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围城 第十一章 莲动也
大街上空无一人,街灯早熄,倦云蔽月,阴阴惨惨里,只是远处繁华处的汽车低鸣声袅袅传了过来。
“可还是死了人。”那年轻高手微笑着,肩头的晾衣夹子看着有些滑稽,“文武街四十三号死了四个人,都是你杀的。”
易天行提着一个人,并不显得吃力,他想了想,也笑了:“死人不需要浓墨重彩来祭奠……我不需要解释什么。”
“这样不好。”年轻高手又是启齿一笑,“我们修行人不能过多地搀杂到世事当中,何况是夺人性命。”
易天行揉揉下巴,心想老这么笑着也挺累的:“我猜到你是什么人了,就是上三天里管闲事的那部门?”
“是啊。”那人听他的说法,眼神一亮,有了些兴趣,“我是刚刚来省城上任的六处主任,新官上任,请多指教。”
易天行苦了笑下:“三把火啊……看样子我运气果然不大好。”
那名年轻道术高手略侧了侧头,似是在听些什么:“好象有个高手赶过来了,我们快些吧。”
易天行把手中昏迷不醒的老邢像扔抹布一样随手扔在街旁大树下,也煞有其事学这人模样侧了侧头,道:“我……听不见,不过……我同意你的意见,快些吧,明天我还要考试。”
那年轻高手微微一笑,一拱手,再一分开,中指掐着大拇中纹,便是道家金城诀,一股不能言表的气息渐渐散发开来:“我叫周逸文。”
易天行低首垂眉,双手合于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轻纠,食指微微向天如剑立,结了个不动根本印,整个人峙而不动如山,轻声应道:“俺是易天行。”
听见他自报姓名,叫周逸文的年轻道术高手眉角不为人察觉地轻轻抖了一下。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周逸文肩头微动,那枚刺眼的木头夹子被他的气息震地离衣而飞,嗤的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感觉到对面这道术高手气势逼人,易天行猛地抬起头来,如寒芒一样的眼光投了过去。
两个人没有动手,开始……动手。
街旁的大树在这一瞬间开始摇晃起来,就如同林梢枝头无由来了一阵疾风。
站在街左侧的周逸文左右双手微分,一道若隐若现的细弦在双掌间渐渐显出形来。
街风过堂,他双掌间细弦微振,这一振,满天的枯树叶也随之震动起来,缓缓向下飘落。
片片树叶堕至半空中,却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横着飞了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加至极快的速度,化为无数道弧线向着不动如山的易天行割来。
易天行微微咪眼,双掌也是渐分,舍了不动根本印,左掌微微向下,右掌翻开向天,一道淡红色的气息在双掌间来回反复,看着妖异无比。树叶将要袭体,他双掌微微一合,掌间的淡红气息倏地散了开去,飘飘洒洒地在自己的身体外形成了一道气墙。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枯黄的树叶一撞上这道气墙便化为粉碎,袅袅然地坠在街面上,在他的身前拢作一道黄粉碎叶做的线条。
而离了这道气墙范围的树叶,却是带着尖啸的破空声向后割去,只听得“叮叮”数十声连绵不绝的脆响,街面后的人行道砖块被应该软绵无力的枯树叶击碎了很多块。
易天行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对方的实力果然很强。
街对面的周逸文见他举手投足间便破了自己的法术,微微皱眉:“你比传闻中要强些。”
易天行拍拍双手,开始抬花花轿子:“你左手阴,右手阳,中间太极弦轻振,也是很厉害的。”
周逸文从自己中山装的左边大口袋里摸了一把东西,随手撒在了街面上,那些东西与路面一触,传来一阵阵琵琶轻奏的美妙叮咚声。
“你识道术?”他抬起头来,纯洁无比的笑容依然挂着,“告诉我,你先前用的是什么?”
易天行将投向他撒在地上的事物的目光收了回来,缓缓举起自己洁白如玉的双手,缓缓应道:“你左阴右阳,我以左手常静之慈悲,右手常动之智慧相应,看来没有弄错。”
“原来是断贪嗔痴疑慢的悲智双运。”周逸文面色慎重起来,“阁下果然高明。”
话音甫落,他伸出右手在微微的夜风里轻轻划动着,然后倏地——右指一曲!
先前被他撒落在地面上的一粒东西,似是受了召引,像个弹珠一样猛地弹了起来,挟着呼啸风声,便向易天行的面门击来!
易天行一直咪着眼,便在这霎那间,天空的云朵散开道小口子,睽违已久的月光重临大地,让他清清楚楚看明白这疾射而来的是一粒黑子。
一粒黑色哑光,带着夺命杀气的围棋子。
他脚尖微微一转,这枚疾速射来的棋子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他正有些疑惑如此简单,便感觉身后有些问题,后脑隐隐有些汗渗了出来,似乎是不祥之兆。
呜呜的破空声再次响起,本应是消失于黑夜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不知为何竟在大街的上空画了一道极大的弧线,向着他的后脑射来!
易天行眼角微跳,不知道自己的不坏肉身能不能挡住这枚不起眼的棋子,自然不肯行险,双掌一翻,结了一个外缚印,在空中凭空施展,强生生借着空气微不可察的一丝阻力,将自己的身子扭转起来。
真言手印,威力果然巨大,双掌如击空中,却是把他的身子带的高速旋转,有如日后冰面上起舞的普鲁申科般潇洒。
而在他计算中本应擦着自己高速旋转身体而过的那枚黑色棋子,在破空飞到他的身边时,运行轨迹却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扭,这一扭,便往左偏了几毫米。
便是这几毫米,棋子便擦着他的耳垂而过!
易天行感觉一阵生痛,皱眉伸手摸了一下,发现耳垂被这枚棋子打破了,正向外面渗着鲜红的血。
好厉害的棋子,竟像子弹一样犀利!
易天行将染着血的两根手指伸到眼前细细看着,忽然有些好玩地笑了:“呵呵,出血了,真是蛮稀奇的事情。”
他这辈子也就是被两柄手枪打出来过一点点小血花,而像今天这样被一枚棋子打出血来,实在是想像不到的事情。自己的血,对于易天行来说,是最为陌生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将食指放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也是咸的。”他点点头,“和书上说的差不多。”
周逸文以念力控制着那枚棋子,道心正纯,此时见着易天行舔着自己的血手指,不免有些恶心。
其实易天行不是扮酷,也不是想吓人……纯粹,就是好奇罢了。
夜风吹拂过长街,易天行的头发被微微吹乱:“还有一滴,你要不要尝尝?”他伸出染着一滴血的中指,极不雅地向周逸文竖立起来。
然后中指一弹,那滴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的血,便刷的一声破开夜空,向着周逸文的脸上飞去。
“哼!”周逸文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掌横横挡在半空。
那滴血不出意外地击在了他的手掌上,洁白的掌面衬的那滴血显出些火红色来。
易天行笑了,一边开始挽袖子,一边说道:“咱们抓紧时间打。”
袖子挽的很慢。
便在这挽袖子的过程中,他余光看着街对面,看着那个笑容纯真如孩子的道术高手的面色变化,觉得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那滴血落在周逸文的掌面上后,他先是有些不屑一顾,接着却是眉尖一抖,似乎感到了一丝痛楚,然后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唤出声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把手掌收回眼前细细察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掌面竟被那滴不起眼的鲜血活生生烧灼出了一个焦黑的小洞!
直到此时,被火血生生烧烤的痛觉才全数传到他的大脑皮层中。
一声低极的痛呼!
而早在街对面冷眼看着的易天行,便在这一声痛呼中,脚尖一点人行道的坎子,整个人化作一道灰龙,向着周逸文扑了过去!
什么真言手印?什么坐禅三味?什么心经自照?什么佛轮道心?
统统滚蛋,咱小易最强的就是两椿事儿:速度、力量!
半秒的时间,只够眨眼两次,而易天行就已经冲到了周逸文的身前,小腿肌肉一绷,整个人便跳到了他的身前两米高的空中,不如碗大的拳头已经像雨点一样朝着他的脸上撒了过去!
就算周逸文道术再精湛也对付不了这等泼皮攻势。
想施丁甲决?不等你大指压住中指的乾上,那拳头便打在了你脸上。想换变神决?小指还来不及从无名指背后穿过,那拳头又与你娇弱的嘴唇进行了亲密接触。
他失了先机,便再也没有道术施展的时间,被易天行噼呖啪啦打了个痛快!
好在在北京西山驻守的时候,周逸文面对的修练对手,是那个更蛮横、更不讲理、更狂野的浩然天大师兄。所以这阵痛彻心扉的打击,并不能让他乱了心神。他干脆舍了道术未用,在瞬间内……
调身!
调息!
调心!
挨了几拳后,他整个人便有如冬日街道上轻轻飘落的黄叶一般,深合道家松静自然之道,双掌柔柔护住要害,便在易天行如*般的拳头袭击中随风而动。
便如狂滔巨浪里的那一叶扁舟!
……
……
这一顿暴捶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易天行终于厌了打沙包的工作,脚尖点地轻轻一飘,又与周逸文拉开了距离。
“这样都打不倒你,你可真耐打。”他赞叹的无比诚恳,实心实意,要知道他的拳头是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存在。
“哼哼……哎哟”周逸文缓缓垂下护住面目的双手,本待冷笑两声找回些被暴扁后的面子,不料一笑之后牵动了唇角伤口,又是一阵生痛,不由讥讽道“这年月,肌肉男不流行了。”
易天行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脑袋,忍住内心的快意,微笑道:“难道现在流行猪头夜行?”
周逸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被这小子揍成了什么模样,轻咳数声才发现自己受伤不轻,便不再多话,双手十指伸至面前微微颤抖着,双眼似闭未闭,喝道:“疾!”
随着这一个疾字出口,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但只惨白得一瞬,迅即又化为红润的……猪头。
而先前被撒在地上的棋子,受这疾字一召,却是如同有生命一般齐齐从地面上蹦了起来,发出嗤嗤尖利的破空之声,如同无数道雨丝向着易天行刮来。
易天行可再不敢用自己的肉身去挡这些锋利至极的棋子。他合眼暗诵:“实相常乐。”体内那粒并不显眼的道心便在三台七星斗法的催动下缓缓涨开。
以心经自观,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在现实的时间范畴内,却是一息间的事情。道心渺渺然在真火命轮内四处飘荡着,而每与命轮一触,便会激出一段天火而出。
易天行以心经自观,以三味坐禅相守,在利逾子弹的棋子临身前,还好整以暇地双手拇食二指相合,宛若捏了朵莲花。
一双手,两朵莲花。
卟地一声微响,他便在自己的身前放了两枚耀着金赤之光的天火幻成的莲花。接下来他双臂快速在身前摆动着,已经看不清动作,只看见一片虚妄的臂影,影灭之时,双臂已缓缓垂手于身体两侧。
而他的身前四周,已经满满布了七七四十九朵天火金莲!
朵朵莲动也。
金莲宛若通灵,乌黑亮白的棋子纵使运行轨迹再是诡异,也穿不透这些朵朵飘浮于空中的金莲拦截。只听得无数声嗤嗤轻响,一道道轻烟在易天行身体四周缓缓升起,而那些夺命追魂的棋子也与天火凝成的棋子同归于烬……
而这时,周逸文也飘到了易天行的面门之前,一掌,挟着劲风打了过来!这一掌运行的过程中,他极奇异的用拇指指甲一挑中指指甲,顿时掌面上耀出阵阵煞人气息!
“道家开印诀?”
易天行道术修行虽浅,但闲书看的太多,一眼便瞧出这掌厉害,闷哼一声,右掌摆了个揽雀尾,圆弧一划收拢身前残余的几朵天火真莲,紧紧握在拳中,也是端端直直一拳击了出去!
拳掌相交,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顿了,即便只是一个弹指。
下一刻,一声天雷般的巨响在二人身间响起,劲风四窜,街道两旁的零叶冬树齐齐向后一斜,像是被这威势骇地想要远离。
易天行感觉对方掌间一道极古怪的异力袭来,胸口一阵极厉害的烦闷。
此时他再也握不紧拳头,天火真莲也被全然击碎,从指缝里漏了出去,化为漫天火粒飘飘扬扬地在半空中飞舞。
便是借着这漫天轻扬,遮人耳目的金色火粒遮掩,他小腿肌肉一缩,整个人身体像把弓箭一样从周逸文身边窜了过去,一手提起了仍然昏迷的老邢,一手向着街旁黑暗角落里召了召。
“你给这猪头男解释下,我走先。”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周逸文再施道术拦截,便脚下生风,踩着脚丫子震起的灰尘,化为一道尘龙往着归元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和这些修士打架真是太辛苦了,还是跑路简单——易天行抹去唇角的一丝血迹,袖角开始嗤嗤的燃了起来,随着他的狂奔,在夜色里化成了一道诡丽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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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文转向街旁的那个黑暗角落,轻声说:“原来赶过来的那个高手就是你。”
秦梓儿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方才不知道被周逸文震到何方去了的晾衣夹子。她走到周逸文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夹子夹到他的黑色中山装上,才应道:“他今天找我帮忙,才从医院回来,便感应到你们在这里。”
“你给他帮忙?”周逸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秦梓儿微微一笑,清丽的容颜更添秀色:“我和他又不是天生的敌人。”
周逸文挠挠头:“在北京便能感受到这个少年郎的妖气,我们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你今天不该拦我。”
“他不是妖。”秦梓儿下意识地回答道:“既然真武殿残留的气息都认可了他,我自然也认可。”
周逸文又摇摇头:“小师妹,我感觉你是不是暗中与他有什么协议?”
秦梓儿知道自己这位师兄虽然心情纯良,却是极敏感纤细的人,微微笑道:“日后你自然知道。易天行的修为很强,更可怕的是他的进步实在太快,二师兄你纵然全力出手,也拦不下来他,何苦勉强?更何况你今天根本就不想伤他。”
“谁说我不想伤他?”周逸文摸着自己青一块肿一块的脸,苦笑道。
秦梓儿极认真地注视着他黑色中山装上的那个晾衣夹子:“他如果想伤你,刚才的拳头就不止让你痛了。而如果你真想伤他,一开始就不会把这件本命法宝震的远远的。”
周逸文哑然,半晌后才讷讷应道:“确实不想伤他,只是有些好奇,也想看看这少年郎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竟能在月前让你吃了这么多亏。”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眉道:“小师妹,前次归元寺之事,吉祥天逝了四位长老还有二十余弟子,师傅震怒令你回山,我这才临时急调到省城六处。今后关于易天行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秦梓儿如水波的眸子微微一转。
“佛宗清净无为了这么多年,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俗家弟子。”周逸文顿了顿:“不知为何,师傅很看重这小子,而且听闻佛宗准备开法会让那小子做什么山门护法。这件事情的影响可大可小,所以门内正在上面活动,希望能把这件事情缓下来。”
“缓下来?”秦梓儿的眉头皱了。
“他应该是佛宗准备入世的象征,门内非常不安,政府方面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准备怎么做?”秦梓儿眉梢一挑。
“能召安那是最好。”
秦梓儿苦笑着摇摇头:“只怕他连佛宗的山门护法都不想做,又怎么可能像浩然天一样被世间繁缛事项牵绊?”
“那这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秦梓儿转身看着归元寺的方向:“那少年说过,他不怕打杀,最怕就是麻烦。”
“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而且是个很会装糊涂的人。”
“那就是聪明人了……小师妹,如果先前我拦住他,我真不是他的对手?”
秦梓儿想了想:“关键是他如果想走,你根本拦不下来。”
周逸文哀叹道:“从小在道术上便不是你的对手,但长老们都说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娃娃,也便罢了。但那小子听说只学了几个月的法门,怎么就会比我厉害?”
“天才这种事情,总是有的……师兄,你怎么吐血了?”
“嗯,被那个易天才刚才一拳震的。”
“……”
“不怕,等以后大师兄来了,让他帮我报仇。”
“真是很有男子气概的回答亚。”秦梓儿一脸苦笑。
第三部围城 第十四章 漫长的一日(中)
在旁观人群惊讶的目光里,易天行从满地玻璃屑中爬起来。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街边上那个穿着淡青色运动服的女孩,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虽万千人,眼中只有你。
蕾蕾见到他“死而复生”,不由将捂住自己嘴的手掌垂了下来,脸上迅即闪过喜悦震惊的神情,却神经坚毅地没有上前——因为她看到了易天行的嘴唇动了一下——那种天生完美的默契让她虽然心中有大疑惑,却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而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邹蕾蕾同学,果然不愧是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蕾蕾妖妈。
易天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催动体内的真火命轮缓缓运行起来,坐禅三味经一运,一道充沛之极的天火被他逼至右手食指第二指节,将这段天火压缩成极小的颗粒。
他举手向天。
食指上的那粒天火骤然间大放光明,耀得省城二环路这个街头一片白炽,犹如一个小太阳出现在了这里!
看热闹的民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指光爆弹耀地啊哟之声连连,齐齐捂住眼睛背转了身去。
便是趁着这极短的时间,易天行右手轻轻一转,闷哼一声,道心一催,一拳凌空向身后击去。
在他身后十几米处呆呆站着的杀手,胸口像是被看不见的拳头击中,生生向内里凹陷下去,震出一蓬血花!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看热闹的民众们终于适应了那道强光对眼瞳的刺激,揉着眼睛重又将视线投入场内,却发现车祸事故现场躺着一名死尸,而先前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没有人注意到,街旁有一个女孩子也同时消失。
“刚才是车祸?”
“刚才我眼花了一下?”
“倒地下的就是被车撞伤的人?”
“货车司机呢?是逃跑了?”
“交通肇事逃逸,真是亏德性啊。”
……
……
看热闹的国人当面对着解释不明白的事情时,总是会习惯地按照惯常的经验给自己找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人人都在疑惑先前的强光,却没有人勇于将自己的疑惑先说出来,因为这不能解释,解释不通,如果说出来了,可能会被人耻笑你犯病。
于是省城多了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恶性案件,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多了许多独处时挠首不解的市民,却是没有人再去寻找那个少年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光猪皇帝游行队伍旁的小孩子一样有勇气。
离那个路口不远处的庄孝街上,一辆出租汽车正在向着省城的东北方向行驶。
“刚才我以为你死了。”蕾蕾看了一眼易天行,伸手帮他把被碎玻璃划破的衣裳勉强整理了下,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淡然些。
易天行微微笑着,看着女孩微红的双眼,知道这妮子就是这种性情,纵使关心的要死,这面上也不肯显出半分来。他自感动甜蜜,也不及多说闲话,自自然然地伸出双手,将她搂在了怀里。
香玉满怀,但香玉不干。
“别动手动脚的!”蕾蕾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推离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正偷笑开车的司机,脸上红成了三月里的桃花,淡淡粉粉,让人直想轻咬一口。
“只动了手,哪动脚?”易天行鼻端嗅着自己最爱的香气,人都有些飘飘然,哪里还顾得这多,死皮赖脸地缠了上去,双手绕过妮子的腰,紧紧抱着,抱着。
邹蕾蕾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
……
……
半晌后,她悄悄地将自己的双手也抱住了他。
“刚才我以为你死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脑袋斜斜靠在易天行的肩上,眼泪刷的一声流了下来。
易天行闭着眼,嘴唇张了张,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嗅着自己心爱女子的体息,脸颊下意识地在蕾蕾的青丝旁摩擦着。
“不死不死,乖,别哭,只要你不发话,我永远不死。”
他赌咒似地重复说着,眼睛看着车外飞掠而过的冬树淡阳,美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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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到了归元寺门口,易天行抱着蕾蕾下了车,蕾蕾在他的怀里睡的很香,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着他的脖颈,死死不肯放手。
一脚踹开了禅房的木门,将蕾蕾放在了榻上,小心翼翼地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易天行才舒了一口气,对着身边一脸沉思的斌苦大师说道:“这是我老婆,今天这一天她的安全我交给你。”
话说的很淡,份量很重。
斌苦大师略一思忖,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怎么了?”
“看见我被车子撞飞,以为我死了,伤心过度,后来又见我活了过来,惊喜过度,心神太过激荡,又倔犟地忍了许久,精神损耗有些大,歇些时候应该就没有事情。”易天行满脸疼惜地看着蕾蕾露在被子外面的苍白脸庞。
“可怜的孩子。”斌苦大师双掌合什。
出了归元寺,蹲在寺门口的石阶上,易天行点了枝香烟,深深地拔了一口,烟雾向着青天缓缓爬升。一辆汽车以极快的速度开了过来,他咪着眼睛,用手指掐熄了剩下的半截香烟,放在手掌里。
公爵王轿车嘎吱一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上了车,接过袁野递过来的衣服换上,易天行将手掌里的半截烟头放进衣服口袋:“一天时间,一天的时间把这些事情了结了。”
袁野看了他一眼,从公爵王车里的小冰柜中摸了把手枪出来,插进了皮带里:“这么急?”
“嗯。”易天行拿起一张纸单子看着,“以前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慢慢玩,现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位来我身边了。我是男人,我得让她过安全无忧的生活。”
“早就说过你行事过于仁慈,这样会有后患。”相处数月,袁野了解了他的脾气,说话也不再似他初到省城时那般客气恭谨。
“杀人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但一个不杀,何以立威?”
易天行没有接他的话,反问道:“这单子上写的地址是对的?”
“没问题,绝对是这三个人。”
“这些人应该没这么大的魄力。”易天行不置可否,“有人在后面。三个头目我负责处理,你必须把薛三儿给我挖出来,我总觉得这事情背后有些问题。”
他咪起了眼睛:“似乎最近总有人在挑动着我的情绪,盼着我杀人……但我这人挺倔的,想我杀人?我偏要多想想。”
“知道了。”袁野吩咐司机停了车,下了车,早有另一辆汽车接着他远去。
易天行捏着手中的纸条下了车,看着对面那条街道,那条街上是新修的小区,还比较清静,他今天要抓回去的三个人,第一个就住在这里面。
五分钟之后,他提着一个满脸怒容却说不出话的秃顶老头回来了。
公爵王的司机以前一直跟着古老太爷,对于省城道上的人物很熟悉,一眼便认出来这位少爷手中小鸡似的人物,就是省城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林家的大老。
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将脸上的震惊表现出来。
易天行把那秃顶老头往车子里一塞,又看了一眼纸条,说了第二个地址。
公爵王汽车去了三个地方,省城道上合计谋杀易天行的三个主事人,都成了这汽车的“座下客”。
汽车开回了归元寺,寺里就又多了三个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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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并不愤怒,但显得有些急迫。”
周逸文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藤椅上,看着窗台边上那位美丽的少女。
“六处一直有人盯着他吧?难道没有阻拦他?”秦梓儿靠在窗台边上,一双如白玉般的赤足轻轻在地毯上踩着。
“他动作太快了。”周逸文苦笑道:“他下午两点半出了归元寺,一个小时不到,便捉了三个流氓头子回了寺,真不知道这少年郎如此肆无忌惮是为什么,如果他把事情闹大了,六处不得不动手。”
“这是狮子在巡游自己的领地。”秦梓儿微微一笑,旋即眉头微蹙:“总觉着有些地方不是很对劲。宗思滥杀凡人,却忽然没了踪迹。
“你操这些心干嘛?”周逸文今天换了身夹克,唯一没换的是他肩头那枚不起眼的晾衣夹。他拍拍藤椅旁的行李箱,“马上你就要回山了,还不知道师傅会怎么惩罚你,何必操心那小子。”
秦梓儿细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下:“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你先前与那少年不是也战过数场?如果真有人在算计他,不是正合你意?”周逸文看似无心地说着,实际上却是试探。
“不用试我。”秦梓儿淡淡道:“实话讲给你听,我与易天行虽未明言,但确实有个协议,所以我不会看着别人算计他,至少在他答应帮我做的事情没做成之前。”
“难道……你想对付长老们?”周逸文难掩面上震惊。
“为什么不能?”秦梓儿笑了,清丽的脸上闪耀着自信的光采,“长老们逼着我父亲送命,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周逸文苦笑着摇摇头,心想现在修行门中的年轻人,像自己的小师妹还有那个蛮不讲理的易天行,真是自信到了极点。
房门这时候被推开了。
竹应叟握着那柄青莹的竹杖缓缓走了进来,周逸文也起身点头致礼。
“小公子,昨日感应到的动静已经查明。”
秦梓儿霍然回首。
“是清静天的联络方式,门下叛徒宗思此时便在那小屋里。”
竹应叟面无表情,像是在诉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周逸文眉尖皱了起来:“难道长老们准备入世?”
秦梓儿伸手将自己的长发拢到肩后,冷冷道:“还不至于,但既然长老们不顾门规准备入世,必须让他们吃痛一下,至少也延缓一下他们下山的时间。”
“怎么做?”
“让他们痛一下,让他们知道这世间的修行者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弱,让他们重新评估下山后的结果。”
“想抢我们浩然天的生意?”周逸文的眉梢也飞扬了起来,“我也有些手痒了,只是总不好当面和辈份高的可怕的长老们做对……”
“我们还有一个很强的少年啊。”秦梓儿说完这句话,神思有些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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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邢住的禅房里又多了三个人,刚好可以凑一桌麻将。
这四个人放在社会上,任谁都是跺一跺脚,街头狂震的人物,此时看向门口站着的易天行,眼神虽各有差异,相同的却只有一点。
恐惧!
他们被薛三儿挑唆着来对付这少年,自然会想到古家的反扑,于是藏的很深,身边保镖很多。
结果没想到被别人像在菜场拎小鸡儿一样,轻轻松松地就拎出来了。
实力上的差距,让众人很害怕。
“诸位都是老江湖,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蠢到受人挑拔。”易天行丢完这句话,便离了禅房。
“老林你也来啦?”先来一夜的老邢似乎有些享受半个主人的乐趣,招呼新来的三人坐下。
“杀猪邢你这废柴居然也在这儿?昨天道上都在传你被古家三少杀了。”黑道大老们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老邢叹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猪头,原来你们也和我差不多,是不是上了薛三儿那臭跛子的当?”
众人哀叹声渐起:“贪了,自己太贪了,以为老太爷在高阳养老,应该轮到我们风光才是。”
其实众人自己也有些迷惑于这件事情发生的突然,但首重面子的江湖人物宁肯将这种冲动归结于自己的恶念,而不肯稍加怀疑是不是被人影响——嗯,江湖恶人,恶是美德。
因为心中都有疑惑,所以不想再深谈这件事情。大佬们左右无事,开始交流起了业务。
“老邢,你用的什么?”
“十吨重的钢板,你知道我家做建筑的。”老邢摸摸自己半秃的脑袋。
“杀猪邢果然霸道!”全秃的老林赞叹道:“我们只想着用大货车撞,你的吨数级果然比我们强。”
“嘲笑老子胖?”老邢愤怒了。
“别吵了!咱们以后难道就住在这里?”另一人眼中煞劲儿渐起。
老邢冷笑一声,他昨夜还不是曾经试着逃跑,哪里知道这归元寺的后园竟似有鬼,怎么走也走不出去,那些和尚们看着老实,说不定是传说中的那种人物。
“你还想动手?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耻笑道。
忽然想到古家三少爷那种厉害,众人惊惧之色又起,面面相觑半晌后终于有人问道:“古三那身手……真不像人。”
“不错。”被易天行收买来当临时演员的叶相僧一身白衣飘飘,佛性十足地行进屋内,双掌合什悲天悯人道:“古师弟法号易行,天字辈,本不是人,乃是佛子转世。”
他的双掌渐渐散出光毫,将这禅房耀的温润一片。
见此神通,四位可怜的黑道大老目瞪口呆,对于易天行胡诌的身份哪敢不信?这才明白自己惹上了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那种后悔堪比府北河水,长年不绝。
“大师。”全秃的老林颤拌着声音问道:“弟子们知错,那今后难道……难道我们就得永远住在这里?”
龙套叶相僧微微一笑,又扮了式倩僧幽魂,双脚微微离地,随着一阵清风缓缓飘出禅房之外。
吓得脸色惨白的四位大佬听见还在房间里飘浮的一句话。
“一应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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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在斌苦大师的禅房外瞄了一眼,看见蕾蕾这丫头正睡的香,微微一笑,安心无比。
走出归元寺外,鹏飞工贸负责联络的人送上来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
“薛三儿没有找到。”
他看着归元寺门口那大大的竖匾,半晌无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下午,省城江湖一片混乱,古家的人开始进村扫荡,而同时失去了四位大佬的势力们显然无力应付,转眼间,以鲜血和烈火为代价,省城江湖的地图重新画了一遍,相信从这一个普通的冬日开始,省城再也没有什么势力可是威胁到某人的幸福。
但他依然开心不起来,薛三儿只是个小混混,虽然有狠气,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和智慧。
能够让省城几位大佬同时失了理性,冲动地对自己动手,易天行不相信这仅仅是贪念带来的恶障,而应该是有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在背后控制着,这让他略有些不安。
他回头望望归元寺里,极不雅地竖了竖中指。
“靠,送一根妖毛给我都不干,你这师傅也恁小气!”
左方忽然有了真气流动的征兆,他霍然转身,看见自己身旁一颗树上的树皮渐渐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淡了下去,渐渐光滑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竹应叟最擅长的传讯之法,于是很戒备地走近。
渐渐光滑的树皮上青色淡浓相杂,混成了十几个娟秀的小字。
“文殊院,薛三,宗思,可能有神棍,小心。”
看完这些文字,易天行会心微笑,将手掌覆在树干上,片刻后那块树皮变黑,再也看不清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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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神棍?”竹应叟恭敬地问道,他以前常扮算命的人,这一问便显得有些意思。
“他自然明白。”秦梓儿眼瞳流光,这是她和易天行在宝通禅园佛塔上说过的话,易天行说过,清静天的长老和神棍差不多。
“宗思这叛徒似乎一直与长老们有联系,小公子最好不要掺杂其间。”
“我自有道理。”
“帮我拖住楼下的周师兄,不要让他影响易天行的行动。”秦梓儿缓缓坐下,捏着紫薇诀,一股淡淡的气息笼罩全身。
真兰弱柳弦双发,整栋小楼外的冬风渐渐疾了起来。
秦梓儿面前平空生出一株兰草一截柳枝,渐渐合二为一,融出一柄耀着寒光的小剑来,剑上气息燎烧,显非凡物。
“生命中重要的事物,是值得我们去守护的。”
她有些黯然地想着,漂亮的食指微微一颤,那柄光华隐现的小剑嗤的一声破窗而出,往省城文殊院方向的高高云天飞去。
第三部围城 第十五章 漫长的一日(续)
文殊院外。
文殊院里自然供奉的是文殊菩萨。传闻中这位菩萨大有来头,号称是无量诸佛母,一切菩萨师。其形如童子,身上染着光妙的紫金色,左手持一朵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至宝,象征无上智慧,右手执金刚宝剑,能斩群魔,断一切烦恼,而座下常骑狮子出入。
这一天里都像狮子一样疯狂看护自己领地的易天行看着山门,默默运转着坐禅三味经,忽然问道:“上有文殊宝光,下有金山高蔓。这文殊院是和镇江金山寺齐名的大庙,怎么上三天的人能躲在里面?”
他没有带手下,只是带着白衣飘飘的叶相僧。既然宗思躲在文殊院里,那么免不了要和庙里的和尚打交道,带着面相俊美的叶相僧,好比带着一位公关,自然会方便许多。
叶相僧一合什道:“文殊院金山寺,是旅游地,却不是修行处,名气自然是大的。”
这意思明白,旅游胜地,却不见得是佛法胜地,庙里的和尚不见得有识人的神通。
“叶相师兄说话太过锋利,不似清净之人,大家都是佛门弟子,何必?”易天行打趣着,也是想舒缓一下大战前紧张的情绪。
“此院是临济宗,本寺乃曹洞宗。”叶相僧淡淡道。
“原来如此。”易天行微笑道:“文殊菩萨有斩烦恼之利剑有无上智慧之青莲,没料到门下弟子没学会。”
最早被少年捉回归元寺当囚僧的老邢,家住在文武巷四十三号,背后便是这文殊院,如今几厢对照,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老邢是第一个出手的。想到对方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判断,他的神色显得凝重起来,缓缓向山门里行去。
此时已是傍晚,倦鸟归林,游人归家,残日归山。
门口的小沙弥拦了二位。
叶相僧上前说了几句,二人便被放了进去。入山门不远处便是三大士殿,易天行行过观音大士殿时,下意识侧头望去,只见殿角微翘,殿内竖着十几根大石,看着庄严莫名,不由心头一动。
与文殊院的主持打过照面后,二人便随意在寺内行走着,易天行缓缓运起心经,正将神识缓缓向外探去,便听着身旁的白衣叶相僧轻声合什道:“在说法堂里。”
他略一惊愕,心想叶相僧怎地比自己发现的还快?旋即想到叶相僧长年礼佛,一颗不动明心比自己要坚定许多,对心经的运用自然也要纯熟些。
在说法堂外,易天行也感应到了里面的力量。
那股有些感受不清,浑浊不明,似乎同时夹杂着许多种颜色的力量。
易天行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入目处便是一具死尸。
“薛三儿?”
薛三儿死的很惨,肢体被斩的七零八落,头颅滚在石阶下,身子成了不忍目睹的肉块。
鲜血染红了说法堂里的青石板,血肉模糊的肢体和法度森严的建筑形成一种很怪异的对比。
有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脸上有一道火燎痕迹的修士手握利剑,有些怪异地看着推门而入的这二人。
“宗思?”易天行缓缓抬起头来,唇角带着微笑,却像问一具尸体一样问着面前这人。
叶相僧微闭双目,合什轻声默祷往生极乐咒。
“不可能这么快。”宗思握着那把剑,有些神思恍惚,忽然间面色一变,不知为何瞳子里耀着妖异的光芒,“来便来吧,记着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香字出口,他忽然住了嘴,满脸的惘然,似乎先前那话不是自己说的。
“记得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这一句话便在说法堂的小小庭院里飘浮着,缭绕不绝,竟有些想绕梁玩三天的意思。
易天行微微皱眉,不知道这个人在玩什么把戏,却忽然感觉胸中一阵烦闷,随着那句话,一个“记”字入耳,自己的心脏便猛跳一下,一共十个字,心脏便猛跳了十下,直到“香”字渐渐散开,一切才重复平常。他深吸一口气,问道:
“想杀薛三儿灭口?老邢那些人都是被你指使薛三儿去唆使的?”
宗思此时额头上满是黄豆般的汗粒,似乎想到了某些极可怕的事情,忽然抬起头来阴恻说道:“对,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没想到我卖命到最后,还是被人卖了。”
他轻提手中仙剑,冷冷地望着易天行。
易天行淡漠地看着他,嘴唇忽然翘了下:“事情都是你整出来的,给我个我不知道的理由,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叶相僧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
宗思不敢放松,右手紧紧地握着仙剑,指节苍白着,半晌后才缓缓应道:“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看不惯你,加上……我很不喜欢小公子说起你时的神情,所以我要在小池塘边杀你。至于后来这些,一方面是我要报仇,我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拣破烂儿出身的臭小子,被赶出了山门!”
易天行打断他:“少扯蛋,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给我拣紧要的说。”
宗思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终于开口道:“清静天的长老要你死。”
“为什么?”
“不知道。”
“原来这样啊。”易天行叹了口气,右手空无一物地伸向前方,直直对着宗思,拇指和食指连成环,手掌像是握着一件什么东西。
宗思眼角一跳,捏了个防御的法诀,破口大骂道:“你不是说放过我?”
易天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给我的理由都是我知道的——没得好处,凭什么要放过你?”
叶相僧颂佛不已,暗赞护法手段卑鄙了得,眼角看着他虚握着空气的右手,不禁好奇这是什么手印?
易天行和手持利剑的宗思身间的空气中忽然散发出一丝焦糊的味道。便在这说法堂青石板与殿宇之间的空气中,一片枯叶飘落三人之间,却不知为何嗤嗤响着燃了起来。
宗思额头的汗不知为何全然干了。
易天行目光微垂,两脚随意站着,右手掌虚握为空圆中通。
空气中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浓,两个人身间的空气竟缓缓流动起来,就像是烈日下被灼烤着的柏油路面。
“绽!”
易天行轻轻说了一个字,无数微弱的朱红之光渐渐在空气中显现了出来,缓缓凝成一把天火之刀,而刀柄恰恰塞在他一直虚握着的手掌中——原来只是空手握刀,却不是手印。
耀着妖异红光的天火刀在空气中无由凝结,而宽约半米的夸张刀面却是横贯过了宗思的小腹,刀身弧线由粗砺渐趋细腻,一直在宗思的身后才拢成个极秀气的刀尖。
绽且现之!这把天火刀不是易天行体内火元所化,而是以无上心经在体外凝成,易天行得秦梓儿之助,如今体内三台七星斗法纯熟,道心与佛轮相依偎,渐渐显出强大的实力来。
所以天火刀一出现就是从宗思的身体里现出原表,等于说一个人的身体里忽然长出了一把大刀!
这把火刀斩断了宗思的身体!
一直全神防备的宗思脸上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腰腹间那道妖异朱红的刀面,喉中咯咯作响。
“不可能!”
“impossibleisnothing。”
易天行带着丝绅士的优雅回了他最后一句话,拇指轻轻一搓,天火刀像切原木的刀片一样将宗思的身躯一割为二。
宗思的上半身可怖地倒在地上,眼睛仍然睁的大大的,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易天行冷冷地看了这人的尸体两眼,右手的天火刀迅即散去,他手掌轻轻一握,数十道火星便轻飘飘地散了开去,落在了文殊院说法堂的青石地板上,天火一触即燃,不一刻,满地的血污和肉块,都化作了清静灰烬。
小庭院又重复往日幽静时光,只有叶相僧的往生咒还在柔和地飘荡着。
易天行闭目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抬步而上,手掌轻触那道花纹棂子,一推,便开门而入。
门内是一间小厅,厅内布置简单,看不出有人长期居住的痕迹,略有些奇怪提在文殊院里却供着三清的画像。
一气化三清,现在是用来骂人的话,但三清对于道门意味着什么,易天行比谁都清楚。
三清画像前有一个香炉,炉旁放着几柱香,一盒火柴,散发着微微的烟火气。
易天行信步走了过去,看也没看画像一眼,打了个响指,指头间冒出一道明黄火苗将香点着了,又恭恭敬敬插入炉中。
手指离开香的那一刹那。
他醒了过来!
……
……
“记得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先前宗思死前那句神神道道的话重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此时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三清画像,知道事情有大古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推门进来,为什么要去点这柱香,为什么会做出自己的神智都无法控制的事情。
他缓缓运起坐禅三味经,准备面临未知的危险。
香燃了起来,袅袅青烟渐上,渐渐凝成一张苍老的面容。
而远在省城另一角的小楼里,秦梓儿双目一睁,美丽的黑瞳里略现一丝担忧,右手食指在身前的半空中轻轻画着,又一次开始施术,却是无奈何徒然地叹了口气。
不怪她。
若有天神在九天云外俯看省城,便能发现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文殊院上空的云层里有一柄耀着寒芒的小剑正试图穿过云层往文殊院方向飞去。
而在它的身边,却有一个看着有些肥肿的红色鸟儿正以可怖的速度在拦截着。
一直遥遥在头顶跟着易天行的朱雀鸟长年在云层上飞舞,吓过倔傲的苍鹰,逗过南去的大雁,还曾经在喷气飞机的机翅上打过盹——可是苍鹰大雁这些禽类见着它便浑身发软,往云下摔去,飞机这事情老爹曾经有严令,不准瞎来,所以可怜的小朱雀一直很寂寞——今天,它终于在难得来客的云层上,发现了这柄可爱的小剑,而这小剑似并不怎么怕自己,所谓见猎心喜,哪里肯放过,挥着利爪,张着喷火之喙,与这柄灵剑进行着战斗机间的追逐,权当为了减肥而消食。
小灵剑画着无数道犀利的弧线,却是始终无法越过通灵朱雀的拦截,进不了云层,自然也就无法飞到文殊院,也就更不可能在易天行被那道声音引至房中时,飞到他的身边拦下他!
这可恶的、贪玩的、不知轻重的……天杀的朱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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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渐凝,苍老的面容像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村口曝日野叟,那张脸上双目闭着,皱纹如山川堆积。
易天行看着这张烟雾中的脸,轻轻吸了一口气,左手负在身后搭了个意桥,以心经护住心神。
“刚才你借宗思之口说的那句话,是很厉害的幻术,应该是道术当中的上清雷法变神诀。”
那张苍老的面容嘴唇有些怪异地微微张开,里面却看不到牙齿,只是无底的黑暗。
易天行有些微紧张,微咪着眼看着。
而这时,苍老面容脸上的那双眼睛却忽然睁开了!
易天行先前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嘴上,没有料到对方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睁开,略一失神……便被变神!
那双眼里的目光很柔和,像山间转弯时的小溪,流淌着却不暄闹,间拾野花一朵,气息清新。
易天行的目光一投向这双溪水般清澈的双眼,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是最纯粹的力量,这就是精神的力量。”
苍老的面容黑洞洞的嘴唇轻轻张合,说出了一句话。
易天行胸口如遭重击,心脏又像先前一样猛地跳动起来,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像水花般吐了出去!
他的鲜血不是白流的,血花直接喷在了那张苍老面容上,只听得嗤嗤一连串响声,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微一扭曲,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九天玄火的极度高温。
便是这一瞬,易天行神识稍一清明,正待扭头不看那对眼睛,却听着这可怕的苍老面容轻声说道:
“逐水而清,急急如律令!”
这声咒语一出,苍老面容上的那对魔眼中的内容又起了变化,一个个的小光点渐渐显出真实的面目,原来那是春日里迎风飞舞的柳絮,下一刻,柳絮渐渐幻化着,成了高阳县城夏初盛开的夹竹桃,那淡粉色的花朵是那样的诱人心神。秋风起了,落叶坠了,街道上自行车的影子渐行渐远,成了一个小黑点,这黑点转眼间却从天上落了下来,化为六角美丽的雪花,淡淡扬扬地洒在一座庙宇的上空……
转眼之间,这双眼中竟是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幻出无数美丽片段,叫人不忍远离。
即便是易天行也脱离不开,这所有的小片段便是他一生的经过,此时整个人的神识感觉一阵恍惚,仿佛自己极愿随着这美丽的景致远去,便是如此一动念,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向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里缓缓飘去!
叶相僧先前听着喊声便已冲了进来,见到这等古怪的情形自然不敢怠慢,一掌便往地上按了下去!
大手印落处,无数片碎地砖飞了起来,绕过易天行的身躯砸向那幅画着三清像的图画,但很怪异的,这些挟着锋利破风之声的砖片一入那张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便消失无踪,宛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相反,叶相僧下一刻却感觉着自己的身体被无数道劲风击中,唇角渗着鲜血缓缓瘫坐于地。
散坐于地,便盘散莲花!佛宗术法暂时无用,那便清心正意,以金刚经护法!
便似在同一时间,说法堂的这间小屋中同时响起了无数声颂佛之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粗豪之辈,有纤细之徒,而这无数道声音,全来自叶相僧犹自染着血污的唇里!
声音在小屋里来回往复,绝无中断颓让之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女童如此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老人如此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年青僧人诚意诚意说。
第三部围城 第十六章 漫长的一日(终)
佛音入耳。
易天行猛地一抬头,极艰难地呻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招,两枚如金莲般的天火便往那苍老面容的眼睛弹去。
火莲入目,却似泥牛入海。
苍老面容此时愈发静穆,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眼中幻着全不似人间能有的光彩。
易天行神识飘荡,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应该闭眼,于是强力闭眼,甚至连眼角都感觉有些痛了,却发现眼睛还是没有闭上,还是看着那双似乎带着魔力的双眼。
“那什么是虚妄呢?”
那张苍老面容似乎自问自答。
而易天行却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景象,先前的春华夏花秋实冬雪一瞬间不复存在,而是空蒙有如天际,缓缓上升,竟似看到了夕阳下的省城。
他有些失神地往那双眼中望去,便看见了天,看见了地,看见了这残阳血天,看见了这蚁行大地。
接着他随着那双眼越行越高,纵使叶相僧声声带血的金刚经咒文也拉不住他。
天之上是什么?
一片无静的虚空,黑色的背景上无数繁星亘古不变不闪。
那双眼中的景色渐行渐远,却忽然一头向下沉去,穿过稀薄的大气,穿过棉花般的云朵,穿过半空里的鸟群,而易天行的神识也随着这双眼行走着,渐渐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座大雪山,雪山极其巍峨雄壮,黑色的山体和纯白的积雪相映而险。
峰顶积雪常年不化,有三名修士正盘坐于雪中,大风一起,三人身上的积雪被吹拂而去,露出身上淡淡气息。
最正宗的道家仙气!
……
……
“回来,不要去,你不准去!”
归元寺的一间禅房内,一个女孩正躺在床上,她在睡梦中焦急地呼唤,一字一音都是那么地倔犟。倔犟的女孩眼角滑下一滴清泪,似乎非常担心。
从禅房外伸出一只耀着淡淡金光的巨手,轻轻替她揩拭掉这滴泪,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像在哄孩子一样哄着。
……
……
“回来!你这没用的无赖!”
省城另一处小楼内,秦梓儿面色愤怒,双手结的紫薇诀已经有些崩溃之势,半晌后,那张清丽苍白的脸颊上终于露出决然之色,唇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省城文殊院上空的那柄小灵剑似乎受了牵引,极愤怒地向着肥朱雀杀了过去!
而那天杀的愚蠢肥朱雀终于感觉到自己老爹出了什么问题,极不好意思地将身子一扭,让开了一条通道,让那柄小灵剑朝着文殊院飞去。
而它,在半空之中居然也能用红红的翅膀扇了自己的鸟脑袋一下,一声咕咕愤怒之叫,也随剑而去!
……
……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应虚妄,亦是虚妄!”
叶相僧抖着嘴唇喝出这句金刚经偈言,昏倒过去。
而本来像行尸走肉一样已经毫无气息的易天行的身体,这时候却抖了一下。
那柄真兰弱柳合二为一的灵剑已经穿过了厚厚的暮云,一头扎进了文殊院,从说法堂的殿宇上空尖啸而下,在小屋的顶上破开一道小洞,绕过易天行不能动弹的身体,杀向那张烟雾凝结而成的苍老面容!
耀着淡淡光芒的灵剑,一入烟雾却倏而不见。
下一刻,遥远的西域大雪山的上空,忽然一阵极古怪的纹动,生生破出一道黑暗幽深的空洞,而小灵剑就从这空洞里杀了出来!
易天行身体在省城的文殊院说法堂内,他的神识却在大雪山上飘荡着,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
那三位带着最正宗道家仙气的人物仍然安静地三角而坐。
只有中间那位修士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易天行便感觉心脏一阵剧抖,似乎觉着在哪里见过,半晌后才明白,原来这就是那张苍老面容的双眼!
意念一动,他便从浑然不知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心知不妙,一时却不知如何脱身。
睁开眼的那修士,看着扑面而来的小灵剑,淡淡说了句:“小公子的灵剑也来了。”
他空手一招,大雪山上风雪突然而来,卷起漫天粉雪。
雪止之时,他空手捏着那柄耀着淡淡光芒的小灵剑。
远在万里之外的秦梓儿也感应到了法宝被制,却是微微一笑,生生咽下喉间涌上来的鲜血,轻轻柔柔双掌一合,生生将道家紫薇诀在掌心拍碎。
省城里一双美丽的女孩手掌轻轻拍了一下。
万里外昆仑雪山上被那人捏着的小灵剑却爆了。
爆出万丈光芒,爆出五色异彩,爆出威势惊人的力量!
那三位莫测高深的人物终于坐不住,纷纷飘至半空躲避,而中间睁眼的那位,更是被碎剑震的衣衫破烂,面上血丝数条。
阵势一分,易天行飘荡在昆仑雪山上的神识终于体会到了身轻如燕的快感,心经暗诵。
“照见五蕴皆空!”
便是意念一动,神识却已万里,途间高山大河黄土绿原,便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他的神识已飞度关山,南越黄河,回到了省城文殊院的身体内。
“想走?”
那名正中的修士遥遥站在万里外的雪山上,对着苍穹里的那个黑色无底深渊怒喝道,双眼幽深往这边望来。
便是这一望,纵使神识已经回体的易天行,在文殊院说法堂内仍是一阵无由心悸。
少年郎感到了恐惧。
易天行知天乐命,有时候感到恐惧便会下意识地躲避,但今日看见这位浑身道家仙家的修士所产生的恐惧却让他有些愤怒。
他没有闭眼,仍然是固执地望向那道烟雾凝结而成的苍老面容,望向那双似乎包含着三千世界的眼瞳。
“星斗灿烂光芒如真!”
他强行催动着三台七星斗法,左手却是一捏手印,结了朵莲花,运起了不动根本手印,佛道双法相持,却有了异样的效果。
“左手常静,右手常动,一以慈悲,一以智慧。”
苍老面容的双瞳此时回复了道力,更显幽深。
文殊院内有一座大士殿,供的观音大士,先前易天行经过时,心头曾经无由一动,此时他召出了真言手印左手慈悲,右手智慧,却恰恰契合了文殊菩萨的心境。
文殊菩萨,左手持一朵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至宝,象征无上智慧,右手执金刚宝剑,能斩群魔,断一切烦恼——断世间一切烦恼,如此方是大慈悲!
易天行恍若无知无觉站在小屋苍老面容前,神识与万里之外的清静天修士做着最艰险的搏斗。
便在此时,小屋内异象迭出。
他左手微翘,无名指斜斜指天,如慧剑!
他右手微垂,大拇指微微捺地,绽金莲!
一团光晕在易天行身后渐渐升起,恍惚间能见宝剑煌煌,青莲朵朵,一尊大慈悲大智慧的菩萨像缓缓显了出来。菩萨像与身前无知无觉的易天行互有感应,小屋内佛光阵阵……
本来瘫软在地的叶相僧胸前的血渍渐渐化为几朵红梅染在他白色袈裟之上,而金刚经的咒语重又响了起来!
万里之外的大雪山上,三名道家仙气燎身的修士满脸凝重地看着苍穹上那道空间缝隙。
本是幽黑无底的缝隙深渊,此时射出了万丈金光!
三位修士感应到了那处的大慈悲,极有韵律地同时微微颌首,然后逐一像流水般闭上双眼,不敢直视,意欲退去。
文殊院内那道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也缓缓地闭上双眼。
……
……
“想走?”
这时候说出这句话的,却换作了省城里的易天行,他双手横掐午纹,眼中妖异光芒一闪,一声偈子喝了出去。
“者!”
九字真言大手印里的“者”字,代表复原,表现自由支配自己躯体和别人躯体的力量!
用佛言喝出,接下来却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出朱雀一法。
少年体内真火命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速运转着,那颗青莲似的道心也似乎受到了感染,疯狂地跳跃不停,不停撞击着命轮,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他体内的天火元气逼了出去。
一道如金如火的洪流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直上天际!
一声极清厉的啸叫,朱雀鸟自天而降,破屋而入,在易天行的头顶上,振翅欲飞未飞。
朱雀鸟在这道洪流中以火洗羽,瞬息间身体变得金光闪闪,一挥羽翼,双翼带着数米长的火焰,便往那个正在闭上眼睛的苍老面容面上飞去!
一入烟雾,便没了踪影。
万里之外,昆仑雪山之巅。
本来就弥漫着万丈金光的那道空间缝隙正在缓缓的缩小,一只奇异的火鸟却横生生地破空而入!
朱雀浑身喷着火焰,双翼一展,火焰喷涌而出直达十数丈,山顶积雪一触即融。
那三名修士断然想不到竟然除了神识,还能有实物从这道连接万里之外的省城文殊院通道中穿了过来!
不知为何,两名修士黯然叹了口气,一捏法决,身形逐渐消失无踪。
而那名一直与易天行神识纠缠着的修士却无法脱身,那宛若秋水的一张眼宁静地等待着朱雀的天临。
猝然间,火翼行天须臾即至,带着狰狞的杀意直直贯穿了中间那名修士的身体。
昆仑山顶,一阵极轻微的噼噼啪啪声音响了起来,那名修士脸上忽而露出大悟的神情,渐渐整个身体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越来越亮,渐至不可直视,最后化为一团虚无的白光。
朱雀鸟转眼间飞出两里之外,回过鸟首,毫无一丝情绪地看了这团白光一眼,喙尖轻轻吐出一声:
“咕咕。”
那团修士化作的白光骤然间暴开,片片碎裂,然后随着美丽的雪花淡淡扬扬地埋葬在了这万年积雪的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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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万里外昆仑山顶发生的事情,虽然仍然有些说不清楚心中复杂的感受,但易天行知道今天事情完了。
三位清静天的长老一死二遁,那道连接昆仑与省城文殊院的空间缝隙再也无人护持,渐渐变化成形状,不复初始的圆融模样,竟似有崩溃之险。
看着面前的烟雾渐渐飘散,少年又疲又乏又累又紧张,根本不知这条通道崩散会有什么可怕后果。
还好省城里有比他更高明的年轻人。
在省城吉祥天的那座小楼里,美丽的姑娘双手在身前的空中幻出无数手诀,一阵无名波动渐渐传了开去。
而万里外昆仑山顶本来被她一掌轻轻拍碎的小灵剑碎片,渐渐从厚厚的积雪中飘浮了起来,轻轻扬扬地往天穹飞去,一点一点地粘住了那道原本幽深此时佛光万丈的空间缝隙。
不知道这样补天补了多久,万里碧天终于一如水洗模样,再无一道疤痕。
而小楼里的秦梓儿面色一白,便往右侧缓缓倒了下去。
在说法堂里的易天行疾运心经,终于很勉强地将自己体内暴走的真火命轮平复下去,而一直默默在他身后若实若虚显现的文殊菩萨像也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屋空气,满室佛语。
就在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散去的最后一刻。
易天行从那双忽然显得很疲倦的双眼里感到了很多说不清楚的内容。
那双疲倦的双眼缓缓合拢,省城文殊院内易天行最后看到的场景,便是雪山之上的朱雀鸟忽然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之上!
然后那张三清画像渐渐化成粉末,消失无踪。
“笨鸟!”
他心神俱裂,对着空无一物的墙面唤出声来。
平静下来后的易天行神念一动,感觉到自己这鸟儿子似乎没什么事,只是一瞬间飞了万里路程,损耗有些大,累的睡着了。
不要问他为什么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反正知道就是知道,他和鸟儿子之间,从来都是这么莫名其妙。
今天险些被清静天的长老拘神,若早知精神的力量如此强大,他一定刻苦学习佛法道术,天天向上攀登天道高峰——至少也会弄明白,他和鸟儿子之间的状况。
后悔是以后再做的事情,他这时候觉得很累,非常累。
易天行望向莲花坐于地的叶相僧,眼光扫了一眼他袈裟上的点点红梅,大声叫唤道:“谢了啊,兄弟!”
叶相僧受伤不轻,说不出话来抗拒这种称谓,只好苦笑一下。
易天行又将头转过去,双眼静静地望着文殊院外的冬树之上,不知是在望在何方,他双唇微动,轻声道:“谢谢。”
说完两声必须要说的谢谢,他像个保龄球瓶一样砰地摔倒在了地上,砸烂了几块地面残存着的石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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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省城,不知怎么便随随便便走进了号称有法阵护持的归元寺后园。那一日,易天行被天袈裟里的一小片冰蚕衲压的是浑体寒冷,险些送命,最后醒来时,是在斌苦大师的禅房里,睁眼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大大的光头。
这次他醒过来的时候,很庆幸地发现,面前不是光头。
是蕾蕾的一头青丝。
“我又睡着了?”
“为什么要说又字?”蕾蕾眨着灵动的眼睛。
易天行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深深吸了口气。因为这妮子来了省城,他在外面打杀了一整日,却只有在这夜晚才来得及问一句话。
“你为什么来省城了?”
邹蕾蕾将手抽了出来,轻轻摸了摸他额上的发,满脸怜惜道:
“因为你在省城啊。”
……
……
少年男女手牵着手在归元寺安静的后园里漫步,今夜天上无月,园内显得幽暗无比,偶有夜风拂过,吹的冬日枯枝簌簌作响。走到湖边,那被老祖宗滋润过的铁莲依然倔犟地在严寒中生长着,湖心亭子显得更加廖落,亭那边便是茅舍。
易天行牵着邹蕾蕾的手,安安静静地湖面上的行廊走了过去,二人并没有说话。
走到了茅舍的面前。
“我爷爷死的早,家里一直没有什么亲人,这屋子里住的算是我师父,也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易天行侧头对她说道。
邹蕾蕾微微一笑:“住在庙里的师父……”忽然眉头一皱道:“为什么我感觉很亲切似的?我可以进去看望他老人家吗?”
易天行呵呵笑了起来,半晌后才停住,为难说道:“这个恐怕很难。”想到一时解释不清楚金刚伏魔圈的厉害,随口道:“而且这时候很晚了,明天再说。”
两个人在茅舍前的湖畔寻了块大石头坐下。
“你也看见了我在省城里的生活,很危险,很无聊。”易天行扯了根铁莲,下意识地纠缠在手腕上。
邹蕾蕾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今天你送我来这里后,又去了哪里?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睡梦中,总是感觉到很不安,觉得你身边有很多的危险。”
易天行一窒,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没事儿,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你的朱雀儿子呢?”
“在大雪山上玩,可能过些日子才能飞回来。”
“准备以后怎么过?”邹蕾蕾问道。
“不知道。”易天行叹了口气,“小时候有爷爷,爷爷死了之后,我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习惯了,但当时总有个目标,总想着今后要住大房子,娶好媳妇儿……”他看了蕾蕾一眼,“但来到省城后,环境变了,我的心思变得恍惚了,我不知道我以前所想要的,还能不能得到。”
邹蕾蕾轻轻把靠在他肩头的脑袋动了动。
“蕾蕾,你这次能来见我,我非常开心,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个谜,今后不知还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真的很担心。”
“我不会说什么节烈女子要与你同生共死的鬼话,虽然你也明白,既然我来省城,那我们在县城里说的事情,我已经给出了答案。”
邹蕾蕾清丽的容颜在这一瞬间显出了最让易天行心折的坚毅,淡眉柔唇,仿佛圣洁无比。
“我只知道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而且今天你被车子撞飞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心痛,所以当时我就下了决心。”
“什么决心?”易天行有些期待,有些害怕。
“既然我要和你一起生活,那就要开开心心地生活。”邹蕾蕾回头看他,忽然欠着身子在他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若你死了,我答应你,也会开开心心地生活。”
易天行很感动,轻轻把她抱入怀里。
“谢谢。”
归元寺后园湖畔,一对小儿女依偎着,茅舍里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天上的雪花渐渐飘了下来,粉粉淡淡,就像是要为这繁杂的世间添上一笔纯洁的颜色。
叶相僧此时在禅房里回味着文殊院中说法堂里隐约见到的菩萨宝像,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雪花双手合什,一颗向佛之心前所未有的坚强。
斌苦大师白眉微拂,想着白日护法与神秘莫测的清静天长老那一场相隔万里的神识拼斗,忧心忡忡。
而在省城另一座小楼前,竹应叟提着一个大行李箱等候,秦梓儿缓缓从楼上下来,苍白的面容还留着内伤的痕迹。走到汽车旁边,她回头看了一眼从夜空里飘下的雪花,眼神却渐渐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别了,省城。”
这是省城江湖混乱血火的一日,这是佛道二宗死亡与生命纠缠重构的一日,这是重逢与别离的一日。
这是漫长的一日。
第三部围城 第十七章 入舍
——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光荣,所以要快乐得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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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蕾蕾去睡觉了,易天行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湖畔扔着石子玩,扔了会后,待湖里的过冬鱼儿都有些不堪其扰,终于开口问道:
“白天看见的那个修士确实很强啊。”
没有人回答,他还是宛如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精神的力量这么可怕,那道烟雾凝结成的脸,是什么样的法术呢?最开始用宗思的嘴诱我入局,用的是上清雷法变神诀,难怪宗思死之前的脸色那么奇怪,想来这可怜的家伙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诱饵了。但……那烟雾凝成的脸究竟是什么道术呢?”
“那张脸像是一条通道,可以从省城这里一直通到万里之外的昆仑山顶,破碎虚空?娘咧,这好像是老黄说过的很恐怖的功夫吧?难道清静天真这么厉害?”
“如果真这么厉害,我那鸟儿子怎么就把他干掉了呢?”他耸耸肩,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师傅,我今天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感觉着自己轻飘飘地忽然飘到了一座大雪山上,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易天行搓着两只手,有些大劫之后的紧张,“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东西,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归元寺里等着你的保护。”
仍然没有人回答。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和秦梓儿虽然没有明说过,但大家都明白,将来肯定要想办法弄清楚悬在他们上三天头上的那把利剑,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上三天要来杀你老人家,都是清静天的长老奉的上天令谕……”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雪花的夜空,“看来,天上的道门神仙一直记着你偷吃丹药,不肯罢手啊。”
茅舍依然一片安静。
“那我呢?我又是个什么东西?”易天行苦笑道:“如果说万物有始皆有终,事物的存在都有它自己的轨迹,我来到这个人世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像你说的,为了变得更高更快更强再强,最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再救你出去养老?……这归元寺的天袈裟大阵连你这史上最强大妖都破不了,我这小妖又能有什么用?”
“朱雀明明是道家的神兽,我为什么好像偏偏和道士们在斗气,为什么偏偏和光头和尚们的交情越来越好?”
“天上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他还不知道傍晚时分,与清静天长老的万里斗神,引出了文殊菩萨宝像,不然只怕更加迷惑……摸起一块石头,他犹豫了会儿,没有往湖里扔去,反手向后扔了出去。
一道凄厉的破风声响起,茅屋破了一个大洞。
金刚伏魔圈,果然没有物理防御的效果。
“天上的家伙轻易不会下来的,你操那些子心岂不混帐?”老祖宗终于受不了他的絮叨,开了金口。
易天行来了兴趣,嘻嘻笑着问道:“为什么神仙们轻易不会下来?”
“废话,现在这人间气息浑杂,哪有仙境来的安然自在,再者,三界自有秩序,像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仙气外漏的主儿,一不小心就抹平个九华山,喝光个鄱阳湖,随便动个小指头就要死多少人?”
“那您怎么在这儿?”
“唉……”屋里那位老祖宗难得的伤春悲秋了一把,“你我师徒二人,都是被放逐的。”
“放逐?”易天行眼睛一亮,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体打着旋,面对着茅舍。
“满门如此。”
易天行张大了嘴巴:“那我师公也是?就那个细皮嫩肉,轻声细语的家伙还会得罪大婶?”
……
……
“师傅疼我!”
大妖也有伤心时。
老祖宗尖声说完这句话,便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易天行黯然。
他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喜欢装傻充愣。一直明白自己这位师傅语焉不详的原因,所以一直也不曾真地追问过——这师傅也疼徒儿——当面对未名的将来时,知道的越多,其实也就越危险,若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不如且在这繁华且热闹的人世间打滚,便永远不会知道足够多的真相。
那天上的真相。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如果每个人都是造物主的恩宠,那便不应该有不一样的待遇,我明白,入世并不是修行,入世便是入世本身,便是感受,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前,我会认真感受每一天,师傅。”易天行对着茅舍那边轻声说道,然后跪下叩了个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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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蕾蕾便醒了过来,洗漱完毕后,才有些纳闷地找到易天行,轻声问道:“这庙里怎么会准备着牙刷毛巾?”
易天行自然不会和她说是自己让袁野派人买来的,在高阳县城里的那次坦白,他并没有坦白自己和古家的关系,想到这点,他一直有些头痛。
晨光熹微,还没有游人来,寺里正安静。他便领着蕾蕾在归元寺的前殿逛着,斌苦大师还找了个小沙弥来当专任导游。毕竟是旅游胜地,小姑娘又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好奇,特别是数罗汉的时候,分外认真,根本看不出来昨日受了大惊吓的样子。
归元寺数罗汉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本命罗汉,就是任意找一罗汉像,然后顺序往下数去,自己有多少岁,那便数多少个,最后找到的那个,便是自己的本命罗汉。
易天行不信这个,一直没有数过。
邹蕾蕾却是兴致勃勃地数着,黑发扎的小辫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摇摆。
“这是什么罗汉?”
易天行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是须达那尊者。”
“须达那尊者?”蕾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看来是个不出名的大和尚,不免有些失望。
易天行微笑道:“别看不出名,其实来头那是相……当的大亚。这位尊者是上古一个叫湿波国的地方的太子,他见到众生痛苦,所以将所有财产,甚至连自己的孩子和妻子都施舍给了穷人和老人,从而感动上天,使他全家团聚。”
邹蕾蕾没好气地一皱眉:“行善也就算了,居然连老婆小孩儿都送给人,这种没担当的男人,居然是我的本命罗汉,真没意思。”
易天行挠头无语,半晌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笑道:“你知道吗?这位尊者,可是佛祖的前世身啊。”
“这么没家庭责任感,就算是观音菩萨我也不做。”
邹蕾蕾忽然瞧见一直侍在旁边的小沙弥皱了皱眉,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有些不好意思。
易天行拉过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轻声说道:“满天都有神佛,相信我,没错的。”
在他二人身后,那尊脱胎漆塑的须达那尊者像浑身没在殿堂阴暗的遮蔽下,殿外林梢有风吹过,微微一动,阳光穿林透了过来,在罗汉像的嘴唇处打下斑驳的痕迹,显得这罗汉像似乎也在微微轻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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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归元寺,上午小情侣两个又去省大逛了逛,看了看荷花池,瞄了瞄飞机教学楼,吃了顿食堂里可以撬动地球的油条外加可以做为支点的硬包子,便去了易天行断断续续居住的旧六舍。
“老易带媳妇来视察了!”
一进旧六舍,早有眼尖的同学们高声呼喊起来,二四七里那几位哥们儿赶紧收拾好内裤臭袜子之类。
纵使蕾蕾同学神经大条,性子疏朗大方,但在一群看兄弟媳妇儿的男生面前,终于不敌,渐渐羞红了脸。
过了会儿,收到风声的何伟和胡云二人也杀了过来,见着易天行便是好一阵埋怨,说这么多天不见都死到哪儿去了?
这两个家伙最近来找易天行总找不到,却和易天行宿舍里的那几位混的熟络无比,黑龙江老大笑嘻嘻道:“今儿都到齐了,中午出去吃一顿吧。”
所有男生的眼睛开始放光。
胡云的眼睛一直在放光,当他偷瞄邹蕾蕾的时候。
易天行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将蕾蕾的手抓在手掌里,脸上还扮着云淡风轻。
中午的时候,易天行拍拍袁野送的卡,极豪迈的请大家伙去东门的小饭馆狂嘬了一顿。
垒成小山似的啤酒瓶子,见证了易妖的酒量,而满桌子都是满脸红光,浑身酒气的败将。
他正自豪迈,却发现打酒馆外面走来几个藏族学生。
“易?”为首的那个无比欣喜。
“纳木?”易天行也很喜欢这个藏族年青汉子。
于是又开始喝酒,白酒。直到易天行灌了一瓶诗仙太白,纳木才有些口齿不清地走了,走前还不停地叫唤着:“易,哪天去日喀则玩,我请你喝青稞酒,比这淡水来劲儿。”
易天行摆摆手。
他没觉着晕,肚子却有些胀。说起西藏,少年最初在高阳县城背地图的时候还真是有很大的兴趣,但来到省城后,知道这个世界上神神秘秘的事情太多,这藏上高原密宗喇嘛众多,那些活佛只怕也是极厉害的人物,这西藏之行,还是能免则免吧。
邹蕾蕾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他呵呵傻笑道:“没事儿,和可乐差不多。”
邹蕾蕾噗哧一笑:“倒忘了你不是人。”
这话一说,两个人神情却开始有些黯然,好在满桌尽是酒醉不知人事客,也没人注意到。
吃完饭后,好不容易等这些家伙的酒醒了一半,又吵嚷着要去唱歌。蕾蕾好不容易等考试完了来省城一趟,本想与易天行多独处些时候,但使了几次眼色,易天行却没有回应,反而微微笑道:“由他们吧,我待会儿和你说。”
唱歌的地方是一家小歌厅,极小的门脸做了些青青的假竹子,看着倒也雅致。那年月,省城唱歌极便宜,也不是按小时算,是按点歌的数目算,一首歌一块钱,当然,茶水要五元一杯。
年少多金之小易,自然毫不在意。
荧屏一亮,歌声一起。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张国荣深情款款地看着一众大男生,茶杯中的绿茶叶子缓缓飘浮着。
老板放的是告别演唱会的带子,喝高了的男生也就懒怠再换,反正这几首歌都是唱到能背的,便一首一首地接着吼下去,只不过张国荣有些沙沙的嗓音却被他们硬生生吼出几分摇滚的味道来。
第九首是爱慕。
易天行运起蛮力抢过麦来,转过身子,对着满脸愕然的蕾蕾,浓情化不开地哼哼:“爱慕!爱慕!达到疯癫……程……度……”
“厚脸皮!”蕾蕾轻声咕哝道,脸颊上桃花红满天。
坐在远处的胡云一脸落寞,何伟嘿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第十首是想你。
张国荣开始解衬衫扣子了,蕾蕾的眼睛再也不看易天行,满脸倾慕地盯着荧屏的那男子。
易天行也喜欢张国荣,所以微微笑着看着她看着他,还看着这场中的他们。
他分外珍惜这些目光所及的人们,因为不知道很多年后还能不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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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退学了。”
这是驱走所有灯泡后,走在观河公园里,易天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蕾蕾微微转头,目光中有些惊讶,迅而却化作了理解。
人生就这么几十年,能有一个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你所思所想的伴侣,无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易天行幸福地拥着女孩,略有些落寞说道:“我的人生终究和他们不一样,这些事情无法强求。如果还和他们在一起,我怕会给他们带去危险。”
“那我呢?你就不怕吗?”蕾蕾打趣道,黑晶般漂亮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我无法抵抗命运。”易天行看着她,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发端,感受着指触传来的柔顺,“而你就是我的命运。”
“别老这么俗套。”邹蕾蕾眼中尽是笑意望着他:“你以前也常说我的神经异于常人。”
“是啊,至少比许仙的胆子要大不少。”
“历史早就证明了,女性承担苦难和压力的能力总是比男人要强很多。”
“这就是为什么上天挑选了女人生孩子,而不是男人生孩子的原因。能者多劳?”易天行开始贫嘴。
邹蕾蕾也不善;“和女人相比,男人确实比较无能。”
易天行苦着脸:“认输,这两个字杀伤力太强。”
沿着那个唐代著名***者兼诗人兼可怜被抛弃者的坟墓走了两圈,看了看满园的竹海,两个人也觉得没了意思,便打算出去。路过竹棚搭成的茶馆时,看见里面的一桌桌麻将,易天行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又傻笑什么?”
“想起前些天在这里打麻将的事情了,那天赢了不少。”易天行傻笑着,脑子里尽在想什么时候去问问袁野,在彪子那儿打的两百三十万的欠条收回来了多少钱,于是没注意自己这话露了马脚。
“你赌钱?”蕾蕾同学鼻尖一皱,山雨欲来。
易天行张目结舌半天,终于觉得这事不能再瞒自己的准媳妇儿了,赶紧支唔着把来省城后和古家的瓜葛都说了出来。
这故事自然是紧张有余,精彩不足,害得小姑娘家家在一旁听的攥拳咬牙,为他担心不少。
他有些害怕地轻声问道:“我没做错什么吧?”
“还成,至少你没有主动做坏事,别人惹上门来,你也没仗着自己的妖劲儿瞎打一通。但是……”
领导的但是往往意味着不妙的结论,易天行开始紧张起来。
“你是没做错,但问题是,打一开始,你就不该做。”
邹蕾蕾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道。
宛如大海航行的孤舟终于找到舵手,夜里划归的渔船看到了明灯,肥红鸟看见了老爹挥手,老祖宗一梦醒来归元寺成了废墟。
悟了,明白了,清楚了。
“对啊,我干嘛做呢?”他摸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笨,“不过已经做了,咱还是做好了再放手吧。”
这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你准备一直把那四个……”邹蕾蕾斟酌了一下用词,“……坏人一直关在归元寺里面吗?”
“都是手上沾过血的人物,放出去我不安心,何况四个凑一桌麻将也是好的。”易天行微微一笑。
“放了吧。”蕾蕾同学大慈大悲,但下一句话却发现慈悲不是原因。
“你抓了他们,如果有人想对你或者什么鹏飞工贸不利,仍然会动手,而且你把他们的头目抓了,那些底下的人动起来更无顾忌,有些本来就想上位的家伙,只怕反而会故意闹事,让你们杀了那四个……坏人。”
“超赞!”易天行翘起大拇指,“我也担心这个,所以一直让袁野暗中帮衬着那四个老家伙原本就指定的接班人。”
邹蕾蕾摇摇头:“何必呢?现在见过你厉害的人肯定就会最怕你,那归元寺里关着的那四个人自然就是最怕你的,放出去,他们自然会约束手下不敢向你惹事。不要以为人类都是有仇必报的,当遇见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时,自然也会臣服。如此一来,你落个清静,还落个好名声,最关键的是,这才会让省城那些黑社会老实下来。”
易天行满面疑惑,挠着头道:“你打哪儿来的这么些一套一套?”
邹蕾蕾白了他一眼:“我至少还是看过周润发演的那些江湖电影吧?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我看那个老太爷真是疯了,会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你管。”
易天行摇摇头笑了。
他心知肚明这些话肯定是斌苦大师转个弯让这姑娘说给自己听的。但既然是归元寺的面子,加上自家蕾蕾发了话……最关键的是,这些话确实有道理。
“那便放吧。不过得关一阵时间,让他们知道害怕。”
“随你,反正你知道我不是很愿意看见你搀和到这些事情里面。”蕾蕾俏皮地笑了。
观河公园外面便是府北河,易天行几月前便是在这里被秦梓儿打下河去,直到今时今日还记得河底的湍流险石,还有河畔的那些蔓蔓水草。
他微一失神,然后极好地控制住了,没有像刚才一样又感叹些什么,一转手拉着蕾蕾的手,指尖轻轻柔柔在她掌心上画着。
蕾蕾今天特别容易脸红,干咳了两声,打破尴尬问道:“你不上学了,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开书店。”易天行站在河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古家看中了一个年轻人,准备扶他一把,然后我就安安稳稳地过这一年。斌苦大师给我算过命,说一年以后,我又要碰见麻烦了。昨天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强大,为了很简单的活下去的理由,这一年里我必须给自己腾出时间来,系统地学些东西。”
“真是很老气的对白。”邹蕾蕾嗤之以鼻,“你四月份才满十七岁,别在这儿冒充孤独好不好?”
“没模仿绝望,就证明我心理素质够好,碰见那么些奇怪的事儿,到今天还没有精神崩溃,我觉得我和你的神经大条程度有的一拼。”易天行揶揄道。
邹蕾蕾挑挑眉尖儿,表示蔑视。
半晌后她轻声问道:“那我怎么办?”
易天行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沉默良久:“我希望你报的大学不要在省城。”
“你准备就在省城开书店?”蕾蕾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嗯,这里还有太多秘密要我去找一下。”易天行脑子里浮现出了归元寺,文殊院的重重殿宇,冬树淡林。
蕾蕾强颜笑道:“不要忘了,分离往往很能消磨热情的。”
易天行把她搂进怀里:“不怕,咱俩的热情就像一把火,点燃了整个沙漠……”
“恶心。”
“至于我考哪里的大学,我自己做主。”
“你向来独立自主,俺早知道你是新时代的女性。”
“你一个人在省城呆着,身边的压力还有那种和正常人不一样的生活,会让你不快乐,你要自己化解。”姑娘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易天行苦笑了下:“秘密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好奇的,权力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兴奋的,力量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依赖的——但好奇往往意味着危险,兴奋往往意味着迷失,依赖的结果却往往是失败——我现在就被这三种情绪困绕着,这些情绪就像一片黑暗无底的海,我在海面上浮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下去。”
“还是别想了。纵使是沉没……”蕾蕾叹了口气,幽幽然说道:“沉没,也要天天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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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归元寺中。
满寺的香火气无来由地让易天行心安不少,邹蕾蕾见他面上露出平和笑容,心中也是格外安慰。
斌苦大师又和叶相僧去开会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躲着易天行,虽然是行善事,毕竟教唆小女孩的罪名,在易天行的眼里可不轻。
寺里的僧人们望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恬静便只有尊重,自然他可以随便走着。
这么随便一走,便下意识地来到了后园,又来到了茅舍前的湖畔。
他抬头一愣,便听见蕾蕾在旁边好奇说道:“昨天晚上说不方便进去,那这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师傅老人家吗?”
“嗯……”易天行满脸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让这位内在气质坚强但体质娇弱的姑娘家去硬撞比城墙还结实的金刚伏魔圈吧?
他准备说实话:“我也只见过一面。师傅一直在茅舍里清修,这外面有一道镇心魔用的金刚伏魔大阵,寻常人是不让进的。”
“这样啊。”蕾蕾有些失望:“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师傅和我很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昨日她在梦中呼唤易天行的时候,老祖宗的金光佛手曾经像哄孩子一样安慰过她,或许就是这么一丝关联,让她感到格外亲近。
“拜一下吧。”
易天行微微笑道。
两个人便在湖畔,对着茅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女子进来拜,心诚些。”
湖面被这忽然传出的声音震的泛起涟漪,茅舍那处嗡嗡作响,就像是有钟声正要响起。
“师傅?”易天行嘴巴大到疑似脱臼,他是如何也不明白师傅怎么会在蕾蕾面前开那张金口,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让蕾蕾进茅舍。
怎么进?
邹蕾蕾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两眼,轻声说道:“那我进去了?你陪我一起吧。”
易天行心想:“我还不知道怎么进哩。”苦着脸挠挠头道:“师傅脾气不好,我见不着他。”
“你不进吗?那我一个人去。”贼大胆的邹蕾蕾对他的那位神秘师傅早就有了兴趣,加上一直感觉着亲切,自然也不害怕,面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少年郎茫然不知,转而心想自家师傅总不能害徒弟的媳妇,半晌后才极小心地说道:“那你试试?”
蕾蕾嘿嘿一笑,便往茅舍那边走去。她不明白伏魔金刚圈是什么东西,自然也不怎么害怕。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茅舍,易天行就越来越紧张,生怕出现丫头头破血流的悲惨场面,心渐渐提到嗓子眼那里,终于忍不住喊道:“蕾蕾!”
蕾蕾回眸一笑嫣然:“怎么了?还是一起来?”
易天行忽然福至灵通,轻声说道:“你慢点儿走,见着师傅了不要害怕。”
纵使邹蕾蕾是神经比妖怪还要粗的奇异存在,纵使自己是师傅的徒儿,但若她发现自己的师傅便是传说中的那位,估计也要吓晕过去吧?
……
……
姑娘家轻快的脚步一会儿穿过了金刚伏魔圈的范围。
走上了台阶。
推开那扇很多年没有开过的木门。
进了茅舍。
淡青色的光圈现都没有现一下。
邹蕾蕾就这么轻松地进去了!
在外面看着的易天行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保持着雕像的姿式很久很久,直到身后传来斌苦老和尚的声音。
“护法日安,以前就说过,这茅舍,有的人进不去,有的人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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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VIP里四月一日写的,里面的一些文字送予一位并不认识的朋友,一位远离了的人物,以及看到这些文字的大家。
愿大家不论处于何等境况中,可以不必郁郁,必快乐。
第三部围城 第十八章 戒指
“谁能进,谁不能进?”易天行仍然没有从蕾蕾轻松进入茅舍的惊愕中醒过来。
“就像是一道小巷,瘦子能进,胖子不能进。”
斌苦大师稍一点拨,他便明白了,佛家大阵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身有异念或是真元的人物才进不去,一心纯妙的稚童却不在此属,难怪老祖宗以前说过,这茅舍是小和尚进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进不得。当时听着这话,还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才明白道理。看来蕾蕾的心思纯良,竟是连佛法大阵也能感觉到。
“那我的鸟儿子呢?”易天行好奇道:“它体内火元好似比我还要丰沛很多,它怎么说进就进了?”
“神兽气息纯正,便有如充斥世间之风息,一条巷子又怎么拦的住?”
“啊?难道说我的气息就是妖邪十足?”易天行翻了个白眼。
“十万个为什么在书店里面,别老问我。”斌苦和尚摸摸自己的迎风银眉,看上去还真有点儿仙佛之气,施施然走了。
“拜托,那本书我八岁就背完了。”
易天行摸摸脑袋,眼睛盯着茅舍那边,心里面有些紧张。他倒不会担心老祖宗会对蕾蕾如何,只是一直以为蕾蕾呆会儿会发出小姑娘特有的见到奇怪事物后的尖叫声,不料等了许久,茅舍里面还是安静如常——即便这丫头神经大条,也不至于沉稳成这样子吧?
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站在茅舍木门外数米远的地方,伸出手掌向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按去,只听得“嗡”的一声响,淡青色的金刚伏魔圈一现即隐,强浑无比的力量轻轻松松将他的手掌弹了回来。他咋舌想着:“这条小巷果然很窄啊。”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许久,茅舍的木门终于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邹蕾蕾满脸笑意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易天行迎了上去,柔声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师傅他老人家挺慈祥的。”
“慈祥?”易天行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邹蕾蕾疑惑道:“是啊,你怎么怪里怪气的?”
“没什么?”易天行赶紧一笑遮掩过去,眼角余光却发现蕾蕾的手指上戴着一个金晃晃的东西。那东西金光灿烂,将本来就有些黯淡的冬日一下比了下去,他下意识地一闭眼,问道:“什么玩意儿?”
“可不是玩意儿。”蕾蕾认真说道:“这是师傅给我的见面礼。”
“见面礼?”易天行贼兮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傅虽然脾气不咋嘀,做事有时候也比较糊涂,只识刚强不识融通,但几百年来有一个公认的大优点,那就是大方,“不知道这见面礼是什么宝贝。”
他把蕾蕾的手抬起来,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了,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所以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小巧的纯金戒指罢了,只是戒面上金光流通,显得格外漂亮,隐隐有些莫名的气息透了出来。
“喏,还有你一个,瞧你眼馋的。”邹蕾蕾往他手心放了一个冰凉的事物,易天行一看,和蕾蕾细长手指上戴的纯金戒指一模一样,只是形状显得略犷野一些。
“哟,还分男式女式……师傅,谢了。”他朝茅舍那边毫不恭敬地喊了声,就接了过来。接入手中才发现这戒指极轻,竟似捧着一捧清风,根本察觉不到重量,低声取笑道:“别是幻术变的吧,这么轻能有几克,师傅出手也恁寒酸了些。”
“哼。”茅舍里传来了一声极恚怒的声音。
易天行吐了吐舌头,正准备去哄哄老猴,便感觉自己手上一重,就像忽然一整座泰山压到了自己手上!
纵使他神力无敌,这时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泰山压的扑倒在地!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
他捧着纯金戒指的拳头整个的陷入了归元寺厚实的石板里,石板寸寸碎裂,而拳头因为握着那个重到可怕之极的戒指,竟仍然一寸一寸地往土地里陷了下去。
不一时,他整个右臂都被埋进了土里,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易天行的脸蛋儿贴着湿湿的泥地,感觉着自己的右臂像被一个火车头带着一样往地里钻,整个肩膀也快要陷下去,终于慌了,左手拍打着被昨日雪水打湿的地面,喊叫道:“认输认输,快饶了我。”
邹蕾蕾戴着那纯金戒指却没有什么异变,她不知道易天行这是怎么了,满脸惊愕地望着狗趴式跪在地上的少年。
老祖宗终于放过了这小子。
易天行吃力地把自己的右胳膊像拔萝卜一样从地下拔了起来,再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纯金戒指,眼神里却带了丝惧意,刚才的经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小小的戒指究竟有多重!
便在这时,老祖宗的声音轻轻传到他的脑海里。
“不是嫌轻吗?刚才那就是这……寒酸玩意儿的真正重量,你这贼货,不要就退契。”
“别啊。”易天行眉开眼笑,知道这肯定是宝贝,“哪有到手再还回去的道理……不过师傅啊,赠品也应该有说明书啊,这宝贝怎么玩的?”
老祖宗懒怠理他,随便说道:“给你媳妇儿保命用的,至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邹蕾蕾听不见老祖宗传到他识海里的声音,见他自言自语,不免有些奇怪,极可爱地插了句话:“师傅这是在商场买东西得的赠品吗?”
不知道老孙头这时候吐血了没有。
见茅舍里面安静了,这一对神经大条的青年男女便往园外走去,一面走着,易天行一面说笑道:“师傅还是挺有心的,居然见面送咱俩一人一个戒指,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蕾蕾极厉害地瞪了他一眼。
“你说师傅慈祥?”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难道这聪明的妮子没有看出来浑身长毛的神仙是哪位?
“是啊。”蕾蕾甜甜地笑了,眼中忽然绽出看见明星时的倾慕光芒,“师傅他老人家一身白衣,样子温纯极了,长发披肩,看着就不像尘世中人……嗯,就像古时候的书生?”
易天行呆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看我七十二变?”
……
……
后园里重复安静,未化尽的残雪在茅屋的顶上留白美丽,茅舍里有一位老僧撑着下颌发呆。
“这些不知好歹的后生,居然说我这宝贝儿是赠品……噫?邹丫头说的也对,这好象是那年我去老敖家里面得的赠品啊……”
省城火车站永远是人山人海,此时已是年末,虽然刚刚进入春运的步调,但南回北归的学子和辛苦了一年的农民兄弟们,已经把车站挤成了沙丁鱼罐头,昨夜的一场雪纷纷洒洒地落在站前广场上,让这些等待归家的人们更苦了一层。
易天行牵着蕾蕾的手,沿着边进了贵宾候车厅,所谓贵宾,也就是要多交十块钱的茶水钱罢了,里面的待遇可没有VIP那么地道,不过好在人不是太多。
候车厅里正在放孙悦大姐的祝你平安,那时的孙大姐下巴不瘦,五官挺干净,看着讨人喜,那歌词儿也喜庆吉祥,所以一转眼就在九四年底大火了起来。
“路上小心,我过两天就回来。”易天行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偷偷抱了一下蕾蕾,他答应了她,今年在蕾蕾家吃团圆年饭。
“可惜鸟儿子不在,不然我就让你抱着它回家,那就安全了。”他轻轻叹道,心里有些记挂那个还在昆仑山上睡觉的小家伙。
“它多胖啊,我怕抱不动,不过说真的,这次来没看见它,感觉有些遗憾。”邹蕾蕾回答道。
“回去以后你把那个纯金戒指一直戴在手指上,不要取下来。”易天行微微皱眉,想到师傅既然郑重其事,那这戒指一定有古怪。
“知道了。”蕾蕾姑娘却以为这少年是想的甜蜜意思,有些羞涩地应了下来。
“火车上冷,把这件衣服带着。”易天行递了件粉红粉红的棉袄过去。
“这么可爱的颜色?”邹蕾蕾苦着脸皱了眉。
“谁叫你这么可爱。”易天行五分认真,五分戏谑。
姑娘假啐了她一口:“说正经事,你上午说的报考哪所学校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
“嗯?”易天行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
“我还是决定报省大。”蕾蕾的脸上浮现出清丽的光彩,“我知道你一直想过正常的生活,既然你没办法读完大学,那我来帮你读完。”
“……可我身边会比较危险。”易天行感动的结结巴巴。
“所以你要变强啊。”蕾蕾用手指尖轻轻戳着他的胸膛,“变到强大到足够保护我,要知道,这可是所有女生的梦想。”
易天行欢天喜地叹着气:“怎么和师傅老人家的要求一样?压力很大,压力很大亚。”
召唤旅客进站的喇叭响了起来,分离的时刻也到了。两个人没有太多的伤感,毕竟过几天又要见面,而且两人虽然没有明言,但心底都许了将来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的大愿望……
送蕾蕾上了火车,易天行转身便去了售票厅,他本来不想再麻烦鹏飞工贸的伙计们帮忙买票,想排队给自己买一张回高阳县城的火车票,哪料到售票大厅里竟是人山人海,肉肉相叠,亏他还是个有金刚不坏之身,龙象之力的家伙,也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后怕地苦笑了下,便往站外走去。
但只走了几十米,便发现今天自己的四周有些异常。
——因为没有票贩子上来问他要不要票。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原因,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奇怪,他缓缓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家伙。
从武当山下来后,他的实力一天比一天强,行事风格也越来越直接,连省城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敢直接逮回归元寺,这时候更不会疑心不前。他直直走到一个家伙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自然地问道:
“兄弟,你是干嘛的?”
像他这样没礼貌的问话,如果放在龙蛇混杂的火车站里,确实是有找打的嫌疑,但不知为何,那个人看见他走了过来,脸色一下就白了,等易天行轻轻拍他的肩膀时,吓得一腿软险些摔倒在地下。
易天行拉住他,皱眉道:“怎么回事儿?”
“我就是一卖票的,您别……”原来是个票贩子。
易天行气极反笑:“你说话别抖成不?既然是票贩子,为什么看见我了不来问我去哪儿?问我要不要票?”
这话问的是真没什么道理,哪有强逼着黄牛党做生意的人?
那票贩子也是无可奈何,求饶道:“您堂堂古家三少爷,何必为难咱们这些小的?您要去哪儿,不得有手下抢着送票?我也平时也就倒倒票,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妻儿无数,您就别放了我吧。”
“你认识我?”易天行真的有些诧异,像妻儿无数这种无逻辑话也就不去管它。
“省城里混的人,谁不认识您呢?”票贩子苦着脸道。他心里想着,就您最近在省城江湖的风头,咱们这些跑边路的,敢不认识您吗?何况江湖传说中,您一个人儿就把那些大佬们都不知道弄哪儿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现在江湖上乱成了一锅沸粥,谁不人人自危?上面的大哥怕死,早就给了照片,千叮咛万嘱咐,说看见你就得滚出五百米外去……我是没有跑到五百米外,那不是来不及嘛。
“名人的烦恼啊!”
易天行摸了摸脑袋感叹着,耸耸肩便往车站下的台阶走去。
这一动,原本在四周面色紧张的票贩子们都吓了一跳,在拥挤的人群里立马显出身形来。
他看见这场景,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您……这时候……有空吗?”
身后有人喊住了他,声音显得有些怯懦,有些紧张。他回过身来,发现不是先前的票贩子,而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男孩子梳了一个郭富城的“砍头”,眼睛里看着他露出几丝紧张,几丝无措,还有那么一丝极渺微的恨意。
易天行咪着眼睛,在这男孩子的脸上看了半晌,想起来这孩子是谁,这是老邢的儿子,那天夜里在文武街四十号的复式结构楼中想打自己一枪的小家伙。
“有空,你想说什么?”易天行摊摊手,有趣地看着这个孩子。
其实他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只不过这一点被他以及他身边的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忘记了。
火车站周围一直是老邢的地盘,什么倒票之类,都是他一手理着。但易天行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今天在火车站一露面,早就有人把他的行踪报了上去。只不过最近的省城江湖被他闹的不善,再也没人敢傻里傻气地冲上去,在江湖的传闻中,他已经成了独行超人……
老邢的儿子叫邢小林,在自己的父亲失踪之后便开始打理家里的生意。
两个人谈话的地方是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肯德基,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肯德基里面没有几个客人。
易天行啃了一口手里的鸡腿汉堡,咕哝道:“味道一般般。”
举手投足间心经一动,神识便微微探了出去,他感应着这家餐厅四周有许多气息不纯的人物,想来是这些道上的人物将客人们都吓走了。
邢小林有些拘谨地将大杯百事可乐递了过去。
易天行滋滋响着喝了一口,望着他,微笑道:“我不欺负小孩子,有什么话你就和我直接说吧,不过我劝你不要动手,我不想落个欺压妇孺的名声。”
邢小林面色一白,知道自己埋伏的人手被面前这位古家少爷发现了,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想起了那天夜里,面前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功夫把自己击倒在地的神奇,终于起身出了门口,不知道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还有些小争执。
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他,知道这孩子还是没有习惯江湖的生活,过了会儿便感觉到店外面的打手们都撤走了。
“我爸爸还活着吗?”邢小林坐回座位上,很紧张害怕地问到。
第三部围城 第二十三章 初春一梦
这是一片静寂之地,这是一片佛光普照之地。
佛光是什么?不外乎就是些淡淡融融的金色光芒加诸人心的感觉罢了。
易天行轻轻揉揉鼻尖,在心里这般想着,却发现自己一摸摸了个空,没有手指,也没有鼻子。
淡金色的光芒在这一片虚无之中渐渐弥散开来,他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是通过一双眼,看着眼前的变化。
忽然间一阵心悸。
佛光无处不在,耀得空间内金色煌煌,不知从哪一瞬间起,光线的颜色渐渐起了变化,分出层层的浓淡来,一层浓金如赤焰,一层淡金若夕晖,便是这样的光线叠加,让身处空间里的易天行感到无比心慌,觉得这些光线似乎都是有意识的存在。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心中所想,佛光深处隐隐有声音传来。
“找到他!”
这声音很古怪,不像是一个人说不出来的,但又听不出多个口音相加,就像是一万人被训练了一万年后,用尽所有力气用同样的声调,在空旷的广场上声嘶力竭喊出来了这三个字。
“找到他!”
“找到谁?”
易天行惘然地漂浮在空间里,喃喃地下意识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层层惑人眼神的佛光异彩不停变幻着深浅,深处里不停传出那三个字。
“找到他!”
“找到他!”
……
……
飘浮于无尽空间里的易天行终于怒了,双眼微咪着吼道:“谁在玩玄虚?出来!”
佛光深处陷入了沉默。
忽然空间里的某一处的光线扭曲了起来,一尊像,一尊菩萨像,一尊右手持剑左手持莲的菩萨像——正是那位文殊智慧菩萨的宝像,以某种易天行无法理解的方式,缓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宝像仿似中空,飘飘焕焕,似乎随时可能湮灭。
“可怜这些佛性在世间飘散着,无意识的讫语却没有忘记。”
菩萨檀口未开,语言已至。
易天行有些恍惚,欲待拜倒,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体,转瞬之后,仿佛明悟了某些事情,有些痴痴然笑想着:“为什么所有的故事的背后都有一个大阴谋?为什么每位主角都要脚踩祥云来破此阴谋?”
“谁被囚着?谁不见了?为什么要我找?”他恍恍惚惚问着。
他不知道此时看见的是梦境还是什么。
如果说是梦,这梦境显得太真实了一些,如果不是梦,那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法解释,这位菩萨的神识为什么要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更不明白那些万重佛光后面又是何等样的人物。
文殊菩萨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增动一纹的肃穆神情,而一些话语却轻轻击打在易天行的心头。
“那人不见了,天上便有了纷争,有许多位失败者被打下了凡尘,这种情况失衡已久,佛有好生之德,所以要挽回这种情况……”
菩萨眉毛顺顺挺秀气,双目闭着挺庄重,眉宇间一粒朱砂挺漂亮,说出来的话却很含糊。
易天行紧张地想咽口水,却发现没口水可以咽,他还不大习惯自己的神识飘在精神空间里的感觉,这种宛若真实梦境的感觉
“纷争是什么?”
“成佛的道路有千万条,然而有些道路却为另一些人所反对。”
“明白。”在若实若虚的梦境中,易天行依然明白的很快,“理念之争最迂腐,也最糊涂,华山气宗剑宗那套玩意儿,没想到西天还在玩。”
“自成佛,苦修佛,上千年来的冲突,愈演愈烈了,而那位再不出现,只怕将来被打落凡尘的仙佛会越来越多,三界的秩序将会大乱。”
“菩萨是诸佛之师,难道不能从中调和?”
文殊菩萨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忽然一下睁开,万丈佛光刹那间从那淡青双瞳里猛地迸发。
“佛度世人,却度不了自身。”
“那怎么办?”易天行忽然心头一阵痛,忧心忡忡。
“去找到他。”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你。”
“和尚们都喜欢说废话。”少年在梦境中仍然不忘习惯性地腹诽,当然更不会忘记做出恭敬无比的表情,只是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
“我该做些什么?”这句话其实从他来省城后便断断续续问过几个人,可惜了哉,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一个确实的答案。
“做屁!”
易天行愕然,心想菩萨这句话何其粗豪?忽然发现不对劲,这声音挺耳熟的,下意识地双眼往上望去,便看见一团光芒正漂浮在精神空间的上方,气势无比嚣张,一股力量波动遥遥向着空间里的边缘扫了过去。
“滚!都给老子滚!”
老祖宗的声音在空间里追逐着那些万重佛光,挺凶狠地骂着,叱着,喝着。
佛光重重背后的神秘人物们似乎颇为惊惧,渐渐沉默散去,那些不同层次的佛光也渐渐焕散,整个空间里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一个蛮横四处冲撞的光团,还有一尊低首无语的菩萨分身宝像。
蛮横的光团飞到易天行眼前,渐渐露出身形,一身极破旧老黄的裂裟,也掩不住袈裟下这位的大神通大嚣张。
“文殊老儿,你莫挑唆俺徒儿给你卖命,瞧在当年灵山上你给俺文凭的情份,俺不难为你,速速去了也罢。”
文殊菩萨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大圣下界又已逾五百年,难道不想再回去?”
老祖宗把鼻子一歪,送了个白眼过去:“牛牵到北京还是头牛,俺到了西天还是只猴子,回去作甚?”
文殊菩萨的分身宝像也渐渐散了,留下这古怪的师徒二人。
“怎么?嫌师傅俺不肯告诉你真相?”
易天行迷迷糊糊笑道:“哪儿敢啊?”
“那你为啥要问这些破佛?”
“冤枉!”可惜在梦中他扮不出委屈的样子,“是这些大人物来找我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你天天想着此事,这些被贬到凡尘,早失了一身神通空留佛性的家伙,又怎能入你梦来?”
“咄!”老祖宗食指骄横地一指,“回去!”
“不要啊,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过日子需要知道油米盐醋,不需要知道娘的阴谋故事。”
……
……
随着这声暴喝,易天行悠悠醒来,双眼一睁,便看见身前的火锅里凝着的红油,身旁一大堆瓜子壳,还有那台在正在播放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的菲利浦彩电。
身上有点点积雪,看来昨夜雪又降下省城。
原来真是初春一梦。
他揉揉有些发涩的双眼,转过身去对着茅舍,轻声说道:“师傅啊,该告诉我的还是得告诉啊,不然活着总感觉被别人蒙在鼓里,这感觉是相当的不好。”
老祖宗嗡嗡作响若黄钟大吕的声音终于在他脑里响了起来:“你有力量吗?”
易天行苦笑,摸摸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如果说在人间,那我有些力量。”
“那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易天行摇摇头:“有阶段性的目标,那么做事情会比较有方向感,比较容易见效果。”
“那好,去把那……什么什么天的小道士们都杀了。”
少年咋舌:“难度高了些。”
“……”
“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少年终于难得地吐露了一丝丝不耐烦。
“更高更快更……”
“强屁!”易天行开始学师傅说粗话,“这大概就是为啥古镛那老儿要把鹏飞工贸给我管,要让俺学学血火打杀,将来碰见真正的敌人的时候才不会心软?师傅你这人不厚道,明明都是你使的坏,却不肯明讲,还硬说自己不认识古老狐狸,哄谁家的孩子呢?”
老祖宗笑了:“瞎猜总是一件显得太蠢的事儿。”
“别用笑来掩饰。”易天行没好气道,“您的光辉形象咋能和军师这种没品角色联系起来哩?”
“浑小子!”听着这家伙句句带刺,老祖宗面上挂不住了,“要不是怕你将来死的太容易,我干嘛逼着你入世修炼?”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菩萨挑中,给扔了下来,但我喜欢你小子,所以不想你死的太难看。”这句话老祖宗没有说出口。
易天行睁着一双无辜闪动的大眼睛:“流氓堆儿里能修行到什么?如果是要积铁血杀气,那您应该把我整到部队去才中,如果是要学王者之气,您应该把我丢到香港去拜入黄大师门下。”
“世上无人能走我修行的道路。”老祖宗说道:“我乃天生的神通由道入佛,你却要经后世历练,俗世的生活对于你来讲是不可或缺的。”
“无所谓,生活本来就是得过的一件事情,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能幸福就好。”易天行挑挑眉毛。
“万千人命消散于汝眼前,一瞬而爱别离,生死苦,种种心劫,汝能不动心否?”
“不能。”易天行回答的像脆豆一样脆,“如果这是成长的目的,那俺宁肯回家卖红薯,拾垃圾去。”
易天行知道先前神识所见并不是梦,文殊菩萨分身宝像的话让他隐约间明白了许多东西。西天少了位重要人物,下面的人开始闹腾,政治斗争再次上演,失败方被打落凡尘……上三天领着道门的令谕,大约是在中土各地寺庙里寻找那些菩萨尊者们的转世之身……但这是佛门内部的事情,怎么又和道门扯上关系了?
“您也是斗输了被逐下来的?”他试探着向茅舍里问道。
“扯蛋。”老祖宗骄纵之气渐起,“俺下来的时候那人还在,不然谁能把我整下来?”
“那人如今不在了?”
“……”
易天行鼓足勇气道:“师傅,我别的不要求,您给我句明话,那位到底是谁?是不是一大巴掌就能将你压着的那位?”
茅舍里沉默了良久,然后传出来一声:“嗯。”
佛祖不见鸟。
归元寺后园的冬日枯枝被一阵无由风刮地簌簌作响,似乎极为畏惧,地平线那头刚刚探出头的一轮红日也忽然被一层乌云遮住颜面,似乎不想听到什么。
茅舍四周静寂许久,易天行喃喃自语道:“师傅你是对的,这事儿太大,小子我扛不动,不应该知道这个。”
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一九九五年大年初一这天,易天行在省城归元寺后园里轻轻摇头,想当作自己没有听到这件事情,从而将自己置身事外,安全地生活……直到很多年后,他开始蹲在厕所里洗尿布的时候,才开始苦笑,才明白一九九五年时的想法,确实太单纯了些。
尘归尘,土归土,归你做的,永远还是归你做,这事儿逃不开忘不了跑不掉。
——————————
某处山中,云深处有人家。
纵使此间气息宛如仙人洞府,却也没有除去人间新春味道,屋外满地红屑和淡淡烟火气,证明了先前有人在这儿放过鞭炮烟花。
此时的屋内传来阵阵咳嗽的声音。
清丽不可方物的秦梓儿缓缓抬起面庞,看着桌前的父亲:“爹,从省城回来两个月了,你的伤好点没有?”
上三天当代门主秦临川带着怜爱的神情看着她:“痴儿,无须再为此事自责,也怪我没有将事情的原由讲与你听。”
秦梓儿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下。
“我任门主以来,最得意的事情便是将门下的年青子弟分了出去,组了六处,交由政府。如此才能不让这些鲜活生命消失在那些无谓的争斗中。”秦临川抬头,视线似乎直透屋顶,直视无穷天空,“上三天组派以来,便不停地往各处庙宇寻找一些人物。而为什么要找那些人,清静天的长老们却从来不肯说。”
他叹了一口气:“梓儿,你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不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何等样恐怖的存在,虽然那些人和归元寺后园那位比起来境界要低很多,但也有非凡俗人所不能具备的神通。当年门内师兄弟每战一处,虽然最终会取胜,却是死伤惨重。所以从我接手之后,便一直暗中与长老们抗衡着……只是再过数年,仙人们便会下凡,到时是何等样境况,就非你我所能妄测的了。”
秦梓儿抬起头来:“女儿在省城助易天行对付清静天的长老,父亲对这件事情是什么看法?”
“从你入道之始,长老们便认为你是继祖师之后,最为聪慧之人。”秦临川看着女儿的双眼,“对事物你有自己的判断,我不会妄图影响你,只是要记住,不可太盛。”
“易天行的身份是谜,不知道他会在今后的斗争中是什么样的变数,而奚长老葬身于昆仑峰顶,清静天的长老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长老们长年不下山,又信奉着不能妄干世事的原则,在世俗社会里应该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秦临川摇摇头:“前日心血来潮,我卜了一卦,感觉顶多两三年之内,易天行有一大劫。”
“我留了一门心法给他。”
“我知道,你周师兄一直在问六处五楼那门内是什么。”
“父亲不责怪我私传他道术?”
“呵呵。”秦临川一笑,眼瞳里却没有笑意,“既然我已经决定了不再听从长老们的说辞,那么将来面对天罚是自然的事情,这人间的力量强上一分,将来保留下来的机会也就多上一分。”
“仙人们真的很强吗?”
“强这个字用的不贴切。”秦临川认真说道:“你要记住一点,仙人也是从凡人修炼起的,所以不要有畏惧之心。”
秦梓儿缓缓点头,面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父亲,那我开始闭关了。”
——————————————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易天行皱眉回头,发现是一大堆光头。
以斌苦主持为首,叶相僧为副,归元寺佛宗隐门里的数十位弟子齐齐走了进来。易天行咪眼看着,发现这些和尚自己大多都见过,就是那次为了救小红鸟而在后园玩叠罗汉的事情,这些大和尚的手掌都带着稀奇古怪的真言经咒与自己的身体进行过亲密接触。
想到小红鸟,他这才想到那胖家伙还没回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遥遥神念只是感觉着它还在西方某处呆着。
回到眼前,他双手负在身后,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斌苦大师合什微微一笑,便低身行了个大礼,后面的僧人们也纷纷躬下身去,一时间袈裟飘飘,场间好不壮观。
“噫,这么客气?”易天行正有些飘飘然,便看见叶相僧不停给自己使眼色,这才一醒,赶紧侧身避开。
和尚们拜的自然是茅舍里的那位。
斌苦大师轻声礼颂道:“南无我佛。”
身后僧人齐声赞颂:“南无我佛。”
声音在庭院内袅袅荡荡,经久不绝。
……
……
不是南无阿弥陀佛,不是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却是南无我佛。
易天行自然知道南无是梵文,礼敬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说南无我佛。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开始在斌苦的禅房里吃早饭。
“我佛是什么意思?”
“我寺之佛。”斌苦大师微笑应道:“别处寺庙供的是佛之金身,本寺供的却是佛之真身。”
“肉麻。”易天行端着大碗滋溜喝了几口稀粥,“俺那师傅哪是什么佛。“
“斗战胜佛,莫非护法未曾听说过?”斌苦大师满脸迷惑,“为免惊骇世人,所以本寺两百年来规矩便是只称我佛,而不具法名。”
易天行一口稀饭喷了出来:“……我早忘了这码子事儿了。”接着皱眉道:“知道你这大和尚隐藏的深,所以你知道师傅身份也不是什么大惊奇,但人多嘴杂,虽然都是隐门弟子,但总要小心传了出去。”
“寻常弟子自然不知道老祖宗的身份,这秘密向来只有本寺主持一人知晓。”
“呀,不小心被这人偷听到了。”易天行看了一眼身边正挑着白生生素面,而若有所思的叶相僧一眼,狞笑道:“斌苦大师,要不要俺这山门护法帮你进行杀人灭口的工作?”
叶相僧这些天的心神真的变了,竟没有白这无聊的小子一眼,反自合什微微一笑,肉麻纯真处让易天行鸡皮疙瘩直起。
斌苦大师呵呵笑道:“叶相便是本寺下任的主持。”说完这句话,他便去了前殿,预备今天最重要的点头柱香的事项,禅房里剩下易天行和叶相僧两人。
“叶相,升官了得请客啊。”他拍拍叶相僧的肩膀。
叶相僧微微一笑,将自己身前的那碗素面推到他的眼前:“面条味道比稀粥好。”
“小气和尚。”易天行摇摇头,“昨晚上吃的太油,今天得吃点儿白粥粥清一下肠胃。”
叶相僧终于保持不住笑容,犹豫半晌后说道:“师兄啊,以后还是少在寺里犯戒吧。”
易天行挠了挠头,呵呵笑道:“你说的对,我以后注意下。”
钟声响起。
时针指向了八点正,归元寺一九九五年的头柱香便要开始点了。大殿前已经来了许多香客,人声鼎沸,但却都不得殿门而入,知客僧们正在维持秩序。
“诸位居士,请按秩序排队,本寺点香八点半钟开始,礼佛在于心诚,不在于先后之别。”
知客僧不停地喊着,下面挤作一堆的香客却没人理会,要不是为了抢着新年头道香给来年求个好福缘,谁会愿意大过年的,一大清早便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所有人狂热的眼光都盯着殿外那个大铜炉
与殿外的热闹景象相比,殿内却是另一番模样。
清晨的大雄宝殿显得有些幽暗,沁凉的青石地板上站着数人,潘局长今天穿着便服,跟在一个人身后。
那人头发有些花白,精神矍烁,宽广的前额微微发亮,穿着一身很平常的夹克,身上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权重者的味道。
“斌苦大师,今日打扰了。”
斌苦主持满面平静:“您能来,也是对宗教工作的关心。”
那老者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笑道:“这是宗教界的盛事,我也早想来看一下了。”
说话间,斌苦从身后的僧人手中接过一枝粗香,低眉递给那老者。那枝粗香外体通黄,约摸有几根手指头粗细。
老者双手接过,微微一笑,眉角却有些自嘲之意,略斟酌了会儿,还是在身旁的火上点燃,然后恭恭敬敬插入殿前的香炉中。
斌苦大师又递了一枝粗香过去。
老者一愣:“两柱?这是什么说法?”
斌苦微笑道:“天下无双佛前成双。”
老者洒然一笑,便依言做了一遍。
一直在幔后偷窥的易天行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要点粗香?这应该是方内人才点的,老和尚这着不合规矩。”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叶相僧宁静应道:“既然对方要点香,那便点,只是这头柱香还是要留给真正虔诚的施主居士才对。”
“小人啊。”易天行赞叹道:“又不能得罪领导,还要坚持原则,原来做和尚也是辛苦的事情。但斌苦这一手不够好,既然已经下水,便不能做半套戏,何苦来着。”
“师兄不去见那人?这可是你引荐来的贵客。”
易天行看着老者那张经常上电视新闻的脸,坚决地摇了摇头:“这世上最复杂的事情就是宗教和政治,我现在已经被你们拖到一宗事儿里面了,另一椿事儿我是坚决不碰的。”
“师兄今日眉宇间有忧色。”
易天行默然,任谁知道自己的命运和一椿神佛公案扯上关系了,都会不堪重负,转而问道:“为什么叶相你今天精神似乎也不很好。”
叶相僧勉强一笑:“昨夜不知为何,总睡不安稳,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在梦里面万丈佛光闪耀,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易天行面色微变,数息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哼着:“妹妹你坐船头噢,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
这是他减压的方式,虽然显得古怪了一些,但效果很明显,眉宇间的忧色渐渐淡了,露出那副不在乎的神情来,一拂袖往殿后行去。
“念佛堂桌上摆的是什么?”
“西游记的浮雕。”
“难怪眼熟。”
二人说话间,大殿里的“点伪香”工作已经结束,那位领导和随着的潘局长被知客僧迎去偏殿用茶。
“大师,请问易天行同学这时在寺内吗?”觑着个空儿,潘局长轻声和斌苦大师问道。
斌苦微微一愣:“潘局长寻易居士何事?”
“没什么。”潘局长自然不方便明说,他要找易天行一是言谢,二是想问问那古家少年郎从哪里把那四个流氓头子放回来了。
斌苦合了一什:“或许还在睡吧。”
易天行没有睡,他正和叶相一前一后站在归元寺某一间殿内,二人兴致勃勃地执着顶端包着红布的实木棍,往面前那个黑黝黝的大钟上撞去。
钟声再起。
殿外人声复又喧哗,众多善施居士纷纷往那大铜炉前挤去,纵在寒冷的初一早晨,也硬生生挤出了几分红火的感觉。热闹之中,殿宇之间,铜鼎之旁,也不知踩落了多少双臭鞋,挤破了几件衣裳。
青烟阵阵里,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三部围城 第二十四章 小书亭
知识就是力量——大不列颠培根子曾经曰过
易天行没觉着这句话多么有道理。他已经在省城开了两个月的书店,日子过的安稳之极,他明白这绝对不是书店里这些带着油墨香气的书籍带来的力量,而是自己非人的力量神通压制住了省城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书店就开在省城西南墨水湖边的街口,一个门面连着后面的三间卧室,一间被改作了书库,门面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刊物,生意虽然不好,但也勉强能过,反正他也只是需要个生活的幌子,并不太在意收入。
老邢老林这四位省城江湖的大佬迫于易天行的“佛子之威”,又被那个他胡诌的“九幽冥首”吓得不浅,早已丧失了挑战和逃跑的勇气——勇气这东西就是这么简单,一旦失去,再找回来就很难了——这些天来四人老老实实地按时每周去归元寺报道上香学佛,但后来报道集合学习的地点,却改在了墨水湖畔的这间小书店里。
因为这里有明师。
叶相僧一直跟着易天行打理书店,整天穿着一件粗布袈裟游走于书贩学生之间,满脸温和微笑地迎接着四周人等投来的异样目光。这等定力,纵使是易小妖也自叹不如。而这位愈发有大慈悲感觉的僧人,自然理所当然地接过了教育流氓的光荣任务。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百业经的第四个故事:能愿比丘,这故事讲的是杀生之报,短命多病……”
书店后面的小屋内,叶相僧这般缓缓说着,那四位流氓头子恭谨无比听着。
流氓头子喜欢这位清俊和尚,不喜欢这小书亭的老板,因为和尚很温柔,老板很凶。
易天行在小屋内扛了一大麻袋书往前面的门面走去,瞪了这几个老家伙一眼:“呆会儿快点儿把读书心得写出来,不要像上星期一样拖到晚上十一二点,这叶相是来给我打工的,不是给你们当义务老师的。”
……
……
流氓头子学习的过程,就是墨水湖一带风声鹤唳的时辰。
这四个流氓头子经历了归元寺之囚,胆子忽然变得小了很多,虽然年前易天行单刀捉人的强人举动让他们很绝望,再没有挑战古家的勇气,但习惯了以阴险之心度人,总担心在一起听课的另三位“同学”会不会在来往墨水湖的路上设伏,所以总是带着很多保镖打手。
这下墨水湖的居民可就开了眼,每周三的晚上,都能看见一溜的混混儿们沿着一间小书店分排站着,每星期都能看见香港黑帮谈判片的真实上演。
这种情况在易天行表示轻微的不满后终于飞快地结束。
但人多嘴杂,省城江湖终于知道了这间小书店是古家那位孤胆少年英雄开的,加上那四位流氓头子孝敬的结果,于是墨水湖一带没有一方江湖势力胆敢进驻,原有的一些小混混也早就很自觉地退出十里以外。从一九九五年的二月起,小书店方圆三公里之内,西南至湖畔,东北至归元寺旁,成了省城上治安最好的地段。
这种情形一直维系到易天行离开省城,多年以后还有些老住户在回味着当时的太平。
“当时不闻战叫,只听见:太平!太平!”
鲁先生曾经说过。
这些天易天行也在学习,认识了些书商后,去搜了些梵文入门来看,什么喀喀啦嚓的学了半天,到了也没有闹清楚,去年在高阳县城小池塘处看见的那些金光大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要学。知识虽然不是直接的力量,但获取力量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这个——两月之中,他时常在归元寺后园里复习着坐禅三味经,自然更不可能放弃秦梓儿从手指缝里漏给他的那两门道法,心经愈发纯熟,修为日增,但想到大雪山顶上那三个浑身道家仙气的修士,仍然觉着不够——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得从师傅那里整点儿菩提门的功法来练,但老祖宗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孩子舞大锤,那叫找死。”
经过数日沉默的思考,他开始负重跑,肉体的锻炼也是变强的一个方法。把右手小指上的金戒指变成了一根五百斤重的链子套在了腰上,他开始每天晨跑,就沿着墨水湖的岸边,在清晨的雾气中奔跑着。
墨水湖不小,约摸有个二十几平方公里,一般人跑不下来。
而易天行腰上缠着五百斤重的金箍,也没觉着多累。纵使在繁华的都市里,他不敢跑的太快,但仍然不过半个小时左右跑回小书店。
这情景终于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那些天天和他一样晨起运动的老爷爷老太太们看着这少年从湖的这边出发,三四十分钟后又从湖的那边回来,开始总以为这少年是坐着公共汽车,但想着没有人会傻成这样吧?于是开始纷纷议论,这神奇的速度少年也成了湖边居民们的谈资。
而易天行自以为很收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一天清晨,省田径队的教练也慕名而来,观赏传说中可以以四百米的速度跑十公里的强人。这位教练在树林里看着易天行出发,便开始计时,等到易天行面不红气不喘汗不流地从湖的另一边跑回来时,他掐下了秒表。
然后傻了眼。
“三十一分四十二秒。”
这个速度如果去参加马拉松比赛,可以和肯尼亚的黑瘦朋友们较量一下了。
第二天。
易天行跑回湖边,蹬了两下腿,悄无声息地把金链子收到尾指上化成戒指,然后咪着眼看着面前这位中年人,有了以下的几句对话。
“同学,你好。”
“嗯,我现在没有上学了,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省田径队的贺教练,刚才看见你跑步,有些兴趣。”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说道:“噢,怎么了?”
“你跑的很快啊,湖这么大,你居然半个小时就能跑一圈。”
“呵呵,您误会了,我每天都是跑到归元寺,然后坐车去湖那边订今天的书。”
“啊?”
“我是个开书店的。”
“别骗我。”教练不知道面前这个年青人为什么不愿意表露自己的能力,“我昨天也不信,所以今天是骑着摩托车跟着你跑的。”
易天行微咪着眼,心里想着是说今天跑步怎么感觉奇怪,原来是有人跟踪。
“你想说什么?”
“想不想参加田径队。”
“不想。”
“为什么?”
“就是不想。”
“如果跑出来了,将来的人生会很精彩的。”
“怎么个精彩法?”
“嗯,可以获得很多的荣誉。”
“不想要。”
“可以有很好的经济收入。”
“运动员能有多少收入?陈跃玲现在在美国也要做生意,我现在不用做事也有钱花,挺好的。”
“原来是个小富翁,但……可以为国争光啊。”
易天行挠了挠头,不想再说什么,拍拍屁股走人,一面走一面心想:“如果自己一妖怪去参加奥运会拿金牌,等于一大老爷们变性参加女子百米……玩这种不公平竞争,那咱国家的脸才叫丢了。”
留下身后无助和困惑的省田径队教练。
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却对生活的步调产生了影响,那日后他只好把修练跑步的时间改在了深夜,便是这一改,却发现了些奇怪的事情。
叶相僧每到深夜,便会枯坐在湖边,看着如墨夜湖,满面安静。
“坐了几天了,在想什么?”易天行从腰上取下金链,在和尚的身边坐下,手指头甩着链子玩,金链在夜色里化为流火。
叶相僧微微侧头,忽然说道:“师兄,修佛的目的是什么?”
易天行想了想:“我比较同意胡适的意见,最终在于勘破生死关口吧,人生大苦便是此事。”
叶相僧微微一笑:“那是度己,度人却要有颗慈悲心才成。”
易天行无语看天,半晌后幽幽道:“慈悲这事情真的很复杂。去年我曾经救过一场火……发现自己能救人性命,真是件极快乐的事情,也曾经想过今后的人生是不是应该当一个兼职的救火员,但后来才发现省城一年得闹上万次火,消防队每天都要出动几十次,我区区一人怎么可能管的过来?或许我骨子里真有些冷血,便干脆没理这事。”
叶相插言:“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易天行看着湖面平静道:“同时被火困着的两人,我如何选择救谁?救此是慈悲,不救彼又是什么?”
叶相摇摇头,满脸慈悲:“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你天天夜里呆在墨水湖边做什么?”易天行无言笑了笑,转而问着。
“救人。”叶相僧双手合什站了起来,粗布织就的袈裟在夜风里轻轻飘拂着,“上个月有位妇人在这里跳湖,我担心以后还会有人自杀,所以天天夜里来这里等。”
“古人守株待兔,叶相守湖待溺。”易天行摇摇头,“如果真要救人,你就该去府北河上的廊桥,那里差不多隔两三天就有人往水下蹦。”
叶相僧也苦笑了起来:“所以你说的对,你我都救不了所有世人,所谓救人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顿顿了轻声说道:“原来修佛就是让自己心安。”
有些无力的话语在墨水湖上空飘浮着。
易天行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和尚是真和尚,有颗慈悲心,我没有心不安的想法。”
他站起身来,持金链当空舞:“我修佛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变强一些,能够保命。”
……
……
少年说的是真心话,他在拼命地修行,拼命地找到让自己变强的方法。
数月的修行,让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到达了巅峰状态,某一日坐在归元寺后园里冥想,如红玉盘般的真火命轮绕着已如初莲大小的道心缓缓运转,丝丝真元缭绕,安美异常。
他忽然心头一动,有了灵犀不点也通,想到在文武巷四十三号里曾经用过的那招,双目一睁,三台七星斗诀疾催,体内那粒飘渺道心开始微微发涨,轻轻柔柔地在真火命轮上一触,便激出一段天火逼至了指间。
他抬起右臂,挟着一阵轻微噼噼啪啪的声音,瞄准了茅舍。
用无上心经控制着神念,将食指第二指节处的那粒天火压缩成成了极细微的一点小星。
芥子之微,却要耗用极大的心神控制,才能抵住天火浩然的反弹——易天行清楚地感觉到这枚小火星里蕴含着极强大的威力。
坐禅三味经一运,体内命轮疾转,一股沛然若御的力量由体内直冲右臂,便有如压缩空气般,硬生生地将指节中那粒天火逼了出去!
凄厉的破风声响起,那粒天火宛如将空气割开了一道无阻力的通洞,沿着那条笔直的幽黑线条往前急发,竟似比子弹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一瞬间,伏魔金刚圈起了反应,淡青色的的法阵微微一现。
而这粒天火竟似尖锐无比,生生地破开了道小口子,从伏魔金刚圈上钻了进去。
眼尖的人或许能看见,这粒天火在被淡青色金刚圈所阻时,竟在极短的瞬间内消失不见,下一刻才出现在圈里。
破空?!
易天行眉梢一挑,知道自己玩出了一个极厉害的花样,连伏魔金刚圈都能打穿,那还有什么避弹衣能挡得住?天火早就消失在了茅舍之中,没有什么动静,他也不会担心,因为里面住着自己的师傅,那个最厉害的大妖怪。
“不错,有进步。”老祖宗如是说。
听到难得的表扬,易天行将食指放在自己唇前,轻轻往指头上吹了口气,摆起了西部牛仔的恶心姿式。
第三部围城 第二十六章 农民
在省城的大街上走着一胖一瘦两位农民伯伯。
这两位农民伯伯,胖的那位姓陈名三星,瘦的那位姓梁名四牛,二位均是川中人士,世代居住卧牛山中,习得祖传功法,练的是铁板硬桥,以养猪为业,以种地为生,脚踩黄土背迎天,汗滴下土且肥田,小村寡民的日子过了几十年,身子康健,生活乐无边,吃饭不缺盐……咳咳……总之是很幸福的两位老人家。
之所以这次会别了家中结发妻子,放牛孩儿,来到这繁华销骨的省城,全因为数日前这二位隐于乡间的高手接到了一块千里传令。
令牌是木做的,上面纹着一面清静天境。
陈三星和梁四牛明白自己平静的生活结束了,上一次他们出山还是二十几年前,那一次他们也是来这座省城,这座有个文殊院的省城。
他们二人无门无派,打小便跟着村子里的一个老人家学习道法。七十年前,他们的师傅还不是老人家,是川中意兴飞扬的高手,和昆仑派杀出来的一位高手大战三天三夜,一招惜败,就此隐于伏牛山不出,那昆仑弟子惜他大才,邀他出山,他坚决不应,只是答应若以后若有事,可以木牌传令,不论自己或是门人弟子绝无二话。
那名昆仑弟子便是惊才绝艳的上三天首任门主。
木牌在上三天首任门主兵解后,便归清静天长老掌管。
自然,这二位面相朴实的农民伯伯便是清静天派出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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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星牙齿很好,五十多岁的年龄了,还喜欢啃猪肘子,这时候他领着师弟在省城著名的好吃街上走着,看着旁边摊贩呦喝的食物,不禁咽了咽唾沫。
“师弟,二十几年没来,省城东西的味道还是这么香。”
梁四牛闷声闷气地应了句,两个人便扛着编织袋往摊上走去。
“两位吃点儿啥?”摊主是位中年妇女,看着面前这两个穷酸的农民样,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陈三星有些困难地想了想,把手伸进自己黄绿上衣里,捏了捏里面用回形针别着的手绢厚薄,嘴唇微张道:“给我们来两碗面条吧。”
一会儿后,“砰砰”两声炮响,两碗红油面条被那中年妇女扔在了桌子上。
面条从红油里露出白生生的腰身,似乎在嘲笑着穷人的寒酸,上面星星点点的葱花倒是颇为诱人。梁四牛闻着面碗里的香气,极憨厚地笑了笑,拿起筷子便开始风卷残云,不过是四筷子,一海碗又麻又辣的面条便被这位仁兄吞落肚里。
陈三星吃法又与他不一样,用黑木筷尖小心翼翼地将面条挑起、微微卷动成一团一团的小面圈,然后再在面汤里荡荡,沾上些葱花红油,再美美地送入唇齿间,细细咀嚼着,半晌之后吐一口热气,面上回味良久,竟像吃鲍鱼龙虾般享受。
吃的秀气,速度却也不慢,不一会儿功夫面碗也见了底,他端起碗来,一仰脖将碗中的剩面汤一滴不漏地喝了。
梁四牛几口吃完了这面,便眼巴巴看着师哥慢条斯理地享受,陈三星放下碗来,温和笑道:“胖牛儿,要不要再来一碗?”
“师哥,不要了,我们先去找住的地方吧。”
陈三星从内衣里摸出手帕,慢慢打开,从里面取出三张一元钱递给了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余光里看着他手指甲中的黑泥,像看见蟑螂似的神经质一抖,这三张钱就飘到了地上。
如果易天行在旁边看着,肯定要问问她,你家天天在摊子上和小强跳舞,在这扮啥纯洁呢?
中年妇女手上本来还端着只客人吃剩后的碗,这一抖便抖出了问题,碗中的冷剩油汤全部泼在了旁边桌的客人身上。
好巧不巧,旁边桌上坐的恰好是染红发穿单夹克在温柔春天里戴墨镜的那类人——俗称混混儿。
中年妇女演技绝佳,马上从不屑一顾避之不迭转成惊骇莫名声嘶欲裂:“不关我事,是这两个人。”
浑身被泼满了冷油汤的小流氓可不管这事儿,甩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中年妇女脸上挨了一个耳光,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憨厚的梁四牛眼睛圆睁,便想上前,却被他师哥拉了下来。陈三星轻声说道:“忍。”
流氓还不肯罢休,要这中年妇女赔偿损失,陈三星好不容易挤了过去,腆着老脸道:“这位小兄弟,这件事情我们也有不对,要不然洗衣服的钱,我们给出了吧。”
流氓看了这瘦巴巴的老头儿两眼,极轻蔑地笑道:“你这乡下老头,要赔吗?我这衣服可是名牌,两千块钱一件,你拿钱来吧。”
陈三星脸上的皱纹深成了问号:“啷个恁贵噢。”
“冤有头,债有主,我兄弟是明眼人,这事儿跟你没关,快滚开。”流氓一把将陈三星推的老远,明知道这些老农民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自然不会愿意浪费时间。
梁四牛赶紧上前扶着,憨厚问道。
“还忍不?师哥。”
看着人群里被推搡地无助哭泣的中年妇女,陈三星咳了两声,有些黯淡地说了声:“忍。”
两位二十多年没有进过城的老农民相携着离开了这里,沿着省城漂亮的马路缓缓向前走着,背有些佝偻。
离开了二十多年,才发现原来的人民旅社早就不见了,才发现如今的招待所都流行标间了,才明白自己身上带的盘缠已经不够找到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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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省城忽然下起雨来,一阵雨携一阵寒,街道上的空气顿时显得寒冷了数分。陈三星和梁四牛两个人已经在人防工程改的小旅馆里住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们饿了就吃两个馒头,渴了就喝点儿自来水,日子过的挺苦,但却没有想过要回去。
因为他们此行是受清静天之请是来除魔卫道的,而这些天在省城看见的诸多不平事愈发让这两位老人家相信,如今这世道果然不太平,如果不能在省城除去那两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不知这世间百姓还要受多少苦。
于是他们忍耐。
这天中午,为了省钱的两个人主动出了地下通道,背着两个编织袋,蹲在街旁的报亭下啃着馒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水,陈三星又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吧?”
“嗯。”梁四牛一口塞进去了半个馒头,含糊不清地应着,头发上面满是灰尘。
陈三星又紧了紧身上的单衣,衣裳上的青黄之色已经被洗的糊成一团:“最近这几天一直有人盯着我们。”
梁四牛抬头看了一眼正坐在街对面咖啡厅里的一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师哥,现在坏人太多,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
“能忍则忍。”陈三星把被水星溅湿的头发往后胡乱络了下:“不要忘记师傅和那位昆仑派的高人定下的规矩,我们修行人,不能胡乱对凡人出手,我们比他们强的太多,随便动一下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这样不好这样不好,何况我们都是种田的,晓得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不好欺侮弱小,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更要学会忍耐。”
他嚅嚅说着,就是一个在村口讲古的老头儿。
“喂喂,那谁,快起来,不要蹲在这里。”有披着雨衣的城管隔着老远呼喊着这两个老农民。
梁四牛疑惑问道:“蹲哪儿也要管?”
“城里的规矩是多些。”陈三星牵着他的衣袖站起身来,走入了雨中,雨水渐渐大了起来,冰凉的雨水混着省城的气息淋湿了他们全身。
二人走进巷口,头顶上的天空有一架飞机掠过。
二人有所感应,同时抬头,对视一眼,极憨厚地笑了。
他们等的妖邪,清静天长老们郑重告知的妖邪已经坐飞机到了省城,他们马上就可以开始除魔卫道,然后回家种田养猪,离这古里古怪的省城远些。
想到这些,两个人很高兴。
人一幸福,老天便不开心了,两位农民伯伯正在巷子口相视傻笑,里面便跑出来了几个流氓。
“滚远点儿!”
即便是农民,这也是修行后的农民,纵使乱雨迷人眼,梁四牛仍然一眼穿透层层雨帘,看见巷子里一间自行车棚里正热闹着,有人叫着有人打着。
“师哥,有人打架。”
“噢,那我们走吧。”
……
……
“师哥,有个男娃儿遭抢咯。”
“噢?那我们去劝哈。”
“这几位小兄弟,行善积德……”
“砰”的一声,一块砖头在陈三星老爷子的头上碎了。
鲜血缓缓流了下来,染红了他花白杂乱的头发。
“你娃儿遭捶!”梁四牛暴跳如雷,睁着一双牛铃大的眼往手上拿着半截破砖的流氓逼了过去。
陈三星一手扶墙,一手捂着额头,轻声唤道:“胖牛儿,忍到,忍到……”
“师哥,我忍不住了。”
“忍!”陈三星咬着那嘴被旱烟薰黄了的牙。
巷子里传了一声女性的惊叫:“救命啊……”
两位老农民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愤怒。
……
……
“还忍不?”梁四牛碗大的拳头捏地咯吱作响,紧张地盯着师哥。
“欺凌妇孺,忍无可忍!”
陈三星想到这些天来看见的不平事,心头火起,终于不肯再忍。他一脚踩在小巷的墙上,下一刻人却不知为何到了巷内,一手提着正被殴打的年青男子,一手提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两只手上泛着淡淡的黄光,黄光由上向下流淌,将这两名被害人牢牢地护住。
一干小流氓们傻了眼,有的掉落了手上的砖头,有的提着正准备解裤子的双手发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露出惊愕的表情。
因为梁四牛跺脚了。
梁四牛闷喝一声,跺脚!
这双在田地里行过万里路的大脚板,跺在了小巷里的地面上!
脚板与地面一触,刹那间时光仿佛停止,右脚上套的那只解放鞋寸寸裂开,露出里面那只满是老茧皮的脚板,鞋下的水泥地也仿佛变软了,扭曲着吱呀着变着形,荡起水泥地面上的水泊。
这时,声音才响了起来。
“迸”的一声巨响在小巷内响起。
地面上积着的雨水都被这一脚给震了起来,化为无数浑圆的水珠,挟着呼啸的破风之声在巷内四处横行,风起处,正由天而降的雨丝似乎也被这一脚之威吓的倒流,在巷内胡乱击打着。
巷中响起了密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样。
声音停时,巷内的双侧墙壁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小洞,洞内可以看到新鲜的砖头渣子!
一脚震起的雨水便能将砖墙打成麻子脸,好可怕的力量!
巷内所有的流氓只来得及闷哼数声,便身上血花四溅,带着无数细细的血洞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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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已经昏厥过去的一男一女放置在巷外一个避雨处,两位衣着破烂的老农民便背着编织袋迎着雨离开。此时雨渐渐大了,一片水雾中的省城高楼像是奇形怪状的怪物,似乎想要吞噬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
……
……
“师哥,又要买鞋咯。”
巷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浑身血洞的死人。
巷外一胖一瘦两位老农民走进了省城的层层雨雾中。
第三部围城 第二十九章 关于四月十五日的回忆
易天行平时看着喜欢叽叽歪歪,喜欢八卦,喜欢大呼小叫,偶尔还会蹦两个脏字来表示自己激昂的情绪,但实际上,当真有什么重要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有与年龄不相衬的冷静。
比如此时。
他满脸平静地床上扯下床单,扔给衣裳被烧成一片一片,露出内里春guang无限的莫杀,微笑道:“估计你我是这个世界上买衣服买的最多的人。”
然后他才在林栖衡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眼静静望着:“来,说说吧,似乎我又要收小弟了……这勉强是件挺好的事儿。”
林栖衡微微一笑,起身倒了两杯茶,才缓缓说道:“您可知道我原来是什么模样吗?”
易天行打量着眼前这位著名的富商,看着这老头子满身儒雅的气致,苦笑道:“直接点儿说。”
“我以前是一个做电子的商人,那是七十年代中,由于资金出了点问题,我的那间小公司倒了。”林栖稀说的很平静,风雨过后看彩虹,自然可以天高云淡,毕竟他现在不是以破产商人的身份在回忆往事。
“那是一九七七年四月份,我那时想着欠了这么多钱,再想到会拖累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不由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了之。所以我去了阳明山洗温泉,想享受最后一次,便去跳海自杀。”林栖衡摸了摸额头:“那时候我是个秃头,身体也很发福,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一九七七年四月?”易天行在心里嘀咕着。
“谁知道那次的温泉浴改变了我的人生。”林栖衡无比恭敬地望着易天行:“那天天有异象,无风草自偃,温泉的水也忽然烫了起来,我从水中爬起来之后,发现被烫伤,在医院的病床上,被烫落的皮肤慢慢掉了下来,发现我的身体竟年轻了不少,身体里面更出现了很多我不明白的变化,从此心中再无死念,而是充满了对生命的眷念,脑海里仿佛有一位菩萨交待了我一些什么事情,要弟子我好好活着等着一位人物的来临。”
易天行没有插嘴。
“从那天起,不知道为什么。”林栖衡微微笑了起来,“我忽然开了窍,运道也变的极好,莫名其妙地拼命借钱,去买了乡下的一块地,谁知道就在四月底,岛内开始实平均地权条例施行细则,所有台湾的土地主一下发了大财……而我,也就赶上了这最后的一班车。”
“发财之后,开始做塑胶做家电做房产,总之只要我做什么,什么行业便开始转运。”他叹息道:“从那天之后,菩萨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上天有神佛的存在,不然我的人生转折该如何解释?所以手上有了钱之后,我便开始在台湾的寺庙里四处供奉,上香,每年都要去拜拜……也因此和证严法师有了些交往,我曾经就这件事情问过法师,问我等的人应该在何处。法师说……”
他望向易天行若有所思的脸。
“法师说,我要等的人在西方,在大陆。”
易天行笑了起来。
林栖衡也笑了:“大陆如此之大,我虽然有钱,但也没有能力去找,从八十年代中两岸解禁以后,我便派了不少人回乡来察访,结果总是一无所获,直到去年的一天,我忽然感觉到我要找的人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华中的某地等着我。”
“去年的一天?”易天行微微皱眉,想起来在小池塘边明道悟性的那一天,那天他看见了许多梵文字,然后无师自通了天火之艺。
“正是。”林栖衡恭谨应道:“所以我去年便要来省城了,因为感应到了您的位置。”
“为什么现在才来?”易天行不是摆身份的少爷,只是纯粹地好奇,“我不相信周逸文说的,你们是怕秦梓儿。”
“确实是怕。”林栖衡微笑道:“那位秦姑娘太厉害了,证严法师对我有所提醒,我身边这个女孩子身上妖气又太重。”
他看向裹着被单坐在床上的莫杀,这位出手狠辣的姑娘正好奇地看着易天行的脸。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秦梓儿的名气已经被吹到了海峡那边,看来自己当初和秦梓儿打来打去,居然还能活着,真是件不错的事情。
他转身望向床上的莫杀,结果被这姑娘床单下露出来白生生的大腿晃晕了眼睛,赶紧扭过头去问道:“这位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神通和我一样?”
“她是福建妹子,当初她父亲偷渡到了台湾,之后便一病不起,便是由我一手养大的,也算是有缘。”
易天行皱眉道:“那她的一身修为怎么学来的?”
林栖衡呵呵一笑道:“和我如今赚钱的本事一样,也是天生来的。据她父亲临终前说,当时偷渡的木船在海峡里翻了,她父亲只好将她装进木箱里,历尽辛苦游了很久才碰上国军的巡逻舰,据说当时在海中,曾经从碧蓝天空上,忽然有一道闪电劈中了这孩子当时坐的木箱,没想到这可怜的女孩居然没有死。”
“闪电?”易天行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转头望向省城高而深远的夜空,心中叹着:“上面的人真是厉害。”
旋即想到老祖宗师傅当年也就是说了几句话便传了古老太爷一手凌空杀敌的本事,便即释然,转而郑重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被温泉烫伤的那天还记得是几号吗?”
“四月十五号。”一直安静且好奇盯着他的脸看的莫杀姑娘插嘴道。
“你怎么知……”
“因为我爸爸带着我偷渡过海,船翻也就是那一天。”莫杀冷冰冰回答他的问题。
易天行瘪了瘪嘴,又咧了咧嘴,笑了笑,用手撑住下颌,忽然长身而起,伸出一根中指对着窗外的天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林莫二人听不懂高阳土话,自然不知道他是在骂人。
少年接着又把纤夫的爱唱了三遍,然后脸上回复了平静。
表面的平静。
……
……
“很巧,我是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号生的。”
“您相信我刚才说的了?”林栖衡儒雅的面上有一丝掩之不住的激动。
莫杀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
易天行极甜地笑了笑:“这种事情,你叫我不信,我又能有什么解释?”在三楼酒会大厅里与林伯的初一照面,便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气息与自己完全同源同种,与莫杀的一番交手,更是从吸入体内的天火真元里感受到了亲人的味道。
还有这般多的巧合,少年如何能够不信?
“我曾经在县城里问过一个老狐狸,说我既然是个什么人物,那应该有帮手才对,他叫我去问省城归元寺的一位大和尚。”易天行微笑道:“大和尚说我是什么传经者,我就问传经者总得有几个打手帮忙才对,他说到时候自然会来。”
“原来你们今天来了。”
“但说老实话,你们来的很不是时候。”
“来吧,二位。”易天行轻轻拍拍掌,“给我讲讲这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个爱听故事的人。”
“证严法师说过,您是有使命的人,而我们则是您完成使命过程中的助手。”
易天行想到那个梦,皱了皱眉头:“这我知道,问题在于这使命有些遥远。”
“佛家入中土后,便开始讲究自然而行,主公无需太过操心。”
“我和朱雀是什么关系?”少年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林栖衡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朱雀神兽的模样,但朱雀乃是道门神兽,而证严法师曾言八字:由道入佛,天下有双,要我转达给主公。”
“由道入佛,天下有双。”
少年细细品着这八个字的意思,一时有些感悟,却说不清楚,体内那粒道心微微涨着,真火命轮像呼吸一样的一胀一缩,淡淡气息从他的身上浸染出来。林栖衡微微闭目,感觉本来便是安善雅定的内心更加安宁;而受他体内丰沛火元的感染,莫杀身上的金红天火色也缓缓显出真迹,将这屋内耀的无比辉煌。
……
……
或许一刹那,或许良久,三人同时从这境界里醒了过来,互视一眼,莫名所以。
“证严法师?”易天行咳了咳,“著名的大好人给我传话,看来俺也坏不到哪儿去,看来比斌苦这死鸭子可爱,以后去台湾问他。”
没想到遇见自己命中注定的伙伴后,仍然对事情的真相没有太大帮助,想到这里,他有些恼火。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恼火了,所以很快地便平伏下心情,将那个梦,那个佛,那个鸟,那个使命全数丢到了脑后,只将双眼看住眼前今生。
“干。”他说了个脏字,然后极温柔地抿唇一笑,对自己的“伙伴”举起手边的茶杯,“干杯。”
……
……
一般人如果忽然发现天上砸下来一个大大大富翁和一个美女——还是会杀人的那种,估计都会开始流口水,易天行却笑嘻嘻地说:“原来二位也是糊涂人,你们还是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吧。”
“嗯?”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和沙发中扮儒雅的商人都呆了。
“那不然你们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跟着您,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
“目前有吗?有我自然会找你。”易天行看着他的双眼。
“主公……”林伯显得有些着急。
“除了别叫主公、主人、少爷、先知、大师……”易天行一口气说了二十几个称谓,“随便叫什么都行。”
“自然不会总叫主公,我们此次来本就是要按菩萨旨意,拜入师傅门下。”
被师傅二字噎住了的易天行口齿不清道:“俺还没明白,哪敢教人。”
“那师傅需要钱吗?”林伯问的认真又直接,“弟子这些年靠师傅庇佑,钱倒是有不少。”
“钱当然是好东西,但问题是我现在暂时不知道拿钱来做什么。”易天行皱眉想着,既然自己的这便宜徒弟好像只有赚钱的神通,那自己将来肯定有用钱的时候,此谓之颠倒因果律。
“钱便是权。”林栖衡看着他的神情说道:“既然您听不惯师傅,还是称呼您先生好了。先生,您既然如今在世上修行,那么有些世俗的事情我们是可以帮手的。”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着,轻声细语地说:“其实我在想,或许你如果找不到我这么一个人,你的心中压力会更少,你的日子也会过的更幸福些。”
林栖衡皱眉不语。
“现在不是一千多年前的贞观年间了。”易天行叹道:“如今是商业社会,难道还真的有人会像传说中的猪儿和吃人怪物那样,在一个地方等了几十上百年,就为了别人曾经说过将要来到的师傅?”
“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何必非要交织在一起。”
他说的很诚恳。
林栖衡想了想,微笑道:“先生或许不了解我们的诚意,也罢,今次来也是想了了这十八年来的心愿,得见先生真容,已极安慰,再过几日,我便要回台湾了,先生如果有事,只需要吩咐一声。”
易天行忽然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喃喃道:“既然你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我估计总有一天我们会互相需要的。”
他想了想,平常无奇的脸上忽然泛起极诚恳的笑容:“既然我们以后的人生注定会有交集,我又不想和你们做什么师徒……那……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主动向林伯伸出手去。
林伯虽然笃信神佛,对于菩萨吩咐的事情毫无怨言,找易天行找了十八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心情激动不能自已,若易天行让他做什么,想来他都不会拒绝——但他毕竟是有名的商人,手下还有许多产业和员工需要照顾,所以这次省城之行本来有些惴惴,想不到……这位按道理讲应该是自己主人的神通人物居然不愿自居尊位,愿意做朋友。
他有些感动地站了起来,握住了少年温暖的手。
半跪坐于床上的莫杀忽然迸了个字儿出来:“你人很好。”
易天行微微笑道:“虽然很不喜欢你出手的狠毒,但很喜欢你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罗嗦,而且一语中的。”
“为什么这么抗拒?”
“没有。”易天行笑着摇摇头,“不知为何,或许是上天刻下的烙印,看见你们两人,我心里也莫名欢喜,只是你们确实来的不是时候。”
“难道最近先生身边有什么麻烦?”
“不错。”
话音一落,门外传来嘈杂的吵闹声,隐隐能听见是袁野在和其他的人发生着争执。
易天行眼中寒光渐露:“麻烦还很多。”
“要不要我去打发了。”林栖衡微笑说道。
“不用。”易天行活动了一下肩膀,“门外是我的一些朋友,我请他们来保护你们,正好这时候看看他们处理问题如何。”
“保护我们?”林栖衡皱了眉,疏疏的尾尖拢作了一团。
“这便是我先前说的,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易天行笑了笑,“莫杀是天生的火妖,在台湾那边又伤了许多上三天的人命,难道你们不知道上三天在大陆这边很有实力?”
“我很强……”莫杀轻声说道,忽然想起来先前与这位易先生对招竟是大败,便住了嘴。
“我本来就陷入了一椿烦心事当中,你们的到来,刚好给了我的对头一个编织阴谋的机会。而且实话和你们讲,清静天的两位客座长老已经盯住了莫杀,随时都有可能来杀她。”
“很厉害的人物?”
易天行走到窗边,远远往立交桥的方向望去,想到陈三星二位老伯今天晚上果然如约没有前来杀人,不由心生感激:“相当厉害,毫无疑问他们是好人,但同时他们也是心中正邪之分太强强,太固执的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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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闪起几道亮光,易天行知道是袁野正拿着立拍得相机在给六处的人“合影留念”,不由微微一笑,坐禅三味经轻运,一道极高温的天火喷出掌心,将白天鹅宾馆二十三楼的临街落地玻璃,在瞬间内融化成一个空洞。
背对着屋外刮进来的疾风,他坐回沙发上,对二人使了个眼色。
莫杀裹着床单,自然不方便见客,赤足在床上轻轻一沾,整个人便飘飘扬扬御风飞进了洗手间,床单下曼妙身姿,配上那头清新短发,很是美丽动人。
易天行眼睛睁的大大的:“妖里妖气,美嘀狠咧。”
房门的锁刚才已经被他的金片弄断了,所以周逸文很轻松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满脸愤怒的小琪姑娘和其余的六处工作人员。
周逸文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再配上那张童子面,看着挺像幼儿园里被抢了棒棒糖的小男生,待看见易天行好端端坐在沙发里,眉角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惊奇之色。
“没出事吧?”
他焦急看着易天行,眼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发现装修挺豪华的双人套间已经被火燎成黑焦一片。
易天行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缓缓道:“没事儿,一点意外。”
接着大声说道:“琪姑娘,给林先生换间房吧。”然后推着周逸文出了屋,一边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咒骂道:“老子要是被那两个老农民打死了,算不算因公殉职。”
周逸文看见屋里的模样,就知道方才里面有一场大战,眉头微皱道:“和两位师叔交过手了?怎么没看见尸首?”
“靠,那两个老爷子神通太大,我哪留的下来。”他扭头看向那片被烧融了的玻璃,“都走了。”
“那你……”
易天行很无耻地笑了:“我虽然不是对手,但心比他们黑,我说如果他们不走,我就放把火把这宾馆里的所有人全部给烧成烤鸡。”
“他们就这么退了?”周逸文睁大了双眼。
“是啊。”易天行眼睛睁的比他还大。
周逸文想了想卧牛山上的倔犟老农民,喃喃自语道:“确实挺像那两位师叔的禀性。”
小琪姑娘睁着因为熬夜而泛红的双眼:“外面那些保安人员是哪儿的?我怎么看着脸生?”
易天行和周大主任相视苦笑。
为林栖衡父女俩安排好房间后,易天行和周逸文进了B5,袁野正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为什么进那房间的人都要照相?”周逸文问道。
易天行笑的莫测高深:“我怕今天晚上被人扣屎盆子,照个相,将来上公堂也算是有个呈堂证物。”
“你不相信我们六处?”
“不。”易天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以我老婆的名义发誓,我相信一个政府部门会以百姓为重,你不要误会。”
“明天林伯一行会去西郊的开发区看一下。”周逸文静静看着易天行诚恳的双眼,似乎在试探什么。
“知道了。”易天行笑的极纯良,就像周大主任那张天真的脸一样,全没有一丝阴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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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围城 第三十一章 黄沙落尽
“迸”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山谷之中,震的林鸟惊起,沙地大动。
易天行见过梁四牛三次跺脚,第一次是在省城大雨中的小巷外,那一次脚板与地面雨水的接触,激得巷内雨如杀人针,秒杀十四人;第二次是在自己小书店的卧室内,虽然陈三星轻轻松松一只手便把这煞狠脚掌抬住了,只漏了些余劲,便让屋内物什震的粉碎。今日在沙场上,他第三次见到对方出脚,身临局内,这才感受到这一脚真正的威力有多大,才知道这两位老农民似的修士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沙场上的沙堆本来是沿着风长年吹袭的方向,画着道道弧线,而在那一声惊天巨响后,弧线便人为改变了走势,层层沙浪相叠,便向面包车袭了过来。
“走!”
上一刻易天行一拳打碎车窗,提着莫杀的手,往天上蹿去,下一刻便看见面包车沿着那道沙浪开始剧烈震动。
噼噼啪啪一阵脆响。
金属的车身宛若被一只隐形的远古巨人之手捏碎,挤压变形扭曲,露出如同枝条般森森的金属茬儿来!
好可怕的力量!
易天行飘然落在沙地之一,感受着脚下如同被犁过一遍的沙地,心中震骇,双眼却平静看着面前的二位老爷子。
“老爷子们好。”
生死对决之刻,他像看见街边下象棋的邻居大爷一样亲切。
易天行伸出手掌平摊在空中,迎接从天空中飘下的莫杀。
莫杀眉头微皱,脚尖轻轻一点,便有如仙子般轻轻踩在了他的手掌上,凌空而立,蓝色衣衫在风中轻轻摆动,全神戒备着,体内火元渐溢,黑发渐赤,缓缓变长宛如火苗于空中乱飞。
少年沙上立,火妖掌上舞。
……
……
“黄花落尽骷髅见,杀人从来无善终。”陈老爷子看着他,“娃儿,你何必回护着你手掌上这个女娃儿?”
易天行微笑仰脸看了一眼莫杀,镇定回答道:
“很多人都好奇我飘忽不定的是非观,其实我的是非观很简单,首先是我关心的人,其次是无辜的人,然后是我欣赏的人,别的人我管不着也不想管。”顿了顿又道:“莫杀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不能看她有事。”
“原来如此。”陈三星满是老黄茧的手掌轻轻在大腿外侧搓了下,似乎有些可惜,“你昨夜说两天之约改成一天,我还以为你会置身事外。”
“抱歉。”易天行低眉沉气。
光着一只赤足的梁四牛嗡声嗡气道:“师哥,这娃儿对我们不错,算了吧。”
陈三星一笑,露出嘴里面的黄牙来:“二十七年前我们就错过一次,我啷个晓得咧个娃儿是不是在蒙我们?”
易小妖与卧牛山二老猩猩惜猴子,却不得不动手,因为人生总是有太多的执念无法除去。
“请。”
“请。”
依足旧时规矩,这卧牛山的师兄弟二人左手握拳在下,右手掌刀扇风于上,抱了个标标准准的拳,行了一礼。
易天行一愣,正准备依样滑葫芦,才发现自己刚才为了“落地式”显得更帅气一些,学着李连杰和谢苗在新少林五祖里的作派,让那火妖丫头站在自己的掌上。
“你躲远点。”他平静说道。
莫杀眉头一皱,正待反对,便感觉脚腕处一紧。
易天行虽然爱现,但让这女生站在自己掌上,为的是另一个原因——他一把握住莫杀纤细的脚腕,肩膀一动,脚在沙地上画了个圈,手臂的肌肉丝丝紧束,骤然间暴发出极大的力量,像甩链球一样把她甩了出去!
莫杀从幼时海水中被闪电击中后,便可以随时改变体质,一旦真元尽吐化为火妖,她的身体便会轻飘飘几乎没有丝毫重量,易天行的这一掷之力何其威猛,她又是如此之轻,于是乎只听得呼的一声风响,她的人便飘飘袅袅向远处的山林中飞去。
看着莫杀微金光芒包围的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山林中,易天行松了口气,大声喊道:“丫头,躲好点儿,别让我看到,不准出来,不然我会生气。”
然后回身,看着若有所思的陈三星,双脚不丁不八而立,双手搭了一拳,两根尾指搭了个意桥,右手上的金戒指微微发亮。
“请!”
陈三星用有些微凹的双眼瞥了他一眼,唇角牵动了一下,似在想着什么,然后对梁四牛说了声:“踢他。”便退了两步。
留下易天行和梁四牛对峙着。
……
……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易天行双手拢了个空圆摆在胸前,硬生生挡了梁四牛的一脚后,苦笑着想到。
看着那个黑黑的脚丫子毫不受力般突破自己的双臂,踹到自己胸上,感觉着农民伯伯脚板上的老茧让自己胸口的肌肤生辣辣的作痛,电光火石的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金刚不坏的身体马上要变成被撕裂的汽车,仿佛看到自己的胸骨正在缓缓变形。
他轻喝一声,在那弹指间,将自己的两个脚后跟提了起来。
和对方拼力量,那是傻子。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对方的力量踢实。
梁四牛的这一脚是斜斜向上踢去,根本没有看清他怎么动作,脚面已经印在了易天行的胸膛上。
咣咣当当哗哗啦啦。
如同巨钟被人一脚踩破,再听得一阵衣服被硬力生生震碎的声音。
山谷内一阵劲风嗡的一声向左右两方散去,两侧山峰上的密林都被这道风摧垮了不少。
……
……
下一刻,梁四牛有些傻傻地抬头看着天上。
易天行已经被这一脚踢到了天上,疾速向上飞着,瞬间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少年郎哪挡得住这一脚,松开脚后跟,便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火箭狠狠扎在了胸上,再以从来没有的加速度往天上飞去,他下意识地向下看去——噫,梁四牛怎么越来越小了?
他醒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已经被踢飞到了天上,喉头一甜,硬生生将这口鲜血咽下肚去,感觉着身周呼啸的风声,感觉着自己的飞翔,才知道这一脚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如果不是自己见机的快,只怕这时候已经被一脚震死!
半空中的易天行身子不受控制的越飞越高,渐渐飞过峰顶,视线望去,竟能看见远方省城的高楼大厦。
天上有云,易天行穿云而过!
他有些恍惚,娘咧,居然真的被人踢到了天上——飞天的喷火少年在漫长的上升过程之后,终于浮出了云面,感觉到了高空的寒冷,发现四周的天穹比地上看着更加明蓝,很美丽。
但这时他无暇欣赏美景,真元在体内一运,发现并没有大碍,拧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狠煞劲儿。
上升的力量终于衰竭,他的身子一顿,便横生生摔了下来!
易天行闷喝一声,调整自己的姿式,头下脚上,坐禅三味经一运,体内真火命轮疾转,自脚面下喷出两道耀着妖异金芒的天火,整个人重重一抖,便加速往地面的那两个黑点冲了下去!
阿童木要反攻了!
“越过辽阔天空,啦啦啦飞向遥远群星,
来吧,阿童木,爱科学的好少年。
善良勇敢的,啦啦啦铁臂阿童木,
十万马力,奇大神力,无私无畏的阿童木。”
……
……
脚下的天火焰就像是火箭助推器一样,以强大的马力推着他加速向地面冲去,迎面刮来的寒风向刀子一样割着他天下第一结实的脸皮,沙地上那两个黑点在视野中也急剧扩大。
下一刻,他便看见了正仰头迷惘看天的梁四牛的憨实面庞,缩肩伸拳,经文一运,天火从指间内迸了出来,挟着赤红苗苗,重重砸下!
梁四牛虽然不明白这位曾经和自己蹲在街口吃面的少年怎么变成了苍蝇,轻轻一脚就飞到了天上,但看见那个耀着金火的拳头往自己面门来,也知道这拳头不简单。
也不知道这位身材壮实的老农民怎么玩得出来女子体操运动员的动作,只见他……金鸡独立,一腿向天——出脚。
山谷里看不见的天神又开始打锣,咣的一声破锣响。
脚面与火拳实打实地撞在了一起!
易天行整个人的身子头下脚上,以极怪异地姿式撞在那只黑糊糊的脚上,整只右臂猛地抖了起来,火苗被震的漫天飞舞,长袖在瞬间被强劲的气流绞成了粉末!
他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微微闪了一下,一道金光护住他的右臂,这才让他没有骨折。
……
……
拳“掌”相交之后。
梁四牛闷哼一声,鼻子里渗出两道血丝,立在沙地上的左脚深深的陷了进去,直达膝盖——而易天行……又飞了起来。
“又飞?!”
少年哇哇乱叫着,四肢乱舞着,又被踢成了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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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四牛似乎只有脚板厉害,看不出别的道术,但世事每每如此,修行讲究的便是专心,单练麻婆豆腐的大叔,绝对比艺跨八大菜系的大厨做的菜要好吃。与此相类,只会“一脚踹”的梁四牛,绝对比佛道兼修,天火炫技的易天行功力深厚许多。
于是在城东沙场的山谷里,便只能看见一个少年被踢飞、落下、出拳、再飞、再落……
便在此时,一直安静站在梁四牛身后的陈三星轻轻向前跨了一步,右手食指并在中指之下,捏了个道诀,右脚前脚掌插入了沙地之中。
如此数回合之后,易天行渐渐习惯了这种打斗方式,此时他还在天上翻着跟斗,自然没有发现陈三星的异动。
又一次的阿童木式俯冲,这一次他三台七星斗法也加了上去,体内那枚青色道心猛地一长,竟有化莲之迹,此时出拳也不再是单单的金火猛烈,在其间还夹杂了些淡青色的莫名气流。
拳掌再次相交,没有发出轰然巨响,反是闷闷的一声。
梁四牛憨实的面孔忽然一愣,忽然发现脚下的沙地突然间变软了许多,再也承受不了易天行从天而降的反作用力,倏地一声,竟生生被砸进了地面!
片刻间,他原来站的地方只看得见一片黄沙,没有人迹!
便是如此一来,易天行没有再次惨被踢飞,而是斜斜向着右后方掠去,脚尖在沙地上画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直退了一百多米,才勉强停了身形。
连番的蛮力对冲,让他胸腑内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先前一直忍着,此时见危机已过,心神一松,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落在面前的黄沙之上,嗤嗤作响,竟将沙子也燃着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梁四牛先前所站的沙地,看着那平滑如镜的黄沙,然后看见陈三星的嘴唇微张,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看不明白。
他脚尖一点,便在沙堆上轻飘飘滑了过去,皱眉道:“我把梁前辈挖出来。”
“不用。”陈三星将身边的编织袋踢远了些,向他招了招手,“过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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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里,周逸文还在四处追寻着易天行一行人的下落,忽然听到从城东处传来一声巨响,道心通明,马上感应到了是两位修行高手正在拼斗,不由唇角现出了一丝笑意,过了许久,又听到一声巨响。
他对身边的阿琪姑娘吩咐道:“不用找了,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然后他走到自己的车上,拿了一部很沉重的车载电话,不知给谁拔了个电话,脸色有些凝重,喃喃自语道:“你很会躲,看来只能调一部分人去了。”
阿琪姑娘眼尖,看见这电话下面白色油漆写的编号,发现是军用的。
……
……
城东那个山谷内一片安静,只有风吹着沙粒滚动的细微声音响起,两侧的山林本来是青翠一片,但此时临着沙地的青树被先前一阵狂斗震的东倒西歪,就像是被无知小子用如椽巨笔在这图案上瞎画了几下,看着潦草不堪。
太阳正当午,如金花怒放,光波四散,黄沙之上,更显光明。
梁四牛还被埋在深深的沙堆之中。
易天行半跪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上半身,也将上半身的衣衫全部烧毁,只留下匀称赤裸的肌肉露在外面。
另一侧的陈三星看不出受了伤没有,但是原来黝黑的面色下也透出丝惨白来。
这一老一少吃面条的两位朋友,已经战了许多回合,地上的黄沙胡乱堆积着,印证着方才战局的惨烈。
二人同时抬头,眼神相交不知蕴含着多少无声的内容。
陈三星平平推掌,面上满是下了决心之后的坚毅,易天行面色一凛,双拳齐出,挟着金青相杂的气流轰了过去。
毫无意外的一声巨响,易天行双拳上金青交杂的气流通过这一掌度到了陈三星的掌上,沿着老农民修士的手指,掌缘,腕一路侵袭向下,瞬息间便到他的脖颈。
陈三星宛如不能呼吸般,脸色瞬时一青,接着便是一红,眼中充满了惊诧莫名,缓缓瘫坐于地。
而易天行被这平淡无奇的双掌一震,头颅猛地向后倾去,一道血花向天喷了出来,落于地上嗤嗤作响。他的整个身体也根本无法承受这反朴归真的造化掌力,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条,重重地砸入了沙场边峰上密林,喀喇响声中,不知砸碎了多少林木。
他扒开自己身边的碎木乱枝,霍地站起身来,看着沙堆上正缓缓坐下的陈三星,神识微渡,发现对方已经没了呼吸,不由面上显露出几分惊慌,愣了愣,忽然大声吼叫道:“陈老头儿,你答应带我去卧牛山的,你可不准死!”
看来他受的伤也不轻,便是这么喊了一句,脚下一软,身子翻转向后便要向在林间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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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法力的比拼后,双方都受了极重的伤,只剩下最后那么一两口气。
易天行正要倒在地上,却发现自己的双腋下多了一根硬硬的东西,扶住了自己。
他愕然低头,便看见自己的腋下本是空气处,渐渐的有两柄灵气十足的仙剑现出身形来。
视线顺着光洁锋利的剑面往上看去,发现两个剑柄被握在两个修士的手中,这两个修士面上五官清俊,白润如玉,却没有一丝表情纹动,一身白衣飘飘,看着很是煞人。
更煞人的是他们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正宗道家仙气。
易天行大惊失色,发现这就是年初在文殊院说法堂中与自己万里神识拼斗的清静天三位长老之二,另一个已经被朱雀鸟焚体而亡。
而剩下的两位,却在自己和卧牛山二老两败俱伤之时,出现在了此地!
……
……
易天行感觉自己腋下的两柄仙剑正努力地破体而入,不及多想,一声闷哼,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跺,整个人的身体便被反震之力震的疾速后退——不料竟是脱离不了对方剑锋,那两位看不出年龄的长老,竟是像鬼魅一样地跟在他的身前。
少年大惊失色,背对着沙地往后掠飞,双手也顾不得仙剑锋利,直接穿附而上,便要去拿这两位清静天不世高手的手腕。
这两位不世高手面上表情仍然纹丝不动,手腕却是一抖,摆脱了他泛着淡淡金光的手,横剑一割!
一阵极凄厉的刺耳声响起,仙剑与易天行的肉体硬生生地挫着——清静天长老们宛如万年不变的神情,终于在此刻皱了皱眉,似乎想不到这一剑竟是没有将对方杀死。
易天行的金刚不坏之身,终于没有让这两柄仙剑将自己裂体而亡,但仙剑确非凡品,手枪子弹也只能打出小血花的他,竟被生生割开了一大片血肉,鲜血猛地向外喷着。
鲜血落地,便绽为火苗。
而这电火光石间的数招,全是在三人高速行进中发生的。这三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式向沙地处急冲,易天行夹着两柄剑,鲜血横流,两位清静天长老面无表情,横剑相斩。
只见从一面的山林处到陈三星僵卧的沙地中,易天行双腋流下的血化作了两道炽热的火线,笔直无比,魅异无比!
极短暂却又极惊心动魄的断魂路终于在沙地上画了句号。
忽然有长满了老茧的手指平稳而又坚定地搭在了这两柄浑体仙气缭绕的剑面上。
便是这一搭,仙剑再动不得一分!
趁此良机,易天行双腋微松,飘然而退。
清静天两位长老瞳孔微缩,看着本来便没有一丝呼吸的陈三星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位难得诈死的老实农民修士轻声道:“二位长老,二十七年未见了。”
随着这一句家常话,场中又起突变。
两道火线的尽头,是一片平滑如镜的沙面。
沙面上忽然出现了两个凹陷,沙粒微动,也便是只动了一下,一双脚,一双踏破千山取尽万魂的铁脚,化作了两道黑龙,直取两位清静天长老的胸膛。
事发突然,清静天长老手中仙剑又被陈三星以天大神通捏住,不及闪避,硬生生以本身真元抗了一脚!
真不愧是修为冠绝人间的清静天长老,突遇偷袭,生生受了梁四牛双脚,竟没有散体而亡,一道微黄光芒,勉强护住了二人心脏。
饶是如此,仍然听得喀嚓两声,清静天长老胸骨碎裂,一口鲜血齐喷了出来,喷向了陈三星!
陈三星感应到这口本命血中含着的巨大威力,一捏手诀,满地黄沙唤起,挡住了鲜血,手指却也无奈松了仙剑。
清静天长老知道今日埋伏反中伏,面上表情却是丝毫不慌张,修行人,本就心志坚定,知道今日事败,马上做决定——仙剑在身前一斩,身子便飘向后方,意欲遁去。
……
……
易天行不让他们走!
“我们等了多少年,就为了这一天。”
这是歌词,也是少年此时的心声——文殊院里的比斗让他清楚的认识到,这两个清静天的长老实力太恐怖,如果今天让他们走了,下次怎么办?
少年人的两个火拳化为火龙,穿过仙剑之风,便向清静天长老扑了过去,火龙虽炫,却也及不上先前梁四牛那憋了半天的一双脚掌黑龙厉害——清静天长老已有退意,眉间一皱,不想多作耽搁,便欲用胸腹受了这一拳,借力而遁。
奇变再生!
易天行一双火拳分别将要砸到这二人胸上时,竟是金光一闪,耀得沙场山谷内金光一片,无比灿烂。
“吃俺一棒!”少年学着老祖宗师傅的作派尖声叫道。
只见一根不过双指粗细的黄金棍儿出现在他的双手间,硬生生砸在了两位清静天长老的胸上!
喀嚓两声相隔极近的脆响,二位长老本来就碎裂了的胸骨,被这一棒击的全数粉碎,鲜血像水龙头一样汩汩流出!
“神器!”
面容千古不变的清静天长老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怖的神情,被这霸道一棍击的远远落下,瘫倒在黄沙之上,吐血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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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的一声脆响,易天行将金棒儿插入黄沙之中,持棍而立。陈三星走到了他的身后,咳了两声,却也咳出了些血,想来先前也是受了伤,而梁四牛先前那两脚用力太猛,清静天长老的反震之力太大,所以一时坐在地上,起不了身。
“神器!”两位实力高深之极的清静天长老,看着击伤自己的金色棒儿,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由易天行与陈三星对掌,到伤后诱敌,再到挟剑以退,退至沙场中,诈死的陈三星以指凝剑,埋伏在沙地中的梁四牛双脚飞踹,易天行假意出拳,却用一直隐而未用的老祖宗牌金箍棍儿砸了过去!
如此完美的三连击,终于重伤了实力深不可测的清静天正牌长老!
山谷里一阵风吹了过来,卷起一片黄沙。
易天行伸出食指微微翘着,遥遥指向瘫坐在地上的两位清静天长老,冷冷说道:“就算是半仙……我也要阴死你!”
黄沙落尽时,沙地上两位平时长居昆仑峰顶,不食人间烟火,修为冠绝天下的清静天长老,听到这句话又齐齐喷了一口鲜血。
第三部围城 第三十二章 黄雀啄了老爷子
打狗要打落水狗,喝汤要喝滚烫汤,摘果子下手要早,莫要沽名学霸王,青山留给他人,自己以后没柴烧,只能将冬天熬——这些话是教育俺们,当强大的敌人暂时虚弱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让他们虚弱到长眠不醒。
……
……
于是易天行拖着金光闪闪的棍子便往前去,棍子极重,在沙地上划了条深深的沟。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举棍向天作英勇状,便要往那两位看着奄奄一息的清静天长老头上砸去。
仙剑一架,却是一声脆响,根本挡不住那棍儿,粉成万千碎片洒落在黄沙之上。
二位长老在金棍临身之际,唇中念念有辞,身子猛地像汽球般涨了起来,心口处那点淡黄色的保命光芒骤然放大,从他们的手掌心里飘出两粒飘渺无比的青莲来。
难道是道心?
易天行一面想着,手下却没有变缓,细细的金棒儿蛮不讲理地就敲在了这两粒青莲上!山谷内一阵地动山摇,青色的光芒被金色的棍影在刹那间砸的粉碎,青青丝丝的光影在谷内四处飘浮着。清静天两位长老,肉身都被震的隐隐有些变形扭曲,那两枚道心的碎裂,却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两位清静天的长老缓缓飘浮了起来,浮到了十几丈的半空中,身前身后尽是鲜血往下滴着,像小瀑布一般,两双宛如没有人类感情的双眼直直看着陈三星。
“塞亚人变身?”易天行唬了一跳,脚尖一点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到到陈老爷子身边问道。
“他们要去了。”陈三星悲天悯人应道,这下少年才放下心来,右手伸到额上搭着凉棚欣赏这绝世高手临死的灿烂。
……
……
“陈长老,想不到你竟然与妖人勾结。”
清静天的长老微微垂首,白色的衣衫在空中飘浮着,其迹渺然。
“二十七年前,你们要我们来这省城文殊院除妖,我们来了。”陈三星眨着昏浊的双眼,“然后我悔了二十七年,而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心中的悔意,所以这次才会又喊我们来。”
“难道你面前这少年不是妖吗?”清静天长老嘴唇未张,声音已至。
“比人妖之分更大的……是善恶之分。”陈三星缓缓坐在了地上,平伏自己体内乱窜的真元之力,“今次来省城,这少年与我结识,我反而警惕,担心他是故意蒙骗我,所以一直没有应承他什么。但有些事情是作不得伪的,比如他身边那……”他本来想说叶相僧,但想了想还是隐了去,“比如他先前为了自己新收的徒儿,敢和我们这两个死老子硬抗。”
“这二十七年里我想了很多。”陈三星微笑着拍拍坐在自己身旁的梁四牛肩膀,“我只杀坏人坏妖,不杀好人好妖。今天等到你们的出现,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想,上三天如今果然变质了,或许说,你们一直都没有变过。”
“想让我兄弟二人成为你们手中的杀人利器……”他叹了一口气,“我们只是些喜欢种田养猪的农民,何必打扰我们?”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旁边?”清静天的一位长老双目微垂。
“猜的。”易天行握着金棒儿插嘴道:“我知道有人想趁我与陈梁二位两败俱伤之际占便宜,但万万想不到居然是昆仑山上的半仙。”
梁四牛忽然憨憨说道:“师哥,我的腿好象断了。”
易天行微微皱眉,回身望去,这才知道清静天两位长老的实力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今天不是误打误撞阴了对方一道,今日之战,还真不知谁胜谁负。
陈三星一笑应道:“腿断了不怕,就怕一颗道心染了尘,这才可怕,你二人道心已破,安心去吧。”
这自然说的是清静天如今的行事。
“喂,搞完了再聊天好不好?”易天行瞳孔微缩看着天上,两位清静天长老白玉如莹的脸庞竟缓缓透明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的预兆。
陈三星看着这情形,眉头抖了两下,厉声道:“二位道兄,难道你们要将元神拼掉?今日你们已经败亡,难道准备元神碎裂,万劫不复,这是何必何苦?”
两位清静天长老的身体缓缓合作一处,碧光乍现……两个鲜血直流的肉身迸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空中徒然留着一个淡青色的人影。
清静天长老脱舍合体后,以这种元神状态在这个世上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化虚而去,归于永恒的沉寂。但他们仍然执着地做出这样没有退路的选择,只为了争取杀掉易天行,真不知道易天行的存在对于道门,究竟有何等样的危胁。
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些得道之人,对于生死寂灭,真是看穿看透了。
那个淡青色的人影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全无人类应有的情绪波动,便往易天行看来,轻声吟道:“陈道兄,你可知留下这少年对我们道门来讲是如何大的损害?
易天行有了文殊院之鉴,哪敢怠慢,一抬肘便遮住自己双眼。
这双眼,便是有如深渊,正是拘神的上清雷法!
……
……
陈三星叹了口气,抬起有些沉重的上眼皮,一双看穿世事,平静如无波古井般的双眼,毫不畏惧地往清静天长老元神的拘神双眼望去。
双方的目光有如磁石般拢在了一处。
飘浮在空中淡青色的元神骤然一涨,模糊的人形突然变大,一股压力往地面霸道无比地压来。
陈三星脸上皱纹更加的深了,双眼却是一点渣滓也没有,数十年的山中劳作,让这位农民修士的道心坚明远胜同侪,哪里能受上清雷法之拘?只见他右手手指捏了个紫薇诀,青黄破旧的上衣猛然鼓起,一道气势毫不示弱地迎天而上。
空气中一阵嗡嗡轻纹,两股精神力量交织在了一起,做着最细微最精密的纠缠厮杀!
看见卧牛山老农一人便挡住了对方的上清雷诀,易天行却来不及惊叹于陈三星深不可测的实力,因为他这边也在做着极炫的战斗。
清静天长老元神合成的模糊人影,在半空中似乎可以一心二用,宛如有两张面孔……一面神目如电,与陈三星进行着精神力量的比拼,另一面,淡青色的人形背后,却渐渐显出一张面孔来,面孔上的那张嘴有如孩儿的唇,微微张合,念出一道咒语。
“上天赐我威震万灵!”
随着这声咒语出口,沙场上空的浮云渐渐拢了过来,云中隐隐有雷电之声,原本被金棒儿砸成碎片散落在地上的仙剑碎片,也叮叮作响,在沙地上抖动起来。
梁四牛花白的头发在空中乱飞着,铁脚一前,便准备带伤出手。
易天行冷冷伸出右臂拦住他,左掌握着金色的棒儿,看着前方。
片刻后,受咒语所激,在地上像蝌蚪一样乱跳着的仙剑碎片,忽然发出了炽白的光芒,被强悍的法力重新融成了一枚枚极小的仙剑,随着清静天长老元神法像那张孩儿唇的一张一合,嗤嗤作响,离地而起,横亘于法像与易天行的中间,排成了一列剑阵。
剑尖如林整齐排列,白光弥漫中缓缓游动,就像是时刻准备出击的蛇首!
……
……
易天行瞳孔微缩,双掌虎口握住金棒儿,平平伸向面前,舌尖一绽,喝道:“分!”
他不是老祖宗,自然没有天大法力将传说中的金箍棒生生炼成两片。
随着他一声喝,这金光闪闪的棒儿从中间渐渐细了下去,最后在一片烟尘里化成了几颗首尾相串的链子,而这棒儿也变成了两根通过金链相连的短棍。
——双截棍?!
千万柄小仙剑破空而至!
易天行不言不语,面色平静,忽地眉毛一挑,手腕轻轻一抖,只见那个金黄色的双截棍便化作了万千棍影,护住了身前一大片空间,将自己和卧牛山二老全数遮蔽。
叮叮叮叮……在刹那间仿佛有上万次清脆的撞击声响起,毫无间歇。
这惊世骇俗的双截棍,成功抵御住了小仙剑轰炸群的攻击,棍影重重,将千万柄小仙剑尽数拦在影外。
无数泛着白炽之光的仙剑碎片缓缓落在地上。
半空中十几丈高处,清静天长老的元神像随着这些仙剑的碎裂,而渐渐变淡!
漫长的攻击防御……易天行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下意识地机械挥舞着手中金光闪闪的双截棍,忽然发现棍端一轻,定睛一看,才知道自己又捱了过去,感受着自己右臂的酸麻,他决定速战速决。
少年低声怪叫一了声,刷刷刷抖了几个腕花,双截棍的那一头极潇洒地夹在了臂下。
他用大拇指面在自己的鼻端从左到右抹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浑不在意生死的牛二神情——脚尖一点,便向半空中的清静天长老元神冲了过去!
……
……
快使用双截棍,狠狠杀仙!快使用双截棍,狠狠杀仙!
很多年以后,他在K房里当麦霸的时候,总是这样唱着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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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着少年郎的双截棍攻势,陈三星也开始动作,他宛如自言自语般道:“一场清秋,一场花落,到你们去的时候了。”双目中并没有神芒暴出,反而是愈发柔和清润,就如卧牛山中的老泉,又如慈祥老汉看着膝前孙儿时的爱怜。
农民伯伯很厉害很有文化,这是易天行唯一的念头。
清静天长老与陈三星的精神厮杀,终于有了胜负之兆,两处眼光交融处,竟嗤嗤响了起来,空中平空生出了些许小裂缝,缝间幽黑无底,不知是何处空间。
易天行当日在归元寺后园里,便曾经见过天袈裟大阵造成的空间裂缝,那日比今天的裂缝不知要多上多少倍,所以今天自然应付自如,身子东一扭西一拐,便越过空间裂缝,杀到了清静天长老元神像的面前。
坐禅三味经一运,一道天火沿“黄金双截棍”喷涌而上,天火与神器相依相偎,直直砸向元神像的额头。
陈三星闷哼一声,耳角裂开,有鲜血流出,精神力疾出。
元神像的双目闪过一丝黯淡之色,淡青色的法像一淡复又浓密,显出实体。
金棍吐火,重重敲在实体之上。
没有声音发出,金棍就像是杀入了泥泞之中,艰涩无比地前行前……不知过了一刻还是千万年……火棍终于从这元神的体内横破而出,棍上的天火沾到了法像之上,焚焚燃起。
漫天天火燃起,清静天长老的元神越发的摇摇欲坠,渐渐淡青色的法像被融成了一片片的碎区,就像是一个人的面部龟裂成了数百块浓淡不一的皮肤,看着十分恐怖。
易天行重重摔落在地上,嗤的一声,金棍复又归一,勉强助他稳住身体,回头望去。
只见清静天长老的残破元神在天火中微微摇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长久的沉默之后,只是叹息着道出两个字:“可惜。”
可惜二字一出口,山谷内一阵清风吹来。
天火倏地一灭,而火焰中的元神也化作了万千碎片,在空中淡淡化去,消失无痕……
不知为何,易天行心有所感,沉默地站立在沙堆上,半天没有说话。
“一切都结束了吧?”
“一切都结束了。”
陈三星说完这句话,从口里喷出一口发乌的血液,缓缓瘫坐在了地上。
……
……
清静天的两位长老死了,连元神都化作了灰烬,散落在这人间的土地上,而没有被昆仑山白雪掩盖的福份。
易天行和陈梁二位受伤极重,都坐在沙场上休息。少年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的那阴险小人,眉头一皱,便勉强站起身来,准备招呼躲在山林中的莫杀出来,然后尽快带着陈梁二位赶回归元寺。
但……天不如他所愿。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声极清脆的声音。这声音是从沙场旁的山林中传来,“PIU”的一声,尾音似乎还有些转弯,绵中带脆,格外动听。
易天行感到腰间一紧,便被拉得横横移了一步,刹那之后,便感觉到自己的腰畔有一个极尖锐的东西破空而去,险险擦着自己腰际的肌肤,竟刮的有些生生作痛。
他回头一看,只见陈三星坐在地上,掌如鹰爪,知道是这位老农民拉了自己一把。
梁四牛艰难地挪步过来:“师哥,你蔑得啥子事吧?”
陈三星有些艰难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易天行的眼瞳却骤然放大,因为他看见这位可爱的农民伯伯腰上出现了一个大洞,大大的血洞。
他是个很懂轻重缓急的人,不及回身不及回首,却是先喊出声来:“变!”他手上的金棒儿呼的一声,变作了一片金光闪闪的金箔,刷的一声在沙地上展开,沿着他们三人的身体护做了一圈。
幸亏他反应的快,不然就惨了。
铛铛铛铛铛……一连串急促的鞭炮声响起,又像是金属敲击声,声音在约两人高的金箔圈内回复响着,震的地动沙摇,头晕脑胀。
圈内的三人却知道情势很严峻——这是枪炮声!这是子弹与金箔撞击的声音!
易天行看着金箔上像麻子一样重重鼓起的痕迹,知道这是外面山林上埋伏的人,用的子弹打在金箔上造成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片金箔的材质,所以也更加心惊。
这用的什么枪?竟能将这玩意儿都打突!
但看来这种变态的子弹毕竟打不穿这道金箔的防御,易天行放下心来,才扑向陈三星处,跪在沙地上,细细看着他腰间的大黑洞。
子弹穿过去的速度太快,又有烧灼,所以这时候血才开始渗出来,血渗的越来越快,最后成了流淌之势,汪在陈三星那件破旧的浅绿黄上衣上。
易天行食指吐出天火苗,手忙脚乱地给老爷子止着血。
陈三星的脸渐渐白了,嘿嘿笑道:“这就是现代修行人的悲哀,躲得过仙剑,却躲不过子弹。”
“别瞎扯……要让……一颗金属球就打死了,你也白在卧牛山……熬了这么多年。”易天行口齿不清,哆哆嗦嗦地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老爷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将手指伸进陈三星腹腔上的那个血洞,双目中金异妖光一闪,便遁着自己能穿透肉体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在里面找着血管。
一会儿之后,易天行急了,他毕竟不是医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血管,虽然知道那里是腹粘膜,有大动脉。
必须要回省城!
可外面的子弹还在拼命地喧泄着杀意。
易天行一拳砸进沙堆,从极深处摸出一粒细长的硬金条来。
“我操你妈的,脱壳穿甲弹!打坦克的东西!”
他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山林中吼道:“把他们都杀了!”
回过头来冷冷对重伤卧地的陈三星和惶措不安的梁四牛说道:“等外面的人被杀光了,我们就冲出去。”
陈三星有些虚弱地笑了笑:“不要杀人了……黄花落尽骷髅见,杀人从来无善终,先前这句话也是对我说的……我今天死在这里……或许……也是在为二十七年前的杀孽赎罪。”
易天行盯着陈三星那双有些疲倦的眼,轻声说道:“叶相还活的好好的,你怎么能死?要赎罪,你就活下去,去亲口给他说。”
回省城,回归元寺,就一定能救活你,就算你被打坦克的东西穿了膛。
所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所以他要对着山林喊那声:“把他们都杀了。”
他相信火妖莫杀听见了这句话,他也相信做了多年杀手的火妖,在层层密林之中一定能够完成杀人的简单任务。
因为片刻后,金箔内的三人便听见,山林中哀嚎声和林火呼啸声开始惨烈地响了起来。
……
……
“娃儿,喊那女娃儿莫杀人咯,你有这神物护着,应该蔑得事情。”
“少说一句话,你也少流一滴血。”易天行不顾长幼之分,开始吼了起来。他将手放在陈三星那血肉模糊可怖之极的伤口内,压着老爷子的血管,免得他流血太多,他设此局三日,预估了多次对方的实力配备,上三天与军方有关系他知道,但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能动用如此强大的军队力量来对付自己,会用如此可怕的手段……少年双眼中寒芒渐起。
先前若不是陈三星拉了他一把,那被这枚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击中的人就是他了。
很明显,对方知道易天行有金刚不坏之躯,所以才想到用这种可怕的军火。
陈三星虚弱地喘了两口气,发现自己眼前的人影渐渐花了起来,知道这是流血过多的后遗症,不由伸出手去,拉住梁四牛的手,艰难说道:“肥牛儿啊,这次事情完了,你就回山里面。把我烧成灰,带回卧牛去,就把我埋在后山竹子林里头,让你嫂子好好把孙娃儿带大,记得要让他们把初中读完,才让他们出去打工……尤其是那两个女娃儿,一定要读书,听到蔑得?”
梁四牛慌张地看着师兄胸腹部的大血口,眼泪花花,花白的头发纠结着:“师哥,你放心。”
“你以后再也不要出山咯,你我师兄弟出山两次,一次做了错事,杀了人。一次做了……好事,被人杀……看来山下太黑,不管做好事……错事,都蔑得好果果吃。”
陈三星微微地笑了起来,眼前似乎出现了卧牛山的景致,后山的竹林,屋前的老泉井,自家那个胖堂客,开始读小学的几个孙儿……
“对了。”老爷子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啥子事?”梁四牛止住了眼泪,易天行也睁大了眼睛,满脸哀容。
“明年的年猪记得早两天杀……今年……的腊肉……薰的时间太少了……不够香啊。”陈三星老爷子眨巴了两下干枯的嘴唇。
……
……
“老头子,能不能回城了再交待遗言?”
浑身鲜血的赤发莫杀,在金箔外面没好气地嚷道。
易天行闻声大喜过望,唰的一声将金箔收到尾指上,扛起陈三星,便踩着黄沙往省城方向狂奔。
……
……
“老头儿,明年你可以亲手薰腊肉给我吃了。”
第三部围城 第三十三章 爱国卫生运动
六处的汽车开到沙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斜阳从两片山谷中间打了过来,照在黄沙之上,泛着血色的光芒,两边山峰中满是火头,刺鼻的浓烟还在上升,林间却是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活人的声音。
周逸文从车上下来,重重地关上车门,如同孩子一样纯真可爱的脸颊上看不到半分表情。
“这里出了什么事?”阿琪姑娘疑惑问道。
周逸文下意识地把皮鞋在沙地上蹭了蹭,说道:“不清楚,易天行应该挟持着林氏父女二人来了这里,但现在应该跑了。”
“要通缉吗?”阿琪公式化地问道。
周逸文有些神经质地赶紧拦道:“不要!”然后看着阿琪疑惑的眼光,呵呵一笑自嘲道:“你也知道易天行不是凡人,我们自己找就好了。”
阿琪蹲了下去,从沙地里刨出了几个弹壳出来,惊叹道:“这里有弹壳。”拿在掌心细细看着,才发现竟然全部是重火力,“67、81,天啦,全是7.62mm机枪子弹……这里还有个88式的子弹……什么?穿甲弹?难道谁把改装重狙都搬来了?”
小姑娘从地上跳了起来,看着周主任惊道:“主任,这里简直是个小型战场……那边还有血。”她微微倾耳听着:“山林里应该有不少死人。”
周逸文眼睛在沙场里四处扫着,最终失望地叹了口气:“你先上车。”
阿琪疑惑道:“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向上报告?”
“我有专断的权力,六处的规章里面应该写的很清楚。”周逸文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上车等我。”
阿琪上车后,周逸文在沙场上看似随意地走动着,脚掌轻轻碾压着地上的每一块沙子,忽然停住脚步,蹲下身子,从沙中摸出一块奇异的金属亮片,正是清静天长老被易天行打碎了的仙剑。
奇异地沉默一会儿后,他从腰间取出灰黑色的对讲机,略沉稳了一下心情,拧着上面的第二个圆钮,在一片电波杂音中调到一个秘密的频率,放到唇边轻声说道。
“任务失败,他还活着。”
对话机的那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应道,那声音显得很苍老有力:“政府的力量,在非被迫,及非被授权情况下,严禁加入到非凡俗的斗争中,这是当年订下的六处三大原则之一,你违反此项原则,又未经正式授权……我祝你能够将此事处理妥当。”
说完这句话,不等周逸文回答,对话机的那边便陷入了沉默。
周逸文拿着对话机,神经质地笑了笑,忽然大吼一声,将对话机深深地掷入了沙地里。
……
……
沉默地站了许久,他忽然又开始挖起了沙地,挖了半天,才将对话机又重新挖了出来,拍了两下,开始发布命令:“六处相关人员听令,本处编外人员易天行……受到不明力量袭击,此时应该返回省城,如他受伤,予以他一应方便及协助,见到其人后,迅速与我联系。”
满山谷的子弹壳,满沙地的血渍,山林里毫无生气的十几具尸首,连气息都消失无踪的清静天长老——充分证明了他想对付的人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既然对付不了,便要提前示好,不论对方现在信或不信,这姿态是一定要摆的,只希望能够影响到对方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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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星在梦里面正在用大片刀剁红苕叶子,灰旧的石窠子里,半碎的青青的红苕叶子正混着些糠糊糊,准备送到猪圈里,去喂那头长耳黑花背的大猪。
那猪养得多好,吃的太巴适咯,现在硬是胖的挪不动窝咯……
他乐滋滋地笑了起来,一笑却发现自己的腰肋部剧痛,这才醒了过来。
一睁眼,老农便发现自己身边围满了人,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或半熟不生的面孔围着自己,这些人围的太紧了,以至脸咋的看着都有些变形。
“散开些……我看着晕。”
他下意识说了句话。
易天行怪叫一声,冲到禅房角落的叶相僧旁边,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你娃儿救人果然有一套,不愧是菩萨转……”然后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咽落肚中。
叶相僧被他的铁手一拍,吃痛地眉毛一皱,便没听清那几个字。这慈悲和尚自从文殊院归来后,便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通,先前易天行扛着血人便要往后园冲,便是他心头一动拦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的神通,真是暗合了文殊菩萨的慈悲之意,用之为陈三星治伤,竟让禅房内慈光大盛,止血生肌……嗯,真的就像超级云南白药那么好用。
想到此节,一心以慈悲度世人的和尚开心地笑了,忽然又眉头一皱道:“老先生的脾脏破了,师兄还是要将他送到医院去才行。”
易天行应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把事情做完,明天就送他进医院,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应该无碍。”叶相僧头有些晕,易天行赶紧扶住。
……
……
在禅房卧榻旁。
“斌苦?”陈三星皱了皱眉头,认出了面前这个大光头。
“师哥。”梁四牛眼泪花花地抓着他的手,“你可活过来了。”
陈三星毫不客气地扒开他,死死盯着斌苦大师:“二十几年没见了,给你的腊肉收到没有?”
小易开始打扰老人家的久别重逢,在禅房那头招着手:“老爷子,你的腊肉不是给了我撒?”
陈三星充耳不闻,满脸的皱纹渐渐舒展开,似乎很享受躺着的感觉。
“为啥子我还活着嘀?”
“因为施主不应死。”
“为何不应死?以私恩出山,以好恶杀人,视国法无物,难道不该死?”陈三星呵呵一笑,牵动腹部伤口,又咳了两声:“咳…咳……二十七年前你我是生死之敌,为何今日救我?”
“阿弥陀佛,救施主的不是旁人,正是施主自己。”斌苦大师微微笑道:“二十七年前,你们兄弟俩人冲入文殊院杀人,那孩子没有杀你。今日你们在省城救人,那孩子救了你。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这世上来往纠葛,不过是人心变幻,哪有什么仇怨可言?”
……
……
叶相僧为了救治陈三星太过厉害的伤势,体**息全耗,走起路都有些发抖。他走到陈三星面前轻声道:“施主,你好生歇息吧。”
说完这句话,清俊的和尚便往房外走去。
陈三星欲待唤住他,却是腹部又一阵剧痛,没有喊出声来。
易天行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二十七年的恩仇已了,陈三星胸中埋了二十七年的歉意,也算真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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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伯和莫杀此时在客房内休息,易天行暂时没有去打扰他们。捂着胸口便进了后园,在湖畔脱了进寺后才穿上的僧袍,细细观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肋下那两道可怖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了,留下一大块新肉痕迹,也有了逐渐变灰的趋势,只是比以往的恢复速度要显得慢了许多。
发现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和指肉间有些血渍,他把手伸进湖里用力搓洗着,水波渐渐荡开,荡得水中暮色满天,铁莲青青。
老祖宗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没事吧。”
声音很淡,想刻意让听的人感觉不到那丝关心,易天行微微一笑,没有转头,面上的曲线十分柔和:“没事,亲爱的师傅。”
看见禅房内的那一幕,不知为何他有些感动,对这世间的感情二字又有了别一层的理解。
“
几分钟之后,便听见有归元寺隐门的弟子进来恭敬禀报。
“护法,六处的人来了,正在前殿。”
“噫?”易天行极古怪地一笑,心想那位小周周还真是很有赌博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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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雄宝殿里,省城统理修行与俗世关联事务的六处主任——周逸文正满脸焦急地踱着步,看见易天行满脸惨白地走进殿来,赶紧迎前几步,关心道:“易兄弟,你没事吧?”
易天行苦笑着摇摇头:“别提了,今天兄弟我险些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逸文脸上煞气渐上,在那张孩儿面上出现这种表情反而显得很可爱:“什么人做的?这天下岂能由得那些修道人胡来!”这话说的是义正辞严、气愤填膺、正气凛然……
易天行叹了口气:“你也认识,就是你通知我的那两个老农民。”说话间温柔的目光看着周大主任纯真的脸,柔声道:“如果不是你早做提醒,还真不知道结果如何。”这话说的叫感佩莫名、感激万分、感涕不尽……
“林伯和那个莫杀没出事吧?”周逸文比较关心这有政治影响的事情。
“没事。”易天行摇摇头,冷冷道:“清静天的人一直盯着车队,幸亏我途中抢先走了一步,将林伯和莫杀安置在了归元寺里,不然今天可就惨了。”
“那两位师叔呢?”
易天行脸色黯然,实际上是在心里想着措辞:“其实……我很欣赏那两位,这次迫不得已要杀他们,心里很不自在。”
周逸文听他说那两位死了,不由也是一叹,接着听见少年的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最可恨的是那两个清静天的长老!趁我和那两位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突然杀了出来。”
“什么?昆仑大长老难道也来了?”周逸文额上冒出了冷汗。
“还好没出什么大事。”易天行叹了一口气:“具体的情况我此时不方便讲,你多包涵。”
“不方便”三字,乃是从古至今数千年间用来打马虎眼的最好借口。
“我马上喊六处的人来把林伯父女俩接回宾馆保护。”周逸文淡淡试探着。
易天行摇了摇头,冷冰冰说道:“你或许不知道,今天最后我被一批枪手围攻,如果不是身子骨硬,早就被打成了冤魂。由此看来,清静天和某些方面有牵连,最好还是不要把林伯放回俗世里。”他望向周逸文诚恳说道:“你现在毕竟算是半个官场人,以后要多小心。”
周逸文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现在怎么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清静天既然主动向我出手,也就别怪我手狠了。”他静静望着周大主任的双眼,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我不求你帮我,只希望你不要阻拦我。”
周逸文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疑心,毕竟能够调动武装力量,似乎在省城也只有我才有这种能力。”
他忽然长身而起笑道:“梓儿说过,要我好生照看你。看来为了除去你的疑心,你的这趟复仇之旅,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大雄宝殿内的三位坐佛在阴暗的殿堂里俯看着众生。
“我说过,我不会不相信六处,那天夜里我以老婆的名义发过誓的。”易天行诚恳说道。
周逸文微微有些感动,转而说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武当山。”易天行冷冷道:“你给我的单子上写着的,武当掌教,他也是清静天的长老。”
“什么时候?”
“此时。”
“要带什么人吗?”
“我去喊莫杀。”
“为什么?”周逸文疑惑问道。
易天行微笑道:“上次在小书店里你不是说过吗?暗杀清静天长老这么大的事情,是需要他背着黑锅儿跑的。”
……
……
在两位“本年度省城最佳男演员”离开归元寺后不久,茅舍里传来老猴儿的叹息声。
“现在这些小王八蛋,一个赛一个的奸贼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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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省城开往十堰方向的T373次列车就要发车了,请送亲友的同志们注意时间,抓紧下车,在月台上的同志,请注意安全,站在黄线外……”
六处的能量很大,临时起意,也给他们三人整了个软卧包厢,随着火车轰隆隆地开动,软卧内的三人也开始了谈话。
“莫小姐您好。”周逸文伸过手去,“我们见过面了,今天要麻烦您连夜起程,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莫杀淡淡说道,她早就得了少年师傅的吩咐,少说便成,反正她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
易天行咳了两声:“周主任,虽然行程里有到第二汽车厂的安排,但既然是打前站,没必要劳动莫小姐吧?”
周主任为难地看了莫杀两眼。
莫杀从鼻子哼了声,表示自己没意见。
周逸文放松下来,在桌下向易天行伸出了大拇指,暗赞他撒谎功夫了得。易天行也微微一笑,表示对他阴人功夫的欣赏。
一车厢,三个人,不知道是谁在骗谁,谁在被骗。
……
……
列车过不多时便过了江,进入了郊区,此时夜已深了,又没有万家灯火做背景,所以车窗外全是墨一般的黑暗,火车与铁轨单调的撞击声催人入睡,易天行却安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逸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面向墙壁装睡的莫杀,压低声音说道:“怎么感觉咱俩人有点儿独闯龙潭的英雄气?”
易天行正准备和他互相吹捧几句,忽然眉头一皱,用鼻子吸了几下。
天上的月亮从云朵里飘了出来,淡银色的月光耀在省城郊外的农庄里,乡村里的小池塘变作了数十面小镜子,泛着微微的光芒。
“有问题。”他瞳孔微缩,一拳砸在列车的钢化玻璃上。
没有人能看见,拳头触到玻璃上的那一刻,尾指的戒指率先触到玻璃面,轻轻一触,玻璃便有了裂纹。碰的一声响,厚厚的玻璃被打的粉碎,车外的夜风鼓鼓吹了进来。
“怎么了?”周逸文还没来得及发出心中疑问,便看见易天行满脸恨意地往车外蹦去,在高速行进的列车上一跳而下,脚尖在铁轨旁一点,便化作了一道轻烟往铁道旁的一处荒山上跑去。
嗖的一声,一直在装睡的莫杀也化作了一道红影从周逸文身旁穿了过去,宛如没有半分重量般飘落在了地上,略停顿了一刻,便也随着易天行的前进方向入了山林。
火车并没有停顿,仍然在快速前行。周逸文只是呆了一呆,车子已经开过了那片荒山。
他微微咪眼,终于破了的车窗处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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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上一片安静,周逸文凝神戒备着,登上了山顶,轻漫的月光洒拂在他的身上,耀得他那一身黑色中山装格外诡异,他的肩头微微突起,不知里面有什么。
出乎他的意料,易天行和莫杀二人正背对着他,安静地站着,看着山下如小镜面一般的银色池塘。
“发现谁了?”
他一面往前走着,一面小心问道。
“发现你了。”
易天行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一道天火从他的右拳散开,迅即散成极淡的红色微粒,微粒沿着地面燎烧而上,至半空中拢作一处,结了个淡淡红光的视听结界。
周逸文沉默许久,半晌后微微一笑,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抚着下巴,说道:“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跟着你过来?”
“阴谋家的好奇心都很重,而且他们只会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东西……更关键的是,他们往往都很有赌博的精神。”易天行往前走了一步,便停在了远地。
“我只是很奇怪,事情明明有可能败露,你为什么还妄想着我没有发现,难道真当我是傻子吗?”他看着周逸文静静说道。
周逸文斟酌了下用辞才回道:“问题是我不能离开省城,所以只好期望你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不能离开省城?我相信你如果回北京,顶多也就是降职。”
“履历上的污点,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是致命的记录。”周逸文苦笑了下,“我有我的事业,我不甘心我的事业就在省城画上了句点。”
周主任想到傍晚在沙场对话机里听到的声音,不由叹了口气:“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还记得在小书店里的交易吗?你给过我一个清静天人员的名单——如果我今天晚上真地去杀武当掌教,那真是遂了你的愿。”易天行冷冷道:“贪这个字,容易让人思维不够缜密,你也就错在这里。你低估了我对于上三天的了解。”
他想起在六处大楼那道木门后看见的小黄册子,说道:“武当,确实和清静天有关系,但却不是能上接天旨的长老,上接天旨,这是何等样机密的事情,所以我断定清静天真正的长老人数极少……而且武当派一直与吉祥天交好,去年我与小公子秦梓儿比斗,她便把地址选在了武当山,如果武当山是她一直防备有加的清静天长老,她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易天行微笑道:“我相信秦梓儿的智慧,所以断定你的那份名单是假的,所以我就要想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逸文苦笑:“好象你对上三天比我还要了解。”
易天行心底暗自感谢秦梓儿留给自己的小黄册,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算漏了,那就是我会主动地去和陈梁二位结识。”
周逸文皱眉道:“这点确实想不到,昆仑大长老传令要他们来杀你,没想到你居然敢找上门去……那二位现在应该就在归元寺里吧?”
“不错。”易天行微微笑道:“之所以你算不到这点,是因为你从骨子里对人就缺乏信任,所以根本无法了解倾盖如故这四个字。”
……
……
他伸了个懒腰:“我起初以为是秦梓儿的父亲设计的这一切,目的是要让我和清静天的实力相拼而亡,后来发现不对,他没理由如此冒进,尤其是不应该把他身后的武当派也搅了进来。后来我又以为你是清静天埋在六处里的桩子,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那个名单是假的,但看见清静天两位长老的实力后,我才知道我又算错了,以他们的实力,如果想暗杀我,得手的机会很大,没有必要转一个弯,还要将卧牛山的那两位老农民扯进来,更没必要玩这些花招,而且清静天向来不下山,难以解释他们怎么会和军方有联系……算来算去,你这次的圈套真的算了很多人,如果不是我命大,可能最终的结局便是,我死了,卧牛山二老死了,清静天二老死了,你也有了借口去对付名单上的那些门派……那些门派应该都是秦门主的实力吧?……好了,事情都说完了,你也该把老底掀出来看看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笑容却倏地一收,盯着周逸文冷冷道:“全天下的修行人你都在算计,你到底是哪边的?”
周逸文沉默许久,极古怪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伸进黑色中山装的口袋里,似乎有些畏惧夜风的寒冷:“我,姓周名逸文,是上三天当代门主秦临川的二徒……同时,我是六处驻省城办事处主任,只是我还有两个不为人知的隐秘身份——我是清静天长老从小培养的接班人……我……还是六处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办公室的负责人。”
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办公室?
易天行微有所悟,叹了一口气,终于证实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身上感到了一丝寒意。
死了很多人,杀了很多天,原来只是一场例行公事的爱国卫生运动。
——打扫的对象,自然就是自己这一干拥有非凡力量的修行人等。
第三部围城 第三十四章 一应皆是浮云啊
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梅花雪里站着位姑娘,姑娘的手中有一株梅花,灵气十足,梅朵片片脱落而下,却不坠地,反在空中绕着梅株曲枝缓缓流动。
莫杀闷哼一声,十指吐出妖异金火,突破天火结界的包围,直燎对方全身。发现对方境界厉害,接着将脑袋一甩,满头赤发就像万千火针一样往那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身上刺去。
“住手。”易天行道:“阿琪姑娘不是敌人。”
万千火针险之又险地在阿琪姑娘的面前几厘米处停了下来。
阿琪姑娘视而不见,专心以道术控制着面前的那株虚梅,不知为何,面上的表情却是份外伤心。
原本渐渐淡化的周逸文的身影又渐渐变回实体,知道自己中了灵弦三法中的“虚梅弦”,体味着身上宛如被万朵亿朵无数朵梅花粘粘包裹的无力感觉,再看向结界外的阿琪,脸上满是大悟之后的绝望和黯然。
易天行再看周逸文的眼神,便多了一丝同情:“看来浩然天一直都防着你,你也死的不冤了。”
周逸文牵扯着发白的嘴唇笑了笑,不再言语。
易天行怪叫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坚定一些,怪叫之后,他一棒击下,金光闪闪的棍儿临到周逸文头顶上时,倏地化作了一片弥漫金光。
金光闪过,周逸文头颅落地,无头的腔口上,却没有鲜血喷出。
周主任的头颅骨碌骨碌滚到结界旁才停下,那张满是童真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解脱的淡淡笑意。
……
……
易天行看着那头颅黯然许久,摇了摇头。
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来,坐禅三味经一运,体内真火命轮逆转而行,右手手掌轻轻一招,殷红的天火结界顿时塌陷,化作满天淡淡红粒,游走着,急速钻回了他的手掌心。
结界一消,外面的满天梅花雪也停了。
易天行往峰壁处走了几步,没有回头,静静问道:“阿琪姑娘怎么称呼?和秦梓儿什么关系?”
他往时在秦梓儿的真兰弦上吃过数次大亏,此时见着这漫天虚梅,便感觉到了其间的联系,虽然不知道这是灵台三弦真兰、雾柳、虚梅中的一种,但知道这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在上三天里一定不简单。
阿琪轻轻梳理了下自己的马尾下摆,轻声说道:“我的真名叫秦琪儿,六处里没有人知道。”
易天行苦笑了两声。
“早知道你们六处对周逸文有防备,我何苦做这恶人。”
秦琪儿没有答他,反而走到周逸文的尸身旁,蹲了下来,将他的头颅与身体拼在了一处,右手轻轻***着那张渐渐冰凉的孩儿面——眼圈渐渐红了。
“父亲早就知道你是被清静天长老养大的,你却总是骗着哥哥,说你没有见过长老。我一路从西山陪你到了省城,二师兄啊……我提醒了你很多次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听呢?”
看来六处早就知道自己的体系内,被某些方面安插了人员。
易天行看到阿琪使出虚梅弦缚住脱体的周逸文时,便猜到了这点。他看着跪在周主任身旁眩然欲泣的阿琪,双眼里没有什么表情,语意却有些阴冷:“人算天算不如不算,你们这些人都是他妈吃多了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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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路那条大街是省城最安静的地方,那里不是郊区,反而离省城最繁华的商业区也没多远,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那里乃是省城的首善之地,诸多省直机关包括军区大院都散散分布在那里。长街之上,走不了几步,便能看见一个简朴却大气的门,而这些门外毫无疑问都有武警站岗。
很安静的地方,很有权力感的地方。
在枫林路上中段,有一个最大的院子,前方是个单行道合成的半庭院,中间的青青的草坪,草坪对面是一幢老式的大楼,楼外涮着白漆,间层却是实木,式样有些西式教堂的感觉,加上顶楼那个大大的符号,更让这幢建筑多出了几分肃穆的感觉。
此时夜已深,大楼里只有机要处还有工作人员留守,淡微的灯光耀在站口那五个红黄相间的书法大字上。
在这个大院的后方,是生活区,沿着几幢标准住宿楼往里去,约摸走出一里地,便能看见一个菜园子,像老农民们生活的地方,菜园子里侧是些架着葡萄藤的行廊,行廊尽头,是五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
在第一个小院子里,有位老者正在佝着腰侍弄着生菜,右手提着个老旧的葫芦瓢在浇水,他细心地浇完水,和身边的警卫员说了声,便往楼上走去。
权重者的生活也很寂寞,他的子女们都在北京的学校里当老师,白天他要来往于会场办公室,宽阔的额头上闪耀着忙碌却充实的光芒,一至晚间,一切安静下来,他却有些适应不了。
上了二楼,给自己掺了杯茶。楼下的保姆阿姨来问他夜宵吃些什么,他微微一笑,摸摸自己额头的白发,想到今天下午省城发生的那件事情,便没了味口,淡淡说了声不用,便端着茶杯往自己的书房里去。
书房里一片黑暗,他拧开台灯,昏黄的灯光一下散开,将书房那个角落里的幽暗比照的更加明显。
那个幽暗的角落里是一个老式的单人沙发。
此时,那个沙发上坐着个人,因为灯光太暗,那个人的上半身都被黑暗包围着,只看得见他跷着二郎腿,双手平稳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戒备森严的枫林路大院,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老者的身体一僵,却马上回复了平常,心志的坚毅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他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后面,喝了一口茶,看着那个沙发上黑暗中的人。
“你应该知道你擅自进入这间书房所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我知道。”沙发上的那人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两只手收拢回来,极细腻地并在自己的腿上,“我只是来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
“请讲。”老者坐稳了身子,僵硬的表情却透露了一丝紧张。
“事情都结束了。”黑暗中的那人很轻声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我想您也不愿意重新开始。”
“你需要什么?”老者不认为这些可以高来高去的修行者如此好说话。
“我不需要承诺。”黑暗中的那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鄙夷,“政治人物的承诺,就像中国男足一样,臭且不可信。”
“那你想做什么?”自从上三天与政府开始合作后,修行者的存在,对于某些高级官员而言已经不再是秘密,而对面黑暗中的这个人既然能够突破防御,进了自己的书房,那便有能力随时来取自己的性命——这个事实让老者有些震惊。
“六处的秦处长托我向您问好。”
黑暗中的人继续说道:“我来是要表明态度,我不想与政府作对,所以也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本来是示弱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分威胁的意思。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不用明白。”黑暗中的那人应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次的事情那里知不知道?”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旗子。
老者微微闭目,沉忖少许,判断着自己的回答所能带来的是利益还是被动,许久以后,才摇了摇头。
“那便好。”黑暗中的那人似乎笑了,“宝通禅寺能够有一千万的善款进行维修,我代斌苦大师多谢领导关心。”
老者双目一睁,不怒而威,旋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合拢双手,握住微烫的茶杯,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好的,谢谢领导理解。”黑暗中的那人站了起来,“在我看来,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以后也没有必要发生。”
老者点了点头。
书房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再猛然一亮,老者的眼被刺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发现沙发处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是在沙发的扶手上,多了一个绿皮的小本子。
他走了过去,翻开小本子一看,是六处的工作证。只见这本工作证左侧的面面上贴着张照片,上面周逸文满脸笑容,无比纯真。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便蹲在痰盂旁边点着了。
工作证渐渐化成灰烬,周逸文的照片也燃为无形,似乎宣告着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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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路走到尽头,再穿几个小巷子,便是一片夜市,烧烤摊子上的孜然香味飘拂其中,诱得食客满口生津。易天行面无表情地在食客们身间穿行,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清静的摊子上面,坐下喊老板递了一瓶啤酒来,手指轻轻一捏,便启了啤酒盖子,也不用杯,一仰脖儿便灌了下去。
一口气喝光了瓶中的啤酒,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抹抹唇边的白沫,看着桌上分坐两侧的姑娘家,轻声道:“别像两个斗鸡一样,我今天心情不好。”
莫杀听见师傅发话,才把满是敌意的目光从秦琪儿的身上收了回来。
秦琪儿的眼圈却还是红的,身上拿着个包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找块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葬了。”易天行看着她手里的包裹,包裹里是周逸文的骨灰,“这件事情败了,他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就算我不杀他,相信你哥哥也不会放过他。”
他先前在大院里妄自代六处的秦处长小小威胁了一下对方,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也算绑了个同伙:“你是秦梓儿的妹妹?我没有听说过,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老幺。”
秦琪儿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幽幽恨意:“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扯蛋。”易天行知道这扎马尾的小姑娘在想些什么,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你帮忙,我还不见得杀得了小周周,你在这儿扮啥哀怨?”
不知为何,知道这丫头是秦梓儿的妹妹,易天行有些以兄长自居的想法,不料这一声吼出去,秦琪儿眼圈又红了起来,手掌轻轻抚着怀里的包裹。
易天行叹了口气,求助般向莫杀望了一眼,发现短发火妖此时光顾着啃脆骨,竟根本不在乎对面女生手上捧着一捧新鲜骨灰——易天行无奈何,只好转着话题。
“你们一直知道爱委会是什么角色吗?”
秦琪儿听见在说正事,强抑着心里的感觉,回答道:“有察觉,但不是很清楚,这次事情之后,自然就清楚了。”
易天行默然,心想今后六处内部一定又会有一场清洗与反清洗的行动,忽然笑道:“反正不关我的事。”
“什么事?”秦琪儿微微好奇。
“难道你哥哥,秦处长知道了,在自己的处里隐藏着这么个监视部门,难道不准备动手清洗?”易天行有些吃惊。
秦琪儿极冷淡的嗤了一声:“那你要看这是谁在监视我们,明知道是国家不放心我们六处,还能怎么办?”
“那六处可能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当没有这件事情,就当不知道爱委会的存在一样。”
易天行点了点头,若他处在秦梓儿哥哥的位置上,估计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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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文的死亡并没有在省城里造成什么影响,六处除了极少数人外,其余的职员都很怪异地从不同的渠道收到很隐秘的消息,消息里说:自己那位爱跳舞,肩上总别着个晾衣夹子的周大主任,是因为保护林氏商贸集团,从而和神秘的清静天长老力拼而亡……叹息了几声英勇,红了几次眼圈,去拜了一次衣冠冢,这事情便淡了。
时光如水,洗拂记忆的能力总是那样的强,渐渐没有人再记得那位有张小孩子一样纯真笑脸的人。
……
……
天上有几朵云,一朵像海盗,一朵像马克思,一朵像王朔,嗯,还有一朵像小周周。
易天行把眼光从白白如棉花糖的云朵处收了回来,将手上那本《纯情卷》放回书包里,便进了省人民医院。
那天夜里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后,陈三星便被送到了医院的特护病房,老爷子的生命力果然够顽强,康健能力更是令人咋舌,不过这么些天,便接到了主治医师面带惊惶递过来的出院通知书。
今天,易天行便是来接老爷子回家的。
回到小书店里,叶相僧已经备好了饭菜,上桌之后,易天行便开始苦脸,满桌的青水菜,一水儿的素净色,怎看着也没啥食欲,陈三星无所谓,反正医生一直叮嘱着,要清淡清淡再清淡。
但梁四牛年过半百的人能有如此体重威势,那自然都是吃肥肉吃出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贼笑着出了书店,一会儿之后,便端了一大锅回来。
锅里煮着酸菜腊肉鳝鱼,大鲜大油之物。
叶相僧连道了两声阿弥陀佛,便捧着饭碗,夹了两筷子青菜,进了里屋,陈三星略想了想,也慢慢挪着伤余的身子,跟着他进去。
在卧室之中,仍然满地堆着书。
陈三星看着叶相僧的眼光渐趋柔和:“你知道我们见过面的。”
叶相僧将碗放到桌旁,合什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
……
知道陈三星和叶相僧在屋里叙着旧,易天行虽然隐隐猜到二人谈的是些什么内容,对当时的险恶过程仍有些心痒,但又不好意思去偷听,眼珠子一转,和憨憨的梁四牛碰了个杯儿,状似无意问道:
“老梁啊,你们以前来过省城吧?”
“是啊。”
“来省城干啥呢?”
“杀妖怪。”
“妖怪啥样啊?”
梁四牛嘴里正含着块猪肘,呆在那里,半晌后才道:“……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你们也下得了手?”易天行扁扁嘴,装出不屑的模样。
粗拙老梁难得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陈三星和叶相二人从里屋出来了,不知道叶相僧说了些什么,老农民的脸上没了皱纹,海阔天空,浮云已去。
他对易天行说道:“明天我和师弟就回卧牛山。”
第三部围城 第三十五章 编织袋4991以及告别
清晨不过五六点钟,小书店便醒了过来,随着木门被卸下的声音,陈三星提着那个编织袋坐到了门口,看着东边的鱼肚白,眼睛微咪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吵醒的易天行揉着发困地眼睛蹲到了他的旁边,疑惑问道:“老爷子,就算要走,也不至于这么早做准备吧?”
陈三星没有回他的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旱烟袋来,撕了几络土烟,便塞到了那个黄铜发亮的烟锅子里。易天行小时候经常给爷爷点烟,见他正在掏火,便微微一笑,把大拇指凑到了烟锅处,轻轻一捺,烟草便燃了。
易天行另一只手扶着烟杆,送到陈三星的唇边,陈三星愣了愣,便张嘴han住,吧嗒吧嗒地吸着,每吸一口,易天行捺在烟锅子的大拇指便会摁一下,将燃着的烟草摁地更实在一些。
老爷子呵呵一笑,往地上吐了口头烟发苦的唾沫,对他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居然也会服侍老人抽土烟。”
易天行笑咪咪道:“那是,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啊。”
“你们这小书店为什么还是这种老木门?”陈三星回头看着两人身后斜靠着的木门。
“木门怎么了?”易天行不明所以。
陈三星叹了口气道:“二十七年没有下山,这次下山,才发现世道变了很多,不敢说是现在的坏人比那时的多,至少也是人们将自己心中恶的一面展示出来的机会更多了。那两天我和肥牛在省城街上逛着,看见所有沿街的门面都换成了那种铁卷帘,不知怎嘀,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吧嗒了两口烟,神情有些落寞。
“现在社会活泛了,什么机会都多了,做坏事的机会自然也多了。”易天行微笑着安慰道。
“看来我们这些老黄历,确实不适合在这新鲜社会里挂着了。”陈三星一笑,满脸的皱纹又拢了起来。
易天行想着这位老农民的古道热肠,廿年执着,不由心头微润:“至少您这次下山,也算是了了一椿心事,也看明白了某些修道人的真实想法。”
陈三星摇摇头:“这世道太复杂了,我也懒怠再看,还是回卧牛自在。”
易天行也摇摇头:“您啊……”忽地住口不提,转而好奇问道:“我一直很奇怪,在沙场的时候,梁老头儿应该不知道咱们私底下的安排吧?”
“肥牛儿太老实本分,我就没告诉他。”
“那为什么我替莫杀出头的时候,他老人家来踢我,感觉那两脚不像意想中的,也不像后来踹中清静天长老时那么厉害?”
“因为我喊他踢你。”
“嗯?”
“我们从小便住在一起,有一年家里养了头猪,跑出猪圈了,我让他把猪赶回圈里,结果他一脚就把猪给踢死了。”
易天行又嗯了一声,无比疑惑。
“他这人太老实,所以我就给他定了个规矩,以后要他省点儿力气的时候,就喊:‘踢他’,如果是让他对付坏人的时候,我就喊:‘踹他!’。”
“原来他那天在沙场是把我在当猪踢啊。”
……
……
“易娃子,我觉得你人不错,想送你件东西,你要不要?”陈三星把烟杆在书店的门槛上磕了磕,敲出一地火星。
这些天的经历,尤其是在沙场中,陈三星双眼单挑清静天长老上清雷诀,早就让易天行明白,这位老农民一样的修士实力到了何等样恐怖的程度,此时听着有东西收,心想那不得是什么法宝?赶紧眉开眼笑地连声答应。
等看见陈三星从编织袋里往外拿东西时,他却是只好挠着头苦笑。
陈三星先从编织袋里取了两串香肠出来,薰的黄黑黄黑的那种,递到他手上。
“估计你和那小菩萨天天呆一起,蔑得啥子好油水吃,这两串香肠留给你以后晚上打牙祭。”
易天行苦脸一笑,接了过来。
然后陈三星又从编织袋里取出了一口大铁锅。
“您二位来省城,带锅干吗?”
“准备在省城开火,自己煮点儿饭吃要便宜些,哪晓得现在城里头连块开火的荒地都蔑得,我们又怕城管来赶,所以就一直放在袋子里头咯。”
他又取出来一把黄木椅子,解释道:“这是平常在家里头坐习惯啊嘀。”
接着又从那脏兮兮、角落都被磨起了毛边的编织袋里拿出来了……一条鲜鱼,几十斤大米,两件大红色的毛衣——手织的那种,另外还取出来了几双臭袜子,三棵大白菜,半壶菜籽油,二两红皮红生米,一桶烈性老白干……还有一根玉米,两根玉米,三根,四根,五根……最后发现,竟从这编织袋里掏出来了座小山似的玉米堆!
“额嘀亲娘咧。”易天行眼睛睁得比ET还要大,还要亮,看着堆满了书店门口的东西,“您下趟山不容易,也不至于把家都搬来了吧?”
“反正也就一袋子装起了,也不费什么事费什么劲。”
少年听到这句话,脑子终于转了起来,眼睛开始渐渐放光,望向了陈三星,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悦。
“你个瓜娃子猜到了?”陈三星嘿嘿一笑,把掏空了的编织袋扔在了他的脚底下。
易天行一手把编织袋攥了过不,指腹轻轻***着上面的污迹,还有绿红相夹的塑料条,上面有个化肥厂残缺的电话号码:4991——极夸张地赞叹道:“宝贝啊!”
……
……
当然是宝贝,一个能装下这么多东西的编织袋是什么?
——介不奏是传说中的空间袋咩?
易天行得了金箍棒开始傻笑,这时候又抓着脏不拉叽的编织袋开始傻笑,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埋怨道:“这么好的宝贝,您也太不上心了,现在上面全是脏泥,埋汰的很。”
陈三星挠挠头道:“也没觉得怎么宝啊,就是方便一点而已。”
易天行把编织袋坐在了屁股下面,生怕某人反悔,然后才开始腆着脸,学习怎么用这玩意。
……
……
学的差不多了,东边的红日也挣扎着探出了头来,透过墨水湖畔的柳枝轻轻扬扬照在这一老一少二人脸上。
陈三星微微咪眼,叹道:“真舒服,老汉我有些想家了。”
易天行看了一眼门口堆着的东西,皱眉道:“老爷子,那你们回去怎么办?这些东西怎么拿?”
“扛起走。”陈三星认真说道:“牛儿劲大,蔑得事。”
“包谷就不用了吧?”易天行挠挠脑袋。
“也对噢,这里是我们两家去年剩的陈玉米。”陈三星醒了过来,“本来就是想这次下山顺手卖了的,结果一直没有腾出手来。”
“成,我按国家保护价收购。”易天行意气风发。
“握手成交。”陈三星伸出手去,少年忙不迭地双手握住,那叫一个感动。
正这时,叶相僧已经用小煤油炉子做好了面条,给这两个人端了过来,看见门口堆地杂七杂八的物事,不由也是一愣。
“没姜没蒜没葱没辣椒。”易天行尝了一口,无比委屈,“真难吃啊,以后再也不能让叶菩萨大人做饭了。”
梁四牛也洗涮完毕了,叶相僧又做了两碗来吃。四个人便每个人捧着一海碗面条,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汤就着阳光,虽不辛辣,却十分新鲜。
想起了那个雨夜后的立交桥,想起了那夜也是这样吃着面条,大家对视一笑,尽在不语中。
面条几口就吃完,汤也没剩。易天行看见身旁的那桶老白干,忽然来了豪兴,一掌拍开,就往几个人还残着面条的海碗里满满地倒上。
“干!”他举杯敬朝阳,便往嘴里倒去。
陈三星咪了咪眼睛,也举起了海碗,一口饮尽,泼出来的酒水湿了他的老旧衣襟。梁四牛见师哥喝了,也赶紧一口喝光。唯独剩下的叶相僧在这三个“农民”的目光注视下,也终于抵挡不住群众的压力,苦着脸浅浅地抿了一口。
在墨水湖畔小书店,迎着省城新生的初阳,四人心中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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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的飞机就要到了,机场还是那么的拥挤。
四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进了机场,其中还有一个光头俊美的和尚,这组合看上去无比怪异,省城机场里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射了过来。
梁四牛看着机场里水滑一片的地面,看着自动扶梯,不由有些慌神,拉了拉师哥的袖子:“师哥,第一次做飞机,有点慌噢,咧要好多钱啊?”
陈三星也是头一回坐飞机,本就有些惴惴,听到他说话,却强笑道:“莫怕,易娃子掏钱,说让我们享受一哈。”
正扛着那把黄木椅子的易天行听到这句话,凑到二位老爷子身边调笑道:“梁老爷子,你那天把我踢到天上坐了好几次飞机,今天你也试一下这个味道。”
去换了登机牌,把行李托运——托运费都比这些山间事物要贵许多——四个人站在安检通道处告别。
“什么时候去卧牛玩吧。”梁四牛诚恳邀请着两个年青人,陈三星也点点头。
“一定。”易天行应道,叶相僧合什一礼。
易天行很喜欢这两位老农民,现在省城又没有什么事,本打算就去卧牛山住些日子,但蕾蕾马上就要高考,而自己那该死的鸟儿子,不知为什么还一直没有飞回来,总是在西边的山上慢慢挪着,所以一时脱不开身。
正在别时闲话,身边却走过去了一个队伍,队伍的方向是港澳登机口。
林氏商贸集团要回台湾了。
易天行微微颌首,向队伍里的林栖衡打了个招呼,林栖衡此时在众人簇拥下不方便回礼,略有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一头耀眼短红发的莫杀却不管旁人的眼光,走了过来,对着他便是鞠了一躬:“师傅,徒儿走了。”
易天行没好气道:“前两天还是黑头发,怎么今天就染红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莫杀更没好气:“和师傅在一起呆了两天,徒儿吃的香睡的好,鬼知道怎么回事,境界又高了,头发红了就回不去了。”
易天行一窘,凑到她耳边嘻嘻笑着说道:“下次来,我让你见见那个传说中的胖师弟,估计你会红的更快。”
……
……
负责林氏商贸代表团安全的秦琪儿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轻声说道:“小声一些,不要被人听见了。”
易天行对她轻声问道:“听说你现在是省城六处主任?”
秦琪儿点了点头。
他俯到她的耳旁说道:“你父亲是不是已经对昆仑本坛动手了?”
秦琪儿微微一惊,不好明言,只好又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颌,转向陈梁二位行了个大礼:“见过两位师叔。”按辈份她确实应该这么叫。
离去之前,莫杀塞了张硬硬的东西到易天行手里。
易天行疑道:“什么东西?”
“钱。”莫杀回答地异常简洁。
少年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张卡,撇撇嘴:“看来是很多钱。”
……
……
先前几天,他已经把古二要求的投资的事情给林栖衡说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将来他和林伯以及莫杀见面的机会还多,所以看见林氏一行人消失在进机口里,并没有多少离情愁绪。
往CD的飞机也开始接客了,陈梁二位提着随身的小包包,便准备进去。陈三星仍然是一脸平静,梁四牛脸上却有了几分难舍之意。
陈三星终究还是看着叶相僧行了一礼,很郑重。
叶相僧也合什回了一礼。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怪叫一声,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袋子,塞到了梁四牛怀里。
“这是什么?”
“新耐克,很贵嘀,老爷子以后下脚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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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飞走了,易天行和叶相僧抬头望着划破蓝天的痕迹,悠悠道:“我最初最不喜道门的人物,总觉着在乎利益有余,清静不足,直到见识这两位老农,才让我明白,不论道佛,都是有高人的,以陈老爷子的恐怖修为,却甘于在卧牛山里种田养猪,这才是真正的道家清静吧?”
提到清静二字,他便想到自己那招人怜乞人憎从来清静的道门圣兽鸟儿子,已经几个月没见了,心中担忧不已,三味坐禅经缓缓吟诵,微微放出神识探去,气息从机场后的草地中直冲天穹,却与白云一触便铺洒而下,往着西方淡淡飘去。
——神识感应到一切如常,小朱雀还在那边蹒跚移步,无病无灾。
高空之中的机舱内,有一胖一瘦两个老农民正在空姐可怜的目光注视下捧着呕吐袋大吐特吐,忽然感觉到了淡淡气息,就像是他们初至省城时那样,不由哀叹道:“这瓜娃子害死老汉咯,穷苦人哪有这享福的命嘛。”
第三卷《围城》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