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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魂动师之导师     春惊寒食txt下载     春惊寒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首诗】神怒卷、寒食卷

    马上就要进入到结束章了,这部持续了n年的漫长创作过程也接近了尾声,

    春惊寒食也终于由开头的春水卷惊蛰卷要收束到寒食卷了。

    沈自丹这个人物是从大学时代看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冒出来的人物,

    大约是在阅读中第一次感觉到“太监”这个影视经典反派的人性复杂感,

    以及总被放在腐朽衰落的封建社会末期的“明清”的明的误解。

    回望五百年前,不光有压住孙猴子的石头山,还有中华民族在海上的播散和海权的野望。

    ******

    18神怒卷

    北风冻住千里波,

    神女逐鹰过黄河。

    将军金甲夜不脱,

    为我且唱破阵歌!

    ******

    19寒食卷

    ***

    我从云中来

    将逐北风去

    人间饥与寒

    今朝不在意

    *

    世间的少年

    你让我动心

    可对我真心

    你毫不在意

    *

    那就随风去

    让它随风去

    东南西北风

    我都不在意

    *

    冥冥啊冥冥

    你可有恻隐

    他们还年轻

    已成祭奠品

    *

    药师的魂灵

    药师的命运

    就在这一刻

    你静静聆听

    ****

    《沈自丹二》)

    我以躯残换报国,

    惟遗余生仍负卿。

    黄河水清血海干,

    问卿可愿许来生?

    ***

    辗转寻之,

    寤寐求之,

    今我来思,

    得之复失!

    *

    黄水汤汤,

    渐车帷裳。

    女也不爽,

    士为国殇。

    *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

    行道迟迟,

    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

    去而不归!

第一百七十一章 恶少绑人露线索

    广州的街市和繁华滨水的南都(南京),与尘土飞扬的北都(北京城)都不一样。街道不宽,但两侧都是商铺的骑楼,下面的柱廊用来吸引客人、避雨。门面都做得十分精致,地面有的还铺了砖。二楼是伸出来的木头雕花板的房子,上层一般也是店铺;檐口上飞龙走凤的木雕展示出主人家的财力。

    晚上不开的时候,就用非常高的一块块木板把门口封死;一大清早再打开。

    骑楼单栋的面宽都不宽,仅有一丈,往后却纵深数跨,有几丈长,形成一个十分狭窄的天井,主人家一般携家带口地住在后晋,天井中有非常陡窄的楼梯。

    广州天气十分闷热,就是冬天也很潮湿,敏静叫破敌带着阿岩到广州最繁华的街道上逛逛,买些生活用品、笔墨纸砚,再给阿岩买些新衣裳。

    街市上很热闹,叽叽喳喳的白话讨价还价声。因为接近过年,广州有新年赏花的习俗,花市也摆开了,一盆盆伸开的杜鹃、山茶;一簇簇名字吉祥的金桔、富贵竹、发财草,红黄蓝绿令人目不暇接。阿岩伸着手跟卖衣衫的摊贩讨价还价,腕子上两个银镯子叮当作响。

    突然,隆隆的车轮声。一辆破马车从街道当中疾驰而过,将两侧的摊子撞得七零八落。更兼马车上几个飞车党明目张胆地抢夺路人的财物。看见阿岩腕子上两个银镯子,竟然将她一把抓起,连人带镯子将她掳到了马车上!

    “放开我!(hanase!)”阿岩叫道。

    “哟,还是个东洋婆!能卖点钱了!”

    “喂!你们这群蟊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抢劫!”周破敌身在水师多年,可不是吃素的,况且他是军户,身上还带有兵器。年轻气盛,他双手把住飞驰的车辕,一个翻身跃上破车,一脚踹开抓住阿岩的贼子。

    “好胆肥!剁手,做掉佢!”一个贼眉鼠眼、头上斑秃的人道,似乎是他们的首领。朝着阿岩的手臂上就砍下去!阿岩眼疾手快,将腕子上银镯子一撸,朝着那个头领的脸上一丢,趁着对方手脚忙乱,拖着破敌道:“快跳车,逃!”

    她从飞驰的马车上跳下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左边身子擦破一片油皮。阿岩才站起来,到处寻找破敌。却见不好!破敌跳车的时候被车上飞来一只套索套住了脚腕,越挣脱越收紧,被拉上了车!只见尘土飞扬,人哭马嘶,那群人抢夺钱财金银,竟然还掳掠了儿童,留下一地狼藉和哭嚎的人群扬长而去。

    ******

    周敏静正在广州府邸中,邀请当地官员海道指挥副使汪宏与基层军官百户王应恩做客品茶,顺便向他们打听如今珠江口和广东海面上海防如何。(官阶是周敏静(广东水师指挥使)>汪宏(海道巡查副使)>王应恩(百户))

    (说明一下,时间是虚构的,屯门海战在位是世宗嘉靖,时间上要迟20-30年)

    汪宏皱着眉头道:“佛郎机人十分猖狂。自从他们强占了满剌加,冒充满剌加使臣来中国,就经常在广东航线上骚扰百姓。抢劫过往的商船不说,有时候连我们州府派去的征税官都遭到毒打。

    听说,他们在海上某处岛礁上用石头建立了堡垒,就宣称那是他们的领地,简直目无王法。”

    王应恩道:“诸位大人不知道,佛郎机的头子,他们管叫海军总司令西芒的,真是野蛮残忍到了极致。他们不但买卖人口,把好好的良家男女卖做奴隶,还和广州城中的一些恶少拉帮结派,纵容他们从广州城和周边县城公然绑架,他们好卖钱呢!”

    正说着,阿岩一身脏泥和擦伤,哭着跑回来了。一头扎到九条鹰司怀里,向周敏静陈情。

    在座的汪宏和王应恩都有点愣住了。周敏静站起来,道:“这是我在日本请的通事九条鹰司,这位是九条家小姐。事出突然,唐突贵客了。”

    周敏静见阿岩摔得浑身是伤,又急又哭,问:“阿岩姑娘,破敌呢?他没和你一道去街上、保护你?”

    阿岩着急地比比画画地道:“被抓走了!被抓走了!马车上的人,抢东西。小将军,救我,马车,抓走了!这里,没头发!”阿岩比划着凶手的斑秃。

    “什么,破敌被抓走了?二位大人失礼,是我的童子,也是如今的宁勇校尉。”

    没想到王应恩一下子听懂了阿岩的意思,道:“马车上的飞贼?这里有一片秃顶的男人?周大人,正是我刚才说的,和佛郎机人勾结一气的贼人,叫做李七鸡的城中无赖。广州城中游手好闲者多,他纠结了一批地痞无赖,强买了几匹马,专做这种沿路抢劫的生意。抢夺路人的钱财。

    最近,听说他向石头堡垒中的佛郎机人贩卖人口,发了财。如今他竟然在广州城中公然绑架人口!”

    阿岩点头道:“sou、sou!他们,抓小孩!”

    王应恩道:“那个红毛西芒,他活蒸小孩!”

    汪宏道:“太可恶了!他们欺凌百姓、掳掠幼子,今日竟然连广东水师的军户也敢伤害!周大人,下官提议,趁这个机会将这批流氓好好抓一抓,正好为民除害。

    也应当向圣上上书,驱逐这群红毛出珠江口。不然,这里真成了这群野人肆意妄为的地方了!”

    周敏静道:“既然如此,就公事私事合为一桩吧。王大人,请你带人先去把那个李七鸡抓起来,救人要紧,令箭。(王应恩道:“是,下官领命,这就去百户所召人。”)汪大人,你再跟我说说佛郎机人的情况。本官下南洋时,曾与佛郎机炮舰有过交手。他们火力十分强劲,当时御马监驾驶五千料的远洋六桅船,都抵挡不住他们的铁铳。

    若是圣上真的有意要和他们动手,咱们可得早早打算。”

    汪宏道:“正是这一点。佛郎机人的船借助风力,很大;可是大人所不知道的是,我大明自郑和下西洋以来,水师的装备发生了很多变化。首先便是,五千料的大船早已不造了。”

    周敏静道:“这个数字我心中也留意了,主力战舰的料数越来越小,这是怎回事?”

    汪宏道:“郑和下西洋以来,海上没有强敌敢于大明争锋。于是大明海上的盗贼,以距离最近的东洋倭寇为主。倭寇的装备十分差劲,都是冷枪冷箭,无法穿透我大明的船板。而郑和时期的大船,很容易将倭寇的小船撞翻、打散。”

    周敏静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汪宏道:“问题就在,我大明是以军士斩首敌或俘虏、尸体、战缴获等记功的。大船一旦冲散倭寇,由于机动性差,不利于后期追击。士兵就无功可领,倭寇的头就像白花花的赏银扑通扑通打了水漂。没了利市,谁去费力做工呢?加之粤地土地贫瘠,水师也不富裕,于是船就越做越小。

    到现在,广东水师的主力战舰,都变成了叭喇唬船,唬船和哨船,只有四到六丈长,一根桅杆一个帆,两侧各十个左右的划桨,载不了多少人。而佛郎机人的大船,长十丈有余,高达数丈,咱们拼船是全不行的。

    再者,广东水师军户缺员严重,军饷也拿不出许多。平常召集起来的兵勇,很多都是庄稼汉。民壮与乡兵,临时拉起来的队伍驱赶倭寇的,闲时还要回家做田,驾船、使用火器、阵形步法也都缺乏训练。对付倭寇时,还可以靠保土的乡情撑一撑,互相壮壮胆子也就罢了;一旦遇上强大的敌人,很容易一触即溃,没有战斗技巧和战斗意志。

    第三,就是心腹大患,佛郎机的铁炮。佛郎机的铁炮和咱们的石炮不同,铳筒细长而密闭,子铳(炮弹)外面用乾,里面用铁。大的铁铳有上千斤,中等的五百斤,最小的也有一百五十斤。里面填充的火药和咱们的也不一样。”

    周敏静皱着眉头道:“汪副使原来准备良多。”

    汪宏道:“不瞒大人,佛郎机人这块症结在我心中盘桓许久,他们作恶多端欺凌百姓,我心中早有拔出之意,听说御史和大人要一起上疏要求剿寇,我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担忧畏惧。喜的是终于能为民除害,担忧的是,如果圣上立时允准了,叫咱们即刻出兵,我还真没有打赢的把握。”

    二人正讨论着,却见王应恩已经押着李七鸡回来了。

    ******

    李七鸡在周敏静面前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真是有眼不见泰山……”

    周敏静非常有压迫感地问:“人呢?”

    李七鸡道:“已经和那些小海一起卖给弗朗机人了。就在屯门的石头堡垒里。对了,大人,佛郎机人买他是为了让他当划桨的奴隶,一时半会性命无忧。”

    “划桨的奴隶?佛郎机人来的都是什么船?”

    “都是平底船或者蜈蚣船。”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红毛的堡垒

    周破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被一盆咸腥的海水泼醒,头昏昏沉沉的,是在马车上被人用蒙汗药蒙住了口鼻。他穿在外面的好衣服都被扒了,兵器也没了,只剩一条贴身的中裤。他一摸,贴身藏在腰上的令牌还在。

    他抬头看看四周,似乎位于一座潮湿而狭窄的石头屋子的地下室,海水的盐碱沿着石头墙沁出来,空气中混合着熏人的臭味,仿佛混着一种羊骚气。

    他眯着眼睛看看,周围似乎都是肤色黝黑的印度人,他们赤裸着身体,头上包着头巾,由于惊吓和好奇,睁大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印度人的眼珠子都很大,像庙里的力士和天王似的突出于眼眶,此时瞪大了双眼,在黝黑的皮肤上更显得像两个白鸡子。

    站在他面前的一个一脸毛、怪物似的红毛,他的胡子满脸生长,和整个脸联系起来,简直像一团杂草丛;一个大鼻子和两个凹眼睛从草丛中露了出来。他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帽子,这帽子很宽大,像顶了个屏风在头顶;两肩上各缝了一个鞋底子(肩章),鞋底子周围一圈金线的流苏,搭在肩膀上。

    红毛拍拍他的身体,觉得他身板不错,于是把他推搡入印度人的一堆,扔给他一把桨,意思是叫他当划桨工。

    一个阿三走过来,红毛鬼下面还有小鬼,鬼子主子下面还有二层主子,对着他耀武扬威地拍拍胸膛,又举起拳头。意思是不好好干就要吃拳头。

    那喜欢在肩膀上缝鞋底的红毛老鬼用皮鞭在地上一抽,包头的阿三奴隶们便站起来,推搡着周破敌,在夜色,鱼贯走出这所石头堡垒的地下室。

    这地下室似乎承担了厨房的作用。破敌路过一处灶火,红毛的厨师竟然将粤人的幼儿放在火上蒸。等到幼儿被热气一蒸,汗水沥尽,用铁刷子把他们的一层皮肤刷下,如同杀羊一般开胸剖出五脏、肠胃,弃之,将儿童的肉切做牛排、肋排的样子,由仆人端到堡垒上层的餐桌。盘子中还装饰着绿色的薄荷叶和柠檬、柑子。

    原来在食物难以获取的时候,佛郎机人是这么补充给养的!

    楼上宴饮、欢笑之声和蜡烛摇曳的光影从狭窄而陡峭的石头楼梯间传下来,似乎还有人在弹琴,楼上和楼下简直如同光明的天堂与阴森可怖地狱的区别。

    来不及多想,破敌已经和印度划桨奴隶一起,被皮鞭赶出石头垒成的堡垒,进了港口,准备登船。破敌暗暗记忆路线。他看着夜色中海水颜色和江水颜色混杂,算算自己昏迷的时间,知道这是在广州下游,珠江入海口的某个小岛上,应该没有走出很远。

    转入一片海湾,破敌吃了一惊,这里挺着十艘以上的走私船,船体都十丈有奇。尤其是其中有一艘加莱船(蜈蚣船),两桅,上面垂下来两挂卷起来的帆,只划船的奴隶就要两百人!船的甲板上两侧都可以快速装填的佛郎机炮,船员们也都全副武装,火绳枪几乎人手一把,看上去竟比神机营的装备还厉害些。

    最引人瞩目的是装在加莱船船首炮楼的佛郎机大铜铳:一共有三门,中间的那一门有几千斤重,两侧的两门也有一千斤。浑身由铜铸成,中间像个庙里的大铜钟,可以填实火药;前面是长长的炮管,后粗前细,像烟囱一样长;后面是平衡锤和铳耳。三架大炮都有木头的支架,支架和炮管一起可以调整角度,并且刻有准星,可以瞄准。

    破敌想,与明军水师用的碗口铳相比,红毛的铳实在是奇奇怪怪。看来,红毛是想趁夜色将船上的走私物品运下,并且往船上用大木桶运送淡水。

    正当他还想要多看一会的时候,印度划桨工将他一脚揣在了工位上。

    “嗯,嗯!”阿三监工不会说汉话,只是用手示意周破敌抓住桨把划桨。破敌虽然也在船上呆过,何曾干过什么体力活,更不用提划加莱船这种长达五六丈的超长桨,是不是就和后面的桨碰到一起。奴隶里也互相压榨,阿三奴隶便朝着破敌膝盖上踹了一脚,围上来揍他。

    “喂,你嘅做咩啊!放开佢啊!”正在检修火炮的两个海盗走上来,踹开了印度划桨奴隶。他们两个人虽然晒得黝黑,腰上别着佛郎机人的火枪,但明显是中国人。

    “小兄弟,你点么,没事吧?”两个人上来扶起破敌道。

    破敌只能听懂很少的白话,发现他们两个都能说几句不标准官话,问他们为甚么在佛郎机人的船上。“搵食嘅!”两人道。

    两人倒很自在,觉得自己是做生意的,只是走私而已,至于带火器自保,南洋海路上大家都这样,走私船多得已经不以为奇了。两人一个姓杨,一个姓戴,说自己家里住在满剌加,佛郎机(葡萄牙)人占据满剌加后,中国人居住区还是盟友,葡萄牙人招募海员,说报酬丰厚,他们仗着自己有技术,就上船,想给

    破敌见他们两人对他有同情之意,向他们央求,说自己是浙江杭州人氏,姓周跟着大哥到广东做生意,刚到广州就被被绑架来,家里急的不行,要多少钱都可以回报,求他们帮帮自己逃跑。

    两人对视了一眼,似在犹豫。

    破敌赶紧给他们磕了个头,道:“杨大哥,戴大哥,我在这船上和这群印度野人关在一起,横竖要没命的!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如果你们救我一命,我们结为异姓兄弟,周家愿以倾家荡产未报。以后你们要是上杭州,我一定全力接待。我要是死在印度奴隶的折磨下,不过是白白死了,若能结识你们两个好兄弟,带领你们去浙江游玩,才算不枉了。

    再说,天妃也保佑好心的人啊!”

    两个人想想,既是积德,又有利可图。两人于是将破敌拉到一边,戴明问道:“小兄弟,你水性如何?”破敌道:“我自小长江边上长大,横渡长江都没问题。”戴明道:“海上可不同江里。”杨三道:“这样,一会儿我们往上经过东莞县,县里的巡查会上来查税,佛郎机人没把东莞县的巡检放在眼里,肯定会羞辱税官一顿。

    待会他们吵起来,我们装作羞辱他们,一脚把你踢在水里,你就赶紧扒到巡检的小船上,求他们救你上岸。”

    ******

    蜈蚣船往前划了不久,果然船首的佛郎机人们点起火把和灯,哇啦哇啦地叫起来。

    破敌从语气中听出来,他们似乎在嘲笑什么人。他趴在船舷上往下看,只见十丈长的加莱船下面,有一艘只有他们不到一半长的唬船,只一根桅杆,桅杆顶上挂着旗子,上面用白灰刷着“东莞白沙巡检”的字样。一侧只有伸出来六只桨,和单侧就有四十只长桨的加莱船不可比拟。

    杨三和戴明揪着周破敌,明目张胆地让奴隶们让出一条路,然后站在船舷上,也用葡萄牙语跟着红毛们朝地下的税船叫骂,然后道:“你们汉人又瘦又小,连船桨都拿不起来,我们皇家舰队不要他了,还给你们吧!”二人给周破敌使了个眼色,一齐出脚,将他从高高的船舷上踹了下去。

    这一行为没有引起佛郎机人的警觉,海盗们都很开心于这种玩笑,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叫奴隶们加快摇船的速度,耀武扬威地将那只唬船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周破敌一入水中,赶紧奋力游泳,远离加莱船的方向,躲开大船周边一圈的吸流,他一边朝唬船游过去,一边同时用广东话和官话大喊救命。

    船上的兵员听见了,伸出一只桨,示意他抓住,这样不至于沉没。

    白沙巡检何儒正吃了佛郎机人一肚子气,虽然知道落水的是明人,但怒气冲冲地问:“你是咩人?你不会是和那群红毛一伙的吧?”

    周破敌此时用尽全力将腰上令牌扯下来,系在桨上,道:“大人,自己人!广东水师指挥使府里的!!!”

    何儒一听,吃了一惊,连忙命桨手将他从水里捞起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红毛的堡垒;

    破敌将自己如何被绑架、又是如何被救的过程给何儒讲了一遍。何儒听得离奇,道:“佛郎机人的船上我曾上去抽过税,上面的华人我认得,他们还有仁义之心,实属难得。周小校尉你也真是福大命大了。”

    何儒又道:“周小校尉,你常年跟着侯爵之尊,此中官场有个讲究你不知道,上官召会地方小官是很容易的,但地方小官吏想要见到上官,尤其是水师总指挥的面,可太难太难了。我人微言轻,只是东莞县一介小小税官,在佛郎机人面前都常受奚落,直接去往广东水师指挥使府,怕是没有人会听的。咱们若是走官道,大张旗鼓地上报,一怕闹大,二是恐怕会威胁你的安全。小将军你说你是指挥使大人的心腹,不是我怀疑你,总是有点证据,说话腰杆挺得直,可有什么凭证可以送给大人的?”

    破敌道:“我也只有这个了。”他拿出贴身令牌。可即使是有令牌,又怎么能送到广州绥远侯府上呢?何儒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广州城中有家镖号,听说是海上第一镖,很有本事,他们既可以保物,也可以保人。不如我和他们商量,将你秘密地运上广州指挥使府,先叫指挥使大人认出你的令牌,再偷偷将你送回,如何?”

    周破敌道:“此法甚好,就听大人安排。”

    何儒道:“他们东家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南下了,强手都在广东沿海一带,因此更加安全。”

    ******

    周破敌换了一身广东白丁的打扮,跟着何儒来到东莞县城,南边是东莞御守千户所。县城县衙前面有两排黑瓦房子,里面开着各色店铺、驿站,用来传递消息。

    只见青瓦房里隔出来一间,前面挂了个高高的挑子,上面写着“天海豊”。

    “——海上第一镖?原来是天海豊?”

    “你听说过他们?”

    周破敌拍手道:“苏大小姐也来了么?太好了,爷就不会那么烦恼了。”

    ******

    广州广东水师指挥使府,周敏静正在思索下一步该从哪里入手,不禁愁上眉头。心中想:“若是足智多谋的苏大小姐在此,定能为我排忧解难。”

    他忽听外面有人交拜帖之声,声音温柔悦耳,如此似是苏惹月。他不禁自嘲地摇摇头,道:“难道真是一筹莫展,已经到了幻听的地步了吗?”

    却见门口传令兵士带着一个帖子快步进来,他打开一看,正是自己留给苏惹月的请柬。

    “快,快有请!”周敏静喜出望外地站起来。

    “侯爷,久疏问候,不知您身体可安?”苏惹月见了周敏静,笑着福了一福。

    周敏静这几天没了破敌的消息,李七鸡那群家伙也很滑头,欺负他听不懂广东话,死活不肯透露一点消息。如今见到旧相识,简直高兴地要拉她的手了。

    “苏姑娘为何前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周敏静问。

    苏惹月眉头皱了皱,犹豫了一下,道:“我的事以后再说,这趟前来,我天海豊可是受人之托。是东莞县的以为巡检大人,叫我呈递此物给水师指挥使大人。

    惹月未卜先知、能掐会算,早已料到,此物可以解侯爷之忧虑。”

    “哦?姑娘不久前还身远在千里之外,此刻就能解我的忧虑么?难道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

    苏惹月笑道:“决胜千里不敢当,未卜先知我还可以。”她说着用帕子呈递上一包东西。周敏静打卡帕子,是“绥远侯府行走”的贴身令牌。

    他霍地一声站起来:“破敌找到你们了?!”

    苏惹月道:“水师为了安全,只放了我一个人进来,箱子还在外面呢,请侯爷准许同行。”

    周敏静道:“快,将天海豊的货物放行!以后天海豊人可以出入侯府无碍,天海豊的货物也自由!”

    水军们得令,和镖师们一起用车运进一只大木箱。

    “打开。”苏惹月对镖师道。

    破敌活泼地从里面跳出来,跪在周敏静面前:“侯爷,破敌回来了!”阿岩和九条鹰司见了,都高兴地叫起来,阿岩一下子扑倒破敌身上哭了起来。

    破敌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道:“侯爷,不光是我平安归来,那伙贼人把我买到佛郎机人的据点去了——我进去,得到好多消息,正要向你禀报!

    小校尉向指挥使大人报道!”

    “好,好!”周敏静连声说道。

    等高兴的劲儿过去,周敏静和周破敌同时道:“咦,苏姑娘怎么来广州了?”

    苏惹月道:“军情如火,你们先说你们的,我再说我的。”

    破敌于是将自己如何被李七鸡强行麻倒,又如何卖给弗朗机红毛划船,又是如何被杨三戴明踹下船,如何被东莞税官救起,又在东莞见到了天海豊的分店,云云都说给了敏静。

    “尤其是,侯爷,我瞧见佛郎机人的船和铳了。他们的铳很多,很长,我画给你看。”周敏静于是叫阿岩带破敌去自己的书房,将所见的佛郎机堡垒、堡垒位置和船只、火力情况都记录下来。

    只剩周、苏,二人,两人捧茶,陷入了一阵久别重逢的狂喜,二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同时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开心了。

    为了打破这沉默,周敏静道:“苏大小姐还是说说天海豊为何南下吧。”

    苏惹月略有愁容,道:“沈自丹去过太仓了。正是沉星和哥舒姑娘成亲那天,侯爷说得没错,他一点面子也没给我们留,打着满剌加和亲的旗号,来想要直接抓人,当天闹得很难看,还把沉星打伤了。”

    “顾少东可还好?”

    “还好杨昶杨爵爷送了宝剑,挡住沈自丹的致命攻击。因此伤并不是很重。只是……沉星和哥舒姑娘现在很尴尬,他们互相都不怎么说话。”

    周敏静有点意外:“戈大姑娘没跟着沈自丹走么?”

    苏惹月道:“没有,还多亏了哥舒姑娘,把沈自丹震吓走了。云头堡那边有个疯疯癫癫的表姐,非要争抢哥舒姑娘的盖头,沈自丹就把她带走了。”

    周敏静听得有点乱:“那——沈自丹一开始,到底是要来捉谁?”

    苏惹月道:“虽然你说过,沈自丹是为了哥舒姑娘来的,但他要捉的人,是我和沉星。根据他的只言片语,我们推测,他得到了什么永生之血的制法,要将我和沉星一起投入血池。

    沉星前些时段昏迷着,我和哥舒姑娘商量,觉得还是不太安全,就带着天海豊的家当和家丁,南下了。反正现在海路很热门,南边挣得也不少。还有就是……

    想借一借您的光。”

    周敏静点点头:“虽然情况复杂,但苏姑娘能来投奔本侯,吾心甚慰。而且最近广东海路上海盗、红毛猖獗,我也没个头绪,正想找人商量。我需要智囊也需要人手,天海豊来得好啊。”

    苏惹月道:“侯爷最近公事如何?”

    周敏静自嘲地笑笑:“你也看见了,这群匪贼不光在广州城内为非作歹,抢人抢到本侯头上了,我巴不得早点出兵,将这群贼人拔除。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周某不逞英雄,不喜欢做无准备之战,我想尽量多了解一下佛郎机人的情报。”

    苏惹月点点头,道:“还有哥舒姑娘让我转达给侯爷,她的惊地藏神刀鸣动,预感大凶,广州附近说不定会有战事发生,请侯爷多留心朝堂上的动向和陛下的意思。”

    周敏静道:“佛郎机人野蛮残暴、劫掠百姓,广东刺史、御史都多次有弹劾奏章,陛下都没有理会呀。”

    苏惹月道:“沈自丹收拢的南乘风的香料船队从南洋回来了,沈自丹又有钱了。他还带着马末沙亲自上京告了御状——陛下虽然不想打满剌加,但沈自丹可能会利用他的影响力,策动陛下清除广东的佛郎机人,毕竟陛下爱民。

    哥舒姑娘说,到时候圣心一动,降旨如天雷,朝发夕至,可会很快。咱们在满剌加见识过佛郎机人的炮和铁铳的厉害,千万要提前做好准备。”

    周敏静敏锐地道:“她……从哪里知道这些?”

    苏惹月笑笑,道:“有的人就是连自己家的男人都搞不定,非要关心国家大事。——倒不是,她能搞到六暗卫的一些内部消息。”

    说话间,破敌那边已经画好了红毛的船只示意图。

    周敏静看了看,叫阿岩带破敌下去养伤,自己提笔,给下属们写了情况介绍。苏惹月看破敌不在旁边伺候,很自然地站起来,为周敏静磨墨。

    两个人很默契地都没有说话,沉浸在这片刻的静谧之中。

    周敏静叫来卫士,道:“将这封信和这些图纸交给汪宏大人,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下午请汪大人和王百户到侯府,说有要事商议。”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海豊南下至广州

    天海豊,广州分铺。

    顾沉星的情况比苏惹月说的要严重很多——他的伤虽然好了,但内力尽失。

    虚弱如同痨病鬼。

    在他之前自信的二十八年人生中,他天资聪颖,学武想学什么就能学会,而且融会贯通,从来没有遇到瓶颈;他风姿潇洒,魅力难挡,女孩子们都纷纷先对他倾心,死心塌地;他本领高强,地上的任何一座城市和海上的任何一座岛屿,他来去自如,即使面对强敌、刀山剑海,也可以轻易脱身。

    所以他敢跟着戈舒夜跳入徐山的双船世界,所以他敢孤胆轻装直去满剌加,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追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姑娘,哪怕辜负了那么多女孩的好意,他对从小在身边的苏惹月的情意虽然明白知道,也可以视而不见——他就像那一挂骄傲的飞廉帆,乘着大明的宝船乘风破浪,顺风直下,从来没有敌手。(这也是大明即将面对越来越复杂的海上情况和越来越多的海上挑战者)

    沈自丹的寒玉内力封住了他的内息,这种碾压也绝对压倒式地破坏了他的自信,身体上和心灵上,同时。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面对这样的境况。

    他面色蜡黄、身体枯瘦;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他还是身躯沉重,手无缚鸡之力。

    *

    顾沉星:如果说从这件事中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没有爱是不求回报的。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就像你一直追逐着一个梦,你终于靠近了她,可是醒过来时,已经发现,自己遍体鳞伤,失去了一切。

    冷昭阳:你后悔了吗?

    顾沉星(想了想,虚弱地笑):我了解我自己,即使时光倒流,我还是会这么做。可是现在的痛苦和沮丧也是真的。

    冷昭阳:你要见她吗?

    顾沉星(摇摇头)。

    ******

    家里的事情都交在了苏惹月和戈舒夜身上。戈舒夜跟着苏惹月学习走镖的流程、讲究,成本的合算,收支的控制。

    苏惹月给戈舒夜布置完要看的账本,走出房来,阖上房门。看见冷昭阳,她示意“嘘”。冷昭阳会意,对她无奈地摇摇头,低声道:“现在是个非常时刻,沉星内力尽失,我们不能张扬,免得天海豊产生信用危机。我和娘子都会多呆一段时间,帮把手。我娘子说,沉星的身子经过慢慢调养会逐渐恢复的,可他的精神却十分不好。”

    苏惹月有遗憾的道:“哎,以前,沉星就是天海豊的天,就是天海豊的招牌,就是天海豊最大的保障。戈大小姐一时半会之间还无法成为一个可靠的老手。

    况且,她还是新嫁妇,沉星总是这样不见她,会让她的处境很难做。”

    冷昭阳的感觉很敏锐,苏惹月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不像一开始那么绝望伤心了,她心里好像多了一根支柱。

    突然,天海豊正堂传来剧烈的拍门声,他们一齐往下看去。只见一群地痞流氓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冲进天海豊的正堂,一字排开。

    马四爷不慌不忙,站起来,满面堆笑,做个揖:“诸位好。诸位贵客可是来小号托镖?”

    领头的无赖围着马四爷转了一圈,道:“非也,老镖头,你们保别人,可知在广州十三行,也需要人保保你?”

    马四爷不慌不忙,道:“原来是来收保护费。不妨,小号这里有些银两,请各位大爷喝喝茶点,就当是帮忙,为左邻右舍说小号几句好话了。”马四爷用红布盖着托盘,捧出一吊钱,送上去。一吊钱,打发无赖,按说也不是小数目。

    跟着领头无赖的流氓们盯着铜钱,眼中登时起了贪婪之光,想要得到赏钱。但领头的那人一巴掌打翻托盘,道:“叫你们家话事的出来!”

    苏惹月听闻下面有人吵闹,知道是地痞闹事,寻常在江浙、南直隶,无论是武林大亨还是贩夫叫花,听见天海豊苏大小姐的名号都会给几分薄面。惹月于是现身,道:“诸位兄弟,我就是天海豊的话事人,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说给我。”

    领头的那个贼眉鼠眼的人不屑地瘪嘴嘲笑:“这么大一个镖局,又是老头又是妇女,男人都死绝了吗?”这时旁边一个地痞凑上前去,对他耳语了几句:“就是她,接了水师指挥使府的镖!”

    那人贼眼一吊:“砸了这——嗷嗷嗷”他突然捂着下巴无法说话了。

    众人一看,原来是戈舒夜直接从二楼窗口翻窗跳出来,从天井跳进堂中,一下子将那个领头的下颌骨从颞关节摘下来了。那人又疼又急,说不出话,流着哈喇子嗷嗷嗷地叫着。

    戈舒夜不耐烦地问那个上去传话的阿毛仔:“他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你刚跟他说了什么?!”

    众地痞被她迅疾如风、雷厉如虎的行为惊了一下,定睛看时,却是个美貌的小媳妇。但又看见领头惊人的惨状,不禁感觉很诧异。不得已壮起胆子,道:“这是十三行一带有名的,李八鸟!你们在这条街上混,七鸡八鸟有咩听说过呀?”

    “什么?!”戈舒夜被他奇怪的名字搞得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七鸡八鸟的?”

    阿毛仔壮着胆子道:“七鸡大哥是这一带的老大,新调任的水师指挥使抓了我们七鸡大哥,就是那个蠢女,她给咱们的仇家传递的消息!

    你们听着,以后和水师指挥使府有来往的,都是我们的仇家,我们今天来,就要给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一个教训!”这话虽然说得硬气,眼神到处乱瞟,生怕又有什么帮手出现。

    戈舒夜道:“别看了,今天咱们就好好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哦,你们得罪了水军,就来找和水军做生意的我们的茬儿。你们有本事,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堵在水师的炮管碗口上呢?”

    阿毛仔道:“哈哈!水师的那种老炮,早就不灵啦!你们等着,等海军司令西芒大人把广东的破船都轰烂,你们就没靠山啦!”话说到这儿,这群地痞又嗷嗷地鼓噪起来。戈舒夜听得不耐烦,身形一动,电光火石间将这群地痞的下巴颏挨个摘了下来。

    “当汉奸很光荣是吗?还有你们,跟着什么七鸡大哥混社会,叛国罪是要枭首的!枭首,听不懂?就是把脑袋割下来,用长长的竹竿挂在城门楼子上,晒一个月,然后尸体都长蛆了。要是没人收尸,就要喂野狗啦!

    我看你们趁着还能脱身,赶散了,洗手别干了。到时候我们天海豊大人大量,还能收留你们打打杂!”

    戈舒夜捡起地上被打翻的一吊钱,道:“你们去找家林氏药堂,求那儿的大夫给你们把下巴颏安上去吧,这次我天海豊报销医药费。下次再干来闹事,动手的掉手,动脚的掉脚,瞪眼睛的,挖眼珠子!听见没有!”

    李八鸟看戈舒夜背对着她,举起手中铁棍朝着戈舒夜后脑狠狠砸去!戈舒夜后脑也像长了眼睛,一个转身,铁爪勾搭,将他右肩关节卸下来了!登时疼得他脸色黄白,冷汗直流。

    “你背后袭击,算什么英雄好汉!”戈舒夜也没留情,直接挑断李八鸟脚筋。地痞们不知道天海豊竟然如此硬手,吓得冷汗直流。

    “还敢跟我收保护费?下次换我去收你们的还差不多。”

    阿毛仔赶紧带领手下地痞,拖着他跑了。“你,你,你等着!”唯一能说话的阿毛仔道。

    出去采买不在家中的陆剑羽、玄清尘刚回来,看见一大群人乌泱乌泱地往外跑,进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冷昭阳在二楼推开窗子,道:“我在这里,能有什么事?大少奶奶,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干啊!”他把大少奶奶四个字念得特别长,是在揶揄戈舒夜。

    马四爷和苏惹月对视了一眼,噗呲一声笑出来,马四爷道:“一般来说,我们生意人是以和为贵,不撕破脸。不过今天你做得对,强示以弱,弱示以强,少奶奶看上去是个弱女子,对于这些上门找事的地头蛇,可以示以威吓。”

    戈舒夜惊讶地道:“马四爷,你怎么也这么叫我呀?”戈舒夜和冷昭阳更有故旧情谊,反唇相讥道:“得了吧您内,您家大少爷连我的面都不肯赏脸见一回!”

    冷昭阳道:“哟,怎么了,想情郎了?自己上来见见呗?”

    戈舒夜翻了个白眼,用袁小虎的口音扯着嗓子道,道:“凑合过呗,还能离是咋地啊?”

    陆少庭也急匆匆地跑进来,(三年过去,少庭也从少年长成和破敌一般的青年了,只是瘦弱一些)他道:“你们听说了吗?广州都司府将几个佛郎机人抓起来了,那个飞车抢人、绑架小孩卖给佛郎机人的混混李七鸡被枭首了——就挂在城头上!我听行市里好多人都在说,水师的汪大人在到处征召大型民船,现在大家都说,有可能会打起来!”

    苏惹月眼珠转了转,道:“咱们关上门,进来说。”于是天海豊众人将大门关上,聚集在一起。苏惹月道:“上次我运送破敌,顺便见了周侯爷一面,听他的意思,圣上对于满剌加和佛郎机人的态度还在犹豫。他和两广御史、广东都司联合上本,参奏了佛郎机人抢劫杀害广东乡民的事。

    广东之地,生计在海上的人很多,若是一个人欠了佛郎机人的钱,他们会驾着炮船劫掠杀害一整村的人。

    如今看广东官场的动作,怕是圣意已定,圣旨已到。

    战火一开,就我们和周侯爷的关系,天海豊恐怕会被征召为国效力。咱们身在广州,既靠近前线,有深处广东水师的指挥中心,此中生意大有可做,能够获利很多;可是也会很危险。不知道诸位对于留在此地还是回太仓有什么意见。

    毕竟……沉星内力没有恢复,舒夜身上也有咱们天海豊最重要的孩子。”

    众人都担忧地抬头看了看楼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困境;闹事

    顾沉星:

    就好像……以前我的生活是彩色的,是阳光明媚的,是哪里都可以去的。

    突然,马车驶入了黑暗的矿道,我的四周一片漆黑。

    狭窄、封闭,像是被关进一个黑色的铁盒子中,四周黑暗的墙壁、带着狼牙刺的铁壁,朝着我猛烈地挤压过来,而我,一动也不能动。

    我像个徒劳的瞎子,一开始在暗黑中没命地四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指甲在铁壁上摩擦出刮痕,绝望地嚎叫,想要寻找到哪怕一丝的光亮和出口,

    可是这黑暗和封闭长久地存在,没有声音,也没有回响。

    我在漫长的黑暗中,渐渐精疲力尽,徒劳地、恐惧地蜷缩在墙脚。

    等待黑暗将我逼疯。

    ******

    顾沉星摇摇头:“不,我不走。”

    苏惹月焦急地道:“可是一旦广州进入战争状态,物资说不定都无法保证,更何况舒夜还有身子,而你还是个病人!”

    顾沉星道:“哦,怎么,你们怕我拖累你们吗?”

    冷昭阳拉住还要张口说些什么的苏惹月,将众人撵出了屋子。

    天海豊众人都焦急地聚在堂中,马四爷担心地道:“沉星怎么了?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陆剑羽道:“他以前受再重的伤,都能恢宏旷达,一笑而过;再苦再痛也都能忍得住;哪怕是受到剧痛的刀伤火伤,也都咬紧牙关治疗,从而恢复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陆少庭道:“沉星大哥,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法?”

    林妙音道:“即使人的躯体可以慢慢恢复,可是人的心灵受到打击,能够承受的极限也是有限度的。”

    戈舒夜道;“不走就不走,有什么打紧?横竖周敏静都是要找我们帮忙的,苏大小姐,他是不是已经跟你说好了?”苏惹月脸色一红,道:“我理应先同天海豊各位商量的。”

    众人都看着她,然后道:“也是,我们也走不了。只是林大夫?”

    林妙音道:“林氏药堂已经开始准备金疮药、白药、人参和白布,在为战事做准备了。”冷昭阳点点头,道:“我也陪着娘子,不走。”

    众人道:“那就没有异议了,齐心协力,一起留下,赶走红毛再说。”

    ******

    林妙音与顾沉星的对话。

    林妙音:“顾大少,身体总有一天会复原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心休养呢?你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

    天海豊是你的祖业,挣的钱你一辈子也花不完。

    就算你倒了,家里总是有人撑着的。

    你只要安心养病,把身体调理好,就可以了;哪怕是眠花宿柳,当个纨绔子弟,成日找找乐子,也比你现在的自己将自己逼疯的心态好!

    你的心理状态走不出来,会愈发地伤害你的身体的!”

    顾沉星:“是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复原的,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不是吗?

    你也知道的,我的内力无法复原了。

    如果我顾沉星真的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乐不思蜀的痴儿,我反而不会那么痛苦。

    我想要成为家人的依靠,如今却成了家人的累赘。

    我想保护天海豊的每个人,如今却依赖她们的保护,连区区的几个来找茬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也不能处理。

    我曾经用尽全力去追求心中的爱情,许给她幸福的未来,如今我生生拖累了她,却还让她怀上孩子,连她的面我也不敢见。

    不,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心中的自己,即便不是富甲一方、权势煊赫的人物,也有建功立业的心,堂堂的七尺男儿如何甘心只在家人的保护下苟延残喘?

    这才是真正折磨我的。”

    *

    顾沉星眼神呆滞。戈舒夜平静地端着热水、毛巾和肥皂进来,给顾沉星擦脸,然后用泡沫涂在他下颚,给他刮脸。

    顾沉星突然开口说话,他沙哑的嗓子好像里面塞了十片刀片似的,让他觉得那声音简直不是自己的:

    “你是……怎么熬过去的?”

    戈舒夜的剃刀停在他的咽喉上:“什么?”

    顾沉星的喉结在上下移动,显示出他努力发出声音:“在你最无力、最无望、最耻辱,成为家人的包袱和拖累,最失去失望的时刻,就像你无数次拭干自己的伤口和眼泪,用尽全力试图爬起来,命运女神却故意似的一次又一次将你推倒在地上的时候?

    ——在你发现,你输给了沈自丹的时候?

    并且很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胜过他?”

    戈舒夜的手停了,曾经的情感强烈地涌上她的心头,如同黑浪翻涌,她对沈自丹的爱恨交加,她恋慕他的才华,同时嫉妒他,

    嫉妒得浑身发抖。

    她一次一次地被他击败,她一次一次地爬起来,又一次一次地再次被他击败。

    她没有办法征服他。

    从任何一个角度,无论是男女恋慕的角度,是灵力的角度,是现实主义实力的角度——他被神所爱,被冥冥所爱,而你,你只是一个平庸、弱小、低俗、没有任何亮点和力量的,失败的人类。

    你只是芸芸众生中最弱、最小、最失败的一粒微尘。命运女神嘲笑你!

    你个loser!Loser!

    戈舒夜的剃刀一下一下沿着顾沉星的脖子往下刮:“你在黑暗中行走,就像前一秒还旅途风景明媚的火车,突然驶入了黑暗、燃烧着浓烟和烈火的,急速下坠的隧道。

    周围一片漆黑,你感到恐惧,可你被绑在座位上,一动也不能动。

    你不知道这隧道有多长,你不知道你会不会被高温、剧毒的浓烟和失重的恐惧熏死在这里。

    可是你一动也不能动。你毫无办法,你咬紧牙关,你只能等。

    等到列车停止下坠,前方一片白光,你知道,你终于驶出这漆黑的、下坠的隧道,也许生活会回到从前,风和日丽,一片光明和明媚。

    也许前方是一片白光,你死了,一切成空,也结束了。

    没关系,这一切都和他人无关,都只和你自己有关。

    可是你也只能等,咬着牙,等到它结束,等到那黑暗的隧道的尽头。”

    顾沉星问:“你的列车已经驶出了那下坠的隧道了吗?生活回到以前的平静和安宁了吗?”

    戈舒夜刮完了他的脸,将剃刀扔进水盆中,笑笑:“我说了,你只能等,(她的笑容突然消失,眼睛瞪大)或者一直等到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原来戈舒夜的胜利也没有到来,恐惧和痛苦一直留在了她的灵魂里。如同梦魇般随时醒来。

    在庸常而失败的生活中,在命运女神反复的磋磨和捉弄中,他们眼睛中发出饥饿的光,如同恶鬼一般,渴望胜利。

    他们都如此渴望胜利。

    有理想的人是痛苦的,是可耻的,并且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的心灵被理想吊在神的祭坛之前,用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向现实低头,向命运女神低头,承认他们是庸常的、无力的、失败的呢?

    也许永远都不会。

    也许直到死神用两枚银币盖上了他们的双眼。(顾沉星flag)

    可怜的人啊,他们不肯认输。

    ******

    汪宏和周敏静看着眼前的圣旨,圣上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佛郎机人驱除出广州和广东沿海。

    汪宏紧紧盯着那卷圣旨,道:“虽然这是广东军民上下所同欲者,但是当亲眼看到敕令,大军将行,我还是感觉到巨大的责任和压力。

    这不是一场容易的战斗。

    佛郎机的火力强悍,以前大明在海上从未遇见如此强手。按照破敌的情报,

    其船用夹板,长十丈,宽三丈,两旁驾橹四十余枝,周围置铳三十余管,船底尖而面平,不畏风浪,人立之处,用板捍蔽,不畏矢石,每船二百人撑驾,橹多而人众,虽无风可以疾走。

    各铳举发,弹落如雨,所向无敌,号曰‘蜈蚣船’;

    其铳管用钢铸造,大者一千余斤,中者五百斤,小者一百五十斤。每铳一管,用提铳四把,大小量铳管以铁为之,铳弹内用铁外用铅,大者八斤,其火药制法与中国异。其铳举放,远可去百余丈,木石遇之皆碎。”

    周敏静道:“此炮威力甚大,可有破解之法?”

    汪宏道:“其一,千斤的大铜铳可以直接击穿船板,广东水师的小船恐怕是抵挡不住的,目前阶段,一方面我们要广召民间船只,扩充军舰数量;另一方面,我们要赶紧寻找建造新的坚固大型船只,强度足以扛住炮击。

    其二,佛郎机人的船只长达十丈,十分笨重,导致在浅水中掉头困难。根据破敌的情报,此时屯门港中停泊着十至十一艘船,只有一半是佛郎机人的。

    我想,快速封锁港口,将它们困在港口中不能展开,采用大明水师擅长的小船放火战术,应当可以奏效。

    其三……佛郎机铳。”

    周敏静道:“佛郎机铳如何?”

    汪宏道:“大人,此番利器,人有我无,岂不痛哉?”

    周破敌道:“汪大人,我有一个好门路、两位好兄弟,对于铜铳略懂一二,可以推荐给大人!”

    周、汪两人眼前一亮。

    周破敌道:“只是,他们人在佛郎机人的船上哪!”

    ******

    午后,周敏静亲自登门拜访天海豊,苏惹月接待。

    二人聊了一会子,苏惹月道:“为国效力,义不容辞。只是这是大事,请侯爷容我与天海豊全员商议一下。”

    周敏静道:“好的,苏大小姐,请。”

    苏惹月转入后堂,和天海豊众人转述了周敏静想要征召天海豊的意思。

    戈舒夜道:“苏大小姐,周敏静是不是想要天马号?”苏惹月道:“正是,这天马号有什么关窍吗?”戈舒夜道:“天马号当年是我们从徐山手里抢来的,曾是一艘打红毛那里搞来的蜈蚣船,重修后,船帆换了我们的。”

    马四爷道:“他们要红毛番人的船做什么?”

    玄清尘道:“难道是要研究这船的弱点?天马号可很大呢!”陆少庭道:“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要仿造他们的船!

    我们来广州,发现广东水师的船呀,都又小又弱,他们终于开窍了,知道学学佛郎机人,把船造的大大的。”

    苏惹月道:“不光是船,还有铳。”

第一百七十五章 感同身受

    戈舒夜抬起头,仰望着高高的加莱船上丢下来几股绳索,用铁钩钩在她所坐的小舢板上。

    船上发出号令,水手们拉动绞盘,一点一点将那装着米酒的小舢板吊起来。

    她的视线慢慢升高,越过内倾的木头船舷,越过黑洞洞的炮管,越过船舷上的挡板。

    佛郎机人们围上来,看到上船的只有一个美貌的少妇和半大小子,都好奇地凑上前,臭烘烘地,烟草味和酒味混在一起,船上的粗野的水手们哈哈大笑起来。两个华人水手拨开人群,上前来,用广东话问道:“大姐,你这米酒几多钱?”

    “一文钱一小罐,五文钱一大桶。”

    “maiden,你这米酒甜不甜呀,是不是像你的嘴唇一样甜?”有的水手凑上来,想要占点卖酒娘子的便宜。

    “起开!不信你尝一尝呀!”戈舒夜将渔家女常穿的褪色麻布衣裳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两截雪白的胳膊和腕子上一个银镯子。她面前背着一个木质的盒子,将那盒子打开,里面露出一排洗干净的、破了边的黑瓷碗。

    船上水手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她像个杂耍艺人似的,从身边小桶中抽出一个竹子砍成的、日久天长用旧了的舀勺,伸进米酒的桶中,将白色的酒酿逼去,里面满满一勺乳白色香甜的酒浆。

    只见她行云流水地将一勺酒浆均匀地分在面前的黑瓷碗里,然后举起一杯,欢迎又有点挑衅地对面前一个红头发的水手道:“尝尝?”

    佛郎机人的水手发出欢呼,和口哨声。

    “这是什么,我怕有毒!”

    戈舒夜将那个黑瓷碗挑衅地在那个红毛大汉面前晃了晃,然后递进自己口中,在黑碗边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唇印。她夸张地轻呷了一口,咽下去,直点头道:“嗯~又甜又香又好喝的米酒!”水手和那大汉看了,更加兴奋地呼喊起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破黑瓷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把自己的嘴唇对上那个红红的唇印,一口把碗里的酒都喝干了。

    这大块头红毛和典型佛郎机人不同,佛郎机人的头发胡子颜色都是更加深暗的棕黑色、皮肤微黑,而他可真的是浑身红毛啊。

    “md,红毛真丑,他的头大得像侯府门口的石狮子,整个人都被一头一脸的红毛包围着,活像个巨型红毛丹或是红毛狗。”戈舒夜腹诽。

    “哇,这饮料是甜的!”红毛对同伴说。

    “我还以为是中国酒,原来是甜饮料!”水手们鼓噪起来,都上来讨一杯喝,有的也要求戈舒夜喝一口、自己再喝,有的还说:“maid,比你的裙子下面还甜吗?”

    海盗们呼哨、鼓噪、尖叫、欢呼起来,还有水手拿出随身携带的奇怪乐器(布拉格撒提琴和尤克里里),又弹又拉地,在甲板上演奏了起来。船上的远洋水手们好像也很久没有找乐子了,竟然就着音乐和甜酒,就开始在甲板上跳舞、狂欢起来。

    戈舒夜非常不吝啬给他们添酒,这些米酒是老酒家酿的,虽然入口很甜,后劲却很大,三大杯就能放倒壮汉。

    “喝吧,多喝点,喝死你们!”戈舒夜在心里道,“不过那个大块头怕是不容易放倒,我再哄他们多喝几杯。”

    “戴,杨,这些酒我们全要了!”船上的水手们高兴地说。

    戴明和杨三对乔装成买酒少年上来的周破敌道:“进舱里来吧,咱们谈谈价格。”

    周破敌除下帽子,对杨三和戴明道:“二位哥哥,可还认得小弟?”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又惊又喜,道:“周小兄弟,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周破敌道:“两位哥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一处没人的舱房说话。”

    二人聪明机警,四周看看,水手们正被买米酒的娘子迷得神魂颠倒,喝得东倒西歪,没人注意他们,点头带着周破敌进了舱。

    ******

    时间回到三日前,广州水师指挥使府。

    “二位大人,这位就是救我的东莞白沙巡检何大人。”周破敌道。

    “何儒参见指挥使周大人,参见海道副史汪大人!”何儒抬起头,看着绥远侯府正堂座上一个从三品的边疆大员和四品海道防备使,没想到周破敌的“报答”来得这么快。

    “快免礼请起。赐座。”周敏静道,“邀请巡检来此,是我家小校尉说,您认得两个会做佛郎机炮的人?”

    何儒想了想,看了一眼周破敌,顿时想起来,道:“周小校尉也认得他们的——佛郎机人船上的满剌加华人,杨三和戴明。”

    周破敌道:“正是。”

    何儒道:“我曾上佛郎机人的船上抽税,红毛蛮横无理,但这两个满剌加华人,他们祖籍正是广东人,注重同族之情,对我颇有礼节,也救过周小校尉。我们攀谈中得知,他们曾在满剌加被招募入佛郎机人的工厂,因为华人家庭勤奋好学,注重教育,他们会写字、算术、算盘,几何与画图,又自学了不少佛郎机人的语言,在工厂中学会铸铁、打铁。这些对佛郎机炮的制造大有裨益,他们竟然暗自精通了佛郎机人战船、火药和火炮的造法与用法,如今在船上担任铳机的修理师。”

    汪宏喜出望外,眼睛放光地道:“可有办法暗中接触到他们?如果他们能为国所用,就又添胜算了。”

    何儒道:“屯门的佛郎机人,常与DZ市集的百姓交易,购买日常所需的淡水、菜蔬、食物,这两个人喜欢喝米酒。”

    汪宏道:“太好了,何巡检,你这就叫人准备米酒,打扮成卖米酒的商贩,找机会和他们接触。”

    周敏静扔给周破敌一把钥匙:“破敌,去库中取黄金百两,明珠十颗,当做人家救你的谢礼,你也去!”周破敌道:“领命!”

    何儒跟着周破敌出来,心中觉得能够立功,沾沾自喜。但何儒又担心起来:“虽然汪大人将这事儿交给我,好米酒易得,卖酒的人家也不难找,只是如何能找到信使传达二位大人的意思,又不让佛郎机人起疑呢?”

    周破敌拍拍何儒的肩膀,道:“巡检老哥,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你可还记得海上第一镖,天海豊吗?”

    ******

    进入舱中,周破敌先对着杨、戴二人各磕了一个头,道:“谢谢二位大哥的救命之恩。”

    两人连忙将他扶起来,道:“小兄弟,我们能救你,这也是天妃娘娘在保佑你,我们也不能居功。”

    周破敌脱下鼓鼓囊囊的棉袄,从怀中掏出十个大金锭、两大串鸽子蛋那么大的明珠,双手捧给两人。两个人虽然叫金灿灿的金子映得眼睛放光,但也不由得吃了一大惊,戴明问:“周小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破敌道:“也不瞒二位哥哥,我确实姓周、是从小在杭州长大,我的大哥,正是提督广东水师的指挥使、绥远侯周大人。我这次来,既是为了私事,感谢二位哥哥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大事。

    我们侯爷见识过佛郎机人船和炮的厉害,十分想要得到这两件法宝。只是全大明境内,还没有一个人能如二位哥哥般有见识、有本事,能知道这两件法宝的造法。

    两位哥哥,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害你们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你们二人仁义,既救了我性命,侯爷说,二位哥哥一定是重情重义的人,希望二位哥哥能回到大明。

    二位祖上也是广东人,一来,二位哥哥如此才学、见识,在佛郎机人的船上却总是被当做外人防备,被歧视,屈居人下,多么不痛快!倒不如回大明,堂堂正正地弄个官当当,造船造炮,为国效力,干出一番大事业。

    侯爷公主娘娘的外孙,是正宗的皇亲国戚。他说,别的不敢说,叫二位哥哥财力能得万亩良田,光耀门楣,在祖祠里拉上十里红布宣扬二位哥哥的功绩都不为过。

    侯爷说,这些是见面礼,先谢二位哥哥救我性命。若是能够造成楼船铁铳,那更有十倍、百倍的赏钱!”

    两位祖籍广东的中国工程师被眼前金灿灿的大金锭和“万亩良田”“光宗耀祖”“宗祠流名”“万载香火”的说辞准确地击中了功利心,想了想在佛郎机人船上吃到的歧视和吆喝,被他们防备;又想了想雕梁画栋、烟火兴盛的宗祠牌坊,二人对视一眼,看了看金子,点点头。

    “只是……我们怎么脱身呢?”

    破敌道:“二位哥哥什么都不用忧虑,侯爷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等到半夜,佛郎机人们都喝醉了,二位跟着我用绳子坠下船去,到时候会有小船来接。”

    二人于是收下金银、收拾细软。

    ******

    月上中天,夜已经深了,甲板上的人都在香甜的米酒、美丽的买酒姬的劝酒下喝得东倒西歪、迷迷糊糊的了。

    一艘小船悄悄停在蜈蚣船的船侧舷。

    “干什么的?”

    “卖米酒的,结账!”

    “快滚吧你们!敢跟我们要钱!”

    杨三、戴明和破敌、戈舒夜悄悄地从船首的绳索上坠下,登上小船,往岸边划去。

    周敏静带着何儒在岸边亲自迎接杨三、戴明,为他们接风洗尘、把酒言欢;另一边,汪宏在广州准备场地,征召船只、木材和铁匠、烟花爆竹场,准备仿造佛郎机人的船和佛郎机铳。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偷师佛郎机炮

    杨三、戴明将蜈蚣船、数千斤的佛郎机大铜铳(最大吨位的船首炮)与佛郎机铳(较小重量的佛郎机速射炮)的图纸画出来,交给汪宏;并且给了他新火药的配置方法,里面增加了硫和硝的含量,比含碳量高黑火药爆炸能力更强。汪宏命令广州当地铁匠铺与军需营造处制造,造出仿制的佛郎机铳,使用铁铅沉重的金属炮弹。

    实验下,果然比明军传统发射石弹的传统碗口铳射程远、威力大,而且打得准。

    “好!”汪宏和周敏静看到铁炮开火,将木板、砖墙打得粉碎,巨大的震动和冲击波将人耳朵都震聋。两位将领非但没有被这巨大的威力吓住,反而因为得到利器非常兴奋地拍手,汪宏道:“要我们大明的战船上都装上这种火炮!”

    周敏静算了算,道:“若按二十只新战船计算,每只战船上用炮三十门,加上替补、维修,起码要造佛郎机铳七八百门,大铜铳二十四门。这么大的量,一时半会造不完,我们应当上书圣上,令北京城和南都的军需处一起加紧造炮。”

    汪宏道:“有了炮,战船也不能掉以轻心。按照实验,广东当地唯有一种叫做乌槽船的民船能够承受住铁炮,是因为乌槽船的船板由铁力木制成。

    这铁力木,中国境内云南、广西、广东多产,木头干后,呈乌陈色,致密、坚韧而且非常硬,放在水中不会浮起反而会下沉。

    我们这就在两广、云南,重金采买铁力木,做战船的装甲侧舷板。”

    周敏静道:“只是这样一来,一定会惊动内阁和御马监的。”

    ******

    周敏静和汪宏的奏章上到内阁,沈自丹利用自己的影响力,领着马末沙亲自跑去孝宗面前哭诉佛郎机人武力强占满剌加,屠杀满剌加平民,并在海道上抢劫、杀人、买卖人口的恶行,加之两广御史邱道龙与何鳌也上书,证实了佛郎机人在两广绑架人口、烹食小儿、抢劫村庄的恶行,支持驱逐佛郎机人的据点,

    终于说服皇帝、礼部和兵部,同意制炮、制船、用兵。

    ******

    汪宏此时已经对屯门据点进行了几个月的海上半封锁,征召来的舰队几乎半包围了屯门澳。他派人一刻也不松懈地牢牢地盯着屯门,不巧的是,六月天气多变,起雾了。

    水师伍长侦察兵杨文绣来报王应恩:“百户大人,佛郎机人据点的船,多了两艘。火器装备十分精良,是佛郎机人新到的战船!”此时,据点内的船已经达到了十一艘,有五艘是葡萄牙人的战船。

    (葡萄牙人科尔奥和多-雷戈趁着天气和夜色,突破了明军的封锁,混进两艘带着补给的船,一艘加莱船,一艘平底帆船。)

    王应恩吃了一惊,连忙将此事报给汪宏。

    汪宏和周敏静知道葡萄牙人海中继续增强屯门据点的兵力,事不宜迟,下令征召来的己方舰队,五十余艘战船,厉兵秣马,做好战斗准备。

    两日后,周敏静、汪宏兵分两路。周敏静下令全广州城戒严,将所有葡萄牙人抓捕起来。广州官员根据朝廷旨意,斥责葡萄牙人占领满剌加,并命令葡萄牙人停止在广州的所有交易,全部离开屯门。并且扣押了葡萄牙人的两艘船。

    汪宏则率领征召的舰队包围了屯门澳。

    ******

    除了苏惹月跟着周敏静留在广州城内,天海豊众人跟随海道指挥使汪宏在海路上行进。周破敌更是首当其冲,为汪宏带路。

    行进途中,众人都有些大战之前的紧张。

    戈舒夜与杨文绣聊天,道:“杨伍长,你这名字怎么起得这么秀气,像个姑娘似的。”杨文绣广东本地口音很重,他肤色黝黑,长着一张典型的广东人面型的脸,大眼睛,低鼻梁,颧骨高,一口白牙,凸嘴。他腼腆地笑笑,努力地用带着广东口音的官话答道:“细个时候,我阿爹搵人给我算命,说我有文曲星的命,能考上秀才广宗耀祖,才起了介个名,系文章锦绣的意思。”

    戈舒夜道:“那后来呢?”

    杨文绣道:“我们那条村虽然穷,但宗祠里开了学堂念书,我也能写几个字。可是后来,我们村一个出海经商的大户人,欠了佛郎机人的高利贷,佢卷钱和家眷跑路了。那些红毛纠结了二十几个红毛强盗,不分青红皂白,跑到我们村子,遇见人就杀人,放火,强奸,抢劫。将好多人家的孩子都抢走去卖,我爹被烧死了,我姐姐也被抢去卖了。

    我没了活路,流浪到广州干小工,后来,广州海道使招收小工,我能认几个字,这才跟着王百户、汪大人做事。”

    他说:“镖局娘子,你不知道这群红毛恶鬼,在广东做了多少恶事,我们早就想跟着汪大人把红毛赶出去了。只有红毛走了,我们才有活路。”

    船上号角响了:“注意前方。”

    戈舒夜感官敏锐,隔着海上雾气突然看见屯门堡垒边上火光一闪,她一下把杨文绣扑倒在地,只听轰地一声!

    “蜈蚣船!是红毛!红毛开炮了!”

    面对大明用兵驱逐,葡萄牙人非但没有离去之意,反而率先开火了!!!

    他们所在的船上木片纷飞!被沉重的铁炮弹击碎的血肉、木片溅射到周围人的脸上!

    “佛郎机人开炮了!”“趴下!红毛开炮了!”戈舒夜在硝烟中徒劳地喊。

    却只见广东水师的将士们迎着炮火,朝着屯门据点冲去!

    ******

    *船小炮弱*

    之前的明军水师从来没有遇到过火力这么强的敌人——或者说,这个时代的明军从来没有遇到过热兵器的压制性攻击。

    以前的明军的碗口铳发射的石弹以及他们遭遇的倭寇海盗等敌人的箭矢,还更加接近投掷类武器和冷兵器,明军水师将士从来没有针对大炮防御的经验——他们连卧倒这种现代战争的战术防御意识都没有。

    保持着防倭寇密集阵型,站着往前冲锋前进的明军一旦被铁质重炮弹击中,就会造成密集的人员杀伤,战场上瞬间血肉横飞!

    原先敌人的火铳的动量强度,无法对明军的船体造成伤害,但佛郎机炮的当量则大大不同。

    (佛郎机速射炮是由母铳与子铳构成,母铳相当于炮膛炮管,后部炮膛可以打开,子铳相当于装填好弹药的可重复利用的炮弹,一般子铳都会配备多个,提前装填好铁弹、铁珠和火药,不需要临时装填,可以高速换弹,省去了装填火药时间。

    佛郎机炮的后坐力也可以由专用的炮车和固定在船上的弹性拉索完成补偿,三发炮弹完成发射-换弹的过程不超过20秒。

    而用作船首炮的大铜炮,是前装滑膛炮,虽然装填慢,但炮膛体密封性好,优势则在于炮体大,外用铜,内芯用铁,炮弹用制式铅弹,可以做得和炮膛尺寸严丝合缝,提高了炮膛的密封性,增加了炮弹的射速和射程。

    动量大,杀伤力强,炮弹所向披靡。)

    由于屯门澳地形狭窄,汪宏的舰队虽然占据数量优势,但无法展开,被限制在一个很窄的阵线面上,反而成了添油战术。

    “船漏水了!”“船板被炮砸穿了!”鸣警的锣鼓铛铛铛地在船队中四处响起——佛郎机炮可以击穿船板,被炮弹击中的明军战船开始漏水下沉!

    汪宏震怒,他咬紧牙关:“早就知道这是场硬仗!

    屯门澳已经完全被我们包围了,佛郎机人孤悬海上,没有支援,我不信他们还能飞出去!跟我们比毅力——这可是我们世代生活的土地!就算是一榔头一榔头敲,一勺一勺吃,我也要把他们吃下去!

    将我们所有的炮都用上,全力开火!不许后退!”

    明军水师的碗口铳也火力尽出!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新船入港;战端

    炮战进行了四十日。

    林氏药堂现在已经躺满了伤兵。白药都不够用了——白布都快不够用了。

    林妙音穿着浑身是血的外衣,蓬头垢面,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用热水烧过的大剪刀剪开伤兵的衣服,就拼命地用盐水给伤兵洗刷伤口,用白药止血、白布包扎。

    “md!佛郎机人是恶鬼吗?士兵的伤口怎么好像被火鬼咬了一口似的?!”

    “这是佛郎机人炮弹的碎片?铁钉,铁弹珠——怎么还有叉子?”顾沉星没有内力,只能跟着林妙音帮忙治病,冷昭阳也跟着保护她。

    苏惹月陪着周敏静视察养伤院,周敏静眉头拧的像是一把打不开的锁——死伤太重了。

    “戈大姑娘呢?”

    “她和周小校尉跟着汪大人在前线上。”

    顾沉星盯着那根银叉子,反反复复地看,眼明心亮,突然明白过来:“周大人,汪大人的封锁起了效果,佛郎机人的炮弹快用完了!”

    *****

    前线的杨文绣也发现了这一点:“汪大人,王百户大人,佛郎机人的损失肯定也不小,他们炮膛里的东西越来越乱七八糟,火药越来越没劲!

    尤其是他们船首的大铜铳,估计已经没有铅弹了。

    杨文绣愿为敢死队,带领一队敢死队,从屯门的下角摸过去,偷袭屯门据点的大门,干扰据点的火力!”

    汪宏扔出令箭:“好,你率四十人的水鬼前去!”周破敌道:“愿为杨伍长带路!”戈舒夜道:“我也去!”

    敢死队队员身上带着兵器、钩子、凿子,趁着夜色,从大船上驾着两艘小艇,慢慢朝屯门堡垒靠近。

    突然,海面上闪光。

    “快跳到海里去!”戈舒夜感官机警,知道蜈蚣船上的人发现了他们,和杨文绣、破敌一个骨碌跳下小艇,潜入水中。只在刹那之间,他们前面的那艘小船就被炮弹击成了血肉碎片!他们在碧蓝的海水中看见中炮的小船变成木屑和残肢断臂,在海中飞起血雾。

    小船的目标太大。

    剩下的三十人仍然没有后退,他们叼着芦苇做成的水下通气管,悄悄靠近了佛郎机人堡垒的后门。

    敢死队自的军事素养很好,上岸之后立即按照防倭寇阵型前进。(此时的明军还是冷兵器时代的密集阵型。)

    突然,火光一闪!戈舒夜条件反射似的拉起破敌扑倒在地上。(戈舒夜有一点防炮击能力)却只见眼前一片血雾,断肢满地——一颗佛郎机炮弹正面击中了敢死队的阵型,水师的士兵们谁都没有躲,可是——从阵前第一排算起,一共有十二个人被砸成了肉泥,连头、脚、身子都分不出来,内脏、血溅到活着的人身上。

    活着的人全都吓瘫了,步兵阵形一乱,就彻底失去斗志,溃败了。(重炮对于密集型步兵的打击是非常致命的,不光是生理灭亡,还有心理打击,基本上立马就溃散了。)

    佛郎机铳的威力射程竟然有百丈远!

    杨文绣的半个身子没了。

    “破敌,快,快把他搞回去!”戈舒夜用灵络试图堵住杨文绣飙血的伤口。

    周破敌也吓得手脚都在发抖。

    ******

    去了四十二个人,只回来二十个半。

    杨文绣因为戈舒夜的加压包扎,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镖局娘子,如果有的搵,我也想念书当秀才,不想当兵卖命,光宗耀祖、不用下地干活,还有吃有喝,多好啊!可是不把红毛撵出去,我和村里的小仔就没有书念。

    下辈子,我杨文绣想当个读书人,像汪大人一样……”他留下一句话,就死了。

    “老汪我,以前也是个儒生啊。可是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保家卫国,还不是要靠真刀真枪?军弱民遭罪,火器穷困、士兵受难啊!”汪宏流下两行清泪。

    他擦去眼泪,问:“周校尉,从开战以来,我们死了所少人?将我的俸禄、赏赐,我一分不留,全部取去,抚恤阵亡的将士!

    收殓他们的尸体,我要亲自给他们下葬。”

    周破敌像落汤鸡一样发着抖,道:“是。”

    ******

    *海葬*

    汪宏将旗舰披了白布,特意从屯门驶出三里,去海中下葬水师阵亡的将士。

    战时木材紧缺,他们都只有一副小小的、薄薄的棺材。

    戈舒夜挨个给他们擦干净脸。

    他们黝黑、年轻的脸,广东的子弟们特有的大眼睛、凸起的颧骨,笑起来的一口雪白的龅牙,跟她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口音,很多官话的发音发不出来,像是舌头打结,还腼腆地、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他们为了保卫他们世代生活的土地,付出了生命。

    面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火器,他们没有后退;面对凶恶的侵略者,从未见过的文明,复杂变幻的大海,和变幻的时代,

    “时代向你要求的,简单的,你给了。”

    年轻的生命。

    他们是中华民族最勇敢的人。

    戈舒夜看着一排排落入海中,整齐地排列着的新棺材,等到海水浸透薄薄的棺木,浸透里面裹尸的草席,他们就会沉入海底。

    “我不会忘记你们,大明不会忘记你们,你们的子孙后代,不会忘记你们。”

    汪宏对着海面,倒下浓浓的酒,这是家乡的酒。

    这是送行的酒。

    是送行人的泪。

    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大人!京城,京城和御马监那边来人了!炮!”周破敌跑得岔了气,只能用气声发出风箱似的声嘶力竭的大吼:“咱们的炮来了!”

    汪宏和戈舒夜从船上蹦起来,“走,报仇!”

    ******

    葡萄牙人这边却稳如老狗。

    司令西芒高兴地连连拥抱进港的科尔奥和多-雷戈:“真是圣母保佑,明国军队的船小炮弱,拿我们的石头堡垒根本没有办法。

    而你们带来的满满两船弹药,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就他们挠痒痒的方式,打到明年也还是进不了屯门的大门。”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四十日炮战,敢死队;三里海湾葬英魂

    炮战进行了四十日。

    林氏药堂现在已经躺满了伤兵。白药都不够用了——白布都快不够用了。

    林妙音穿着浑身是血的外衣,蓬头垢面,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用热水烧过的大剪刀剪开伤兵的衣服,就拼命地用盐水给伤兵洗刷伤口,用白药止血、白布包扎。

    “md!佛郎机人是恶鬼吗?士兵的伤口怎么好像被火鬼咬了一口似的?!”

    “这是佛郎机人炮弹的碎片?铁钉,铁弹珠——怎么还有叉子?”顾沉星没有内力,只能跟着林妙音帮忙治病,冷昭阳也跟着保护她。

    苏惹月陪着周敏静视察养伤院,周敏静眉头拧的像是一把打不开的锁——死伤太重了。

    “戈大姑娘呢?”

    “她和周小校尉跟着汪大人在前线上。”

    顾沉星盯着那根银叉子,反反复复地看,眼明心亮,突然明白过来:“周大人,汪大人的封锁起了效果,佛郎机人的炮弹快用完了!”

    *****

    前线的杨文绣也发现了这一点:“汪大人,王百户大人,佛郎机人的损失肯定也不小,他们炮膛里的东西越来越乱七八糟,火药越来越没劲!

    尤其是他们船首的大铜铳,估计已经没有铅弹了。

    杨文绣愿为敢死队,带领一队敢死队,从屯门的下角摸过去,偷袭屯门据点的大门,干扰据点的火力!”

    汪宏扔出令箭:“好,你率四十人的水鬼前去!”周破敌道:“愿为杨伍长带路!”戈舒夜道:“我也去!”

    敢死队队员身上带着兵器、钩子、凿子,趁着夜色,从大船上驾着两艘小艇,慢慢朝屯门堡垒靠近。

    突然,海面上闪光。

    “快跳到海里去!”戈舒夜感官机警,知道蜈蚣船上的人发现了他们,和杨文绣、破敌一个骨碌跳下小艇,潜入水中。只在刹那之间,他们前面的那艘小船就被炮弹击成了血肉碎片!他们在碧蓝的海水中看见中炮的小船变成木屑和残肢断臂,在海中飞起血雾。

    小船的目标太大。

    剩下的三十人仍然没有后退,他们叼着芦苇做成的水下通气管,悄悄靠近了佛郎机人堡垒的后门。

    敢死队自的军事素养很好,上岸之后立即按照防倭寇阵型前进。(此时的明军还是冷兵器时代的密集阵型。)

    突然,火光一闪!戈舒夜条件反射似的拉起破敌扑倒在地上。(戈舒夜有一点防炮击能力)却只见眼前一片血雾,断肢满地——一颗佛郎机炮弹正面击中了敢死队的阵型,水师的士兵们谁都没有躲,可是——从阵前第一排算起,一共有十二个人被砸成了肉泥,连头、脚、身子都分不出来,内脏、血溅到活着的人身上。

    活着的人全都吓瘫了,步兵阵形一乱,就彻底失去斗志,溃败了。(重炮对于密集型步兵的打击是非常致命的,不光是生理灭亡,还有心理打击,基本上立马就溃散了。)

    佛郎机铳的威力射程竟然有百丈远!

    杨文绣的半个身子没了。

    “破敌,快,快把他搞回去!”戈舒夜用灵络试图堵住杨文绣飙血的伤口。

    周破敌也吓得手脚都在发抖。

    ******

    去了四十二个人,只回来二十个半。

    杨文绣因为戈舒夜的加压包扎,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镖局娘子,如果有的搵,我也想念书当秀才,不想当兵卖命,光宗耀祖、不用下地干活,还有吃有喝,多好啊!可是不把红毛撵出去,我和村里的小仔就没有书念。

    下辈子,我杨文绣想当个读书人,像汪大人一样……”他留下一句话,就死了。

    “老汪我,以前也是个儒生啊。可是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保家卫国,还不是要靠真刀真枪?军弱民遭罪,火器穷困、士兵受难啊!”汪宏流下两行清泪。

    他擦去眼泪,问:“周校尉,从开战以来,我们死了所少人?将我的俸禄、赏赐,我一分不留,全部取去,抚恤阵亡的将士!

    收殓他们的尸体,我要亲自给他们下葬。”

    周破敌像落汤鸡一样发着抖,道:“是。”

    ******

    *海葬*

    汪宏将旗舰披了白布,特意从屯门驶出三里,去海中下葬水师阵亡的将士。

    战时木材紧缺,他们都只有一副小小的、薄薄的棺材。

    戈舒夜挨个给他们擦干净脸。

    他们黝黑、年轻的脸,广东的子弟们特有的大眼睛、凸起的颧骨,笑起来的一口雪白的龅牙,跟她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口音,很多官话的发音发不出来,像是舌头打结,还腼腆地、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他们为了保卫他们世代生活的土地,付出了生命。

    面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火器,他们没有后退;面对凶恶的侵略者,从未见过的文明,复杂变幻的大海,和变幻的时代,

    “时代向你要求的,简单的,你给了。”

    年轻的生命。

    他们是中华民族最勇敢的人。

    戈舒夜看着一排排落入海中,整齐地排列着的新棺材,等到海水浸透薄薄的棺木,浸透里面裹尸的草席,他们就会沉入海底。

    “我不会忘记你们,大明不会忘记你们,你们的子孙后代,不会忘记你们。”

    汪宏对着海面,倒下浓浓的酒,这是家乡的酒。

    这是送行的酒。

    是送行人的泪。

    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大人!京城,京城和御马监那边来人了!炮!”周破敌跑得岔了气,只能用气声发出风箱似的声嘶力竭的大吼:“咱们的炮来了!”

    汪宏和戈舒夜从船上蹦起来,“走,报仇!”

    ******

    葡萄牙人这边却稳如老狗。

    司令西芒高兴地连连拥抱进港的科尔奥和多-雷戈:“真是圣母保佑,明国军队的船小炮弱,拿我们的石头堡垒根本没有办法。

    而你们带来的满满两船弹药,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就他们挠痒痒的方式,打到明年也还是进不了屯门的大门。”

第一百七十九章 沈自丹南下,逼周敏静交出苏惹月和顾沉星;

    沈自丹急切地想要复宠。

    与十年前那个一心只想保护太子的少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十年间,他彻底熟稔了权力巅峰的博弈。他彻底明了了,太监集团是皇权用来分掉文官集团权力的制衡砝码,如果说正经靠科举取士走上权力道路的文官官僚系统,是封建王朝的左臂,那宦官系统就是皇权的右臂加双手——

    好用、忠心、灵活,可以干脏活干狠活,掐住不听话的左手,还不用担心会独立、造反,形成大家族和集团。

    东西两厂才是又快又好用的刀。

    这是自古以来的政治玩儿法,东汉和西晋证明了“世家大族”拥兵自立的威胁,大唐李治和武则天脏了自己的手,用酷吏和恐怖手段砍掉了贵族家系政治的根基,中唐以后,唐朝的皇权才发现了宦官的好用之处。

    什么“忠臣对奸臣”,什么“后党对宦党”,奸臣和宦党只不过是皇权的背锅侠——掌握权力的那个最高帝王总是会被权力腐蚀,但后世的评价要看他的平衡之术玩得好不好,最怕的是一个趔趄,没掌握好平衡,让一方做大,皇位都被拿捏住了;

    更像是玩着精妙的平衡球,自己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能生育,不能形成血缘、婚姻勾连的大家族和朋党,更容易被信任,更有利于掌握兵权,反而是进入巅峰权力博弈的优点。

    就比如说现在,南下掌兵,皇帝是不放心把这么大的兵力和火力交给巢湖水师出身的周敏静的,还有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叔叔们,也都是隐患。

    “养寇自重”,李东阳骂他的那句话倒点醒了他,佛郎机人来得好,他们倒成了他的东风,可以叫他好风凭借力,再获圣宠、再立一功了。

    因此积极铸造佛郎机炮,他格外上心。

    当他带着炮南下的时候,却发现冥冥为他准备的奖赏不止这一件——药师族的祭品也唾手可得了。

    ******

    “督主大人,天海豊南下了,苏惹月和顾沉星都正在广州——十三夜跟着汪大人在屯门澳的前线上,不能下来。”

    “哈,天予不取,反受其害。这是冥冥给我的礼物,我怎么能拒绝呢?”

    “督主大人,是要向周敏静明示,要他交出顾沉星和苏惹月,来交换新造的佛郎机炮吗?”

    沈自丹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红茶:“上位者岂有有求于下位者之时?

    ——让他们猜!直到他们答对了,乖乖地将药师男女双手奉上来,直到他们自愿交出我想要的东西!”

    ******

    周敏静和汪宏满怀期待地带着刚造好的铁力木百桨船(仿蜈蚣船战船),希望能够得到营造所新造的仿佛郎机速射炮,却发现沈自丹竟然停在广州驿馆,称病不出。

    西厂的暗探们也不说沈自丹是因为什么,只是称病不见。

    汪宏急的团团转,又一头雾水:“现在佛郎机人也已经是疲惫之师,战况正好到了胶着之时,我方的新制大炮一旦入场,就可以立马扭转战局!

    御马监为什么不交炮?!”

    周敏静眉头紧锁,道:“汪大人,此事我需要和天海豊商议,请镖局的戈娘子回一趟天海豊。”

    ******

    苏惹月由周敏静陪着,从广东水师指挥使府,经过林氏药堂一路回到天海豊。

    从林氏药堂门口到天海豊,曾经是广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地面是石头铺的,两侧是商铺的骑楼,最中间是陈家的大祠堂。祠堂前面有整整三四亩的空地(几千平方米),全部用金砖铺的平平的——这是陈氏家族聚会、科考、祭祖是全员聚集的地方,也是陈家炫耀财产的地方。

    现在,这条街上,从陈氏祠堂前原本干干净净的祠堂前空地,道街上凡是有骑楼遮蔽、能下脚的干爽地方,全部铺满了草席,草席上躺着辗转呻吟的伤兵。

    广州城所有的大夫都在这里忙碌地为他们清创、换药,擦拭着他们被炮弹和火药打碎、灼伤的身体。可是还是不够,士兵们呻吟着,痛苦地陷入死亡。

    如果战事不快点结束,还会有更多伤亡!

    他们就一路这样走来,穿梭在痛苦构成的海洋中,在伤兵们草席的间隙里,一步一步走到天海豊的门面里。

    戈舒夜刚刚从前线回来,埋葬海军阵亡将士的白麻布外罩衣服还没换,上面沾满了干透的血迹。

    她咬牙切齿地、目中喷火地看着这一切——未完成的战争,未赶走的强盗,未取得的胜利,而此时此刻,此时此刻,那个太监,那个该死的太监还在用他们用尽鲜血换来的大炮,要挟他们,逼迫他们交出他的长生不老药!

    他该死!他该死!

    她该死!

    她为什么会看错他!!!

    天海豊的人都没有说话。

    顾沉星站了起来,和苏惹月对视了一眼。苏惹月关上门,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浑身颤抖着两只手抓住戈舒夜的手,跪在地上:“去,去求他!带着惊地藏,去蠲了那个保护我们的血誓,

    告诉他,我们愿意就死,我和沉星引颈就戮,求他将所有的佛郎机炮交给广东水师。马上,立刻!”

    戈舒夜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上下牙咯咯地打战,突然,发狂似的揪住自己心脏前的衣服,那上面还沾着杨文绣的血,她像心被人抓掉了似的大喊:“为什么——!

    冥冥,为什么是我要向他认输!

    冥冥,你没有公义!”

    周敏静咬紧牙关,按住了戈舒夜的肩膀:“因为这就是现实,现实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去!

    你放心,只要得到了炮,我就发兵去救苏姑娘和顾公子,哪怕是忤逆上官,哪怕是抗命!”

    顾沉星也轻轻拍了拍戈舒夜的肩膀,好像在安慰她。

    (这里顾沉星偷走了药师三樱桃,他和苏惹月已经做好了周敏静没办法救出他们的打算。如果周敏静营救失败,顾沉星会像沈芸的母亲、莫家的莫愁一样,不肯向掠夺者低头,自己服下毒药和对方同归于尽的。)

第一百八十章 毒计;戈舒夜诱使沈自丹捕杀施摇光

    “十三夜拜见督主大人,求督主大人开恩。”戈舒夜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五体投地,毕恭毕敬。

    沈自丹知道,他赢了,可他还是想要享受这种高高在上、践踏他人的快感:“哦,你求我什么?——不,你要献给我什么?”

    戈舒夜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但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拳头,指甲陷入肉里,抑制住了冲动。她吐了一口气,缓缓地从腰间拔出惊地藏,双手平举金色的刀刃,口中吐气如兰:“血誓解除。”

    “求大人将新制的佛郎机炮交给广东水师,现在,立刻,求大人开恩!”

    戈舒夜的头咚地一声抢在地上。

    沈自丹满意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我有用强力逼迫你们吗?”

    戈舒夜道:“没有,全是小人自愿的!周大人就等在堂外,求督主大人开恩。”

    沈自丹又问:“我有用权势逼迫你们吗?”

    戈舒夜道:“没有!全是天海豊顾、苏两家愿以跟随伺候督主!”

    沈自丹又问:“我要带走惊地藏,你心中可有一点不愿意?”

    戈舒夜道:“没有!此刀也是小人自愿献给督主大人!”

    沈自丹用修长的手指接过惊地藏,用白绸子手绢擦了擦,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戈舒夜,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道:“周敏静,还不进来谢恩!”

    周敏静做小伏低地小步快跑进来:“谢大人!”

    沈自丹道:“朔,去带周大人交接火炮,周大人,你跑得这么急,也不怕有辱斯文?”

    沈自丹还是那么风淡云轻、行动雅致,他穿着一丝不苟的崭新的浅秋香色曳撒,头上抹着块白玉,手边是应季的、白瓷描金桂的茶盏和拼花木细工的托盘。

    他的手干干净净,他的脸面如玉人,他风姿卓越,他气度飘逸,犹如仙人。

    可是在这一刻,他在戈舒夜眼中再也没有了吸引力,他卑鄙,而且恶心。

    他用将士们的用命换来的战术时间,去换他自己要的东西。

    去皇帝那里争宠。

    戈舒夜看着周敏静弯着腰、生怕沈自丹反悔了似的,小跑着带人去领那七百门火炮,第一次原谅了周敏静的看人下菜碟、重视门楣和有些时候的唯唯诺诺。

    等到炮和火药运得差不多了,戈舒夜突然跳起来,站起来,眼睛竖起来,像是一直被踩了尾巴的老虎。

    “怎么了?”沈自丹不知道戈舒夜心里对于他认知的改变,倒是高高兴兴地问。

    戈舒夜突然走了几步,欺身上去,贴着他的耳朵,装作非常缱绻、暧昧、狎昵的样子,轻柔地道:“在路西法的火船上,你被冻住了。

    你不记得了。

    救了你的不是你以为的苏惹月、也不是你以为的死里复生的顾沉星。

    是施摇光。

    你自己不知道吗?——

    苏惹月不是药师,她只是个偶然间得到无心圣女之力的女巫,就像阿岩被玉藻前附身一样,附身者一走,她就没有用了。

    施摇光就是具有死人复活、断肢再生、永葆青春的圣子之血,

    她就是圣少女。”

    沈自丹的瞳孔骤然缩小。

    “我凭什么认为你不是在骗我?”

    戈舒夜近距离看着沈自丹的脸,他还是那么美,那个飘逸出尘的谪仙人,她曾经一见钟情的少年——可是,从这一刻起,从她鄙视他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彻底不爱他了。

    除去了依恋心和得失心,她做什么都行。

    原来一个女人下定决心要骗人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说得出,而且可以说得很逼真。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让他的侧脸贴上她的嘴唇,用温柔真诚得让她自己都差点信了的声音,缱绻地道:

    “没关系,你可以都试一下,

    我等着你。

    反正你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惊地藏也好,嫁人也罢,都是为了气你,都是为了靠你更近一些。

    我会一直等你。”

    ******

    沈自丹有点惊呆了。

    那个他抑制了无数次的念头,他自己先否定了可能性无数次的念头涌上来,那个他在最深的梦中也要提醒自己这是春水在试探和诱惑自己的念头——

    他的身体可以复原了!他可以作为一个男人,和他一直挂念的女孩在一起了!

    他们可以生儿育女,血脉相连,一起走过相伴的一生!

    他不是个老公公了!

    他是别人的情郎、丈夫、郎君和父亲了!

    他的理智还在虚弱无力地呐喊:戈舒夜喜怒无常,他刚抢了她的惊地藏,她什么都说得出口,这话是诓他的也说不定。

    可是,还有一个更小、可是更清晰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对呀,反正,可以都试一下。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她……还想着我呢?

    而且,如果施摇光真是星月药师,那她的恋人……是谢若悬。(沈自丹在人情洞察方面比戈舒夜敏锐一百倍,戈舒夜根本不知道这一点)谢若悬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如果不是真的可行,她不会舍得,不会告诉我这一点。

    “暗卫,去,将施大姑娘和谢道长请到广州,绝对不许有闪失!”

    杨昶道:“宜栀,这次你做得不对。”

    沈自丹将惊地藏握在手中,上下仔细地端详,如获至宝,眼中放出渴望的光:“十二哥,这是冥冥赐给我的,唯一的,可能通向幸福的机会——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痛苦,你根本不能理解——你知道身体残缺还渴望着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那就像一把火,我明明知道它存在,还要将它硬埋在心湖的最底层;

    我明明知道命运对我不公,可还是要忍辱负重!

    今天,我不想忍了,我想要!

    我想要拿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一切!

    我的人生、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女人——不要让我提醒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们杨家,那本来就应该属于我!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下。我不顾上什么是非对错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九月炮战;西芒失踪;

    “汪大人,有客。”士兵传报。汪宏见到来人,喜出望外,原来是他在南头的旧交,两位文士,吴瑗与郑志锐,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是本地的知识分子。(呀,大家原来都是深圳人啊哈哈哈。)

    两人和汪宏见过礼,二人道:“大人,佛郎机人虽然火力强劲,但战事能否取胜,孟子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也。

    大人六月的军事行动虽然失利,但广东军民上下都对佛郎机强盗恨之入骨,希望,所谓上下同欲者胜也,这是人和。请大人不要丧失信心。”

    汪宏站起来,急切地道:“请二位良师益友之说我用兵之短弊,汪某愿能改之,求之不得!”

    二人道:“六月失利,除了佛郎机人炮火强劲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圣上下旨,大人仓促间应战,我方炮火、船只和战术,都没有适应外来的强番。

    我们仔细分析了大人失利的原因。

    其一,屯门小岛孤悬海中,敌番的船停泊落锚于小岛东北岸,而小岛与其北侧东莞岸线间的海道,地势狭窄。

    大人从外向内攻击,即使我方战舰有数量优势,在海道内也无法展开,反而让船只拥堵,前面的战船无法灵活地躲避佛郎机人的炮火,成为活靶子;而佛郎机人的船可以在水中机动作战,据点在小岛上补充,倒成了我军被两侧火力夹击。此之谓无地利也。

    其二,农历五六月份,正是台风季节,风向潮湿混乱,时时将火星刮回我军阵中,不利于火船攻击,此之谓无天时也。

    现在,时维九月,刮的正是南风,风向正由海上刮向佛郎机人岸上的堡垒,正是有天时,又有地利;广东子弟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仿造的佛郎机炮、新造的铁力木百桨轻舟入阵,水师士兵士气大振,正是有人和。

    此时,应当趁着南风,将我军军舰排布在敌方屯门据点的南侧海面上,由南向北包围。

    此时我方是顺风,火攻为上。

    可以火借风势,炮借风力;而佛郎机的船大而难动,他们的船要想动起来,必须借助风力,而此时他们的南侧已经被我方封锁,南风只能将他们吹向岸上搁浅。

    而他们的炮向是逆风,速度会大降。这时我方陆军从北侧包抄,可将番人一网打尽!”

    汪宏拍手道:“好计谋!”

    ******

    周敏静亲自率领亲信,连夜往新船上装载新炮和火药,登上了用铁力木做增强船舷板的炎龙号。

    此次加上新加入的十艘百桨轻舟战船,明水师的主力战舰有五十艘,另外负责杂役、掩护、物质运送等小船多达百艘。这是面对火力差距不得不进行的数量补充。

    新式铁炮大大振奋了广东水师的士气。

    同时,备倭指挥使柯荣率领陆军从九迳山而下,南北夹击屯门据点。

    是夜,汪宏趁佛郎机人不备,率先使用仿制火炮,对屯门发动了炮击。

    同时,顺风放出火舟。火舟是明军水师中一种小型攻击战船,专门用来放火,有的是独立舟体,有的分为子母舟,可以在放火时,船尾打开,母船与专司引火的子舟分开。子舟上载有易燃的稻草、油料和引线,有的时候还载有火药。

    果然,火舟放出后,冲向港中停靠的葡萄牙船只,明军点燃引信,火借风势。迅速借助南风从南向北,蔓延到了港中停靠的葡萄牙蜈蚣船上。

    有数艘葡萄牙船因为大火,不得不下令弃船,失去了还击能力。

    屯门据点中的敌军用炮还击。由于此次南侧海面较为宽阔,而且明军换上了更加机动灵活的仿蜈蚣船百桨轻舟,并铁力木装甲,加之葡萄牙据点内弹药和人力都不充足,还击的火力明显下降了。

    汪宏下令,明军较为小型的战船冲入敌阵,登陆屯门岛上据点,与陆军两侧夹击。

    明军成功突破葡萄牙的海上船火力据点,冲上屯门岛上据点!

    ******

    在明军连续40天不间断的攻击下,和汪宏严密的封锁和强力的炮火下,葡萄牙人损失也很大。到这天夜里,每艘船上已经生还还不到8个葡萄牙人,剩下的都是划船的奴隶。

    最晚到达屯门的科尔奥和多-雷戈气急败坏,他们从满剌加的葡萄牙据点远航而来,本来以为可以火中取栗赚一笔,结果被卷入了战场。于是,二人对海军司令西芒道:“司令大人,赶紧准备突围吧!”

    西芒已经杀红了眼,他不顾一切地冲向据点顶端,想要开炮还击。

    轰!一声巨响。

    科尔奥道:“西芒司令要不然就是死了,要不然就是掉进海里失踪了!你们想活命,就要听我的!

    现在据点已经保不住了!那些明人像疯了似的,要拉着我们同归于尽;哪怕他们自己身上着了火,也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不肯松手。

    现在必须都听我的,到船上去!我们还有三艘船可以动!起锚,迎着炮火放下船帆,跟着我突围出去!德--雷戈船长,跟着我!”

    众葡萄牙人都陷入绝望:“可现在刮的是朝北的风,风会叫我们撞上礁石的!”

    科尔奥道:“那我们也只能虔诚地祈求圣母,保佑她的信徒!只有突围才有活路,难道你们还要留在这个被包围的据点里吗?除了活活烧死我看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明军此时已经杀入了屯门要塞,广东水师的子弟们为了报仇,人人咬牙切齿,想要报仇。停在屯门澳中的十三艘船有十艘要么被击沉,要么被俘虏。

    跟着科尔奥和德-雷戈向外突围的葡萄牙人被明军水师士兵不要命般的反击吓得心惊胆战。很多跟随过西芒司令的人,在屯门肆虐已经有七八年之久,不像刚刚进港的科尔奥。他们知道自己手上占满了鲜血,凭他们做的恶事,一旦落入明军手中,肯定要被当地人剥皮实草,他们绑架、贩卖和杀害当地人,当地人吃了他们都不解恨。

    葡萄牙的老兵们催促着划桨的奴隶拼命划着,期待他们较高的加莱船能够突破明军水上战船形成的封锁线。

    只见夜中的海面一片深蓝幽黑,如同望不见底的黑色地狱,海面上只有屯门据点和被明军火舟点燃的船只发出橙红色的火焰,倒映在海中,如同一棵棵纵贯天地间的橙色火树,两侧明军的船只不顾危险地,朝着他们包抄而来。

    葡萄牙老水手们颤抖着手指,点燃火枪的火绳,火药橙黄色的光同时映亮了他们的和明军水师的脸,幽暗的大海诚实地倒映出这一切,就像历史包容着这一切。

    他们都是大海的过客,时间中惊鸿一瞥。

    火枪击中了不止一个明军的年轻人,可是他们没有停止向前的动势。

    突然,科尔奥大喊:“圣母显灵了,圣母显灵了!风向变了!

    风在朝南刮!是顺风,顺风!快,加速!”

    船上胆战心惊的葡萄牙人和印度划桨奴隶们抬头看着桅杆顶梢上的风旗,风向变了!

    是朝南突围的风!

    ******

    突然,站在船头,正对着葡萄牙人据点观察战况的周敏静,感到一阵迎面的风。

    (注意现在大明船队在屯门据点的南侧,船头朝北,形成链状海上封锁线。计划围攻的南风本来是由背后吹向前的。)

    “糟了,风向突然变了!”周敏静道。

    大海,变幻莫测的大海,即使是世世代代与你朝夕相处的人,也摸不透你的脾性。你的变化,你的神秘,我们对你的无知,就犹如现在。

    突然转向的海风在海面上激起巨浪,跟在周敏静炎龙号两翼的几艘小型唬船和哨船直接被巨浪掀翻,船上的士兵落入水里。

    “天马号,快去救人!”天海豊的天马号位于与炎龙号最近的战术位置上。由于是征兆的民船,没有备炮的资格,作为后勤船只,在炎龙号的侧翼不远的位置。

    戈舒夜和苏惹月,以及陆剑羽等,赶紧稳住船身,并且叫民兵放下绳索,去救那些落水的士兵。

    夜中海上落水,如果不在两刻钟之内救上船,被海流卷走,生还的几率会很低。

    但是,倾覆的小舟和天马号的划形救人动作,这让链状封锁线上,露出了一个缺口——葡萄牙人的三艘船也看到了这个缺口!他们的帆、他们的桨、他们的灵魂和他们的圣母,为了活命,为了逃离火海一般的地狱战场,正用尽全力,朝着这里冲过来!

    “周指挥使大人,有三艘,红毛的船,正在朝南突围!正在我们的方向!”

    “炎龙号鸣锣,警戒!子铳准备!!!决不能放跑了他们!

    火舟,下!”

    周破敌道:“侯爷,风向变了!现在我们是下风!

    如果用火攻,会波及到我们自身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对三,周郎陨落;无心圣女的祝福

    周敏静:曾经有无数次的机会,让我选择,我都没有选择勇敢。

    我的战友,在我的面前陨落、倒伏,如同天上落下的火雨,如同被镰刀收割的、倒伏的麦子。

    周璜,我无愧是你的兄弟。

    韩偃,我无愧是你的袍泽。

    我来了!

    ******

    “左满舵!”周敏静挥下令旗,竟然将炎龙号船身侧了过来——他要用自己战船的船身做障碍,阻击逃跑的三艘葡萄牙船只。

    “开炮!”

    忙着突围的葡萄牙人突然发现前方明军包围圈的缺口传来了炮击!

    “趴下!”

    轰轰轰!

    “还击啊!”

    轰!炎龙号侧舷剧烈地摆动,周敏静知道这是有敌方佛船首炮的郎机大铜铳击中了炎龙号的侧舷,但是铁力木挡住了这一击。

    “再放!”周敏静岿然不动,再次使用仿制佛郎机炮还击。

    (但是速射炮的穿甲能力要弱一些。)

    “不要怕,他们不敢用火攻,他们是下风!他们是下风!”

    “火舟,大明人疯了,他们放火舟了!”

    为了保卫世代生活的土地的海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愿意付出一切。

    “放火!”周敏静对着旗语兵下令!

    哗!

    只见火犹如龙蛇蔓延,炎龙号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真正地成为了海上横亘的一条火龙,展开她所有的羽翼,朝着突围的葡萄牙逃船,撞上去!

    葡萄牙人发抖地跪在甲板上,瑟瑟发抖,只能将一切交给海风。他们看见火舌如同一束束的火树在他们面前高高地绽放。

    如同天堂的大门。

    如同天使旋转发火的两把火剑,如同他们守护着的智慧与生命之树的大门。

    “圣母啊!救救我们啊!”

    (带领葡萄牙人突围的科尔奥和德-雷戈在屯门海战被明军整ptsd了,由于畏惧明军,后面西草湾的时候都不敢往屯门靠岸,一直躲在海上。)

    炎龙号亮起来的形状映亮了整个海湾,高高的、赤色的蘑菇云升起,像是在屯门澳上盛开了一朵顶天立地的红橙色的花朵。

    溅射物从那发着火光的云中飞射出来。

    苏惹月透明的眼睛中映出那朵顶天立地的巨云,她像被冻住了。

    葡萄牙逃跑的船从火中破烂地逃出,人人都瘫倒在甲板上,跪谢着圣母的恩德。

    戈舒夜至少比苏惹月晚了一分钟,才明白了什么——至少一颗炮弹命中了炎龙号的火药库,炎龙号爆炸了。她将灵络遮在身上,跳上还燃烧着的、正在渐渐沉没的炎龙号的废墟上去,寻找一切还可能活下来的人。

    她绝望地在废墟中呼喊,用灵络在海中打捞着。

    “救人,下来救人!救人啊!”

    海水是滚烫的,就像大明男儿飞溅的鲜血。

    周匹敌哭着抱起海中的周敏静,他浑身已经被严重烧伤了。

    ******

    炎龙号上为数不多的还生还的水师将士,他们身上被火燎得都是伤,衣衫不整,浑身黢黑。可是他们顾不得这一切,——

    他们的主帅,那个温文尔雅、出身高贵的周郎,就要死了。

    肃穆的悲伤笼罩着他们,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话。

    “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救他们(苏惹月和顾沉星),是不是?”戈舒夜突兀地道。

    周敏静在破敌怀里,他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嗓子也被熏坏,发出风箱一样的声音,但是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这场胜利,就是我最后的办法。”他对着破敌举起一个手指。

    破敌上前两步,从怀中取出印信,跪在苏惹月面前。

    苏惹月手指颤抖,打开,是婚书。

    上面写着她和周敏静的名字和八字——已经盖好了章。

    “我死以后,陛下会看在外祖母的份上,追授我的颖国公爵位。倒时候,苏姑娘,你就是颖国公夫人,颖国公府的主母,你是皇亲国戚、功勋遗孀,没有一个人敢动你分毫——御马监也不行,皇帝陛下也不行。

    炎龙号、天马号——所有广东水师的将士,皆为见证。

    他们不敢。

    这是我,最后的办法。”

    破敌跪在地上,给苏惹月磕了一个头:“求姑娘,不,求夫人接了吧。

    不要辜负侯爷的一片心。”

    还活着的周敏静的近卫全部跪下,对着苏惹月磕头,道:“求夫人接了吧!”

    周敏静又对戈舒夜竖起一个手指,道:“你,看不起我;

    ——你,看错了。”他像个孩子似的笑笑。

    是啊,周郎,他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儿啊。

    冥冥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苏惹月突然像疯了似的扑倒周敏静面前:“不,不,我不要你死!

    我宁愿跟你一起去死!

    让沈自丹杀了我吧!——我的骨头,我的肉,我的血,我的灵魂,我全部交出,神啊,冥冥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将我的一切交出,求求你,

    换回他吧!”

    (在下一个灵魂即将逝去的时候,苏惹月终于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情感。)

    ******

    “你的声音我听到了。”一个柔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天马号上,众人都看着,天空中落下来幻色的结界如同春雨,是绿色和粉色交融的,水晶融化闪烁一般的颜色。

    是无心圣女的祝福。

    噩梦之森轻轻包围了濒死的周敏静。

    上官兰棹的声音:“苏惹月,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药师,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我收回你的噩梦之森,也收回你的灵力,作为救活他的交换。你接受吗?”

    苏惹月道:“我愿意!”

    上官兰棹的幻影转向戈舒夜:“可是只有苏惹月一个,还不够。

    你还记得你的谶言吗?”

    “什么?”戈舒夜道。

    “他曾经爱过你,他爱你什么,你就要用什么来换回他!”

    戈舒夜道:“那——你要从我这里取走什么?”

    上官兰棹道:“你敢赌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双树走廊;无心圣女的结局】

    【无心圣女的结局】

    “师姐,你的双眼,又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呢?”风垠对着陷入疯狂的上官兰棹道。但是圣女走了,远远离开了圣域。

    *

    当她再次回来的时候,美丽的冰柱和冰梁一个个从高空摔下,冰做的穹顶开始崩塌。

    时空海盗们突破时间结界,美丽的圣域变成废墟和战场。

    如同春日下飞溅和消融的雪花。

    来晚了,我来晚了。

    出于对爱情幻梦破碎的愤怒,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圣域,离开了自己的家园、离开了自己的责任。她在地上流浪了数十年,差不多是一个普通人类的寿命。

    她和地上的男子生儿育女,她成了一个子孙满堂但还是青春美丽的“狐妖”“精怪”,她是八女族和药师族的祖先。

    “圣域第二利维坦,报到!”她对着树姬说。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树姬已经在时间结界的错乱中陷入逻辑矛盾,自顾不暇。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红色的封印之枪穿过白无常的盔甲、雄伟男子义躯,和义躯之中,那个柔软的、硬撑着成为利维坦的女孩柔软的胸膛。

    白无常像耶稣一样被钉在了树姬之上。

    那个深受疾病折磨、自我认知混乱折磨和外界误解鞭挞的,戴着男子面具的女孩,有着最聪明的头脑和最勇敢的心——无论如何,无论外界的情势如何变幻,无论她遭受了怎样的打击,她守住了自己那个铁指环诺言——保护同类的生命。

    (白无常的原型是人类工程师,铁指环是指工程师之戒)

    在自然灾害、战争和一切可能的灾难和考验面前,以生命为最重要。

    可是我没有。上官兰棹颤抖的双手,纤细修长、已经失去了血色的十指,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上官兰棹的原型是人类医务工作者,誓言是指希波克拉底誓言)

    愧疚折磨着她:即使她曾经庄严神圣地跟随先行者发出过誓言,救助、照顾和帮助同类,时时医治、时时抚慰——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人类啊,她只不过是区区的一个人类啊。

    誓言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们,那件事很难。

    有的人做到了——就有很多的人,并没有做到。

    这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人类,所常见的现象。

    她的心已经碎成千片。

    “师姐!”浑身是血和深海液的风垠在惊讶中看到了她,认出了她,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

    “树姬已经不认我了——我失去了作为救护者的资格。”

    (这个时候上官兰棹的噩梦之森和灵力被树姬禁用了)

    风垠没有责怪她,也没有犹豫,只是简短地道:“帮我,运送伤者撤离。快,跳跃点就在东海边上——你是个老手,你知道该怎么做。

    骊鹰姬已经带领先遣队在跃迁点建立起安全区,她在海边接应我们。”

    他接受了她,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她重新具备了救护者的资格。是啊,只要还有双手,只要她有还能做的事,救人的资格,不是一张纸,不是一个系统的资格认证,而是,哪怕在一无所有之时的一双手和一颗心。

    ******

    “这条路还有多远,

    生无可息;

    向着梦中的乐土向着天海之间!

    吾将去汝,

    适彼乐土。”

    失去了灵力和利维坦的翔士们,排成一排,徒步在冰天雪地中走着,顶着暴烈的白毛北风,他们要去向东海!

    大海啊,展开你的怀抱,保护这群时间中的流浪者吧!

    “是骊鹰姬的风之结界!——前面就是三山舰的停靠区!”零姬小小的身躯雀跃起来,队伍中的人们眼神都一亮!

    可是他们眼中紧接着而来的,是绝望,骊鹰姬滑翔着从空中摔下!

    “时空海盗,他们来了!!!”

    路,路,路,我需要路!

    冥冥啊,全知全能,万有万存,代表着一切意识和存在,包容着过去和未来,时间中所有意识活动的意识全集啊,如果你存在,让我把路打开!!!

    “噩梦之森!”

    众人都欢呼起来!“第二利维坦恢复了,我们有救了!!!!”

    “师姐!”风垠惊呆了,树姬没有恢复,不能给利维坦供能——上官兰棹是用自己的生物能,打开了那一条通道!

    那美丽的幻色结界是她的灵力,可,那不是噩梦之森。

    那是她作为一个跨越了千年的意识体的负熵,她在消耗她自己的灵魂。

    “冥冥啊,冥冥,我看过人类,我看过人类卑鄙地相互残杀,我也看过人类为了同类牺牲自己,千年的旅程,时空变换,我看见了太多,可我仍然看不清自己。

    我曾经以为我的责任是治愈人类的心灵,可是我连自己的心都拯救不了。

    我将自己在时间中这颗破碎的心献给你,充满了悲伤,但不光是悲伤,

    请你让我看见通向未来的路!”

    她胸口像骊鹰姬的腹部一样出现了一个大洞,里面的器官截面清晰可见,而且还在进行着生理活动。

    无心圣女。

    她的意识开始数据化,她美丽的躯体开始干缩,面孔却变得光滑而硬,像是一个经年干枯的陶瓷人偶娃娃。

    “我——看见了!第二次大海航,是空间;第三次大海航,是时间……”她陶瓷的嘴上下移动,最终停住了。——无心圣女回归了冥冥。

    代表着她灵力的幻色花瓣在雪中飞舞,像是要为困顿中的众人指出一条道路。

    可是那些花瓣,在风刀霜剑中太弱小了——如同人类社会中真善美那样稀少,那样珍贵,又是那样脆弱。

    她想给逃人们指出通向大海的生路,可是花瓣被暴雪所摧毁、掩埋。

    “师姐,你的双眼又何尝看到过我呢?

    双树走廊!”风垠使出自己的灵力,在冰雪之中,地上赫然出现冒着严寒快速生长的两排杨柳,那像是灞上送行人的两行绿色,跟随着无心圣女飘浮的花瓣,保护着那些脆弱的信使,一路延伸。

    双树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严寒,形成一排如同春日的林荫路一般鸟语花香的通道,而那充满了希望和回忆的通道,沿着花瓣的轨迹,指向大海!

    “看见了!三山舰,山海鲸!”

    “快走!沿着双树走廊快逃!”

    “从祭司大人!”众人看出了风垠眼中的悲伤,是告别了。

    “你们先走,双树走廊撑不了多久,我和师姐告别。”风垠摸了摸那个已经硬化的人偶,无心圣女陶瓷的、美丽的、冰冷的面颊。

    双树走廊外侧的杨柳正被冰雪冻伤、发黑、摧毁。

    般若姬道:“如果你不在双树走廊消失前和其他人一起登上三山舰,时间结界就会消失,你就会灵力尽失,回到时间之中!”

    风垠抬起眼睛,笑笑:“我本来就是个人类,人类本来,就属于时间。”

    (风垠的tag是不求回报的爱)

    ******

    *双树走廊*

    “什么意思?”

    “只有通过双树走廊,你们才能完成交换,换回他。”上官兰棹道。

    “可是我们没有这项灵力……”戈舒夜张嘴的同时,突然就明白了,“杨昶,木之力在杨昶身上。

    可他跟沈自丹是一伙的,他不会帮我们的。”

    上官兰棹伸出纤长的、没有血色手,竖着挡在戈舒夜的一只眼睛之前,然后横过来,拿开。道:“偏见让你盲目,冥冥要你用自己的行动,去破除你自己遮盖在你眼前的,障碍。”

    (人设,杨昶本质是好人来的哈,其实戈云止没有看错人,只是戈舒夜一直嫉妒杨昶,而且她和杨昶气场不合,我们透过戈舒夜的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杨昶。但这未必就是真实的杨昶。)

    (这里略过一段戈舒夜潜入沈自丹的战船去求杨昶,并且把杨昶偷偷带上天马号的情节。)

    “我答应。”杨昶很快地说。

    上官兰棹的幻影绕着他走了两圈,道:“你要清楚,这一举动,会让你失去木之力哦。”

    杨昶看了一眼濒死的周敏静,点点头。

    “这么快?”

    “周指挥使就在面前,难道看着人在眼前,能救而不施救,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人死去吗?”

    “你不怕以后后悔吗?比如救了一个人,却发现他是江洋大盗或是恶贯满盈?”

    “如果是这样,我会亲手讨伐他。

    如果要后悔,那就留到以后的自己再后悔吧——但是现在,先救人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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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225/ 第一时间欣赏春惊寒食最新章节! 作者:魂动师之导师所写的《春惊寒食》为转载作品,春惊寒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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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惊寒食介绍:
武林盟主的女儿爱上权倾朝野的西厂太监,他受尽风刀霜剑,她受尽积毁唾骂。当少女追求的爱情成为天大的笑柄,当少年追求的权柄成为致命的把柄——躯体残破、声名和尊严尽毁,被史书称为“卑贱”的微末人们啊,你们保守着那个帝国的秘密,用脆弱的肩膀扛着摇摇欲坠的帝国和那颗危若累卵的朝阳——你的手上沾满了血,你的刀上滚滚的人头,东去的春水啊,你能洗清他们的污名,让他们蠢蠢欲动的灵魂安息吗?春惊寒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惊寒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惊寒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