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柳如是
大乔策下了车,走上定安桥。桥上人稀不似往常那般热闹。这风月楼可比小巷里的私妓有看头的多,也是有钱人有志士去而忘返的场所,若不是钱袋子容易空,宁愿一辈子都待在里面算了。
这齐大人在里面待了七日,看来这钱袋子带的足够多。刚到桥上,两个小厮便认出他来,腆着脸迎上来说道:“乔大人您可来啦!咱们家的小姐都等着您呢!”风月楼的妓女不叫妓女都叫小姐,感觉是为了自抬身份,显得高贵一些,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又怎么会抛头露面来这里卖笑?
大乔策没有理他们,他身后的护卫上前来将小厮赶走。那两个小厮被粗鲁对待仍是笑着说道:“乔大人莫生气,来了风月楼都是娱乐放松的,有什么火可以冲小的们来,家里的那些姑娘总是要疼的。”说着朝自己脸上打了两个巴掌,谄媚的说道:“乔大人消消气,小的这就领大人去见齐大人。”说了半天荤话这才说到重点。
“是齐大人叫你俩在这里等我?”大乔策摆着架子道。“可不是吗?”小厮抢着说道,“早知道我们先说齐大人了,累得自己给自己俩嘴巴子。”“我让你们打,你们不打?”大乔策朝小厮瞪了过去。
小厮连连抽耳光说道:“怎敢不打,怎敢不打……”他们说了几次就打了几次,双颊都肿了,却也不觉得疼似的次次都是重手。“好了。”大乔策听着烦了,大声道:“领路吧。”
“哎,好嘞。”小厮如获大赦,三步一回头的在前面引路。撇开那些贴上身来拉客人的妓女,大乔策走上二楼的风雅境。
此时一个老鸨替了小厮,浓妆艳抹,扭动着柳枝般的细腰,却把屁股垫得又肥又大,看似娇笑却也非少女一般可爱动人,毕竟是看惯了世俗的老狐狸,一脸谄媚却也比小厮高贵一些。
“乔大人许久不来了哟,是乔夫人……”老鸨也想用开场白调节气氛,却被大乔策一双怒目吓住了。“齐大人呢?”大乔策直接道。老鸨抖了抖花扇说道:“额……在呢在呢……齐大人可能还在休息,乔大人要不先在厢房休息休息?”
大乔策的一个护卫走了上去,一把抓住老鸨的手臂骂道:“下贱东西,我们大人是来谈正事的,哪有什么心情等着?快说齐大人在哪?”那老鸨被捏的手疼,大呼大叫起来:“乔大人你也别这样呀,我……哎哟,我就一弱女子……我就只知道照顾好客人,哎哟,让客人们开心嘛。”
大乔策挥了挥手,那名护卫放开了老鸨。大乔策丢给老鸨一包银钱,那老鸨原本怨毒的眼神,立马喜笑颜开,娇笑的说道:“乔大人真是大方呀,齐大人正等着你呢!我这就领你去。”说完扭着腰肢向一间二楼正厅走。
就在那儿吗?并不一定,这座风月楼也不知道是哪个高人设计的,外人在里面连个厕所都找不到,非得花点钱让小厮带着才能找到。一转头回了温柔窝里,再出门有时连出去的门都找不到。
大乔策明白其中的门道,所以也没有太过生气,只是他不明白,齐大人没有事先让手下守在这里。而是让小厮老鸨来迎客,实在是失了礼仪。
果不其然,大乔策一行人由老鸨领着从正厅贯入,又从正厅的一道门而出,进了内楼。这内楼又是一方天地,可通到三楼,三楼有十二扇门,每扇门上挂着牌子,都是门里面姑娘的名字。这十二个女人都是秦淮有名的女人,一般的人只能在七夕秦淮河上游船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们。
老鸨领着大乔策绕了一圈,却没有在任何一扇门前停留:“乔大人,齐大人就在这里,只是齐大人总爱换地方,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个姑娘房里。我也不敢敲门来问,要是惹恼了大人,可就……”饶是大乔策脾气好,一忍再忍,这时他也忍不住了。
“滚。”大乔策大声吼道,声浪仿佛是有形的力量推波开来。老鸨站立不住,直往后仰倒。
只听“轰隆隆”一声,宛如雷声再响,环形的内楼里形成了天然的回声,如波澜一般将大乔策的怒吼声放大了几分。
老鸨抱着双手,颤巍巍叫着,好似要把脑海中的声浪抖落出去,却是满头大汗,脑中更是一阵麻木,头疼欲吐,昏倒在地。
“是谁在这里做畜生乱吼,打扰你爷爷我的雅兴?”不知是哪扇门后的声音,自回声渐衰而起,就如一枚银针穿过厚厚的棉布,穿进大乔策的耳朵里。
大乔策目光一凛,不再理会晕倒在地的老鸨,抬头向那十二扇门看去。刚刚由老鸨带领经过每一扇门时,都期待其中一扇打开来就能看到齐大人,但老鸨统统都是略过没有丝毫停留。令大乔策的希望一次次的跌落,最终积郁在胸中忍不住以大吼释放出来。
这会子静下来,大乔策亦觉得不太妥当,恐怕是惊扰了齐大人的雅兴,但说话之人语言粗鄙,不像是传闻中儒雅沉稳的齐大人,或许是他的手下也不一定。
听闻齐大人出门必带着四位高手,这次他到金陵的风月楼里来,会带着谁呢?
“东吴大乔策,求见齐大人。”大乔策收敛怒气,依旧高声朗道。“大乔策啊……来得真慢,齐大人睡了,现在谁也不见。”这回听清楚了,是右手边数起第五扇门传出来的声音。
大乔策面向那扇门,只听门上挂着一个木牌,牌子上写着三个字:柳如是。
这名女子的才名,大乔策曾听说过,只是他心从不在风月佳人身上,且对家中发妻守誓如旧,在金陵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召幸过一个妓女。
大乔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护卫,想从他们的口中得到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但转念一想,军中纪律严明,这几个人恐怕也不敢来这种地方。
第二百五十七章 曹满
踱步过去,大乔策站在柳如是的房门前问道:“敢问是齐大人手下哪位高手,齐大人在房中吗?”房里的人哈哈一笑说道:“都说你来迟了,齐大人不在这里。”
大乔策眉头微微皱起,对此人的无礼感到几分厌恶,隐忍道:“是齐大人召我来,既然齐大人在休息,那么我就先回去了,秦广王的军队离这不远了,还望齐大人体恤下属,坐镇指挥。”说完,大乔策就要转身离开,没成想里面那人却道:“这金陵城可是你大乔策的,需要齐大人坐镇什么,再说了,有冲锋陷阵的将军不用,要我们齐大人去当箭靶子吗?”
大乔策的拳头紧握,过了一会儿又松开。马上就要迈步走了,又听里面道:“柳姑娘,都说你们的大都督家中有位美若天仙的妻子,却不知道和你相比如何呀?”然后一女子声响起:“官人真是说笑,柳如是只是秦淮河畔一唱曲卖笑的烟花女子,怎好与大乔夫人相比?”
“怎么比不得,你也是女人,她也是女人,女人和女人相比有什么比不得,在我看呀,那大乔夫人脾气太差,妒忌心重,你说说你们大都督如此英俊潇洒的一人,金陵城里多少姑娘巴望着见一眼,他却只是每日待在行所关心那几万个死人。你们都说大都督为人正直不爱流连烟花之地,在我看来他是家有恶妻,不敢哟。”说毕扯喉大笑,还挑逗起里头的女人,跟着他一起欢笑。
“轰隆”一声巨响,柳如是的那扇门被大乔策一拳砸碎,一个如猛虎一般的身影冲入房内,将桌椅板凳全部挑起。身后又似跟着几匹野狼,将房间里可以躲藏的纱帷全部割断。
一间好好的弄月之所此刻是杯盘狼藉,乱不可堪。
那男人和女人就站在大乔策的面前,男人护着女人,女人的脸上微微有些惧色,男人则是一脸浑笑,似对大乔策的举动早有预感。他原是和柳如是坐着谈话,大乔策冲进来时,他带着柳如是站起来,还站在柳如是的面前替她挡下了大乔策的怒气。
“大都督果然好武功,曹满这厢有礼了。”大乔策见此人一张方脸,背阔腰圆,目光凛凛,双眉凭轩,是个十足的人物,当下忍住怒气说道:“原来是北都尉曹大人,敢问曹大人为何出言侮辱?”
“不敢。”曹满道,“我是怕大都督不进来,这才出言不逊,曹满跟您陪个不是。”
大乔策道:“是你叫我来这里的?”他算是看出来了,齐大人根本就不在这里。
曹满大笑道:“大都督果然好慧眼,曹某人这点小伎俩顷刻就被您识破了。”
大乔策冷哼道:“曹大人来金陵恐怕也是有公要办,如今却在这种地方流连,难道洛阳城里的官员都这么做事的?”
曹满笑道:“大都督误会了,曹某人自诩风流,既然有幸来了这繁华金陵,自然要到这风月楼里看看。而我又有要事与大都督商议,所以邀大都督来此一聚。”
大乔策道:“既然是你找的我,为何假说是齐大人找我?”
曹满道:“我这不是怕大都督不愿意来吗?”
大乔策怒道:“外面情势危急,秦广王的数万尸卫不日便会兵临金陵城下,我大乔策绝无心情在这种地方谈事,曹大人有什么事,明日城卫府中见吧。”说完,大乔策就要走。曹满抢先一步拦住说道:“吕姑娘,这大都督我也让你见到了,你怎么就不替曹某说一句话呢?”他语气软绵,竟在对一个烟花女子恳求。
大乔策听了怒意更盛,推开曹满就要走,可他只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大乔策回过头对身后的那名女子道:“你姓吕?”
仔细一看,女子早就没有了烟花女子的拂柳姿态,可她的腰很细,腿很细,手臂也很细,她站在大乔策的面前,端正的就像一柄细长的剑。
“没错,我姓吕,太湖吕家的吕。”
这一出令大乔策大感意外,他回头看了一眼曹满。曹满笑而不语,但其中意思早就已然告知。
大乔策顿了顿说道:“吕姑娘到了金陵为何不直接来找我?我若知道吕姑娘来了,定然……”
“定然什么?”吕四娘子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你们男人总说打仗的事跟女人无关,难道要我抛头露面的去求你不能?”
“这……”大乔策一时窘迫说道,“乔某人怎么会如此?太湖吕家的吕四娘子乃巾帼英雄,我过去曾拜访过吕家却未尝一见,实觉可惜,今日竟在此得见,我……”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向外呼喊道:“老鸨老鸨……”他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又道:“这里环境不好,我请吕四娘子到城卫所一叙如何?”
曹满笑道:“大都督有些小气了,这吕四娘子人都看到了,就说明整个吕家剑派都到了金陵,怎么只在小小的城卫所里设宴款待,要我说不如去江南楼上……”大乔策瞪了曹满一眼,转头对吕四娘子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吕四娘子意下如何?”
吕四娘子说道:“不了,我不喜热闹,大都督带我见一见乔夫人就可以了。”
“这……”大乔策又是一阵语塞。
吕四娘子又道:“这都是齐大人的意思。”
大乔策一愣,这才领悟自己都请不到的吕家为何会突然出现金陵帮助自己,原来是齐大人请来的。
“好,吕四娘子请。”大乔策侧过身子让吕四娘子先走。
“不敢,大都督先请。”吕四娘子道。
大乔策伸出手的动作停了停,说道:“好的。”
他带来的侍卫先一步冲出门去,在门外肃然立定。大乔策迈步出门,回头礼貌的相请吕四娘子。
曹满却抢先走了出去,一边说道:“多谢大都督,多谢大都督。”
大乔策不动声色的看了曹满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曹大人请。”
曹满大笑一声,迈步走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吕四娘子
夜路不长,一句无话。马车行到大都督府前,府门前的军官走了上来,跪在马车边上道:“恭迎大都督回府。”
大乔策掀开车帘,面沉如水,他看了一眼安静的府前大街,守卫立在两边墙下,火杖如幽魂一般指向黑暗的尽头。大乔策收回视线,下了马车,回身等着吕四娘子下车。
曹满果然要抢先下车,他仰头看着高大的都督府门,说道:“果然气派啊,比我那个小衙门好看多了,是吧吕姑娘?”
曹满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和吕四娘子是同行而来。大乔策从曹满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吕四娘子。
吕四娘子道:“这么晚打扰大都督了,但军情紧急也只能如此了。”
大乔策侧身让道:“确实如此。”相较于白日在城楼上的惆怅郁闷,大乔策见到吕四娘子后心情显然激动了许多。
三人走进都督府门,直接奔向军政厅。曹满还有闲情逸致左顾右看,大乔策可没闲工夫陪他,急急催着终于到了厅内。
鲁穆早就在厅内等着,将厅内布置了一番,由原来的站着议事变成了坐着吃饭。这都是来的路上,大乔策事先派人通知鲁穆的。
吕四娘子看了这一切,不发一言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曹满则是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急不可耐的用起了桌上的食物。
大乔策坐在首席,鲁穆侧立一旁。大乔策对吕四娘子说道:“仓促间准备不当,如今的情势下还能找到江南楼的厨子确实不容易了。”
吕四娘子看着摆上桌的菜肴,被放置在不相称的碟子中,心想这位大都督确实不爱附庸风雅。说道:“兵灾难挡,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只有流离失所的命运,但金陵的百姓幸好还有大都督。”
大乔策谦道:“不敢当,如果不是吕四娘子来了,我今日恐怕打算弃城而逃。”
鲁穆在一旁插嘴道:“我家都督总爱开玩笑,想当初在卞城,面对秦广王的围剿,都督哪有退意?”
大乔策厉声道:“休得胡言,那日情形与今日能比吗?我们和尸卫交过手吗?难道徽州朱家几万人的性命是摆着看的?”他看着吕四娘子说道:“朱家之祸,我们本来是打算去救的,可是秦广王的尸卫动作太快,只三天就攻进了凤阳,我实在是来不及啊。”
吕四娘子却只是淡淡道:“这种事并非人力可谋,大都督不必放在心上。我与曹大人先一步见到大都督是给大都督带来了一则讯息。”
大乔策挺直身体说道:“吕四娘子请讲。”
“大都督可知道太阿剑?”吕四娘子道。
大乔策不由得心头一震,双手紧握道:“吕四娘子说得是那柄王者之剑?”
吕四娘子点了点头说道:“齐大人已得到这柄剑了。”
大乔策顿了一下说道:“啊……那真是恭贺齐大人了,只是这柄剑……”
“非王者而不能动用,大都督的疑问是在这里吧。”吕四娘子说道,“大都督且放心,齐大人与江东子弟是站在一起的,我们现在的敌人是手握青冥宝剑,拥有数万尸卫的秦广王。”
大乔策说道:“吴国虽非中原领主分封之地,但也是炎黄后裔,绝不容许外族侵蚀我国疆土,残害我国百姓。”
曹满道:“大都督此言在理,大家都是同个祖宗就不要相互怀疑,齐大人拿到太阿剑并非是为了号令诸国,而是要铲除冥教祸乱。”
大乔策点头道:“传闻这太阿剑藏于英雄山中,由大明雪庄上官家族守护,不知道齐大人是如何得到的?”
“这个说来话长,大都督应该知道,万物相生相克之理,天命循环,既然青冥宝剑出世,太阿剑亦不会隐于山林而不祛邪扶正。”吕四娘子道,“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却不是这两柄宝剑的斗争。”
大乔策一时不解,这秦广王的尸卫声势浩大,诸侯几乎无敌,若不能抵抗,中原危在旦夕,如何不是最大的问题?
“吕四娘子的意思是?”大乔策问道。
吕四娘子道:“大都督知道六道轮回吗?”大乔策一怔,尚未答话,鲁穆先道:“吕四娘子是要跟我们说轮回重生的故事吗?”
吕四娘子道:“这不是故事,而是从古至今一直发生的事,而且如今这世道正好轮到了天道之才降生人间。”
“天道,之才?”大乔策疑惑道,“这天道之才是何为?”
吕四娘子道:“这便是和太阿剑有关了,齐大人深入英雄山腹取得了太阿剑,不免也开启了天人道的入口。”
“天人道!”大乔策更是匪夷所思。
吕四娘子道:“天人道乃天选之路,这世间没几人能从里面安然无恙的出来,不过一旦出来了,就会是成仙的绝佳之材。”吕四娘子继续道:“齐大人在英雄山开启了天人道,而从天人道中出来的却是六道魔尊。”
如果说大乔策对天人道的理解还如云山雾罩,当他听到六道魔尊这四个字的时候,简直是如遭雷击,浑身大震。
鲁穆问道:“吕四娘子的意思是已经死去的六道魔尊从天人道中走出来,重生了?”
吕四娘子看着大乔策缓缓的点下头。
大乔策拍案而起道:“怎么可能,这种事……”
曹满却笑道:“大都督莫要不信,这不死的尸卫都见过了,怎么会没有重生之法?”
“但这事实在太过诡谲,这怎么可能……”大乔策自问自答着。鲁穆正色道:“并非是我姓鲁的不相信齐大人和吕四娘子,只是我从来不觉得死去的人可以重生在这个世上,轮回之说更是虚妄,既然都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前世因果,怎么能说这一世人是轮回得来的?”
吕四娘子道:“鲁大人头顶正气,眉间杀气燎燎,双肩阳火鼎盛,鬼物莫敢接近不信这种轮回重生之说便就不信了罢,待得明日正午阳气最盛之时,阴阳互换之刻,你就能亲眼见着我说的天人道了。”
“什么!”大乔策悚然道,“吕四娘子您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五十九章 挑战
吕四娘子道:“不知同德寺主持广修大师是否与大都督提过这件事?”
大乔策一愣,回头看了一眼鲁穆。鲁穆也不否认道:“那位高僧两天前找过主公,被我挡回去了,他说的不足为信。”
大乔策本欲责怪鲁穆误了大事,但也晓得鲁穆的性子,便又问吕四娘子道:“这天人道……天人道为何会在金陵现世?”
却是曹满接过话头道:“洛阳先天令在月余前曾观星得命,呈上天鉴与领主,大都督应该听过吧。”
大乔策道:“那位先天令说的……他不是被领主处死了吗?”
曹满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先天令大人恐已学会了进出轮回之道的办法,他并没有死。”大乔策听得一头雾水,曹满接着道:“那位先天令已不是人。”
大乔策恍然大悟道:“难道他也从六道……”
曹满却摇了摇头道:“却也未必是大都督所想,只是领主已经下令杀了他,那么他便不能在人间存活。”
“那他还不是死了?”鲁穆脱口而出道,眼神中有责怪曹满故弄玄虚之意。
“他本应该是死了。”吕四娘子淡淡道,“但是齐大人又切切实实的见到他,从他的口中得知了英雄山天人道之密,和另一件比秦广王的数万尸卫更为可怕的事。”
大乔策的眉头深锁,已不知该作何回应,这比当下更为紧急,比秦广王更恐怖的事会是什么?
“这件事和大都督也有一点关系。”吕四娘子道,“可以说,大都督是这件事的促成者之一。”
大乔策直接听懵了,失态的说道:“我……这是从何说起。”
吕四娘子道:“难道大都督已经忘了在卞城王府地下发生的事了?”
大乔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说道:“那一日发生的事我终生难忘,如今想来却觉得是一场梦境。”为了确认这个梦境,大乔策后来派人去了卞城调查,那里的百姓说的卞城王府闹鬼的事确实是真的。除此之外,关于飞羽烈的下落,大乔策也派人去查了,却在卞城几十里外小镇的酒楼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当时飞羽烈定是去追神仙树了,神仙树就是梅唱载,他带着李哥和老三不知所踪。如果凭着飞羽烈的轻功,他追上了梅唱载,梅唱载又是为何要杀他灭口呢?
这件事的源头,大乔策能联想到的只有李哥在地宫中被鬼上身的状态来解释了。大乔策还记得卞城王惨死时的模样,他见到了卞城王妃,还是说他在李哥身体里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像是早就猜到大乔策的想法,吕四娘子脱口而出道:“我知道大都督已经有了答案,那个人必然只能是楚江王了。”
大乔策还是被震惊到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吕四娘子道:“梅林吴家的关系,大都督已经也有所耳闻,吴凝安被楚江王抢走的事虽然被他们三家压下来了,但也并不是密不透风,没有任何消息的。”
“当年楚江一案,震动整个武林,所有人都把罪过归咎于外……外道天尊。”吕四娘子忽然停顿了一下,却又面色如常的继续说下去,“只因为他行事过于张扬,沿楚江而下挑战了不少门派帮派,令这些江湖草莽对他既忌惮又痛恨。而他还是个口没遮拦的,说到他杀楚江王的那一夜也只说了那件事是他干的,却没有把冥教内斗的事说出来。”
“楚江惨案其实是由阎罗王授许,卞城王连同八位高手一起干下的……”吕四娘子还没说完,鲁穆突然打断道:“我这人有话直说,吕四娘子莫要见怪,听说当年吕四娘子差点就要和外道天尊私奔,可有此事啊?”鲁穆说完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被大乔策呵斥道:“休得胡言。”
吕四娘子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我从没有否认我和外道天尊的关系,我曾爱过他,但现在我与他已没有关系了,只是家兄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因此是我使吕家成了江湖人的笑柄。”
“怎会如此!”大乔策赶紧打圆场道,“吕氏剑派是太湖乃至整个江湖都有名的剑派,尤其我们东吴子弟都是崇敬的,你们手握仙剑腾空飞行,日行千里来去自如,当真是谪仙一般的存在。”
鲁穆像是巴不得大乔策说到吕氏剑派的仙剑,笑道:“以前我也不信什么御剑飞行,但在卞城王府我看到了鬼,还看到了载人飞行的云,我就特想见识见识这御剑之术是何等神奇样貌。如果吕四娘子不吝赐教的话……”他眼巴巴的望着吕四娘子好像在问,剑仙手中怎么没有剑呢?
大乔策不由得发怒道:“鲁穆,你退下吧。”
鲁穆违命不得,只得称喏而退。可行至厅门,忽听一道清脆响声,然后便是大乔策焦急的喊道:“吕四娘子手下留情。”
风声呼呼自背后而来,鲁穆感到后背一阵寒意,如同一股至坚至强的剑气猛然戳中他的后背。
鲁穆这人心高气傲,遇到高手总要试图挑战一番,也算是他真有本事,运气也不错,至今为止他还没遇到让他心服口服的对手。而吕四娘子一介女流之辈却被江湖人传的夸张。说什么整个吕氏剑派百年难遇的人才,更是江湖中剑法超群的人物。
而那名剑谱中若不是有第一的游龙剑和第二的临渊剑,仅仅比拼的剑法的话,吕四娘子未必会输给游龙剑主和鱼长卿。
这对鲁穆而言甚是可笑,打不过便打不过,找什么宝剑不利的借口。就拿他自己来讲,他手中的棒槌除了足够坚硬,还有什么优点。他扛着笨重的兵器不照样干翻了那些江湖上有名的高手?
鲁穆向前迈了一步,然后斜转身躯,手抬起摘下了头盔,向后一甩迎着那股剑气砸了过去。但他的手挥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因为那股强烈的剑气忽然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六十章 分析
鲁穆的虎眼撇了过来,但见吕四娘子安然就坐似乎动也未曾动过。曹满在窃笑,大乔策则是一脸的焦急说道:“还不快快退下。”话音一落,寒意又起,仿佛是在戏耍鲁穆一般,这一次的感觉依然在背后。
鲁穆看的清清楚楚,吕四娘子没有动,她甚至连手都未曾抬过。剑气却凭空袭来,而且人在眼前,剑气却在背后。难道这就是御剑之术吗?鲁穆越想越是兴奋,突然向右横跨一步,闪入右侧一根石柱后。但他的身躯过于粗犷,厅内的石柱也无法尽遮他的后背。稍迟一步,就算剑气不入鲁穆后心死穴也必然伤其双臂,到那时鲁穆还能如何作战。
只见他又从石柱后蹿出,竟是径直往厅外冲去。两扇厅门因风晃动,乱颤之声如同大乔策此刻的心绪不宁。
“大都督手下果然都是非凡之辈。”吕四娘子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没等大乔策理解其中的意思,吕四娘子又道:“他不愿破坏议事厅,敛了杀气向外而走,既是在考验我的飞剑,又是炫耀他的本领。粗中有细,是为大将之才。”吕四娘子微笑细语,仿佛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然而大乔策却晓得此时外面应该已经天翻地覆了。
曹满站了起来,笑道:“在屋里看不到外面的对决实在无聊,不如我们接着说那件恐怖的事。”说完他举起酒杯向大乔策敬了一杯。
大乔策心内惴惴,举起酒杯应了,却是浅尝辄止。他的目光回到吕四娘子,只见她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半晌没有说话。这时,忽听外头一声大喝道:“你们不用过来,今日我倒要领教领教这娘们的本领。”
大乔策听了一脸尴尬正要起身阻止,只听吕四娘子开口道:“无妨,大都督可以听听曹大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曹满笑嘻嘻道:“大都督不用担心,江湖中人互相不服,见面就较量的时有发生,大都督闲坐观战就是了。关于卞城王府底下的那个石棺啊……”
大乔策一门心思还在吕四娘子和大厅外的拼斗,既害怕鲁穆太过粗莽冲撞了吕四娘子,又害怕吕四娘子出手过重伤了鲁穆。心里交战时听到曹满说到卞城王府底下的石棺,脸色刷的一下变白,梗着脖子目光向曹满的方向移了过去。
曹满似乎乐于看到大乔策的这种神情,微笑道:“大都督妙手一封英雄贴引众侠客齐聚卞城王府夺秘闻录,虽然秘闻录没有得到,倒是找到了聚魂石。”
大乔策的脸色又变得铁青说道:“那口石棺里藏的秘密,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说的原来是他。”这个时候大乔策已经猜到那件更为恐怖的事究竟是什么,继续道:“他就算出来了,也只是一缕无处寄托的游魂,他能比过秦广王?”
曹满道:“大都督有所不知,咱们现在这个社会最可怕的反而不是人。”
大乔策默然不语,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最怕的就是秦广王率领的数万死人了。
曹满道:“无论是即将兵临城下秦广王的尸卫,还是从天人道中出来拥有成仙资质的六道魔尊,都比不过从饿鬼道中走过一趟,身怀十万冤魂的楚江王。”
“他……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大乔策绝不可能被吓唬到,但他的声音确实颤抖了一些。
“大都督可以想一想,秦广王率领的尸卫虽然看起来所向无敌,所到之处望风而披靡,但尸卫并非没有弱点,只要针对其弱点进攻,秦广王不算什么。”大乔策听到这正想问尸卫的弱点是什么,只听曹满继续道:“而那天人道中出来的六道魔尊虽已找到寄生之所,但正是这种时候他没有半分威胁,一个还没出生的婴儿能有什么危险?只有超脱了生死的楚江王,只有他是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
大乔策静静想了想,已然镇定下来说道:“依曹大人所说,这位死而复生的楚江王一定也要出现在金陵了。可是策有一事不明,楚江王因冥教而亡,他最恨的人应当是冥教的秦广王吧。”
曹满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但他咳了两声又说道:“大都督真是聪明,但请大都督想一想,秦广王和楚江王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大乔策愣了愣说道:“确实,他们才是战友。”
曹满继续道:“天下是中原领主的,秦广王和楚江王妄图逆天而行,必为世人所不容。”
大乔策顿了顿,附和道:“确实如此。”
曹满又笑道:“大都督还愁什么?且听听阿满为你献上的退敌之策吧。”
大乔策挺直身体道:“曹大人请讲。”
曹满斟了一杯酒,端起来走到大乔策桌前道:“秦广王数万尸卫虽然强横,活人难与之为敌,但他自身也有不可逆转的弱点。”
“尸卫的弱点是什么?”大乔策问道。
曹满说道:“尸卫这东西得九幽怨气入死人体,锻其寒冻铜铁之身,又因这至阴煞气,出尸时目凶光,性噬血,因此在西南能炼一具尸卫的都是了不起的巫师。而秦广王居然能携带三千尸卫攻打南郡不因别的只能是青冥宝剑的镇邪煞气。”
“大都督没有听错。”曹满笑道,“虽然青冥宝剑与泰阿剑一正一反一阴一阳,但这柄剑确实是一把镇邪的宝剑,它的来源恐怕与当年的张天师有关,但年代已久远,俱不足考。且说这柄宝剑的功效,它能镇住尸卫身体里的至阴煞气,令尸卫静则止如古林石刻,动则强于百万雄狮。若论单挑,没有神兵利器在手几乎是斩灭不得。因而这就是尸卫的可怕之处。”
大乔策的额头微微起汗,曹满的描述他并非不知道,从前线传来的战报都如同一封封敌我战力的对比,毫无胜算。
“但是,”曹满凑上前来,将酒杯推到大乔策的酒杯前一碰说道,“秦广王自己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
第二百六十一章 微雨催廊
“哦?”大乔策下意识的拿起酒杯却没有喝。
曹满转身饮酒再转过来说道:“秦广王的蠢事有三。这第一,他与天下之主中原领主为敌就是最愚蠢的事,第二他不该动用青冥宝剑驱动那些枉死之人的躯壳。”
第一大乔策没多在意,这第二倒是引起他的注意:“为何?那些已死之人成为了尸卫,这数万尸卫的威力难道还比不上三千?”
曹满道:“大都督,尸卫岂是一柄镇邪宝剑可以炼成的?那不过是秦广王动用了炼尸之法强行将怨气灌入到尸体,使其能为他所用,这些尸卫是最最劣等的,而且是秦广王的致命弱点。”
“这又如何说?”大乔策问道。
曹满道:“天底下并非只有秦广王知道炼尸之法,能驱动尸体的能人异士也不再少数,不过是数量庞大了些,我就知道一人不用青冥宝剑就能让死人复活。”
大乔策道:“还有这种高人,曹大人怎么不早说!”
曹满笑道:“这可不怪阿满了,大都督身在金陵多年早应该知道此人才对。”
大乔策疑惑地问道:“曹大人的意思是此人就在金陵?”
曹满笑着点头道:“还是个有名的浪荡子,只不过他现在早就遁入空门,过去的那些事与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大乔策醒悟一般说道:“难道是同德寺的……”似有意的,曹满打断大乔策说下去:“大都督已然猜到,待会亲自去请教吧,阿满的任务完成了。”
大乔策忙问道:“曹大人不是说秦广王做了三件蠢事,这第三件是?”
曹满微微一怔,没了刚刚胸有成竹的模样,打趣一样说道:“这第三件自然是用兵之蠢,秦广王调转兵戈向南,看似首先解决后顾之忧,却是提前陷入了腹背受敌之险地,大都督你说是吧。”
“这个嘛……”大乔策还没来得及回答,乍听一声巨响,两扇大门被一股巨力冲的碎破,一团东西猛得冲了进来。大乔策知道那是个人,而且还是鲁穆,但当鲁穆冲进来时,真看不出人形。也不能猛虎狂兽形容,只因为他肩上扛着那根粗大的棒槌,整个人雄壮挺拔的如同一个怪物。
这怪物双足立定之处地砖碎裂,胸膛一起一伏仿佛带动周身的杀气灼热而刺痛。
大乔策佯装盛怒吼道:“鲁穆,休得放肆。”这一声吼颇有效果,鲁穆立刻从激斗的兴奋中冷静下来,低头一看龟裂的地面和满地的木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请主公降罪。”
大乔策原没有打算责怪鲁穆,只是怕得罪了吕四娘子。却只见吕四娘子面色如常,完全没有激斗之后的气喘或是面红。就仿佛刚刚她也只是个旁观者,甚至不为鲁穆撞破大门,发出比怪物还要恐怕的杀气惊吓,镇定自若地喝起了酒。
不愧江湖盛名,果然非寻常高手。大乔策如是想着,嘴上依然严肃道:“退下吧,今晚就在城墙上守着不许下来。”
鲁穆应声道:“遵命。”站起来对着吕四娘子和曹满行了礼,扛了棒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曹满看着鲁穆离开的背影,不住点头道:“大都督手下都是精兵良将,即便面对秦广王,又有何惧!”曹满还想与大乔策推杯换盏大谈当世豪杰,却听吕四娘子忽然开口道:“夜深了,我们不便打扰,大都督接下来该做什么就请好好考虑。”
大乔策反应不及,留客之辞还未出口,刚刚兴致高昂的曹满放下酒杯,随着吕四娘子飞出议事厅。
大乔策赶忙追了出去,却只见夜澜寂静,除星空虫鸣,哪里得见吕四娘子和曹满的身影。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大乔策不由得感到一阵怅然,他既在想刚刚鲁穆的状态定是出了全力,却非但没有逼出吕四娘子的真力,甚至未曾见过她手中的剑。大乔策低头看着地砖上清晰可见的剑痕,陷入沉思。难道这就是神仙御剑术?吕氏剑派厉害至厮?
幸好现在是朋友。
大乔策摇了摇头,抛却了脑中的胡思乱想。重新想起与曹满的谈话,他捏了捏手心,下了决定。刚刚他罚鲁穆彻夜守在城墙上,现在看来却是连他自己今夜也不能睡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就去同德寺走一趟吧。
大乔策转身向偏厅走去,在那里寻了件便服,换下了身上的戎装,一时觉得身上轻松不少,但转念一想,心上不觉又有一座大山压着。
等换好衣服再出来时,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江南的夜雨来得如同固执的烦忧,挥之不去。
大乔策叹了一口气,正想叫人备马车。忽见一个侍卫小步走来,在庭中站定说道:“禀报都督,夫人来了。”
大乔策的心中咯噔了一声,心想自己离家之前好像对结发之妻说过这些天应该不会回家,想不到一晃眼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她这时来这里找他是什么事呢?
决绝了一些,大乔策说道:“向夫人说,战事吃紧,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那名侍卫领了话正要走,大乔策又说道:“让夫人明日跟着吴大人走吧。”
“是。”侍卫走了。
大乔策轻叹了一口气。
微雨催廊,虽是和风,不免也会淋湿了衣裳。大乔策走出都督府府门却发现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淡雅,一辆素寡,淡雅的马车旁站着两个女人。大乔策快步走了过去,后头撑伞的随从险些没有跟上。
“你怎么在外面,夜里寒冷又下雨了。”大乔策的语气含了责怪,但在女人听起来却是关切万分。
“你有大半个月没有回家,爹叫我来看看你。”女人转身让身旁为她撑伞的丫鬟把食盒拿过来,“这是我前几日学的,他们说你晚上都很迟睡,太累了。”
大乔策叹了一口气,示意随从把食盒接过来,说道:“你快回去吧,明天跟着岳丈大人南下,这里危险。”
女人仰着脸,看着她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夫君说道:“我不想走,我想陪着你,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我想……我想……”
“走吧,你在这我会分心。”大乔策的话听起来很冷漠,总是这样的一段话引来了女人的轻泣。
“大都督,夫人也是关心都督,不愿都督孤身面对困境。”一旁的丫鬟看不下去了,直言不讳,却被乔夫人责骂:“小唯,休得胡言。”
丫鬟低头称罪。乔夫人说道:“我没有管教好下人,请夫君降罪。”
大乔策挥了挥手只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
第二百六十二章 广修大师
乔夫人一双湿润的眼睛,饱含了忧愁,她看着大乔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夫君也早些休息吧,莫要太劳累了,身体要紧……”临上了马车她又回过头来说道,“那食盒里的吃食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乔策耐心的回道:“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乔夫人没了说辞,怏怏的走进马车,可她又想对多日不见的夫君多说两句话,一回头却见大乔策已转身向另一辆马车走去。刹那间,大乔策伟岸的背影深深的映在乔夫人的眼睛里,直到泪水模糊了去。乔夫人还不甘心,她擦了擦眼泪抬头再看,大乔策已然踏上了马车。
扬鞭声打在了乔夫人脆弱的心上,离去的马车更是无情的让人心痛。乔夫人低下头,转身将自己埋进马车里,丫鬟赶忙跟进去安慰。淡雅的马车车檐上铃铛轻轻响起,微微晃动的马车里掩不住一个女人的哭泣。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哭泣声与雨声同忧,灯火远去的雨幕是那般的浓稠,而那本应平静如水的背景中多了一道更加深沉的阴影。
同德寺在夜雨中,庭院的芭蕉随风扇动,与雨声一起合奏了一曲不眠。广修法师寂坐在禅房的卧榻上,屋子中央的一张四方桌上唯一灯如豆。万籁俱寂时,身心与自然是一体,以己心感知周围的一切,方对世界有所感悟。
这门功课,广修法师已做了整整五十年,每到独自一人的夜晚,他都能在无声的空间里听到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
比如隔壁禅房中,师弟广达熟睡的呼噜声,禅院泥土中虫蚁蠕动的声音,佛达殿中善男信女白日里存留的祷祝声。以及此时此刻禅院百步外的寺门被人敲动的声音。
一道孱弱的灯火在庭廊下略过,似乎是怕惊扰了寺内师父们休息,但又掩不住急切,慌忙闪过往远处而黯。
再亮起时,脚步声多且杂乱,听声音是径直往他这儿来了。
广修睁开眼睛,身子岿然不动,思绪却宛若行了一个轮回。寂坐时静止下来的心渐渐跳动起来,使他的脸色不至于如炉灰那般残败。当他终于从魂游状态恢复时,那些人都走进了他的禅房。
“师祖,大都督到了。”小沙弥说完,挑了桌旁的凳子请大乔策坐下。
来了三个人只有大乔策坐了下来,不过他先是对广修法师道:“大师莫怪,策为了金陵抵御冥教战祸,忙得脱不开身,只有今日才得空前来请教,还请大师恕策怠慢。”
广修大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然后抬起手请大乔策坐下。大乔策向广修低了低头,揭起长袍的尾部坐了下去,小沙弥上来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翻了一个陶制的茶碗,为大乔策倒了一碗白水。
大乔策的眼睛盯着茶碗,白水无色,随黯而黯,仿佛空冥无物,深不见底。
“广修大师几日前特意到都督府寻策,不知有何见教?”大乔策说道。
广修挥了挥手,让小沙弥退下。小沙弥双手合十向广修行了一礼便退出了禅房。大乔策带来的两名随从立在门后一动不动。
“大都督日理万机,为金陵百姓避祸,实乃慈悲之心。”广修道。
“不敢,这都是策应该做的,金陵百姓信任策,以策为主,策敢不尽力护之。然策非真有大慈悲之怀,不过是为了自己,金陵若是没了,恐祖宗留下之东吴基业尽丧于吾手。”大乔策在广修面前竟半点没有藏私全说了出来。
广修道:“大都督肯实言与广修,定是知道广修有方法令秦广王退兵。”
大乔策道:“不敢隐瞒大师,齐大人已派了曹满大人和吕四娘子告知策。策汗颜,在金陵数载竟不知道同德寺广修大师。”
广修却摇头道:“世人皆不知广修,才是广修修行多年的真谛。”
大乔策不解的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广修不答此问,转而说道:“大都督应该知道按照秦广王的行军速度,天明时金陵城外将是一片死气。”
大乔策叹道:“策何尝不知,所以彻夜不能寐,祈求大师指点迷津。”
广修道:“这一战的形势利害,我想曹满大人和吕四娘子已经告知于你,我能帮你的只有暗战,而真正能在这场浩劫中助都督取胜的另有他人。”
大乔策的身子不自觉的向前一倾说道:“大师谦虚,只是不知大师所指何人?”
广修道:“大都督可能不知道,二十年前有个市井之徒躲债于我寺中,后受恩师点化成了我的师弟,法名广达。”
“广达?”大乔策确实没听说这个人,他更疑惑的是这个曾经的市井无赖难道就是广修口中所说能助他决胜秦广王的高人?
广修道:“大都督且先放下疑虑,以觅才之心对待,我师弟就在隔壁房间中,大都督可自去与他聊聊。”
“大师……”见着广修大师已闭上眼睛,大乔策心想这些世外高人行事果然诡谲,半点不由人,本以为齐大人安排的第三人便是广修大师,却莫名奇妙的多出来一个广达大师。既是广修大师的师弟,这二十年的修行必有所成吧。
大乔策耐下性子,跟随走进来的小沙弥出了禅房,往院子里另一间房间走去。
夜深,雨绵绵。瘦黄的灯光探出了一间与广修大师所住禅房一般无二的房间。当脚步声止住,雨声仿佛被隔断在庭院里,屋子的动静就听得比较清楚了。
初时,大乔策还不确信,心想这位广达大师应该与广修一样在房间里打坐悟禅,可仔细一听却真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噜声。
小沙弥回头请大乔策稍等,伸手在房门上敲了三下。呼噜声立时便停了,紧接着屋子里传出一个老男人被吵醒而不耐烦的声音。
“谁呀?”
“师叔祖,有客见教。”小沙弥恭敬的说道。
“这都多晚了,跑来和尚庙见什么教?”屋里的人粗言粗语,半点得道高僧的形象也无。
大乔策的眉头微微皱起,正要说话。只听小沙弥道:“是从师祖那儿来的,说是您正等的人。”
屋子里半晌没了声音,站在门外的大乔策不知道这位广达大师正在谋划着什么,但听小沙弥的话广修大师早就料到他一定会来找他,而且一定是在这种有求于人的时候。
第二百六十三章 广达大师
门开了,大乔策正好在猜想广达大师的形象,却见一个穿着僧衣可须发皆在的中年人站在门后。大乔策大感疑惑,看向小沙弥,然而小沙弥只是站在门边为大乔策照亮底下的门槛。
广达大师站在门后,似有多年未曾打理的浓须下露出一张嘴巴,说道:“你就是乔之胜的大儿子乔策,现任的东吴大都督?”
大乔策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但灯火太暗,几乎看不出来。
“深夜打扰实属无奈,秦广王的尸卫兵临城下,策无能唯有拼死保住全城百姓,但也想求得万全之策,以避免浩劫,请广达大师以良计告知。”大乔策说道。
广达大师点了点头说道:“不愧是士族子弟,这种时候了还能说的那么好听,进来吧,师傅让我在这里等,我都等出病来了。”说着伸手就去抓大乔策的手。这一抓出手突然,就连大乔策也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拉了进去。
身后的随从反应过来时,大乔策已被广达大师拉进禅房里。他俩冲撞房门,却发现房门如同铁打的一般无论如何都撞不开。
房里的大乔策脚下一阵踉跄,被带到与广修大师房内一样的四方桌前,不由自主的坐了下去。门外的随从还在努力撞破房门,桌子对面的广达大师在桌子上昏黄的灯火下,表情诡异的看着他。
也就是大乔策见惯了大场面,若是换作他人,此时恐怕已经大声叫唤,吓得摔倒在桌子底下。他知道以广达大师刚刚施展的擒拿手法,比自己练的武功都要高明百倍,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曾经的市井之徒在同德寺修行了二十年,就有这样的功力。却不知道他原本就这般厉害,还是广修大师的恩师教徒有方。
但有一点是可以简单的看出来,这位广达大师绝没有禅修之心。只见他双臂交叉抵在桌子上,双肩微微耸起,身子向前一靠,那满脸的胡须打结错乱,离桌子上的灯火太近,隐隐有焦味飘入大乔策的鼻子里,
大乔策强忍着不适,盯着广达大师的那张脸,听他说道:“大都督?”
“广达大师有何指教,何必如此?”大乔策说道。
广达说道:“我要说的可是关系到明天全城百姓的性命,不关上门讲,被别人听了去可不行,大都督确定你带来的两个人没有问题?”
大乔策道:“他们是我府里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广达大师此言何意?”
广达哈哈一笑说道:“大都督不需要对我有戒心,我入寺那天起,我师父就告诉我,如果我要还俗就得等二十年。那时候我可是个急脾气,二十年待在这间破寺庙里吃斋念佛如何熬的住,所以这二十年我不断的找机会逃走。可是啊,我师父本事很大,我总是被他抓回来。后来他死了,我以为总能逃走了,结果我师兄的本事也比我厉害。唉……”广达摇头惋惜道:“还是让我等了二十年修成正果。”
大乔策越听越奇,这位广达大师哪里有什么佛心?简直是对佛祖有大不敬行为,可是广修大师和他的师父却始终不肯放过他。屡次阻止他逃离同德寺,足足困了他二十年,终于让他修成了正果。可偏偏就是这正果更加让人疑惑不解,难不成这佛门正果修成后反而是这般不拘一格?广修大师怎么不是这个样子,难道以广修大师修行的年龄还比不过他的师弟?
若真是这样,广修大师的师父一定是看中了广达身上的某种特质或者天赋。若不是,广达就是在吹牛皮。
广达接着说道:“你一定不能理解我这个正果怎么会是这样的,对吧?那是肯定的,因为你没听懂我说的正果是什么。”
大乔策还是不懂问道:“广达大师此言何意?”
广达眯起眼道:“真的不懂?那好吧,我直接点说,我师父在二十年前说金陵有一灾,或是整个天下都有一灾,此灾是天注定,却也要人作为,我是过去是人,当然现在也是人,只不过我这个凡人太俗太烂,以至于天将降大任于我等的人。”
“你等的人?”大乔策有些恍然道,“莫非就是策?”
广达打了个响指说道:“对头,看来你听懂了!”他盯着大乔策的脸继续说道:“我师父说要等个人,那个人才是阻挡人祸的最佳之选,我就问他了,凭啥是我等,你不能等吗?他就神神叨叨说他等不了。那我就说广修师兄也等不了?他却不回答我了。以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啥是我?我又没什么本事,为啥要我来告诉一个天选之人如何阻挡人祸?直到有一天,师父死了,师兄在师父的灵位前做了一场法事我才明白过来。”广达故意停下来等大乔策问他明白了什么。
大乔策很捧场的说了一句:“明白了什么?”
广达笑道:“明白了我是个废物,废物不需要想为什么,只需要去做就是了。我的正果,我可算等到了。”广达忽又激动的哭起来,仿佛是等了多年的苹果终于回到了他的手中。
“广达大师,你这是做什么?”还在外面努力撞门的两名随从,忽然就听到了大乔策惊恐的叫声,以为大乔策遇到了假和尚的威胁。顾不得失礼,推开小沙弥,两人合力汇聚了一团内力。
四手转换间,隐隐有一股微光照亮了广达大师房门前的走廊。微光凝练,带动风气肆虐,等不了许多,二人自以为足够脱手向前一推,将手中的力量向房门推去。
本应是炸去一场轰隆响声,却在四手接触房门的瞬间,浑身大震。大乔策的两名随从,双眼难掩惊恐。屋里的大乔策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莫慌莫慌。”广达大师不改笑颜,说道,“我这袈裟有门道,非高手可破,你家随从也忒性急了,我话还没说完就要弄坏我的门。”
大乔策站在一边,离着广达大师一段距离,他那一声喊并非是因为广达大师仅用一件僧衣就将外面的动静消化于无形。而是因为广达大师对着他脱了衣服,在室内如豆衔灯中,大乔策分明瞧见广达大师的身上或明或暗或深或浅的刻着符号和图形。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符号
那些个歪七扭八的符号一时看不太懂,那图形一半在阴影中也无法立下断定,但从广达大师的眼神中,大乔策明白这就是他的法子。
“我与广达大师有要事商议,你们两个不得随意闯入。”大乔策的声音从房里传出,站在门外的随从还因一掌不破门而纳闷,听了这话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还是那小沙弥走回来说道:“二位施主莫急,师叔祖不会伤害大都督的。”可仅是这句话又怎能让人安下心。
其中一名随从朝房内喊道:“大都督,您……您没事吧。”
“没事,你们在外面候着。”大乔策应了一句,这时他已坐了位子上。
广达大师满意的笑着,两条腿一分也坐了下去,只不过他仍光着膀子,看起来非常不雅。
大乔策不拘小节,或者说这时候还管什么礼节,问道:“广达大师,您这身上的纹身是?”
广达大师说道:“纹身?我可怕疼的紧,哪敢纹身!”
大乔策一愣,说道:“广达大师这身上的图形符号,几乎像是刻上去的一般。”
广达大师道:“大都督勿须有疑,我家祖上在这金陵已有七代,否则以我年轻时那般浪荡,早就被人堵在巷子里殴打至死。饶是我祖宗高明,留下的遗产也在我这代被我挥霍光了,所以我才携了祖传的秘闻录逃到了同德寺。其实我也是感激我师父的,主要是因为我在这庙里待不住。”
“秘闻录?”大乔策差点又要喊出声来说道,“怎的广达大师祖上会有秘闻录?”
广达大师笑道:“我说的秘闻录却不是冥教的秘闻录,那不过是一页纸,纸上填的便是我身上这些莫名其妙的符号。”广达大师一边指着自己身上的奇怪符号。
大乔策顺着广达大师的手指看向他身上的奇怪符号,始终看不出什么门道。
广达大师直接解答道:“这东西我也看不懂,那是在前几年,庙里来了个香客,我那时是敲木鱼的,一份无聊的差事,直把我困的要死,结果也不知怎的,他突然冲上来拽我的衣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身体,一面看一面嘴里念叨着什么,我也听不懂只觉得他念的声音比师傅平时念的心经还要烦人,正当我被烦扰的要打人,我的师兄拦住了我,把我和那位香客带到了师傅面前。”
大乔策道:“这位香客认识大师身上的符号?”
广达大师点头道:“是的,他不仅认识,还知道怎么读,他就跟饿鬼见了活生生血肉一般,疯狂的念叨我身上的符号。”广达大师说完露出了厌恶的神情续道,“现在想来还有点恶心。师傅师兄都无法阻止那名香客,他着了魔一般盯着我,眼中尽是渴望、疯痫和凶残。我看着他,就像面对一场简陋的祷咒,只有我和一个可怕的巫师,他要杀我,要我生不如死,所以他把我绑起来在我面前跳大舞,他的嘴巴不停的在动,那些奇怪符号在他嘴里变成了诡异的音律涌进我的耳朵里,在我的脑子里扎根。我本以为我要死了……”
广达大师难得的流露了一丝惊恐,即便那件事过去了很久,但重新回忆却仿佛也扎了根,挥之不去。
“他停了,最后一个字念完就死了。”广达大师淡淡的说道。
大乔策的心本来提得高高的,却在广达大师的最后一句话后跌落了下去。
“死……死了?”
广达大师点了点头说道:“死了。师傅闭门两天跟我说他只能猜测我身上的符号是西南的巫蛊之术,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等一等。”大乔策问道,“大师不是说那符号原本在一张纸上?”
广达大师道:“对,秘闻录的纸上,我祖上有缘得之,却不懂也不敢用他,因此一直存着流传至今。这种没用的东西我本不在意,刚来寺里的晚上拿出来看就两眼就睡着了,再醒来时那张纸盖在我肚子上,只不过纸上的符号都到了我身上。”
“什么?”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大乔策又问道,“大师身上的图是?”
“这个?”广达大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图案笑道,“这是我无聊画的。”
大乔策一怔说道:“无聊?画的?”
广达大师道:“身上纹着奇奇怪怪的符号多难看,我就补了一些图形在上面。我在寺里的头几年实在无聊,逃又逃不走,便申请了个挑菜的活干。每天辰时起,去城郊的菜园子帮那些佃农挑水浇菜,再把收成挑回寺里。师傅说这也是一种功德,全是胡话,寺里僧侣每日吃食都指着那菜园子,当然是功德一件。”
“初时,我还能坚持,后几个月便觉得无聊了,若不是佃农家的女儿好看,我才不要每日早起去干活。我这人懒,以前可从不干粗活,再有半年多,我也就当个习惯,总比待在寺里听一窝子和尚嗡嗡叫的好。后来日子更长些,我就把寺里到城郊的路都记熟了,闭上眼睛我都能走到那里去。干活时偷偷懒,找了个小溪,摸了师傅的永记墨就在身上画起来。想来我是一个画画的能手,一次就搞定。比东街摆摊卖字画的画的都好。”广达大师挺起胸膛,向大乔策炫耀他腹部的图形。
大乔策却是在广达大师的一堆废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那么这幅……这图是?”
广达抬起头说道:“是呀,画的就是金陵城。”
大乔策低头猛瞧,这灯火真的太暗,他竟第一眼没看出来。广达大师肚子上的图形确如他日日研究的金陵地图,只不过是以同德寺为中心。地图中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子,都是从肚脐眼出发,往胸口的菜园子延伸。只是在菜园子朝北三个指腹处蓦然出现了一个墨点,却不知道是不小心沾上的,还是广达大师刻意点上的。
广达大师接着道:“我画完后又无聊了,佃农的女儿也嫁给了城北贾富商做妾。我好几日都没心思去干活,师傅却不肯让我休息。有一日我趁着无人,又逃了,就从那条小溪跑,一直跑了又大半个时辰,我才发现我一直在林子里绕圈圈。我累个半死,结果还是在师傅的掌控里。心灰意懒的我找个块大石头坐着休息,结果却让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大乔策完全被广达大师的叙述吸引,问道:“什么秘密?”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百零八根木头
广达大师指着那块多出来的墨点说道:“我坐的不是石头,不不不,是石头下面有一口井。我听到奇怪的动静,才发觉是石头下面传出的声音,我搬开石头发现了那口井,井底有水。”
大乔策道:“水?这……除了水还有呢?”
广达大师道:“还有木头。”
大乔策道:“木头?”
广达大师笑道:“就是木头,木头是自己从井水里出来的,你说神奇不?”
大乔策脸色一沉说道:“难道广达大师只想跟策说一些奇闻异见?”
广达大师笑道:“大都督既然想从我这得到打败秦广王的办法,怎么这般没有耐心?”
大乔策强打精神道:“还请广达大师多为了金陵百姓的性命着想,多为天下苍生着想。”
广达大师摆了摆手说道:“管那些作甚,我为他们着想,他们又何曾为我着想?”然后又笑着说:“秦广王尸卫大军所向无敌,其不灭不死之身真是让人头疼啊。”
大乔策道:“确实如此,广达大师可有良策。”
广达大师道:“木头。”
“木头?”大乔策重复了一遍,恍然大悟道,“广达大师真从井底发现了木头?”
广达大师大声道:“大都督可真是说笑,难不成还是我骗你的?”
大乔策道:“大师勿怪,策也是心里着急,这木头究竟是?”
“嘿嘿。”广达大师咧嘴一笑说道,“自然便是用来对付秦广王用的。”
大乔策心中一喜,又不知缘由问道:“这井底之木是何宝贝,竟可以用来对付秦广王?”
广达大师道:“所谓一物降一物,大都督也不得不承认冥教势力再强也得有其克星,秦广王虽有青冥宝剑在手,但总有人能持着太阿剑以正天地阴阳。尸卫这等不老不死之物亦有其无法抵挡之物。”
大乔策道:“难道井底之木可以消灭尸卫,这……这……”大乔策想问这是为什么,却又怕被广达大师取笑。
广达大师道:“因为符文。”
大乔策恍然道:“难道是大师身上的符文?”
广达大师点头道:“师傅说是,那名疯了的香客许是来唤醒我身上的符文,我虽也不知为何,但偏偏是我身上的符文引出了那井底之木。”广达大师指着身上的奇怪符号说道:“师傅都无法解释我家传之物为何会由一张纸变成我身上的符号,泽无法解释这些符号的秘密,他只从那名香客的语音中推断,那是一种极古老的练功之法。”
“兴许那香客也不是故意要唤醒什么,他打算抢夺我身上的符文,却不慎遭了反噬,结果得了疯症。所有的一切都是师傅的推测,只有那井底之木由我之手赋上符文。总共一百零八根,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木刻印刷。”
大乔策听了一堆,仿佛唯有最后一句比较有用。他问道:“这么说那些木头都刻上了大师身上的符号。”
广达大师点了点头,忽然站起来,拉着大乔策来到窗边。推开窗只见屋子的后面立着数排粗细高矮不一的木头,仔细一看,似乎这些木头正以某种特别的方位排列,看起来没有什么顺序,却藏着某种规律。
“我费了几日把这一百零八根木头扛回来,师傅让我放在院子里,但我不放心,又扛到了这里,这样我也一推开窗就能看到了。”广达大师道。
明明在夜色中,雨声也没有停歇,可大乔策还是能清楚的看到这些木头,好像它们自带光辉,令人一见之下便无法移开视线。
那些高矮不一,粗细不等的木头,有时整齐排列,有时又没什么顺序,乱摆一气,有的地方都是又高又粗的木头,遮挡了后头的事物,宛如一堵高墙,又有的地方高矮相间粗细互替,就像门户房屋,山川平原,有擎天之比,亦有一马平川。
大乔策看了一阵,竟有些发昏,闭上眼凝神静思了一会儿,却发觉满脑子装的都是那一根木头。顿时觉得胸闷烦躁,几欲作呕,可是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它,愈发的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这时,广达大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道:“这一百零八罗汉我都摆这了,大都督可派人尽取了去,做成长箭,必可攻克尸卫。”广达大师说的每个字都传进了大乔策的耳朵里,可是当大乔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彷如刚刚大梦一场,一脸朦胧的看着广达大师,问道:“什么?”
广达大师不以为意,缓缓的关上窗户,说道:“大都督再喝点茶?”一面说,一面自顾自的走到桌前,倒了碗水自己喝起来。
大乔策回过头,微弱的灯火下,广达大师满脸释然,心情畅达的在喝水,好像背在身上多年的包袱终于卸了货,已经在憧憬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快乐的活着。
“广达大师,策有一事不明。”大乔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广达大师顿了顿说道:“大都督请问。”
大乔策说道:“广达大师刚刚说将这些木……罗汉做成长箭,便可打败尸卫,这……”
“大都督觉得这事蹊跷?”广达大师放下茶碗说道,“我也觉得蹊跷,但大都督不能不信秘闻录上的记载吧。”广达大师身上的符号全都来自那张从秘闻录上撕下来的纸。但就连这个,大乔策也隐隐觉得有那么些不真实。
“既是广达大师的正果,策便以东吴百姓依赖广达大师了。”大乔策按下心中疑惑,向广达大师道谢。
广达大师哈哈一笑说道:“好嘛,此事了了,我可以还俗了。”说完拍案而起,径往房门走去。
大乔策又是刚要出声,却见广达大师揭下房门上的僧袍,双手一抖落,那房门便敞亮开了。如一阵强风,急打门橼,发出呼呼震响。大乔策站在门外的两名随从兀自着急,蓦然见着门开了,正要迈步进去。
忽闻大笑声,面迎狂风落。再睁眼时,屋门开,屋子只有大乔策一人,那个叫广达的假和尚却不知所踪。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还是走了进去,说道:“大都督……大都督没事吧。”
大乔策哑口无声,良久才道:“你们回去,传我命,找工匠造箭。”
“造箭?”随从不解问道。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造箭
大乔策转身步到窗前,推开窗说道:“对,造箭。”
随从还是不解问道:“造箭?”
大乔策有些生气说道:“听不懂吗?我让你们拿这些木……”大乔策转头看向窗外,却见窗外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院子,院子里或草或树,雨打芭蕉叶,风吹草青青。哪有什么木头,就算有,那些树算吗?
大乔策当然不是要拿同德寺里的树来做箭,可是他分明看过的那一百零八根木头,怎么就一根都不见了?
“大都督,师祖让我请您去厢房一叙。”门外,小沙弥还候着。
“小师父,你看到这院子里的木头了吗?”大乔策急忙问道。
小沙弥捂嘴一笑说道:“大都督去了师祖那儿就知道了。”
雨徒然停了,大乔策回到广修大师的禅房内,随从立在门口,小沙弥关了房门出去,广修大师从坐禅中睁开眼。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开始,大乔策刚刚来到广修大师的禅房时那样。
而广达大师房里发生的事就如黄粱梦了一场,只不过梦醒时,窗外无雨,连木头都没有。
为何会没有了呢?
“大师。”大乔策忍不住问道。可广修大师抬了抬手,只是示意大都督喝水。
大乔策按下心中焦急,稍等了片刻。终于在房内安静的不能再安静时,广修大师开口了:“都督还记得师弟跟你说的故事吗?”
声音忽然响起,难免得惊人一跳,大乔策怔了怔才要开口,却发觉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都记得。
“大都督。”广修大师的声音如缓缓的晨钟,惊醒了沉吟中的大乔策。大乔策抬起头来,那些模糊的记忆侵入脑中。
“大师,大师。”大乔策激动的喊了两声,忽又镇定下来,“大师,您指的是城郊五里桥?”
广修大师道:“大都督既然想起来了,便去吧,时间并不等人。”
大乔策站起身来,向广修大师长揖身道:“多谢广修大师指点,策感激不尽。”
广修大师闭目,仿佛又进入了两忘之境,但在大乔策眼中,既然是如此,广修大师亦晓得这天下的风云变动。只因心中小小的好奇,大乔策忍不住问道:“大师,策有一问,还请大师为我解惑,这天下……”
大乔策还未说完,广修大师突然开口道:“佛说,我不入地狱,何处为地狱。大都督请三思而行。”
大乔策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隐约间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但见广修大师的身体越发的死寂,竟似不愿再回答,便没有再问下去。转身与随从出门去了。
出得寺门,天光微微透亮,时间真的不多了。大乔策弃车,乘马向城楼而去。
鲁穆见大都督这么早就来了,心想大都督肯定没有睡,刚要上去汇报值守情况。只见大乔策心急火燎的说道:“快调一队,不,三队人马随我到五里桥搬木头。”
鲁穆也是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大乔策,还以为他一夜未睡,忧思如焚,犯了疯病。可当真到了五里桥,见大乔策仿佛早就来过一回,轻车熟路头也不回的在茂密竹林中前行,就好像前头真有什么重要的木头需要他们抢时搬过来。
可到了地方,一片空荡,绿草依旧和树,哪有什么木头?只不过场子中央那块石头看着颇为奇怪,令人一眼觉得石头底下藏着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大乔策令人将石头搬来,露出了下面的井沿来。
一口井?
鲁穆不由得以为大乔策是疯了,没成想大乔策不顾一切的走向井口,就像一个厌世极深顷刻就要跳井的失意人。
“大都督。”鲁穆出声阻拦,脚步也跟着迈了出来,但只走了一步,一声巨响震惊了所有人。只听地底下好似有个怪兽大叫了一声,又或是发生了地动,脚踩在地上变得虚浮,就连鲁穆也感到头晕脑热,竟生出大都督发疯把井底的怪物招引了出来的想法。
但下一刻,他又是吃惊的哑口无言,只见井下泉水涌出井口,那翻滚的井水中有一根木头缓缓的升高。
真是木头!
鲁穆不可置信的看着大乔策的脸上狂热的表情,甚至以为是自己疯了。难道我还是忍不住睡过去了?鲁穆掐了自己一下,真心感觉到疼,忽听大乔策喊道:“赶快搬,下面还有。”
身后听到命令,虽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还是行动起来,将从井底生出的木头一根根搬出来。
总共一百零八根,大乔策盯着井口久久未发一言。他身后的士兵看着着了魔的主帅大气不敢乱出,只有鲁穆胆子大些,走上前说道:“都督,接下来我们……”
大乔策转头看向鲁穆,双瞳中仿佛迸出两道精光,锐利而热情。鲁穆一怔,他忽然知道和秦广王的这一战,恐怕是可以胜了。
回到城中,天已亮了。大乔策召集军中工匠立即开工,只做箭身,连箭头都不用了。
那些个工匠突然接到命令,个个全没准备,还说不做箭头,只把眼前或高或矮或粗或细的一百零八根木头削成长箭,真是眉头皱得如山高如岳重,懵然不解。但既然是大都督的命令,工匠还是摩拳擦掌的开始干活,仅仅半个时辰,刚刚好到早饭时分,便造出了三千长箭。
大乔策当时正在案牍处理公务,听箭已造齐,展颜一笑,可又转喜为忧,说道:“只三千件,会不会太少了。”如果这些长箭真能射杀尸卫,三千确实还是太少,毕竟秦广王手下现在已有了数万尸卫。
然而,广达大师仅就留下了着一百零八根木头,工匠们削尖了脑袋去干,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就算是把剩下的边角料揉在一起再也造不出一根能杀人用的长箭杆子来。
鲁穆一直忍着不问,直到这时才开口道:“主公是从同德寺主持那里得了什么秘法?这三千根箭有何作用?”
大乔策却不作答,只问道:“秦广王到哪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清晨
“前方探子早报,秦广王前部军已过雷官镇,不出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八卦洲。”鲁穆答道。
大乔策不由得心头一惊,手心出汗,说道:“来得真快!传令下去让将士们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鲁穆道:“主公请放心,大家都做好准备了。”
大乔策点了点头说道:“将长箭搬上城墙。”
鲁穆问道:“主公刚刚还没告诉我,这箭……这箭真能杀死尸卫?”
大乔策摆手道:“我也不知,但总归去神奇处得来,秦广王来势汹汹,万不可当,若天要亡我,这箭就无用。”
鲁穆义愤填膺道:“不论管不管用,东吴子弟必当死守金陵。”
大乔策心头一热,说道:“策有你们相随,死而无憾了。”二人互诉了君臣情,鲁穆忽又想起一事说道:“主公,我昨晚离开了派人跟踪了曹满和吕四娘子。”
大乔策一听,先是觉得鲁穆实在鲁莽,若是背吕四娘子发现了,岂不是太失礼了。但转念一想,他也觉得确实应该跟一跟,因为还有一个隐在城里的人还没有现身呢?
“可惜被发现了。”鲁穆如实汇报。
“你……”大乔策正要发作,只听鲁穆又道:“属下也知,咱们手下的人,包括我都不是追踪的好手,只是让人尽量跟着,没想到吕四娘子却不声张,让我们的人跟踪到了一处静谧的巷子。”
看来重点来了。大乔策盯着鲁穆等待他说下去。
鲁穆道:“那巷子在城西,周边都是废弃的园子,原本是旧城新建时迁出来的富商的园子,后来一直没去动,竟没想到被他们用来偷藏了。”鲁穆叹了一口气道:“我手下的人跟到那里,便在门口守着,怕贸然进去打草惊蛇,于是派人回来通知我,我当时正在值守,主公你又去了同德寺,因而我是让太史那小子去的。”
“太史?”大乔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玩世不恭的孩子的脸,这个鲁穆当真不把跟踪当回事,怎么让一个孩子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所以太史被发现了?”
鲁穆道:“从一开始,吕四娘子就知道我们跟踪他,太史到了那里,正想找堵墙翻进去,那园子的门就开了。一个人下人把我们的人迎了进去。”
“园子里除了曹满和吕四娘子还有谁?”大乔策问道。
“齐大人。”虽然早就猜到,但当鲁穆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大乔策的心脏还是不规律的跳动了一下。
“我想曹满和吕四娘子定然是要回去报告齐大人的,就算是要走了,也得道个别,更何况秦广王的事还没结束,总不是留了消息就跑路了。”
“别的话就不说了。”大乔策打断道,“太史见到齐大人了?齐大人说什么了?”
鲁穆道:“太史这小子运气不错,他见到了,但真假不知,就当他是真的齐大人吧,他请太史吃了顿饭。”
大乔策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鲁穆说下去,问道:“他说什么了?”
鲁穆摇头道:“我也这么问太史,但太史回答我的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甚至也没跟吕四娘子和曹满说话,全程安静的骇然。”
“怕泄露秘密吗?”大乔策低头想了想,又说道:“继续派人关注那处园子的动静,等秦广王的事情结束了,我也要亲自会一会这个齐大人。”
鲁穆笑道:“主公一定会这么说,所以我派去盯梢的人多了一倍,现在那里出点动静,我这里立刻就能知道。”
大乔策点了点头,说道:“走吧,是时候让心脏剧烈跳动一回了。”
鲁穆异常兴奋道:“干死他们。”
“粗俗。”
夜雨息声,湿气却在弥漫,城头迎接朝阳,蒙蒙然一股暖意透过薄雾落到人的身上。
一夜未眠,此时最是疲惫。城墙下早有几口大锅立着,锅下是熊熊烈火,锅中滚滚的是早晨的白粥。
当兵的人没什么指望,顶多是不打战,再就是吃饱饭。看着空白的城下,敌人还没到,脑子里满满的都是热腾腾的粥香。
太史走上城楼,巡视了一圈值守的情况,终于下令换岗吃饭,他看到一些士兵脸上露出既疲惫又兴奋的表情,心中觉得好笑,可又有些忧虑。
敌人最好是今天就会来,不然这种强度的守夜将士们可支撑不了几天。可偏偏敌人是秦广王,这顿早饭可能是很多人最后的一顿早饭。
太史在南郡的亲戚逃到了金陵,看到他们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样子,太史能够想像他们受了多大的苦难。但最让太史感到可怕的是,拯救那些老弱妇孺逃出升天的二伯伯最后却在达到金陵的时候疯了。
鬼……呵呵……都是鬼……你们都是鬼……
仿佛是预见了即将到来的结局一般,二伯伯道出了这一战的结果。
我会死吗?太史不由得心中悸动,手脚发麻。白雾,城下空白的都是雾,虽然天亮了,却感觉处处都是危险。
突然,一阵紧风吹来,前方站岗的士兵应声而倒。紧接着,密雨一般的飞箭像黑夜中的怪物一般,猛然睁开血红的双眼。
“是敌袭,快躲……”示警的士兵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支箭射中脑门倒地而亡。霎时间,城头上慌乱一团。
太史大约也是见过几场战争的,刚刚还有些心慌的他,到了这种时候却静了下来。他躲在城墙后面,沉着脸,大声道:“大家不要慌乱,既然敌人来了,我们就要还以颜色,让他们看看东吴子弟不是好欺负的。”
太史一番话振起军心,本来自己就是守的一方,敌人趁着雾色发动突袭而已,何必自乱阵脚。
立时,便有羽旗兵从城楼上奔走下来。城下休息待命的士兵早就听到城墙上的动静,一个个露出焦急紧张的神色。
但听到羽旗兵奔走相告,说是敌军已来了。全都在各伍长的带领,集合待命。
一时城内呼喊声,踏步声,马儿嘶鸣声乱作一团。
还有的刚刚换岗下来,端在手上热腾腾的白粥刚刚温暖了昨夜残留在皮肤上的寒气,听到敌军已至,都是不顾烫口,仰头灌进嘴里,一抹嘴巴,拎了兵器就跑向队伍。
早有受伤的士兵被抬下城楼。军医的营帐就扎在城墙下,外面的动静一起,他们这里也开始忙乎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太史
第一轮飞箭停了,一个年轻的士兵探出脑袋想要看看城外的情形。却被一个年老的士兵一把拉下来,骂道:“小兔崽子不要命了?”话音刚落,第二轮飞箭如飞蝗一般落了进来。几个位置不好的士兵中了箭,惨叫连连。
太史的左脸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他的右眼能看到城外的白雾,但只有白雾却不知道敌军的位置。按照飞箭的速度和准度推断,敌人应该就在城外五十步的位置,但可气的是这白雾不散,他们无法射箭回击。
第三轮飞箭来的更快了,似乎对方也有些着急。攻城战可不是射射箭就能赢的。根据太史以往的经验,敌人要攻城了。
“大家小心了,敌人攻城啦。”东边城墙上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来敌军是从那边开始攻击。还没等太史发起命令,又有人喊道:“将军,敌人……敌人……”
太史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城下一团又一团黑影从白雾中穿出,仔细一看竟然都是敌人,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天上风声急切,黑压压的又是一轮飞箭,一些被吓傻了的士兵,呆呆的被飞箭射中,归了阎王队伍中去了。
太史急忙喊道:“大家别慌,我们城高墙固,不怕他们攻城,听我号令。”太史的心脏猛得跳了几下,大喊道:“放箭!”
那是敌人飞箭停歇的空隙,城墙上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拉起长弓向城下射箭。这种时候,务必要求快狠准,但其实距离这般近,狠是必然一箭致命,重点是快和准。
城下乌央央的都是敌人,可以说不用眼睛看,都能射中一个敌人。运气好,还能一箭双响。那就连准都不用考虑了。只要快,在敌人的飞箭还没射到之前把箭射出去就成。
一轮一轮又一轮。城上东吴士兵也不亏平日里艰苦训练,配合有素的将手中长箭恶狠狠的射进敌人的身体里。
可在这般密集的箭雨下,城下却连半点叫声也无。太史感觉到了异样,寻常人只是被割一刀血都能惨叫半晌,就算秦广王的士兵个个都不怕死,那长箭刺身还不疼得稀巴烂。再猛的勇士也该大叫着止疼才是。
结果城下却只有奔跑的脚步声,连振奋士气的喊杀声都没得一句。太史疑惑了,他令弓箭手隐蔽躲敌人的箭雨,再心脏猛跳了几下后扑身而起。
他想看看城下的情景,却听到身旁的士兵大叫道:“将军小心。”天明明亮了,眼前却像是被什么遮住了,突然间黑了。
此时刀风起,刀光落,血又起,溅了太史一脸,鼻腔嘴里满是臭烘烘的味道。
太史急促的喘息,伸手一抹脸,天又亮了起来。
“将军,敌人攻上来啦!”身旁不止一人说了这话,然后耳边兵器相交声,中箭中刀,砍肉时的呐喊声夹杂一片。
“啊……”太史转过头,正巧看到一个东吴子弟被一具肉山一般的东西举了起来,直接丢下了高高的城墙,砸进了城下乌央央的敌军中。
太史终于看清楚了,这些敌军面色惨败,双眼无身,有的身上满是伤口,甚至露出里面的骨头,但他们还是能战斗,似乎一点都不畏惧死亡一点也不怕疼一般英勇无匹。
原来……原来……他们都是死人。
死人怎么还能作战,死人怎么还能杀人?这就是尸卫。
太史的身体动了起来,他知道和这些怪物作战九死一生,但他必须动起来,他不能让自己死,不能让一起训练的兄弟们死。
刀,刀在手里。太史竟已忘了刚刚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刀来,斩断了一个爬上城墙的尸卫的半具身子。
太史擎刀在手,力扛尸卫,他的头脑渐渐清醒,一边杀敌一边喊道:“大家不要乱,摆好阵型,这些鬼物虽然凶猛,但还是能伤之,大家随我杀!”
将军一命,众人赴死,城墙上集结一齐,或三两为伴,或过五成队,众将士将平日里训练的阵型摆了出来,还真有压倒那些毫无章法只顾着乱砍乱杀的尸卫之势。
城内早就多了几具从城墙下掉下来的尸体,或是尸卫或是东吴同伴,好在尸卫的数量不多,不然城内也要乱起来。
黄未血带领的盖见军大部分就在城内待命,他看着城墙上的情形,心中既惊又定。惊的是敌人这么快就攻上城墙,而且还是传闻中极难对付的尸卫。定的是敌人明刀明枪的正面进攻,并没有使用什么诡计手段。既然敌人就在眼前,剩下的只有奋不顾身的杀了。
黄未血从太阳升起的方向,看到日落,除了他背后的城南不知情形,敌人几乎是从三面攻上城墙。
城上有太史、周埭和甘兴霸,黄未血并不担心什么,他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城门,因为那边的动静已经极不寻常了。
“将军,城门……城门快顶不住了。”城门口的守军首领,黄未血见过几回,是个刀架脖子上都不会抖擞的铁铮铮的汉子。如今他却面露惧色的跑来汇报城门的情况。黄未血一见之下,失望之色布满他苍老的脸上。
老将,该是他出动的时候了。
黄未血一手搭在他腰间长刀的刀把上,右步一迈,冷哼一声便向城门走去。
他身后的队伍随之而动,一个个面上冰冷,倒和外面那群嗜血的尸卫有些相似。转眼到达城门楼,黄未血不由得责怪自己错怪了那名首领,也难怪他会害怕。平日里敌人用来撞城门的什么?穷点的几十人抱着撞木,用人肉顶着箭矢撞门。
以秦广王的身份怎么说得用到冲车吧,那东西攻城门最为厉害,城里几十人的身子都顶不住几下。每撞一次城里顶门的都得吐血,侥幸不死的,一场战斗下来个个内伤。
黄未血来之前还以为只不过是冲车,守门的兵怕死不敢用身体顶门。结果却是既不是撞木,也不是冲车。敌人用的是他们自己。黄未血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极恐怖的念头,难不成……
难不成,这些尸卫也没用云梯,而是人踩着人爬上了城墙?那外面得有多少……多少……
第二百六十九章 黄未血
短暂的失神后,黄未血面含冰霜,他“刷”的一声拔出了腰间长刀,大喊道:“开城门!”
什么开城门?城门守兵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看着平时沉重坚固的城门不知被外面的什么物什撞的一晃又一晃的,眼里只剩下了恐惧。
“将军,不能开城门啊。”城门守兵的首领道。
“老魏,你怕死吗?”黄未血的眼光斜来,他眼前的汉子不由得全身一个激灵。
“可是……可是……一旦开了城门,敌人……敌人……”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敌人,不能以以往的战斗衡量,此时再不开城门,让那群畜生进来,城墙上的兄弟就要顶不住了。”黄未血斩钉截铁的说道,“与其等着他们把城门撞破,不如现在和他们杀个痛快。”
魏武一怔,眼前的黄将军是他最为佩服的人,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达不到黄将军的成就,但只要能跟随黄将军杀敌,虽死无憾。
早就几天前,当南郡和徽州的难民流亡至此,魏武便从那些难民的口中听说了秦广王尸卫的厉害。他手下一些新兵崽子没一个不害怕打摆子,甚至有想当逃兵,连夜出城南奔的。当时他还将他们一一抓来,又是惩罚又是鼓励。
“我们这些当兵的,平日里吃的比平头老百姓好得多,真当了危难之时,当然也要冲在老百姓的前头去。我知道你们害怕,我第一次上战场也害怕,就连刀都拿不稳,可是我的伍长在战斗,我的兄弟在战斗,到最后就连将军在战斗,我又凭什么害怕。不要害怕,大丈夫于这世间,当生有尊严,死有意义。现在就是考验我们尊严和意义的时候了。”魏武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抽出兵刃大喊道:“兄弟们,开城门,我们随黄老将军奋勇杀敌啦!”
杀!
黄未血身后的兵卒齐声大喊,顿时将士气提升到了最高点。
城门一直摇摇晃晃,就像外面发了大水,狂乱奔流不断的撞击城门。只听吱啦一声,厚重的城门居然破了一道口子。霎时便有几只血淋淋的手臂从那道口子中伸了出来。
临近的士兵大多吓得后退,只有几个胆子大的,拔出刀来照着那些手臂就是一刀。
鲜血飞溅,腥臭无比。
魏武大喊:“不要慌,摆阵型。”守城的士兵听到首领的命令,虽然心慌但还是整齐的摆起阵型,将城门口子围住。
突然一声轰响,城门又漏出一口子,这次比刚刚的那道口子更大,竟让敌人钻了进来。
一个兵卒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冲进来的尸卫扑倒。而尸卫和疯狗一般在兵卒的身上乱抓乱咬。
“不要慌,快刺!”
“可是……”魏武一把抢过一杆长矛直接刺进尸卫的背心。那尸卫的头仰了起来,喷出浓浓的黑血,全都吐在他扑倒的士兵脸上。
只听一声惨叫,那士兵的脸冒出黄烟,立时便死了。
这尸卫身上有毒!魏武吃了一惊,急忙拉起身边被吓倒的士兵,大喊道:“不要慌,快起来,敌人来了。”他抬起来头,和一个冲向他的尸卫打了个照面。
魏武的刀举慢了一点,来不及砍倒面前的尸卫,就在他也要被扑倒的时候,他的兵举起了长矛。数十根长矛一同向前猛刺,果然威势无匹,竟将疯狗一般的尸卫阻拦了下来。
但那剧毒无比的黑血还是喷涌了出来,站在前面的士兵中了招,发出了惨绝的叫声。
魏武根本没时间喘口气,城门已经破了许多口子,更多的尸卫涌了进来。
“给我杀!”城门口一场不亚于城楼上的血腥战斗正在进行……
黄未血不只一次在军政会议听大乔策讲到尸毒,现今亲眼目睹,当真阴险恶毒如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城里这些人都抵了命恐怕都挡不住尸卫。
“想不到我黄未血征战半生,临到老要殒命在你们这群恶鬼手里。”黄未血举起刀,凛然踏步向前,“黄泉路上老夫与你们一起走。”
魏武和他的弟兄倒在城门口,他的身上沾满毒血,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但他还是听到了黄未血的话,可以笑着去死了。
冲进来的尸卫比之前更多,似乎无穷无尽,犹如地狱的恶鬼一般。
但黄未血凛然不惧,他身后的盖见军更是面无表情的随黄未血冲向恶鬼。黑河与黄水相汇于闸口,激荡而起一圈又一圈的涡流。
太史已经感到自己顶不住了,他耳边都是痛苦的叫声,虽然打战伤亡,断手断腿,窝心一刀都能让人嚎叫不止。可今日之痛,却又比以往所见更为恐怖。太史逐渐明白,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一群什么样的,还以为是鼎鼎有名的尸卫,结果却连以命搏命同归于尽尸鬼,他们也抵挡不住。
鬼,鬼,鬼!
源源不断的奔上城楼,张着血口,舞着鬼爪扑向活生生只做过一些调皮捣蛋的小事的活人。
再恶的人如今都当了兵,在东吴纪律严明的军制之下,他们几乎不能向以前一样在村子里作恶作霸,为什么还要抵受来自地狱的惩罚。
太史挥刀,血溅出来,洒到脸上身上,疼!钻心的疼,就好像小时候调皮捣蛋被父亲摁在板凳上抽屁股那般刻骨铭心。
但必须挥刀,刀口都弯掉了,那就随地捡起兵器接着砍。
“老罗……你们,你们这群畜生……”不知是谁的兄弟惨死,激起他的怒心狂吼,在尸鬼的重重包围中,挥出了残肢断臂,最后淹没在黑流底下。
不行,太多了,已经守不住了!
太史的脚步乱了,他感到心跳加快,脚下一软,几乎要跪倒在面前的尸鬼之下。
还好他扛住了,滚地反手擎刀,斩去了那名尸鬼的一条腿。
尸鬼的身体一倾倒了下去,可他还是用他锋利的爪子在太史的背上划出了五道长长的口子。太史匍匐在地,满头大汗,他强忍着伤痛,却再也抵受不住尸毒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
原来早在他挥出第一刀,一刀将一具尸鬼砍成两段的时候,那尸鬼身体里的毒血就已经喷溅到太史的身上。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杀敌和痛苦都不过是残留在脑海中的妄想。可是一切都太真实,真实得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该不该就此倒下,免却身体的劳苦,心里的烦忧。
城头一战,东吴守军几乎无人生还,剩下的还能做着最后挣扎的,目的是为了以己一条命换几具尸鬼同赴地狱,也算值了赚了。
第二百七十章 甘兴霸
太史目睹一切,心中明了,所以他杀,奋力的杀,即便尸毒已在他身体种下重重的伤痕,他也无所谓了。
可是到了如今,他已经无力抵抗,身边的尸鬼包围上来,他也到了和战友们一同上路的时候了。
黑,或又白。一线生机的光,是谁的兵器,竟能发出这般惑惑光芒。
太史仰起脖子,只见一道黑影已突至他的身前。那人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在厚厚的铠甲之下,脸上罩着面纱,竟连眼睛都蒙了起来,但仔细一看,那遮住眼睛的部分其实薄了许多,还能看出那人眼中的两道精光。
“太史,可还站的起来?”那人边说边将手中一杆枪子挥舞起来,那些力大无穷嗜血如狂的尸鬼在这狂拽银龙下竟然只能连连后退。
风卷残云的力量,行云流水的枪法。
在太史的眼里,这人如果不是甘兴霸,那就是甘兴霸他爹。甘兴霸的父亲早就死了,所以此时能来救他的只有甘兴霸本人了。
“太史!”甘兴霸突然出手,一枪连挑彷如电光一闪,挑落了五六个脑袋,立时便倒下了一条逃生之路。
太史看着甘兴霸向他伸来的手说道:“既然你来这里救我,就说明你那边已经失守了。”
甘兴霸的手停在半空,仿佛他的心也被太史的话掐住了。
“不论,活。”甘兴霸的话总是很简短,但此时太史却觉得他是没空再多说两个字。
城楼上已没有多少活人了!
甘兴霸还是一把拉起太史,单手持枪挺起一路的躯体。尸鬼为甘兴霸的长枪枪身驱退,排排向两边倒去,有的停不住身体翻落城墙摔了下去,有的即便能停下来,却被其他尸鬼挤了下去。
太史不由得看得痴了,这一枪的力道如此威猛,甘兴霸的脸上却无半点波澜,竟已达到游刃有余的程度。收放自如者比之前年与周将军对斗时更为得心应手。太史一路踉跄着跟随着甘兴霸杀出尸鬼的包围,这一路惨叫声不绝于耳,却大多是尸鬼的狂吼。
终于到达梯道,却发现城门已破,城内尽是尸鬼。再一看,只见有个身穿金甲,白发长须,浴血威风的将军正在与恶鬼拼搏。
“黄老将军——”在太史看来,甘兴霸的声音如同一条线,本应有的“我来助你”这四个字还没机会出来,甘兴霸的长枪就如龙走蛇电般直插到黄未血身后的尸鬼身上。
黄未血头也不回,竟对甘兴霸的绝技极为信任,只顾着挥刀杀鬼,绝无半丝惊惧,也无半点犹豫。
铠甲一声震响,甘兴霸展开双臂,一手将太史抱起,飞身从梯阶上跳了下去。拾级而上的尸鬼也没搞清发生了什么,或头顶,或脸上,就像垫脚石一般,甘兴霸踩着尸鬼飞落城内。
但尸鬼终究数量太多,数十只手伸出来总能挡一挡,甘兴霸既像磐石又如疾风一般的腿一步步踩过,陡然间他的身形矮了下去,竟是凌空被拉扯了下去。
好一个甘兴霸,危难之际面色不改,先是把怀里的太史丢了出去,准心不偏不倚,正好在黄老将军的脚边。
黄未血眼疾脚快,伸腿在太史的腰后轻轻一踢,原来要屁股着地的太史,硬是被踢得站了起来。但太史终究是中了尸毒,身上没多少力气。何况又是丢又是踢的,身子一软又要躺倒。
这次黄未血却没有去扶他,而是转身退了两步,伸手一拔将甘兴霸飞射而来,直插入地面的那杆枪拔了出来。
左手刀一挥,砍翻两具尸鬼的同时,随手将长枪递了回去。而这时,太史的身体正好绵绵倒下,那枪头和枪身都顺着太史的头顶擦了过去。
太史感觉到脑门上一股火辣辣的酸疼,顿时清醒了不少,而当他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却又被一道寒芒劈头盖脸的吓了过来。
太史本能的抬起双手去挡,却发现那道寒芒也错过他的双臂一分为二,如两只飞燕,顺水而起。直没入太史身边的尸鬼身体。
那两具尸鬼本以为有活肉吃了,结果嘴张开了,却是苦叫一声向两边倒了下去。
可尸鬼本就是死人,他们嗜血成狂,如果不是断其头颅,亦或是废其手脚,他们受多重的伤都能扑向他们的猎物。
太史提到嗓子眼的心刚刚落了下去,一股剧烈的悸动自心底油然而生。
这时,一道闪光如流星划过,是熟悉的灼热感,落在太史的身旁,蓦然的卷起一阵狂澜将太史两边的黑物齐齐镇开。
气震方圆,巨大的破坏力澎湃不止,如同波涛浪涌,一阵又一阵向外推出,顷刻间竟使尸鬼汇集而成的黑流改了道,甚至倒流了回去。
“畜生们,来陪爷爷我大战三百回合。”能在这种情况下,发出如此豪言壮语的,太史只能想到一个人。
鲁穆扛起大棒槌说道:“小史,怎么样了?腿软了站不起来了?”
太史咬着后槽牙,勉强站了起来,在谁面前示弱太史也不愿意在鲁穆这个莽夫面前被嘲笑。
鲁穆哈哈一笑说道:“不愧是我们东吴的好男儿,哈哈!”
太史苦笑一声说道:“你还有心情在这鼓励人,你且看看面前,那些地狱里来的恶鬼正向你扑过来呢!”
鲁穆却道:“不怕,咱们主公自有办法。”
原来大乔策一接到尸鬼大军攻城的消息,立刻便派鲁穆前去支援,自己亲率城中驻守,连同那城郊井中起出来的木头做成的箭一起赶到城门口。
而鲁穆嫌弃四条腿的马儿跑的慢,扛起棒槌就向城门方向飞奔,就连身后大乔策特意指给他的一批几百人的队伍都甩了。一路奔跑,前面喊杀声逐渐清楚,尤其是黄未血率领的盖见军,每次听到他们整齐洪亮的“杀”字响,都令人热血沸腾,几欲横刀立马,裂衣作狂。
不远了不远了,鲁穆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就要挥动棒槌,高歌进场。岂知这奋进的脚步忽然就自己停了。他看见了恶流,比之最为血腥残酷的战场还要恐怖。这算什么,城卫守军和鼎鼎大名的盖见军都无法抵挡这些恶鬼吗?
鲁穆握紧了棒槌,他眼中的怒火和额头上爆起的青筋突现他无法克制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