藏的歇斯底里中,我发现了自己压抑的情感,我希望我的神爱上我,我爱上了自己的老师。

    我像个幼童一样,渴望全能神的独一无二的、排他的、全部的爱。

    尽管就像他说的,我们真正的身躯,从来未在时间中以真正的面目相遇。

    冥冥其实不会满足任何人的愿望对吗?

    好,既然如此,既然你不选择我,既然你的心不可能完全单独地属于我,我就不要留在永生之中了。好,我领命,独自去洛氏的发源地熵河,我要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阻止这场无谓的战争。

    **************

    **************

    ***剧透(剧情设定和后续的一些解释)***

    白无常落在唐土后,正式听从冥冥选召,开始收徒。

    第一弟子骊鹰。(鸟之使,骊鹰刚被白无常拣选,一开始表现的能力是和鸟类沟通,差点被李恪睿笑死了,觉得她不堪大用,除了她自己能打,冥冥能力并不突出。东冥教的其他所有人都以为她很弱鸡,是那种“奇奇怪怪没有鸟用的超能力”,

    后面才发现她其实是风之使,冥冥让她首先觉醒的能力是和鸟类沟通,是为了让她从“生物”角度直观理解空气的流动,而不是“流体力学”这种书面的形式,所以她可以像候鸟一样直观流体力学和全球大气环流,可以看见风的颜色。因为冥冥是所有的意识的集合,包含所有生物对于世界的理解,后面她就可以招台风了。

    骊鹰姬的关键词是真诚、公义、勇敢,成为神卫,继承白无常的第一利维坦,所以她是无愧于第一弟子的。

    不过后面骊鹰是承认洛均这个大师兄的。附言在白无常在唐土的时间中,洛均好像一直没有名分,被赶回家至少两次,被喜怒无常的神虐,最后在白无常意识数据化前临危受命继承了祭司之位)

    第二弟子是南诏少女,舍身在五象寺中的娑婆提-般若(咒之使,就是语言之使。般若姬也是,一开始被认为只是个超级能背各种佛家经典咒语的小女孩,后来才觉醒了“语言”就是“思维”,她是一个信号翻译器,基本上可以破译所有的“信息体系”,包括数学物理语言,她可以直观相对论的微分几何描述,也可以直观量子力学的波函数,所以可以“看”到时空变形的痕迹,看到“时空之门”,。三山在时间线之间跳的时候会穿光锥,一定会丢信息,最后融入树姬完成了补完,修好了山海鲸,帮助了三山的启航。

    般若姬就是她名字的意思,智慧,般若姬从头到尾都没有战斗力,而且从来不追求权势和从祭司的地位,她就是个乐呵呵的战五渣,神侍。

    在中古时代的术士中,还是默认水火风地和金木水火土的法师厉害,但实际上有更大外延的术士更厉害。)

    第三弟子是大唐夏王李恪睿(白土之使。李恪睿是唯一一个真的被白无常抛弃的弟子,只有他真正成了非法永生者,他断绝不了对权势的追求和对大唐的执念,而且非常自负,重男轻女。三山被冥冥选召的少女们的能力都一个顶一个地强悍,他一个都瞧不上人家,还看不出人家的厉害之处,所以他既没有政治才能挽回大唐的倾颓,也没有能力帮助圣域构建“世界”,最后只能沦落成一个非法永生者,孤魂野鬼。)

    而洛均能成为蓝迦楼的原因可能是“爱是恒久忍耐”吧。

    想象蓝迦楼和白无常的情感都是很错位,和世俗男女之情不一样的特点。

    洛均-白无常是一种宗教徒式的虔诚的爱恋,蓝迦楼-安参势则是老师对学生的温柔和克制的关怀。

    白无常-洛均像《魔女的条件》里未知对小明的情感,洛均像是个“被献祭给神的柔弱的美少年”,白无常对他是一种保护和呵护,引导。安参势-蓝迦楼则是学生对老师的那种暗恋。

    他们两个的感情阶段其实都是有面纱一样的东西蒙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现实中会激情冷却的鸡毛蒜皮的婚姻式爱情。

    前一段是冰雪女神对美少年洛奇,后一段是疲惫的卫道者爱上神之少女。

    他们两个人身处社会权力结构优势的时候,由于二者极高的道德底线,二者都一直极度克制自己,拷问自己这是不是利用人类权力系统,占弱者的便宜,没有给对方充分的自由选择,或许对方是因为年少无知才迷恋自己的,他们反复告诉自己,等到对方长大成人,这种迷恋就会消退。于是拒绝了年少的对方对自己的爱恋。

    反而因此错过了彼此。

    他们二人的底色都是高尚而温柔的,虽然表现形式不同,是一对互文的关系,神(冥冥、命运、规律)就是喜欢这么折磨世人。

    不过他们还是有相拥的时刻的。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 八 三面目】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八三面目】

    地上的时间平静地流淌了数年。

    在树冠的最高处,兰棹姬像个女王一样斜倚在最高的阁楼之上。她身穿一条黑色半透明的长袍,上面用金线和金箔密密麻麻地绣着千佛图。她的身材修长如同水蛇,连脸庞也更长了一些(兰棹姬有点不满意自己的身高和娃娃脸,所以义躯脸和身材都拉长了些。)

    她展开手中佛朗明哥华丽的折扇,像克娄巴特拉一样,遮蔽了自己娇艳的嘴唇。

    怒气冲冲的脚步声,白无常出现在她的门口。

    “师姐,我需要你的解释。”白无常把一沓报告似的纸摔在她案上。兰棹姬斜了一眼,然后拿起来。

    是骊鹰姬的调查报告,用风场的异常分布,证明洛均的灵场还没有完全和圣域脱离。

    缱绻的风神不肯离他而去。

    “呵,骊鹰姬还真管那个小子叫大师兄?看来,他们师兄妹之间感情不错啊……”兰棹姬像个女巫一样绕着白无常行走,媚眼如丝,语言中流露出挑拨之意。

    “为什么要遮盖洛均的光印,将一个无辜的翔士抛在地上?”

    “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他,不是吗?”兰棹姬眼睛里诱惑的光突然一凛,变得如刀般犀利,“怎么,现在后悔了,想来怪罪我?”

    白无常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师姐,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翔士的选择是由冥冥抉择的,祭司不应当以个人的好恶而干扰,既然洛均他发出光印,就应当给他登上三山的选择,哪怕他最后选择离去!”

    “祭司选择翔士,不应当受个人好恶而干扰——这话,留给你自己吧。如果我是因为对他的厌恶而故意赶走他的,你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偏爱?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白无常注视着兰棹姬:“你不是个会这么做的人,告诉我原因。”

    兰棹姬背对着白无常坐下,留下一个高傲、端正的背影,如同神女坐像:“你以为我是因为讨厌他才撵走他的?没错,我是不喜欢那小子。可我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为大祭司的职责——遮盖洛均的光印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树姬发出了警告,预言洛均对圣域有极大危影响,四十人委员会投票通过了,对洛均使用了陶片放逐法,他不宜登上三山舰。”

    “陶片放逐法?这么严重?树姬判断他到底有什么威胁?他高度可能会背叛三山投向人类?他会成为非法永生者?他会干扰树姬与意识全集的联系?”

    兰棹姬摇摇头。

    “我们仍然未知冥冥的深意。”

    白无常突然发现兰棹姬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他轻轻摩挲她的肩膀,好像要传递给她力量:“师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新义躯太瘦了。——告诉我,预言是什么?”

    兰棹姬两眼空洞,缓缓地摇了摇头,一滴很大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滴下:“三面目破碎,你被红枪钉在树上,他会砍下你的头,然后自己戴上三面目。”

    白无常也被这内容惊得愣住了。

    “well,ifitweretheend,itistheend.树姬的预言并不是预言,而是某人的回忆,如果那将要发生,那就一定会发生。”

    我要去见他一面。

    ******

    **静夜起相思**

    洛均到达熵河后,发现虽然确系洛氏发源,但洛氏在熵河已经衰落,如今熵河的土司是姓花的人家。当家花成渊和他非常投缘,一见如故,于是洛均在熵河慢慢安定下来,做了个教书先生加赤脚医生。

    远离了长安的刀光剑影和争权夺利,他突然感觉到心灵的放松,“红尘中人自有红尘的恩幸。”

    熵河气候凉爽,尤其是到了后半夜,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露水打湿了衣衫,还有些凉。

    他堆好了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天上的满月。月亮下面有个人影,背对着他,也看着月亮。

    那人的头发像是银子做的,西域很多胡人不束发,他长长的头发在月亮下发出微弱的荧光,让一切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色彩。

    我是在做梦吗?

    “白——先生?”洛均失魂落魄地推开柴门。

    那人转过身,神色平静却很认真,开口直接地问:“洛均,你对我有怨恨之情吗?”

    洛均只是打开门:“请进吧。”

    火光映照着黄泥的小火炉,茶砖在滚水中发出活泼而尴尬的汩汩声。洛均尽量专心地烹着熵河牧民习惯的茶砖,认真地沏茶,以转移自己的缭乱的心绪。但是他的不熟练还是差点就烫到了自己,白无常只是手指一挥,那些滚烫的水汽就远离他皮肤而去了。

    洛均注意到了这点,但是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地将茶水奉上。

    在饮下此杯之前,白无常又问了一次:“洛均,你对我有怨恨之情吗?”

    洛均抬起头看了白无常一眼,随即他就明白,他再不能长久地注视他的脸。

    仅仅是分别后的一再见,他的面容就像太阳一样刺伤了他的眼睛,让薄薄的泪水覆盖了他深陷在眶骨中的眼球。

    洛均将自己杯中的苦茶饮下,然后摇摇头,道:“不,没有。”我心中的情感如同这沸腾的茶水,灼在我的心上,但是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恨。那是一种造化捉弄,求而不得的无奈。

    “冥冥之意,真的难懂。”

    “呵,不能赞同更多。”白无常饮下此杯。在白无常的视线不再集中地朝他询问之时,洛均终于勇气再次看他,白无常的脸相对于大祭司来说过于清秀,显示出一种超越性别的光焰,在月光下发出一种令人失醉的美。那既不是萧渐明的脸,也和他过去记忆中战神雕塑般的人偶有微妙的区别,仿佛更加柔和地增添了梦幻之意,却在强大之外散发出一种转瞬即逝的脆弱,仿佛是料峭的春天随时都会融化的雪。白先生他,真的很美啊……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白先生,你躯体真正的样子,应当同睚眦很相似吧?”

    “也许睚眦是我义躯的一种缺省状态吧。——你不问我为什么来吗?”

    洛均给自己倒了一杯,宽容地笑了笑,顺从地抬头问:“那先生为何而来?”

    白无常将杯中茶汁一饮而尽:“我错了。冥冥没有抛弃你,你身上还有三山的光,我们都目盲而看错了。”

    洛均有一瞬间的错愕,如果是在分别之时,他一定万分、千万分地渴望听到白无常嘴里的这句话,但是现在,他度过了经年没有灵力的日子,发现其实没那么难,“此心安处是吾乡”,去不去到三山,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天,我所有的执念并不是为了三山,只是为了你,只是为了能和你重逢。

    “也许……那里让你伤心太多,你不愿意回去也是自然。只是,沉舸被收回,我还是想要留下你能够来去的钥匙,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要做出选择,离开或进入永生,全都在你。”

    白无常举起右手,无名指上显示出一根红弦,那弦的另一端系在洛均的心脏之上,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时的东西。

    “不!”洛均嗫嚅出声,不要把我不能为外人言的卑劣心情如此赤裸裸地具象化展现在你面前,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

    白无常顿了一下,他以为是圣域反复无常的行为确实让洛均伤心了,不愿再提起往事。

    洛均的眼睛上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盯着沸腾的茶汤,仿佛用了一会儿才将那几乎满溢的情感压制下去,今夜他反复湿润的深邃的眼睛,让白无常想起了他十七岁的时候,那时候的洛子垣还很爱哭。

    但是他的面容变化了。

    白无常的眼神抚摸着他的侧脸,少年的稚气已经被风刀霜剑削去,坚毅凸起的眉峰,凹陷的眼眶,悬置的鼻骨,刀削般的面颊,他已经完全成熟了,像是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的楠木,等待承载重量,散发出沉木的幽香。

    白无常突然觉得恍惚,好像这个侧面的线条如此熟悉,好像他也曾经像个孩童一样依恋过什么人——但是他脑中一片白雾,想不起来。

    于是他甩甩头,将具现化的红弦从右手上解下,送入洛均手中。“你留着这个,也许有一天可以用到。”

    洛均有些错愕地看着手中仿佛凭空变出的红弦,白无常解释道:“这是灵络的一种,就像导线一样,我通过它们向牡丹和幻听传递灵力,骊鹰和般若那里也有,只是探听她们是否安全。”

    “那李恪睿——”洛均突然没来由地为白无常担心起来,李恪睿反复无常的小人,万一他背叛。随即他又有点后悔,自己何德何能为白无常担忧呢?

    白无常点头:“正如你所想,李恪睿拒绝交出他的红弦,或者说,他压根没有红弦。又或许,我们还没有找到他内心真正纯洁的信仰和执念。(flag,李恪睿是有红弦的,李恪睿的红弦是大唐,但因为当时人正身处其中,所以红弦不显现)”

    “说到骊鹰,她经常会带圣域的消息给你,她很中意你啊?”

    洛均脸上露出一个明显的“我知道点什么”的八卦的笑容,他张开嘴唇,又合上,然后咬了咬嘴唇,“她是和我很要好,但她中意的呢,就另有其人啦。提示:”他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白无常少有地脸上露出:“啊(a一声)——,秀明小和尚还是个花和尚”的神情。

    洛均还是没有忍住:“永生者和翔士不需要像和尚一样守戒的吗?”

    白无常面色没变,目中微带笑意:“不需要,翔士的生活守则只是一种建议,并不需要禁欲。只要他们不违背红尘之人的意志,不威逼利诱,不强暴相向,不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压迫红尘中人。”

    “就像我这种?”洛均已经可以开自己的玩笑了。

    “但是进入永生的人是有戒律要守的。”白无常道,“他们不能有后代,否则后代必受死神的追索。”

    “为什么?”

    “繁殖后代,是生物在时间中延续下去的策略;如果将自身的存在时间拉到谱系学上,二者可以认为,在某个数量级上是等价的,这也是为了保证永生者和繁衍者的时空权益相对公平。”

    他们居然愉快地东拉西扯聊了很久,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像两个老朋友一样坐下来轻松地说话,“红尘中人自有红尘的恩幸”,洛均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月影西偏,白无常站起来:“我该走了。”

    “我送你。”

    二人在柴门的门扉下停住。白无常借着西偏的月光,再次凝神盯住洛均的眼睛,仿佛想要将他的脑子灼穿,看清他到底会不会像预言一样那么做。

    “怎么了?”洛均躲避着白无常的视线。

    白无常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掰正洛均的脸,让他的目光无处可躲。

    “如果有一天,必须要在你和我的生命之间做出选择,告诉我,请真诚地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你在读心吗?”洛均虚弱地想要以玩笑岔开此时此地的尴尬。

    “我不是师姐,我不能越过人的身体边界直接读取他人的心灵。我只能相信你的回答,看着我的眼睛,请回答我。”

    “是师命吗?”洛均还是强撑着,试图笑着推脱,冥冥,让我做最后挣扎。

    “不,是请求。”白无常真诚地说。

    不,我不能看你的眼睛,我本来掩饰得很好的,这原本只是轻松而欢乐的重逢夜谈,请不要破坏我用尽全力粉饰的平静,请不要逼我说出口,我真的,就要克制不住了。

    洛均终于用尽全部的力气,抬起眼睛回望,但是一瞬间他的眼中就再也不能克制泪水。一滴泪水从他的眼中滴下,洗去了上官兰棹盖住他光印的那道灰色的噩梦之森,那泪痕发出白炽的光,那是他的翔士光印。

    自我放逐的翔士。

    白无常仿佛被什么所动,不可自抑地抬起手,轻轻拂去洛均脸上的泪痕,仿佛是为了将光印看得更清楚,又仿佛只是为了碰触他落泪的面庞。

    洛均颤抖着将自己的右手覆盖在白无常的手指上,他将红弦又还给了他。

    “我愿意为你而死。”

    他没有撒谎。

    白无常看着眼前树姬飞舞的预言画面,顿了顿,郑重地说:“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活下去。”

    他抬起眼睛,露出一个洛均从来没有在高高在上的、冰冷的大祭司眼中看到的,温和的、春夜微风般的眼神:“你会没事的。”

    风神在他们中间微微发出呢喃。

    ******

    兰棹姬抬起血红的眼睛,颤抖着看着白无常,仿佛世界上最坏的事情正在发生:“你的三面目裂了。”

    白无常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解:“三面目是圣器,具有吸收灵力自我修复的能力,应当永远不会陈旧、老化,或者开裂。”看着兰棹姬凝重的表情,他突然明白:“这也在预知梦之中,对吗?这说明我们的命运开始向预言收束了。”

    “你会完全暴露的!——你真正的样子,还有我们藏起来的那部分,再这么下去,三面目会彻底碎掉的!”兰棹姬暴躁地走来走去,裙摆和衣袂被她甩在身后,像是个疯狂的女巫。

    白无常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行,我必须立即消除风险因素!”兰棹姬眼中流露出阴晴不定的闪光,趁他还没有完全进入合法永生,我可以去杀了他……将他永远消除!

    突然,一群翔士执法姬飞进来:“上官兰棹大祭司,四十人委员会传唤。”

    “什么?”

    “有证据表明,你在冥冥面前做了伪证。”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 九 第二人偶花城海 】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九第二人偶花城海】

    “兰棹姬,你有选择,是否交出那日的回忆。”树姬坐在法官席上,望着坐下旁听的四十人委员会,对着上官兰棹循循善诱道。

    “我拒绝。”被告席的兰棹姬。

    “请慎重决定,你可能会被驱逐。”

    兰棹姬抬头:“走就走。地上的人在瘟疫的泥泞中痛苦哀嚎,他们对于一个医女的需求大于三山需要一个空闲的女王。”

    四十人委员会经过一阵交头接耳,得出结论。树姬于是道:“鉴于此,三山whales系统和四十人委员会一致判断,上官兰棹具有重大心灵缺陷和航行隐患,不适宜继续担任圣域第二利维坦,解职,即刻生效。

    目前三山三祭司:第一利维坦白无常,第二利维坦null,第三利维坦风垠;可运行;三利维坦缺省值到达警戒线:一席。请原第二利维坦在三日内递交临时利维坦候补者提名,否则将视为弃权,交由四十人委员会按继承顺序表决,第二利维坦空缺日期不可超过十五日。”

    四十人委员会道:“兰棹姬在漫长的时间中没有选召继承人,提名顺序空缺,只能在天摩宗同门的白无常、风垠弟子中选择。”

    ******

    “师姐,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即使负气离开,起码把提名完成!”

    “反正也是你的弟子,最大概率是骊鹰,再大不了是西舳那个铁匠,最不行还有希曼沙那个婆婆妈妈的老头子保底,你担心什么?天天在高台之上假装埃及艳后的游戏我也玩够了,不如回去继续当个医生啊!”上官兰棹有点不耐烦地甩开白无常的手。

    “我的弟子中,骊鹰现在正陷于爱情之中,她还没有做好放弃情感承担祭司的准备!般若是个神侍,没有竞选利维坦的资格和意图。

    而西舳和希曼沙长老现在却恰好被抽签,在四十人委员会轮值,委员会成员只能表决,不能参与提名。洛均被剔除在我弟子名单之外,你知道现在第二利维坦最大的可能是谁吗——是李恪睿!

    他甚至连红弦都没有交出来!

    他对我们、对圣域的野心根本没有消除,你这样感情用事,贸然放弃自己的职责,你知道会将圣域置于多么危险的境地吗?”

    上官兰棹顿挫了一下,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错误,但愤怒、遭受背叛之情仍然驱使着她,她走到白无常身边,对着他的耳朵道:“呵,如果我交出那段回忆,今天会被即刻革职,就是第一利维坦了。”

    白无常脑海中的思绪似乎知道,应当引导他在回忆的宫殿中的何处寻找那原因,但是一旦到达了那扇门的门口,一切就都被白雾遮盖。

    “师姐,我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上官兰棹摸了摸他的脸:“不要想起来,千万不要。我会紧急召回南宫石音,将我的永生结界临时加在她身上,作为我的弟子,她将是第一提名候选人。”

    白无常道:“我还是建议将洛均临时召回,这样更保险一些,起码在李恪睿之前有两个候选人。况且南宫石音长时间和圣域音讯隔绝,而洛均长期为圣域效力,他的得票率也会更高。”

    上官兰棹乜斜着眼睛、不满地道:“你是不是在你心中,洛均才是你真正的继承人?”

    “他通过了一切考验,他成熟得正好,正待承担责任,为圣域效力。”

    上官兰棹摇头,像吐出一颗颗铅弹:“只有他,绝对不行。”

    (剧透:情节到这里真的是感慨,我们无法预知命运女神的深意。预言不是预言,不是让你能够规避未来危险的提醒,而是导致悲剧发生的诱因。

    其实这里如果上官兰棹接受白无常的提议,将洛均提拔为第一候选人,洛均就会被选为第二利维坦,后面即使白无常被红莲姬花城海攻击灵魂崩溃了,第一利维坦空缺,圣域有两个祭司还可运行。

    这样紧急情况中上官兰棹就可以重新承担第一利维坦,圣域是安全的。白无常的真身安参势也不至于发生危险。

    但bug就在上官兰棹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了白无常的安全,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持沉默(她目前在处理蓝迦楼事件中是无罪的,只是基于DSHS患者受益和保护隐私的原则);并且她看到了预言画面,因此坚持阻拦洛均进入圣域;加之希曼沙长老对于年轻人的一点个人偏好,让根本就是野心家、投机分子的李恪睿捡漏,成了临时第二利维坦。

    成为利维坦立即要升职阶,李恪睿一下子就由一个白童生新丁拔擢成了从祭司,洛均跟着白无常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才是个初级翔士,没名没分的,结果李恪睿飘了,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要make唐greatagain了,叛逃了。)

    ******

    南宫石音在丈夫冬林的陪伴下重新进入圣域,二人得到上官兰棹的临时结界,停止了衰老。

    由于李恪睿和南宫石音都是刚刚进入圣域不久,四十人委员会对他们的背调只停留在纸面。一轮表决下来,票数最高的果然是骊鹰姬,其余四人票数都差不多,李恪睿是个战功赫赫(表面)的年轻王爷,南宫石音则是白发苍苍的医女。

    希曼沙看到李恪睿,想起他当年救起这个婴儿的渊源,心念一动,放弃了理性判断,没有投给安全牌南宫石音,而是按照个人喜恶选了李恪睿。(李恪睿年轻英俊,潇洒落拓,希曼沙得道时年纪已大,没有年轻时的形象,故而对于鹤发鸡皮的南宫石音没有喜好。)

    希曼沙、西舳和冬林在投票后聚在一起闲聊。

    冬林已经白发苍苍,他心态平和、和颜悦色道:“真是荣幸,躬逢胜饯。”

    西舳道:“我听说洛均已经恢复翔士身份了,此次他没有参选,真是遗憾。从第二次叛乱开始,我们就对他很熟悉了,经过了几十年地上的时间,他心志坚定平和,正是承担责任的好时节。”

    冬林道:“呵,多大年纪,还跟小孩子一样,还跑到我跟前哭呢!我很看好骊鹰姬啊。”

    西舳道:“骊鹰姬心志公义勇敢固然是好,只是还有些稚嫩,年轻人容易中圈套。

    幸而临时利维坦只是过渡性的措施,正式认命调整待到夏至节的五百人议事会和翔士公民大会吧。如果到时兰棹姬没有回归第二利维坦,洛均接到正式认命的可能性很大。”

    希曼沙道:“翔士洛均?他似乎还在陶片放逐法的效力期内。”

    西舳肯定地道:“上次陶片放逐法的截止时效,恰是到本次夏至节。那次投票我也参与了,虽然我由于了解洛均的人品选择了反对,但大部分抽签选中的委员,都倾向于信任树姬的预言。”

    冬林道:“什么预言?”

    西舳有些迟疑:“洛均……他对白无常的稳定存在有一些潜在威胁。但,没关系,预言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也可能发生偏差;如果到今年夏至节,预言中的第一环没有确实发生,就说明我们安全错过了那支世界线。——而且我实在认为发生的可能性很低,毕竟是前任大祭司最强之力,大天使级别的封印,洛均才是个初级翔士呢,他怎么可能解放炎荒之神的红女巫呢?”

    冬林道:“洛均会害白无常?”

    西舳摇摇头:“预言只是一些回忆的碎片,没有前因后果,只能说,画面上看来,确实是不利的。”

    希曼沙沉吟着,岔开话题道:“我可没投骊鹰。”

    “希曼沙长老,我不是要套你的话,问你投了谁。”西舳话音未落,却见树姬示警,骊鹰由于心理状态不稳定(热恋期)被宣布票数无效。(骊鹰姬十五票,李恪睿七票,南宫石音六票,阿苏勒六票,赫连恕六票)

    “这下子剩下的候选人的票数差距不会很大——什么?!”

    公示板上发光的字让所有人的惊呆了,尤其是冬林:“李恪睿?!夏王李恪睿?”西舳问道:“冬林先生,他有什么问题吗?”冬林摇摇头:“我也说不好,他战功赫赫,似乎是利维坦的上佳人选,但这人喜怒无常,而且……受过炎荒之神的蛊惑。”

    “好在白无常和上官兰棹俱在,可以弹压住他。”

    希曼沙突然抬起头望着天空,他突然觉悟过来,自己随心所欲的一票,决定了第二利维坦。“我们仍不能得知冥冥的真意。希望冥冥仁慈,让圣域能安然过渡,熬到夏至节。”

    (哈,冥冥怎么可能给你们机会拖到夏至节呢哈哈,这就让白无常崩溃!)

    *******

    **红女巫山**

    花成渊带着童仆和洛均射猎游玩。二人骑马,走到一处山前,指着那翠绿的山脉中凸起的一座茕茕孑立的孤峰,道:“那里,红女巫山。那山的形体,就像一个美女站着的躯体,这山很邪门,有时候,在月亮升起的夜里,会开出满山的红花,像是给美女穿了一件红衣裳;但是太阳一出来,那些红花又全都枯死了。

    山顶上,还有一潭湖水,极清澈,清澈到几丈的水深看上去就像只到大腿那么深,听说以前还真有好几个人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

    传说底下压着一个美女,我们小时候,总偷偷溜去想见见那个美女。但大人们从不让我们上去。要是仔细听,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呢。”

    “什么传说,红女巫?”

    花成渊点头道:“说红女巫,原是个命苦的人,打小儿长得漂亮,被卖到一个姓罗的大户人家当童养媳。故事就是东海孝妇(窦娥冤原型)老一套,这姑娘心眼好,又孝顺瞎眼的老娘,碰到这罗老财主不讲仁义,污蔑她偷人,或是偷钱?记不清了,要淹死她,也有说要烧死她的,这红女巫就向山神娘娘许愿,说若她是清白的,就给她作证,叫晴天打雷,夏日降雪,大旱三年。果然财主家要给她上刑的时候,山神娘娘一个炸雷劈下来,把财主家的坏人都劈死了;夏日降雪,冻死了所有庄稼;又大旱三年,罗家因此败了,一个后都没留下,断子绝孙了。而红女巫就被山神娘娘变成了一座小山,永远地守在这儿啦。”

    洛均突然对花成渊露出一个狡猾的笑,道:“花大哥,你真从没上去过?”

    花成渊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那哪儿能啊。只是要攀上去,不能骑马了。”

    洛均怂恿道:“走,上去看看是不是真有美女。”

    山顶上视野开阔,风凛冽而寒潭清澈,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二人在水边洗了把脸,神清气爽,洛均仗着自己灵力有所解禁,脱下上衣,只穿着纨绔,跳入潭中。

    “喂!洛兄弟,别往水里游深了,危险!”

    “放心,我水性很好!”洛均内心道,开玩笑,我师父可是水神祭司,控制水分子是翔士基操,我还怕溺水不成?他扎了个猛子,潜得更深些,同时召唤空气在他身后形成一串泡泡,以防备万一。这里是喀斯特地貌,水下如同一座五颜六色的的美丽的花园,他感觉像游弋在珊瑚礁之中的潜水员。

    过了一会儿,他怕花成渊担心,开始上浮。

    水下好像有声音,真的好像是个女孩哭泣的声音。

    他迟疑了一下,水下的听觉应当和空气中差异很大,也许是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形构造导致的回声;仔细听,却仿佛更清楚了,

    “为什么不要我?”

    嗯?

    “你为什么不要我?”

    突然,水底的墨绿色水草好像无数升起的灵络,缠住他的脚,猛地朝下拉去!

    他无法抵抗地下沉。

    花成渊在岸边,“洛兄弟?”洛均长时间不浮上来,他有点担心了,也潜下去,开始朝水里探查。当他从水里抬起头,却看见水面上升起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那女子容颜绝世,如同水上的女神——没错,她是赤足,双脚站在水面上的!她头发黑亮蜷曲如同乌鸦的翅膀,发出烤蓝的光;只见她打开雕镂花朵金色纹章的扇子,轻轻盖在猩红的双唇上。

    “嘘——”

    花成渊失去了意识。上官兰棹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水面。

    “我要离开三山,再也不回来了。反正我也已经犯了法。

    我要去做尽违反三山条例的事,我要去红尘中,浪费我漫长的生命。”

    ******

    圣域,树姬突然发出全域警告,

    “兰棹姬,故意杀害同类意图!兰棹姬,故意杀害同类意图!剔除利维坦人选,剔除利维坦人选!

    对翔士洛均的陶片放逐再次启动,无限期延长,无限期延长!”

    (注意,这里树姬对洛均进行陶片放逐的原因和之前的已经不同。原来相当于是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信息片段暗示他有可能危害白无常的安全,是通过四十人委员会的“人为决定”,将他驱逐圣域,以“预防”风险的发生。

    现在则是树姬已经非常确定了,因为红莲姬花城海是蓝迦楼安置在那里的,那片无厚度之泉是蓝迦楼的灵力,你和你未来行为的结果要突破光锥,出现在同一时空,并且互相干扰了,时间结界出现bug了,严重违反三山条例。

    所以洛均在蓝迦楼的三弟子(拥有蓝迦楼未来记忆信息的人)上官兰棹、风垠、白无常死绝(意识量子化)之前都不能登上三山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均在水底醒来,他呛了一下,却骤然发现,这里是可以呼吸的。

    “无厚度之泉!这里怎么会有一片无厚度之泉?”不过这里距离圣域遗址这么近,也许有以前的永生者的足迹踏过。他发现,那些缠住他的水草并没有跟下来,这是……这里的灵力波动,为什么让我感到如此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心跳?

    水中有个人。

    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发出赞叹——是个斜戴着野兽面具的女孩,露出半边脸,她身上穿着像是南诏国族人的五彩绣花的大摆裙子,红黑相间的裙子至少有八个分片,如今在水中飘散,如同一朵绽放的重瓣的杜鹃花朵,长长的黑发散着,在水中如同水草般飘摇,红色的披帛像是一条红色的、游动的龙,随着水流的微动,环绕着她。

    但是她的四肢被冰作的锁链所缠绕,像是个飘在水里的,展开双手的十字形风筝。

    很像……第一次在水底见到白先生的模样。——她大概,也是个人偶吧?如此精致的人造人,如果只看这张栩栩如生的脸庞,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洛均仔细看了看,却发现她的手脚关节都是有球节的,

    和完全拟人化的白先生不一样。

    “不完美的作品,所以,被丢弃了吗?”——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被丢弃了。

    那女孩像是处在半梦半醒之中,眼睛是半开的,又像是在哭泣。她没有说话,但是洛均可以听到她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孤零零地关在这里……

    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不要我?!”

    不知道为什么,洛均觉得心中大恸,他不禁游上前去,揭下那女孩的野兽骨头獠牙的面具,像欣赏一幅无人赏识的画一样,认真地端详着女孩的脸。

    “好美的作品……”

    白先生,很美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念头会同时出现在脑海之中,但是当这两个念头重叠之时,那女孩,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瞳孔!

    和白先生一样……

    无厚度之泉中突然迸发出撞击心房的、令人惊恐战栗的心跳声!

    他被拖入“世界!”

    ******

    (补充说明:

    上官兰棹在圣域第一第二次叛乱中都是没有重大主观故意过错的。第一次叛乱,她的所有判断都是DSHS基于患者受益的合理判断,比如将红莲姬从白无常中分离出来,封闭白无常对于蓝迦楼的依恋情感,只留下理性记忆。唯一值得指摘的是,她出于保护安参势的立场没有公开DSHS的治疗日志。真正犯有过失杀人罪的是安参势,所以兰棹姬会说,如果我交出记忆,就是第一利维坦被撸了。

    安参势杀害蓝迦楼也是过失杀人,主客观不一致,她是在治疗中将蓝迦楼认成了洛燄,出于自卫的攻击。

    第二次叛乱也即天魔教叛乱是安史之乱导致的噩梦之森暴走,原因安史之乱在唐土造成了巨大的人道灾难,巨大的怨念聚集爆发,不能算完全出于她的主观意志。

    白无常是安参势的“第一人偶”,而且是她的“空白阿尼玛斯”,是不以任何现实中男性为原型的理想男性人偶。红莲姬花城海是第二人偶,而算是暗黑人偶。

    牡丹姬、幻听姬,第三第四人偶。二位真的是兢兢业业的打工人,哪儿都有她们。)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 十 幻梦 】

    洛均醒来在一个雪夜。

    狭小的窗牖外反射出明晃晃的雪光,是月亮照着新霁(刚停)的雪,“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样的雪夜,会冻死很多找不到庇护之所的叫花子。刺骨的寒意从窗外的风和他背后的石墙里渗过来,小刀一样刺着他的后背。

    这是一间牢房,他发觉自己双手被吊着,绑在一个木架上。

    寒气透过石墙,在内面凝成冰雪,脚下只有稻草;头上是生锈的铁器,和地牢中经年不散的霉味、隐隐的便溺臭气混合在一起。

    他记得这里——这是四王二帝之乱之时,被朱泚占领的长安。他和朱泚弟朱滔由于天魔教叛乱时有过一面之缘,又都是留守长安的藩镇质子,开始被留了一命。朱泚表面宽厚,内心残忍,在杀掉忠于唐皇的刘海宾和段秀实后,称帝,并大肆残杀留在长安的李唐宗室。神策军营节度使李晟奉旨平乱,但是有家眷带着幼子滞留长安。洛均因天魔教叛乱(吐蕃攻打灵州)时与李晟有同袍之情,将李晟的家眷和儿子藏在了河东节度府。

    搜府之时,洛均请求前来救援的幻听姬打开迷惑朱军的结界,下令胡血儿七骑(吐蕃)护送李氏母子先逃跑,自己被朱泚的士兵抓入了死牢。

    元月大雪,朱泚改年号为汉,意图拉拢河东与他结盟,条件是要他交出李晟的幼子。洛均得到牡丹姬的祝福,五月二十八日长安就会被收复,不从,朱泚大怒,下令鞭笞百杖,就是要将他活生生打死,然后曝尸荒野。

    百杖鞭笞对于行刑者也是个体力活,持续了三天,水米未进。他已经有些恍惚了,也许这是第三次被冷水泼醒,或者是第四次,他不知道寒玉内力是不是还在本能地保护着他。

    沾着盐水的鞭子被狱卒从已经结了薄薄的冰盖的桶中拿出来,上面沾染着的红细胞在盐水里涨破、散开,将水桶里的水染成淡淡的红黄之色,散发出一种腥气。

    后背的血液汇成一股小流,沿着他背后的裤带往下流淌,淌到一般凝固住了,变成了一道道干硬的、褶皱的褐色固体污秽。

    蘸水鞭子一开始抽上去是一种火辣辣的疼痛,肌肉收缩、紧张,保护着伤口;后来随着伤口的增多、血液的流失,那种痛变成一种弥漫性的钝痛,一跳一跳的,仿佛从后背蔓延到太阳穴。头也一跳一跳地疼——伤口感染了,他烧了起来,昏昏沉沉的。

    他不记得最后确切地是谁、或是什么势力把他救了出来,也许是冬林往圣域发了求救信号,也许是幻听姬偷偷潜了进来,用幻术迷倒了守卫和护军,也许是胡血儿骑士把他背起来,藏到一辆堆满了干草的驴车上,逃出了被朱泚占领的长安。

    外面飘着雪,他藏在干草里,开始觉得很冷,后来却觉得很热。仿佛到了城外的某处大营,南宫石音在给他擦洗伤口和身子降温,冬林脸上的表情像是他已经死了一样凝重,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把身上的绷带撕掉,把南宫石音盖在他身上薄薄的被子掀开,想要躺在雪上凉快一下。好像很多人上来按他,但是都没有按住,南宫石音突然无助地捂住嘴,坐在地上开始哭。

    “冬林,如果今夜师父赶不及来的话,我真救不了他了,他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众人给他换了干净衣服(寿衣),像哄小孩似的满足了他一切不合理的愿望,他躺在柴堆上。天上的雪花洋洋洒洒地、围绕着他、打着旋儿飘下来,他抬头看着。月亮明晃晃的,照着雪;月亮是圆的吗?不,月亮稍微地有些缺,像是一个人转过头的45度的侧脸。

    “师父?白先生?”月亮回过头,他看见了白无常,浑身发出月亮的光芒,把手指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对了,师父曾经告诉过我,真正的他使用的是义躯,人偶的身体不需要保持人类的体温,夏天只需要保持15-20度,冬天只要零上不结冰就可以了(梦中的合理化)。师父的手很凉。

    白先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神平和而宽柔。

    “是因为我挨了鞭子,才有的特殊待遇吗?”洛均默默地想,“如果是平时的白先生,一定会骂我没用的。啊,语句我都能想出来,‘这点小伤你都无法防御?看来寒玉内力心法,你是全都忘了个干净。出去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本座教过你,简直是祭司生涯之耻……’没有,我没忘,你看……”

    他像乖乖认错、在老师面前临时补作业的孩子,开始使用寒玉经心法。

    但是白先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然后脱下外袍,平静地拥抱了他,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他的身体轮廓发出月亮一样的光辉,只有勾勒的纤细而窈窕的形状(注意画面,这并不一个男人的形体外轮廓),并没有细节,像是一团流动而柔软,温柔而凉爽的光,像是不冻人的、蓬松的粉雪;像是沁人心脾、甜美却有形状的雾。

    “人偶嘛……大概就是想雪人一样,爱捏成什么样子,就捏成什么样子吧。”意识模糊的洛均非常合理化地想着,投入了月亮的怀抱,然后陷入了甜蜜的、满足的梦。

    翌日早晨,众人惊讶地发现,他身穿寿衣坐在干草里,人已经安然醒来,烧也业已褪去,体重减轻了十斤,口里叫着很饿,南宫石音赶紧给他递上一碗臭苋菜梗拌的鸡蛋粥。

    (解释一下,洛均被鞭打之后伤口感染持续高烧,差点脑子烧坏了,陷入了意识混乱,此时白剑还在他身上,白剑的系统首先发现他体温不对,开始给他周围吹雪降温,众人视之为是白无常留给他的“水神祝福”;及暮,南宫石音的师父,也就是此时已经落在地上的上官兰棹,在众人给他换寿衣时成功赶到。兰棹姬本着自己治病救人的职责,偷偷给他用了抗生素,烧就退下来了。

    但是在上官兰棹没有回归圣域的情况下,她存货不多,也担心自己的行踪发生“信息暴露”,就让南宫石音给洛均吃臭苋菜汤吃了一个月,于是恢复。臭苋菜梗是南方一带腌渍霉变的咸菜,霉菌里面有青霉菌,因而丑苋菜梗汤汁里有含量较低的青霉素,古代中医用这种东西治疗伤寒痢疾。古代人因为完全没有抗生素使用史,没有耐药菌,这起了作用,还是肉体凡胎白童生的洛均完全康复了。

    他做梦的时候已经是体温正常、身体开始恢复的表现了,但是他在梦里YY了白无常。)

    ******

    他又是醒在这一个雪夜。

    狭小的窗牖外反射出模糊的雪光,月亮的边缘也镶上的月晕;可是回忆怎么会重现,事件怎么会重演呢?洛均的意识模模糊糊地知道,像是正在做梦的人,不清醒,但又知道自己在做梦。

    周围地牢的气息是如此晦暗而暧昧,渐渐地,似乎将他的意识也往一个深暗的梦境拉扯,他的意识抵抗着,理性拼命怒吼着要占高地不坍塌:“应当是某人读取我的记忆,创造了‘世界’,我在他人的‘世界’之中。对了,上一秒,我还在红女巫山顶的水潭之中。”

    随着他的思想,那个穿着八片重瓣红裙的女孩,在本不该有她的地牢里突兀地出现,显出她的样貌。美丽的裙子、袍子都拖在地上,像是飘动的红色雾气,边界不清晰。她抱住他的膝盖,把头伏在他肚子上,然后抬起头,楚楚可怜,泪眼若泣:“为什么不要我……”

    “红女巫?美丽的人偶,是被什么人抛弃了吗……多可惜啊”洛均被枷锁束缚着,同时感到意识有些不稳定,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迷雾,好像随时都会崩塌,落入下一层;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只觉得害怕或是诡异,而同时感觉到一种暧昧,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低头就可以摸一摸她的脸。

    “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他莫名觉得这女孩的样貌、身形都和睚眦有些相似。“不,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还不能贸然放你出去。”他的理性说。

    那女孩脸上的表情有点惊愕,随即,突然地面塌陷,墙面崩裂——他们落了下去!

    又是一层地牢!

    洛均感到意识又模糊了一层,窗外的雪光和月亮已经像梵高的油画一样流动了起来,像是一幅想要模拟真实世界却画坏了的画,完全不能维持世界的形状——甚至连石头的地牢墙壁也有一些笔触开始流动起来。

    这个美丽的人偶,被人抛弃了,真可怜……

    来见我的那天夜中,月色下白先生的样子,很美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念头会同时出现在他脑海中,而且暧昧地混合。

    那女孩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后退了两步——后退的同时,在褪色,像是一个被描画成红色的人偶在褪色,黑色的头发和红色的衣服都在褪色——直到变成银色和白色,直到——

    “白先生!”洛均惊愕地叫出声来!——他们,他们用的是同一张脸!!!

    像是用同一个人偶模型,只是换了妆造和头发的人偶!!!

    她的声音也变了,是他的声音。

    “洛均。”他说,低温的手指覆盖上他的脸庞,和梦里的那有些冰凉、但温柔的抚摸一模一样,他的嘴唇离他很近,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用气声说出来:“放我出去。”

    ******

    (红莲姬花城海发现洛均和蓝迦楼的特征波动是相同的,

    在“多层地狱世界”中,相当于读取了洛均的潜意识,他自我羞耻的对于白无常的依恋,于是变化成白无常的模样,采用“白天对你严刑拷打,晚上温柔地治疗你的伤口,温柔地安慰你。抽你一鞭子安抚你一下”的行为,把洛均整精神崩溃了,亲口解开了红莲姬的封印。)

    ******

    那人偶脸上露出一个极度满意的、欢乐到狰狞的笑容——是白无常的脸上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

    洛均手上突然出现一根红弦,切断所有枷锁,将几乎昏厥过去的洛均朝着水面上猛地拉扯上去。

    那人偶抬起头看向上方——在她看的同时,她已经恢复了黑发红衣女孩的形象,周围的地牢完全消散。露出水面下的天光。

    她像一只鲣鸟,一颗水下的对空导弹,蹭的一声,朝着水面跃出!

    ******

    炎荒之神的红女巫,红莲姬花城海,封印解除!

    (为什么只有洛均可以把安参势的红莲姬花城海从封印中放出来,因为他就是蓝迦楼本人嘛。

    洛均的出现让安参势的人格觉醒,强烈地要求面对真实的自己和真实的情感,

    表现出来就是红莲姬花城海要求白无常和她融合。

    不过安参势的黑暗面真的好狠啊,软硬皆施毫无底线啊。虽然只是意识层面的折磨,)

【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 十一 白无常崩塌】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十一白无常崩塌】

    “洛均?”潭水边上,牡丹姬拍打着着刚从水底捞上来的、浑身湿漉漉的洛均的脸,试图把他唤醒;同时非常奇怪拥有翔士纵水之力的洛均为什么会溺水得如此狼狈。

    他们的后面,幻听姬正给刚醒来的花成渊灌姜汤。白无常远远站着,手上捏着红弦。

    洛均咳出一口水,恢复了意识,当他眼睛看到白无常,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浑身战栗,蜷缩着身体:“不,别过来!求你不要看我,别看!”

    “你怎么了?”白无常居高临下地问。

    洛均抱住自己的肩膀颤抖,感到巨大的羞耻,他仿佛是过了一会儿才敢抬起头看白无常一眼:“白先生,你……我……”他痛苦地摇头,仿佛想把什么甩开。

    “你的红弦发出呐喊,不是你叫我来救你的吗?”白无常道。

    洛均突然想起来什么:“不,白先生,这里危险,快离开!”

    水面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哭泣声。

    ******

    “学姐。”上官兰棹回头,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而是风垠。在她印象中,风垠一直是那个瘦瘦高高、有些害羞的男孩;温和不出众的面目,总是淹没在人群中。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大但是不聚光、眼神有些分散的眼睛隐藏在单片眼镜之后。

    连他的特征灵力,从安参势手里抢来(上官兰棹的偏见)的风与木之力,也是这么地不出众。

    “怎么,来送行啊?”上官兰棹轻松地说。

    “不……”风垠脸上的表情艰难,好像说出违逆她的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学姐,请交出DSHS的治疗日志——蓝先生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兰棹姬高傲地、盛气凌人地冷笑:“风垠,你和四十人委员会是一伙儿的?也来逼迫我?”

    风垠摇摇头:“不,学姐,让你生气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可是,你还记得阿波罗神庙上镌刻的那句话吗,knowyourself——知,是一切美德的前提。

    如果你幻想能将安参势的欲望和她的意识永远隔断,而只留下白无常这一个空中楼阁的超我,当做你的玩偶、虚假的舞伴,那她的灵魂将永远破碎,她的本我将永远陷入欲求不满的狂暴。再这样下去,红女巫的再次暴走将是必然的,就像被堰塞的洪水必然会冲破人为的堤坝一样,只是早晚问题!”

    兰棹姬道:“不,她答应过我的,她的双眼、她的渴望、她的热忱,将只看向我,将完全地看向我!!!只有我!”

    风垠叹了口气:“学姐,人生在世,谁能没有遗憾呢?放下我执吧。”就像你,你的双眼何曾看见过我呢?单片眼镜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感折射成七彩斑斓,但是风垠并没有悲春伤秋,他真诚地道:“学姐,你也曾是个治疗者,请重新履行医者的誓言吧。”

    兰棹姬还在做最后的抵抗:“正是希波克拉底的誓言教我保守患者的秘密。”

    风垠道:“问问你的内心,你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哪怕是肮脏的恶念,也是她灵魂的一部分,有它存在的权利和合理性。只有灵魂真正完整,她才能得救——势姬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对注重荣誉的勇敢者来说,逃跑和回避的痛苦甚至大于罪责和刑罚。

    白无常仍是她灵魂中最强悍的音符,你不能让那个战士承受背刺。

    她已经为了你压抑了自己一百年,放开她,给她的心灵以自由吧。”

    ******

    DSHS治疗日志。

    蓝迦楼:当我想要挽回自己的错误时,却发现我们唯一缺少的,是时间之神的恩幸。

    *说明*

    洛家原是当地汉人土司,一个非法跳跃者落在了洛家,面容英俊,冒充自己是洛家大公子死人复生。此人天生反社会人格,开启绝命毒师副本,种植罂粟,贩卖人口并用底也伽(鸦片膏)控制他们,贿赂当地官员,横行霸道。并且由于非法跳跃者认为在月圆之夜需要用人体献祭,于是在南诏-吐蕃-唐三不管的区域造成累累血案。令洛家迅速变强,继承家主地位,是为洛燄。

    花城海被作为童养媳、交给洛家(实际上是被卖做人牲),认识了下船执行任务的安参势,为了救安参势用了鸦片。

    安参势从花城海的口中发觉不对劲,唐时罂粟应当还没有如此大规模的药用,下来调查洛家,并且向花城海保证,如果她作为证人向树姬举证,圣域的执法者可以按照三山条例扫清洛家的恶行,将洛家连根拔起。

    花城海出于心中的公义、加上安参势少年天真一腔热血,就真的答应作证。

    结果洛家城寨村民们得知这一消息,不愿意被断财路,组织所有姓洛的男丁出来,围着花城海不让她出;唐云南太守张虔陀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洛家用一点黄金就贿赂了他,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屁民的死活,直接改判花城海是通奸(安参势圣域制服被当做男人。)

    安参势此时灵力不强,无法和众人抗衡;又不能违反三山条例,不能伤害平民,于是和洛燄谈判,以重金购买花城海的卖身契,回圣域求援,来去快马要一夜。

    (蓝迦楼此时在树姬的信息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先祖是个跳跃者,感到奇怪,此时正值天宝年间,蓝迦楼知道安史之乱临近,希望能够搞清楚洛燄从哪儿跳来的,可以带领三山穿过时空之门,以完成自己祭司的职责,所以不支持安参势直接剿灭洛燄的提议,只是让医疗小组去救援花城海。)

    花城海孤立无援,洛燄撕毁约定,烧掉和安参势的契约,直接把花城海虐杀,钢刀戳腹后烧死,砍头碎尸,死前非常凄惨,怨念深重,并且污染了安参势留给她的灵络(由白变红)。安参势带着上官兰棹-风垠和治疗者的救援小组来到后,和花城海的怨念发生共鸣,发下诅咒:“你们洛氏的男子,必然尽数命丧我手,我要你们洛家,断子绝孙。”

    花家少女被烧死事件中,安参势第一次DSHS治疗失败,时间结界发生干扰;同时蓝迦楼发现自己内心动摇,对弟子产生了不洁的男女之情;不得已,于是放安参势下圣域,落在开元盛唐之时,并在地上度过了三十年的大唐最辉煌的时光。(蓝迦楼看见白无常,预感到自己的时间已经走到尽头。)

    后造出第一人偶白无常的义躯,回归圣域,要升职阶从祭司的时候,由于树姬要求“心灵稳定”,安参势重新接受DSHS治疗。在第二次DSHS的治疗中,已经得到白无常之力的安参势,在红女巫的驱动下暴走,将熵河洛氏屠尽,洛氏城寨被夷为白地,所有洛燄的血亲都被砍头碎尸焚烧,如同花城海的死状(三十年后)。这是为了实现她承诺花城海的“洛氏断子绝孙”的诅咒,但诅咒此时还没有完成。

    红莲姬花城海因此拒绝消失,留在了安参势的灵魂深处。

    蓝迦楼赶去寻找洛氏的时空之门痕迹,已经晚了;但是他发现此时他的父亲已经去长安就任了。(诅咒没有完成的原因,洛均的父亲和兄长们也全部都是横死在战乱中的。)

    化身白无常的安参势质问蓝迦楼为什么要偏袒洛燄,蓝迦楼不能违反三山条例只能缄默。

    暴走的安参势把蓝迦楼当成洛燄(长得像。洛燄是洛均的三代直系先祖,长得英俊空有一幅好皮囊的心理变态,虐待狂,供奉炎荒之神,以烈火烧人取乐。这也是红莲姬为什么会用烙铁烫洛均,既是一种报复,也是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刺了他一剑,蓝迦楼为了能够让安参势完成心灵治愈,一直在无厚度之泉护送她直到她治愈完成。在治愈梦中安参势打败了洛燄救出了花城海,所以她造出了第二人偶红莲姬,蓝迦楼摘下花城海的面具,安参势发现她根本就看不清花城海的样子,红莲姬花城海的脸是她自己的脸,困住她的是她自己的心魔。

    但是第二人偶贮藏的全部是伤害记忆、暗黑欲望和攻击性人格。

    上官兰棹的意见是直接杀死第二人偶,(也有一部分期待这样安参势就永远是白无常了。)

    蓝迦楼认为无论好坏,都是人灵魂的一部分,于是决定保留安参势完整的灵魂,用自己的灵力将第二人偶保存在无厚度之泉之中。(确实,因为安参势把自己对蓝迦楼未果的暗恋也放在“不好”的这一部分了,所以也扔给了红莲姬花城海。)

    于是只有第一人偶白无常从无厚度之泉中而出。

    而此时安参势的灵力耗竭,蓝迦楼负伤下去捞她,无厚度之泉开始快速消退,两人相互拥抱着出现在无厚度之泉褪去的白沙地上。

    安参势呼吸均匀,睡颜恬静,作为从祭司进入了甜美的永生,只待太阳升起,她的灵魂就睁开白无常那双优美而坚毅的眼睛,永远用冰雪般的清明和雷电般的威严注视着圣域的边界;

    她像一柄刚刚锻打出来的、发着白光的寒刃,正待承担责任、披荆斩棘。

    而蓝迦楼的呼吸却停止了。

    红莲业火,新剑出鞘,楠木却已经在火中撅折。

    他的灵魂回到了树姬的灵魂海。

    “洛均,如果有一天必须在你和我的生命中做出选择,请告诉我,你会怎么做。”“我愿为你而死。”

    冥冥在上,我守住了我的誓言。

    于此同时,熵河洛氏在弯折的时间河流中最后一个子孙,洛均,也确在安参势的手中全部断绝。

    白无常言灵必应、诅咒实现。

    随后,安史之乱爆发,作为洛氏第四子的洛均在长安出生,白无常继承蓝迦楼大祭司职阶成为第一利维坦,衔尾蛇时间线接上了。

    ******

    “这些事情,都已经在时间之中发生过了,成了既定的过去。”希曼沙长老对错愕的风垠道,“只是,他们的时间一个向前迂回,一个向后折弯,他们不知道,也看不到。”

    风垠眼中神情出离愤怒“洛均……就是……”

    希曼沙长老手心向上,展开手掌,天空中落下细细的金沙,皮肤上有感觉,却没有实体落下。

    “这是时之沙,属于我土系的能力——当时之砂落在他们身上,却不能掩盖住他们脑海中的记忆的时候,就到了世界的尽头、时间的终点了。”

    风垠默然:“这么说,当他们以真正的面目相遇之时,他们就必然有人接近自我的终点了。”

    希曼沙道:“我祈祷冥冥仁慈,能够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也包括你。”

    ******

    “开花不见叶,见叶不开花,生生世世不相见——黄泉之花、曼珠沙华,彼岸花。”

    一个红裙的瘦弱女孩坐在水面上,仿佛只有九、十岁,她抱着自己的腿,头埋在膝盖上,仿佛哭得很伤心。像是个被抛弃的小女孩:“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那女孩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白无常:“你为什么不要我?!”

    白天仿佛突然变成黑夜,红女巫山上突然绽开满山红色的花朵,像是给山穿了一件红色的袍子。剧烈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地回荡在天地之间,像是要把每个人的心脏挤压到爆炸!天上乌云滚滚,遮蔽了太阳,是某个充满怨恨毒戾之气的怨魂从地底归来!

    幻听姬和牡丹姬额头上的光印都突然被强烈干扰,两个人的灵力从“幻”“華”二字中被剧烈地吸走;幻听姬不能维持身体,啪地一声化作一串柳叶,光被吸在那女孩身上,她长大了一些,成了个半大女孩,仿佛有十二三岁了;牡丹姬也随之化为一朵牡丹花,那女孩又长大了一些,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眉宇间依稀有了美人窈窕的模样了。

    白无常的圆形白莲阵突然在山顶绽放,寒冷的气息让周围空气中的水瞬间凝结成冰晶,远远看去,像是给女巫山的山顶戴上了一盏银色发光的钻石王冠,五重正立方体结界同时展开,将洛均护住。

    只见那女孩站起来,跣足踩在水面上,朝着他们走来。

    “不想看看,我对他做了什么吗?”

    她举起手,按在白无常牢不可破的五重结界的第一层上——上面开始展示画面。

    白无常还是略微皱了眉:“居然对他使用性虐待,好卑鄙,还要借用别人的模样。——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做?”

    啪嚓!第一重结界像是一千片雪那样飞散了,她就这样平静、无碍,仿佛穿过一层流动的薄雾那样穿过第一层结界!而且她似乎又长高了些,真成了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姑娘了。

    红莲姬抬起头,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己想这么做?”她抬脚进入了第二重结界,第二重结界也应声而碎了!

    白无常的手已经按在斗白晷的剑柄上了。“嘘——”红莲姬对着白剑轻轻一嘘,杀气腾腾的白剑竟然像只听话的小狗似的,突然散去了所有剑气!

    白无常金色的眼睛已经不能再保持平静。——“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啪!第三重结界也碎了!

    洛均感到自己急速后退!火之结界保护着自己被扔进旷野之中——现在挡在白无常和红莲姬之间的只剩最后一层结界了,土之结界。

    眼前的红莲姬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美丽的女人了,她浓厚而黑的头发,窈窕的身材,含情脉脉的眼睛都流露出一种女性感。洛均听不到她说什么,只是看到她把修长的手指按在土之结界之上——第四重结界也碎了!

    红莲姬花城海抬起头:“白,熵河边上,在我的尸体旁边,在我破碎的身体和头颅旁边,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答应过我为我报仇、你发下过诅咒。”她低头看着自己展开的手掌,修长的手指,五指尖尖,指甲染成血红,突然握紧,像是把什么捏碎手中:“熵河洛氏的男丁,必然尽数命丧我手;我要你们洛氏,断子绝孙。”

    突然,她冲上去,拥抱了白无常!她抬起头来,吻了他。然后双手抱住他,头紧紧地贴在他胸前,心脏的地方。

    “为什么不要我?”红女巫抬起眼睛,盯着白无常已经凝固的脸,“让我进去,你的心之壁障,永远挡不住我。”

    洛均觉得自己的心里突然一空。

    洛均:我在干什么啊……像个傻瓜一样。她是因为我对白先生产生了不洁的依恋,才这么折磨我的吗?

    他们就在那红女巫山的顶上,久久的拥抱着。直到月亮开始西偏,直到所有的红花都凋谢,直到太阳再次升起来。

    那红女巫好像融化在了白无常的怀抱之中。

    “等等——”洛均突然发现,那不是比喻意义的融化!红女巫真的像蜡一样融化了,半个身体似乎嵌入了白无常的躯体之中!

    “我真是个傻瓜!”洛均反应过来,因为此时连最基础的火之结界已消散,这可是白无常最基础的结界!他赶紧运用寒玉内力,奔上山去!

    啪嗒,红女巫像一个碎掉的花瓶一样摔在地上,空心的,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偶终于被摔碎了,一地都是她的碎片,碎掉的红裙、碎掉的鼻子、碎掉的嘴唇、碎掉的手、腿、膝盖,和碎掉的眼睛!

    “这是……”洛均诧异,但顾不上这一切,“白先生,你没事吧?她有没有害你?!她难道也把你拖入了世界拷打?!”

    白无常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洛均抬头,呆住——白无常的脸上,也像地上碎了一地的陶瓷红女巫一样,布满了开片似的冰裂纹!

    随着他的手摸到自己的脸,那些裂纹也变成碎瓷片,片片从他脸上脱落下来!而他的身体也开始布满裂纹。

    “不!!!”洛均惊慌恐惧,想用自己的手捧住些掉下来的碎片,再安回那张破碎的脸上,仿佛这样他就不会再碎下去“先生!不要!”他怕他会再次消失。

    但是白无常颤抖着,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是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导师;是我,用卑劣的手段拷问你;是我,杀死了洛家城寨的所有人,所有有罪的和无辜的——我还立下誓言,要你们洛家,断子绝孙。”

    “你说什么?”洛均的手触到了白无常的脸,碎掉的东西仿佛是包裹在他脸上的一层面具,一层伪装的躯壳,后面,他触到的是一张新的脸——不是原先冰雪的义躯!

    那些白无常身上脱落下来的碎片,和红女巫的不同,当落到地上之后,它们变成水银似的融化金属液滴,开始向一起聚集。

    洛均看着一片片的碎片落地、液化、聚集,变成一个大液滴,然后凝固成一个他熟悉的形状——“这是祭司的王冠,三面目?!”

    当他的目光再次抬起,他却感到疑惑——这仍是白无常那张让他熟悉的脸,但怎么像是同时将白无常和红女巫叠在一起的感觉呢?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展现出少年的英俊和女性的明丽呢?像是把两张照片正反叠在在一起,让后再高速旋转,在人眼中产生的合像似的。

    那人的声音微微变了,没有白无常那么低沉,也没有红女巫那么刺耳,像是一个少年的嗓音,或是一个微微低沉的女子的声音:

    “不,洛均,不要看我;别看!”

    ******

    双树圣域发出红色的警报:

    白无常崩溃!第一利维坦失效!

    从祭司势姬安参势过失杀人罪调查启动。

    ******

    兰棹姬远远地望着他们。

    远远地望着,那个破碎的“他”。

    那个伪装成男子的女孩,再也伪装不下去;当湘君和湘夫人相望旋转的双人舞蹈结束,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黯淡,那个扮作美男子的少女,摘下自己的面具,洒落地甩甩长发,对着她吐吐舌头,有点抱歉地道:“学姐,我先撤啦~”

    当湘君已经离开了,湘夫人如何继续这孤独的独角戏?

    他们维持了那么久的,舞台上的爱情,完美的爱情,只存在戏剧之中的,虚伪的爱情,

    终于崩塌!

    泪水已经落满了她的面颊。

    “学姐,你是我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最好的、最好的朋友。

    如果要你受到伤害,我宁愿受到伤害的是我自己。

    如果刀剑砍在你的身上,我情愿那是砍在我自己的身上。

    可是,我没办法像你期待的那样爱上你,真的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样爱你。

    对不起,可是,我对你的爱,只能到这里了。

    对不起。”

    闭嘴、闭嘴、闭嘴!

    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安参势,你给我闭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我从来没有输给过蓝迦楼,我只是输给了冥冥。

    这是冥冥的错,祂把我造成了个女孩,也把你造成了个女孩。

    这都是冥冥的错,因为冥冥没有仁慈,

    冥冥啊,你为什么造出一个个的灵魂,又从不肯实现他们的愿望?

    你为什么造出一个个的灵魂,又让他们在地上受尽折磨?

    上官兰棹抬起头,对着天空笑起来,泪水落满了她的脸颊。

    孤独而伤心的圣女,穿着黑金的长袍,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颊,像是为逝去的爱情祭奠。她转过头,倔强而高傲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离开圣域的方向走去,朝红尘中走去!

    ******

    双树圣域发出红色的警报:

    第二利维坦发出异常动作!

    圣域第二舰叛逃!!!

    李恪睿,叛逃!!!

    可是曾经的第二利维坦,噩梦之森的主人,地狱的迦梨女神上官兰棹姬,

    头也不回地,朝红尘中走去!

    (她放手了)

    ******

    苏惹月从哭泣中醒来。

    那不是我的情感,却从我的双眼中流出。

    造化之神啊,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牛阵

    【神威卷】

    冥冥!你为什么创造出一个个的灵魂,

    再让他们在地上受尽折磨,

    却从不肯实现他们的愿望?

    ******

    **预言**

    ——“所以所谓寻找的药师族,不会实现我们任何人的任何愿望……也许我的愿望,也不会实现。”苏惹月喃喃,“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她问光中的玉藻前。

    “你也曾经受到过冥冥的祝福——你身上有药师的血。”玉藻前的目中冒出精光,“当冥冥开口向你询问,要不要承担责任之时,希望你能做出让我开心的选择。”

    “可是我的父母、我祖上之人都并非药师。”

    “不错,人人都以为药师是父母对子的血传,药师也的确会在母系的家族中重复显现。但他们都错了,每个药师都曾浸泡在血池之中,那些所谓‘天生’的药师,只因为曾浸泡在母亲生出他们所流的血中。——药师血传,药师以血液传染。”

    苏惹月眼睛微微睁大:“就像疟疾一样!”

    ——沈自丹在虚空之中看见玉藻前的脸浮现,却变成牡丹姬模样。女先知缓缓开口:“当你一无所有、临近死亡之时,你的心灵纯净为冥冥所喜,拣选了你;当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却抛弃了冥冥。(当他是个身份卑微的太监之时,却有仁慈和追求公义之心,以微弱之躯保护了当时的太子、自己更弱小的人;但是当他拥有权力和荣耀之时,他却抛弃了仁慈和公义之心,变成了和当年加害药师的人一样的当权者。)

    ——冥冥也会抛弃你。”

    ——戈舒夜在虚空之间看见玉藻前的脸浮现,她张开红唇,露齿而笑:“重要的不是正确的选择,而是错误的选择。”

    ******

    戈舒夜和沈自丹的剑击在半空,凝滞,外面暗卫下弦突然快马而至,来报:“沈大人!情况有变!斥候报告,有五百猎户正在不远处的箱根山内的芦湖畔扎营,——他们扮作猎户,但我们能确定,是伊势家!”

    “不可能,这里在小田原城附近,是大森氏的领地,和伊势家有条约不说,大森氏也不会完全没有防备……”智孙道。

    沈自丹眼珠一转:“十三夜,咱们今日暂且罢手吧。”两人于是数到三,收了刀剑。

    智孙吩咐手下:“快去问问大森领主,怎么回事。”“残,你脚程快,跟随前去,飞鸽回报!”“是,主人!”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飞鸽回来:“大森领主言伊势书曰围猎鹿群,若猎物越界,下众越过边界是为取回猎物,已送财宝道歉;一路所见,小田原城毫无防备,城主源赖对伊势颇有好感。”

    “下弦,你手中斥候如何报告?”“他们的行伍中有些古怪,似乎赶着数百头野牛往扎营处聚集。还在增加,看总数会有千头之多。”

    “智孙大人,你如何看这伊势新九郎?”智孙道:“从咱们汉人的角度看,伊势新九郎可谓仁主。他在今川家立下保护幼年继承人的大功,选择封地,却不选肥沃的,单单选择最贫瘠的兴国寺城。他在城内施行公四民六的赋税,这在日本人看来,就和汉高祖的十五税一简直一般,是大大的利民仁政,遇到饥荒年头,他还把兴国寺城的存粮分给百姓呢!不光是相模、今川、伊豆的农民支持他,连各大家族也背离了堀越公方,改支持他伊势新九郎。”

    沈自丹问:“他也贿赂过你咯?”

    智孙咧开没牙的嘴:“他很会投其所好,大森源赖年轻,他就给他美女山珍和京都来的那些时髦玩意儿;给老头子我就是金币啦!”

    “只是这些人赶那么多牛做什么?就算是要到小田原城去卖,大森家也买不了……”

    沈自丹嘴角上挑:“春秋无义战,伊势新九郎其志不在小,看来是要图谋这易守难攻的小田原城了。”

    “沈大人有何高见?”“不知苏大小姐如何?”苏惹月笑笑道:“没想到,这个日本的伊势城主,竟是个熟读我汉人史书的有识之士。”

    顾沉星道:“惹月你别卖关子了,快给点提示。”惹月笑道:“我也是经沈大人提醒,春秋无义战后想到,齐将田单守即墨城,大破燕军,用的就是此法。”

    顾沉星和舒夜两人同时恍然大悟地拍手道:“火牛阵!”

    “可是,这火牛阵都是传说,威力几何,我们也说不清楚。”舒夜道。“若是石头的坚固城池不好说,可这里的土屋草墙是决计拦不住的,肯定会被惊跳的牛群踩个稀巴烂的!”

    沈自丹道:“诸位还是随我至大船上躲避吧。乱军阵中,若被疯牛所冲,可是要命的。”

    燕照雪突然道:“顾速,我给你的要求,你想清楚了吗?”顾沉星道:“三娘,现在情况危急——”燕三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让哥舒姑娘离开天海豊,跟着沈大人上大船,直接回京城就行了!”

    沈自丹对于燕三娘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的提到他感到不爽,眼神一瞟:“燕照雪,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们西厂一件东西。”下弦会意,突然上前道:“这次聚集的军队中,风魔忍众也来了,由此可见,伊势新九郎必在附近指挥战斗。”

    沈自丹脸上露出一个笑:“既然是如此,顾大少,你是如何答应本督的?”

    顾速(沉星)脸色一凛,神色庄严地道:“燕三娘的账,记在我们天海豊头上!”

    燕三娘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凝固了:“沉星,你要做什么?”

    沈自丹冷笑:“本座可以带哥舒姑娘走,也可以带走你们所有人。但是在此之前,天海豊要把欠朝廷的还给本座——我给你们机会,去伊势新九郎手里拿回丢失的那一半天妃金印,让天妃双印汇聚!当然,苏大小姐并不懂武功,要留在本督身边,以防你们临阵脱逃。”

    “教我们去闯火牛阵?顾萝卜你居然答应他?”戈舒夜大吃一惊。这个“我们”叫沈自丹听起来格外不爽,他上前两步,凑近舒夜,道:“大小姐,你尽可以跟着沈某先上船撤退。燕照雪还是逃犯,顾大少还真是花间圣手,情深义重啊!”

    苏惹月担心地看了一眼沉星,知道沉星之义不会放弃燕三娘,也更知道天海豊无法拒绝西厂的要求,只能上前对顾沉星耳语道:“我跟沈公公上船做人质,沉星,我相信你。只是,在牛群过完前千万不要现身硬闯,那牛角上会绑上利刃,牛尾会被鞭炮和桐油点燃,群牛发起性子来狂奔踩踏,十分危险。沈督主,请你的人给我们准确情报,到底火牛阵如何分布、数量几何;伊势派的人又是如何布阵进宫的。”沈自丹点点头。

    舒夜看了一眼惹月担忧的样子,道:“大小姐,我也与天海豊各位镖师同去!白鸦!”她手中结了个白莲阵印,登时地上出现白光六瓣莲,白鸦现身,“你跟着苏大小姐,贴身保护她!若是西厂这群探子敢害她一分一毫,不用遵守三山条例,直接除之。”天海豊各位英雄听到舒夜的话,竟丝毫不把西厂放在眼里,江湖草莽血气不减,于是七嘴八舌地鼓噪道:“哥舒姑娘不愧是咱们天海豊的人,有义气!”

    沈自丹看了眼舒夜,假笑道:“大小姐,我劝你别得意忘形。”

    戈舒夜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苏大小姐在沈督主手中,想来十分安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众人从白日一战,如今打探消息、唇枪舌剑,时间过去,暮色已四合。突然地面上传来隆隆的震动声。“地震了?!”智孙的手下海盗们知道日本东海海岸饱受地动之害,躁动起来。

    “不,伊势家准备的火牛开始冲阵了。”沈自丹望了望西边落日的天空,残阳如血,一片片火烧云堆在小田原城的上方,他们处在下风方向,空气中桐油烧灼气息传来。“暗卫,带着苏大小姐和智孙、南大罗汉上船!”

    ******

    天海豊众英雄商议对策,认为火牛阵十分凶险,正面硬来定是不得。他们分析形势,伊势新九郎擅长奇袭,以少胜多,人手数量实际并不多,五百人冲锋队一定会跟在火牛阵之后,于是决定躲在树上,从高处而下锁定伊势新九郎。等待火牛阵的锋线过去后,进攻的队伍会由于小田原城前的地形展开不便,加上与大森氏守城军士展开阵地战而发生参差,此时风魔忍众因为有攻城任务在身,不敢乱动阵型,于是伊势新九郎身边,便有空隙可趁机,陆剑羽、玄清尘、顾沉星三人为了保护戈舒夜和燕三娘,将自己设为小田原城郭前第一道防线,留两个女剑客扮作换盐的农妇,进入小田原城内,马四爷接应他们,并等待查漏补缺。

    顾、玄、陆三人躲在树上,向下眺望战场。只见火光、浓烟滚滚,火牛阵中野牛角上绑着火把,牛尾上点燃松油、桐油,牛蹄声、牛愤怒惊吓时嘶叫如同雷鸣,红莲业火如同一道道燃烧着的锋线,喊杀声震天,朝着小田原城呼啦啦奔去!小田原城四周的草屋开始燃起火舌——“果然,风魔忍众的那群混蛋又在四处放火,散开了,没有跟在伊势家主周围。”

    “我瞧见那老头了!他都快七十岁了,头发茬子都全白了,还带头冲锋呢!”玄清尘抱着树干哇哇叫起来。

    “怎么阵型走得这么快?”陆剑羽奇怪道。只见城门口汪汪的犬吠和嘈杂声,小田园城中似乎灯亮了起来,守城人根本没有抵抗。三人从高处,只见小田原城不一会儿就被火光围困,城门从后面打开,只有一支家臣护送着城主,骑马一路向外逃窜而去。——毫无抵抗,大森源赖直接弃城逃跑了!

    巨大的哐哐声和水声,伊势新九郎的先头部队和作为先锋的风魔忍众已经进入城中,砍断吊缆,将护城河上的吊桥统统放下,城门大开。

    “糟了!”顾沉星叫道,“咱们错过去了,伊势新九郎进城了!快,跟上!”三人从高树上溜下来,身上缠着伪装的破烂布衣,只见伊势扮作猎户的五百人和想要趁乱打劫的流民,一起涌入小田原城!还不到两刻的时间,城便破了!

    伊势新九郎站在小田原城的天守阁之下(此城比较低矮),收拢军队和投降的大森氏家臣,放声大笑:“这就是关东-相模易守难攻、固若金汤的小原田城!哈哈哈!”

    “且慢!伊势家主,你今日所得甚多,是否也有应当交出的东西呢?”戈舒夜突然现身。众人都啊地惊叫一声:“难道你是大森氏的侍女?大森源赖都弃城而逃,难道你还想给他报仇不成?”

    “非也。我只不过是天海豊的一名小小的镖师罢了,名称不足以闻达于诸侯。只是伊势家主身上的天妃金印,应当物归原主。”戈舒夜朗声道,吸引了风魔忍众所有的注意力,朝她围上去。

    “原来是顾殿的人。看来,你们抛下老夫,私自见了施济孙。既然你们没有遵守老夫的条件,如何有脸面来要天妃金印呢?”

    “那天妃金印本就是伊势大人您…的手下,用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夺来的吧?物归原主也是自然。”

    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回,伊势宗瑞突然觉得奇怪,一摸腰间,“是谁?偷走了金印?给我抓住她!”

    ******

    燕三娘得意洋洋地、邀功地走到顾沉星面前,掏出小小的天妃金印,在顾沉星面前晃了晃。三剑客和马四爷都喜出望外,“怎么样?那群倭子从姑奶奶我那里拿走的,姑奶奶我亲手拿回来就是!”

    顾沉星先是面露惊喜地接过金印仔细查看,突然反应过来:“燕三娘,哥舒姑娘呢?她没跟你在一起吗?”燕三娘支吾着,说:“她说去吸引那老头的注意力……”顾沉星一把抓住燕三娘的手:“那她现在人呢?你故意把她一个人留在城中是不是?!你,真是!”顾沉星气得一把甩开燕三娘的手。天海豊三人脸上也露出诧异、不满的神色。

    燕三娘又委屈又怒道:“你弄疼我了!那小姑娘武功高强又有妖法,来去自如的,我看她根本就没什么危险!”

    顾沉星道:“玉藻前那个大妖怪投靠了伊势宗瑞,哥舒姑娘再有法力也使不出来!”

    ******

    戈舒夜被吊在城中间的大笼子里,活像一只被抓住的麻雀。出乎意料地,伊势宗瑞休整军队,并没有在易守难攻的小田原城落脚,只是将这座关东名城交给了自己的弟弟弥次郎。北川院(玉藻前)月下前来,隔着木栅栏,递给了她三个裹着海苔和盐的饭团。“我不吃饭也行。”玉藻前看她多疑的神情,自己咬了一口,再递给她。戈舒夜狼吞虎咽地将三个醋饭团都吃了下去,还有点把自己噎住了。

    “你真是妲己呀?”戈舒夜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拍着自己的胸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是,也不是。”

    “你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饭的吧?”

    “你很聪明,当然不是。我是来感谢你的,因为我马上就可以享用到充沛的灵力和无上的青春,并且品尝到灵魂悔恨的滋味。在我还是妲己的时候,我吞吃恐怖的情绪,殷商时期人很野蛮,我吃得很饱。”

    “你和那个炎荒之神是一伙的?”“不一样,是能说,我们在人类眼里代表类似的情绪唤起。”玉藻前蹲下,美丽修长的眼神紧紧盯着戈舒夜,流露出金玉似的光芒:“记住,重要的不是正确的选择,而是错误的选择。”“什么?”戈舒夜打了嗝儿,却见玉藻前突然消失了,顾沉星在她的影子背后一脸紧张又愧疚地出现,一剑劈开笼子的锁。

    被吊起来的笼子晃晃悠悠的,由于动量守恒,你往前走它就往后荡,烦得很。戈舒夜不得不让顾沉星抓住她的腰带,把她从笼子里拎出来。顾沉星把她拎出来后也没放手,像夹小猫似的夹着她,快速奔到城墙的阴影里,这才把她放下。

    “哥舒姑娘,求你件事儿:别怪罪三娘,别怪罪她把你丢下,行吗?”

    “嗨,花心大萝卜,你以后要是成了家,不得天天在几房老婆里面拉偏架呀。今天劝这个不要吃醋,明天劝那个不要记恨。”戈舒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打趣顾沉星道。

    顾沉星脸上看起来有点疲惫,但他还是笑了:“那……哥舒姑娘有没有把自己算在‘这几房老婆’里面呀?”戈舒夜看到在树上接应的玄清尘、陆剑羽和马四爷白了他一眼:“拿到东西咱们就快撤吧,免得再生枝…”

    话音没落,凄厉的鸣金之声已经响起。众人只见一排野牛正对着他们!原来这伊势新九郎已经留好了埋伏,弥次郎只需要按照哥哥所说的,点燃野牛尾巴上的桐油!

    “不要下来!”戈舒夜厉声警告,奋起灵络将顾沉星和自己缠住,借粗壮的树枝将二人拉上去,同时卷起玄清尘、陆剑羽和马四爷、也将他们拉着向上飞升,离开野牛的范围上去树枝间。就待素绫子接触到燕三娘的同时,灵络剩余的长度不够再将人拦腰卷起一圈,那些灵络在燕三娘手中突然一滑,刚刚被拽离地面的燕三娘登时脱力,她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天妃金印交给上前来,想要拉住她的顾沉星。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重重地摔回到地面上!

    成百头野牛如同面铜墙铁壁在她身上碾压过去。

    顾沉星突然转头看向戈舒夜,她眼中神色熹微。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心圣女的祝福

    “周侯爷!”惹月在神威号上看见熟悉的面孔,心下不禁有了安全感,惊喜地福了一福,“侯爷怎么也来了日本海面上?”周敏静经前一事,对于天海豊的人品、本领钦佩十分,上前双手将惹月搀起来,道:“此番南下满剌卡,是本侯的差使——不知顾少东及众位英雄如何?”

    惹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了然他所想,又联想到沉星他们的危险处境,不禁愁上眉头道:“侯爷是想问哥舒姑娘吧?哎,沉星领了沈督主的命,要在千头火牛的阵线中,取回燕三娘掌柜偷去的天妃印。”

    周敏静安慰惹月:“顾少东武艺高强,处事机敏,本侯差水师小队下去探查支援,苏大小姐静候佳音便是。”周敏静说着便发下令箭,神威号上水师军勇旗语信号放下小船,接应天海豊众人。惹月注意到所有兵勇都做民间打扮,并且神威号完全没有打大明的旗号。就在惹月因为周敏静的行为而感到略微有所倚靠而心安之时,突然,她的脚下亮起来一个粉红色光华的五星连珠阵!惹月对面,突然妖风卷起无数落花,玉藻前的影像像飘落的樱花雨一样在五星连珠阵中汇聚、显形!

    白鸦上前一步将苏惹月护在身后,却啪地一声,变成一个一尺多高的精致人偶掉落在甲板上!

    船上水师将士皆大惊失色,敲锣打鼓驱赶妖孽之声不绝,有些人还从天妃像下取出香灰往惹月所在的范围泼,希望能够借此破坏这五星连珠阵。周敏静奋不顾身想要将惹月拉出,但是无人能够接近那阵内。“快去请沈督主大人!”

    玉藻前画着浓浓的白粉黑齿的日妆,眼中发出桃色的光焰,双手高高举起,朝向天空,口中流露出狂喜失态的哈哈哈大笑!她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发出轰隆隆的回响:“冥冥,全知全能全有的冥冥!感谢你赐予我白剑的一端!”

    那花瓣的玉藻前朝着惹月伸出手来,抚摸了她的面颊,惹月感觉到脸颊巨烫,仿佛玉藻前的手是一块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饴糖似的,粘在她脸上。玉藻前开口发问:“可怜的女孩,你愿意承受永生者们的罪责,被死神和人类在地上永远地追索吗?”

    此时,被暗卫簇拥着的沈自丹冲进来,他目中微震,口中喃喃:“你是……,不,你不是!你不是个药师!”

    周敏静也显得非常吃惊:“不是?那苏姑娘的快速愈伤能力从何而来?”

    苏惹月用力想把玉藻前的手从脸上拔下来,挣扎着说:“是当年燕三娘救我而得的!燕三娘的金骏客栈之所以名震江湖,乃是她店里有一味血酒,可以救刀剑火伤之人于既倒之时,只是要看她开不开心、愿不愿治。当年我和冷昭阳都身中剧毒,沉星将我们二人送去,燕三娘血酒用完,她因倾心沉星,用自己的血治好了我们!从此沉星自以为欠了她两条人命,因此处处对有知恩图报之心,争执起来也多次退让!”

    周敏静疑问的眼神递向沈自丹,沈自丹道:“你们中的原来是药师三樱桃之毒?可即使是药师,没有血池,没有三山的指引,也没办法恢复自己残缺的身体。”

    他此时面中神色已凉,似大雪落下、尘埃落定:“她失败了。燕三娘此时估计已经没命了。——既然如此,我就是你下一个对手了,是么。”沈自丹拔出春水,朝着玉藻前刺去!

    “不错。可是—”玉藻前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闪着金光的刀,是惊地藏!沈自丹脸上不能掩饰自己的讶异,“她竟连插在心上的惊地藏也被你夺去了!?”巨大的雷电之声和大地震颤之声隆隆地传来,玉藻前灵力大炽盛,八条尾巴都从背后伸出(分身缺尾),阵法的颜色全部发出金光——已然超越大妖,如同一尊佛陀菩萨!

    “船要沉了!!!”船上士兵发出恐惧的呼喊。

    ******

    顾沉星转头看向戈舒夜,戈舒夜也震惊不已,她大怒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我是讨厌她,但我没想害她,是她自己没抓住!!…”但是她的声音被万牛奔腾的隆隆震动声所掩盖。

    尘埃散去,天海豊众英雄围成一圈,燕三娘已经被牛踩得骨头粉碎,五脏六腑俱碎裂,正在大量内出血。由于腹压的存在,她还能挺一会儿,但马上就要走向生命的终结。

    顾沉星跪在奄奄一息的燕照雪身侧,垂着头。

    “沉星。”燕三娘用回光返照的力气,声音微弱地道,“我知道,苏惹月和冷昭阳,为了你,我救他们是自己甘愿的。你一直觉得你欠我两条命,可是,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刨去他们,看在老天的份儿上,告诉我一句实话——

    你到底,对我有没有一点儿、动过心?”

    顾沉星的头低得很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有过的。”

    “那是在什么时候?”燕三娘的眼睛像煤炭一样烧起来。

    “就在,金骏客栈,我们击杀徐山海盗的大胜之后,你趁着酒意和胜利,跳了一支舞。”

    “是啊……”燕三娘的眼中已经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流露出临死前走马灯的幸福感,她脸上洋溢着微笑,仿佛又看到了那天:“我舞刀,你为我写下了那首诗:

    燕地多悲歌,吴钩自谁家。

    银枪搵红泪,血雨照白马。”她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仿佛眼睛中点燃了暖黄的烛光,但是随着她生命的流逝,那光辉和她的声音一起萎靡下去:“施七先生说,药师不能自救,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就是我的结局……”燕三娘瞳孔散大,死了。

    “你说什么?!”原来远远站着有点赌气的戈舒夜像个疯狂的小猫一样四肢扭曲着爬到燕照雪面前,摇着她已经彻底失去力量的肌肉:“你说你说药师?!不,苏惹月才是药师,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天海豊众人不知道为什么戈舒夜突然失心疯狂,拼命按住她,“冷静,冷静!三娘她已经死了!”

    戈舒夜只觉得天倾地陷,好像一个炸雷劈在自己脑门顶上,只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嗡嗡直响。

    地上突然起了妖风。玉藻前的五星连珠阵突然出现,显示出那大妖的真身!戈舒夜身上的灵力被猛烈地吸走,吸入玉藻前的身体内!

    “啊——”现在戈舒夜仿佛脑海中有一千个和尚拿着大镲在自己耳边敲锣打鼓,雷音贯耳、目眦欲裂。她像一只濒死蹬腿的小猫一般蜷缩在地上打滚。

    玉藻前的面容由北川院那张细眉细眼的弥生颜,逐渐变得艳光四射——她在恢复妲己全盛时期颠倒众生的面容!九条尾巴像莲花须弥座或是佛祖罗汉的金光一般在她身后开屏(九尾是真身),爆发出猎猎光焰,如同一展展插在背后的旗帜。戈舒夜面对这种千年修为的大妖根本抵挡不住,只能任她将自己的灵力全部吞噬,连惊地藏撑开结界保护主人的灵络线条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没有要害她!”戈舒夜趴在地上拼命为自己辩护。

    “对,我为你作证,(玉藻前伸出似乎变得长于他人很多的玉臂,抚摸着她的脸)你没有‘故意’要害她,可是,你的潜意识讨厌她;因为区区一个男人,你对她产生了嫉妒之情。灵络就是主人意识的外延,当你讨厌她时,你的灵络也会无意识地排斥她,所以你的灵络才会变得光滑,所以,她才会抓不住。”

    “不!”

    “你看你,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小老虎,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呢。你没有守住你该守的药师,没有通过蓝迦楼为你设计的永生考验,白童生,你被踢出了永生的三山大门之外!

    哈哈哈哈哈,蓝迦楼,你输了!揉金格桑,白剑的一端已经落入我妲己的手中!”她完全夺取了戈舒夜的惊地藏!

    “为了惩罚你,要钻火圈。”玉藻前眯起眼睛,流露出欢乐的迷狂,仿佛又回到了她发明炮烙、虿盆、剖心挖肝那些刑罚的时候,在地上用手一挥,五星阵的边缘燃起一圈熊熊烈火。

    “不过,你听过小人鱼的故事吗?”玉藻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日式短刀,上面雕刻着精湛的九瓣菊花的金纹,抬起眼睛,望向已经由于悲伤、震惊和自责陷入呆滞状态的顾沉星:“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重新开始。”她像当年迷惑纣王一样,站在戈舒夜背后,怂恿她举起刀。

    “啊!!!!”戈舒夜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开她周围玉藻前粉色干扰的灵力,嘶吼着喊道“放屁!老子自己砸的锅自己背,用不着像你们这种懦夫,喜欢找替罪羊。永生什么的,我还不稀罕呢!可是我十分后悔,我后悔为什么我没有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我后悔为什么还要和你们扯上这些干系!”

    玉藻前轻蔑地一笑,玉手一指,那燃烧着的火圈登时将戈舒夜完全包围!

    “不——”顾沉星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他疯了一样冲上去想要拉住她,剑羽、玄清尘和马四爷死死地按住他,他只看见戈舒夜的身影在那里干枯萎缩,直到化为一道灰烬!

    “都是……我的错……”顾沉星像迷失了心智,喃喃地缩作一团。

    ******

    就在这天旋地转之时,苏惹月突然听到一个女孩温柔、甜美但是镇定的声音:“红尘中的人呀,你要接受我无心圣女的祝福吗?”

    “什么?你是谁?无心圣女?”苏惹月在虚空之中看到一个鬈发女孩的身影,是上官兰棹的残影!“你能救我们——你能救他们吗?对,你是心灵的治愈者!”

    上官兰棹浮现。

    “但是这绝对不是白得的恩幸,对吗?”苏惹月突然感到眼中涌出泪来,仿佛她瞬间理解了无心圣女的辛酸,也理解了冥冥。

    无心圣女点头:“你可以救他们所有人,包括你的心上人——可是,冥冥捉弄人如同土鸡瓦狗,如果你不救他,他就会从今天起变成一个失去神志、懵懵懂懂的痴儿,永远属于你、凭你摆弄;

    但是若你救了他,你将得到我无心圣女的祝福,也是我命运的诅咒——你将永远得不到你渴望之人的心灵。

    将那颗心灵医治好了,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别人,值得吗?”

    “值得吗?”苏惹月泪水满眶,“不,天海豊从来不问值不值得,只问,应不应当,或是,愿不愿意。——我愿意。”

    风暴平息了,玉藻前像被什么结界驱赶一般瞬间后退数十丈,消失在海上。

    苏惹月暂时得到了噩梦之森的主导权。只见她单手结印,单眼流泪、口中念了一句咒语似的话,一个巨大的浅紫色为骨的半透明金字塔形四棱锥出现在她所站立的位置。那金字塔闪烁缠绕着翠绿色的电光,逐渐变大,将玉藻前的灵络排除出神威号的范围之外。玉藻前的分身化作一只白狐的光影,逃窜了。

    水兵游勇来报:“天海豊众人归来!请放小船迎接!”

    众人都是一脸的烟火色,马四爷道:“天妃金印,物归原主。天海豊的差使讫了!”“沉星?!怎么了?”苏惹月看着眼神发直的顾沉星。

    玄清尘道:“三清祖师在上,燕掌柜和哥舒姑娘都……没了。燕掌柜在火牛阵中丧生,尸体我们准备带回金骏客栈厚葬……哥舒姑娘,什么都没留下。”

    众人俱是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自丹先是因天妃金印而雄心勃勃,此时乍听噩耗,眼中震惊更是无以复加,但他还是用尽全力控制住了表情。“收下金印,带顾少东入最好的客舱,请医生为他医治!周敏静,收拢你所有兵勇;南乘风,你下令施家水寨,检点船只人员,补充给养和淡水,准备离开这片水域!

    朝南刮的风已经起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惩罚

    戈舒夜踏入五星阵燃起的火圈之中,却没有感到烫。

    “他们看不到你,”玉藻前用手指抵住猩红的嘴唇,

    “没有人能认出你,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你。

    你的求救声也无人听到,仿佛一块石头被沉入了大海。

    强大和你的灵力属于我,美丽和你的青春属于我,

    属于你的只有冷漠、卑贱和寂静无声。因为冥冥无情。

    嘘——”

    戈舒夜感觉一种巨大的无聊空虚填满了内心,仿佛某个童年孤独的下午,盯着云头堡正堂无人的老屋子的梁,她的脑海中能够描摹出那根装饰着几十年陈旧木雕和砖雕的梁的每根裂隙,在昏黄西斜的日光中,时间白白地溜走,她仿佛被一个人忘在了那已经成为废墟的、云头堡的过去的时间中。时间仿佛就这样流走了几十年。

    终于,有人出现在这空荡荡的大屋之中,戈舒夜抬起头看见他蓝色袍子、模糊的背影,开口问:“大祭司,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

    蓝迦楼的声音平静而遥远地传来,没有责备的意思:“你被嫌恶的情绪蒙蔽了双眼,致使你始终不能发现燕三娘就是药师。”

    “难道我连讨厌的权力都没有吗?我连想都是错的、都要遭受惩罚吗?”

    “除了苏惹月,冥冥将冷昭阳和燕照雪同时放在你眼前,你本可以大胆地去探问。”

    戈舒夜道:“我不想去问,我又一次被尴尬地卷在一段多角关系中,我不想再身陷其中,重复落入困窘的境地。”

    蓝迦楼上起来,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心脏:“祭司应当先爱,祭司应当先原谅。”

    戈舒夜浑身颤抖地站起来道:“人类如此之恶,我做不到。”蓝迦楼没有说话,只是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她,为她指向那扇老屋通向天井的门。

    当她推开那腐朽的木头的门扉,终于走出去时,她的手指已经变得苍老。

    外面的人呼啦啦地跑来跑去,头上顶着货物瓦罐,叫喊着有神奈川口音的日语:“水寨海边鱼市有大客户,直接用大明铜钱和金银买东西,快去呀!”

    她感觉自己的腿脚僵硬,仿佛不听使唤似的,扑跌在地上,嗓子里也冒出烟。她连滚带爬地跑到河水旁边,鞠了一捧流水,却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是个又老又丑、干枯萎缩如同骷髅的佝偻老婆子!

    “啊!”她自己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口中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此时一个女孩上前扶住了了她:“哑婆婆,你怎么了?”女孩用布巾包着头,光脚穿着一双细草绳编的人字木底拖鞋,身上是一件灰底色蓝条的旧浴衣,头上原先顶着一个大筐,里面像是装满了仙贝。那女孩看了看四周,趁人不注意从筐中取出一大块仙贝,塞进婆子手中:“快拿去吃吧。我去施家水寨的海边鱼市去啦!”

    婆子爬起来,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女孩以为不够,又拿了一块给她:“哑婆婆,真的只能给你这么多了,再多会被我家老爹发现的!”和她同行的女孩道:“阿岩,快走吧,慢了生意要被抢了!”“哎!”阿岩于是和同行穿着花色衣裳的女伴们一同去了。

    戈舒夜此时身在一个老人的躯体中,感觉四肢关节僵硬、麻木无力、躯体沉重,耳聋眼花,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那好心的女孩。她原是想把那仙贝还给她,但闻到仙贝的香味,她突然觉得腹中十分饥饿。也是,从被关在小田原城的铁笼中的那三个饭团之后,她就再没吃过东西了。被玉藻前褫夺灵力,义躯已经失效,她看看天色,又一个夜晚马上要降临了。她咬了咬牙,没吃那两个煎饼,紧紧跟着那姑娘。

    女孩们翻过一座小山头,只见在高坡之上,从一个简陋的神社鸟居往后,一直一路延伸到海滩,是热闹非凡的海边夜市!两边的摊位沿路两侧摆开,一直延伸到海边,又分开向两侧沿着海岸展开:当地的菜果、稻米,一些草药、零碎的小东西、铁匠铺,和特产的海产、被冰块包围的鱼沿着两侧展开。也有很多是附近居民,背后背着背篓,里面装着鸡蛋和农妇们手织的布匹在吆喝售卖。

    海滩上很多舢板,装载着满满的货物等待返航。很多小商贩聚集在海滩前,用蹩脚的官话说着“一个钱”“一个钱”,试图把自己的筐子递上船被买家收买。

    而在远远的海面上,停泊着楼船高耸——是神威号!

    戈舒夜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在补充物资,他们要启航了!失去灵力的她,必须赶紧回到船上!

    她于是跟着阿岩,将自己手中仅有带两个仙贝塞入船上的暗卫手中,指了指神威号,意思她想上那条船。

    ******

    沈自丹在六暗卫的簇拥下,驾驶小船前来督查采买。朔侍立在他身后,沈自丹道:“让船工们注意时辰,天一亮,起了往南的风,咱们就要下帆了。”朔道:“请督主放心,早已经交代下去了。”突然前面发生一阵吵嚷,似乎闹了起来。沈自丹眯着眼睛望去,有个干瘦的身影跪在地上,紧紧抓着暗卫的衣角不肯松开,正在不住地磕头。

    “望,怎么了?”朔喊道。“一个疯老婆子!又聋又哑,神志不清,死活要上咱们的船!”“那怎么行?万一是倭人的探子,为了督主的安全!”朔嘱咐道。望似乎是为了炫耀他对于沈自丹的忠诚,将那老婆子一脚踢开,那身影在地上飞出去,滚了几下。

    (权力造成的隔绝,底层根本接触不到上层)

    戈舒夜失去了所有内力和灵力,挨了望窝心一脚,只感到胸口一阵窒息,飞了出去,滚得浑身都沙。

    她从小到大,经历过生死险境,多次被人刀剑相向,但似乎从来没有承受过这样的冷漠和轻蔑,活像是街边的一坨垃圾,什么人都能上去踩两脚,唾两下;也没有人再可怜她或者为她打抱不平——一个行将就木、浑身脏臭的老乞婆,倒毙路旁都会让人说一句“还是死了干净”的、真正的卑贱者,真正的弱者。(废话,你以前是个漂亮姑娘,不是地主豪强家大小姐就是西厂暗探后面还升级成被公门侯府争抢的贵族娘子,总还是有些“势力”和“价值”。)

    旁边商贩们看到这一幕,只是略停了一停,冷漠的眼神仿佛看到一只流浪狗被一脚踢开,然后继续热情地向暗卫们推销自己的商品。

    只有阿岩看不下去,跑过去将老婆子扶起来,帮她拍干净破衣服上的沙子。气呼呼地道:“什么人啊!生意不做了!”她抱起仙贝的筐,就要走。

    几个穿花衣裳的同行女孩笑道:“阿岩啊,就你家穷的,你还得给自己攒嫁妆呢,生意怎么能不做呢?”

    正值周敏静在做平民打扮的水师兵勇的护送下也在岸上督办采买。破敌仍然给他烧着茶,似乎还有京都商人带来的抹茶。周敏静皱了皱眉,“暗卫太不像话了,破敌,去,给她一锭银子,够她一年吃穿不愁了。”

    老乞婆认出了破敌和周敏静,想要跑到他们面前求他们带她上船,却被水师的兵勇们推开了,一行人开始离去。破敌从自己荷包里又拿出一锭小银子,丢在老乞婆怀里:“老婆婆,只有这么多了,可不能再贪啦!”

    (这是施舍者的仅存的善意,完全不屑于倾听底层的需要)

    阿岩上前来,被两锭银子的数目吓到了,操着神奈川口音道:“哑婆婆,好多钱啊!(ba-san,okanegai-baija!)快藏起来,别叫别人抢了。”阿岩好心地帮她把银子包起来,揣到老乞婆怀里。老婆子突然眼神一亮,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天海豊的人也上岸了。她看了阿岩一眼,将银子塞进阿岩的怀里,干枯皱巴的手拉着阿岩,往天海豊众人那里跑去。

    天海豊众人被突然奔到眼前的两个人惊得呆了一下。

    老婆子拉着阿岩一起跪在天海豊众人面前,给他们磕了两个头,双手合十在额头上,以示最诚挚的乞求。阿岩不会说汉话,只能嘴里啊诺啊诺地重复。

    那老婆子用干瘦的手在沙地上写了,两个字,“汉人”,然后拍拍自己被望踢了一脚的胸口。

    惹月最先明白过来,她上前一步,蹲下:“这老婆婆说自己是汉人。老婆婆,你有什么事情?”阿岩也听不懂惹月在说什么,只是不住跟着点头。

    老乞婆指了指神威号,又写下“回家”。

    苏惹月有些为难:“老婆婆,你家是哪里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吗?”惹月为难地转头对天海豊众人道:“这婆婆可能是年轻的时候被倭寇拐来的,可她年纪这么大了,家里说不定也没什么亲人了。再言之,沈督主怕是也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登上大明水师的官船。”

    老婆子一听惹月的口风,绝望之情溢于言表,眼中的乞求之意令人无法不动容。她跪着膝行几步,抓住顾沉星的衣角,不住地磕头,叫天海豊所有人都忍不住动容。

    陆剑羽道:“你看她褴褛穷困,看来她在这儿也快活不下去了。”惹月望向顾沉星道:“顾速,你来决定。”

    顾沉星看了看那老婆子的乞求的眼睛,他觉得如果今天再当自己面死人,他一定会洗手再也不干镖局了,然后杀了自己。沉星道:“老婆婆,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对吗?”

    老乞婆点头。

    “我们家是开镖局的,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立作契约的报酬,让我们保你吗?”

    老乞婆四处看看,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衣不蔽体的褴褛衣衫——她连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阿岩看了看,非常机灵的明白了他们的谈话有关交易,她眼睛一亮,从怀中掏出包好的那锭银子,双手递给顾沉星。

    顾沉星掂了掂那锭至少有十几两的银子,明白这不可能是老乞婆的东西。他将那包银子还给阿岩,然后拎起了阿岩丢在脚边的那框章鱼仙贝,道:“好,这趟镖,天海豊接了。”

    陆剑羽、玄清尘和马四爷都把手搭在他肩上,道:“好,这趟镖,咱们天海豊接了。”

    惹月微笑着蹲下,在地上回写了“回家”二字。惹月对着阿岩笑了笑,问:“好心的姑娘,你能领我们去给老婆婆梳梳头,换件衣裳吗?”她指了指集市的摊位,又扯了扯身上的衣衫。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以头换命

    苏惹月用清水洗净了老乞婆的脸和身体,替她穿上干净的灰布衣裳;用梳子将她头上稀疏的白发挽起来;替她剪短弯曲、开裂,布满了泥垢的指甲,将她苍老、开裂的双手浸入温水中。

    戈舒夜顺着苏惹月柔荑一般的双手重新认识了自己衰老的身躯,皮肤像多余的麻布袋一般层层垂下,布满了泥垢、老年斑、淤青与赘生物,手上的皮肤松得可以高高拉起,正让她想起佛陀说释提桓因临死之时,衣裳垢腻、头顶花萎、身体秽臭、腋下汗出、坐卧不安。

    在青春美丽的苏惹月面前她感到自惭形秽,突然意识到,当被冥冥抛弃之时,原本高高在上脱离尘世、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翔士们,陨落如尘泥——而这不过是众生所必经之路。

    众生在冥冥面前,是多么短暂而脆弱啊;当青春的花儿枯萎,陨落的腐枝烂叶匍匐在地上艰难挣扎求生之时,冥冥,难道你就不给他们同等的偏爱了吗?

    她想要在水盆前捂住自己的脸,但残忍的现实怎么能是用双手就捂得住的呢?

    药师将真正的秘密隐藏在水之中,也包含在这水镜的倒影之中吗?

    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向苏惹月道谢。“不知道婆婆娘家姓什么?”老妪蘸水在台子上写了个字。“原来是孙婆婆。”

    “啊——放开我!”突然传来阿岩的呼救声。天海豊众人闻讯赶上去,只见一个穿着颜色衣裳的秃头矮个贵公子似的人物硬拉住了阿岩,孙婆婆跑上前去,想要把阿岩从这群强盗的手中抢回来,那贵公子的随从竟然举起刀,朝她们头上劈去!孙婆婆用手去挡刀,登时血流如注。(戈舒夜下意识以为自己还是钢铁之躯,用寒玉华爪挡刀不敌)

    沉星冲上前去,挺剑护在二人身前,阿岩赶紧解下腰带最外圈的麻绳装饰为孙婆婆止血。惹月将他认了出来:“茶茶丸!你还没死?!”

    “啊,美貌的巫女,咱们又见面了!本公方说过,若有再起之日,要娶你做侧室,如今我在武田家的范围内过得富贵日子,你考虑得如何了?”

    “你放开那个姑娘!”

    “哼,给我堀越公方生个孩子,是她的荣幸!来人,把她的父亲抓过来,写下卖身契,将他的女儿卖给我!”只见呼啦啦从市集、林中冲出来几十个人,拎着阿岩的父亲像捉猪一般丢在地上,是武田忍众!

    “糟了,咱们不能和当地势力起冲突!沈公公会袖手旁观的,这可怎么办!”玄清尘急的直跺脚。惹月偷偷将手中令牌塞给马四爷:“他们人多势众,我尽量拖一会儿,去找周侯爷搬救兵,就说我们被武田围了。”

    阿岩的父亲年纪四十上下,只是看上去十分憔悴潦倒,脸干瘦尖细,仿佛喝醉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道:“你们这群蛮夷,我九条鹰司可是天皇遣明使,是跟随过宝船取过满剌卡的人,你们这群关东乡下武士也敢冒犯我?”他说话咬文嚼字,竟是京都公家口音。

    周围人都窃窃私语,说:“这人疯了,总说自己是贵族之后,还有一大笔财宝在海上翻了,都揭不开锅了,天天吹牛。”

    茶茶丸道:“喂,你女儿已经卖给我了,这里画押!”不想到这个自称九条鹰司的潦倒男子竟然识字,他把卖身契凑在眼前看了一遍,撕碎了丢到地上:“我九条家的女儿都是给天皇当御内人的,你这种乡村武士,妄想!”茶茶丸抬刀就要砍人,顾沉星提剑一格,刀剑相交迸发出火花。

    但戈舒夜却发现了异常,顾沉星武功高强修为深厚,怎么会手一直在抖呢?惹月也随之发现了。“剑羽、清尘道长,顾大少是不是受伤了?”“没有啊?”剑羽疑惑地道,“他身上衣服都没有灰尘……”玄清尘修为足够,突然拉开顾沉星的袖子——上面赫然鲜血淋漓,大片的烧伤!

    “沉星!”苏惹月惊叫出来,“这是怎么了?”“是那个狐狸精的妖法!哥舒姑娘被狐狸精的迷阵烧在里面的时候,沉星想把她拉出来!”

    此时只见茶茶丸一刀将顾沉星的剑打落地上:“你们今天就是死期!”

    千钧一发之时,孙婆婆突然用血在衣服上画了个狐狸,又指了指茶茶丸,然后在自己脖子上抹了几下。

    “慢着!足利茶茶丸,你若是敢对我们动手,我就告诉伊势新九郎你在此处!”惹月突然领悟。

    茶茶丸的脸上飘过一丝云翳:“哦,是吗?可是本公方听说,伊势老贼正在打大森氏的小田原城,你即使知道本公方的足迹,又如何瞬息之间告诉那老头呢?窃国大盗可顾不上本公方了,再说,有武田忍众……”

    “放开他们!”周敏静带领水师火枪队及时赶来,火绳枪一排展开,摆开阵势。

    “你们反了,你们是要和本公方开战吗?”

    “不可与当地势力发生冲突!”沈自丹快步带领暗卫快步上前,他的眼中闪烁着未名的光,“周大人,把你的人撤回来!”惹月内心大惊,噩梦之森给了她读取他人内心意图的能力,他是——想让沉星死!

    “为什么?为什么沈大人你突然这么恨他?”苏惹月内心呼喊。沈自丹竟然双手抱胸,剑在腰间,完全不插手!

    怎么办?!难道真的?苏惹月抬起头,仿佛给自己力量似的,孙婆婆再次指了指狐狸的图案。

    “噩梦之森!通信!”苏惹月打开了噩梦之森!玉藻前的图像出现在意识流中。

    “哦,魂之使。”“玉藻前,我和你交换条件!”“说来听听。”“你的仆从,伊势新九郎,不是很想得到足利茶茶丸的人头吗?”玉藻前的瞳孔像狐狸一样放大:“在哪儿?!!!”

    “你发誓,对着惊地藏发誓!我要用他的头,交换你保护我们平安离开日本海域!”

    “好……在哪儿!!!!”随着苏惹月在思想中描述了自己的位置,地面上突然出现九个粉色光焰的五星连珠阵!仿佛是一阵樱花瓣的雨将地面突然覆盖!

    玉藻前带着鬼法八人众突然从九个五星连珠阵中显现,她的手臂像可以伸缩似的,直接拉长,伸出来扼住了茶茶丸的脖子!“啊啊啊啊——”足利茶茶丸在半空发出惨叫。

    芦屋道忠五横四纵的九字纹阵登时将武田忍众一个个包围!武田忍众们不甘示弱,井然有序地撤退,苦无、流星锤和闪光炮噼啪招呼而来,鱼市上的人们四散逃窜起来。从大路上传来泼喇喇的马蹄声——伊势新九郎竟然带着追兵前来了!

    伊势新九郎在枪林箭雨中竟然丝毫不乱,他展开一面锦缎,高声对着武田家的忍众道:“我奉义澄将军大人(清晃)之命,来取这个弑母杀弟、没有人伦的茶茶丸的性命!

    将军大人的印信在此,谁敢帮助这个叛逆?武田家,你们退下!”

    (当今的将军义澄就是茶茶丸同父异母的幼弟清晃,茶茶丸为了争夺堀越公方的地位,杀死了继母圆满院和弟弟润童子,而幼弟清晃却因为被寺院保护活了下来。上一任足利将军义澄又被细川政元和富子所废,天海豊一行刚到达堺町之时,京都发生的变故就是细川政元的政变。而清晃却因为由足利家的血脉,被扶上了将军之位,相当于是被细川氏成功扶立的傀儡。义澄虽然没有实权,却特别亲近信赖伊势新九郎,秘密要求伊势新九郎为母亲兄长报仇,伊势新九郎挟天子以令诸侯,拿着当今将军的命令扩张自己的地盘。)

    “足利茶茶丸,你杀母弑弟,罔顾人伦。可知佛祖说因缘际会、因果循环,你为了区区堀越公方的一方诸侯的地位,容不下自己的弟弟;却不想,你的幼弟清晃却被命运授予征夷大将军的正统之位。这就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吧!”

    “我不服!圆满院那个毒舌妇人!是她鼓舌进馋,让我的父亲猜忌我!如果不杀了她,死的就是我了!

    还有你,伊势老贼,你这个窃国大盗!你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想要的不过是我堀越公方富庶的伊豆城而已,你才是国贼!”

    伊势新九郎丝毫不气:“天下之位,有德者居之。你倒行逆施,杀母弑弟、迫害堀越忠于公方的老臣,众叛亲离,茶茶丸殿,我攻打伊豆之时放了你一命,如今你仍然不改荒淫暴虐,以致再次落在老夫手里,就是你的死期了——老夫不抓到你,无法向当今的将军大人交代!把他绑起来,我要将他送上京都,亲自献给将军大人!

    武田家,你们还不罢手,是要当反叛将军的逆臣吗?”

    武田家的忍众听闻此语,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伊势新九郎道:“放箭!”弓弦声响过,武田忍众退却了!

    伊势家士兵打扫战场,伊势新九郎跳下马来,目中放出精光,竟然收起长刀,毫无武装地走上前来:“顾殿,咱们又见面了。却不知道这二位大人既然来到了我伊势新九郎的地盘,怎么不引见呢,叫我失礼于人啊。”

    沈自丹上前做了个揖,道:“我们乃是大明客商,因遇到风暴,故在此补充给养,不会久留。未能见过伊势家督大人,是我们失礼了。”

    伊势新九郎如鹰般精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沈自丹,知道对方不是商人,不愿暴露身份,但他并没有拆穿。他道:“阁下既是明人,我很喜欢孟子中的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不知阁下对此有什么见解。”

    沈自丹道:“伊势家督大人的意思,剿灭茶茶丸是为了大义。”

    伊势新九郎道:“不错,足利茶茶丸是自取灭亡。放眼当今四国九州之态,诸侯们倒行逆施,大名不拿底层武士当人,武士不拿农民当人;若是家督有两个儿子,必然会为了家督之位血亲相残,手下家臣分为两个阵营,国家长期陷入分裂战争;田地荒芜,白骨盈野。

    我伊势家是有经略关东八国之志,但我伊势家更把‘大义’二字放在首位。坚守大义,对领地的町民施行仁政,知人善任,不抛弃任何一个臣下,勤俭孝悌治家,戒骄戒躁,让政权稳定,让领地慢慢发展,休养生息,才是有效的救世之举。

    阁下是贵人,伊势家愿意结交善缘,绝不与阁下为难。阁下若有什么需要,伊势家愿意助一臂之力。只是,阁下既然带走了施家水寨,伊势家失去了海上力量,望与阁下结盟。日后,若伊势家有难,希望阁下能够鼎力相助!”

    沈自丹被伊势新九郎的魄力打动,道:“好!看来有天使选择家督大人,也是知人之明。伊势家督果然有雄主之才,有仁主之心,在下祝愿大人心愿得偿!”

    二人饮下结盟血酒,然后交换结盟信物。

    沈自丹道:“既然如此,在下倒是有急需的东西——九条鹰司。”

    ******

    顾沉星看见玉藻前现身,双眼通红,怒要提剑杀死她。

    玉藻前不为所动,沈自丹道:“天海豊,不得无礼!”

    “是你,杀死了她!”

    玉藻前化作北川殿的样子,根本不把顾沉星放在眼里,她伸出玉手,粉色的五星连珠阵轻易地拨开了顾沉星的剑尖。

    “不,我没有杀她。永生者之间不能互相杀伤,否则违反三山条例,你们当中有人很清楚。”玉藻前笑笑,“如果说真有什么人害了她的话,也是你。”

    顾沉星不解。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对燕三娘产生敌意,从而完全没发现燕三娘才是她需要保护的药师,进而导致她进入翔士永生的考验失败——呵,我只是作为一个天使,代替她的导师惩罚她罢了。

    如果三年前,她离开陆地的最后一刻没有遇到你,没有失身于你的话,白莲阵会完全地遮蔽她,她不至于会被罚得那么重。

    而如果你没有牵涉其中,五星连珠阵的火也不会在你的身体上留下痕迹。是她,不,——是你们,违反了三山条例。”(flag)

    顾沉星再也不能支持,吐血倒地。

    卷入其中的众人面面相觑,天海豊众人更是如炸了一个雷,连稍微得知过一些信息的玄清尘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剑羽揪住玄清尘的衣领:“玄道长,你知道些什么吧?沉星和哥舒姑娘早就认识吗?”

    “他只是说,他们三年前见过一面,提到了冷昭阳死讯的铜镜,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

    马四爷直拍脑门:“哎呦喂!哎呦喂!顾沉星你这个小子,你这个小子!你可让我怎么办啊!”

    苏惹月绝望地跪倒在地上:“原来这三年来,沉星一直上穷碧落下黄泉在寻找的,不是冷判官——他一直在找她。呵,我竟然目盲心盲如此……”

    周敏静晃了两下,倒退两步,自嘲地笑了起来:“淫人妻女者,妻女被人淫;我既不守节,又何望他人。”连破敌也惊得合不拢嘴:“戈大姐姐,她是要嫁给侯爷的呀,她怎么能!”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沈自丹薄薄的嘴唇微微抿了起来。(沈自丹get到了玉藻前说的三山条例,好的杀心起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幻影中的桥和圣杯;烧伤

    神威号之上。“九条鹰司,你真的到过满剌加?”

    九条鹰司从破旧的衣服中掏出一块边缘磨损的锡币,上面写着曲线构成的文字。朔接过后交给沈自丹,沈自丹摇了摇铃铛,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穿石青色道袍的女官,她肤色苍白,透明如纸,好像一辈子都没见过阳光的吸血鬼似的;一只眼睛瞳仁像兔子一样,呈现血红之色。那女官接过锡币。

    “阿拉伯文。正面:苏丹穆扎法尔-沙。背面:宇宙与ysl教之救主。”

    她双手握住那枚锡币,眼睛往上翻白:“火,熔化的锡,铸造厂,头上围着布巾的、赤足的土人蛮夷。”

    “上前来。”沈自丹示意九条鹰司,对着天目女官伸出手。

    那女官左手抓住九条鹰司的右手,让他掌心向上,右手缓慢地覆盖在他掌心上,握住。九条鹰司土人感觉脑中流入一汪冰冷的清泉,记忆仿佛正在被一双低温的手翻阅。

    “大桥,一座高高的石桥,很宽,可通车马。桥下的河流过石头城墙的城市,城中满是清真寺,也有印度教的殿堂和佛寺,河流把城市分成两半——然后流向蓝色的大海。闪闪发光的海面上,密密麻麻停满了船只,如同蜜糖上爬满蚂蚁——有数层高的(克拉克)大帆船,帆是三角形的;有满是橹手的蜈蚣船,船帆上绣着新月;还有高高的楼船那是大明的郑和宝船!

    海边上的土人皮肤深褐色,只用一块布包着腰部以下,光脚露着腿;女子也只用一块布围住胸口以下,头上簪着花。有钱人家的贵妇和体面男子则穿着长衣和筒裙,上面的花纹繁复,色彩斑斓。苏丹来了,他用布巾包着头,额头上有一颗硕大的宝石。”

    沈自丹点点头,示意他认为九条鹰司没有说谎,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船上为本督所用吧。听人说,你穷困潦倒,家中却藏有无数海图,本督差人已经全数取来,你看是否还有遗漏。”

    九条鹰司道:“那阿岩……”“阿岩小姐随我们一同南下。”

    天目女官突然进入一种迷茫的状态,她向前一步,伸出手,仿佛要在黑暗中抓住什么:“圣少女之血,六芒星阵,黄金镶满宝石的圣杯——药师之泪、生命之杯!”

    施摇光的内视之力将她突然带入了一座风格截然不同的建筑,她惊慌地环顾四周,发现是一座巴西利亚式的教堂,昏暗的光从两侧半圆拱形的窗子内照射下来,在丁达尔现象下如同一道道光剑,两侧满满地都是插在银色烛台上熊熊燃烧的白蜡烛。两排红衣主教捏着念珠和十字架齐声祝祷,用圣水不住地划着十字,他们的中间是一幅打开的棺材,里面一具尸体全身透露出诡异的蓝黑色,

    施摇光抬起头,被那棺材顶上的画面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具无头女尸双手交叉着,上肢和双腿被吊在空中成为一个大字,她的腹部被T形剖开,子宫被翻出来。

    那女尸的身体上有一些地图一样的花纹,腹部躯干沿中轴线上被画上了一条黑线。

    (注:教皇子午线。1494年,葡萄牙国王诺昂二世和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签订《托德西利亚斯条约》,瓜分欧洲以外的世界,以东半球归葡萄牙,以西半球归西班牙。

    比较起来,伊势新九郎只不过想经略日本关东八国的尺寸之地,而葡萄牙和西班牙马上就要将地球对半分了。这野心的差别也忒大了,世界变了。)

    一个黑衣教宗站在六芒星阵中,从那具余温尚存的女尸腹中掏出一个黄金的高脚杯子,里面洋溢着红色的热血。黑衣教宗用圣杯中的血在每个红衣主教的脑门上都画了一个六芒星。

    其中还有一个跪在门口,穿着全幅银色甲胄的骑士。(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

    “只要饮下其中圣处女的圣血,就可以获得永生!”

    “天父在上,圣母玛利亚保佑我们打开了通往印度的航路。为了对抗黑死病,拯救国王的血脉,我愿意前往遥远的东方,去寻找永生的圣少女之血,伟大的天父!

    信徒阿方索发下大愿,愿主见证!”

    “Meusdomineaeternum!(我主永生!)”

    轰!她在九条鹰司的记忆中看到的那座高高的大石桥突然剧烈地爆炸,原来蓝色的海面被红色的火焰和血液染红,那座被石头城墙包围起来的富庶的海滨城市燃烧起来!

    黑色教宗朝着她走过来,一刀刺入她的腹部!

    “啊——!!!!”施摇光在内视中恐惧地大叫。

    “施七先生!施七先生!”朔和上弦抱起施摇光,摇晃她。施摇光在震颤中发出预言:“红毛占领了满剌加!”

    “现在已经?”

    “不,一些已经发生,一些正在发生,还有一些尚未发生;我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凶兆,凶兆!大明会失去大海!”

    “这是不祥之兆!”

    ******

    望看到天海豊众人带着孙婆婆上了船,觉得他们仿佛是故意在打自己的脸,又正逢顾沉星受伤沉重,无力管这些闲事。望一脚踢翻甲板上的一个水桶,拦在他们面前:“喂,你们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船上带?九条家那个潦倒的老东西也就算了,总算有点用处。那那小倭子和老鸨子是什么玩意儿?若是奸细,你们担当的起吗?”

    玄清尘道:“暗卫大人,这是我们天海豊保的人。是你们沈督主邀请我们上船的!”

    “哼,我们督主邀请的只有天海豊,又不是什么闲杂人等,这官船又不是给你们天海豊拉私活做生意的!”

    马四爷拉住待要发作的陆剑羽和玄清尘:“顾大少爷状况危急,还等着他们的药石,千万不能闹。”马四爷赔笑道:“指挥使大人,我们上了船,自然是客随主便。沈大人点了头的,可怜孤儿寡母的没着落,让她俩上了船,我们感激不尽。”马四爷用银钱贿赂望。

    不想暗卫不同于一般的贪官污吏,西厂对于手下约束非常严格。望一把抓住马四爷的手,冷笑道:“你竟然贿赂官员?这两个人更加可疑!你们,不许离开我的视线!官船之上不养闲人,你们两个倭子想留下也可,给我把甲板刷洗干净!”

    天海豊众人正为难,相等惹月从船舱中出来给他们想个计策,不想惹月捂着嘴哭着跑出来,绝望万分冲着船舷边似乎要寻短见,周敏静跟在后面,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破敌,过来帮忙!”惹月哭得肝肠寸断,直接昏倒在周敏静怀里。

    天海豊众人也顾不得阿岩和孙婆婆两人,赶紧冲上来。天海豊一向以顾沉星为主心骨,苏惹月为军事,如今俩人都不济了,玄清尘和剑羽都像热锅上的蚂蚁,直问:“大小姐,大小姐!怎么了?”周破敌道:“哎,顾速少爷伤的太重了,烧起来说胡话,都是些伤人的话,不光不吃药,还要撵苏大小姐走!”

    “侯爷,没有办法吗?”马四爷问。周敏静打横把惹月抱起来,命人打扫干净一间船舱休息,并让门口把守的卫兵不许放她出房间。他撩开帘子走出来,对天海豊的众人道:“顾速情况不好,不光是伤重,心气也像被那妖怪所摧,自暴自弃。”“沈大人不能有所作为吗?”

    周敏静拧眉摇头:“沈大人有医术高超的医女说可以治疗,但顾少东不肯接受年轻女子的治疗——他说,那大妖怪告诉他,凡是跟他沾上边的年轻女子都不得好死。”

    这时朔和残陪同着牡丹姬匆匆前来,朔看到望正在支使阿岩和孙婆婆干活,突然叫道:“那个老婆子,你过来,对,就是你!——她能听懂汉话是吧?”

    “你们几个,进去把顾速按住,他已经没有尿了,再这么下去死定了!”幻听姬的声音,“我们在外面指挥,你们照做!”

    房间中苏惹月似乎醒转了过来,听到外面的声音,哭着扑出来。周敏静把她按住,拦她回房间,“不行,苏大小姐,你不能看!不要干扰治疗!”

    “确定好人选了吗?”幻听姬像一个将军一样威风凛凛地指挥着跑来跑去的暗卫们,看着孙婆婆被推到前面。“你不会说话?听得懂吗?太好了!”(不会暴露三山的治疗)幻听野心勃勃地笑:“把我说所需要的所有工具,放在大锅中泡在药水中煮沸半个时辰!准备好煮沸晾凉的盐水。你,把指甲剪短,越短越好;换上干净衣服和鞋子!手和手臂用刷子洗干净,泡在蒸馏过的酒缸里,浸泡半柱香,双手举起来放在胸前,哪里也不要摸!

    煮过的干净工具放在清洁区,用过的工具丢在污染区,从左至右,污染过的东西绝对不许回到清洁区!把顾速身上衣服剪掉,对,所有的衣服,从头到脚!我要估算一下他的烧伤面积!闲杂人等不得随便进去船舱!”

    顾顾沉星看到进来的是被他救过的老婆子,不再闹腾。烧伤、脱水加上高温,他两颊凹陷,眼睛发红。他目光有点吃惊,又有点呆滞。他双目无神、有点疯狂地道:“别靠近我,我是不祥之人,我会害你们走厄运的。我会害死你们的。”

    孙婆婆让他看清了自己老朽、孱弱、佝偻到有些畸形的身体,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安慰他说:“即使再有什么厄运,也不会比我现在更惨了吧?”

    “他现在还能喝下盐水吗?尽量喂他喝一点,让他安静一会儿,准备一下体力,待会可会很疼的。”幻听姬非常专注的时候,无论情况多么危急,脸上都会露出猫科动物捕猎前的那种狞笑,她口中仿佛念着一串咒语:“三三三,伍六七,十三十三二十一。”

    几个换好白棉套衣的暗卫往顾沉星嘴里递了一根衔枚:“咬住。”然后一齐把他按住,顾沉星知道是要剪他衣服清理伤口,深呼吸了几下,对着孙婆婆点点头。

    “啊——!!!”一声声的惨叫,响彻船舱。苏惹月听到,心胆俱摧,哭着要冲出去,周敏静死死地把她抱住,任她又踢又打又咬就是不放手:“苏大小姐,你现在进去非但没有用,反而还会导致舱内不洁!现在一定要忍住,要忍住啊!”

    幻听姬观察了一下,顾沉星的左臂小臂、右臂小臂、半截大臂和一部分前胸都被烧灼了。她满意地听着顾沉星惨叫:“不错,很疼嘛,浅二度,不到二十,还有救。”牡丹姬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要用水之结界给他补液吗?”幻听姬道:“不是正好吗?那老婆子不会说话,真是冥冥在帮他。清创,用敷料包扎伤口。”牡丹姬道:“看情况,是他将双臂伸进玉藻前的火阵中救人时烧伤的,只是,他的手为什么没有受伤?”幻听姬道:“起码,在他抓着那个人的时候,白莲阵的结界还是存在着,保护了他的。”

    “你不认为玉藻前杀了那个翔士?可是揉金格桑已经丢了,白鸦的灵力也应当完全散失了。”幻听姬看了看被顾沉星珍重地摆在檀木盒子中的白鸦,道:“人偶完全失去灵力的模样,咱们都不不知道,对吗?”牡丹姬哑然失笑道:“我们自己是人偶,当然无法观察到我们自身完全失去灵力的形态。”

    幻听姬看了一眼那精致如缩小真人的白鸦人偶:“应当不是这样的。”她看了一眼正在给顾沉星敷贴伤口,忙活得满头汗的孙婆子,脱口而出,道:“护工阿姨,一会儿给他输上液,麻烦你量一下他的尿量。记录一下一日之内排出量有多少!很重要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死男人的烧伤后护理

    由于顾沉星的腰部以下没有烧伤,在他的央求下保住了自己的裤子。

    后半夜他烧得越发昏沉,他半夜醒来,眼前出现幻影,觉得面前忙忙碌碌的不是一个佝偻嶙峋的老婆子,而是穿着白衣白裙、红唇白颈的戈舒夜。

    “哥舒姑娘!”他两眼发直,支起身子,突然抓住孙婆婆手,“三年前,你说你发了愿,永生永世都要离开这红尘中的所有人,你可不可以反悔?”

    孙婆婆当然不能说话,但是在他眼中,美丽的戈舒夜却抬起她的眼睛,问他:“为什么?”

    “我这辈子没有办法留住你,(他的眼神闪了一下),我的力量太弱,你的心也不肯为我停留;可是如果生生世世都没有机会,你信了冥冥,我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生生世世轮回,我都找不见你了,我死得不甘心。”

    “你不会死的。”

    顾沉星摇摇头:“你说的对,我是个混蛋,是我让接近我的女孩都变得很惨。燕三娘是被我害死的,即使她临死的时候,我也没办法用同样的感情回报她,我骗了她……她到地下,阎王面前审判的时候,我就会露馅的。即使到了地下,她还是会伤心。

    还有对惹月,我总叫她伤心为难,可每当遇到难事,我总还是习惯依赖她。你说得对,我总利用她的好处,却总叫她难过。

    还有你。——我最心爱的人,我总是抓不住,连灰也没有剩下。”他嘴唇颤抖,哭了。

    “我一定是个不祥之人。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都记不清她的样子了——还有我爹,他在海上,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不要让他老说这些丧气伤心的话,情绪大波动对恢复不利!”(这句是现实中正在上大夜的幻听姬说的。)

    还有你……”他伸出还完好的手,摸了摸幻想中戈舒夜的脸,“如果三年前,我没有亲近你的话……你就不会灵力尽失,你就不会死……

    我答应过冷昭阳,会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的。我却亲手……把你害死了。”

    幻想中的戈舒夜回望着他,淡漠冰冷的眼神流露出三年前离开陆上人的绝望和孤绝,她伸出纤尖而红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脸:“可是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和你扯上关系,三年前为什么没走得干干净净的!我向冥冥许愿,是为了生生世世,都不要再与你相见!”(顾沉星虽然表现得很玩世不恭,其实内心对于自己并不是很自信。这一点很像安参势的。)

    顾沉星突然心头涌上一股锥心之痛,感觉五内俱焚,经脉逆流。

    幻听姬隔着帘子道:“他皮肤散热障碍,高热了,也没办法。暗卫,把他受伤的手绑起来;孙婆婆,用酒精擦拭病人的全身,重点是脖子,腋下和腹股沟这些有大血管的地方,帮助散热。”

    “玉藻前,变老根本就不是对我的惩罚,原来这个才是对我的惩罚!!!”戈舒夜心中骂了无数句“去死吧”,“这个死男人谁爱要谁要吧,这婚谁爱结谁结吧,反正我是够够的了。天杀的冥冥,我为什么要能听得懂腹股沟这个词!”

    她在心中无数次地做了心理建设:“我之所以要把这些做完,是因为我是一个负责任的翔士!我接受惩罚是因为我要做一个翔士!我不能放任一个生命在面前白白逝去!

    啊卧槽顾速你个贱人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长得帅了不起啊老子长这么大还没有伺候过人呢!就是老子变成老太婆也是个有尊严的老太婆!!!

    啊!!不行不行不行!蓝迦楼说不能有恶念!祭司要先原谅!祭司要先原谅!祭司要先原谅!”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有几句“卧槽”已经化作声音飚出来了。因为旁边的暗卫都说“孙婆婆都急得会说擦字了呢。”

    ******

    第三天早上,顾沉星在熹微的晨光和海鸟的名叫声中醒来,他侧头看看,戈舒夜沉静而优雅的头颅趴在他的床旁边。他感觉到一种无上平静和幸福。

    第一缕晨光落入舱内,他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却发现是苍老的孙婆婆。她苍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整个人散发出洁净的皂角和酒精的味道——天知道幻听姬让她刷了多少次手,她的指甲缝里都是雪白雪白的。

    孙婆婆也睁开了眼睛,看到他醒了,并没有很惊讶。她不良于言,但是咳嗽了两下,敲了敲尿壶。

    “你要不要解一下晨尿,老子还要记录呢。”顾沉星感觉自己能听到这个波澜不惊的婆婆吐槽的声音。他脸一下的红了:“孙婆婆你能不能回避一下,你看着我解不出来!”孙婆婆站起来,揉了揉自己麻木的腿,背影中透露着一丝对于他的嘲笑,走了出去。

    并且在水声一停时就迅速抽走了夜壶,交给幻听姬计量和观察了。

    幻听姬满意地点点头:“自主排尿,尿液澄清,量也不错。看来肝肾和电解质没有什么问题。他今天可以进食了,孙婆婆麻烦你今日继续记录他的摄入和排尿。还有,记得换药。”

    天海豊众人听闻顾沉星已经脱离危险的消息,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但是舱房里随即又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在换药。”幻听姬微笑着解释。

    苏惹月还是有些不忍,周敏静体贴地掏出两团棉花。惹月有些犹豫,她觉得也许应该和顾沉星分担这些苦痛,但是随即顾沉星哭着喊妈妈的又惨又搞笑的叫声就让苏惹月觉得,还是堵上吧,否则要笑场了。周敏静非常绅士地用手帮她捂住了耳朵——苏惹月点滴的内疚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她发现高贵持重的周敏静也在拼命咬着后槽牙忍笑。她很怀疑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双手再不找点事做就要笑得抖起来了。

    破敌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换完药顾沉星眼泪汪汪地不肯自己吃饭,开始撒娇耍赖,于是孙婆婆只好一口一口耐着性子喂他。

    “祭司要先爱,祭司要先原谅;祭司要先原谅;祭司要先原谅!!!!!”一顿饭,她真的有很多次冲动想要掐死他,这种压力达到了最大,是在孙婆婆收拾完餐饭之后,发现顾沉星使用夜壶没有瞄准。

    “我手不方便!”顾沉星有点抱歉地辩解。

    戈舒夜觉得现在如果惊地藏还在的话,她一定可以拔出来把他那里砍掉的。

    “卧槽!!!!”她发出了一声模糊但是表达内心的嘟囔。

    “孙婆婆,你可以说话了!”

    (虽然没有进入婚姻但是提前进入了婚姻生活的烦恼呢……)

    大约花了二十天的时间,顾沉星被烧伤的伤口被粉红色的新生的皮肤完全覆盖,伤口收敛,变成深褐色,然后一层死皮慢慢脱落,留下不太明显的疤痕和色素沉着。

    ******

    “恭喜顾少东,已经完全康复了,你已经不需要继续隔离了。”幻听姬检查完伤口,道。

    “我……觉得哥舒姑娘没有死。每次在梦中,我都能抓住她的手,对她说出那些我来不及说的话。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常常觉得她就在我身边,她的裙子拖在地上窸窣作响,我仿佛能看到她,仿佛她上一刻还在这个空间,她的气息包围着我。这是正常的吗?”顾沉星问。

    幻听姬本来只是想用一个“节哀顺变”搪塞过去,但她只能说“冥冥自有深意。”

    “如果我皈依冥冥,能在死后与她相会在地府吗?”

    “冥冥不是神,东冥教其实并不严格相信有死后意识或者来生、天堂之类,我们只是认为,死亡让我们的意识超越了一维有向时间,在高维层面上看,我们只不过是都回归了灵魂海。而且——”

    你病危的前三天,几乎每晚上都抓着孙婆婆表白你个变态!幻听姬咬着后槽牙不想吐槽出声。

    “对了,孙婆婆呢?”“你康复之后,就被望打发去刷甲板了。”

    “这怎么行,她可是我们天海豊的客户。”

    “嗯……”幻听姬笑而不语。其实这二十天,擦甲板这件事基本上都是阿岩,而阿岩又有个秘密的帮手,周破敌。

    破敌一开始对于这个“小倭子”很没有好感,经常跟在她背后欺负她。这个小倭子性格阳光,也不和他计较,反而叫破敌自责了起来。于是破敌就教授她偷懒的方法,没想到着小倭子虽然微笑接受,但是从来不肯偷懒,甲板上干净的可以照人影。后来破敌就跟着她一起擦了。他俩都只有十几岁,年纪相仿。虽然语言不完全通畅,但是破敌交给阿岩汉语,阿岩教一些日语词给破敌,什么“我们是大明水师”“尔等贼子还不速速退下”这种口号,年轻人玩得乐此不疲。

    连每次孙婆婆都感慨,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年轻而欢乐的时光呢,我都在倒尿壶。

    Md粘上男人倒十八辈子霉!

    “沈督主请顾少东进舱一叙。”

    ******

    二十天的航程,船已经进了南海区域,空气开始炎热温暖起来。众人都换了半臂衣服。根据九条鹰司的信息,他们要在台湾岛暂做修整,并且接上为他们做向导的福建杨氏和林氏两组航海世家。杨明家是家学渊源,藏有很多针路图;林家是航海家辈出,有很多子侄下南洋谋生。

    沈自丹抻了顾沉星一会儿,抬头:“顾少东的伤都好了?”

    “谢督公大人关心,草民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

    “玉藻前说……戈舒夜失身于你,是什么意思?”

    顾沉星顿了一顿,道:“回禀督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顾少东真是坦坦荡荡——既然戈大小姐已经没了,我让你为她赔命,应当不为过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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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惊寒食介绍:
武林盟主的女儿爱上权倾朝野的西厂太监,他受尽风刀霜剑,她受尽积毁唾骂。当少女追求的爱情成为天大的笑柄,当少年追求的权柄成为致命的把柄——躯体残破、声名和尊严尽毁,被史书称为“卑贱”的微末人们啊,你们保守着那个帝国的秘密,用脆弱的肩膀扛着摇摇欲坠的帝国和那颗危若累卵的朝阳——你的手上沾满了血,你的刀上滚滚的人头,东去的春水啊,你能洗清他们的污名,让他们蠢蠢欲动的灵魂安息吗?春惊寒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惊寒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惊寒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