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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琢瑾.     茧蜂txt下载     茧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一曲阳关

    这日下午,陈斯珩去到聂辰轩的办公室,向其请示道:“辰轩兄,您这日交代的事我都已处理好了,我想请半天假。”

    聂辰轩不免问道:“是有事急着去办吗?”

    “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陈斯珩说,“我是听说林曼昕已然出院,想去看看。”说着,又解释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她是否无恙,毕竟此前她是因了我才遭了这许多罪。”

    “这没问题,不过有件事我想还是先告诉你,让心里有个准备为好。你先坐下。”聂辰轩倒了一杯茶,摆去他面前,“林曼昕的事,或许你还没有听说。她如今虽是出院了,但神智却是有些不清,想来是此前受了电刑,又受了惊吓。”

    陈斯珩心想,林曼昕本就是军统训练出来的人,要说因了此前那种场面便吓得神志不清,断然是没有可能的。要说是因为受刑所至,当初审讯林曼昕的楚仲生也是军统的人,何况他是用刑的老手,此中的分寸不可能出差错。他猜测,林曼昕多半是装出来的。

    聂辰轩见他沉默不言,只当他是于此消息一时难以接受,于是又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种事也难说只是一时,说不定修养一阵便会有好转。”

    陈斯珩黯然说道:“早知如此,我那晚又何必与她私会。”

    聂辰轩见他如此,劝道:“世事难料,你也不必自责。何况,这事我并非亲眼所见,只是听来的。你去看看她也好,说不定她见了你,会有所好转也不一定。”

    陈斯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我这就去了。”

    “你--去吧。”聂辰轩说着,又问道,“要我安排车送你吗?”

    “不用了,我叫辆黄包车去便好,免得再有人知道我去见过林曼昕,传去婉言那里。”陈斯珩说,“只是有件事要麻烦您,婉言替我包了一辆黄包车,下午六点会来接我,到时还要麻烦您替我去向车夫搪塞几句。”

    “这你放心,你去见林曼昕这事,我会替你保密的。”聂辰轩说,“到时我就说,是我这日下午是有事交代你出去办。”

    “多谢辰轩兄,那我就先告辞了。”

    陈斯珩离开后,去到诺曼底公寓,站在林曼昕的门外,摁了一声门铃。

    不多时,林曼昕开了门,头发松散着,一袭米色的真丝睡裙,光着一双脚,站在他的面前。

    她先是眨眼一笑,转身走去里边,不等陈斯珩关门,她便又双手托着脸颊回过身来,一连笑了几声,一副痴傻的摸样。

    陈斯珩没有理会,关了门,走去沙发前坐了下来,说了一声,“不穿鞋,小心着凉。”

    林曼昕照旧是痴痴的傻笑,“床上暖和,一点都不凉。”说着,伸手便去解陈斯珩风衣的纽扣,嘴里碎碎的念着,“上床就不凉了,不信你摸摸我,热着呢。”说话间,拉起他的一只手来。

    陈斯珩推开她的手,说道:“别装的太过了,要装也至少是有时正常,有时疯癫,万一有人来试探你,也不至于要吃亏才能敷衍过去。”

    “你是担心别人来占了我的便宜?”林曼昕妩媚的一笑,转身走去床边穿了拖鞋,披了一件浴衣在身上,“放心好了,换了别人,我就装作要杀人。”说着,指了指床头柜上插着的一支水果刀。

    陈斯珩没有理会,只说道:“你这么装疯卖傻,是不打算继续在76号潜伏了?”

    “怎么,舍不得我?”林曼昕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故意翘起二郎腿,任由睡裙的裙边滑下去,又说道,“我倒是果真舍不得你,我虽然也不想离开上海,但也没办法,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若是在留下来,难说76号不会派人监视我,万一出了疏漏,我死是小事,没了你,已然交付你的那三千法币的津贴可就白费了,军统的人算得精着呢。”

    “你现在是神志不清,自己就这么走了,就不怕被人怀疑?”

    “这个不用担心,已经安排好了,过些时日,我会有个姑妈来接我去武汉,此后会转道去重庆。”林曼昕说着,又问道,“下个礼拜六上午十点,在十六浦码头登船,顺安号客轮,你会来送我吗?”

    陈斯珩没有回答,只一句,“保重。”

    “我这一回走了,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林曼昕又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拢了拢浴衣的衣襟,一面系上腰带,一面又问道,“你就没有其他的话来对我说吗?”

    陈斯珩取出香烟,低头拨着打火机,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看得出,你替军统卖命,多半也是被逼的。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在途中逃了,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寻常人。”

    “哪有那么容易。军统就是道鬼门关,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林曼昕凄凉的一笑,“我刚进军统的时候也不是没逃过,每次被抓回去,不止受尽了折磨,还受尽了凌辱。人这一世的命,是早注定了的,任谁也逃不了。”

    “也许这一次不同呢?”陈斯珩始终也没有拨燃打火机,索性将香烟扔去了边几上的烟灰缸里,“这世上,没有谁的命运果真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

    林曼昕垂目一阵沉默,抬起头时,眼角于微黄的灯影中颤动着泪光,“如果我求你,你会带我走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做不到。”

    林曼昕流下泪来,却面露一脸微笑,“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们分开后,你去了打浦路打浦桥一带的棚户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报告上峰。我告诉他们,那晚离开76号之后,你没有离开过我。”

    陈斯珩沉默的揣测着她这话里的真假。

    林曼昕又问道:“你的命运还在自己手里吗?”

    “从来都在我自己的手里。”

    林曼昕黯然一句,“看来今日别过之后,你我是不会再见了。我能提一个请求吗?就当是报答我替你向上峰隐瞒,你就只当作是个交易便好。”

    “你说吧。”

    林曼昕走去陈斯珩的面前,俯下身,在他那唇上温柔的一吻,又在他的耳边细声说道:“这吻、就当是诀别。怪只怪造物弄人,没能早遇见你。”

    陈斯珩藏住内心莫名生出的一丝伤感,冷淡的说道,“有些人、有些事,便是曾经绸缪束薪,也终究会有淡漠的时候。”

    “那你果真忘了曾经爱过的那个女人吗?”林曼昕侧蹲在他的身旁,伏在沙发的扶手上,侧望着他面上伪装的冷漠,“有时候,我会想,若然我是第一个叫你爱上的女人,或许我们的命运……”

    陈斯珩打断了她的话,“这世上哪有……”

    林曼昕不等他说下去,便苦笑着说道:“这世上哪有如果那种东西,我当然明白。”说着,又俏皮的一笑,抹去面上的泪水,站起身来,转而说道,“还有件事,楚仲生也是军统的人,不过我也是此前他审我的时候才知道的。上峰让我转告你,往后楚仲生是你的上级,你需随时与他配合。”

    “知道了。”

    “虽然现在沈寒青被认定成地下党,但军统对此依旧怀疑,你要有所防备。”林曼昕说,“与军统的人合作,如果不能博取他们的信任,就得始终让他们看到你的价值,在你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就要设法抽身,否则便有性命之忧。”

    “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陈斯珩站起身来,“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林曼昕走去门前,一只手伸去门把手上,装作无所谓的一句,“那、我们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陈斯珩这话方才出口,林曼昕却又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极力的压抑着,却终是没能止住泪水的流淌,“我知道,便是你不爱我,你也是真心对我好的。不然,你这般骄傲的人,那晚也不会在虞若卿面前跪下演那出戏。我知道,你那是为了我。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为我做到如此了。”

    “余生漫长,未必……”

    林曼昕直起身来,微凉的指尖贴去他的唇上,“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心里明白。往后各自天涯,相忘于江湖。”

第107章 茶之道

    中秋之后,入冬之前,应是沪上最好的时节,多晴、少雨、风和。

    在经过数月的准备之后,渔舟小组最终确定了茧蜂计划的终结计划。

    这日,礼拜天,陈斯珩在下午给堂本英树挂了一通电话,照约定、在电话响了两声之后随即挂断。

    黄昏,堂本英树回复电话,与他约在了虹口一处日本人开设的茶道馆几面。

    茶道馆虽位于尘嚣之中,但入了院门,一片青竹、山石与水潭的点缀下,却宛然世外。

    陈斯珩由一个身着和服的女人引着入了茶室。屋里、堂本英树跪坐在一张茶桌前,朝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却并没有说话。

    紧接着,一个身着和服的中年女人从外边轻柔地推开和式门,双手捧着茶具平稳地站起身,俨然是比划着一般走了进来,踏在每一块纵向的蹋蹋米上的步数皆是均匀的七步。

    茶师去到茶室的一角,从腰间取出茶巾,轻柔地擦拭用具,循规蹈矩的准备着,整个过程在有条不紊中繁琐而漫长。

    陈斯珩与堂本英树始终在茶桌边安静地坐着。

    待到将品茶时,茶师揭开茶桌上的漆盒,取出里边预备的点心。

    陈斯珩与堂本英树各吃了一只水仙馒头之后,茶师将茶奉上。

    陈斯珩在品至最后一点茶时,刻意发出喝茶的响声,接着,一只手托着茶碗,轻轻地转动,又赞赏了茶碗的精致,这才将其放下。

    堂本英树于他的举动在神色间显出一丝欣赏,接着,一个手势,示意茶师回避。

    茶师离开后,堂本英树说道:“陈先生很像我们日本人。”

    陈斯珩附和着一句,“我非常欣赏日本人的隐忍,就像堂本先生这样。”

    “我看得出,陈先生是一个谨守规矩的人。”堂本英树说,“我了解你之前得罪吴锡浦的原因。我认为你做的非常好。”

    陈斯珩深鞠了一躬,“多谢堂本先生。”

    堂本英树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陈斯珩一点头,说道:“此前,吴锡浦有意拉拢我。我听他话里的意思,邹道山与黎仕邨已然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堂本英树显得有些失望,“你说的这些,我已经了解。”

    陈斯珩又说道:“我还发现,黎仕邨不只在上海有诸多敛财的门道,扰乱经济,甚至利用清乡侵吞物资。”

    “这我也已经知道了。”堂本英树显出一丝不满,在他看来,陈斯珩刻意联络他就只是为了说这些,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陈斯珩观察着堂本英树面上的细微变化,他是有意在影响堂本英树的心理,直到他对自己表现出失望时,再说出真正要说的话,利用这种心理上突然的转折,以此来提升他对自己的认可。

    “黎仕邨此前成立了一家兴隆公司,不止借此倒卖他私吞的清乡物资,更是放出消息,接受各行委托代运商货。如今苏浙两地已有许多商人在兴隆公司这边另辟蹊径,不再借由日本商人从第七出张所获取运输许可证。此中的厚利均是落入了黎仕邨的囊中。”

    堂本英树皱起眉头,“这我也听说了。”但转而,他又狐疑的问道:“陈先生的意思是,如果能够掌握这些证据,我就可以对黎仕邨进行惩罚?”

    陈斯珩猜测,堂本英树此时是觉着他转投了吴锡浦,是在故意利用他除掉黎仕邨。

    但他也并没有急着说明他的用意,他要先引起他的猜疑,再打消他的怀疑,以此来增进他对自己的信任。

    “黎仕邨的人脉非常复杂,这其中甚至牵涉到日军高层。”陈斯珩说,“更何况黎仕邨掌握着76号,如果我们轻举妄动,非但不能拉黎仕邨下马,万一被他查出什么,甚至有可能反戈一击,那个时候,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那你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既然如今邹道山与黎仕邨已是势同水火,我们何不于此加以利用呢?”

    “你是说利用邹道山对付黎仕邨?”堂本英树揣测着他的心思,他越发觉着陈斯珩是已被吴锡浦收买,在利用自己帮助邹道山除掉黎仕邨,接下来,吴锡浦便能从中受益。

    陈斯珩于堂本英树此刻的心思亦是不难猜测,依旧不急不缓的说道:“是的,但眼下对付黎仕邨还为时尚早。”

    堂本英树问道:“为什么?”

    陈斯珩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据我所知,邹道山人脉更广,与不少日本官员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瓜葛。如果先除掉了黎仕邨,邹道山完全有能力扶植起吴锡浦,借此掌控76号。这样一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人做嫁衣。76号非但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会变得更糟。”

    堂本英树听了他这一番分析,不免觉着自己方才是多心了,说道:“请继续说下去。”

    陈斯珩接着说道:“不妨由我先收集黎仕邨的把柄,等到将来合适的时机,再对付黎仕邨。至于眼下,我认为黎仕邨非但不能除之,反而要对其加以利用。”

    堂本英树饶有兴趣的试探道:“陈先生好像已经有计划了。”

    “计划倒还算不上。”陈斯珩说,“我只是觉着,眼下可以利用黎仕邨和邹道山、吴锡浦之间的矛盾,先借以黎仕邨除掉吴锡浦,这样一来,邹道山便完全失去了对76号的控制,他再要想插足76号,就势必要先除掉黎仕邨,那个时候,我们再从中推波助澜,便是事半功倍。”

    堂本英树心里于此也很是认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而试探的说道:“如果计划顺利,我一定会向土肥原将军推荐你接任76号特工总部主任。”

    陈斯珩惭愧的一笑。

    堂本英树问道,“难道这还不足以作为对你的回报吗?”

    “您误会了。”陈斯珩说,“我有自知之明,凭我的能力和资质,若是接任76号特工总部主任一职,是不可能服众的,这只会引起76号内部的混乱。”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奖赏才合适?”

    “中国有句古话,良禽择木而栖。”陈斯珩说,“我希望76号能有一个像堂本先生这样的人来主持,而从今往后,我只需安心做我分内之事,无需再整日惶惶的周旋于黎仕邨之流,不间不界。”

    堂本英树将信将疑的问道:“陈先生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堂本先生或许不知道,我原本是在永华航运公司做事,后来碍于聂辰轩的安排,无以推辞,这才进了76号。”陈斯珩诚恳的说道,“我这个人的确贪些小利,但我所求的利,是办事得力换来的奖赏。至于黎仕邨那些台面下的事,我历来是不愿参与的。我很清楚,那是自掘坟墓,不论早晚,终有一日。”

    堂本英树于他的许多事本就有所了解,对这番话也并不完全怀疑。

    陈斯珩见堂本英树始终沉默,于是又说道:“中国有句俗语,日久见人心,便是堂本先生此刻于我所说的不尽相信,将来也定会明白。”

    “我相信陈先生的为人。”堂本英树双手支撑着退去座布团的后边,郑重的行了一个座礼,“拜托了。”

    陈斯珩亦是如他一般回礼道:“我定当竭力而为。”

第108章 以夷伐夷(上)

    这日夜深,陈斯珩回到家里,见着顾婉言迷迷糊糊从沙发上坐起身,不免问了句,“怎么还没睡?”

    顾婉言微一摇头,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堂本英树试探我的耐性。”陈斯珩坐下来,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道,“看来这个人虽然刻板,但也并不呆板。”

    顾婉言问:“不好应付?”

    “那倒也不是。”陈斯珩说,“他很清楚,我若是个不够沉稳的人,是不足以帮助他完成他所要做的事的。所以他才会试探我的耐性,既然他会花时间作此安排,至少说明他已然看到了我的利用价值。”

    他说着,站起身来,搬起一张椅子去到衣柜前,踩在椅子上,划开衣柜顶上的一块木板,从暗格里取出一只记事本。

    顾婉言见了,不免问道:“这里边的账目是你好不容易记下来的,组织更是动用了情报网才从中分析出有价值的信息,这对于我们现在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块筹码,就这样交出去,不会有问题吗?”

    “这不是要交给堂本英树。而是要交给吴锡浦,让他去向邹道山邀功。”陈斯珩一面说着,翻开记事本,按照索引标签翻到其中一页,“不过眼下我只会抄出最近的一小部分,有了隆公司与清乡物资去向有关的账目,邹道山便有了密查黎仕邨的方向。”

    “那邹道山有可能先一手吗?”

    “不会,仅仅这些还不足以扳倒黎仕邨,如果我们掌握的有关邹道山的资料没错,那他要对付黎仕邨,必定不会草率行事,而是会静待时机,以求一击毙命。”陈斯珩说,“何况兴隆公司是黎仕邨在晴气的支持下开办的,邹道山应该清楚,这背后涉及日本人,他不会轻举妄动。”

    顾婉言又问道:“你是想借此引起邹道山对你的注意?”

    “唯有让吴锡浦看到我的价值,他才有可能让我和邹道山见面。”陈斯珩说,“否则,等到黎仕邨除掉了吴锡浦,我再要想得到邹道山的信任就晚了,接下来对付黎仕邨的计划也便很难掌控。”

    “可吴锡浦未必会把你引荐给邹道山。”顾婉言说,“他应该会防着你被邹道山器重。”

    “吴锡浦倒不至于有这种顾虑。”陈斯珩说,“我手里无钱无势,对于邹道山而言,远不及他的价值,这一点吴锡浦应该清楚。而且邹道山也并非久居上海,往后我要见他也必然要通过吴锡浦安排。”他说着,又自信的一笑,“而且这一回,我已有八九成的把握,吴锡浦会把我引荐给邹道山。”

    翌日的晚上,深夜九点,陈斯珩往吴公馆挂了一通电话之后,便骑着顾婉言的脚踏车往吴公馆去了。

    到吴公馆时,吴锡浦已在正厅等候。陈斯珩方才进门,他便站起身来,也没说话,只一个眼色,领着他去了书房。

    陈斯珩进了书房,还未及坐下,便取出两张折叠的纸。

    “这是什么?”吴锡浦问。

    “也许是黎仕邨利用清乡行动私吞物资的证据。”陈斯珩说,“我这些时日仔细回忆过,理出来的这些是兴隆公司最近的一部分账目,主要都是棉花和大米。”

    吴锡浦看着手里展开的那几张纸,皱着眉头说道:“你看上去都是小宗交易,怎么看都不过是寻常的小买卖。”

    “聂辰轩这个人一向很谨慎……”

    “这我知道。”吴锡浦不等他说完,便手里的纸叠起来,放进了口袋里,说道,“我只是担心,这些交去邹道山手上,他若觉着无用,反倒让他笑话我这是小题大做。”

    “未必,”陈斯珩说,“以我的了解,黎仕邨这是化整为零,掩人耳目。”

    “怎么说?”

    “黎仕邨私吞清乡所获的物资,无异于是挖日本人的墙角,说的重些,便是私吞军资倒卖也不为过。”陈斯珩分析道,“若是大宗交易,势必会引人注意,可如此化成小宗交易,便是安全的多。何况黎仕邨的兴隆公司背后有晴气先生支持,还开设了代办业务,包揽了商货的运输和交易,苏浙两地许多商人都有求于他,他借此将清乡所获物资由大化小转手出去,便是有人要查,这些账目混在各家公司繁多的账目中,费时费力不说,更是无从入手。”

    吴锡浦不免问道:“既然连你都这么说,这些账目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

    “对我们的确没用,但于邹先生却未必没用。”陈斯珩说。

    吴锡浦眼中一亮,“说来听听。”

    “邹先生身居要职,下边许多人自是要卖他面子,此中便可得着许多便利。”陈斯珩说,“眼下这些账目的时间和交易的货物都清楚,只要细查这段时间与兴隆公司交易过棉花和大米的,对那些商人只需稍加威慑,想来便是什么都说了,再寻着线索细查发货的源头,还愁查不出黎仕邨私下囤积物资的仓库吗?何况,监视这些商人,日后也必然会有收获。”

    “有道理,到时只要派人暗中监视,不愁拿不住他黎仕邨的把柄。”

    “只不过这事还需小心,千万不能让黎仕邨有所察觉。”陈斯珩说,“毕竟黎仕邨的许多后台背景深厚,要想扳倒他,恐怕要叫他惹上的祸事连他背后的人都担待不起才行。”

    吴锡浦笑了笑,“这我自然清楚。”说着,又一阵沉默。

    陈斯珩猜测吴锡浦是在思量是否要将自己引荐给邹道山。他了解吴锡浦听人说话一贯不记细节,他方才的话里故意七弯八弯,便是有意叫他仔细想来会觉着说不清楚。

    吴锡浦虽说是听明白了陈斯珩那些话里的意思,但方才却也没去记他说的细节,若是再问一遍,又不免让陈斯珩觉着他脑子糊涂,拉不下这张面子。

    陈斯珩估算着吴锡浦沉默的时间,他知道,吴锡浦思虑的时间太长,难免想到更多,转而顾虑将他引荐给邹道山的弊处,这此中的时间必须把握的恰到好处。

    他于是站起身来,一声,“锡浦兄,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便先走了。”

    “你先等等。”

    陈斯珩看着他时不时微蹙的眉头,利用他易躁的性格,等了片刻,又刻意一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借此又一次打断了他的思绪。

    吴锡浦本就是不喜思前想后的人,思绪一再被打断,一时也不耐烦的懒得再去多想,说道:“过几日,邹道山会来上海,到时你随我一道去拜会,你今晚说的话到时在他面前再说一遍。”

    陈斯珩一点头,“我全凭您的安排。”

    吴锡浦又不禁试探道:“到时邹道山想来会于你赏识,这于你日后的仕途定然有好处。”

    “我还是自知之明些好。”陈斯珩一脸苦笑的说道,“这人越往高处走,便越是险峰。像我这种既无背景又无势力的人,还是如从前那般蒙您关照过得安稳,至少遇事总能化险为夷,不像此前,便是一个沈寒青也险些叫我丢了这条小命。”

    吴锡浦听了,笑道:“这你放心,我自然会要关照自己人的。到时扳倒了黎仕邨,有邹道山在背后撑腰,76号便是我们的天下。”

    “那我就先谢过锡浦兄的关照了。”陈斯珩站起身来,很是感激的深鞠了一躬。

第109章 以夷伐夷(下)

    几日之后的一天晚上,吴锡浦与陈斯珩事先约好,派了车来接他去往邹公馆。

    邹道山在上海的公馆就座落于哥伦比亚路,巧的是,这里地处此前侦测到军统电台的地点不远。

    晚上,陈斯珩到时,他已然与邹道山在偏厅聊了一阵,见着管家将陈斯珩领了进来,随机说道:“斯珩啊,来见过邹先生。”

    陈斯珩未及走近两人面前,便停下来,郑重的鞠了一躬,道了一声,“邹先生、吴先生。”

    眼前的邹道山,一袭深灰色格纹英式西服,稍显富态的面孔,戴着一副金属细框的眼镜,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微微一招手,说道,“请坐。”

    “谢谢邹先生。”陈斯珩寻了一张沙发坐下来。

    邹道山又看着桌上的茶点说道:“陈先生不必拘泥。”

    陈斯珩一点头,见身边没有佣人,于是起身端起茶壶,先后替邹道山和吴锡浦斟了茶,这才又往自己杯里倒了一杯。

    邹道山这时又笑道:“你来之前,锡浦对我说了你此前落难的事。我此前听说那个沈寒青跑了。”邹道山一只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指尖轻轻已敲,微一蹙眉,话里有话的说道,“按理,76号做事不该疏忽至此。”

    吴锡浦接过话来,“我也觉着这里边有些蹊跷。”

    邹道山于此也没有多加猜测,转而说道:“黎仕邨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回想起来,他当初还来求我帮了他不少忙。”

    吴锡浦又接过话来,“黎仕邨就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且是诡计多端,当初安排了一出美人计算计您……”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邹道山便咳嗽了两声。

    吴锡浦立时明白过来,连忙岔开话题向陈斯珩说道:“斯珩呐,你把前几天对我说的话再向邹先生说一遍。”

    “是。”陈斯珩一点头,将此前对吴锡浦说的事又详尽的向邹道山说了一遍。

    邹道山听完,思忖了片刻,微微点头道:“此计确有可取之处。”说着,又面露一副笑脸,转而向陈斯珩说道,“我听锡浦说,你是民国二十八年末加入的76号,算下来跟着黎仕邨的时间也不短了,想来对他的事情了解的不少。”

    陈斯珩听出他既有可能怀疑自己是黎仕邨的心腹,又是在暗示自己了解的情报不止交给吴锡浦的这些,于是说道:“黎仕邨一向多疑,除了聂辰轩,于旁人都不甚相信。且聂辰轩历来处事谨慎。”

    邹道山听了,又话里有话的一句,“这也不奇怪。不过有句老话,叫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是最反感这种用人又疑人的,这不就是拿人当颗随时可弃的棋子吗?”

    陈斯珩紧接着这话说道:“我愿一心为邹先生、吴先生效犬马之劳。”

    邹道山满意的笑道:“我看得出陈先生也非等闲之辈,我这个人最看重人才,往后定然会为你谋一个配得上你的职位。”

    “多谢邹先生。”陈斯珩站起身来,宛然是怀才得遇一般感激的深鞠了一躬。

    “不必客气。”邹道山笑道,“今晚你先回去,往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陈斯珩站起身来,一声,“那我就先告辞了。”

    待到陈斯珩离开后,邹道山又向吴锡浦问道:“这个陈斯珩果真靠得住吗?”

    “往远了不敢说,眼下是定然靠得住的,毕竟他在黎仕邨那边已是没了前途。”吴锡浦说,“再说了,用他于我们也没有坏处,大不了,他若有异心,除掉就是了。”

    “还是要对黎仕邨多加提防,难说这个陈斯珩不是黎仕邨派来试探我们的。”邹道山深沉的说道,“我会借着他的线索派人去查,到时便好判断此人可信与否。想来黎仕邨还不至于为了安插一个人就把自己的把柄交到我手上。”

    翌日,陈斯珩借着往聂辰轩办公室送文件的机会,告诉了他,邹道山回了上海,且昨夜在吴锡浦的安排下,他与之见了面的事。

    聂辰轩料想,陈斯珩多半是有什么消息,但他也不想让他直接去告诉黎仕邨,于是故作为难的说道:“黎主任眼下正有要事,不便去打扰。”

    陈斯珩于他的心思自是不难想到,“我本意也是想来与您先做商量。”

    聂辰轩猜想他是打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于是沏了两杯茶,摆去茶几上,“坐下慢慢说。”

    陈斯珩端起面前的茶杯,说道:“邹道山昨晚向我打听兴隆公司的事,他想利用我了解兴隆公司的账目。”

    聂辰轩随即问道:“那你是怎么答他的?”

    “我告诉他,我并不清楚,我以往接触的账目中没有兴隆公司的。”

    “他又怎么说?”

    “他怀疑我经手的账目中有兴隆公司的,只是面上看不出来。”陈斯珩说,“我告诉他,我今后会替他留意。但我担心,下一回他再要见我,恐怕没那么容易敷衍了,所以才想来问问您,接下来我该如何应付。毕竟他对我已有吩咐,我若无所交代,就算他不怀疑我,也会觉着我一无是处,估计也不会再见我,这样一来,难免吴锡浦也会于我疏远,接下来、便是难得从他们那里探听消息了。”

    聂辰轩靠在沙发上,思忖了片刻,说道:“这事的确需要仔细斟酌。”

    陈斯珩看出他是已在担心,毕竟兴隆公司的事他也有参与,如今兴隆公司既已被邹道山盯上,难说他不会查出什么。以聂辰轩的性格,此时必定已是因了自危心绪不宁。

    他借此机会,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昨晚吴锡浦有两回像是说漏了嘴,邹道山故作咳嗽有所暗示的打断了他的话。”

    聂辰轩直起身来,“吴锡浦说了什么?”

    “他话里大概的意思是,好像在江苏那边派了人暗中调查清乡行动所获物资的去向一事。”陈斯珩说,“其中提到什么化整为零,具体什么意思我没猜出来,毕竟他的话也没说全。”

    聂辰轩紧接着问:“还有什么?”

    “看样子,吴锡浦好像是有了什么线索,像是笃定能查出什么来。”陈斯珩说。

    “他说了怎么查吗?”

    “没有,邹道山有所暗示之后,他便没再说了。”陈斯珩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后来,邹道山像是有意与我聊了一些家常话,才又向我提起兴隆公司的。”

    聂辰轩循着他话里的意思问道:“你是说,他们很可能是从兴隆公司查到了什么线索,认为与清乡所获物资的去向有关?”

    “有这种可能。”陈斯珩说,“否则,以邹道山的身份,没有理由来和我聊家常,如此做,想来只是避免我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处。”

    “这不是小事。”聂辰轩点了一根香烟,心思沉重的一连深吸了几口。

    “果真会叫他们拿住什么把柄吗?”陈斯珩问。

    聂辰轩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说道:“那倒不至于,这清乡所获的物资本就并非都是交给日本人,只不过是此中多少的问题。怕就怕他们在这里边做什么文章。”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人一步……”陈斯珩话到一半,又刻意顿住。

    “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横竖我要想继续接触吴锡浦和邹道山,就必然要于他们的吩咐有所交代。”陈斯珩说,“与其这般麻烦的去试探,倒不如趁着吴锡浦动手之前,先对其下手。”

    “这可不是易事。”聂辰轩说,“对付吴锡浦虽说不难,但他身后毕竟是有一个邹道山。”

    “这也未必要我们来动手。”陈斯珩说,“以往吴锡浦那些旧事,日本人早已是容不得他。眼下趁着他此前大闹交易所扰乱市场,此中影响还未及妥善调整,再将他以往的累累罪行一并告去日本人那里,再与汪先生知会。想来要罢免吴锡浦在76号的职务,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

    “那接下来呢?”聂辰轩说,“就算吴锡浦离开76号,他的帮派势力犹在,身后又还有一个邹道山,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弄不好,这事会变得越发难以收拾。”

    “这倒未必,如今那些买吴锡浦面子的人,大多不是因为他的帮派势力,说到底,还是因为他顶着76号警卫队第一大队队长的身份。”陈斯珩说,“据我所知,在沪上,许多人早已对他不满,只不过是不敢得罪76号罢了。一旦他离开了76号,还有谁会买他的面子?没了这张面子,他也就没了横行霸道的资本,以往那些敛财的门道,许多便是也再行不通。到了那个时候,他便是自顾不暇。

    何况,扳倒了吴锡浦,邹道山自然明白这是在向他示威。少了吴锡浦,邹道山对76号便是再难插手,这种时候,他自然懂得收敛锋芒,至少眼下不会有所动作。如此一来,黎主任不就有了喘息之机吗?”

    聂辰轩只觉这的确是一个妙计,只是面上却依旧深沉,“你说的这些也不无道理,但这事也并非你说的这么简单,还有诸多考虑不可疏忽。我会仔细斟酌之后再去与黎主任商议。”

    他说着,走去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银元,摆去陈斯珩面前,“我知道你太太对你管得紧,我近来有些忙,也没顾上于你关照。不过说说在前边,这些你拿去当私房钱我不管,可千万不能用去别的女人身上,上回的苦头要当个教训谨记在心,我可不希望你再惹祸上身。”

    “这您放心,我自然是要念着婉言在我落难时不离不弃,不敢再去与别的女人暧昧。”陈斯珩说话间拿起茶几上的那些银元,欣然笑道,“辰轩兄的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

    聂辰轩又意味深长的一句:“待我向黎主任汇报之后,想必黎主任于你还有嘉奖。”

    陈斯珩猜到聂辰轩心里是已然认可了自己方才的计策,想借此在黎仕邨面前表现,故而不希望自己再去黎仕邨那里提起,于是有所暗示的一句,“我哪里敢去黎主任那里讨奖赏。”说着,又装作试探的问了句,“这洋钿的事您需与您太太知会吗?”

    聂辰轩领会的一笑,“放心,这事除了你我,不会有人知道,传不去你太太耳朵里。”

    陈斯珩粲然一笑,也不说话,只拱了拱了手。

第110章 顾虑

    黎仕邨这日下午听了聂辰轩的建议之后,尽管也认为,眼下是时候甩掉吴锡浦这条尾巴,但他也看得出,聂辰轩说的那些话未必都是他想到的,这其中有些说不定是听了陈斯珩的建议。毕竟,他于陈斯珩也是了解的,在他看来,陈斯珩的智谋未必在聂辰轩之下,否则、聂辰轩如今也用不着于他有所顾忌。

    黎仕邨觉着,聂辰轩的建议若果然尽是他的想法,他倒好放心,可万一这里边是因了陈斯珩的诱导,那便是有些吃不准。毕竟他于陈斯珩的信任还远不能与聂辰轩相比。于是便想着设个家宴,借着闲聊旁敲侧击,将心里始终放心不下的事一并了解清楚。

    这晚,席间,黎仕邨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沈寒青逃脱已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是果真逃脱了,还是依然在南野凉子的监视中。特高课那边始终也没半点消息。”

    聂辰轩听了,问道:“您是担心沈寒青还会伺机谋害陈斯珩?”

    黎仕邨微一摇头,“沈寒青若果真是地下党,就不可能冒着风险来做这种小事。说到陈斯珩,我一直也不确信,年初时那次行动的晚上,他是否果真只是去与那个林曼昕私会。”

    虞若卿接过话来说道:“那种龌龊的事怎么也拿到饭桌上来说?”

    “我只是觉着那晚的事未免有些巧合。”黎仕邨说,“沈寒青既然能派人偷了陈斯珩的脚踏车藏去打浦路的棚户区,怎么就没派人提前去报个信?”

    虞若卿面上几分不悦的说道:“刚出发的时候,若是少了个人,能不叫人怀疑吗?自然是展开行动,等到人员分散了,才好趁机派人去偷脚踏车,嫁祸陈斯珩。

    你也不想想,那晚抓捕的那个地下党本已投诚,怎么偏就中毒死在了行动一队?当时在场的人后来都分开审过,供词一模一样,都说他是喝了汤之后突然毒发的,就连后来的化验报告上也写着,除了哪只沈寒青拿去盛汤的盖盅里的样本,其他的都没有毒,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这才是有大问题。”黎仕邨不以为然的说,“沈寒青若果真要下毒,为何不直接下在汤里,这样,至少订菜的饭店、送餐的人都有嫌疑,沈寒青怎么会蠢到把疑点集中于自己?”

    “地下党你还不了解吗?凡事为先考虑的便是避免殃及无辜。若果真是你说的这样,头一个倒霉的便是饭店的厨子、伙计。”虞若卿说,“正是如此,才说明沈寒青就是地下党。”

    “我知道,你是念及顾婉言,所以替陈斯珩开脱。”黎仕邨不耐烦的放下筷子,沉着一张脸,说道,“但防人之心终归是不可无。”

    方美颐见着眼前尴尬的气氛,朝身旁的聂辰轩使了个眼色。

    聂辰轩领会的从中调解道:“黎太太,黎主任想来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如此也是为了洗清陈斯珩的嫌疑。”

    虞若卿听了,非但不领情,反而说道:“那件事本就是再清楚不过,一个个铁证都明摆在那里,特高课都没有对此再调查,总不至于陈斯珩高明到叫所有人都成了饭桶吧?”

    方美颐见聂辰轩的调解适得其反,且这事毕竟已然过去几个月,若是陈斯珩有什么问题,也该是早就对他调查了。黎仕邨在这个时候又对此怀疑,多半也就是一时多心。于是附和着虞若卿说道:“黎主任,那晚我也去了诺曼底公寓,想来陈斯珩那天的确是与林曼昕去私会的,正巧被沈寒青借机算计了。”

    虞若卿旋即接过话来,对黎仕邨说道:“你那晚若是在场,便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对此疑心。”

    “好了,我不过就是随口问一句。”黎仕邨不等虞若卿接话,举起酒杯,“不说这些了。”

    几人相互敬了一杯,方美颐刻意寻了近日一些趣事,和虞若卿闲聊了几句,这才叫气氛缓和了几分。

    晚餐过后,黎仕邨与聂辰轩单独去了书房,又向他问道:“陈斯珩的事,你怎么看?”

    聂辰轩心里揣测着,这日下午,他方才建议对吴锡浦先下手之后,黎仕邨就在晚上设了家宴,有意提及陈斯珩的旧事,他觉着这多半是黎仕邨已猜到,他在下午说的那些话不尽是自己的主意,其中还有陈斯珩的想法,故而这晚才会一再提起此前的事,想借此排除陈斯珩的嫌疑。

    他心想,黎仕邨既已猜到自己下午的建议中是有陈斯珩的想法,那这个时候,若不向着陈斯珩说些替他开脱的话,只恐黎仕邨会要觉着他是嫉贤妒能之辈。更何况,黎仕邨既是对陈斯珩并不信任,那陈斯珩于自己横竖也算不上威胁。

    一番思量之后,聂辰轩说道:“我也觉着陈斯珩没有问题,且那晚,美颐在诺曼底公寓的所见也对我详细说过,陈斯珩若果真是地下党,想来也不可能和林曼昕做出那种事来。毕竟、地下党内部的规矩不是一般的严苛。”

    黎仕邨心想,聂辰轩既然已对陈斯珩有所忌惮,那哪怕陈斯珩有一丝可疑,他的话也不会说的这么满,不免觉着,或许果真是自己多心了。于是又转而问道:“眼下我手里吴锡浦的把柄倒是不老少,虽说要不了他的命,但要把他踢出76号还是绰绰有余。”

    聂辰轩问道:“您是担心邹道山?”

    “邹道山之所以当初要弄出一个特务委员会,目的就是要控制76号,借此在汪先生和76号之间横插一杠。”黎仕邨说,“我与他分裂之后,投靠汪先生,此中的矛盾便是摆到了明面上。如今、76号唯有吴锡浦依附于他,若是这个时候吴锡浦被罢了职,难说他不会破釜沉舟。毕竟眼下,他手里有我多少把柄还不清楚。”

    “这确需小心防备。”聂辰轩说,“只不过,这事您在明面上也未必不能置身事外。”

    “这话怎么说?”

    聂辰轩提醒道:“眼下,邹道山要查兴隆公司,可兴隆公司是您在晴气先生的支持下开办的。”

    黎仕邨经他这一提点,立时想出了对策,扬起眉毛,接着他的话说道:“我只需将此事知会晴气先生,与他说清楚中的厉害,再将吴锡浦的把柄交给他,由他来安排,到时日本人向南京政府提出罢免吴锡浦,再经汪先生下达指示,那我便也只是奉命行事。”

    聂辰轩笑道:“正是如此。”

    “就这么办。”黎仕邨站起身来,宛然是畅快的舒了一口气,笑道,“这一回我要叫他邹道山敲脱牙齿往肚皮里咽。”

第111章 抱薪救火

    将近半个月后,陈斯珩从聂辰轩处探听到罢免吴锡浦职务一事已成定局,于是隔日晚上,从76号回家的路上寻了一处电话亭,给吴锡浦挂了一通电话,用商议好的暗号暗示有急事需面谈。

    吴锡浦随即派了一辆并非自己名下的车,从半路上约定的地方将陈斯珩接到了家里。

    原本吴锡浦以为陈斯珩这是又查到了黎仕邨什么把柄,心里正是庆幸,可见着陈斯珩来时却是一脸深沉,又不免有些奇怪。

    陈斯珩跟着吴锡浦进了书房,收起方才进门时假装咳嗽遮住脸的手绢,忧心忡忡的说道:“锡浦兄,恐怕要出大事。”

    “什么事?”吴锡浦近来也是得了南野凉子的提醒,劝他给日军捐些钱款,改善他的形象。只不过南野凉子没有明说缘由,他便也没有放在心上。此时见着陈斯珩像是有什么坏消息,这又不免觉着,南野凉子此前的提醒或许不只是随口一说那么简单。

    陈斯珩走近吴锡浦的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从聂辰轩那里探听到一些消息,黎仕邨很可能要罢免您在76号的职务。”

    吴锡浦听了,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我还当果真有什么事呢,他黎仕邨想把我一脚踢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回不同,听说是南京那边汪先生亲自下达的命令。”陈斯珩说,“而且,据说是日本人的意思。”

    吴锡浦在沙发的扶手上用力一捏,“这消息确切吗?”

    “想来不会错。”陈斯珩说,“我看聂辰轩像是于此十拿九稳。”

    “册那娘的。”吴锡浦站起身来,“我这就给南野凉子打电话。”

    “这事找南野课长恐怕于事无补,毕竟她只是特一课的课长,以她的权力不足以干预此事。”陈斯珩说,“这个时候,能帮得上您的,或许唯有邹先生了。”

    “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吴锡浦亟不可待的起身,离开了书房。

    陈斯珩寻了一张沙发坐下来,他料想邹道山于此事不可能没有收到风声,他但凡是有一丝能替吴锡浦逆转乾坤的可能,也会早作安排。可吴锡浦此时经了自己的提醒才去找邹道山,说明邹道山已是认定此事回天乏力,才会索性袖手旁观的。

    大约一刻钟后,吴锡浦沉着一张脸回到书房,眉心紧锁,粗重的鼻息听来既像是不安的喘气,又像是在叹气。

    陈斯珩即刻站起身来,问道:“邹先生有办法吗?”

    吴锡浦没有回答,从书桌上的雪松木盒里拿出一支雪茄,却又心烦的将它拍在了桌上,“册那娘的,黎仕邨这只小赤佬,当初要没有老子,他能撑起76号这张台面?”

    陈斯珩又试探的问道:“邹先生也没有办法吗?”

    吴锡浦躁怒地抠着头皮,气愤的喘着粗气说道:“算了,就算离开76号,老子在这上海滩照旧是风生水起。”

    陈斯珩拿起桌上的雪茄,剪去茄尾,旋转着烤了烤,又不紧不慢地点燃,递去吴锡浦手里,“锡浦兄,有句话,我这个时候说出来,或许不合时宜。”

    吴锡浦接过那支雪茄,狠啜了几口,说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今时不同往日,就连法租界的公董局和公共租界的工部局都怕了日本人,更不要说其他帮派和商人。”陈斯珩说,“那些赌场、舞厅不止交了您的保护费,也往日本人那边送了钞票。若是您这个时候离了76号,那些人难说不会仗着在日本人那边的关系不再买您的账。更不要说,这一回罢免您的职务是日本人的意思,黎仕邨到时势必会将此消息放出去。到那时,断了财路,您下边这么多门生、门徒又如何安置?若是遣散一些,又必定削弱了您在沪上的势力,那您在邹先生面前便是越发没了分量。”

    吴锡浦紧锁着眉头,始终一言不发。

    陈斯珩又说道:“我说这些,是僭越了,还望锡浦兄见谅。”

    “不,你这些话都是忠言。”吴锡浦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陈斯珩,“难得这个时候,你还能与我推心置腹。”

    “这是应该的。”

    吴锡浦问道:“那依你看,我眼下该如何打算?”

    陈斯珩意味深长的一句,“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眼下只要有办法维持您手里的势力,往后或许还有机会。”

    吴锡浦细想了片刻,微一点头。

    陈斯珩见了,于是也说道:“那我先告辞了。”

    这晚,陈斯珩回到家里,对顾婉言说了去见吴锡浦的事。

    顾婉言只觉是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什么要提醒吴锡浦?”

    陈斯珩只一笑,并未急着说此中的理由,而是从酒柜里拿出半瓶白马威士忌,弹开弹弓盖,在一只量杯里倒出十五毫升,又倒去酒杯里,转去沙发上坐下来。

    顾婉言见他有心卖关子,娇嗔的一句,“你要再不说,我可就生气了。”

    陈斯珩笑道:“那我倒要看看,你生起气来是个什么样子。”

    “快说。”顾婉言催道,“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吴锡浦被罢职已成定局,我去提醒他,是想看看邹道山眼下有什么动静。”陈斯珩说,“现在看来,邹道山甚至没有向吴锡浦透露消息。但这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顾婉言好奇的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事先透露给吴锡浦?”

    “想来于此他也是有心无力,毕竟罢免吴锡浦是日本人的授意。”陈斯珩转动着杯子,细闻着挥发的酒香,“他恐怕是担心吴锡浦得知这一消息后,会死缠烂打的求着他相助。横竖他也是帮不了吴锡浦这个忙,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提醒吴锡浦早作打算又是为什么?”

    “吴锡浦遇事向来靠的唯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是势,离了这两样,他便成不了事,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陈斯珩说道:“我这个时候提醒他,他多半会利用当下尚未解职的时机在外虚张声势。且他以往便是一贯的作威作福,得罪了不少势力,这个时候再虚张声势,只会越发激怒那些人,到时候,一旦他离了76号,那些人势必会私下联手来落井下石。一旦那些赌场、舞厅、商铺都不再交他保护费,加之黎仕邨必定会趁机夺过他的走私和烟土生意,如此一来,吴锡浦便会入不敷出,待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以他的性格,早晚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如此,黎仕邨和吴锡浦之间或许还有一场恶斗。”

第112章 遇刺

    沪上的初冬,冷暖往往是没有定数的,晴时是如秋日的煦暖,雨时便又是如冬日里霾霃的湿寒。

    这日,入夜时分落起了雨,雨势虽说不大,但偶尔的一阵风,雨点敲打着道旁香樟树的树叶,哗哗的声响中却是俨然暴雨过境。

    陈斯珩离开76号之后,坐着黄包车行了半程,拉车的牛满山就忽然在路边停了下来,说道:“先生,我的帽绳松了,我先系系紧。”

    “那你快些。”陈斯珩说话间,借着牛满山放下车把手,车座往前倾斜的机会,凑上前去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牛满山取下颈上的毛巾,拧了一把,借着擦脸的机会,小声说道:“有人跟踪,后边有个骑脚踏车的。”

    “先继续走,别让他看出来。”陈斯珩说着,又装作不满的一句,“好了就快些。”

    牛满山又清亮的一声,“这就走。”

    马路上渐渐的空荡,行道树的枝叶越发的繁密,许多路灯的灯光被遮住,随着风的催动,树叶间落下的光影折射着风中的雨点,就仿佛是夏夜里郊野的流萤。

    陈斯珩隐隐听见身后脚踏车的声响越来越近了。他判断这不是跟踪,这人多半是冲着他来的,否则,没有理由跟得这么紧。且对方骑着脚踏车,横竖是会被追上,他索性对牛满山说了句,“路边停一下。”

    牛满山寻了一处路灯杆旁停了下来。

    此刻,后边骑着脚踏车的人也没有停下,俨然一阵风超去了前边。但旋即,那骑着脚踏车的人蓦地一转,一只脚支撑站着,侧身掏出手枪来开了一枪,子弹却甚至没有击中黄包车。

    随着这一声枪响,附近那些原本亮灯的窗子就像是听到了号令,齐齐的一片漆黑。

    牛满山举起手来,借此挡在了陈斯珩的正前方,大声喊着,“饶命、饶命……钞票都在我口袋里,你只管拿去。”

    “滚一边去。”拿枪的人低沉的一声。

    陈斯珩听出了那声音,是沈寒青。

    他一只手拿着公文包站起身来,说道:“沈队长,你我无怨无仇,犯不着下此狠手吧。”一面借着说话分散沈寒青的注意,一面将牛满山推向一侧,手里的公文包倏然朝着沈寒青扔了过去,试图借此机会冲上前去夺枪。

    沈寒青却挡开了公文包,手里的枪依旧朝前举着,只是也没有急着再开第二枪。他用的是一支很旧的毛瑟手枪,这种枪本就后坐力大,加之是黑市买的旧货,精准度差,对于过去惯用M1934手枪的沈寒青来说很不顺手,方才一枪射偏,他就已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知道,如果他再有一枪射偏,陈斯珩就会看出这枪没准头,到时必定会逃跑,且这周围又有不少巷子。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威慑住他,趁此机会靠近了在下手。

    就在沈寒青走近陈斯珩时,牛满山倏然从侧面扑了上来。

    蓦地一声枪响,牛满山猛地一僵,沈寒青趁机将他推倒在地上,旋即将枪口顶住冲至面前的陈斯珩的颈窝。

    微明的光影中,两人的目光对视着,陈斯珩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身旁倒地的牛满山。

    沈寒青宛然是得着意外的收获,面露狰狞的笑脸,“我猜的果然没错,你就是地下党,这个车夫是你的同党吧?”

    陈斯珩看着倒在地上的牛满山,压抑着内心焦急、愤怒的情绪,他知道,他必须冷静,必须尽快寻找机会反杀,才有可能去救牛满山。

    沈寒青将枪口在陈斯珩的颈窝上顶了顶,说道:“转过身去,往回走,别走太快。”

    陈斯珩猜测沈寒青没有开枪,很可能是觊觎洗脱他此前的嫌疑,试探的问道:“去哪儿?”

    “76号。”

    陈斯珩转过身,一面缓慢的往前走,一面说道:“你这是自投罗网。如今你横竖也是回不了头了,何不彼此放一马?念着你我相识一场,我会想办法帮你离开上海。”

    “少废话。”沈寒青冷哼了一声,“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沈寒青质问道,“你敢说你没算计我引庞禹盛跳进吴锡浦的圈套?”

    “这么说,你是为了庞禹盛?”陈斯珩侧过脸说道,“即是如此,你就早该劝他明哲保身。”

    沈寒青咬牙切齿的一句,“庞禹盛那个蠢货死有余辜,可他却连累了默君。”

    “明白了。”陈斯珩哼的一笑,“于此我也是感同身受,我也失去了林曼昕,上次的事之后,她就疯了。这般算下来,你我也是两不相欠。”

    沈寒青怒道:“我和默君岂是如你们这对狗男女。”

    陈斯珩猜测,这个时候沈寒青势必不会让自己痛快的死,他宁可自投罗网也要把自己押去76号,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地下党,好让自己再受折磨。于是故意激道:“有什么分别?我是有妇之夫勾引林曼昕,陶默君是有夫之妇勾引你沈寒青,说到底,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给我住口!”沈寒青怒不可遏的举起枪托便要击向陈斯珩的后脑。

    陈斯珩的余光察觉到沈寒青的动作,旋即反身,侧挡住沈寒青拿枪的手,右手擒住他的手腕,顺势侧转身,用胳膊将他的前臂紧紧地夹在腋下,左手紧握住枪背。

    沈寒青不受控制的扣动扳机开了一枪,子弹击在地上,火药爆破的余音伴随着弹出的弹壳跳动的声响,混迹于凌乱的雨中。陈斯珩趁机将左手的拇指塞进扳机的护环,右手握住沈寒青手腕的手指用力掐住肌腱,左手猛然向前一拉,夺过枪的同时,肩膀猛力将沈寒青撞开。

    旋即,他右手握着手枪朝着沈寒青开了一枪,但枪口跳动的厉害,子弹没有击中沈寒青的胸口,而是击中了他的右肩。

    陈斯珩随即双手握枪,扣动扳机,击中沈寒青的上腹。在他倒地的一刻,他俯下身,将枪口顶在他的脑门上接连的扣动扳机,只是在射出一发子弹之后,弹夹就已空。

    陈斯珩扔了手里的枪,转身跑去黄包车前,侧蹲在牛满山的身边,将他的头托起,一面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一面寻找他身上伤口的位置。

    牛满山从昏迷中醒来,艰难的一声,“快走……”一口一口的鲜血夹着泡沫从他的嘴里呛出来。

    “坚持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牛满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却已然让呛出的鲜血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他用尽最后的气力,用力地摇了摇头。

    “坚持住,坚持住……”

    陈斯珩正要将他托起来,牛满山抓住他衣服的手却已然无力的垂落,鲜血不再从他的嘴里呛出来,沿着嘴角混杂着微寒的雨水流淌而下。

    陈斯珩跪坐在地上,压抑的情绪俨然随时都会令他爆发出一声怒吼。

    许久,他才冷静下来,放下牛满山,站起身,捡起落在远处的公文包,取出一枚印着“可打一次”的角币,走去最近的电话亭。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联络76号,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必须伪装的不漏丝毫。

    他站在电话亭里,指间却不断的翻转着那枚角币,目光宛然被吸引一般,望着那辆黄包车的方向,如织的雨中,街灯穿过树叶的幽暗,俨然成群的蝴蝶般飞舞的光影,脑海中,于牛满山的那些零碎记忆纷至沓来,冰冷的脸颊上,丝丝的微热流淌而下。

    他不断的深呼吸,几度欲将角币投进挂式电话机,却又在哽咽中将抬起的手一次次的垂下。

    他背靠在电话亭的门上,取出一包已然湿透的香烟,又用力的捏成一团,扔在了地上,一只手捂在脸上,压抑中依旧失控的发出呜咽的声音。

第113章 借力打力(上)

    “茧蜂”!

    陈斯珩打电话去76号报告了自己遭遇沈寒青刺杀之后,没过多久,楚仲生便带着一队人前来封锁了现场。

    陈斯珩坐在楚仲生的车里,拢着湿透的风衣,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夹了夹两根手指。

    楚仲生侧身打开副驾驶座前的“零物房”,拿出一包香烟,取出两根来,一支叼在嘴里,一支递去陈斯珩手上,拇指摁下“点烟电火”等了片刻,拔出来,一面点着香烟,一面问道:“这个沈寒青与你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

    陈斯珩知道他这是在试探,只说了句,“今时我才明白,沈寒青和庞禹盛的关系不过如此。”

    楚仲生侧过脸,也没有说话。

    陈斯珩料想他会对沈寒青的动机有所猜疑,一面吸着香烟,一面哼的一声冷笑,“你知道他此前何以要置我于死地吗?”

    楚仲生好奇的问道:“难不成你们果真有什么私仇?”

    “他是为了陶默君。”陈斯珩说着,又骂道,“沈寒青这个懦夫,他明明猜得到庞禹盛两夫妇遇刺,多半是黎仕邨利用吴锡浦干的,却不去寻他们报仇,反倒盯着我不放。”

    “你说黎仕邨利用吴锡浦暗杀庞禹盛,这话怎么说?”楚仲生问道,“黎仕邨那时不是还为庞禹盛担保,又替他在南京谋了个职务吗?”

    陈斯珩清楚,眼下正是机会消减他对自己的怀疑,于是说道:“那时,庞禹盛为了对付吴锡浦,想拿住他的把柄,于是便去调查他与重庆暗通走私的事,且还真就叫他查出了不少线索。但他或许是不知道,黎仕邨暗里与重庆也有走私生意,且是借着吴锡浦的那条线。你说黎仕邨怎么可能放着这么一个隐患不除?”

    楚仲生两条眉毛一高一低,试探的问道:“这种事应该是机密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斯珩一笑,“你总不会以为黎仕邨就只是让我管管76号的财务吧?”

    楚仲生觉着他这话倒也可信,毕竟、黎仕邨于陈斯珩的器重,他也是了解的,否则、起初他也不会建议上峰安排林曼昕去策反他。且他又想到此前陈斯珩身陷囹圄,聂辰轩一反常态的毫无动静,猜测多半是聂辰轩对陈斯珩已然有所忌惮,趁此借刀杀人。

    他思量着,沈寒青若果真是地下党,算计除掉陈斯珩这个黎仕邨的左膀右臂倒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与其他人比起来,暗杀陈斯珩是容易得多。只是于这晚的行刺,他还是觉着有些说不通,于是又问道:“你刚才说沈寒青是为陶默君来杀你,这又是怎么回事?陶默君不是庞禹盛的太太吗?”

    陈斯珩没有直接答他,而是问道:“知道沈寒青对我说了句什么话吗?”

    “他说了什么?”

    “他说庞禹盛死有余辜,却连累了默君。默君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说的是自家人。”陈斯珩故作鄙夷的一声冷哼,“我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多半不寻常。”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楚仲生心里记下了这话,又好奇的问道:“还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你是怎么洗清嫌疑的,黎仕邨怎么忽然就下令放了你,抓了沈寒青?”

    陈斯珩借机说道:“给你个消息,日本人已然在准备对76号纯化,以此加强76号的职能。黎仕邨、吴锡浦这些人的好日子不长了,但凡和他们沾上边的,说不定都没有好下场。这个时候,你在76号和任何人都别走得太近,免得被日本人盯上。”

    楚仲生装作没听明白,问了句,“那你呢?”

    陈斯珩一笑,“你不会果真是没听明白我这话里的意思吧?”

    楚仲生默然一笑,不再多问。

    陈斯珩这时又问了句,“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现在还不行。”楚仲生话未说完,一束车灯从车尾照了过来,两辆停在路边的车里陆续走下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分别走去黄包车和沈寒青尸体的地方。

    陈斯珩看着车窗外走过的人,向楚仲生问了句,“来的是什么人?”

    “特高课的人。”楚仲生说,“我们出发前,收到特高课那边的命令,我们来只是封锁现场,接下来调查的事不归我们管。”

    “特高课怎么会知道的?”陈斯珩问。

    “想来是黎仕邨通知的。”楚仲生说,“当初沈寒青能逃脱,我就觉着奇怪,现在看来,说不定是特高课那边的意思,想放长线钓大鱼。”

    两人正说着,一个日本人站在车外低头敲了敲车窗。

    陈斯珩摇下车窗时,外边的人说道:“请陈先生跟我们去特高课协助调查。”

    “就不能先送我回去换身衣服吗?”陈斯珩问。

    “这是南野课长的命令,请跟我们走。”

    “知道了。”陈斯珩推开车门,朝楚仲生一句,“那我先走了。”

    楚仲生点了点头,反身从后边拿了一支雨伞,递去陈斯珩手里。

    陈斯珩上了后边的一辆车,去了特高课华东区总部。

    特一课课长办公室里,仅有办公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灯光亮得有些刺眼,透过绿色的半透明灯罩映在天花板上,又弥漫开来。栗色的地板、深棕色的墙裙、孔雀蓝的墙面,还有那些漆成近黑色的摆设,折射着昏沉的光影,俨然一具具尸体无神的眼睛呆滞的凝视着,令置身其中的人不免生出一丝阴沉的压迫感。

    南野凉子一袭军装加身,坐在办公桌后,于台灯明亮的光线范围之外的幽暗中,看着走进门来的陈斯珩,说道:“陈先生,没有受伤吧。”

    “只是一点擦伤,不碍事。”陈斯珩故意打了一个喷嚏,“倒是淋湿了,有些冷。”

    南野凉子直起身来,台灯的灯光映出面部的轮廓光影交错,“我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请坐。”

    在陈斯珩坐下来后,南野凉子又紧接着问道:“我想了解你今晚遇刺的经过。”

    陈斯珩怀疑特高课派了人监视沈寒青,今晚的事很可能有目击者,虽然下着雨,事发时周围也没有发现其他人,但就算在远处也能看出个大概。

    “今晚我坐黄包车回家,半路上,沈寒青骑着一辆脚踏车追了上来,冲到了我的前边,反身朝我开了一枪,但没有击中我。”陈斯珩说,“后来我把公文包朝他扔了过去,他躲开了,迎面走向我,开枪射杀了当时被吓得有些失常的车夫。”

    南野凉子对他的描述不免有些怀疑,却依旧问道:“后来呢?”

    陈斯珩接着说道:“他让我转过身,我就转过身去,他在身后拿枪顶着我,我借着说话分散他的注意,慢慢往前走,希望能碰巧遇见路过的同僚。”

    “为什么他在那个时候又没有杀你?”

    “可能是我问了他一句,我和他无怨无仇,何以要置我于死地?”

    “他是怎么说的?”

    陈斯珩说道:“他说让我死个明白。他认定一年前庞禹盛那件事是吴锡浦和我设的圈套。”说着,又顿了顿,皱起眉头,一副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对了,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庞禹盛死有余辜,可他却连累了默君。这是他的原话。

    我当时猜想他和陶默君多半有什么关系,所以是想替陶默君找我报仇。于是我就故意激他,对他说,陶默君一个有夫之妇,和他有私情,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他听了,很生气,从身后要击打我,我趁机反身挡住了他的枪,和他扭打在一起,其中有些细节我现在一时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后来我夺了他手里的枪,杀了他。”

    “就这些?”

    陈斯珩接着说道:“我后来回去找车夫,发现他已经死了。我当时有一阵很无措,后来冷静下来,寻了一处电话亭,只是当时脑子很乱,过了一阵才想起电话号码,这才打电话去了76号。”

    南野凉子又问道:“当时的情况就这些吗?”

    “是的。”陈斯珩说。

    “你说沈寒青第一次向你开枪的时候,没有击中你。当时他离你有多远?”南野凉子问。

    “具体有多远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并不太远。”

    “据我所知,沈寒青在加入76号之前就是中统的特务。”南野凉子说道,“以他的枪法,为什么在那种距离却没有射中你?”

    陈斯珩心里分析着南野凉子的话,他猜测并没有特高课的人看见当时的情况,否则,南野凉子质疑的重心就不该在既定的事实上,而应该质疑沈寒青当时在自己面前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开枪。

    且他已然清楚,沈寒青当时没有射中自己,之后又试图靠近自己的原因,毕竟他用过沈寒青的那支枪,开枪时猛力的跳动甚至令他的虎口蹭掉了一层皮。

    他于是故意说道:“兴许是当时下着雨,看不清楚。”

    南野凉子转而朝着门的方向说了一句日语,接着,又向陈斯珩说道:“我很希望你能仔细回忆,你说的这些,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她说着,靠去椅背上,沉默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阵,堂本英树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摆去南野凉子的桌上,说道:“南野课长,这是对现场调查的结果。”

    南野凉子仔细看了那份调查结果,从报告中对射击的距离初步判断,以及现场的弹壳位置,还有枪支的分析,的确符合陈斯珩的部分描述。

    她于是又向陈斯珩说道:“可以让我看看你当时拿枪的那只手吗?”

    陈斯珩将右手伸去台灯的灯光下。

    南野凉子看着他虎口处粘连的一小块破了的皮肤,是从上向下蹭脱的,于是又问了句,“当时开枪是什么感觉?”

    陈斯珩回想着说:“拿不稳,像是被人拽着手用力甩了一下,所以最后一次,我是顶住沈寒青的脑袋开的枪。”

    南野凉子又问道:“为什么要开最后一枪?当时沈寒青已经受了重伤,你完全可以立刻通知76号的人去抓捕。”

    陈斯珩站起身来,不满的说道:“南野课长,我怎么觉着,您不是在调查我遇刺的事,而是在怀疑我?在那种情况下,我不杀沈寒青,他就会杀我,谁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第二支枪。”

    “坐下。”堂本英树从旁喝道,“如果你没有嫌疑……”

    南野凉子即刻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陈先生,请不要误会,这只是调查程序。沈寒青的身份特殊,所以我们有必要调查清楚他刺杀你的动机,防备他的同党再对你进行暗杀。”

    陈斯珩坐下来,喘着粗气说道:“他的动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但根据之前的调查,沈寒青的身份是地下党。”南野凉子说,“以我对地下党的了解,他们纪律严明,是不可能为报私仇来杀你的,除非沈寒青不是地下党。”

    陈斯珩清楚,这个时候,任何解释只会引来更深的怀疑,于是再次激动的说道:“这我怎么会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杀我,居然是为了庞禹盛的太太,庞禹盛夫妇的死和我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野凉子从一开始就在观察他表情的每一点细微变化,面对他此刻表现出的激动的情绪,反而消减了几分疑心。她不紧不慢地合上面前的文件夹,语气深沉的说道:“你今晚受惊了,我不会介意你的态度。也请你放心,这件事一定会调查清楚。”

    陈斯珩微一鞠躬,“对不起,南野课长,我刚才失态了,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南野凉子又向一旁的堂本英树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堂本君,请你送陈先生回去。”

    离开特高课华东区总部之后,堂本英树在车里向陈斯珩说道:“陈先生,刚才在南野课长面前,我不得不对你那么说,请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陈斯珩说,“我只是不明白,今晚明明是沈寒青来刺杀我,可我却总觉着南野课长的目的并不是调查这件事。”

    “南野课长好像并不相信你说的话。”堂本英树说,“离开前,她向我暗示,让我继续试探你。”

    “这到底是为什么?”陈斯珩故作一脸困惑的说,“还有,黎仕邨曾对我说,在我被审讯期间,他太太来替我做保,沈寒青却找了吴锡浦横加阻拦。我一直没想明白,如果黎仕邨的话是真的,那沈寒青怎么会和吴锡浦沆瀣一气?明明是吴锡浦算计庞禹盛,才致使庞禹盛夫妇去南京途中被暗杀。沈寒青若果真是为了报仇,就应该与吴锡浦不共戴天才对。”

    “这些人太狡猾了。”堂本英树试探的说道,“不过,沈寒青刺杀你,这其中的动机的确很可疑,如果他是地下党,这种行为很反常。所以,南野课长会怀疑你也并不奇怪。”

    陈斯珩刻意沉默了一阵,说道:“有没有可能,沈寒青刺杀我果真是另有动机?”

    堂本英树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陈斯珩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堂本先生是否清楚,沈寒青那时为什么会在押送监狱的途中逃脱?按理,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堂本英树思量了片刻,他很想了解陈斯珩对于今晚的事究竟有什么解释。毕竟,眼下陈斯珩对他非常重要,他不希望这个人有任何疑点。而且沈寒青既然已经死了,那与他有关的机密便也不再是秘密,于是说道:“沈寒青的逃脱是南野课长的安排,我们的目的是利用监视沈寒青找出其他的地下党。但这个人非常狡猾,我们监视了他两个月,对他接触过的人都进行了秘密的调查,但没有发现可疑。直到后来,他摆脱了我们的监视。直到今晚之前,我们一直在调查他的下落,但始终没有查到。”

    陈斯珩庆幸堂本英树把这些话说了出来。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他必须妥善利用沈寒青在今晚制造的变数。他不仅要避免堂本英树对自己怀疑,还要利用他去误导南野凉子,甚至借此推动下一步计划。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我或许明白了。”

    “陈先生是指什么?”

    陈斯珩说道:“虽然,有可能是因为地下党那边觉着我是黎仕邨身边的人,且暗杀我相对容易,便安排沈寒青来刺杀我,以此来震慑其他有意投诚的人,这种事在过去倒也的确是发生过,但可疑的是,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

    堂本英树对于他的猜测也认为合乎情理,这种说法也的确有可能,说道:“也许他是在准备。”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陈斯珩说,“眼下吴锡浦刚被76号罢职,沈寒青就来刺杀我,紧接着,南野课长于此调查的重心却是制造我的诸多嫌疑,这不像是巧合。”

    堂本英树已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怀疑这是南野课长的安排?”

    “沈寒青被南野课长控制,这不是没有可能,否则为什么连特高课这般顶尖的情治机关都查不到他的下落。而且沈寒青这种多面间谍本就没有忠诚可言。如果是像我猜测的,那沈寒青很可能早已投靠了南野课长。而这或许也是他逃脱后没有和地下党接触的原因。”陈斯珩顿了顿,又说道,“不管怎么说,南野课长怀疑我在从中帮助黎仕邨对付吴锡浦是难免的,毕竟我此前向她报告过,黎仕邨在利用我从吴锡浦那里打探消息。这个时候利用沈寒青来刺杀我,不论将其动机推测为地下党的安排,还是私人恩怨,横竖不会有人想到这是南野课长的安排,既除掉了我,避免了我和南野课长、吴锡浦之间的秘密泄露,又不会引起黎仕邨的警觉。”

    堂本英树细细想来,认为陈斯珩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斯珩又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计划就只能放弃,否则一旦再去对付黎仕邨,南野课长一定会察觉这事不简单,甚至会加深对我的怀疑,更会怀疑我有幕后主使。毕竟她了解我,以我的胆识是不可能自己来做这件事的。更何况,我若非已有后路,也没有理由去对付黎仕邨自寻死路。”

    堂本英树在他的言语间深吸了一口气,紧闭的嘴倒挂着嘴角,一阵沉默。

    陈斯珩看出他的忧虑,于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说道:“您此前说南野课长利用职权,忽略对吴锡浦私人电台的监听,方便他与重庆方面走私交易,此事果真准确吗?若是与事实有什么出入,或许您倒不如和南野课长合作,这样……”

    堂本英树生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他无法容忍陈斯珩这种身份的人来质疑他的能力,他更是从陈斯珩的话里察觉到他对于南野凉子的畏惧,于是愤然说道:“我调查得非常清楚,我甚至查到,每三个月,吴锡浦就会向南野凉子在正金银行的一个秘密账户上转入一大笔钱。就凭这件事,南野凉子也一定会被查处。”

    陈斯珩长舒了一口气,“那或许还有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陈斯珩说道:“想来目前南野课长对您仍是信任的,您只需适时干扰南野课长对我的怀疑。这样,我们就有时间伺机算计吴锡浦犯下大错,一旦吴锡浦被调查,南野课长的注意就会转移,她必定要避免对吴锡浦的调查中查出他们之间的利益往来,尤其是要避免她替吴锡浦隐瞒私人电台的事泄露。我们再利用接下来的时间,设法利用邹道山除掉黎仕邨,将纯化76号这事做成定局。到那时,您就可以向南野课长摊牌了。”

    堂本英树说道:“我可以现在就把对南野凉子的调查结果上报土肥原将军,对她进行处置,那就不必在吴锡浦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听说南野课长曾是土肥原将军的学生,而且她曾破坏多处军统据点,还破获了多部地下电台,有着诸多功劳在身。”陈斯珩说,“想来土肥原将军是不会因为您所递交的证据就轻易对她治罪的,至少也会对此详细调查之后才会下定论。但调查期间,以南野课长的手段,她极有可能会利用土肥原将军过去于她的赏识博取信任,再伪造证据来对您反制。到那时,我们就不得不因了变数去不断的调整、应对,原本有序的计划就会变得杂乱无章,很难再进行下去。”

    堂本英树只觉他这话也不无道理,于是又问道:“那照你说的,怎么才能算计吴锡浦?”

    “眼下吴锡浦已是入不敷出,不少门徒已在暗地里另去投了拜帖。他过去仗着76号又得罪了不少势力,如今他的对头都盯着他,只等他山穷水尽,好趁机瓜分他的地盘。”陈斯珩说,“以我对他的了解,现在他已是没有多少耐性,以他的性格随时都有可能为了财路去铤而走险。这就看您如何谋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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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借力打力(中)

    夜深时,陈斯珩回到家里,始终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着香烟。

    顾婉言见他回来得比平日晚了许多,回来换了衣服又一声不响的坐在那里。换做平日,若然是出了什么事,他定然会与自己商量,可这晚却又一句话也没说。她只当他是近来压力太大,于是也没问,只坐在他身边,温柔的靠着他的侧肩,静静的陪着,许久,才细声劝了句,“香烟抽多了伤身。”

    陈斯珩低着头,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头,又将手心轻压着微闭的眼睛,一声,“牛满山牺牲了。”

    顾婉言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陈斯珩仰起头来,靠在沙发上,泪水从眼角不断的流进耳廓里,粗重的呼吸声时断时续。直到情绪平静下来,他才将这晚发生的事告诉了顾婉言。

    顾婉言听他说到一半时,已是侧身趴去他的肩上,泪水透湿了他的肩膀。

    两个人于悲痛中沉默了一阵之后,陈斯珩自言自语的一句,“他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顾婉言于不时的抽泣间回忆着说道:“我还记得,他说给自己取这个化名,是因为在他的老家,村里的穷人都是佃户,也租不起地主家的牛,只能靠人背犁来耕田。逢着干旱的时候,就连老人和孩子也要从山下往山上的梯田一桶一桶的背水。他盼着有一天赶走了日本人,打倒了地主,穷人都能分到土地,能吃饱饭,家家户户都能有牛来耕田……”话到一半,便又忍不住泪如泉涌。

    直到听见门外上楼来的脚步声,两人才取出手绢来,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顾婉言走去脸盆架前,倒了热水进去,搓了两块热毛巾,一块递给陈斯珩。

    徐秋怡端着一只盛着米饭和菜的托盘走了进来,摆在桌上。她并不知道这晚发生了什么,一如平日里见着陈斯珩安全的回到家来一样,似兄妹般的说道:“饭菜我蒸热了,你快吃,别又凉了,我还得下楼再热一趟。”

    陈斯珩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一笑,有意眯着眼睛,宛然是眼里进了沙子,不叫徐秋怡看出来。

    徐秋怡又说道:“你淋了雨,我再熬一碗姜汤来。”

    “不用了。”陈斯珩说,“你快上楼去睡吧。”

    徐秋怡却依旧说道:“还是喝碗姜汤好些,不然弄不好要染上风寒的。”

    “我一会儿下楼去熬就好了。”顾婉言背对着徐秋怡,假装在脸盆里搓毛巾,说了句,“天晚了,你快上楼去睡吧。”

    他们都清楚,这件事不能让徐秋怡知道,否则,难免她又想起自己的哥哥来。

    徐秋怡上楼后,陈斯珩端着碗,哽咽着将吃进嘴里的米饭一口一口吞了下去,深沉的一句,“所有的血债必须清算,我绝不会放过一个。”

    几日后的一天下午,陈斯珩往行动二队的队长办公室挂了一通电话,约了楚仲生晚上一道吃饭。

    黄昏时,楚仲生刻意把车停在76号的院子里,待到陈斯珩从主楼出来,朝他声音清亮的一句,“怎么,又想借着我给你打掩护,好瞒着你太太去外边快活?”

    陈斯珩知道他这是避免黎仕邨猜忌他们私下结党,于是笑着回了句,“我哪里还敢快活,只是最近我太太身子不适,家里吃的太清淡,想着找家酒楼打打牙祭罢了。”

    楚仲生玩笑道:“既然你太太身子不适,那你就更该早些回去才是,哪有放着太太在家里,自己出去打牙祭的道理。”

    陈斯珩摆了摆手,“你没明白我说的不适是什么。”说着,已然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楚仲生开车离开76号之后,这才问了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斯珩说道:“特高课的南野凉子可能还在调查此前搜索电台行动失败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沈寒青刺杀我的那晚,我被南野凉子的人带去协助调查,还记得吗?”

    “记得。”

    “他怀疑沈寒青刺杀我的动机。”

    楚仲生问道:“我听你之前的话,还以为你上回能洗清嫌疑是靠着日本人,难道是我想错了?”

    陈斯珩知道他这是在试探,“你想的没错,可日本人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有件事,你应该也不知道,在此之前,我是南野凉子在76号的眼线,我向她报告过,黎仕邨想利用我从吴锡浦那里探听消息。在那之后,没过多久,黎仕邨就使手段让吴锡浦被罢职。南野凉子一定是怀疑我给黎仕邨透露了什么风声。”

    楚仲生挑起一道眉毛,“你的身份还真是复杂。”

    陈斯珩皱起眉头说道:“我不为人所使,便是人餐食之鱼肉,有什么办法。”

    楚仲生又说道:“听你刚才的意思,吴锡浦也是南野凉子的人?现下南野凉子是因为吴锡浦的事怀疑你帮着黎仕邨从中算计?”他说话间顿了顿,又费解的说道,“按说你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卷进这种事,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我也是身不由己,不管是黎仕邨还是南野凉子,他们交代的事,我哪有拒绝的余地。”

    “这倒也是。”楚仲生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干掉南野凉子。”陈斯珩说。

    楚仲生断断续续的一脸哼笑了几声,“要干掉一个特一课的课长,在你看来是那么轻易的事吗?”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自然是有简单有效的办法。”陈斯珩说,“吴锡浦与重庆方面暗通走私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知道吴锡浦和重庆方面联络的电台为什么从来没被侦测到吗?”

    楚仲生问道:“你是说,南野凉子替他隐瞒了?”

    “没错,而且南野凉子也收了吴锡浦的好处。”陈斯珩说,“每三个月,吴锡浦就会往南野凉子在正金银行的一个秘密账户转入一大笔钱。”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了,想利用我的日本人不止南野凉子一个。”

    “还有谁?”

    陈斯珩一笑,“如果你答应我接下来说的事,那事成之后,我会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陈斯珩说道:“如果接下来吴锡浦被日本人调查,南野凉子势必会担心他和吴锡浦之间的交易暴露。那个时候,如果再有个自称是正金银行职员的人联系南野凉子,向她提及正金银行账户的事来敲她一笔竹杠,她必定会和这个人私下见面,而且一定不会带任何人,只会只身前往,那个时候就是暗杀她的机会。”

    楚仲生问道:“你怎么肯定吴锡浦会被日本人调查?”

    “我说了,想利用我的日本人不止南野凉子一个,想对付南野凉子的也不止我一个,我自然是有确切的消息来源。”

    “照你说的安排倒不是难事。”楚仲生转而狐疑的说道,“我今日倒是对你刮目相看,过去我还以为你果真就是个贪图小利,明哲保身的人。”

    陈斯珩哼的一笑,“我过去的确是只想贪点小利,安稳过日子,可耐不住那些人一个个逼得我没有退路。”

    楚仲生只觉他这话倒是也有些道理,何况,若是果真能除掉南野凉子,这功劳横竖也是落在自己头上,到时,必定能在戴老板那里记上一功,于是说道:“我会尽快知会上峰安排,随时等你消息。”

第115章 借力打力(下)

    不过几日的光景,入冬的寒意便已是越发的分明,阴霾的天色、湿寒的空气俨然预言着风雨的临近。

    一天深夜,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陈斯珩从沙发上猛然坐起时,顾婉言已然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坐起身时,彼此互望了一眼。

    陈斯珩掀开毯子,走去书桌前,提起电话,里边传来堂本英树的声音,让他半个小时后去弄堂口等。

    电话挂断时,顾婉言已然批了件大衣在身上,走去陈斯珩身后小声问了句,“是谁的电话?”

    “堂本英树。”陈斯珩说,“我今天回来的路上在电话亭给他挂了一通电话,没想到他这个时候才打过来。”

    顾婉言此前也是听了他的计划,这时不免问道:“你这样主动,堂本英树会怀疑吗?”

    “眼下我和他的处境都不乐观,我于他提出建议也合情合理。何况,堂本英树始终没有动静,再拖下去,难说不会又生出更多变数。”陈斯珩说话间换了衣服,坐在书桌前,望着桌上的座钟,目光宛然凝滞。

    顾婉言搬过一张椅子,陪着他身边静静地坐着,轻柔的握在他搭在膝上的一只手。

    陈斯珩浅浅一笑,“放心,我有准备,不会出差错的。天凉,你快上床去睡吧。”

    顾婉言微一摇头,“我现在也睡不着,陪你坐一会儿。”

    陈斯珩侧身去拢了拢她的衣襟,一面将大衣的下摆仔细的裹住她的膝盖,一面小声的一句,“别着凉了。”

    一个小时后,陈斯珩出门,走过寂静的弄堂,站在一处微明的角落,不时的探出头去,观望着马路两头。

    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北面驶来,停在离弄堂口不远的道旁,车灯连着闪了两次。

    陈斯珩走上前,朝着车里细看了一眼,见着驾驶座上的堂本英树,旋即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不等堂本英树开口,陈斯珩便说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日本当局要求南京政府协助解决当下银根吃紧的现状,日前经邹道山的安排,上海海关扣押了一批黄金,听说近期就会移交。”

    堂本英树一面将车驶向僻静的马路,一面问道:“这个消息对我有什么用?”

    “如果您有办法将这个消息传去吴锡浦那里,他一定会打这批黄金的主意。”陈斯珩说,“毕竟这一票买卖就能让他摆脱当下的困境,否则,他就是要在这上海滩立足都难,以他的为人,是一定会孤注一掷的。”

    “你要引吴锡浦去偷黄金?”

    “眼下这批黄金还在海关,吴锡浦要从那里把黄金偷出来是不可能的。”陈斯珩说,“但这批黄金移交之后就会转运去银行,如果明面上少派些人押运,吴锡浦就极可能会在半路抢劫。”

    堂本英树在他说话间将车停在了道旁,熄灭了引擎,心有狐疑的望着他,就像是在质疑他另有打算。

    陈斯珩直言问道:“堂本先生不会是认为我的消息不可靠吧?”

    “当然不是。”堂本英树此刻顾虑的是,这也可能是陈斯珩与吴锡浦私下密谋,利用自己间接的帮助他们打劫黄金。

    陈斯珩接着说道:“我的想法是,事先让宪兵身着便衣部署在沿路,并且让宪兵司令部早作准备,随时支援。这样,一旦吴锡浦抢劫黄金,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堂本英树环抱着一双手,沉默的思忖了一阵。

    “我知道,这对堂本先生来说很难。”陈斯珩故意激道,“首先,要把这消息透露给吴锡浦,又要避免他怀疑这里边有圈套,本就不容易。再者,以您现在的职位,就是于押运的安排提出建议,也未必会被采纳。”

    “吴锡浦身边有我的线人……”堂本英树话到一半,便故意打住,他想借此试探陈斯珩会不会来打听这个眼线就近是谁。

    陈斯珩说道:“那首要的问题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对押运的安排,这才是最大的难题,既要引吴锡浦上钩,又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此中的理由。您的建议万一不被采纳,错过这个机会就不好办了。”

    堂本英树看出他的确是想以此算计吴锡浦,且经过思量,他也认为陈斯珩的想法确实可行,于是又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说道:“我们日本人做事只选择最优的计划,不像中国人,什么事都只会去论身份。”

    陈斯珩俨然是自觉无趣的一笑,“是我见识太浅,只了解76号这一隅。”

    堂本英树又安抚道:“我很认同你的计划。”

    陈斯珩料想堂本英树应是也有他的门道,毕竟位卑言轻这四个字才是被日本人发挥得淋漓尽致,以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不可能做到的。只不过,不论堂本英树打算怎么促成此事,他此时至少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堂本英树一面发动了引擎,一面说道:“陈先生,只要你是忠诚的,将来,我一定不会让你被埋没。”

    陈斯珩感激道:“多谢堂本先生看重,我定会以您马首是瞻,不存一丝异心。”

    在等待了漫长的一周之后,陈斯珩提着一颗心终是等到了日本人的黄金遇劫的消息。

    一时间,各家报社纷纷报道,直叫这一事件惊动了整个上海。

    虽说当时,宪兵队及时行动,直逼得抢劫黄金的人四散而逃,黄金也依旧安然存在车上的保险箱里,但这一事件对日本人而言,失去的却不只是颜面。事后,各种流言不胫而走,有说这是军统所为,有说是中统的人做的,许多传言更是宛然戏文一般绘声绘色。这令许多汉奸商人深感自危,一时间,这些人不是借口抱恙、便借口公务出远门,回避与日本人和伪政府的合作,生怕什么时候祸及自身。

    为了挽回局面,宪兵司令部倾尽全力展开调查,不出几日便寻着线索查到了吴锡浦的头上。

    吴锡浦被日本宪兵抓捕后,许佩珍一时求助无门,只好放下面子低头去求黎仕邨。

    这天晚上,许佩珍去了黎仕邨家里,见到虞若卿,便满面泪痕的哭求道:“阿卿姐,锡浦这回落难都是叫下边那些不知死活的门徒给牵累了,锡浦对打劫黄金的事一无所知,您可一定要帮帮我。”

    虞若卿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许佩珍在自己面前这般低三下四。虽说她和黎仕邨正想借着眼前的机会,利用日本人除掉吴锡浦以绝后患,但面上终归还是要做做样子,于是拉着她在正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将她的一双手握在手里揉搓着,以此安抚她的情绪。

    虞若卿先是吩咐了下人准备茶点,不显一丝怠慢,接着才又向许佩珍说道:“你先不要着急,仕邨得知此事之后,便是多番打听,眼下正在寻人想办法。毕竟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便是你不来找我,我和仕邨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许佩珍知道她这不过是官面话,索性说道:“眼下我是只能指望您和黎主任了,我知道黎主任在日本人那边有关系,只要他肯出面,一定能救锡浦。”

    “眼下事情已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楼梯上传来黎仕邨说话的声音,“我刚了解到,锡浦兄那个带人抢黄金的门生全都招了,咬定这事是受了锡浦兄的指使。”

    “那个王八蛋,我杀了他全家老小。”许佩珍蓦地一声怒骂,但即刻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摸样,反身望着走下楼来的黎仕邨,带着哭腔说道,“黎主任,您就算不念旧情,总也要念及与锡浦过去都是纪先生的门生,同门兄弟,你总要帮他一把。”

    “我当然是要想办法帮他。”黎仕邨走去沙发前坐下来,“但这事急不得,要思虑周全,才好一步一步安排。”

    许佩珍一听他这就是推诿之词,立时沉不住气的站起身来,没好气的问道:“那要到什么时候?总不至于要等到他们把锡浦枪毙了,送个尸体回来吧?”

    “你不要心急嘛。”黎仕邨上下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来,“我已经托人去宪兵队那边疏通过了。眼下,锡浦兄虽在牢里,但也没有对他用刑。毕竟打劫日本人的黄金这事非同小可,总不可能刚把他抓去就放出来,便是关上几日做做样子也是少不了的。接下来,我再设法寻求保释,想办法把人先弄出来。”

    许佩珍丝毫也不相信黎仕邨的话,他只当这是在打发自己,“那好,你安排我与锡浦先见一面。”

    “这我自然会想办法,”黎仕邨说,“但眼下锡浦兄是被关在北四川路的宪兵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事我已在想办法疏通,眼下,至少可以确信,锡浦兄在里边没吃苦头。就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此事是有回旋的余地。”

    许佩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铁了心,黎仕邨不担保吴锡浦能活着被放回来,她便是赖在这里不走了。

    黎仕邨自是清楚她撒泼的本事,于是打着保票说道:“你放心,若我不能把锡浦兄捞出来,便叫我不得好死。”

    许佩珍见他发了毒誓,又稍微安心了几分。

    黎仕邨借机说道:“只不过,到时要把锡浦兄保出来,这笔保释金想来不会是小数目。你要赶紧准备。”

    许佩珍只觉他这话倒也在理,且心想,若是没了吴锡浦,他门下那些门生门徒凭着自己是镇不住的,到时便要成了孤家寡人,哪怕要花再多的钞票,她也要把吴锡浦捞出来。

    虞若卿一旁猜测着她此刻的心思,劝说道:“佩珍啊,你还是先回去,赶紧想想筹措保释金的事,免得到时候,日本人那边答应放人,你这边又拿不出钱来,倒是果真要误了事。”

    许佩珍被黎仕邨和虞若卿这么一唱一和,倒也是糊里糊涂的有些信了,何况她也没有不信的余地,于是便也没再纠缠。

    许佩珍走后,虞若卿不免对黎仕邨埋怨道:“许佩珍那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在他面前打了保票,她往后还不要天天上门来烦我?”

    “许佩珍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不打这个保票,她今晚能走吗?”黎仕邨说,“再说了,我若不这么说,她万一又去别处寻出路,岂不又要生变数?我如此先稳住她,等到吴锡浦一死,他手下那些门生门徒还不要各去投奔,到时候许佩珍孤家寡人一个,就算再来闹,我们哪里还需要去理睬她。”

第116章 终局(上)

    一连两日,许佩珍屡次三番的上门来闹,黎仕邨只觉是有些吃不消,只盼着日本人早些枪毙了吴锡浦,好一了百了。可偏偏宪兵队那边对吴锡浦却只关押,不裁决,一拖再拖。

    这日中午,黎仕邨把聂辰轩和陈斯珩叫到了办公室里,问起当下吴锡浦的事要如何才能尽快做个了断。

    聂辰轩猜测着说道:“宪兵队那边会不会是盘算着在吴锡浦身上捞一笔?”

    “吴锡浦闯下这种大祸,这个时候不赶紧就地正法,接下来还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枝节。”黎仕邨凝起眉心,烦心的骂了一句,“宪兵队那些人是脑子坏掉了。”

    陈斯珩这时也接过话来,附和着聂辰轩说道:“我也觉着聂处长说得在理,吴锡浦虽是没活路,可许佩珍未必觉着他就果真没活路,日本人或许也是有此猜测。毕竟吴锡浦现下明面上虽是山穷水尽,但名下的洋房、汽车还是有的,宪兵队那边说不定果真是等着趁机捞一笔,再处决吴锡浦。”

    黎仕邨想着许佩珍屡次三番来找自己保释吴锡浦,只觉陈斯珩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斯珩又紧接着说道:“我们不如先试探清楚,看看宪兵队那边是否果然是想要钱,那您就只需暗里送一笔钱给他们,作为交易,让他们尽快处决了吴锡浦,这事便好解决了。”

    黎仕邨一只手摆在麂皮绒沙发上,几根手指反复地轻敲了一阵,却又摇着头说道:“这也不妥,到时难说不会走漏风声,万一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来戳我的脊梁骨。”

    聂辰轩了解黎仕邨的心思,他毕竟与吴锡浦都曾拜在纪钦昀的门下,若是亲自下手,难免会落人口实,于是说道:“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许佩珍这两日既然一再来求您救吴锡浦,不如就先卖个人情给她,让她出保释金把吴锡浦从宪兵队保出来。”

    聂辰轩话说到一半,看了一眼炭炉上已然煮沸的水,提起水壶,放在一旁的竹垫上。

    一旁的陈斯珩旋即站起身,拎起铁壶,提至距茶壶上方二十公分高,将水注入壶中。

    黎仕邨低头望着壶里翻滚的茶叶,蹙眉说道:“且不说日本人那边能不能答应,就说把吴锡浦保出来,那便是放虎归山,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聂辰轩狡黠的一笑,“吴锡浦保出来之后,便立刻安排将他送去苏州软禁起来。吴锡浦残余的势力毕竟是在沪上,这样一来,只需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他便是三头六臂也脱不了身。软禁期间,在他的饭菜、茶点里下毒的机会终归有的是,到时候,不论他是死于积郁成疾也好,还是偶感重病不治而亡也罢,这说辞终归是看守的人说了算。想来如此安排,日本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聂处长这个办法果然是高明。”陈斯珩一面奉承,一面端着茶壶,倒出三盏血色的茶汤,“如此一来,黎主任不仅撇清了于此的关系,且还出于义气,保出了吴锡浦。”

    聂辰轩旋即捏起一盏茶,双手递去黎仕邨面前,意味深长的笑道:“不仅如此,不管您说这保释金需交多少,许佩珍这个时候也不敢讨价还价,如此一来,从中还能赚一笔。”

    黎仕邨借着饮茶,藏住一时难掩的喜色,随后,又深沉的一声,“这事就这么办。”

    陈斯珩知道,眼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再去催促楚仲生尽快安排暗杀南野凉子。否则,一旦吴锡浦死了,南野凉子与吴锡浦之间的秘密便是死无对证,到时就算找人冒充正金银行职员诱骗其见面,她也未必会单独赴约,就算军统那边计划不变,暗杀南野凉子的代价也是难以预料。

    这天晚上,陈斯珩离开76号之后,去到百货公司里买了一盒“蜜丝佛陀”,让柜员仔细的包好,借着等待的机会观察了周围。接着又在百货公司里逛了一圈,待到街灯亮起,外边的人流、小贩多了起来,方才离开百货公司,穿行在往来的人中,去了楚仲生的住处。

    楚仲生这晚也是心事重重,坐在楼下的堂屋里,正因了眼前棘手的事伤脑筋,就听见外边隐隐传来黄铜的门环扣在墙门上的声音。

    他拿起一支上了膛的M1934手枪,小声的出了楼门,蹑脚走去墙门的一侧,背靠着墙,抬头问了声,“谁?”

    陈斯珩听见里边的声音,凑近两道墙门的门缝,故意埋怨的一句,“我,你开个门也是果真磨蹭。”

    楚仲生听出是陈斯珩的声音,推开门闩,拉开了一扇墙门,待陈斯珩跨进门里,随即又推着门合上,插上门闩,转身紧着脚步去屋里。

    进了楼门,楚仲生这才问了句,“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时间紧迫,”陈斯珩说着,问道,“怎么还没行动?究竟什么时候暗杀南野凉子?”

    “这事只能暂缓。两天前,军统上海站刚接到戴老板亲自下发的电令,眼下有更紧要的事。”楚仲生说。

    “不能再等了。”陈斯珩说,“黎仕邨准备保释吴锡浦,将他转移去苏州软禁,随后就会下毒杀他。一旦吴锡浦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到时诱杀南野凉子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就再等机会。”楚仲生推开后厢房半掩的门,走去里边,寻了一张沙发椅坐下来,低头点了一根香烟,打火机的火映着他那张面孔,烦心的情绪不加掩饰的尽显在了脸上,“眼下的事我都棘手得很,哪里还顾得上去安排暗杀南野凉子。”

    陈斯珩清楚,楚仲生不是自己苦苦相逼就会答应的,与其如此,不如先了解他眼下棘手的事,再想办法说服他,于是问道:“戴老板究竟下了什么命令?”

    楚仲生没有回答,只递了一支香烟过去,始终侧低着头,两根手指夹着的香烟一刻也没有离开嘴角。

    陈斯珩看出他是有些犹豫,于是说道:“怎么说我也是提在脑袋在给军统卖命,你不会是还拿我当外人吧?”

    楚仲生心里明白,眼下的事,离不了陈斯珩这个帮手,也没有对他隐瞒的必要。他直起身来,眯着让香烟熏得泛红的右眼,说道:“那倒不是,戴老板下了命令,要除掉黎仕邨,且这差事交到了我手上。”

    陈斯珩不禁一笑,“杀黎仕邨要真是想做便能做到的事,他还能活到现在吗?”

    “话虽如此,可戴老板的命令谁敢不从?”楚仲生说话间又郁郁的吸了一口香烟。

    陈斯珩看出他也认为这事真正做起来没多少胜算,于是说道:“黎仕邨本就深居简出,家里又是十几个保镖昼夜警卫。便是平日出入,身边也带着不少人,乘的还是防弹汽车。在76号,不管谁去他的办公室,也都要在上楼前下枪搜身。”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清楚。”楚仲生说道,“可戴老板定了一个月的期限,军令如山,眼下只能安排暗杀组,成不成,都唯有硬着头皮试一试。到时,我需要你打探黎仕邨的行程安排。”

    陈斯珩揉捏着额角,说道:“其实,倒未必非得我们动手,借刀杀人说不定更稳妥。”

    楚仲生知道他这话必定不是随口一说,将指尖的烟头往脚边一扔,问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陈斯珩说道,“眼下想让黎仕邨死的不止我们,还有日本人。”

    “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陈斯珩说,“黎仕邨这个人贪心不足,此前,他绑架、勒索,私开赌场、烟馆,扰乱经济,日本人原本对此就已不满。过去这几年,他又利用清乡委员会秘书长的职务之便,借着清乡行动私吞物资,更是借着粮价上涨,倾销囤粮,从中大发横财。不仅如此,他还办了一家兴隆公司,倒卖清乡所获物资,公然代办运输业务,叫第七出张所形同虚设,更是抢了日本商人的财路。”

    楚仲生于他所说也是有些了解,不免说道:“就算如此,他如今的身份可不只是特工总部主任这么简单,日本人恐怕也不便明着去动他。”

    “就是因此,日本人才越发觉着尾大不掉,不想再拖。”

    楚仲生试探的问道:“这也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日本人告诉你的?”

    陈斯珩一点头,“你放心,既然是有一个月的期限,那除掉黎仕邨足够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当真?”

    “我要没有十足的把握,哪敢与你打这包票?”陈斯珩笃定的说,“但首先得除掉南野凉子这块绊脚石,否则,难说不会生出变数,到头来功亏一篑。”

    楚仲生依旧半信半疑的说道,“你打算怎么除掉黎仕邨?还有你说的那个日本人到底是谁?这你总要给我交个底吧。”

    陈斯珩从组织掌握的有关邹道山的情报中已然了解,他与军统已在暗中往来。他清楚,这个时候如果说出利用邹道山除掉黎仕邨的计划,楚仲生必定会舍难求易,直接向他的上峰建议,转而于自己不管不顾,于是说道:“我就给你先交个底,这个日本人暗里直接受命于土肥原。”

    “就这些?”

    “等到除掉南野凉子,我自会把这个人的身份和计划告诉你。”陈斯珩说,“总之,南野凉子一死,接下来的事便好办。可南野凉子不死,那就是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到时,我必死无疑,你也没机会除掉黎仕邨向戴老板复命。”

    楚仲生撇嘴一笑,鼻息里哼的一声,“你这倒像是拿我当外人了。”

    陈斯珩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这话可就不妥了,眼下,南野凉子还在怀疑我,说到底还是因为此前掩护军统秘密电台的事。我现下可是把命交到你手里在赌。”

    楚仲生只觉他如此倒也合乎常理,更何况,陈斯珩被南野凉子盯上,对自己也没好处。再说,暗杀黎仕邨十之**是行不通的,他也只能赌这一回。于是说道:“你等我的消息。”

第117章 终局(中)

    几日后的一天晚上,南野凉子于居所接到一个自称是正金银行的人打来的电话,话语中有意提到了正金银行的某个账户,且约了她在百乐门舞厅见面,开出了两根“大黄鱼”的价钱。

    虽然电话里没有明说,但南野凉子已是听得明白。她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眼下吴锡浦已被转去了苏州软禁,不在她的掌控之内。万一她收受吴锡浦贿赂,隐瞒其私人电台与重庆方面暗通的事泄露,必定会对吴锡浦再次调查,以吴锡浦眼下的处境,到时多半会为求自保老老实实的交代。

    南野凉子更清楚,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哪怕是身边的亲信。

    这晚,她换了一袭旗袍,外边罩了一件狐领毛呢大衣,在手包里藏了一支FN1906手枪,独自开车去了百乐门舞厅。

    南野凉子推测,对方安排在百乐门舞厅见面,多半是想借着那里人多眼杂,在见面前先隐蔽观察。心里算计着,自己一个人去,又是一身便装,很容易打消对方的疑心,将此人引出来与之交易。到时,趁着交易的机会加以试探,若其背后无人指使,便当场杀了他,事后要给这人安个什么罪名,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如此一来,便是天衣无缝。

    到了百乐门舞厅,南野凉子走下车,与代泊停车的人交了车钥匙,便紧着脚步朝舞厅的正门走去,方才踏上门前的台阶,她便已然脱去了大衣,搭在一支胳膊上,半掩住手包鼓起的形状。

    就在这时,从左右的人流中突然冲出三个军统的杀手,开枪齐发。南野凉子还不及从手包里掏出枪来,便已然中枪倒在了台阶上。

    事发之后,特高课随即实施了严密的封锁,对此展开全面调查,却是无所收获。且对于南野凉子何以会身着便衣独自出现在百乐门舞厅,又恰巧遭到枪杀,却始终没有寻得合理的解释,对外只说南野凉子是与暗线接头获取情报,暴露了行踪,这才遭了暗算。

    但对于南野凉子独自身着便装去百乐门舞厅这事,堂本英树却有自己的猜测。他更是怀疑此事或许与陈斯珩有关。毕竟、吴锡浦中计被捕与南野凉子遇刺这两件事衔接的如此紧密,以他的直觉看来,这不是偶然。他仔细回想着此前与陈斯珩每一次谈话的内容,在他看来,陈斯珩有很大的嫌疑。

    但尽管如此,堂本英树却也清楚,陈斯珩还有利用的价值,且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陈斯珩被调查,不仅他会失去对自己的作用,更有可能牵连出自己,令他的计划功亏一篑。仔细思量之后,他最终安排了人,对陈斯珩进行秘密监控。

    随后的一周,顾婉言注意到家住的弄堂口忽然多了一个乞丐,却是从不见他乞讨,顶多是有人经过时,拿着一只碗伸着手晃一晃。便是逢着雨天也不见他去别处躲雨。于是和陈斯珩商量之后,决定于此人稍加试探。

    这日中午,顾婉言让徐秋怡端了一碗刚出锅的粥下楼,施舍给乞丐,自己则在楼上藏在窗子的一侧,借着窗帘的遮挡远远的观察。

    徐秋怡照顾婉言说的,在将热粥倒去乞丐的碗里时,故意不小心淌了些许在乞丐的手上,乞丐随即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徐秋怡借机观察了他的那只手。

    黄昏时,陈斯珩回到家后,顾婉言便对他说了试探乞丐的事。

    “弄堂口的乞丐有问题。中午我让徐秋怡施舍了他一碗粥,故意洒了一些在他手上,他随即就把手上的米汤和米粒在衣服上擦干净了,一点也不觉着可惜。而且徐秋怡观察了他的手,虽然脏,但手背并不粗糙,也没有冻裂的痕迹。”

    陈斯珩说道:“如果我们被监视了,那外边监视的就不会只有一个人。”

    顾婉言问道:“会是什么人派来的?”

    “说不准,可能是军统的人,也可能是堂本英树的人。”陈斯珩猜测着说,“不过,照我看,堂本英树的可能性更大。

    他可能是因为南野凉子遇刺的事起了疑心,毕竟南野凉子之前对我有所怀疑,且她又是恰逢吴锡浦被软禁的时候遭暗杀,堂本英树不难想到我在此中是有动机的。更何况,堂本英树知道我了解南野凉子的软肋。”

    “之前上级已经提醒我们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现在看来,是时候向上级申请安排我们撤离了。”顾婉言说,“我明早去云裳服装店,让老范尽快将目前的状况报告上级,申请撤离。”

    陈斯珩又提醒道:“你明天去云裳服装店尽量不要停留太久,以防有人跟踪,对你起疑。”

    “我知道。”顾婉言说,“我们需要提供一个准确的撤离时间,才好安排。”

    陈斯珩仔细算了算,“我至少还需要一周时间来完成最后的计划,最好是安排在下个礼拜六的晚上,这样时间上比较充裕。”

    “那就下个礼拜六。”顾婉言说。

    陈斯珩从衣柜的暗格里取出所剩的银洋,从中分出五十块,其余的用一块绒布包着,放去顾婉言的拎包里,“这些你明天顺便交给老范,老规矩,上报之后用作其他同志今后的活动经费。剩下的五十块洋钿,我们撤离时各带十块在身上,其余的,我明天拿去银行兑成法币,再兑换一部分中储卷,避免被人怀疑。离开上海之后,这些钱可以在路上应对不时之需。”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将需要兑换钞票的银洋放进公文包里,又说道:“我们目前还不知道监视我们的究竟有多少人,到时如果三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只能分散撤离。”

    “我知道,可以让徐秋怡先撤,我和你一起走。”

    “不,”陈斯珩说道,“一旦完成最终计划,你和徐秋怡都必须先撤。”

    “这行不通,”顾婉言说,“我们已经被监视了,徐秋怡先撤,可以寻个掩人耳目说法,可如果我也撤了,堂本英树一定会立刻控制你。”

    “我们可以在同一天撤离,只要计算好时间,就不会出问题。”陈斯珩仔细想了想,说道,“到了撤离的那天,你离开家后,先去百货公司,徐秋怡去鸿运斋买熟菜,这两处地点周围的人很多,在那里方便接头,周围的环境也更利于甩掉跟踪的人。”

    “那你呢?”

    “监视我们的人不可能只有那个乞丐。他们监视的主要目标是我,只要我还在他们的监视中,他们就不会分出多少人去跟踪你和徐秋怡。”陈斯珩说,“你们离开后,我会去黎仕邨家里拜访,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等到监视我的人麻痹大意,我再离开黎公馆,到时让接应的同志在黎公馆附近等待,我会伺机接头。”

    “这太危险了。”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陈斯珩说,“只要照我说的做,就不会出问题。”

    顾婉言左思右想,却是不断的摇头,“如果我和徐秋怡摆脱了跟踪,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所以才让你先去百货公司,你在那里买些礼品,让徐秋怡多买些熟菜,以此来掩人耳目。这样一来,就算他们跟丢了,也不会立刻起疑,短时间内不会展开搜索。”陈斯珩说,“我刚才说的这些一定要让老范转告安排我们转移的同志,让他在安排我们撤离时,务必要照我说的报告。记住了吗?”

    顾婉言依旧是犹豫不绝。

    陈斯珩将她拥在怀里,“我说过,要和你一起去延安的。只要照我说的,就一定不会出问题。”

    “那万一……”

    “没有万一。”陈斯珩在她的耳边笃定的说道,“我一定会去延安。”

    翌日黄昏,陈斯珩收拾好公文包,便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观察着院里。见楚仲生经过,于是提起公文包走出了主楼。

    待他去到院里时,正巧楚仲生将车开出来。他于是紧了几步,走上前去,叫了一声,“楚队长。”

    楚仲生停下车,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回头看了一眼。

    陈斯珩问道:“方便顺路送我一程吗?”

    “上车吧。”

    陈斯珩坐进车里,待到离开76号,正要开口,楚仲生便一脸愠色的说道:“如今我已然帮你除掉了南野凉子,可你倒好,一连几日也没个准确的消息给我,你到底有没有办法除掉黎仕邨?”

    “事情总要一步步来。”陈斯珩说,“眼下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你只管放心。”

    “那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之前说的那个日本人是谁了吧?”

    “堂本英树。”陈斯珩点了一根香烟,伸手摇下一截车窗。

    “堂本英树?”楚仲生只觉这个名字听来有些熟悉。

    “明面上,他是南野凉子的下属,但实际上,他是直接受命于土肥原,暗中监督特高课华东区总部。”陈斯珩说,“我之前对你说的日本人就是他。”

    楚仲生又问道:“堂本英树也想除掉黎仕邨?”

    “堂本英树的意思是,利用狗咬狗。”

    “什么意思?”

    “邹道山与黎仕邨势同水火,这你应该也知道。”

    “利用邹道山除掉黎仕邨?”楚仲生咬着牙关深吸了一口气,齿间传出嘶嘶的声音,“邹道山要是有本事除掉黎仕邨,恐怕他早就这么做了吧?”

    “那是因为时机未到。”

    “眼下时机到了?”

    “我手里不止有黎仕邨利用清乡贪墨的账目,还有以往他扰乱经济牟取私利的诸多证据,这里边有许多就说是挖日本人的墙角也不为过。”陈斯珩说,“只要把这些交去邹道山手里,他定然会加以利用,借助他与日本人的关系,再有堂本英树暗里推波助澜,黎仕邨这一回是在劫难逃。”

    楚仲生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把证据交去邹道山手上?”他不等陈斯珩回答,便又紧接着说道,“我看不如这样,你把证据交给我,接下来,你只需要提醒堂本英树从中助力就够了。到时候,我在堂本英树那边也好记一功,黎仕邨倒台后,76号还能有我一席之地继续潜伏。”

    陈斯珩知道,眼下还无法准确的判断监视自己的人是军统派的,还是堂本英树派的。他更不确定军统的人对自己有几分信任。他始终记着林曼昕临别前提醒他的话,与军统的人合作,若非能够博得信任,否则一旦失去利用的价值,便有性命之忧。因而,在他此刻看来,唯有亲自来做这件事,才能够掌控主动权,把握接下来每一步的时机。

    他于是故意半开玩笑的说道:“仲生兄,你不会是另有门道,想拿了我手里的证据,事成之后,去戴老板面前独领功劳吧?”

    “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只管放心,我就算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此前除掉吴锡浦和暗杀南野凉子的事也经不起推敲,我还不至于敢去戴老板面前自作聪明。”楚仲生说道,“不过,我们倒确是有门路和邹道山搭上线,所以才有此考虑,免得你再去周折。”

    “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仲生兄不必当真。”陈斯珩说道,“只不过我记的账目交给你也没用,我必须当面向邹道山详细解释,他是此中的行家,才看得明白。”

    “可眼下吴锡浦已死,少了这个中间人,你还能见着邹道山吗?”

    “邹道山日前刚到上海,我自有办法见他一面。”陈斯珩又刻意有所暗示的说道,“只要我说服邹道山,堂本英树必定会暗中于他助力,这事必然可成。除非邹道山有什么变数,到时,我再与你商议。”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不过,我们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你要抓紧。”楚仲生心想,眼下也不便告诉他邹道山已暗中投了军统。既然陈斯珩这般自信,倒不如由他去办,自己只需请示上峰,指使邹道山去对付黎仕邨,料想他也不会错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眼下只要能除掉黎仕邨,不止解了燃眉之急,将来论功行赏,横竖也少不了自己一份。

第118章 终局(下)

    江南的冬季,雷雨虽不常见,却也是有逢着的时候。

    周五、距撤离剩余八天。晚上七点,夜色已然隐去了浮云的灰霾,电光忽闪于漆黑的窗上,急劲的风吹在每一处窗缝间呼啸。

    陈斯珩站在弄堂口一侧的墙边,望着行将落雨的天空,许久、远处似疯人般摇摆的树下亮起了车灯的灯光。

    一辆黑色轿车驶近陈斯珩站立的地方,车灯闪了两下。

    陈斯珩走去拉开车门,坐进右侧的后座。

    堂本英树这晚不是独自来的,甚至除了司机,副驾驶座还多了一个随从。这让陈斯珩越发确信,堂本英树对自己已然起了戒心,监视自己的十之**就是他的人。

    他一上车,便故意说道:“我不能出来太久,之前晚上出来见您,我太太已经起疑了。”

    堂本英树没有理会,只问道:“你和邹道山联系上了吗?”

    “我准备借助许佩珍联系邹道山,我会告诉她,吴锡浦的死是黎仕邨的算计,以她的为人必定会要报这个仇,一定会助我说服邹道山。”陈斯珩说话间,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加之我此前就与邹道山见过,据我所知,他手里也掌握了不少黎仕邨的罪证,只要知道您也有意除掉黎仕邨,必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不,”堂本英树说道,“和我有关的所有事都不能告诉其他人,这也包括邹道山。”

    陈斯珩不免担心的问道:“可是,如果没有日本人的支持,邹道山不一定会放手一搏。”

    “这你不用担心。”堂本英树话里有所暗示的说道:“我收到消息,邹道山逗留上海这几天,先后两次约见了宪兵司令部的三浦将军,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只要他决心对付黎仕邨,一定会得到支持。你尽快接触邹道山,说服他不要错过这个对付黎仕邨的时机。我会在暗中安排,给他必要的帮助。”

    他不等陈斯珩回答,又深吸了一口气,很是严肃的说道,“还有,你究竟掌握了多少黎仕邨的罪证?如果只是你目前交给我的,这绝对不够。你必须明白,黎仕邨的背景非常复杂,只有掌握的证据对与黎仕邨有利益关联的人也构成威胁,那些人才会寄希望于死无对证,我们才有可能除掉黎仕邨。”

    “这我明白,不过邹道山也握有黎仕邨不少把柄,再加上我所掌握的这些证据,相辅相成,必定是绰绰有余。”

    陈斯珩心里清楚,堂本英树这是在试探,他是想从自己手里拿到更多关于黎仕邨的罪证。而一旦将所有罪证都交去堂本英树的手里,难说他没有其他门路去交给邹道山,将此事定下。若是如此,自己于堂本英树而言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这只会令目前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

    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确保除掉黎仕邨这事经由自己通过邹道山的途径来完成。这样,不止能确保成事之前,堂本英树不会对自己轻举妄动,就是成事之后,堂本英树也要顾忌自己与邹道山是否还有深层的关系,在调查清楚之前,多半也不会轻易对自己下手。如此才能赢得撤离的时间。

    陈斯珩没有给堂本英树继续试探的机会,又看了一眼腕表,说道:“如果您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堂本英树狐疑的问道:“你始终在看表,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不能出来太久,否则会被我太太怀疑。”陈斯珩之所以从上车便在不断的看表,就是为了引起堂本英树的注意,来误导他,制造顾婉言对于自己的很多事都一无所知的假象,以此在撤离时为顾婉言他们争取更多的机会。

    他向堂本英树解释道:“我太太和虞若卿的交情很深,如果疑心我在外边又有了女人,说不定又会去找虞若卿商量。到时,难说虞若卿不会派人来查我。”

    堂本英树想起他此前的那些风流韵事,不免担心在此关键的时候会在此处出差错,于是说道:“那你立刻回去,接下来,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们暂时避免见面。”

    “我明白了。”陈斯珩一点头,推开车门下了车,朝着云香里的方向跑去。

    周六、距撤离剩余七天。这晚,陈斯珩在回家的路上寻了一处电话亭,往吴公馆挂了一通电话之后,许佩珍派车将他秘密接去了吴公馆。

    陈斯珩到时,见着许佩珍一脸憔悴,关心的一句,“吴太太,您要保重身体。”

    许佩珍叹了一声,却也不是哀叹,倒像是心里郁积着不得发泄的愤懑,“如今也唯有你还念着与锡浦的旧情,不像那些白眼狼,一个个人走茶凉。”

    陈斯珩愧疚的说道:“此前我碍于黎仕邨他们多心,不便前来吊唁,还望您不要怪罪。”

    “你的难处,我是晓得的,哪能会怪你。”许佩珍言不由衷的说着,又转而问道,“你今晚见我,还有其他事吗?”

    陈斯珩面色几分凝重,“昨日,聂辰轩与我谈话间说漏了一些消息。我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应该来告诉您。”

    “什么消息?”

    陈斯珩左右看了一眼,“可否偏厅说话?”

    许佩珍觉出他多半是有要事,于是也没有吩咐下人准备茶点,便与他去了偏厅,催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斯珩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锡浦兄这回罹难,是黎仕邨在背后算计。”

    “这我早就想到了。”许佩珍说,“我此前去找他讨说法,他便是连门都没让我进。”

    “这么说您也知道,是聂辰轩背后出的点子?”

    许佩珍立时绷紧一张脸,“你说的仔细些。”

    陈斯珩说道:“我听聂辰轩说,此前,您屡番上门去求黎仕邨救锡浦兄,黎仕邨非但无心相助,还担心您会另寻门路,于是便想花钱去宪兵队疏通,让他们尽快暗害锡浦兄。后来是聂辰轩替他出了个点子,先叫您花钱把锡浦兄从宪兵队保释出来,紧接着便安排将锡浦兄送去苏州软禁,再安排人伺机下毒。不仅如此,还借此机会,向您谎报了保释金的数目,从中吞了一笔。”

    许佩珍蓦地站起身来,一脚踢在茶几上,“册那娘的,这个聂辰轩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未免也太小看我许佩珍了,我就算杀不了黎仕邨,难道还杀不了他吗?”

    陈斯珩连忙起身劝道:“您若是这个时候杀了聂辰轩,黎仕邨必会对您不利。”

    “我就是豁出去也非杀聂辰轩不可。”

    “您要杀聂辰轩不难,可如果您也把命搭进去,那往后还如何去寻黎仕邨报仇?”陈斯珩说道,“我倒有个办法,能替锡浦兄报仇。”

    “什么办法?”

    陈斯珩拿出那本复抄的记事本,“这是我查到的账目,里边一条条都是黎仕邨的罪证,只要交到日本人手里,他难逃一死。等除掉了黎仕邨,您再杀聂辰轩便是没了后顾之忧。”说着,又不禁一叹,“原本这是要交给锡浦兄的,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叫黎仕邨得了先手。”

    许佩珍坐下来,翻开那本记事本,却也看不明白,只问道:“这果真能用来对付黎仕邨吗?”

    陈斯珩笃定的说道:“黎仕邨的这些黑账落去日本人手里,他必定在劫难逃”

    许佩珍又不免为难的问道:“可我们怎么知道要送去谁的手里呢?黎仕邨在日本人那边也是有不少门路,弄不好又落去他手里,我们倒成了自寻死路。”

    “您忘了,黎仕邨也是邹道山的死对头。”陈斯珩说,“我们何不借助邹道山呢?这里边每一笔账目我都做了注释,只要交给邹道山,他必定看得明白。到时,他不仅会以此借助日本人对付黎仕邨,更会念着您这个人情。这样,您往后或许还能得着他一些关照,我也好寻个靠山。如此,您和我在这上海滩相互照应,今后兴许还有一席之地落脚谋生。”

    许佩珍于他这话细细想来,只觉这确是一举两得,即报了仇,又卖了邹道山一个人情。何况事成之后,邹道山必会借机在76号扶植自己的人,到时陈斯珩必定是首选。如此一来,便是没了吴锡浦,她也照样能借着这两个人在上海滩立足。

    想到此,她旋即站起身来说道:“我这就打电话去邹公馆。”转而又一句,“不,你这就随我去邹公馆。”

    “我恐怕不宜前去。毕竟邹先生并非常居上海,对下边的佣人未必都知根知底。这种时候,万一有个口风不紧的,将我去邹公馆拜会这事说出去,传到黎仕邨那里,他必定会起疑,到时不仅会于我不利,更会对邹道山多加防范。”

    许佩珍只觉这话也在理,于是说道:“那你且先回去,明天上午,你务必要在家里,我若不挂电话给你,便是邹道山已然应下,且此事可成。我若挂去电话,会故意骂你忘恩负义,也不来吊唁。到时你再尽快安排时间和我见面,再做商议。”

    “我记下了。”陈斯珩拉起围巾,遮住半张脸,“那我这就回去了。”

    许佩珍又问道:“这事婉言知道吗?”

    “这事我瞒着她没有说。”陈斯珩说,“想来便是往后也不叫她知道为好。”

    “这事的确不能让她知道,弄不好她又去说与虞若卿听。”许佩珍说,“我这就安排车送你,免得你回去晚了,婉言疑心。”

    翌日,陈斯珩在书桌前坐了一夜,直至天光大亮,电话铃也没有响,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料到邹道山那边不会出什么变数,毕竟、此前他是将计划告诉了楚仲生,既然军统急于除掉黎仕邨,必定会暗中督促邹道山。于邹道山而言,眼下不仅是对付黎仕邨的机会,更是他向军统表忠心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书桌前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中午吃饭时,许佩珍也没有挂一通电话来,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是放下。

    周二,距撤离剩余四天。晚上九点,顾婉言坐在收音机前,当听见广播中呼叫她的代号“翠鸟”时,立刻记下了随后播报的数字。

    陈斯珩走去书架前,根据开头的一组代号从书架取下对应的书,摆去书桌上。

    顾婉言随后译出每一组数字对应的文字——水自东流,周日上午九时。

    “上级指示我们按原计划撤离。”顾婉言说,“按照张文勖的安排,接应你的人会在周六晚八点抵达黎公馆附近等待接应,这是你最后撤离的时间,务必要在此之前接头。我和徐秋怡会在周六下午五点出门。”

    “知道了。”

    “如果分开撤离,我们这一路未必有机会同行,到时,我会在武汉等你。”顾婉言说。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能在武汉停留,那里也是沦陷区,一切必须听从组织的安排,否则一旦你暴露,就会连累武汉的同志。”陈斯珩为了避免她到时心存侥幸,又说道,“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夏逸清曾对你说过,身为一个地下工作者,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性与冷静。他曾经是为了掩护我们牺牲了自己,这个时候,我们决不能因为感情用事辜负他。”

    顾婉言对于这些道理都明白,却也始终是放不下心,她紧紧抱着陈斯珩,流泪说道:“我要你向我保证,你会安全撤离。”

    “我保证,我一定会安全离开上海,相信我。”陈斯珩知道,他必须让顾婉言安心,避免她感情用事。

    他很清楚,自己能否安全撤离还是个未知数。现下上海的地下工作正处在非常艰难的时期,有些同志甚至已经上了敌人的可疑名单,正被秘密监视,眼下可以执行行动的人已然非常有限。所以,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在必要时自尽,以避免其他同志因为接应自己暴露身份、甚至为此牺牲。

    周六,撤离当天。陈斯珩收到消息,黎仕邨接连两日没来76号,向聂辰轩打听之后,得知此前宪兵队的冈村设宴,邹道山等人作陪,黎仕邨被请去赴约之后,翌日便身染重疾,病情一再恶化,请遍了沪上的名医亦是束手无策。

    陈斯珩借机以登门探望为由,向聂辰轩请了三个小时的假,提早离开76号回到了家里。

    下午四点三刻,陈斯珩在临别前,向徐秋怡又确认了一遍,“接头的暗号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徐秋怡说,“我在鸿运斋买叉烧的时候,会有一个穿着墨绿色大衣,系着深棕色格纹围巾的中年女人去买红肠,她会拉着我一起还下价钱。然后我和她一道回来,路上一切都听她的安排。”

    “记住,一定要像平常出门一样。”

    徐秋怡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陈斯珩又笑道,“你现在也是老同志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多动脑筋想办法,不要怕也不要慌。”

    “我不怕。”徐秋怡憋着嘴一副欲哭的样子,“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

    “会的。”顾婉言笑着,温柔的一个拥抱,在她的耳边轻细的一声,“可千万不能哭啊。”

    “嗯。”徐秋怡强忍着点了点头。

    “衣服都没穿错吧?”陈斯珩又不放心的翻开顾婉言的衣领,看着大衣的里侧。这是老范特意准备的,大衣用的是最薄的呢料,在里侧同样缝制了一层面料,反过来便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件衣服。

    顾婉言在陈斯珩替她整理衣领时,握住了他的手,“记住你向我保证的。我会在延安等你,直到你来。”

    “我一定会活着抵达延安。”陈斯珩望去墙上的挂钟,五点差五分,“时间到了,你们该出发了。”

    顾婉言深深的一息,调整情绪,极力的面露微笑,对徐秋怡说道:“我们走吧。”

    门合上的一刻,陈斯珩坐去书桌前,细听着门外渐渐消隐的脚步声。尽管他很想去窗前再看一眼,但终究是忍住了。

    一个小时后,陈斯珩往黎公馆挂了一通电话,知会虞若卿,说他准备前去探望黎仕邨。接着,他坐在书桌前,凝视着桌上的座钟。

    六点三十分,他起身准备出门,可就在走去门边时,却听见窗外隐约传来引擎声。

    他走到窗前,朝外望去,见着楼下一辆黑色汽车开进了弄堂,停在了38号的墙门外。紧接着,堂本英树带着三个人走下车来。

    陈斯珩不及多想,随即扯下窗子正中悬挂的一副竹帘,将它卷起扔去床下,打开屋里的吊灯,布置好暗示危险的暗号之后,走去拉开楼门,见着带人冲上楼来的堂本英树,一脸费解的说道:“堂本先生?您这么来了?”

    堂本英树没有理会,只命令跟随的人冲入前楼,搜索房间。

    陈斯珩回到房里,看着满屋一片狼籍,一脸莫名的问了句,“这是做什么?”

    堂本英树一脸阴沉的问道:“陈先生,你要去哪里?”

    “去黎公馆。”陈斯珩说,“堂本先生,您这样带人冲到我家里,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堂本英树又令人对陈斯珩仔细的搜了身,接着问道:“你太太呢?”

    “她去百货公司了。”陈斯珩说,“我们约好,她买了礼品后会和我在黎仕邨家里碰头。怎么说,这种时候也要在虞若卿面前做作样子,毕竟她和我太太是有交情的。”

    堂本英树又问道:“那你的表妹呢?”

    “我让她去买些熟菜,今晚回来打算庆祝庆祝。”陈斯珩说,“毕竟,我们的计划已然顺利完成,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值得庆祝,不是吗?”

    “你在说谎。”

    陈斯珩不解的问:“为什么您这么说?”

    堂本英树令人将陈斯珩摁在椅子上坐下,将他的一双手反去椅背后边铐上手铐,又让手下的人都退去了楼下。

    门合上的一刻,堂本英树随即拔出一支南部式冲锋手枪,指向陈斯珩问道:“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陈斯珩说,“如果您不相信,电话就在桌上,可以挂去黎公馆问问,我是否果真和虞若卿约好了登门探望。”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太狡猾了。”堂本英树说道。

    “是堂本先生您的疑心太重了。”

    堂本英树说道:“如果我没有来,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准备离开上海了,没错吧?”

    陈斯珩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判断,堂本英树没有将自己立刻带去特高课,而是在这里私下审问,多半是有所顾虑,想来眼下也不会派人大肆搜捕顾婉言他们,且直到此时也没有将顾婉言和徐秋怡抓来。这些都令他确信顾婉言和徐秋怡已然安全。

    他于是也不再与堂本英树周旋,泰然自若的说道:“在确信黎仕邨必死无疑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上海的。因为只有黎仕邨死了,你才会安排我离开上海,并且确保我这一路不会遭遇不测。”

    “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痴人说梦。”

    “堂本先生认为我这是痴人说梦?那可是大错特错了。”陈斯珩笑道,“别忘了,利用黎仕邨除掉吴锡浦,再利用邹道山除掉黎仕邨,这一出连环计可都是你在幕后策划。但你忽略了一点,一旦黎仕邨死了,要在76号提拔一个人来顶替他,谁的资历能够服众?再说了,过去76号那帮人跟着黎仕邨是因为有利可图,你们难道还要再扶植起第二个黎仕邨?可若是不拿出大把的钞票来收买76号那些人,你觉着那帮贪心不足的乌合之众会乖乖听话吗?造成这种局面,日本人便是挥手打了自己的脸。一旦你的真实身份和此中的筹谋被公开,那倒果真是有一场好戏可看。”

    堂本英树这才意识到自己反遭了陈斯珩的算计,愤怒的一声,“混蛋。”

    “冷静,”陈斯珩面露一副冷酷的笑脸,“如果我死了,我们的人很快就会把这整件事的始末公之于众,到时下不来台的可是日本人。对了,我们能够成功暗杀南野凉子,也多亏了你提供的情报,才能引她单独出来会面。不知土肥原知道了这些之后,会怎么处置你?当然,也许你果真有切腹谢罪的勇气,但即便如此,你也会被所有人视为愚蠢的废物,这臭名想来也会令你的家族蒙受耻辱。如果这你也不在乎,那倒果真是让人佩服。”

    堂本英树愤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斯珩威严的说道:“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你们中国人果然都是狡猾的狐狸。”

    “你错了,是你们日本人太自负,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中国人的智慧,更不了解我们的信仰。”陈斯珩义正言辞的说道,“在过去百年的内忧外患中,我们无数次面对外敌的入侵,但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保家卫国的信念。因为我们坚信,没有谁果真能从我们的手中夺走一寸国土,不论是谁想犯我中华,夺我土地,杀我同胞,我们都会不惜一切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堂本英树将枪顶住陈斯珩的眉心,大骂了一声,“浑蛋。”

    陈斯珩蓦然怒吼道:“发动侵略战争的人才是浑蛋,知道为什么唯有黎仕邨这样的汉奸才会与你们为伍吗?因为物以类聚,都是畜生。”

    他说着,又一阵狂笑,“你只管开枪,我若是眨一下眼睛,就不配身为中国人。牺牲只会令我成为英雄,而你、注定要成为所有人眼中一个被我玩弄于鼓掌的蠢货。”

    堂本英树愤怒的举着手枪,食指在扳机上颤抖着,内心的犹豫令他始终没有扣下扳机的勇气。他很清楚,他无以承担这样的现实,更无法承受自己的失败令家族蒙受的耻辱。

    许久,他放下手里的枪,冷冷的说道:“你不是军统的人,也不是中统的人……”

    陈斯珩打断了他的话,有意模棱两可的说道:“这个谜题你可以留着慢慢想。”

    堂本英树坐在椅子上,怒视着陈斯珩,沉默了许久之后,深深的一息,压抑着怒火问道:“你怎么保证,我放了你,你的人不会公开这件事?”

    “你放了我,今后在这件事上才有辩解的余地,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陈斯珩又无所谓的笑道,“不过对我来说,任务已然完成,不论是生是死,横竖都不枉此生。随你怎么决定。”

    堂本英树冷静的一番思量,终是说道:“作为交易,我可以放过你。明天下午之前,你会收到一张通行证,和一张去重庆的船票。你可以离开上海,但如果这件事泄露,我就会放出消息,你是我派遣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务……”

    陈斯珩不等他说完,便说道:“你的废话太多了。”

    堂本英树威胁道:“转告你们的人,如果这件事泄露,我就会立刻执行行动,对特高课掌握的嫌疑名单上的所有人实施无差别暗杀。”他说着,将手铐的钥匙扔在了地上,咬牙切齿的一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陈斯珩又笑着提醒道:“堂本先生,注意你的表情,让你的人看出什么就不好了。”

    堂本英树愤怒地拉开房门,下了楼去,门外传来一阵俨然要将楼梯踏断的声响。

    陈斯珩移动着椅子去到墙边,将椅腿顶着墙,缓缓地站起身来,躺在地板上捡起那支钥匙,打开手铐,走去窗前,看着楼下的汽车倒去弄堂口。

    他关了吊灯,打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又在窗台的左侧立了三本书。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堂本英树一定会加强对这周围的监视,他必须避免与组织的一切接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夜深时,他望着冷清的房间,打开收音机,在新华广播电台的播报声中,将顾婉言常坐的那张椅子搬去窗前,又搬了一张书桌椅于窗前坐下,静静地点了一根香烟,一只手搭去身边的椅背上,隔窗远望着深邃的夜空。

    元旦,长江,曙星号江轮的甲板上,陈斯珩站在船首凭栏远望。

    皎洁的天空,一轮冬阳洒下金色的光芒,直叫江畔的青山层林尽染,俨然细语着春的临近。

    一个身着藏青色西服、头戴黑色短檐礼帽的中年男人走去陈斯珩的身边,侧倚着栏杆问了句,“朋友,方便借个火吗?”

    陈斯珩掏出打火机,递去他手里。

    中年男人点了一根香烟,还回打火机时顺手递了一支烟过去。

    陈斯珩却只将香烟夹在指间,手里的打火机收进了风衣的口袋。

    中年男人又看着天色说道:“难得冬日里还有这般明媚的天气。”

    陈斯珩敷衍的一句,“的确少见。”

    中年男人又问道:“先生这趟是去哪里?”

    陈斯珩没有回答。

    中年男人于是又笑道,“我这趟是去武汉,顺便受我一个侄女所托,给她的朋友带句话,说是那个人答应了要带她去城隍庙吃小笼包,还要吃馄饨的,让我告诉他不好食言。”

    陈斯珩不禁打量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又笑道:“这事说来确是有些孩子气。”

    “不,倒很是罗曼蒂克。”陈斯珩背靠着栏杆,取出打火机来,避风点了指间的那根香烟。

    中年男人见了,又说道:“外边的风冷得紧,我先回舱里了,下船见。”

    “下船见。”

    陈斯珩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抬首远望,藏住心里的欢喜,迎着远道至此的风,宛然归乡的旅人,盼着已然不远的相逢。

完本小结

    《茧蜂》到此已然完结,这是我的第四部以民国为背景的现实题材小说,相比以往,在写这本书的过程中做了一些新的尝试。

    因为是剧场文,考虑到最终是要往影视等方向转化,如何能让这一部书写出来既符合文件要求,又具有阅读的趣味性,同时还能有些许新意,于此在写这本书之前也是思索了很久。

    最初在查阅有关76号的资料中,对于相关的出版资料做了详细的参考,本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基于资料于合理的范围进行了重构。

    这部书和我以往的书不太一样,因为是谍战题材,如果在剧情上过多的追求惊险与危机感去设计一些情节,有些尺度很难把握,也有可能会打破沉稳的状态,令基本的生存逻辑变得难以立稳,从而失去现实感。

    因此,在顾及这些因素之后,如何让一部谍战题材具有趣味性,也成为了一个难题。在仔细思考之后,最终决定把谋略和心理推理的元素相结合融入其中,再通过斗智的过程来刻画人物,以此避免过多的直接描写影响剧情的连贯性,用尽可能精炼的文字来包涵更多的内容。同时在叙事过程中穿插了很多伏笔,来强化它的故事性。

    在这部书里,对于伏笔的设计也不尽如我以往的写作习惯。有些埋伏笔的地方刻意设计了一些会引起疑问的描写,或者让它看似一个逻辑隐患,有意暗示,在后续的情节来与之照应时更易于阅读时与之关联。也有些伏笔刻意设计的比较隐晦,且在同一时间点安排了与之相关的情节来加以掩饰,再将此用作后续事件解除危机的一个关键因素。

    如此也是希望通过这种安排,能够一定程度上避免重复我以往的一些写作手法,觊觎能在某些地方令人耳目一新,当然、这只是个人的初衷,究竟效果如何,还要视反馈而论。

    再就是诸如接头、暗语等等的设计,以暗语来说,个人的理解,暗语在谍战环境中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为上,哪怕是身边有外人听见,也不会觉出这两个人是在说暗语,而是会将其视为寻常的交流。因此在书中很多地方并没有点明接头的暗语,而是只在存亡绝续(中)这一章里对一部分暗语做了解释。

    接下来,就是于人物的设定,考虑到最终是要能够在影视等方向转化,所以事先仔细参考了所有相关的文件规定。尽管相比以往,加大了这类题材的写作难度,但任何一份文件的出台必定是出于整体考虑,于个人而言,始终都有严格遵守的义务。

    首先,对于正面人物的设定,又回到之前提到的,通过营造一种冷静、沉稳的状态,再借助背景设定来定位正面人物。这样基于现实逻辑来立稳人物也比较写实。毕竟,如果一个人没有坚定的信念,内心包含太多的杂念,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地下工作者,甚至生存都是一件难事。

    而于反面人物,首先是物以类聚,因此设计了一些基本的共性,在此之上,通过在剧情中逐渐对不同的人物设计差异化的表现,从细节中去逐渐凸显人物之间的性格差异。这样,在整个阅读的过程中,对于人物会有一个循序渐进深入了解的过程。就比如聂辰轩这个人物,在前面的篇章没有突出他的阴暗面,而是把他设计成温和儒雅的形象,甚至在某些地方让这个人物对陈斯珩偶有看似善意的表现,再通过后续的剧情去揭破他的伪善。

    另外,加入了个别定位比较折中的角色,以林曼昕来说,这个角色相对来说也是我在这本书里写得比较轻松的,写的过程几乎没有束手束脚。这是一个身世悲惨的女人,后来又被迫加入军统,因为其经历造就了分裂的性格,一方面她渴望人性的温度,于感情有所憧憬。一方面,她又很理性,以往不幸的遭遇令冷漠成为了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因此、在有些情节中,借以她在神态和言行上貌似突兀的变化来表现其内心的矛盾与自我调整的反复。同时也借助这个人物的身世经历来反衬民国时期社会底层凄凉的生存状态。

    我个人的写作习惯,不喜运用大量直白的描述去层层灌输一个人物的形象,而是惯于通过剧情中的细节去引人思考、判断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整个剧情延展的过程,也是一步步了解每一个人物的过程,以此来模拟生活中我们对身边的人了解的过程。

    在每个人物的篇幅上也是各有不同。在我步入社会至今的现实生活中,无幸得遇一个夏逸清这样的人,这个人物可以说于我、于很多人而言,是一个憧憬、一个理想化的存在,因此这个人物在写作过程中是没有生活中的原型去参考的。不过,尽管没有用很多笔墨去直接描写夏逸清,但在两段主要剧情中,这个人物的胸怀、智慧以及信仰却是表现得足够明晰的。再通过其他人物的谈话中流露出的于这个人物的感情,从侧面来映衬出一个完整的形象。

    还有一个配角人物、张文勖,同样是没有安排多少直接描写的剧情,甚至有读者反应读了前面的篇章,很不喜欢这个人。但从这个人物的设定来说,他是自1930年被夏逸清发展成为地下党后,长期在敌后工作,是在上海亲历过1930年之后很多的大事件,一直处在非常艰险的环境中。因此他在成为一个基层的领导者之后,更多的是考虑如何保障人员的安全以及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所以这个人物没有像夏逸清那样,用更长远的眼光去考虑发展新生的革命力量。所以起初,张文勖对于陈斯珩的一些缺陷表现出顾虑,甚至是不满。但这个人物在整部书的中后期很多地方都是起着关键作用的,就比如其中一段剧情里,陈斯珩被捕前的确想到了脱身的计划,但这个计划的很多地方是存在细微漏洞的,是经由张文勖在执行的过程中加以调整才得以完善,避免了隐患。这与其长期在敌后工作积累的经验是分不开的。

    对于这些正面的配角,之所以没有下很多笔墨去直接描写,而是经由许多细节通过其他人物的相关剧情从侧面去加以塑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以这种手法来提醒,在过去的革命史中,还有着无数的无名英雄,他们存在于战友、同志的记忆中,而随着今时那些老一辈革命者的渐渐老去、离世,他们记忆中的事迹也许就不会再为后人所知。我们有义务尽可能的去记录下老一辈革命者的记忆,更全面的记录那段壮烈的历史,以让后世去铭记、去影响今后的一代代人树立人生观与世界观。

    在我个人过往的现实经历中,所遇的更多是黎仕邨、吴锡浦、聂辰轩这样的人。我始终认为,人活一世,要有理想,更要直面现实。当我们一再的遭遇黎仕邨之流时,能否依然保持初心,让自己成为夏逸清那样的人。即便我们能够坚守初心,也依然需要在逆境中隐忍,在顺境中谨慎,培养自我的能力与耐性、勇气与智慧,去与黎仕邨之流斗争,而不是坐等别人来帮助、或是祈求命运的关照。这也是设定陈斯珩这个人物的初衷。

    接下来,再说这本书中的团队概念。说到团队,以我自身过往的经历,个人的观点是,无论面对创业还是求职,团队是首要考虑的因素。一个团队生存发展的能力,团队中领导者的眼光、眼界与凝聚力,这两点是重中之重。为什么有的团队坚如磐石,面对一次次的失败依然可以披荆斩棘,而有的团队一盘散沙,一次失败就面临瓦解,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一个团队以及团队中每一个人的目标与信念。组建团队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共同成就一番事业,还是仅仅为了捞一桶金,团队的领导者究竟是把每一个人作为伙伴、战友,共计长远,还是仅仅将其他人视为工具、棋子,时刻算计着眼前小利。不同的选择与眼界必然会带来不同的结果,甚至会决定我们今后成长的方向,以及能否在这个社会中体现自身存在的价值。

    如果把这部书里的正派与反派视作两个团队,反派内部正是因为缺乏信念导致没有凝聚力,又因了团队中诸多的私欲勾心斗角,从而形如一盘散沙。而正派的团队之所以能在逆境中步步为营,正是因为信仰所带来的凝聚力,这与领导者以及每一个成员坚定的信念和奉献精神是分不开的。而书中的陈斯珩也是得益于这样一个团队,才得以不断的完善自我,更是基于这样一个强大的团队,才能够成功潜伏。这就是一捆朽木筷子和一捆精钢筷子的区别。

    再就是写作风格,在我年幼时,是我父亲逼着我去一本一本的读中外经典小说,但我自身对于一些西方经典小说尤为不喜,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很多地方依靠大段的直接描写来生硬的赘述,甚至不惜影响到剧情的连贯性和叙事节奏。因此我个人的习惯是把人物背景先拆解,通过与之相关的情节,应用近似于解疑的方式,随着剧情的递进去抽丝剥茧。环境以及氛围的描写也是如此,对于需要体现人物身份,烘托人物心理,或是需要有所隐喻的地方,尽量点到为止,不加赘言。不需要的地方索性不做多余的描写。

    还有就是,我原本习惯在小说中穿插一些市井人物,一来是以此借用生活化的元素展现故事的时代背景,二来是通过赋予小人物于主线中的功能性来表现一种观点,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即使平日里看似微不足道的人,也可能成为某一时刻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只是这本书写到一半时,收到的修改意见中提到配角以及前面的细节太多,所以对于邻居王阿婆、牛满山等等在主线中功能性相对较少的人物做了割舍。考虑到缺少相关细节对于主线后面剧情于逻辑上的支撑,因此从82章开始的剧情没有完全按照最初的大纲来写,整体上也做了许多修改、调整和补充,但好在写出来后,从主线剧情这一点来看,个人感觉是比最初的大纲更好的。

    再者,我读书的习惯是逐字阅读,不漏过任何一点细节,于我而言,读书的乐趣更多的是一个思考、猜测、推敲的过程,所以我写书的习惯也是如此,会将很多重要的信息穿插在剧情、谈话中的细微之处,而且大多不会重复描写。

    最后,希望这本书能够给读者带来阅读乐趣的同时,也能令读它的人从中略微有所受益,毕竟于一本书而言,后者才是它存世的真正价值。

    同时,也非常感谢书友在阅读过程中提出的疑问,以及纠正文中的错别字。我原本是一个习惯于单机写作的人,通常是写完一部书,再上传去网上,随后再开始修改,整个写作周期中大量的时间都用在反复的修改上。但这部书是写到大约十二万字时开始上传的,因为有了书友的互动,我也做了一些调整和补充,包括修改错别字,始终是边写边改的状态,节省了不少时间。

    接下来,会对这本书从头再过一遍。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利用这段时间让情绪和状态从这部书中脱离出来,再开始准备下一部书。目前有几个想写的题材,有可能写一部以民国为背景的悬疑、罪案类的题材,也有可能写一部以现代为背景的冷酷且温暖的情感类题材,换换思路,避免自我重复。这部《茧蜂》或许今后也还会有后续,一些人物也会沿用,但这些最终都还是要视这本书的情况而定。

    原本我在过去写民国题材的小说时,书里的很多细节,诸如古玩、雪茄和茶、菜肴等等都会去了解其中的讲究,捋出能够在书中用来衬托人物身份、性格特点和用作隐喻的。也常会和一些老克勒去公馆餐厅,用旧时小说中的语言方式闲谈,营造语境,收集资料。包括写作的环境,很多时候,也会根据剧情的需要去租老公寓,或是托朋友在老别墅里租一间房,营造出旧时代的氛围,沉浸其中去写。但今时已然是没有这个能力去耗费了,所以这本书中,一些民国的沪上元素相比我以往的书是要少一些的,这也算是一个缺憾。

    另外,还剩半年的时间,包括《石库门》在内几部书的所有版权回到自己手里,也都需提前再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再完善的地方,再视情况计划一下版权后续如何安排。

    最后,依然是感谢书友对于《茧蜂》一直以来的关注与支持,祝大家元旦快乐!新年都有新气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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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224/ 第一时间欣赏茧蜂最新章节! 作者:陈琢瑾.所写的《茧蜂》为转载作品,茧蜂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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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蜂介绍:
一部谍战三十六计,一场刀山剑树中的潜伏。
1939年春,夏逸清秘密前往上海筹备“茧蜂”计划。他的出现,也为陈斯珩灰暗的市井人生点亮了一盏明灯,从此、陈斯珩加入地下战线,在搭档顾婉言的帮助下,凭借智谋与伪装渗入76号汪伪特工总部。
在这潜伏的背后,依靠的更是地下党组织缜密的安排与同志的掩护。在这地下战线上,那些曾经普普通通的劳工、车夫、裁缝、小贩……在组织的发展与领导下,成为了智勇的斗士,充分体现了八年抗战是一场人民战争的伟大胜利,展现了其特有的正义性与群众性在反侵略战争中强大的生命力。
本人同类型小说《石库门》获2016年中国第三届网络文学大奖赛特别大奖,本书品质有保障,不妨费心一读。茧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茧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茧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