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六)
谢祉瑜手指微动,停留在她的下巴处,却没有碰到她,手指微蜷收了回来:“你刚刚生死一线时也是这般从容么?”
林韶九敛眸躲开他炽热的注视。
明明刚刚没有碰到她,他却觉得自己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了。
面前这人,每一个动作,甚至微乎其微的表情,都能让他心动。
面对他这张脸时没有痴迷,面对未知之事时也不见慌乱,对了,还是一位聪慧过人的女军师。
怎会有人这般让他动容…
“你想嫁给那些皇子吗?”
林韶九抿唇不语,她自然是不想被安排婚姻,甚至安排命运。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碰到她的下巴处,指尖的凉意却让她的下巴仿佛被灼烧了般。
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她闭眼仓促躲开。
却被他轻而易举挑了起来:“看着我,想吗?”
林韶九与他含情的眸子对上,知道他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便匆匆出声:“不想。”
他好似是笑了一下,凑近了看她:“那等我来娶你可好?”
林韶九心里猛地一震,接着便是紊乱不堪,呼吸都屏住。
眼前这人面容没有任何瑕疵,比起美貌来,恐怕比她这个女人还要胜却几分,几次三番被他这般撩拨,说不心动是假的,她能感觉到自己为他乱了心跳,可这人,这人…
他突然叹了口气,压着嗓子道:“你不用急着回我,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没有妻室,也不曾有过任何女人,我从未与哪个女人动过心,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想以后也不会遇到像你这般扰乱我心弦的人。”
他笑了笑,眼里仿佛存了蛊惑人心的东西:“信我吗?”
林韶九险些脱口而出一个“信”字,可强大的定力让她轻咬贝齿,没有出声,待她回过神来时,谢祉瑜已经离远了些。
他闭上眼不再看她:“我稍后送你回你府上的轿撵处,你便说有人救了你,时辰不长,不会想到你出了事,放心。”
林韶九手指扶在白色锦裘上,呼吸还很不平稳,不久帘外便传出一声“到了”,临走之时她应着心思匆匆问他一句:“你是谁?”
外面传来林煊的声音,她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可谢祉瑜不知是刻意停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两人便隔绝在了帘子之外。
林韶九被搅得心神不宁,随意说几句话打发了他们的询问,只说是被人救了,林奂征欲去感谢,马车却不见踪影。
这事过去之后,成了众人心口的一根刺,林奂征夫妻越发忧愁,当时那些刺客中间必定有哪位皇家的人,怕被当做弃子随着镇国公一家处理了,便先下手为强,先处理了林韶九。
可偏偏林韶九这时被人救走了,而这人又不知是哪方人物。
还未等他们多加思索,宫里忽起惊变,景阳帝竟突然驾崩,毫无预兆。
皇子夺位最为血腥,接连传出两位皇子去世的消息,扰得朝堂都是混乱的。后又传出三皇子和四皇子联手合害了皇上,接着就被抄了家。
明贞四年,太子司璟骐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号景祟帝,改年号景贞。
景贞一年。
司璟骐将在世所有王爷罢黜的罢黜,砍头的砍头,独独留一个质子府被他忽略过去。
未守孝三年,司璟骐就下达圣旨,选妃纳后。
所有及笄待嫁闺中的女子都要送进宫中当选秀女,有些朝臣唇唇欲动,借由这个机会将女儿送进宫中,想来得圣上宠幸,一家人也能跟着升迁。
以镇国公为一脉的朝臣纷纷觐见,觉得此事不妥,景祟暴政,杀伐果断压了一众反声。
景祟帝年轻气盛,做事雷厉风行不顾民生,早晚会遭了民怨生出祸端。
林奂征忧心忡忡:“新皇暴政,又下达这不孝的圣旨,怕是会留人诟病。”
罗瑛“哼”了一声:“我们林家上下为他们司家尽心尽力,他们倒好,变着法的除去我们家!”
“早知当初就不该替他们打跑那群南蛮子!”
“阿瑛!”
“怎么?还不能我说了?你们林家世代为将,守着这江山,我可不是,若不是嫁给了你,我现在不知过着什么样的安稳日子!”
罗瑛气急,拉着林韶九到面前:“你看看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到了该嫁的年纪却迟迟未能出阁,如今还要被送进那腌臜皇宫中。”
说着她眼里泛起怜惜:“小九如此温顺不懂心机,进去岂不是要被那些人给生吞了去!”
林韶九抚上她的手腕:“娘,你不要这样说。”
罗瑛眼眶不自觉变红:“我知你聪慧,可后宫内院不比军中,到处都是沟沟壑壑,这般容貌,怎么躲得过她们的心机深重!”
林奂征皱着眉,看向林韶九重重叹了口气:“唯有一法可以躲过。”
林煊插口道:“让妹妹在这之前嫁出去。”
罗瑛一顿,又忧心了起来:“说得倒是轻巧,如今圣旨一下,谁还敢这时娶亲,那不是与皇上对着干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只要妹妹露个面,还不信没有青年才俊来求亲吗?”
林韶九垂眸敛去了眼底神色。
“小九?”
林韶九抬眸:“娘。”
“你想嫁吗?”
林韶九眼里存了盈盈水光:“生于皇城之下,自然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我宁愿嫁于一普通人家,也不愿进宫。”
林奂征起身:“那这些天私底下给小九物色几个才俊,看看哪位年纪相仿合适的,将小九嫁出去。”
罗瑛又要替自家女儿委屈:“我女儿这般优秀,却要嫁于一个不相干的人吗?”
林煊:“妹妹可有什么心仪之人,让阿娘替你说说?”
林韶九闻言抬头,想到那个含情双眸,说着等他来娶她的人,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是一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她为何要寄希望于他身上…
林韶九咬牙摇了摇头:“旦凭娘亲安排。”
罗瑛叹口气,接下来便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
不出所料,果然处处碰壁,若是以往多少人想要求娶镇国公的女儿,可如今谁也不敢轻易犯上,更何况还都传闻林韶九身弱体娇,连门都出不得。
第二百七十二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七)
“小姐,你早些安睡,明日江家的公子可能要与你见面呢。”
林韶九点头应下,面上没什么表情。
待她转身进了内室,只见室内一玄衣男子悠悠望着她。
林韶九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她手下意识捂住嘴,待稳定过来,才过去质问他:“你怎么能擅闯女儿家的闺房?”
她下意识压低声音:“你怎么进来的?”
镇国公府戒备森严,他怎么能这般无声无息进来?
谢祉瑜起身走过去,反问道:“你明日要去见江家的公子?”
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一丝心虚来,可紧接着就无端的又多出了一丝委屈。
她抬眸望过去:“关你何事?”
谢祉瑜看着她倔强的双眼,清澈的眼波蕴着暗黄的烛光,眼里的情绪清晰可见。
她眼眶泛红,脸颊上也染了两酡粉色,越发动人了些。
他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心疼来,哑然道:“韶韶,对不起…”
他踏过去,低头看她:“我不是在凶你,也没有怪你。我只是…心里着急了些…”
在听到这个称呼,林韶九嘴角轻压下来,构成一个委屈的弧度,她垂眸不愿意让他看到。
这个人突然出现,撩得她心神荡漾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自己快要嫁于他人时才出现,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谢祉瑜心疼得厉害,俯身把她下巴挑起来看她:“韶韶,你哭了吗?”
林韶九躲开他的碰触,侧开头,瓮声道:“没有。”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玉手果然如预料中的软滑,林韶九撤了两下没有撤开,她恼怒道:“你放开我!”
她的手从未被人这般碰触过,他怎么能不经她允许便这样唐突。
谢祉瑜手下温柔却也不容她挣脱,他从袖下里掏起一对玉镯,不容置喙地套进了她的手腕上:“韶韶别怪我,先把这个戴上。”
林韶九撤了手,感受着手腕上的沉甸,玉镯在嫩白的肌肤上发着光,成色上佳,美不胜收。
她伸手想摘下来,却被他又握住:“别摘,韶韶戴着特别好看。”
林韶九闷着气:“你放开我。”
他低声道,还有点哄她的意思:“那你不要摘了。”
看她没有反驳的意思,他不舍地松开了手,又听她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谢祉瑜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柔声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林韶九手都下意识一颤,这下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总觉得像一对沉甸的石头,压的她手腕都重得抬不起来。
她唇瓣微启,却不敢再开口。
他低声哄她:“韶韶再等等我好不好?”
“我会光明正大地把你娶走,只是现在不行,镇国公会有危险的。”
林韶九抬眸看他,为什么会有危险?
她咬牙问出口:“你到底是谁?”
谢祉瑜看着她,最终还是复杂地开口:“祉瑜是我的字,我叫谢熠。”
谢熠!
黎国皇子谢熠!
林韶九双眸瞪大,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怪不得他一直神出鬼没,怪不得他不能这般娶了她,他是黎国皇子,若是与他们镇国公府有了瓜葛,恐怕整个府上下都会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韶韶你别怕,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他踏进一步想扯住她,却被她躲开。
她脚步未停,向后退了几步:“你走吧,以后…”她咬牙狠心道:“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说着就要把手里的镯子摘了,却被他一把制止住,他软着嗓子,低声央求道:“韶韶你不要推开我,你等我来娶你好不好?”
林韶九摇头推他:“你走。”
她怎么可能置镇国公上下于不顾,如今景祟帝野心勃勃,早晚会有征战的准备,届时两国必定交战,若是她同他结了亲,镇国公这辈子也洗不脱罪名了。
两人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父亲不可能背叛国家,哪怕如今的靖国已经不如当年。
除非…
她正心思混乱,谢祉瑜却是抓着她一声声哄她:“我会解决好一切的,你待我娶你。”
林韶九挣脱不开,索性不躲,却硬生生看着他道:“世间女子千千万,你为何非要紧抓着我不放?”
他含情的视线痴缠着她,哑声道:“可她们都不是你。”
林韶九睫毛微颤,呼吸之间难过万分,心里又百般触动,他再说这些话于她,她怕是这辈子也逃不开这场劫。
她喃喃道:“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你的身份?”
谢祉瑜解释着:“我那时并不知你是镇国公府的小姐。”
“那上次呢?”
谢祉瑜哽住,他是存了私心,他知道若是她提早知道了他的身份,怕是会连接近她的机会都不会给他,可他不愿意。
时日越长,他越觉得自己心悦她,无法自拔,深陷其中。
他想要她。
要她属于他,永永远远。
林韶九沉着气,双眸清灵,定定地看着他:“那你打算用什么身份娶我?”
谢祉瑜手指微松了几分,唇瓣翕动。
她却没有撤了手:“别骗我。”
他喉结滚动了下:“以天下之主,娶你为后。”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林韶九还是心里不自觉一震,她猛地撤回手,视线慌乱地看着他:“你准备将靖国也吞并在内。”
“司璟骐荒淫无道,早晚会覆灭整个国家,他野心勃勃,就算我不起兵,他也不会安于现状。”
林韶九这时收了所有的慌乱,眼里出现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光:“你打算用多久?五年?十年?我爹爹不会安稳等你攻进来,届时镇国公府与你黎国开战,你又当如何?”
“我不会…”
“你不得不会!”林韶九语气陡然加重:“林家是靖国的将!你要覆灭我的国家,必定要踏着我林家上下尸首!”
“韶韶…你不要这样…”他第一次有了慌乱的情绪,孩童时千里迢迢被送进敌国没有,独自一人筹谋一切也没有,多次受伤濒临死亡时亦不曾出现,可在她这般狠心的目光中,他慌乱不堪,溃不成军。
“谢熠!”她眸光定定,一把摘了手里的镯子:“你我永远都不可能。”
镯子应声落地,“啪”地一声脆响!
第二百七十三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八)
谢祉瑜眼里全是受伤,脚步慌乱过去:“韶韶,不要这样好不好?”
“小姐!你怎么了?”山栀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林韶九眼眶微红,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谢祉瑜最后看了她一眼,翻窗离开。
林韶九收了视线,尽量语气平稳:“没事,你们出去吧。”
山栀左右看了眼:“小姐你真的没事吗?刚刚我听到…”
“没事。”林韶九头都没有回,她沉声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山栀犹豫几番,还是退了出去:“小姐早些休息。”
待室内只剩她自己,她才泄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一对玉镯落于地面,有一只碎裂成两半,另一个还完好无损。
她伸手将它们揽了过来,看着完好的一只,手心紧紧攒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开窗准备扔出去,却在下一秒又收了回来。
指甲陷进掌心里,憋着一口气转身收了起来。
彻夜无眠。
乱了两人的思绪。
质子府。
谢祉瑜回了府邸,推门时直接与原浩对上。
原浩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你这是…求娶佳人失败了?”
谢祉瑜压着唇线不发一言。
“阿熠,我早和你说,你们的身份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原浩叹气:“谁知道我最初随口说一句拐了女军师,你还真想把人家拐回来。”
“阿熠?”
他看他迟迟不开口,皱眉问道:“你还真陷进去了?”
“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般惦记?”
谢祉瑜敛眸掩去眸底神色:“她最好,没有人比她好。”
“非她不可?”
谢祉瑜低喃,语气却是十分肯定:“非她不可。”
“可你同她背道相驰,镇国公不可能将他唯一的女儿托付于你,你以后又打算怎么做?”
他握着拳:“计划提前,启程回国。”
当天夜里,一场大火灼烧了质子府上上下下,熊熊烈火烧了整整一夜,待翌日来人,只剩一堆碳灰,骨渣都不剩。
司璟骐在皇宫里大发雷霆:“失了一夜的大火为什么偏偏现在才禀报!”
“回陛下,质子府偏僻,大家都没有注意…”
“朕养你们有何用!”
众人作鹌鹑状,谁也不敢露头再开口。
待这时才意识到,一直存在感十分低的黎国质子,其实也并没有表面那般无害,这场大火绝对不是简单的大火。
都说质子谢熠从那时便丧生火海,虽只是一个质子,可黎国一名皇子就这么好端端丧生在靖国,怎么着也得讨个说法。
又传来消息靖国皇室大变,一直康健的靖皇竟突然卧病不起,底下数位王爷却都没有举兵代之的冲动,可皇权也同时架空,无人掌管。
因为质子府大火的事,司璟骐选妃之事硬生生被搁下了。
然而这件事却好像给了他警示,听到黎国大乱,他直接动了心举兵南下,将黎国一举攻破!
圣旨一下,朝臣分割两派,一边是以镇国公为首的举兵不妥,一边是以平南王为派的力争举兵,将黎国收复!
司璟骐如今被权势迷了心智,哪听的进别人的劝谏,下命让平南王带兵出征。
战事一触即发!
景贞二年。
平南王势如破竹攻破边城,占领了黎国一座城池。
又是三个月过去,平南王连续攻破两座城池,一时军心大振。
战报连夜传来,司璟骐当夜设宴,举国欢庆。
镇国公愁眉不展,却因为他多次劝谏,被司璟骐退了回去,亦对他生出了不喜来。
“太过顺利,恐怕有诈啊!”
罗瑛沉着脸:“新皇年轻气盛,你越是这般劝他,他越要觉得你身无本领,却是占着镇国公的身份不放。”
“唉!”
罗瑛恨铁不成钢:“残暴无脑,子民怨声载道,这就是你守护的皇室!”
林韶九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变得话少了许多,面对他们的谈论也只是垂首倾听,从不发表意见。
罗瑛早看出她的不对劲:“小九,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林韶九抬眸,视线对上罗瑛,又移向了林奂征:“爹爹,若是这座皇城被攻下,您要怎么做?”
林奂征微顿,却是道:“你是看出了皇城早晚会破?”
她微顿,“只是猜测。”
林奂征叹气:“从质子府忽起大火,事情就已出现了不对,偏偏陛下不予思考,一心收复天下。”
“质子府”三个字仿佛触动了她的神经,将她长久以来没有变过的表情发生了一丝触动。
罗瑛脸色不虞:“先皇于我们林家不义,我们为何还有守着这份愚忠!”
林奂征手指垂在桌面:“林家世代为司家效忠,新皇如今只是走了偏路,想必假以时日会看开。”
“假以时日?”罗瑛扯着林韶九的手:“那你就等这整个靖国覆灭,踏着我林家子孙的尸体再看开!”
林韶九被罗瑛扯着去了门外,踏步进了闺房,才低头看她:“小九,你实话同娘说,究竟是有什么心事?”
林韶九抿唇摇头,身子偎到罗瑛身上,瓮声瓮气道:“没什么,娘亲,我只是不喜战争。”
罗瑛叹口气摸了摸她的乌发:“生于乱世,这是免不了的。”
她低声轻喃,不知是在问谁:“江山当真如此让人心动吗?”
“我们女人可能永远理解不了男人的野心,他们总会对权利趋之若鹜。”
林韶九掩在暗处的眸光淡了下来,手指微微捏起,存了满心的难过与心酸。
景贞三年。
战事急转直下,平南王率兵节节败退,被攻得措手不及。无奈之下,司璟骐派镇国公南下,林家将前往支援。
林韶九随兵前去。
路过城池,到处是民不聊生,因为战乱失去家人的比比皆是,难民从这座城移到那座城,颠簸中饿死冻死的亦有不少。
而被黎国攻下的城池,有许多降军自愿投降,还子民一个安定,黎国对待降军的态度很好,给靖国子民留下了好的印象。
偏偏司璟骐不懂,大骂叛军,还下达了投降诛九族的命令来,弄得军队人心惶惶,不得已只能拼命抵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九)
战场上最忌军心不稳,林奂征到的第一时间便是稳固军心,众将见镇国公来,一时军势大盛,力挽狂澜,将必死之局生生杀出了一条生路来。
林韶九在后方出谋划策,林奂征夫妻便在前方带兵杀敌。
黎国军营出现了第一次的愁绪。
“殿下,自从镇南王过来后,我们便不如最开始那般轻松了。”
谢祉瑜听着今日的战报,手里捏着地形图,黑眸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人道:“若是我们此刻派兵绕过林家将直击皇城,皇城必然会被攻破。”
“不可,镇国公不是平南王,他不会给我们绕后的机会。”
“那殿下看要怎样办?”
另一人上前:“他们排兵布阵虽然不好攻破,可也抵不过直线攻过去,我仔细观察过了,他们主营方向很脆弱,大约是镇国公太过自信,只要我们朝着主营进军,必定能一举拿下镇国公!”
“只要镇国公被擒,我们还不怕攻不下靖国吗?”
“我看这方法可行。”
谢祉瑜直接拒绝:“不行。”
“为何不行?”
谢祉瑜直接起身:“再想其他法子。”
待人都走光了,原浩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殿下,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愿意动她吗?”
两人从挚友到上下属变换,原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他也是被靖国灭了全族的人,如今报仇在即,怎能因为一个女人,便误了大业。
他深吸一口气:“你若当真想要,便擒了镇国公为我们所用,再将她抢过来不也是轻而易举。”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可他不舍得。
镇国公必然不会为他所用,韶韶也必定不会原谅于他。
“殿下!别忘了你在靖国委身二十年,却要在这一刻付诸东流吗?黎国子民还在等你带他们重建家国。”
谢祉瑜紧紧闭上双眼,摆手道:“我自有打算。”
无人知道账外一人存了心思徐徐走远。
林家将与谢祉瑜带的骁骑军足足僵持了三个月,林家将这边应对的十分吃力,最重要的是军队人数的问题,以及前面的败仗太多。越发吃力,他们便越发军心不稳。
而在这日夜里,军中阵营连连被拔,本就人数不多的林家将又损失一半!
连带着粮草也被烧了个精光!
这于林奂征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罗瑛把剑扔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怎么会突然遭了埋伏,军中必定出了叛贼!”
林韶九皱眉:“爹爹,这可如何是好?军中没了粮草,相当于要了将士们的命。”
林奂征剑眉一定:“去查!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发现叛贼,必定不可轻饶!”
想到刚刚京都传来的消息,林煊更是怒火攻心:“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他们却在皇城安稳度日!前些日子司璟骐竟还在同那些文臣赏起了花来!”
怒火攻心,他连陛下也不愿意称。
若不是为了靖国子民,他们怎么还会在这里拿命抵抗。
“唉!”林奂征重重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撑不住。”
林韶九捏着手心:“送信的人派去了吗?必须要让他们将粮草送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送过去了,但愿陛下能尽快运来粮草。”
与此同时,黎国军营。
谢祉瑜将人一脚踢翻在地:“谁准你不听指挥这样做的!”
那人咬牙跪在地上:“殿下,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与方威里应外合,林家将必定会被我们攻下!我们已经僵持三个月了,不能再拖了!”
“不听命令行事就是违抗军令!”
“殿下!您若要罚属下毫无怨言,据传敌国那位女军师受了重伤,这恰好是我们的机…”
“你说什么!”他话未说完,便被谢祉瑜一把扯了衣领扯了出来,他目眦尽裂:“谁受了重伤?”
“他们的女军师…”
谢祉瑜一把将他甩到地上:“滚!拖下去军法处置!”
他眼底猩红,来回徘徊了几圈,只觉心慌得厉害,终究换了衣袍,连夜闯入了敌国军营。
林家将戒备森严,可因人数减少,已不是最初的严防状态。
深夜辗转几番,谢祉瑜才摸到了林韶九的营帐中。
她呼吸均匀,暗色下脸却十分苍白,两人距离上次已有两年未见,他看着这幅午夜梦回的面容,美如往昔,却十分瘦削,一抹心疼涌上来。
伸手探向她的手腕,在确定她并无大碍,心生疑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却被她一把拉住了手!
他心脏一顿,保持着这个姿势未敢有动作。
林韶九看着他颀长的黑色背影,轻声道:“谢熠。”
谢祉瑜缓缓回身,与她明亮清透的双眼对上,嗓子莫名干涩起来,他避开她的视线不敢看她。
林韶九缓缓坐起身,看着这双熟悉的桃花眼,两年时间,恍如隔世。
“你来做什么?看我们林家将如何被你攻的溃不成军,或是来看看你的杰作?”
“韶韶…”
谢祉瑜喉咙哽住,他想告诉她不是他,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苍白,这次不是他,可总归与他们对战的是他的人。
林韶九凉凉地看着他,只觉得讽刺至极:“你还要这般喊我吗?”
谢祉瑜伸手想碰碰她的脸,却被她躲开。
他眼底出现一抹苦涩,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如果我现在喊一声,你可能性命都会交代在这。”
谢祉瑜不说话。
“你当真不怕?”
他怕是真的爱惨了她,否则现在怎么真的生出了陪在这里的冲动,只要她能原谅他,只要她能欢心…
林韶九手紧紧扯着他的手腕,指甲都深深陷进去,掐出了一块青紫,他也没有躲一下。
在天人交战之中,她突然松了手:“你走吧。”
谢祉瑜看着空着的手腕,心里不知是什么心情,复杂难耐,深看她最后一眼时,留下一句:“方威是判兵。”便翻身出了营帐。
帐内,林韶九又缓缓躺了下去,刚刚握过他手腕的手指蜷了起来,眼睛看着帐顶,竟觉得干涩至极,酸得厉害,一滴泪从泪痣旁滑下。
无声。
第二百七十五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十)
第二日林奂征便听了林韶九的话查了方威,果然查出他与黎国有来往,一怒之下当场斩杀。
而粮草消息传回皇城,司璟骐不仅没有着急,相反却是气急败坏地说不送粮草。
因为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士兵,他将镇国公与黎国私通的信笺呈上去,说这不过是他们的计策,就是为了私通然后将靖国一网打尽。
司璟骐气血攻心,怒骂镇国公竟做这般通敌叛国的勾当,当下下圣旨罢免了镇国公的头衔,将镇国公九族人口全部抄了家,传信如果林奂征不带兵回京,这九族人口,将于半月后全部问斩!
得到消息的林奂征气血上涌,举兵退了战场,带着妻儿回京,势要讨个说法。
罗瑛拦着他怒吼:“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黎国的计策,摆明了让我们起内讧,再一举攻破,可如今皇上昏庸,听信小人谗言,我们哪怕回去又如何?陛下真的能信了我们的说辞吗?”
林奂征手心紧握,满脸痛惜:“可我林家几百口人,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命丧黄泉。”
“想我林家世代忠良,却要断送在此不成!”
气氛一时冷凝,他们林家,从开国便对得起林家英烈,如今却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
这又让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林韶九唇瓣耸动,连手指都颤抖起来:“爹爹娘亲…是女儿不孝…”
罗瑛将她揽进怀里:“是我们对不起我的女儿,让我的小九受这样的苦。”
她摸摸她的头:“我女儿生得这般貌美,却也没有嫁于一如意郎君。”
“娘亲…”林韶九哽咽起来:“您别说了…”
都怪她芳心错付,爱上不该爱的人,如果她当时没有心软放他走,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是她害了林家上下,是她对不起列祖列宗…
她突然将罗瑛推开,一下跪在了地上:“爹爹,娘亲,是女儿对不起你们…”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林煊吓得过去拉她,却被林韶九躲过去。
“还有哥哥…对不起…”她抬眸泪如雨下:“是我…是我动错了心,才置林家于水火,置林家冠上通敌叛国的骂名,是我对不起林家的列祖列宗…”
豆大的泪珠往下胡乱地掉,啪嗒啪嗒落到地上,她已泣不成声。
罗瑛惊讶:“小九,你先起来同我们好好说说,你对谁动了心?”
林韶九抬眸,泪眼婆娑间全是愧疚和懊恼,她悲恸哭道:“是谢熠,是谢熠…”
谢熠二字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了他们的心头!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那天他来了军营看我,我本可以将他抓住的,可我却放他走了…是我对不起你们…”
林奂征沉下脸来:“小九,你好好说,你怎会同他有了交集?”
“上次宫中遇刺,是他救了我…”
林煊怒声:“是不是他勾引你!让你为他动了心!”
林韶九摇头,下意识替他辩解:“不怪他,我本就喜欢他,从…”她咬牙吐声:“从第一眼见他便动了心。”
是啊,从第一眼便动了心。
第一眼就知他的不同。
可她却迟迟不愿承认。
可是承认了又怎么样…他们终归无法走到一起…
相反的,罗瑛此时却反常的平静下来,她低头看着林韶九:“他上次为何来军中看你?”
“他以为我受了伤…”
“这么说他也喜欢你?”
林韶九仓促点点头,又立刻抬头道:“我没有说过自己喜欢他,也没有与他私定终身,除了那次,我和他再也没有见过面。”
罗瑛神色蓦然复杂起来:“小九,你…”
她讲他拉起来,悲伤地看着她:“该是我们说对不起,才让小九得不到幸福。”
林奂征沉着脸色:“可我们通敌叛国的罪名别人又会怎么捏造出来,就像你娘最初说的,这是黎国的诡计。”
林煊手里握着剑,像是下一刻就要冲过去将谢祉瑜斩首:“抢走了我妹妹的心不说,还要害得我妹妹如此伤心!”
林韶九眸光暗沉下来,贝齿咬着红唇,手指紧紧握在一起。
罗瑛小声问:“你觉得这是他做的吗?”
林煊接话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是啊…不是他还能是谁…
总归是他们黎国做的。
林煊揪着神色:“妹妹,既你与他没有交集,便不怪你,唯一的便是你付错了心,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你莫要再为这样的男人伤心!”
林韶九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
林奂征重重叹了口气:“收拾回京,不论结果如何,我们也要同整个林家共患难。”
林韶九心脏一颤。
本以为这会是场赴死,却不成想比死更加痛彻心扉。
不出林韶九所料,谢祉瑜晚上又来了,他一把抓住林韶九:“韶韶,和我走好不好?”
林韶九眼眶肿着,声音沙哑:“不好。”
“韶韶,你信我吗?不是我做的。”他低头看她,哄着她,痴痴地黏着她,让她相信他眼中的情绪不是作假。
可她却闭眼不再看:“谢熠,是你自投罗网,为了我的家人我这次不会放你走。”
谢祉瑜瞳孔睁大,下一秒听到林韶九沙哑着嗓子喊出来:“来人!”
只见一群人冲进来,谢祉瑜匆匆看了林韶九一眼,在混乱中突然冲出一群人将谢祉瑜救走。
林韶九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殿下,我就说你不要为了那样的女人失心,若不是我们在后边跟着你,恐怕你今日就是凶多吉少了!”
谢祉瑜眼底猩红怒瞪着他:“是你做的?”
“殿下三思!”
“殿下!副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殿下莫要为了别国女人做出冲动之事。”
谢祉瑜手心拳起,骨节嘎吱作响:“都滚!”
皇城之上是豪华富丽的亭台楼阁,皇城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先人的血。
他们连城墙都没进,便被押送进来。
往常人人欢送的镇国公,这次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即使有人喊着相信他们,这幅场面却也让林奂征悲从心起。
第二百七十六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十一)
四人被一路送进宫殿,林韶九发丝微乱,却也不掩倾城之姿。司璟骐面见四人时,直接掠过三人,走向了最后的林韶九。
有消息传来谢熠心悦于她,又说只要抓住她便是抓住了谢熠的命脉,他起初还不信。
“抬起头来。”
林韶九垂首不语。
“你想抗旨吗?”
林韶九忍着屈辱抬头看去,司璟骐长着一个正经男子模样,也还算丰神俊朗,可与谢祉瑜比起来,差了却不是一星半点。
而司璟骐在看到林韶九面容的一瞬间,眼底便迸射出惊艳的光来。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绝色的美人儿!
他扬声笑道:“林爱卿,你藏了这么个倾城绝色的女儿在府邸,是怕朕看上了她吗?”
“哦不,是镇国公。”
他凑近伸手抬起林韶九下巴:“只要朕娶了你为皇后,令尊立刻就能恢复镇国公的称号。”
明明曾经有人做过一样的动作,可他做起来却让她生出了万般的厌恶来。
她强忍着反胃,与他对视:“你能放了林家上下所有人吗?”
“自然。”
林奂征突然道:“陛下!我们林家从未有过叛国的心,忠心可鉴,还望陛下明查!”
“哎?无妨!”司璟骐哈哈笑着,竟过去将跪在地上的林奂征扶了起来:“镇国公忠心耿耿,朕心中有数,小人谗言不可听信,待朕娶了韶九为后,你便是朕的国舅爷了!”
林奂征咬牙道:“小女身子不好,年岁又大,恐配不上陛下九五之尊。”
司璟骐脸色瞬间沉下来:“你不想将女儿嫁给朕?”
“爹!”林韶九骤然出声:“我嫁。”
林奂征重重闭上了双眼。
罗瑛咬着牙齿,死扯着旁边的林煊不让他出声,再感受时,口中已满是血腥气。
…
一女子躺在秋千上正笑得欢快,她抬眸看向来人,惊喜道:“韶九!竟是你!”
“你怎会过来?”
林韶九提步过去:“奚苓,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怎么这般憔悴?也对,如今边关战事告急,皇上却在这立后,当真是昏君当道!不知道我这个家还能留存多久…”
“韶九,我听说黎国带兵的是曾经的质子谢熠,都传他对子民很好,我有时都在想,若他真收复了天下,也许我们也不用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
林韶九眼里复杂,看向她时竟多了几分艳羡,宰相将她呵护的很好,使得她一直保持着这颗不染世俗的心。
“这些话私下说说便是,莫要再说与旁人听知道吗?”
孟奚苓吐了吐舌头:“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听闻你曾师承卷柏门下?”
“是啊,他是我师傅。”
卷柏是江湖上有名的医师,听闻他治病救人之术了得,研究毒药的本领更是神乎其神。
林韶九睫毛微垂:“我想向你求取一门药。”
…
大婚之日,普天同庆。
司璟骐以皇后礼仪将林韶九迎娶进宫,却在进入凤鸾宫时,他刚娶的皇后竟不翼而飞!
大婚之夜,一国皇后被人无声无息掳走,这于皇帝来说简直就是站在头上打脸,他大发雷霆,将镇国公一家抓了起来。
因为尊严问题,只能暗暗寻找,畏手畏脚更是让司璟骐憋屈气闷。
而此时一座隐蔽屋舍内。
林韶九一身火红嫁衣,凤冠霞帔,宛若神女,却是目光清凉地看着对面同样红衣的俊美男人。
两人站在一起,倒是让人误会成亲的是他们。
“韶韶…你穿嫁衣果然同我想象的这般美。”他的语气明明温柔至极,可眼底却是存了一腔的酸意。
她这嫁衣不是为他而穿。
林韶九眼里没有丝毫触动:“你想做什么?”
他过去拖起她的双手,林韶九这次却没有拒绝,只是无动于衷地望着他。
他哑着嗓子:“韶韶,你和我走好不好?”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林韶九却是抬头看他:“我同你走了又当如何?你要娶我吗?娶一个敌国皇后为妻?你黎国的子民又当如何作想?”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里,紧紧箍着他:“只要我想娶你,谁也不能说什么。”
林韶九闭上双眼,贪恋这唯一的气息,独属于他身上的清香围绕在鼻间,让她心尖都在发颤。
她颤着手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谢熠,若是你今日将我带走,我林家上下都会因我而死,那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却仿若未闻,轻声道:“韶韶,我不愿你这样喊我,你喊我祉瑜好不好?”
林韶九闭上眼,却有泪从眼角溢出来。
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对劲,谢祉瑜将她拉开,看到的就是泪眼婆娑的面容,一滴滴泪像针般扎进他的心里,他霎时慌乱不堪。
他颤抖着抹着她脸上的泪,却发现越来越多:“韶韶,你别哭…我错了…是我不该这样对你…我送你回去,我这就送你回去…”
她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敛眸泪似珍珠。
“我只是想到你要嫁于旁人我心都要痛死了,我没忍住…你别哭了…我送你回去…”
林韶九深深呼吸,自她出生以来,她哪曾这般哭泣过,可从认识了这个人,她的泪便从未停歇。
错的…
本就是错的…
“让我走。”
他抹干了她最后一滴泪,从喉间溢出一声颤来:“好…”
林韶九又被无声送了回去,待司璟骐火还没有烧得更旺时,她一身嫁衣跪在他的面前:“陛下,恳求您将臣妾的家人放了。”
司璟骐怒视着她:“你去哪了?”
她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慌乱:“臣妾只是昏倒在了某处,醒来便发现做错了事,惹陛下不快是臣妾的错,还望陛下不要于臣妾的家人计较。”
司璟骐被气笑,掐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你当朕是傻子?”
林韶九垂着睫毛,红唇在葳蕤灯火下越发莹润,清丽绝伦,又美艳无双。
司璟骐突然改了主意,一把抱起她向寝宫走去:“将镇国公府的人放了!”
林韶九紧握着手,如提线木偶般,目光空洞地看着金碧宫殿,仿佛是在看一个永不能逃脱的牢笼。
第二百七十七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十二)
“殿下,臣给您送来了一位美人,这是我们黎国第一美女,才貌双全,想来比起那靖国皇后还要美上几分。”
被送来的美人抬眼看了眼上方的男人,一身红衣立于之上,酒杯在他手里转,红唇被打湿,桃花眼迷离地随意瞅了她一眼。
没成想殿下竟如此绝色。
她瞬时心跳如擂,脸上红霞欲飞看着他。
谢祉瑜站起来,一步步走过去,垂眼用手里的酒杯挑起了她的下巴:“你觉得自己美吗?”
她匆匆看向他,眼里都不自觉含了情,似被蛊惑般启唇:“美,可是殿下更美。”
谢祉瑜手指一松,酒杯应声落地,啪地溅起一滩水花,惊得美人脚步微动。
他退后,嫌恶地擦了擦手指,冷声道:“滚出去,以后不要再送女人过来。”
“殿下!那靖国皇后有什么好!她今日就要上了别人的龙床,一个残风败柳你也要吗!”
谢祉瑜猛地回头,眼底皆是冷意,吓得那人一个哆嗦。
送她过来的人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谢祉瑜下一句话时:“拖出去,将她舌头拔了。”
“殿下…”
他斜眼看他:“听不懂?”
“…是。”
“殿下!不要!!你不能这么残忍!你为了…唔…”
声音被止住,谢祉瑜又坐到软榻上,眼前明明灭灭全是她的影子,视线昏花时,是她泪眼婆娑的模样…
他突然捂着心口,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
龙床之上,红灯摇曳。
司璟骐看着床上的女子:“他可曾碰过你?”
林韶九木讷道:“没有。”
司璟骐伸手触到她的脸上,流连的语气:“这张脸救了你,却也害了你。”
林韶九手指紧紧攒起,司璟骐缓缓低头,在一指之间时,她突然道:“陛下。”
司璟骐退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不愿意?”
林韶九目光空洞地看着红帘:“臣妾中了毒,恐怕不能同陛下交好了。”
他脸色刹变:“你说什么!”
林韶九手心用力,“臣妾中了噬情散。”
司璟骐骤然起身退后,盯着她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你在骗朕?”
“陛下宣太医一查便知。”
噬情散,唯有女人可中,中了此毒本身不会有什么危害,却会将毒通过男女欢☆爱转移到男子身上,当场毙命。
而同中毒者接触过多的男子,也会被无形影响,越发想要靠近女子,同她亲近。
中毒人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是血液会发出蚀骨般的香气,林韶九被放了血,香气瞬时飘满房间,刺激所有人的神识,眼前不自觉出现了迷乱。
司璟骐连靠近都不敢,只敢遥遥怒瞪着她:“是谢熠做的?”
林韶九稳坐于榻上一句话也不说。
司璟骐当她默认,气急败坏地喊到:“将皇后禁足于凤銮宫,谁也不准踏入半步!”
景贞四年,战事越发紧张,谢熠率军直线北上,连破三城。
景贞六年,镇国公派兵再次南下,同谢熠对阵,大败而归。
司璟骐急火攻心,将林韶九扯出来立于皇城之上,放言若是谢熠不退兵,便将林韶九斩于城下。
林韶九漠然应对:“他即将成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陛下当真看不透,与家国天下比起来,儿女私情不堪一击。”
司璟骐盯着她:“你是不是很愿意看到这幅场面?你是不是早就与他串通好了要夺了朕的天下,以后他为王你为后,坐拥天下?”
林韶九垂眸:“陛下想多了。”
时隔三年,林韶九早已不见当年的坚韧锋利,仿佛被磨平了棱角,在这深宫中,成了一片再经不起半分涟漪的死水,唯独眼底的清澈还见当年模样,却失了灵气。
司璟骐突然冷笑道:“都说镇国公骁勇善战,你说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却连区区一个后辈都打不过,莫不是存了异心,打算将我这江山拱手让人,之后再做这天下的国舅爷?”
林韶九心里升起一抹慌乱来:“林家世代忠良,定不会存有异心。”
他视线描摹着她的面容,最终停留在她略乱的双眼中:“朕烦透了你总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倒是少见你这般慌乱。”
她视线恍惚:“陛下,三年前林家将大半兵力折损,黎国收复城池越发顺利,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家父也不愿看到,他已经尽力了…”
“尽力?”司璟骐嗤笑道:“那这便是说,镇国公于我靖国已经毫无用处!”
林韶九喉咙干涩,只觉一股凄凉涌上心头:“我们林家守了靖国百年,陛下怎能…将我们世代辛苦以一句无用结束…”
“你在不满?”
林韶九闭眼不愿看他。
司璟骐几近失了心智,即将丢了国家,自己的皇后还只能干看着,而这一切都拜谢熠所赐!
他不能好过,也不会让谢熠好过!
“你以为待他兵临城下他还会娶你吗?你是敌国皇后,他给你下毒不让朕碰你,以后他也不能碰你,这么狠心的男人,你当真以为他真心爱你?”
林韶九低声道:“我从未说过他爱我。”
他突然勾唇冷笑:“既然如此,我们便来打个赌如何?”
林韶九心脏蓦地一跳。
“朕将你林家所有人绑在城门之上,一天砍一个,最后轮到你,你说谢熠会不会在此之前赶来救你?”
林韶九双眸睁大:“他不会来的!他对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会,我镇国公上下从未有负于你司家皇家,你怎么能这样…”
他一手掐起她的下巴,眼底是狠厉的光:“我不能这样?他谢熠毁我江山,我送他一份大礼又如何?想必看着心爱的女人肝肠寸断他也会痛苦的吧。”
“不要…”她扯着他的衣袖:“陛下,我求你,他对我根本就无情,你这样做无异于是将国家推于水火之中,林家以命护着靖国百姓,你当真要如此做吗?”
他扶袖将她甩开:“那又如何!朕马上就要丢了江山沦为阶下囚!朕有什么好怕的!”
“下旨!将她拖下去!”
林韶九被拖曳到地上,她喉咙撕裂般的痛,手指在地上刮出血丝来:“司璟骐!!!”
“你不能这样做!!!”
“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十三)
巍巍宫墙之上,林家众人被一字排开,偏偏林韶九被锁进巨大的笼子中面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她嗓子涨疼,眼泪像是早已哭干,跪在笼子里看着所有人。
“黎国传了什么话过来?”
“回陛下,谢熠什么也没说。”
司璟骐冷笑一声:“很好。”
他随手一指:“今日便将…那三人都砍了吧。”
林韶九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满面都是憔悴,发丝凌乱,垂曳了满地:“不要…不要…”
“陛下…我们当真要这样做吗?”
“你在质疑朕?”
“可是…靖国的子民都在议论…”
“那些刁民心早已不在这里!他们估计都很想谢熠占领靖国,朕偏不如他们的意!”
“砍!”
他居高临下站在笼边:“朕的好皇后,好好看着,你若要恨便去恨谢熠,如果不是她,你们整个林家都不会受这些苦。”
一声尖叫声从远处传来,接着就是压抑的哭泣声。
林韶九闭眼不敢去看一眼,只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日,五人。
第三日,十人。
到了第四日,司璟骐明显耐性不足,直接将剑提到了林煊面前:“皇后,看看你曾经意气风发的哥哥,他即将要死于朕的剑下,你说他会来吗?”
林韶九盯着林煊的面容,曾经那个眼若星辰的少将军已经不见,满目疮痍,可他脊背依旧没有弯一下。
她听到他喊道:“妹妹!不要怨恨自己!怪只怪我们付错了忠心,来世我还愿意做你的哥哥。”
她眨眨酸涩的双眼,明明痛到发涨,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哥哥…”
噗!
明明离得并不算近,可林韶九却听到了剑入血肉的声音。
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视线模糊间是林煊含笑的面容,嘴角溢出鲜血依旧对着她笑。
“哥哥!!!!”
她扑到笼子上,发出锁链晃动的声音,撕拉作响。
“哥哥!!!呜…哥哥…”
她耳边有林奂征和罗瑛的嘶吼声,在耳膜震动时,像是泣了血。
…
“殿下三思,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你的前程!”
“殿下,你不能因小失大啊,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等以后坐拥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执着于她。”
“殿下,江山为重!”
谢祉瑜看着堂下一个个深思远虑的神情,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是你们不相信我?你们也知道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我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怎么坐拥天下?”
“可是她是敌国皇后,您怎么能…”
他打断那些人的劝阻:“我带你们复国,不是让你们这样管教我的。”
说着身影就要向殿外走去,众兵蜂拥而上,将他围住。
他眼里冷光乍现:“你们想反了天?”
“殿下恕罪,你不能去!”
“这明显是陷阱!你若前去,必定有去无还。”
“让开!”
眼前跪了一排的人:“若是您真的要去,便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原浩跪在下边,抬头道:“马上就要成功了,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前功尽弃吗?”
他眼底猩红,紧紧握着手,回身一把将桌子掀翻在地:“都给我滚!”
大门被关上,只有谢祉瑜一人在空旷的大殿上,他唇瓣颤动:“韶韶,一定要等我来救你…”
是夜。
庄严的城墙上有干涸的血迹,脏乱不堪的地面没有任何人打理。
林韶九歪倒在笼子里,身上是晕染的血迹,凌乱的发丝将憔悴的面容遮住,葱郁的手指残破,根根腐烂,伤痕随处可见。
谢祉瑜心脏抽痛,将锁链一点点撬开,颤着手指将她抱了出来。
林韶九睁开双眼,对上他心疼的双眼,一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指甲陷进他脖间骨肉中。她睁眼看着他,眼里不知是何种情绪:“求你…将我的爹娘救出来…好不好?”
谢祉瑜压下心疼,又将她护紧了一点,转眸看到林奂征浑浊沧桑的双眼。
林奂征干涩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往日容光焕发的镇国公满是酸楚,他微启唇:“不要管我们,带她走。”
“谢熠,你胆子还真是大,真敢单枪匹马闯入朕的皇城!”一道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谢祉瑜抱着她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谢祉瑜二人便被围堵,月光撒下来,映着地上的血迹,越发明亮。
司璟骐勾唇道:“你说一个马上就要得到天下的人,怎么能被区区一个女人束缚呢?”
他的语气突然急转直下:“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朕的皇后!”
林韶九意识恍惚,却下意识松手推他:“你走,不要管我。”
他低头温柔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司璟骐觉得威严被践踏,怒声道:“给朕围上去!将他活捉!朕要将他千刀万剐!让朕的子民都看看,谁才是他们的皇!”
所有士兵提剑而上,谢祉瑜小心护着林韶九,行动受阻,渐渐受了伤。
刀光剑影间,突然冲出几名黑衣人:“保护殿下!”
“殿下快走!”
在谢祉瑜带林韶九离开时,林韶九下意识看向林奂征罗瑛的方向:“不要,爹娘…”
罗瑛用最后一丝力气高声喊道:“小九!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娘!!不要!”
林韶九浑身使不上一丝力气,被谢祉瑜强行带走,悲痛欲绝,再次陷入昏迷…
等她醒来,已是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身上被换了衣服,十指被包扎起来,却是动一下便觉得浑身剧痛。
“韶韶,你醒了。”
林韶九转眸看到谢祉瑜正坐在床边看她。
她空洞地愣了很久,动作时牵扯到身体的痛楚,霎时清醒过来,立刻起身扯住了他的衣袖:“爹娘呢?”
谢祉瑜视线微移,不愿同她对视。
“他们是不是…咳咳咳…!”她猛烈咳嗽起来:“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已经…”
他立刻给她拍了拍后背:“不是,韶韶你别急,他们还没有出事。”
林韶九双眼希冀地看着他:“他们还活着是吗?”
他从喉咙里溢出声音来:“…嗯。”
“他们还好吗?”话脱出口,林韶九便觉可笑,怎么可能好…
她如今被救,他们怎么可能好…
第二百七十九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十四)
“我要去救他们。”
她翻身下床,却身子一软,被谢祉瑜扶住:“韶韶,你别急,我救他们好吗?我帮你救。”
林韶九握着他的手:“真的吗?”
谢祉瑜点头应着:“我替你救,你好好养伤,先把药喝了,嗯?”
林韶九像是被安抚了,安静地一口口喝着他喂的药。
只是她不知道,林韶九一天不出现,司璟骐便会在林奂征夫妻身上挖走一块,也许今天是手,明天便是眼睛。
而林奂征的一只手已经被砍掉了。
第二日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林韶九的耳朵里,她哭着让谢祉瑜放她走,谢祉瑜只抱着她不让她去。
“你让我去救他们好不好?我…怎么能在这里,他们还在替我受苦…”
“韶韶…不要去…”
“我会救他们出来的,你信我。”
林韶九突然扬手一巴掌拍到他的脸上:“我不信你!你是黎国的王,你救不了!你为何救我,我宁愿同我的爹娘死在一起!”
“你不要这样…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滚!你滚!”她哽咽着,出声已是字不成句:“只要…你不让我走…,就永远都不要来见我!”
第三日,林韶九砸了殿里所有东西。
接着她便不吃不喝了三天。
谢祉瑜再去见她时,她已是呆坐着发愣。
“韶韶…”他心酸得厉害,都让他攻过去,他顶着众多压力迟迟不下达命令,林韶九如此更是惹他心疼。
林韶九突然抬眸看向他,唇瓣干涩不见血色,却是哑着嗓子道:“你不是想要这天下吗?我帮你。”
她指着桌子上的竹简:“这里记载了靖国皇城的薄弱之处,你可以一举攻下,这天下就会是你的。”
“韶韶…”谢祉瑜摇头,眼里存了苦楚:“我…”
我已经不想要这天下了,我只想要你安好。
可是如今…
已无退路。
“我帮你,我回去可以…”
谢祉瑜直看着她,心里不自觉涌上悲凉,她怎会觉得自己如今真的心系江山。
他不自觉脸色冷下来,眸底也存了冷意,一字一句道:“你听好,我不需要你。”
她心里一颤,突然摇晃着站起身,一点点向他走过去,身子一软扑进他的怀里,谢祉瑜瞬时僵硬,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同他亲近。
她偎进他怀里轻声问道:“你要娶我吗?”
谢祉瑜眼里冰冷瞬间打破,抓着她的肩膀:“你愿意嫁于我吗?”
她手指微蜷:“你将我送回去,我在靖国皇宫等你,你来接我,好吗?”
谢祉瑜抿唇不应。
“我相信你可以将我们救出来,我等你来娶我。”
他拒绝着:“不要…”
“万一…”
林韶九抬首打断他的话:“没有万一!你可以做到,你可以。”
她眼底本是一滩死水,看向他时清澈的眸光里全是祈求和坚定:“送我回去。”
感受着怀里人的虚弱和痛苦,他终究痛苦地闭了眼:“…好,我送你回去。”
她手指骤紧。
“你一定要等我…”
她露出一抹仓促地笑来:“好。”
…
林韶九被送了回来,看到的却已是林奂征残破不堪的尸体,他的一只手被砍,两双眼也离了身。
林韶九忍着心下剧痛,对着他跪拜了三下,头颅撞地声嘭嘭作响,额间瞬间溢出血。
她哽咽道:“爹…是女儿不孝…”
司璟骐在旁边觑着她,眼底尽是狠意:“这都怪你,你若是早些回来,你爹便会留着命了。”
林韶九咬着牙,舌尖尝到腥甜:“司璟骐,你会遭报应的!”
司璟骐将她扯起来,脸上是嗜血的残暴:“遭报应?是谢熠毁了朕的一切,也毁了你!该遭报应的是他!”
林韶九忍着剧痛冷声问道:“我娘呢?”
司璟骐冷笑:“想见她吗?朕带你去。”
罗瑛在房内束缚着,往日意气风发的镇国公夫人,此时已是心灰意冷。
只一眼,便让林韶九痛苦不堪,她颤抖着过去:“娘…”
罗瑛猛地抬眼:“小九!你为何又回来了!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
林韶九扑过去抱住她:“娘,对不起…”
“小九,不要哭。”
她眼神蓦然复杂起来,看着门口站着的司璟骐,咬了咬牙。
她伸手拍着林韶九的背,像平时一样同她说话:“是我的小九生错了人家,才受了这些苦。”
“不是的…不是的…”她哭着摇头,一声声反驳。
罗瑛将她拉开,温柔地将她的泪拭去:“我的小九美貌,聪慧,是这世间最为宝贵的人,我和你爹爹都为你骄傲。”
林韶九已是泣不成声:“娘…是我…对不…”
“听我说。”她温柔地露出笑,将她发丝抚开,摸了摸林韶九憔悴的面容,低声道:“娘看的出来,谢熠是真心爱你,是你们生不逢时,才造就了如此多的身不由己。”
林韶九低声啜泣着。
罗瑛突然眼底露出狠厉来:“我们林家世代忠良,替他们司家打天下,却落了个这般凄惨的结局。娘只恨…当初没有劝服你爹爹反了这昏君!”
司璟骐站在门口,眸光冷厉地看着她们,厉声道:“可现在已经晚了!”
罗瑛冷冷瞥了一眼,压下心底的恨意,她控制着自己看向林韶九,一把抓起她的手:“小九,不要恨…若是有来世,再也不要生在这皇城之下,找一个你爱的人踏实度过余生。”
她眼底布上温情:“娘只愿你安好。”
“娘?”她视线模糊地看着她,一股慌乱突兀升起。
罗瑛突然使力将她推开,林韶九不设防踉跄几步,再抬眼时,罗瑛已拔下头上银簪向心口狠狠插去!
“娘!!!”
司璟骐瞳孔一缩,他是准备杀了罗瑛,可不是现在!
林韶九扑过去托住罗瑛下滑的身子:“娘…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
罗瑛脸色苍白,一字一句道:“小九…对不起…娘…这些时日,撑不…下去了…留,留你一个人…,你爹太孤单…娘该下去…陪他…”
她最后抬起手想碰一下林韶九的脸:“我的…小九…”却未触到便落了下去。
“娘!!呜……”林韶九抱着罗瑛渐渐冷却的尸体,心脏如被凌迟。
从她的哥哥,到她的父亲,她的娘亲,一个个皆在她面前丢了性命。
她要怎样独活…
第二百八十章 岂言卿心负,肠断来世路(十五)
在她即将动手之时,却被司璟骐冲过来拽住:“想寻死?你没有这个资格!”
林韶九疯狂推搡他:“滚!你若今日不杀了我!来日我定让你后悔!”
“威胁朕?你拿什么威胁朕?谢熠吗?你一辈子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滚!!!”
司璟骐将她一步步扯出来:“将她手脚都给朕锁住!她若是死了,你们全都要为她陪葬!”
“司璟骐!你不得好死!”
“将她嘴巴也堵起来!”
她撕裂般的声音像是泣了血:“你会遭天谴的!你会…唔…”
…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谢祉瑜便带兵直达皇城,兵临城下,到处是断壁残垣。
青砖堆叠起来的高墙巍峨耸立,最后的城门被攻破,黎国兵马杀进城池。
“谢熠!你若是在往前一步,朕便将她斩杀于此!”
城墙之上,林韶九一身红衣被司璟骐架剑抵在脖子上,她的身上像极了嫁衣,披着红妆,美不胜收。
谢祉瑜银色铠甲立于骏马之上,即使心底已乱做一团。
他紧紧握着手,黑眸压得很沉:“放了她。”
司璟骐冷笑,剑抵着她的脖子:“朕特意为她准备的嫁衣,你看朕的皇后美吗?”
谢祉瑜盯着他手里的剑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放,了,她!”
司璟骐眸光闪烁:“谢熠,你当真这般喜欢她?若是你真的将她带走能予她皇后之位吗?你是不是忘了,他还中着噬情散,你带回去也不过是一个空壳!”
谢祉瑜大脑一瞬空白。
噬情散…
什么噬情散?
“我不能碰她,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她!”
只一刻,谢祉瑜便明白了所有,她为了不让司璟骐碰她,给自己下了噬情散…
他视线凌乱,抬眸痛苦地看向她:“韶韶…”
林韶九却在他看过来时仓促避开了他的视线。
谢祉瑜浑身肌肉绷紧,再看司璟骐时,已带着数不清的恨意:“她今日若是出了事,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司璟骐大声道:“你若自刎在此朕便放了她!”
“不要!”林韶九立刻喊出声,却被司璟骐扯住了头发。
谢祉瑜握剑的手微颤,却是一点点抬了起来。
“殿下!不要为了一个女人做了错事!”
“殿下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我们已经攻到城下了!不能功亏一篑!”
“她就是一个妖妃!害了靖国,如今还要害了我们黎国!”
…
耳边吵嚷的声音不断,伴随着刀剑相触的声音,使得他眼眸越发猩红。
“都闭嘴!”
“殿下!”
站在城墙上的林韶九突然出声:“谢熠。”
即使如此混乱,他依旧听得清清楚楚,他抬眼看去:“韶韶别怕,我会救你的。”
她凄然一笑,笑容亦如那年初见。
她站在桃花树下,落花纷飞,明明她才是苍翠绿叶,可万千红花却不及她万分之一动人。
“韶韶…”
林韶九唇瓣微启,大抵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她却哽在喉间,只字未吐。
她的家国覆了。
她的至亲也全然不在于世。
她还有什么呢…
谢熠吗?可他本也不该是属于她的。
他怎么可能再要她呢…
他怎么还能要她…
他的子民不会同意的。
他是要一统天下的人哪。
从她那天回来她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只是…只是到了这一刻,她竟还有一丝奢求,期望能成为他的妻…
可奢求,终究不过是奢求…
永远,也当不得真!
在他的视线中,林韶九突然握住剑欺身上前,剑尖划破喉咙,鲜血飞溅,仿佛晕了满城的红色。
“韶韶!!不要!!!”
那抹红色如翩翩蝴蝶般从高墙落下,红衣飞越空中,只是刹那,可林韶九却是重复了这一生的回忆。
都说人将死之时,眼前会浮过此生最值得回忆的场景。
她看到了儿时她的哥哥背着她捉蜻蜓;
看到她的爹爹在书房教她兵法;
看到她的娘亲握着她的手说她的小九最美…
最后看到花瓣纷飞间,他含情的桃花眼对她说:“我看姑娘十分熟悉,好像以前见过,姑娘可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笑得真好看。
她想。
“韶韶…”
她视线模糊一片,看不到他的面容,只听到他在哽咽。
有温热的液体落到她的面容上,她心痛极了。
她想同他说,你是要坐拥天下的人,怎么能落泪呢…
“韶韶…”
“韶韶…”
“你不要离开我…”
她想抬手触碰他的脸,手腕却沉甸甸地抬不起来,对,她将那副镯子戴到了手腕上。
可是,只剩一只了…
她唇瓣轻启,喊出了压在心底一直不敢喊出的名字:“祉瑜…”
“咳…我…”
“韶韶…”他低头,泪落在她的脸上,顺着眼角的泪痣混在一起,血把痣染成了红色,红得妖娆。
他哽咽着:“你不要说话…我不要江山了,不要这天下,我只想要你…韶韶…我只要你…”
她憔悴地笑了,却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其实她想说的是——
祉瑜,若有来世,你一定不要再这般痛苦,要遇到心爱的人,可以携手一生,陪你终老。
“韶韶!!你醒醒…不要离开我…”
林韶九死了。
谢祉瑜抱着林韶九的尸体一步步向皇城之上踏去。
那天,谢祉瑜血洗了皇城,杀尽了靖国皇室之内所有人。
血流成河,一场大雨当晚轰然落下,却洗不净这皇城万人鲜血。
司璟骐被抽了筋剥了骨,一天天被折磨,却又吊着一口气,悬挂于城墙之上,受尽欺辱。
他入了魔,失了智。
他将她置于冰棺上,每天看她一眼便离开。
天下一统,谢祉瑜却迟迟不登帝。
在所有臣民呼喊着要谢祉瑜登基之时,却发现人已不见踪影。
他穿着红色嫁衣走到林韶九的冰棺前,踏进去,躺在了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呢喃道:“韶韶,我来陪你了。”
天下一统的那年,谢祉瑜服毒而死。
死在了他最爱的女人身边。
…
林韶九像一个看客般看尽了自己的一生,可心中的痛苦却犹如实质。
她的一生是真的很苦,可她却觉得,最苦的大概是他才对。
他不欠她的…
从不曾亏欠。
可两人的痛苦真的只有他自己承受了。
怎么能这样呢,他这般爱她…
第二百八十一章 你是我的光
林韶九像一个浮萍一样漂泊着,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一点点淡出视线,直至全部空白。
她一步步向前踏着,想寻找一抹不一样的光景,可漫无目的地行走,只让她感受到了绝望与空洞。
“你想找什么?”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同她一样的声音,清冷,又温软。
林韶九止了步,喃喃道:“我想找什么…”
“知道了自己的前世,你能放下一切吗?”
林韶九抬眸看去,只有无尽的空洞:“他从前世寻觅而来,过了二十七年痛苦的日子,皆是为我,我为何不能放下一切?我们已受了太多的苦,我又为何要拿前世的事惩罚自己,惩罚他?”
“所以你在找什么?”
林韶九微顿,眼前的空洞霎时变得清明:“我在找他,他在等着我。”
她能感受到某些日子他握着她的手说话,贴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
她又重重地重复一遍:“他在等我。”
银灰色的床单印着精致的花纹,室内光线温和柔软,有丝丝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扫进来,扑到地面上,软绵绵的,温柔的不可思议。
床上的人睫毛颤巍巍地耸动,交合的睫毛缓缓分开,露出一抹清澈的眸子,是存了琉璃光的晶莹。
她缓和了一会儿,然后掀起被子翻身下了床,身上穿的还是睡衣,她垂首看了一眼,手指微抬遮起眼睛,揉了两下,又放下去。
林韶九赤着脚过去将门打开,左右看了看,却好似有些时日没有人居住过了。
她愣了愣,试探着道:“祉瑜?”
话出口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可也让她恍惚了一秒。
前世她是抱着何种心态喊出那两个字的呢?
她想,应当也是这般,赋予了满腔的柔情,只要喊出这个名字,就觉得心都被填满了。
可那时却是最后一次。
如今再想起来,却只是像做了一场不美好的梦,醒来时只是落了一场空。
她抬手将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凉意从脚底袭上来,使她更清醒了一些。
如果他在这里,定要抱着她为她将拖鞋穿上。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眼底露出一抹柔软,嘴角也缓缓上扬。
她又向前踏了一步,门口突然传来响动。
林韶九下意识止了步,抬眸看去,手指紧握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
门应声而开。
谢祉瑜推门而进,菱形的唇瓣依旧轻抿着,含情的桃花眼微敛,抬眸时又破了所有的冰凉。
她一身绵软白衣,赤脚站在他的面前,清凌地望着他,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眸光都亮了几分。
在他反应不及时,只见她赤脚向他奔来,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谢祉瑜伸手环抱着她,心底的思念即使已泛滥成灾,他依旧让自己低声开口:“韶韶,你什么时候醒的?”
声音一如昨日般温柔,他用最好听的声音,对她说着这世间最温柔的话。
林韶九没答,反而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他:“祉瑜。”
他下意识低了头:“嗯?”
“祉瑜。”
他眼睛揉了一腔水光,手指抚上了她的面颊,更近些:“我在呢。”
林韶九眼睛弯起来,手指抬起,触到他的眼睛上:“你的眼睛真好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什么?”他睫毛微颤,刷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指尖,软软的,痒痒的。
林韶九的手指下滑到他高挺的鼻梁处,滑到弧度完美的嘴唇。
她眸光明媚,犹如光芒万丈的烟火,刹那绽放。
他听到她柔声细语:
“我想…我也是见过你的,大概也是在梦里,我看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比如眼睛,比如鼻子,还有嘴巴。”
她下巴微微抬起,眼里的光更亮了些:“对了,我叫林韶九,你可以喊我韶韶,只有你可以这样喊,别人都不行。”
谢祉瑜呆呆地看着她,她眼里的光怎么会这样亮,将他的世界也环绕在光亮当中。
他想起那天。
他跟在她的身后步伐凌乱,他从前世历劫而来,看到了那个刻在骨肉里的人,怕又是一场梦,便紧紧跟着,连开口都不敢。
可她停下了,转了身,露出了那张让他心脏差点失控的容颜。
他碰到了她的朱砂痣,她并没有如梦中般消失。
可她不记得,他竟有一刻的庆幸。
为了不吓到她,他说:“我看姑娘十分熟悉,好像在梦里见过,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她答了什么他大概也已记不清了,只知道刚刚韶韶这般回了他:“我想…我也是见过你的,大概也是在梦里,我看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心脏被熨烫,手指不自觉抚上去,却被她一手抓住,贴到了她的心脏处。
他感受着她同样狂跳的心脏,呼吸又加重了几分。
他那时说:“韶韶,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她便这样答了:“你可以喊我韶韶,只有你可以这样喊,别人都不行。”
只有他。
林韶九抬起手掌,与他紧紧相贴:“祉瑜,谢谢你千辛万苦赶来,来到我的身边。”
“我心悦你,从遇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到生命结束再无法睁眼。”
“无论前生,或是今世。”
他心脏剧颤,伸出手臂,紧紧将她揽入怀中,头微低,一点点埋入她的颈窝间。
喉咙干涩,微微启唇:“韶韶…”
他呼吸变得灼热,撒在她的耳根处烫得发麻,千言万语聚在心头,最终他缓缓闭眼,只用沙哑的声音字字清晰念出一句:
“你是我的光。”
他本立于黑暗之中,恍恍度日,看不到尽头,寻不清方向。
直到某天,他遇到了她。
以清澈的眸光绕在他的身上,将他从深渊中牵出。
他看到黎明升起的红艳朝阳,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全是明亮,看到广袤的天空原来有璀璨的星芒。
他才知道,原来她是他的救赎,是人间理想,是浩瀚宇宙中唯一心之所向。
她是他的光。
(正文完。)
完结感言
这本书到这里算是正文完结了,人生中第一次写文能写到这里我也没有想到,磕磕绊绊坚持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容易。
起初这个文也只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并没有想过怎样写下去,也没有大纲,就连男主的人设也是改了又改,前前后后改了十几遍,才把人设立下来。
林韶九是我的第一个女儿,我真的很想好好对她,也许可能会觉得结尾比较仓促,结尾我其实从落笔就想了一个,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却是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想法,顺其自然直接改成了这样的结尾。
的确是有些仓促的,但是这也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希望不要辜负了所有喜欢这本书的人。
第一次写难免有不好,有漏洞,还有自己都发现不了的bug,很感谢读者的包容和体谅。
我其实在想,纸片人的故事永远不会有一个彻底的结尾,他们相识了两世,能在这里遇到实在不容易,我也想过也许真的是有前世今生的,只不过很多相爱的人不得圆满,这也是给自己一个圆满。
他们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至于其他的,番外会尽量达到完美。
目前能想到的番外会写到祉瑜韶九和多余的日常,大概还会有一个女儿,然后就是唐奕林清,星圻南音,宸昭锦和,子旭夏初,夏末,子宓姐姐。
木木还在想法当中,木木这个人太干净,再加上曾经心里有了人,我已经不敢有想法给他下笔,后来有读者问起来,我也很想给他一个完美的结局,我想在我构画的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该值得美好。
至于甜甜,他一直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他会出现在所有人的故事里,充当一个甜甜可爱的背景板,我也想是不是该给他一个cp,但我又觉得,他好像就该单身(是我对不起甜甜,我想拥有他,我挺喜欢他的,出个bug让甜甜和我走吧)
再之后大概会写到孩子们的故事,不过不会很多,多余和他还未出世的妹妹。
我把所有能想到的都会写出来,尽量还这本书一个完美,然后如果真的有哪个小可爱有好的想法或谁的番外故事,可以去我微博下边留言,微博搜索#予卿君#,谢谢大家❤
这段日子几乎算是单机过来,成绩扑街,数据特别差,可我一直就这样坚持下来了,可能是为了我的故事,给它一个交代。也是为了一路上所有支持过我的人,星星,苏苏,摩西,金子,明姐,枕头,宴姐,龟弟,二狗,湖哥,肉哥,十三,萌哥,虫叔,萌主等等等等,所有所有支持过我的人,还有那些我不知道怎么称呼的(˶˚ᗨ˚˶)我不是不记得,我对你们也很感激,给我鼓励陪伴,一直是我坚持下来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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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几本朋友的书,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甜文:《穿书之反派大佬拯救计划》/一一个枕头(即将完结,很甜可宰)
古言:《狄青》/顾明楼(正剧家国天下),《一位女帝的自我修养》/霸霸本霸(高甜低虐),《本府有佳人》/冷绫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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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多余小朋友(1)
林韶九清醒过后,没多久就把谢铎予带回来了。
这天谢祉瑜正应了林韶九的要求不情不愿的去抱多余,多余的眼睛特别大,睫毛长的一看就是继承了爸爸妈妈的优良基因,他睁着大眼睛看着谢祉瑜,时不时嘴里吐出一个泡泡来。
谢祉瑜嫌弃地不行,压着脸色警告他:“不准吐。”
他哼唧哼唧,又吐了一个更大的。
谢祉瑜把他放下去,随便扯了点纸巾沾了沾:“再吐把你扔在这。”
谢铎予刚被放下就开始挤眼泪了,委屈的脸都皱巴巴的,哼唧着憋出来一句:“巴。”
谢祉瑜一愣,看着他挤起来的眼睛,缓缓低头下去:“你说什么?”
他委屈地瘪着嘴,鼓泡泡一样冒出来:“巴。”
他顿了顿,看着他越发好看的小脸,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言以对。
他是在喊爸爸?
“祉瑜,你怎么了?把小鱼抱过来啊。”
谢祉瑜回过神来,立刻站直了身子,视线微移看到林韶九。
“不是让你抱他吗?”
“巴。”离谢铎予特别近的谢祉瑜听到这一声,下意识一把捂住了他的小嘴,捂了一手的口水,他眼底露出一抹嫌弃,还是捂着不让他出声。
林韶九皱眉过去:“你在做什么?”
谢祉瑜眸光闪烁,弯身迅速把谢铎予抱了起来,动作还不是特别熟练,但是比起最开始也好了很多,毕竟是林韶九手把手教的。
他低眸以眼神警告他,谢铎予被抱起来也不委屈了,又睁着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
看他不再出声,谢祉瑜莫名松了口气。
林韶九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哪里不对:“不然我抱着吧?”
谢祉瑜第一次非常奇怪地摇了摇头:“他这段日子吃胖了,你抱着会累。”
林韶九神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敛了眸:“走吧。”
晚上。
林韶九去洗了澡,回来发现屋里没有谢祉瑜的身影,她疑惑地去了谢铎予的房间,走至门口听到里边传来声音。
“妈妈。”
“巴。”
“妈。”
“…啊…巴。”
“笨!”里边传来谢祉瑜恨铁不成钢地声音:“你真笨!”
“啵。”
听了一会儿林韶九终于忍俊不禁推门而入,谢祉瑜回头,眼里一闪而逝的忙乱,他起身:“韶韶。”
林韶九过去将她亲爱的小鱼抱起来:“小鱼会喊爸爸了?好聪明。”
谢祉瑜眼里呈现一抹懊恼:“他太笨了。”说完觉得不够,又恶狠狠来了句:“真笨!”
林韶九哭笑不得:“你和我生出来的能有多笨,你怀疑自己还是怀疑我?”
谢祉瑜皱眉启唇:“他基因突变了。”
林韶九倒是不在意孩子先喊什么的问题,能说话她就很开心了。
其实听到小鱼喊爸爸比喊妈妈更让她开心,因为她一直怕谢祉瑜和孩子感情不好。
谢祉瑜对他十分不满,虽然他也很不愿意承认,今天听到他喊爸爸时,他的震惊和心里不自觉涌出的一抹雀跃。
后来的三天内,谢祉瑜每天去上班前和睡觉前,他都会反复教谢铎予喊妈妈,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他学会了!
林韶九听着他一字一句糯糯的妈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高兴的晚上要抱着谢铎予睡,谢祉瑜哄都哄不走。
他一脸郁闷地独守空房了一夜,第二日听到谢铎予一声一声妈妈喊得清脆,谢祉瑜气恼地过去凶巴巴地凶他:“闭嘴!”
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明明三天前还因为他不会喊妈妈说他笨呢!
林韶九立刻将谢铎予抱了起来:“你凶他做什么?”
“……”
谢祉瑜委屈极了:“韶韶,我要去上班了。”
林韶九点头:“好,路上小心。”
“韶韶!”
林韶九微愣,抬头看过去:“怎么了?”
谢祉瑜眼里都是控诉,出口像个怨夫:“你今天没有给我准备领带。”
“我昨天晚上给你准备好放我们的房间里了,你没看到吗?”
他更委屈了:“可是以前都是你给我戴的,我已经不会了。”
“你把我养废了,你要负责到底。”
林韶九:“…”
看清他眼里的控诉,林韶九才察觉这个男人,真的每天都要哄着,都要给他安全感,不然他就会和你闹,闹得像个吃醋的小孩子。
她忍不住笑出来,把谢铎予放到了推车里:“等一下。”
她进屋里把准备好的靛蓝色格子领带拿过来,过去给他系上:“和自己的孩子你也吃醋。”
在她脚尖放下时,又被他一把提着搂进了怀里:“你就是有了他就不在乎我了。”
林韶九推他:“你怎么每天都会想这种幼稚的问题。”
他双眼睁大不可置信:“你说我幼稚!”
“不是吗…唔…”
她呼吸间推着他:“小鱼…还…”
谢祉瑜不仅没放了她,动作却是越发的用力了,后来因为太急还被她磕到了嘴角,瞬间出了血丝。
然后,林韶九脸色红着:“我给你抹点药再走,都怪你自己。”
谢祉瑜好像舒坦了许多,摸了摸有点尖疼的唇瓣,倒没什么大的感觉,舌尖轻碰了碰:“没事,马上迟到了。”
林韶九埋怨地看他一眼,却被谢祉瑜理解成羞恼,他又低头亲了下:“再看我今天就上不了班了。”
她拍了他一下:“快走!”
后来谢祉瑜上班时,被员工疯传总裁和总裁夫人接吻,因为太激烈,咬破了嘴唇。
~
后来多余小朋友会咿咿呀呀说话的时候,家里的人挨着让他喊了一遍,比起当初喊妈妈时教了三天的费劲,这次非常简单,教什么喊什么,逗得所有人都夸小鱼聪明。
再后来,多余再大一点,会正常走路,温子宓就把仙女抱了过来,他开始每天抱着仙女玩,仙女仙女喊得欢快。
在他两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和唐奕家的唐思墨混在一起玩了,两个人形成了坚固的革命友谊,却也碍不住两人打架。
因为唐思墨并没有如名字一样安静,小小年纪已经显示出了小霸王的名头。
后来唐思墨长大了,熟知他的人有一句话形容他——笑得越骚,出手越狠。
而我们的多余小朋友,他没有遗传了林韶九的清冷温顺,反而遗传了谢祉瑜心里的那抹反骨,很小就显示出了自己放荡不羁的性格。
番外之多余小朋友(2)
而在多余两岁的时候,星圻和盛南音家的小宝贝出生了,叫星时。
之后的之后,三个混世魔王混在一起无法无天的日子便开启了。
多余和唐思墨在一个学校上幼儿园,由于两个人合起火来把别人小姑娘欺负哭了,一起被喊了家长。
办公室内,林清和林韶九面面相觑。
直到唐思墨和谢铎予一起被带过来,以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和她脸色极臭的妈妈。
班主任开口:“听盈盈的妈妈说,盈盈今天回家后便开始哭,问了原因说是小墨和小予欺负了她,问了他们两个,他们却什么也不说。”
林韶九清冷的视线看向谢铎予:“你欺负人家了吗?”
谢铎予睁着一双与谢祉瑜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看着林韶九,坚定地摇头:“是她欺负我。”
?
林韶九看了看哭得眼肿的小姑娘,沉下脸道:“小鱼,不可以说谎。”
唐思墨说话了:“姐姐,小鱼没说谎,就是她欺负小鱼!”
盈盈妈妈不乐意了:“我们家盈盈哭成这样,你们说她欺负你??”
林清咳嗽了声,把唐思墨扯过来:“你说,发生了什么?”
唐思墨说话还有点小奶音,奶声奶气的指着盈盈:“她问小鱼为什么叫多余,是因为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吗?”
林韶九一愣,立刻看向谢铎予,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表情。
林清皱眉:“然后呢?”
唐思墨继续:“然后我说他叫铎予,不是多余!我重复了两遍她都没听懂,后来小鱼说‘不要和丑八怪说太多’,她就哭了。”
林韶九:“…”
林韶九和林清把两个小魔头带走,身后还传来老师循循善诱的声音:“每个孩子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小鱼只是名字听起来这样…”
路上的时候,林韶九坐车上看副驾驶乖乖坐着的谢铎予,突然道:“小鱼,爸爸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不是嫌你多余,知道吗?”
谢铎予点头:“我知道。”
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林韶九立刻心疼了:“妈妈带小鱼改名字好不好?”
谢铎予摇头:“不用的妈妈,这是爸爸送给我的名字,我很喜欢。”
林韶九想想自家宝贝竟然要因为名字被别人嘲讽,越想越觉得谢祉瑜过分。
接谢铎予回家后,她牵着他的小手:“妈妈给你做饭,你先去喂喂仙女。”
“不等爸爸回来一起吗?”
林韶九没有抬头:“爸爸回来要很晚了,小鱼先吃饭。”
小多余非常乖巧地点点头,五岁的小孩子,又长着一张与谢祉瑜极像的脸,乖起来可爱的不得了,也让林韶九越发觉得被萌化。
给他做了营养餐,她就去浴室放了水,小鱼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拉住他漂亮妈妈的手:“妈妈,你帮小鱼洗吗?”
林韶九微愣,自从他懂事后,他某一天突然说不让她帮他了,说自己是大孩子了,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
是不是小鱼真的受伤了。
她拍拍小鱼的头:“等等妈妈。”
“好。”
她刚出来,谢祉瑜回来了,她抬眼看了眼:“饭菜还热着,你去吃饭吧。”
谢祉瑜摘领结的手一顿:“你去做什么?”
“我去帮小鱼洗澡。”
谢祉瑜一听,好像是某个夜晚,他加哄骗加威逼加利诱,让多余说出来不让妈妈帮忙洗澡的话…
“他不是自己会吗?”
林韶九有点生谢祉瑜的气,闷闷的:“我想帮小鱼。”
谢祉瑜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踏步过去:“韶韶?”
谢铎予突然从浴室跑出来,“妈妈!你不用帮我洗了,我自己可以!”
林韶九回头看他因为浴室的热气被晕染的双眼,又可爱又可怜,她把谢祉瑜推开,扭头走过去:“没事的小鱼,妈妈带你进去。”
谢祉瑜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有点无辜。
刚刚韶韶那一下是不是有些重?
谢祉瑜自己随便吃了点饭,抬头看到林韶九领着十分乖巧的谢铎予出来了,还是抱着出来的。
谢祉瑜眨眼:“韶韶,他很重,你不要抱着他。”
谢铎予面对着谢祉瑜,他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谢祉瑜,谢祉瑜也看着他,一大一小对视,同样精致的面容和桃花眼,表情也如出一辙。
谢祉瑜的心里敲起了巨大的警钟,因为一向疼他的韶韶没有理会他!
谢祉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过去,却在林韶九抱着多余进去后,啪地一下关上了门,留下谢祉瑜在门外一脸无辜。
房内,林韶九给小鱼放床上,摸摸他的额头:“小鱼早点睡,妈妈和爸爸有话要说。”
谢铎予立刻伸手握住她,奶声奶气撒娇:“妈妈不陪小鱼睡吗?”
林韶九与他商量:“那我和爸爸说过话再过来好不好?”
多余瘪着嘴,委屈起来简直是谢祉瑜本瑜:“可是你去了爸爸就不让你过来了。”
她心软化了:“不会的。”
“妈妈~”
林韶九握住他的小手:“小鱼乖。”
“好。”他松了手:“那妈妈早点回来。”
谢祉瑜正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还特意打电话问秦风公司是不是传他的什么绯闻了,结果什么事也没有,他茫然了。
林韶九出来,他抬眼:“韶韶?”
她过去把谢祉瑜拉到房间里,又把门关上。
谢祉瑜扯住她的手:“韶韶,我错了。”
林韶九一顿,“你错哪了?”
谢祉瑜眨眨眼:“不知道,可是你生气了,那就是我错了。”
林韶九本来的气性突然没了发泄点:“不知道错认得还这么干脆。”
他委屈地摸了摸刚刚被她推过的地方:“刚刚被你推疼了。”
“别装委屈。”嘴上这样说着,她还是抬手被他揉了揉:“今天小鱼在学校被一个女孩子问为什么叫那样的名字,是不是因为爸爸妈妈不爱他。”
谢祉瑜握着她手的动作微停,低头看她:“你觉得小鱼受委屈了吗?”
林韶九埋怨地看他:“还不都怪你,你为什么要给小鱼起这样的名字?”
谢祉瑜态度很良好:“如果他不喜欢便给他改了。”
林韶九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他一脸真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番外之谢家小公主
林韶九垂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鱼好像不愿意换名字。”
谢祉瑜眸光闪烁几分,嘴角几不可见地露出一抹诡异的弧度:“那你明天再问问他。”
林韶九点头:“好。”
“我去陪小鱼睡觉。”
谢祉瑜笑意微收,又拍拍她的头:“你去吧。”
她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记得早点睡。”
他笑得温柔:“我知道。”
林韶九带着疑惑出了门。
谢祉瑜嘴角的笑渐渐变了质,成了冷笑。
臭小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耍心机争宠了!
自己的种,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他一下就看出来了。
就想借着这个名字博取林韶九的心疼,再慢慢夺走林韶九对他的爱!
果然生出来是多余的!
多余是怎么也没想到林韶九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躺在床上,扒着被沿,露出精致可爱的小脸:“妈妈,爸爸让你过来吗?”
林韶九过去躺在他身边:“嗯,爸爸其实也很爱你,他说如果你想改名字,明天就可以帮你换了。”
多余愣住,抬头看着林韶九:“爸爸这样说的吗?”
她努力安慰他:“对啊,当初爸爸只是没有来得及给你想好名字。”
多余小小的脸埋在他妈妈的怀里,眉心却紧紧皱起来,怎么会呢?
老男人是怎么想的?
他五岁的小脑袋瓜想不通老男人的想法,就扯着林韶九的手:“没关系妈妈,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林韶九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谢铎予重重点了点脑袋,决定还是继续他心里的小九九:“嗯!”
她将他抱进怀里:“好,小鱼乖。”
多余小朋友在被窝里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却不知道在以后的每一天里,十分痛彻心扉地后悔这个决定!
深夜,待林韶九熟睡之后,谢祉瑜摸到了房间里。
他伸手抱林韶九的时候,多余慢悠悠睁开了双眼。
黑漆漆的眼珠与谢祉瑜暗沉的视线对上,他正要开口,谢祉瑜视线警告他。
多余张嘴,他要喊出来!
这样妈妈就不会被抱走了!
谢祉瑜勾起一抹笑,指了指熟睡的林韶九,牙齿在黑夜里泛着光——你最好不要吵醒你妈妈。
多余十分憋屈地瞪着他,白天那股委屈劲儿在面对老男人时一点也没有了,看看林韶九熟睡的睡颜,又不敢吭声。
谢祉瑜伸手托住林韶九,把她往怀里带,林韶九下意识动了动,谢祉瑜低声“嘘”了下,林韶九便安静了。
在门口时谢祉瑜还回头对他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多余哭唧唧,闷在被窝里难受地吐出一句:“仙女5555…老男人太坏了,你进来和我一起被杀。”
☆
多余六岁的时候,林韶九意外怀了孕,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始料未及的。
林韶九再次被推入手术室,是谢祉瑜亲自推进去的,握着她的手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比起第一次,林韶九明显好了许多,虽然依旧很痛苦,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握着他的手:“别担心,没事的。”
谢祉瑜抿着唇,看着林韶九进了手术室,不知道僵硬了多久,垂下手时被一双有温度的小手握住。
他低头看过去,多余抬头认真道:“爸爸,妈妈会没事的。”
谢祉瑜沉默了一会儿,难得的在多余坚定的视线中,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天手术室内几乎没有传出什么声音,谢祉瑜的手却是越握越紧,指甲陷进去,渗出了血丝也不自知,还是后来多余过去一点点拨开他的手。
他糯糯地开口:“爸爸,对不起。”
谢祉瑜侧着眸子看他,只听多余黑漆漆的眼珠泛着水光:“当初妈妈生我的时候一定也很痛苦,这次妹妹生下来,我们都不要让妈妈这么痛苦了。”
谢祉瑜喉咙有些干涩,松了手握住他柔软的小手,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许久许久之后林韶九才知道,在这个孩子生下后不久,谢祉瑜偷偷去做了结扎手术。
一个小公主非常顺利的生了出来,第二次填名字,旌茗这次非常认真地提醒他:“女孩子的名字就不能这么随便了,要想好了再填。”
谢祉瑜下巴随意点了点,抬起手指思考都没有的又刷刷刷写下了三个大字——谢苡晚。
旌茗瞅了眼,还算满意地点头:“这个挺好听的。”
谢铎予还很委屈地看着谢祉瑜,谢祉瑜瞅了谢铎予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后来林韶九知道后,只一下便明白了意思——苡晚,苡晚,一看没什么问题,多读几遍不就是意外吗!
自打谢家的小公主出生后,谢祉瑜家就热闹了起来。
谢苡晚周岁宴的时候,所有人都过去了。
苏榭昭对晚晚小公主表现出了极大的喜爱,但是多余对这个妹妹护得紧,不让别人靠近,连唐思墨想捏捏她的脸,都被多余强烈制止了。
苏榭昭舔着脸过去笑眯眯商量:“小鱼啊,让我抱抱晚晚。”
谢铎予绷着脸,六岁的小包子五官精致非凡,绷起来像个小大人,严肃地摇头:“不可以。”
“小鱼,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最亲的叔叔。”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嗤,苏榭昭回头,便看到花孔雀谢亦椤大摇大摆过来:“最亲的叔叔就算排队也该先排我!”
苏榭昭就奇了怪了:“你以前不是不喜欢三哥吗?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谢亦椤努努嘴:“他归他,晚晚归晚晚。”
“所以。”他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讨好:“小侄子,看在你小时候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让我抱抱她?”
苏榭昭:“你什么时候救了他?你不就是抱了他一会儿吗?”
谢亦椤踹他:“四舍五入我就是救了他!”
“小鱼,五叔当初抱你的时候,我脑子都是混沌的,那时候我受了好重的伤,可我依旧抱着你不撒手,这份感情,你不觉得很感天动地吗!”
谢铎予眼珠子转了转:“行,你抱吧。”
苏榭昭:“???”
这特么也行?
谢亦椤对他挑了挑眉,非常得意地去抱谢苡晚,天不遂人愿,他刚碰到小公主,小公主就哭得跟被人打了一样。
声音嘹亮!
哭声震得所有人都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