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叠罗汉(下)
体温计很久没用过了,嘿嘿,是我错,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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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内的三人没反应过来,先是互视一眼,才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畏惧。
小朱雀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极诡秘的向室外疾飞。
易天行怪叫一声,整个人从病塌上一纵而起,伸手便要去空中抓小朱雀,不料疾如闪电的出手却仍然只抓住了空荡荡的气体。他大怒之下顾不得此时病体缠mian,脚跟在病塌上重重一蹬,伴着轰隆的病床倒塌声,整个人的身子已经横横飞了出去,直追雀影。
小朱雀在空中强自挣扎着,翅膀扑扑扇着,似乎是想脱离那股力量的控制,但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几片稚茸羽毛渐渐飘下,雀身却是出了禅房沿着回廊便向后园去了。
紧跟在后的易天行看得是又惊又怒,心中一痛,一咬下唇,身子犹自滞留在空中,也来不及落地,右手化作铁爪攀住禅房木门一角,整个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半圆弧紧紧追着不能自主的小朱雀而去。不料他快,那力量抓着小朱雀跑的更快。易天行头顶擦着回廊房梁伸手一探,仍是险险差了数指。
下一刻,小朱雀咕咕惨叫一声,控制他的力量似乎更大了,速度陡然加快,嗤地一声冲破空气的阻障,用肉眼极难观看到的速度往后园奔去。
易天行心头一凉,虽隐约猜到这力量的主人就是自己寻找的那个声音,但眼看着自己骨血一般的小朱雀被人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苦不堪言,他便莫名愤怒。
愤怒之下,他这三日来的苦修终于显现出了成果。
易天行身子犹在回廊上空疾奔,双手退至腰腹间其快无比地结了个手式,中指与拇指微触,双手反向而置,结了一个莲花童子手印,体内火元呼地一声苏醒过来,神识中心经经文一动,真气由眉宇间往下疾沉,再自小腿以下的皮肤处猛地绽了出来。
呼的一声!
奔跑中的易天行双腿燃烧了起来,整个人的身体笼罩在朱红色的火焰之中,以寻常人不可能做的姿式前倾疾奔。他体内真火疾出,顿时点燃了身后回廊上的木头,而他的身体也以难以想像的速度,穿出回廊,踩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穿小亭直追而去。
感觉着空气击打在自己的脸上眼中,易天行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什么事情,身子已经随着惨鸣着的小朱雀急速前行折返,不一会儿功夫,一雀一人便穿过了归元寺后园,一前一后进了小山,隐约可见一处茅舍。
“停住!”
正左一招袖里乾坤.右一招袖里乾坤,准备辛苦扑灭回廊残火的归元寺主持斌苦大师,远远看见易天行的身体将要随着那只朱雀飞进后山某处,不由气急败坏大叫道。
归元寺其余的和尚也露出了无比紧张的面容,纷纷赶了过来。
易天行每根头发都紧张到了极致,哪里管这些秃驴罗唣,只当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带着身后腿上巨夸张的火焰,扮出三太子威煞神情,便一头往朱雀遁入的那间茅舍扑了过去。
斌苦老和尚面露不忍之色。
……
……
只听得“嗡”的一声巨响,易天行一头撞到空中的一道结界上,淡青色的光圈隐隐一现即没。
他狂追朱雀,却浑忘了自己早前就深为畏惧的青色光圈,毫无准备之下,又是全力扑击,这下撞的实在是太猛。整个人的身子惨惨然被震出一道可怜的弧线,狼狈无比地落到远处的湖中,激起水花大片,金鲤数只。
这青色结界的威力实在太大,易天行铁铸的身子都被撞的险些散架。他摇晃着脑袋从水里站起来,脸上还留着代表震荡后遗症的痴呆表情。
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火中少年,这一刻便成了落在汤中的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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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乃是极其固执之人,心忧小红鸟死活,浑不知惧地从湖中爬起,便欲又要往那间茅舍冲去。
幸好此时归元寺后园的诸多“高僧”尽皆赶了过来。斌苦老和尚气喘吁吁地赶到湖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诸位弟子,抱住易施主!”
易天行被撞的有些浑浑噩噩,神智不清,听见这句话还不耐烦地一摆手,咕哝道:“我自己起来了,不用抱。”
归元寺的和尚却不管那么多,纷纷冲到他的身边,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只盼不让这个小祖宗再行动一步。
不知道是被冰凉湖水一镇,还是小朱雀被那人抓走,易天行忽然感觉自己的体温下降了些,再看绵在自己身上的众僧,终于醒过神来,乱骂道:“原来你们这些贼和尚想要拐我儿子!”他虽然怒极,却也不忍下重手,肩头一震,便把一个和尚震飞开去;一提左腿,又将一名和尚踢入水中,天生神力,这区区几个和尚又如何能拦得住他?
“糊涂!……施主误会了……念咒施咒!……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最忙的人倒是斌苦老和尚,他先骂弟子糊涂,竟妄想用肉体之力抱住易天行,后又解着想跟易天行解释,事情并非他所想像,再看着有一弟子被震到了湖心亭上,忍不住出言指点,最后这声,却是哀叹连连了。
一个归元寺僧人终于施出了法术。
“嗡班扎叭呢吽,定!”
僧人轻颂咒语,然后一只手掌卷着念珠轻轻击打在易天行肩头。
易天行肩头微微一麻,微感诧异。他听出这几字真言乃是金刚手心咒,只是纳闷于金刚手心咒竟有定形之用。
不过他的肉体实在太过强横,只是微微一滞,便又如常向前行走。
僧众们此时心头大骇,生怕这不知死活的少年冲入茅舍里把老祖宗得罪了。大骇之下,再也顾不得修行风范,十几个和尚冲天而起,齐齐向易天行扑来。
易天行还没愣到要和十几个有修为之人硬抗,脚尖在湖畔石板上一点,身子滑溜溜地移开数米,躲开众僧之扑。
斌苦大师早有准备,趁着他身形未定,手腕上一直悬挂着的檀色念珠脱腕而出,直奔易天行面门。易天行认出这串念珠便是初入归元寺时险些对上的法器,心头一震,强自把身体一扭,险险避过念珠上散开的淡黄光芒。
不料他这一避,却将自己的右肩全部让给了身后的一位僧人。
“嗡班扎叭呢吽,定!”
这僧人功力比先前那位要高的多,易天行右半边身子一麻,体内真元运行不畅,不由停下脚来,闷哼一声,左手拇指在小指尖上一搭,意桥即通,麻痹之感大减,一侧头却看见原来是叶相僧正满头大汗的急催法力。
斌苦大师功力觑此良机,轻身一飘至了易天行身前,右手对着易天行横打过来的左臂一格,左手成指点在了易天行胸口膻中之上,轻宣佛号:“嗡班扎叭呢……卟……”咒语最末的“定”字变成“卟”字,却是被易天行挥臂震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饶是如此,易天行身子也似被加上了千斤重缚,行动滞缓起来。
看见主持吐血,再加上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归元寺僧众哪敢放过?便在一霎之间,众多僧人纷纷向易天行扑了过来。整个归元寺后园湖边便只见得僧衣飘飘,光头晃晃。
易天行暗中叫苦,每当他体内火元微涨,身体微动之际,便有一个和尚给自己施上一掌,定上片刻……不多时,易天行的身前身后,便挤满了和尚,和尚们的双掌紧紧贴在他的胸上背上,甚至大腿上。
易天行不甘如此就缚,闷哼一声,自楞伽经上看来的心法疾运,真元稍动,再凭着自己的天生神力,竟勉勉在众多僧人的施法下,向前迈了一步。
归元寺的和尚们哪里见过这种蛮牛型怪物,骇的不知所以然。
先前被挤在外面的僧人们已是惶然失措,口中胡念着咒语也冲了过来。“嗡迟加日阿嘎纳……”、“嗡哂比日阿嘉日阿……”、“嗡班杂民嘎阿嘉嘛梭哈”、“嗡啊姑汝曼扎……”“嗡呀嘛日阿嘉”
煌煌念咒之声响彻寺院。
易天行周遭僧众太挤,不过这些后冲过来的僧人却自有妙招。有的从僧群里钻进去,照着易天行的臭脚丫就来上一掌,定上一咒。而更多的却是飞身而上,踩着自己师兄弟的肩头,隔着老远,便把手掌往易天行面门上按去,也不管有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此时归元寺后园里的情景实在是荒唐可笑之极,几十个僧人将易天行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包住,竟是从上到下叠了几层,却似像马戏团表演一般。
不一会儿功夫,易天行便感觉自己平日还蛮干净的脸上,便多出了十几张夹着汗酸味的手掌,不由腥恶欲呕,他透过捂在自己鼻子眼睛处的三只手掌缝里看着对面的斌苦主持,哀叹道:“宗喀巴大师祈祷文、宗喀巴大师心咒还靠些谱,你这些徒弟怎么连跨越经书免罪咒也般出来了?”
哪怕他天纵其能,此时也早已无法动弹。少年家又实在兴不起运起天火烧死身周和尚的邪念,于是放弃了挣扎,只是嘴里骂咧咧道:“你听听,他妈的怎么连吹脚加持咒和肉食加持咒也搬了出来?当我是骡子还是盘菜?”
斌苦大师愧然一笑,旋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天时正好,阳光普照,归元寺湖心亭上栖着三两只小鸟,清鸣惬意,而湖畔岸上的人们正在为一只不知死活的小红鸟玩着辛苦叠罗汉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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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四十六章 老祖宗
暮色渐至。
归元寺后园里的叠罗汉游戏也不知进行了多久,被埋在一大堆和尚身下腿上的易天行终于忍受不住人气烘熏,无奈认输道:“我不进那个屋子了,你们放了我吧。”
气喘吁吁的斌苦和尚满是怀疑问道:“施主当真。”
“言出必行。”
虽听他说的肯切,斌苦却哪里敢相信,指挥着站在和尚堆尖上,已经快站不稳了的僧人去湖里捞了十几株铁莲,实实在在把易天行绑成了粽子,再亲自带着叶相僧及几个功力深厚的弟子一路将易天行押至禅房,一路上众人手掌还是亲密贴在易天行身上,口中金刚定心咒喃喃不停念着。
禅房内。
“施主破不了结界,且……嗯……我寺那位老祖宗虽然顽心不减,但想来对小红鸟也没什么恶意,还是在这里等会儿吧。”
易天行倒在禅房塌上,噗地吹了口气,吹开自己唇边的一片湿荷碎叶,看了看自己身边如临大敌的僧人,再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几个泛着淡淡光泽的僧人手掌,叹道:“那结界是什么名堂?”
斌苦大师略想了想,终于还是应道:“那是金刚伏魔圈。”
“噢。”易天行反应很平淡。
这平淡的一声“嗯”倒是令归元寺众僧有些诧异。众僧心想:莫非这位天火少年竟然不知道金刚伏魔圈乃是佛门最为纯正威力最猛的法阵?——这还真是让他们猜着了,易天行在踏入归元寺之前,对于玄学禅宗之识,全是一片空白,一地道小雏儿,自然不会知道金刚伏魔圈的赫赫大名。
易天行咳了两声,问道:“后山你们口中的老祖宗是谁?”
“佛曰,不可……”
斌苦话还差个结尾音,易天行已是浑不讲理地把最后那字喷了出来:“说!”
“咳咳。”斌苦见他霸道,不由尴尬地一笑。他看了看禅房中的众僧,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将众僧支出门外,众僧虽然不放心易天行,但也只得遵令去了。
斌苦望着易天行的双眼,忽而眉梢微耸,沉默半晌后说道:“后山那老祖宗,乃是我寺的一大异数,也算是本寺的一大秘辛了。”
易天行看见一干和尚退的干净,双手双脚仍是被那些铁莲死死捆着,便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跃了起来,动作好不潇洒漂亮。
斌苦看着他闭目一用力,便将身上铁莲枝挣的寸寸断裂,脸上却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反伸手随意无比地递了碗茶过去。
易天行接过茶笑道:“不怕我变卦,去冲撞了你们的老祖宗?”
“我信得过你,若非如此,也不会将归元寺之宝血书心经楞枷经借与施主观阅。”斌苦大师淡淡道。
“这老祖宗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让你们怕成这样?”易天行虽然心焦朱雀死活,但此时高烧已褪,心思回复静明,自然想到后山那声音既然是佛门高人,定不会对一只可爱的小鸟下毒手,于是心下稍安。加上他在县城听古老太爷讲那段陈年往事时,便已经对这位堪比天地之威的人物大是好奇,于是小心问道。
“老衲并不知这位老祖宗的身份。”
易天行不信,摇头不语。
斌苦大师解释道:“我自幼便在归元寺出家,当时便知道寺后有这样一位老祖宗。这位老祖宗长年住在小茅屋里,从不出来见人,只是寺中弟子偶尔会听他吩咐送些食物水果进去,而外面那个金刚伏魔圈也是一直在此,应该是为老祖宗护持修法。这位老祖宗虽然人不肯出来,但性子却有时像孩子一样顽劣,时常运起他的无上神通,在寺内小弟子耳边说话,吓别人一大跳。记得当年我有一次在湖边打水,便被他的声音骇得掉进湖里。不过常年如此,寺内弟子大都也就习惯了,反正这位老祖宗人是不肯出来,我们全当他在我们耳边响起的声音是……咳咳。”
“放屁?”易天行嘿嘿笑道。
“阿弥陀佛,哪敢有此等不尊敬的念头。”斌苦大师苦笑摇头道:“初时当然好奇,自然会去问师傅,后山里那个声音是谁。不料师傅也不清楚,说道他也是自幼时便见着这老祖宗在后山呆着了。”
“那你师傅的师傅呢?不会也是这样一套说辞吧?”易天行愈发觉着那位老祖宗有些古怪。
“不止我师祖,连我师祖的师祖也是如此说。倒仿佛这位老祖宗是从天地之始,便开始住在那间小茅屋里一般。”斌苦大师说道:“老祖宗性情有时顽劣、有时好笑、当然也有雷霆之怒时,不过更多的时候却是一个呆在茅屋里沉默不语。不过老祖宗对小和尚都是极好的,时常开些不伤大雅的小玩笑,甚至有时还会指点下小和尚修经文。这一来而去,小和尚们都会慢慢长大,然后成了主持、方丈,一代一代地传下来,自然对老祖宗是礼敬有加,敬若神佛。”
易天行想了想,皱眉道:“那建寺之初呢?白光和主峰这两兄弟集资建寺前,应该没有这位老人家,日后总该有些记载才对。”
“阿弥陀佛,竟是毫无记载,而且……传说白光、主峰二位先辈当年建寺似乎也与后山那位老祖宗有所干系,只是具体事由早已湮灭不可考。”
“我的娘哎,从顺治十五年到现在,那岂不是活了几百岁?”易天行啧啧称奇。
斌苦大师应道:“或许老祖宗已近神佛之体,正在修百年苦禅?不过弟子们也没谁敢去惊扰他老人家。”
“你们就任由这样一个千年不出的老怪物呆在自己寺里面?”
斌苦大师微微一笑道:“老祖宗已经成了本寺每日生活的一部分,也没有谁会觉得有什么特异,僧众们早就习惯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声音,多出来的玩笑话。”
“可为什么有一个金刚伏魔圈把这位老祖宗罩着?会不会是这个把他关住了?就像刚才把我挡在外面一样。”易天行眼珠子骨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主意。
斌苦大师正色肃然道:“小施主不可胡语!金刚伏魔圈乃是镇邪去妖至纯至正之法阵,小施主先前杀意太重,自然会被挡在外面,而老祖宗佛心淳正,一片天真烂漫,怎能与妖邪之物有半点瓜葛?”
易天行嘿嘿一笑,心想你们也不知道这老祖宗的模样,说不定归元寺里还真是关着个天底下最厉害的妖怪。
想到此节,他忽然盘腿坐着,以肘撑颌,说道:“真是个贪玩的白胡子老头吗?那我的朱雀儿子应该没事才对。对了大师,这位老祖宗法力高强是肯定的,那你前些天说什么上三天云云,又何必担心?还让我这样一个初哥来给你挡祸。”他看见斌苦欲解释什么,赶紧拦道:“出家人禁诳语,咱们也说直接些,你那些小算盘小子我也明白。”
斌苦大师一窘,半晌后方应道:“老祖宗身份何等尊贵?按辈份算,我们合寺弟子都可以当他灰孙子了,可不敢为了这事烦他老人家。再说这老祖宗性子又好强,如果知道我们连区区当世修士也奈何不了,只怕天天晚上我们都会睡不好觉——他性子上来了,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在我们耳朵边上唱一晚上的小曲儿”
“难道老人家性子这般强?既然如此,又怎会竟连阖寺僧众受辱也不出手?”
“从师祖爷那儿传下来,老祖宗为本寺出手也不过三次,均是面临灭寺之灾。一次是清道光年间省城巡抚强采湖中铁莲,与本寺争执起来,要锁拿本寺全体僧众入狱。就在绿营围寺时,老祖宗打了个喷嚏……”斌苦大师悠然回思,“……这一声哈啾,便震翻了寺外数十马匹,吓得巡抚大人从此多了遗尿的毛病,然后化为两道旋风直扑省城中心而去,沿路掀翻商铺若干,行人无数,才缓缓平息。一时间,归元寺内有神仙被省中百姓传的沸沸扬扬。此事被官府奏了上去,说本寺习妖法行反事,还好皇帝聪明,知道六合之外事,不可轻言,最终反是颁了枚御赐玉玺,了结此事,此后本寺匾牌便改成直书。”
易天行搓搓手,听的眉飞色舞,心想这老家伙还真是强到变态。他常常想着自己的身体已经足够,可哪想过一个喷嚏简直就像当今都还没研发出来的气象武器,不由大感佩服。
“性子好强!倒和自己有些相像。”易天行听着这般惊天动地的事迹,喜滋滋地想着,自己和这位厉害到不得了的人物似乎有这么一丝极勉强的相似处,聊可安慰,接着赶紧问道:“还有两次呢?”
斌苦大师忽然面露不忍之色,犹疑说道:“还有两次均是贫僧亲眼所见。老祖宗那两次杀人太多,场面太过惨烈,不便多言。只是教小施主得知,一次是在三八年十月底,另一次发生在六七年的七月末。”
易天行看的闲书多,记性好,自然知道这两个月里省城出了什么大事。三八年那次乃是日军在与国军一场血战后,突入省城;六七年,却是省城里两个造反派武斗正烈之时,他不由吸了口冷气道:“日本人和百万雄师可算是撞上煞星。”
斌苦大师摇头叹道:“世间乱离,这两场血肉横飞之事也不过是大时代惨艳浓妆上的一点血红罢了。”
易天行忽然皱眉想道:“这老祖宗天天呆在自己寺里,看着天下人受苦,也算不得什么好汉。”但他实在不想把这高人想成所谓“混俅”,于是自我开解道:“或许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出不了那青色结界吧。”一面想着,嘴上却未停问道:“那你把我拖进这淌浑水作甚?”
斌苦大师脸上窘态更甚,呐呐言道:“这个……当日小施主以九天玄火与本寺至宝天袈裟相抗,末了却被老祖宗一古脑收了去。若上三天的小公子前来讨要,本寺实在无法应付。而老祖宗似乎对小施主您格外青眼有加,因此本寺……这个,惭愧,惭愧。”
易天行一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摇头叹道:“大师也是说笑,我与那位老祖宗也未曾谋过面,怎会得他青睐?”
“小施主可知当日斗法因何昏迷?”
“噢,这自然清楚,说到这儿我就是一肚子气。”易天行状作愤愤不平道:“你弄一法宝来对付我这无辜学生倒还罢了,末了我腹痛憋出屎主意,好不容易胡乱炼成了什么九天玄火,眼看可以将这天袈裟破掉,你们那老祖宗竟然以老欺小,为老不尊,亲自出手……噢,不对,是亲自出声将俺击倒,啧啧啧……”
“施主误会了。”斌苦大师合什正色道:“当日玄火离体,施主无力自保,险些丧命于天袈裟之下,却是老祖宗在千钧一发之刻,将施主救了下来。”
易天行调笑道:“你那时胡子眉毛被都冻成雪丝,整一个圣诞老人般,还能看见过程如何?”
斌苦见他不信,着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须得信我。”
“不论如何,终归你们那位老祖宗以大欺小的罪名是逃不脱的。”易天行也自好奇那位高人为何救了自己,脸上却扮出鄙夷神色,“还说什么老祖宗身份尊贵,我看也不过就是个老不修。”
……
……
“你小子胆子不小。”一个声音在禅房里响了起来。
易天行正调侃斌苦老和尚来劲,下意识应了声:“你老子我天生贼大胆。”说完这句才发现事情不对——这声音听着耳熟,竟像是那老祖宗的!
可他发现了也来不及反应,只听着那声音嘿嘿笑了两声,他便惨惨地被禅房内空气一阵轻爆震地飞仆于地,然后又被生生抓到空中,手脚乱动着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摔在墙上,震下梁上杂物若干,灰尘无数。
易天行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震的是五脏六腑在体内绞成一团,好不难受,半跪在地上,发现嘴里全是灰,不由呸了两声,又干呕两声,咳了阵后仍是强颈骂道:“又来欺负凡夫俗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斌苦大师在旁边替他着急,对着空中打着圆场:“老祖宗,这小子嘴上缺德,不过人倒不坏,您就饶了他吧?”
易天行低着头暗自一乐,心想我不好意思求饶,老和尚替我求倒也不错,这一来便觉着斌苦老和尚满是皱纹的脸看着愈是亲近可爱了。
那老祖宗身在后山茅舍之中,声音却在易天行呆的禅房里响起。
那声音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俺老……老……老家伙玩你耍子的。”
易天行面子已经摆了一次,哪里还敢再和这位神佛一般的老家伙犟嘴,嘿嘿一笑,学斌苦和尚的模样往空中胡乱揖一揖,涎着脸柔声道:“老公公,你何必和小子我一般见识。先前您将小子养的那雀儿拿去玩,玩了这久想来也该厌了,还是还给小子如何?”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在禅房内凫凫荡荡,宛若自天外无迹而至。
“还给你?天火流于外,心火焚于中,凭你小子的本事,只怕养不了几天,不是你被心火生生烧死,就是这小鸟无法控制天火,把这人间烧的个七零八落。小子,你还要吗?莫要调嘴,害了大事。”
易天行唬了一跳,哪里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会给自己带来这大的麻烦,可委实又舍不得那个可爱的家伙,一人一鸟这些天“长相厮守”,感情日深,但毕竟是性命要紧,一时间诸多念头涌上心头,眉头紧锁,好生为难。“难道自己真要把小红鸟留在归元寺里养着?”想到要和小朱雀分离,易天行不由眼圈一红。
斌苦和尚在旁看着他可怜,也无它法,只得轻声颂着佛经。
“嘻嘻,你小子真不禁逗。”
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祖宗果然有一颗稚童之心。
随着这句话声音落地,易天行有些惊喜地发现从禅房门口慢悠悠地飞来了一只小红鸟,只是飞行的姿式还是有些笨拙,似是刚学会不久,摇摇晃晃、忽高忽低,它一面飞着,小脑袋还不时往后望去,像极了一个人正在害怕什么事物一样,看着可爱之极。
易天行喜地怪叫一声,冲上前去把小朱雀抱在怀里,欣喜之余细细察看它的羽身,发现一应完好——只是小小的头颅上面不知为何多出来了一小撮细细的白毛,不由大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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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书评,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回什么。只略提一句,切不要拿我的书与别的书相比较,莫问天可是我天天追着看的书,蘑菇体操教练可是我学习的目标。当然,范同志,周同学也都是我写YY的偶像亚,虽不能至,扒在边上受薰陶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再重申一遍免责声明:我对宗教玄学一窍不通。
第四十七章 缘份啊
易天行隐隐有些不安,用两根手指轻轻梳理着小朱雀顶上的那撮银白色的细毛,头也不敢抬,轻声问着身边的斌苦大师:“大师,怎么变白了?不会是被老祖宗拿着小家伙的脑袋在白灰墙上使劲擂的吧?”
斌苦大师哭笑不得道:“老祖宗虽然天真烂漫,童心未去,也不至于学黄口稚子做这那等乖张事。”他凑近前去一看,不料脸色倏地一变,显是震惊异常。
这时老祖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识货的憨货。”
易天行实在是有些摸不准这位大人物的脾性,怕得罪他自己再吃苦,便按斌苦大师传授,装作没听到。他侧脸看着斌苦一脸震惊神情,纳闷道:“大师,这撮白毛有什么古怪?”
“天……天……天袈裟?”斌苦嘴唇抖着,忽而轻身跃出禅房,不数刻便来到了后山茅舍外。
易天行虽然也跟了去,但心悸那道淡青色光罩,所谓金刚伏魔圈,只肯远远地呆在湖边,一面轻轻抚弄着疲态尽显的小朱雀,一面侧耳听着斌苦大师在说什么。
“老祖宗,那朱雀额上一撮白毛究竟是何物?”斌苦大师颤抖着声音问道。
“苦脸小和尚,你不是认出来了吗?”
说完这句话,归元寺后园里便回复了安静,那个调笑中尤自带着天地不可测之威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斌苦大师终于长叹一口气,满脸颓容转身回来。
“出了什么事?”易天行有些好奇。
斌苦大师忽然定定看着他,又满脸不舍地看看他怀里的小朱雀,嘴里念念有辞,自言自语道:“断不能这样,本寺至宝,怎能在我手上流落寺外?……可……又有何法?老祖宗神通亲种,我们这等层次的修行之人怎能拔除……罢罢,一切皆是缘分。”
易天行听的茫然不知所以。
这位归元寺的主持忽而双掌合什,口中颂礼有声,片刻后面上回复平常,一片慈悲祥和之意笼罩全身。
他轻轻对着易天行施了一礼道:“施主得老祖宗护持,想来也是极大的缘份,还望施主日后行善施仁,不要污了朱雀炽火之羽,也莫令那雪裟沾尘才是。”
易天行眉头一皱,想了会儿忽然大惊道:“难道你是说……大师是说,小家伙额上这撮白毛竟是……?”
斌苦大师微微一笑道:“正是本寺至宝天袈裟,也不知老祖宗用了什么神通,竟幻作了朱雀神鸟额顶上的一撮白毛。”
易天行嘴张的大大的,活似一个仰首看天却被天上掉下来的大烧饼噎住了的可怜人。惊喜交集之余,却有些不解和隐惧,他心想,这种好事,来的未免也太陡了些吧?咱可没动过抢天袈裟的念头,那老祖宗送自己这份大礼,到底是什么意思?
斌苦大师见他神情,微笑说道:“苦海无边,佛门慈悲却只渡那有缘人。施主既然得老祖宗另相相看,便是一缘;施主与朱雀神鸟相生相谐,情义铭于内,这又是一缘;施主若是不与朱雀神鸟分开,便有丧命之虞,而若分开,却又是情难以堪。故而老祖宗用天袈裟化为白羽镇住朱雀天火,既能够不让施主与朱雀生生分离,又能护住施主与朱雀安危,得一圆善之果,这更是极大的缘份。”
易天行先前只知道天袈裟是个极厉害的宝贝,这时才明白原来天袈裟对自己和小红鸟的意义竟是如此之大,神念暗查己身,这才发现体内真元流动顺畅,体温正常,神清气明,全没有前些日子昏眩不安之感,再看小朱雀也是安安然地在自己怀里打着瞌睡,一如平常。他不由感佩莫名,说道:“小子哪里有这深厚的福缘,实在不敢受此宝物。”
斌苦大师失声笑道:“实在不知易施主亦有不好意思的时辰。”转而正色道:“施主却是误会了,老衲虽舍此圣物,却是上体天心,盼朱雀神兽能顺利成长,早日为这世上降下吉祥佛光,施主勿需客气。只是……施主虽然一身神通常人难及,上三天里也不过有顶端少几位高手能稍抗一二,只要几位门主和小公子不出手,应该无虞。但今后身携朱雀天袈裟两大异宝,做事行路,均得小心才是。”
易天行先前听这老僧讲过上三天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定要借天袈裟一用,这时回过神来,不由微微皱眉,想这不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吗?不过若没有天袈裟覆在小朱雀额顶,自己这一大一小还真抗不住那种吐鲁番高烧——罢罢罢,他想了想,还是只有在现实面前低头,厚着脸皮把小朱雀揣入怀里。
他知道佛门弟子讲个机缘,便也不再言谢,只是暗自琢磨着,这又欠了归元寺一个大人情,还不知日后怎样去还。即便归元寺真有慈悲心,帮自己瞒着身携天袈裟的事情,但若上三天那位厉害无比的小公子找归元寺麻烦,难道自己还好意思袖手旁观?
想到此节,他再看斌苦大师一脸慈悲肃穆的神情,不由怀疑起这位高僧的真正用心来。
易天行想到自己初涉社会,便先欠古老太爷,后欠斌苦老和尚,屁股后面拖了一串算不清的烂帐,不由在心底恨恨暗骂道:“姜是老的辣,丝瓜是老的韧,枣子是老的绵,核桃是老的硬,这人……果然是老的最辣最韧最绵最硬……最奸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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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当夜留在了归元寺禅房中,他抱着小红鸟,细细研究着它额上那撮白毛,只觉着触手冰凉,但却不知如何施法。想到这节没弄清楚可不得了,他半夜溜到斌苦大师禅房内,唠唠叨叨问了半宿才弄明白天袈裟的妙用之道,只是把个老和尚整的是精神委靡。
第二日清晨,易天行在后园茅舍外叩了两个头,谢过老祖宗救命救雀之恩。
他本来还想进去看看那老祖宗是什么模样,心里还有偌大的几个疑问想请教,加上受古老太爷之托,光在外面叩头似乎不大好,总要亲自面见那人,叙叙三十年代旧事才合式。但斌苦大师只是笑而不允,老祖宗也不知是不是又找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不再说话。易天行只好悻悻作罢,心里刚生起哪一天偷偷溜进去看看的念头,却又忽然想起那个坚若金刚的青色结界,还是吐了吐舌头,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斌苦大师亲自将他送至山门外,忽然长叹一声道:“如今本寺至宝已归施主所有,施主多加小心。”
易天行点头应下。
斌苦大师又道:“听闻易施主乃是古家之人?”眉梢微微抖动一下。
易天行微微皱眉应道:“也可说是,这正是小子烦忧所在。”
斌苦大师叹气道:“古家老太爷前些年住在省城时,时常来本寺上香火,布施甚勤,奈何他是道上之人,杀孽太重,本寺实在无法与之深交。易施主年纪尚青,日后切可不行差踏错。”
易天行无奈一叹道:“看来,终究还是得想了法子把这事情推托干净才是。”
二人又闲说了数句,易天行便欲下阶离去,斌苦大师拦住他道:“施主莫嫌老衲罗嗦,只是你一身修行乃天生而来,不知这尘世里修士的诸般规矩,还是要多加小心。切不可以为自己有一身神通,便能横行无阻。”
易天行挑挑眉毛,没有应话,其实他如今心里骄纵之气渐渐滋生,只是自己还未察觉。
斌苦大师微微一笑道:“如今已不是宋明之时,科学昌明,佛法日衰,纵有些超出凡世的能力,也抵挡不住子弹。”
易天行嘿嘿一笑,斌苦大师知道这小子笑的什么,无奈道:“即便你能挡子弹,那火箭弹如何?”易天行一愣,又听着斌苦大师续道:“火箭弹能挡,导弹如何?原子弹?中子弹?外子弹?”
易天行噗哧一笑,知道这位高僧虽通世务,只怕也只是半通而已。他拍着老和尚肩膀道:“中子弹是有,外子弹又是何物?你我两个男人家,顶多怕怕内子,外子是无缘见识其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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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归元寺出来,易天行本想给袁野打个电话让公司派车来接自己,忽然想到先前自己才决定要少管那面的事情,不由好生心痛自己的腐化堕落,意志不坚,狠下心肠迈着步子往学校而去。
他将双手负于身后慢慢往学校摇着,一路上赏夏末街景,口中背诵司马光的《训俭示康》不停,又吟李商隐诗句以清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
难听的声音在省城安静的街巷中四处穿荡。
出归元寺往七里桥方向三四里,便有一处好景,穿省城而行的府北河绕流其间,微风行于水面之上,荡起层层轻纹,府北河堤上种着青青雅柳,柳树极茂,垂缕丝叶繁繁杂杂笼在岸边,映出了一大片淡淡斑驳影子。易天行走在绿荫之下,感觉身边似乎站着无数仆人,正拿着无数把绿绸好扇在扇风一样爽利。
他越行越是得意,叹道:“若于此处读书,岂不胜过皂隶郭家之俗?”天时尚早,他近旁无人,所以放肆地喷吐着酸言腐语。
正高兴着,却发现前面河边一块石上坐着一个瞎子,那瞎子手拿竹幡,上书几个大字:“祖传铁嘴断人前程。”
易天行微微一皱眉。
如今这年月,算命玩的大都是打一枪换一地儿的游击战术,哪里有这种扛着大旗的正规军?若算命的人手一支竹幡,那可别指望轻装上阵,敌退我进,只可能给城管家属晾衣服增加几根晾衣架。
走的更近了些,易天行只见那瞎子一身青衣,安坐如磐,不由心头一动。他依归元寺三天潜修所习心经暗观这个瞎子,发现此人体外一道浅浅灰色真气流动,果然是个修行中人,不由暗自警惕起来。
“测个字吧。”瞎子闭着眼,却对从身旁轻手轻脚掠过的易天行说道。
易天行站着想了想。
他虽然怕麻烦,但除了古老太爷和归元寺里的和尚外,还没有见过修行之人,今日在归元寺里得了天袈裟,出了寺门便碰见一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来人何意,不由动了好奇好胜的心思,于是抿着唇微微一笑,便在石上坐了下来。
“先生今年贵庚?”
“丁巳年,甲辰月,壬寅日。”易天行摸着自己的鼻子。
“当今世上,还能记得这些老黄历的年轻人不多了。先生虽然年岁不长,但胸中所学似乎不少。”瞎子谦恭说道。
易天行微微一笑,说道:“闲话稍后再叙,既然测字,总不能聊天耽搁了你做生意。”
“先生心善,请出字。”
“既然说我心善,那就善字好了。”易天行哈哈笑道。
瞎子骨节突出的右手在竹幡的竹节上轻轻摸娑着。
易天行眼皮忽然一跳,便感觉身下一道酥酥然的寒冷之意循着石头向自己袭来。他知道是这瞎子弄鬼,眉头一皱,双手假意摸自己身上钱包,却是在怀里的小朱雀头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接着神念一动,体内真火迅疾运转起来,抵抗着这道异感寒气。
瞎子嘴唇微张,轻轻叹了一口气。
易天行闷哼一声,发现这瞎子递过来的寒气竟在一瞬之间猛烈了数十倍,渺渺然、若英华天降似向自己身上涌来!他倒吸一口冷气,才知道这瞎子刚开始出手时的气势,竟然是刻意遮掩,真正的实力竟然强悍如斯!
易天行稍一错神,一股冻彻人心的寒流,便沿着尾闾处浸了上来,一路杀伐而上,竟是势不可挡,瞬息间冻住了自己体内火元流动。易天行双眉一挑,想不到这瞎子区区一个凡人竟然有如此本事,略带愕然的眼神看了瞎子一眼,便微笑着将双手平搁在自己膝盖之上。
他的双手放的格外轻柔。
就像是两朵莲花在膝上盛开一样。
双掌食指相勾,反相而反,尾指轻轻离众——这正是佛门中的解冤结手印。
手印初结,易天行体内火元便开始沿着自己的神念欢愉无比地自在流动起来,渐渐融为金色的水滴,继而汇流成溪,最后注入胸腹间的一片气海之中……
瞎子袭来的寒冷真气此时仿佛变成了三伏天里的白雪,一触既融。瞎子面色一变,额上汗滴渐出,扶在竹幡上的粗大手掌握的更加用力,显出青白之色来。
易天行已经猜出了这人来自何地,虽然被古老太爷和斌苦和尚常在耳旁提着,弄得隐隐有些畏惧那个地方,但毕竟少年心性,恼这人不问来由便胡乱出手,闷哼一声,心中默念三昧坐禅经,一道道火性真元,便浅浅渗进石头表层下往瞎子坐处追了过去。
……
……
此时朝阳方升,残月未坠。
易天行和瞎子二人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似乎憩意恬淡,只是不曾说话。瞎子手持竹幡,皱眉苦思,似乎是在想着为易天行测字,又哪里知道这二人正在进行着不属于世俗人理解范畴内的拼争。
这时河畔远远地走过来了些晨练的老头老太太。
易天行忽然起身站直,唇角闪过一丝妖异的笑容问道:“可测出来了?”
瞎子抬起手臂,有些艰难地擦去额上黄豆大的汗珠,半晌后才缓缓应道:“……不可测。”
易天行看着他枯萎内陷的双眼,冷笑道:“我不懂算命,不过还记着许慎《说文解字》上解的明白:善者,吉祥也。”
瞎子身躯一震。
易天行忽又微微一笑,合什道:“吉祥天何等样渺然的存在,何苦与我这世俗穷小子有牵连?烦请转告贵公子,小子我对吉祥天向来敬仰,断不敢有所轻慢,请勿误会。”他说完这番话,也不理对方如何,摆摆手便往朝霞下的七眼桥方向去了,学校便在那处。
瞎子抬起右臂,哆嗦着抓住竹幡,很辛苦地站起身来,只见他手指微微一弹,高五尺有余的竹幡便嗤地一声化作了他手掌里的一只青莹竹杖。瞎子咳嗽了两声,便拄着竹杖,和着“嗒嗒嗒嗒”的杖头点地声,黯然远去。
随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河畔的柳林中,那块大石头砰地一声从中裂开。
第四十八章 妖,是一种问题
拄着青竹杖的瞎子十分吃力地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了省城西面一处古朴院子外。他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只是有些奇怪,瞎子避着正厅不进,反而进了院中三层小楼侧边的一间小平房。
入了小平房,瞎子轻声吩咐仆妇准备了些冰块和大桶凉水,略坐了阵,便进了卫生间。他把冰块往大桶凉水里一倒,扑通数声,清清凉水迅速冲刷着冰块,凉意直弥室内,纵在九十月之交的天气里,也让人感觉冰寒难挡。
瞎子却似乎感受不到这些。
他将青竹杖搁在桶旁,摸索着脱下衣服,露出瘦骨嶙峋却周身潮红的身体,然后缓缓滑入冰水之中。
只听见嗤的一声响。
竟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生铁浸入冷水一般,木桶里水气直喷,瞎子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细细看,才发现他的眉梢和发端早已被火烤的枯卷起来。
泡了许久,瞎子仍是咳嗽声声。
他皱着眉叹了声:“真是厉害。”
一阵叹息后,瞎子在大木桶中捏了个剑诀,盘膝运功,左手摸到桶边死死地握住那根青莹剔透的竹杖,似乎在借助竹杖里蕴含的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自己体内到处乱窜的真火残劲尽数逼出体外,原本被火灼过一般的身子,才渐渐回复了平时的苍白之色,被易天行逼进体内真火灼的四处枯卷的发眉也渐渐平顺下来。
而此时,先前冰寒沏骨的凉水,已经开始不断冒着热气。
瞎子借助外力,勉强逼出易天行留在自己体内的热毒,整个人虽然脱了被心火烧烤的煎熬,却也是疲态全现,整个人看着颓败不堪。他收拾妥当,才拄着青竹杖慢慢从厨房行出来,吃力地迈着老沉的脚步,进了小楼。
“竹叔。”小楼里的几个人向他行礼道。
其中一个黑黑的小个子一身阴煞之气,他看见竹叔面容憔悴,眉头皱了下。
“宗思你来啦?”瞎子竹叔微侧着头听了听,忽然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禀报公子。”
上了二楼。
“竹叔为何单身赴险?”似乎很喜欢赤足而立的小公子今日穿了件雪白的衣裳,看着飘然若仙。他站在窗口,也不回头,语音里却透出几丝关切。
竹叔叹了口气,应道:“昨夜灵识偶有一得,便临时起意多算了一卦,探得天袈裟已经附体,公子昨夜做题太晚,属下不便打扰,自作主张前去察探,不料却碰见那学生。”
“易天行?”小公子回头皱眉道,眉尖极细,弯出道冰冷却美丽的小圈来。转过身后,他发现竹叔面色不对,淡淡让他坐下说话。
“正是那人。”
小公子沉思半晌后道:“依前些日子看来,他体内火灵肆虐,自己又不识修行之法,应该会渐渐火灼而死。”
“不知他得了什么奇遇,竟然还是活蹦乱跳的。”竹叔眨着深陷的双眼,苦笑道:“不过属下与他对阵之时有所感应,天袈裟应该便是在他身上。”
小公子微一凝神,思琢少许时间便明白易天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微微一笑,转而问道:“竹叔与他交手,可是受伤了?”
竹叔微一欠身道:“正是,那少年体内火灵实在充沛的惊人,甚至比浩然天的火老头真元还要雄厚数分。属下一时不谨,被火元攻心,受了些小伤。”
小公子轻移赤足走到竹叔身边,款款蹲下身子,将一根如葱手指轻轻搭在竹叔腕间寸口,闭目凝神半晌后缓缓道:“似劲却衰,数脉实脉相杂……竹叔错了。”
竹叔微微侧头听着。
“那学生体内真火极旺,若一般人,竹叔您用冰寒意攻之,确是正途,但那小子天生怪异,不能以常理论,被他火元反攻,您体内真气仍为寒态,两相交杂,伤害尤其之大。”小公子起身轻声说道:“您当用自己最擅长的木门,即便不敌,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竹叔微笑应道:“老家伙心思确实有时候转不过来。”
小公子亦是温柔一笑,道:“您先歇着吧,我去看看那个易天行的神通。”
竹叔忽然面露紧张之色,侧着头急忙道:“公子尊贵,怎可轻身犯险?”
小公子走到窗边,看着街对面的民居,看着街头的树枝,看着街人面色如常行走的人们,幽然叹道:“自小在山里长大,门中长辈都夸我冰雪聪明,是上三天六十年来进速最快的一位,说起日后这门主之位定是我接手……当年我要入世修行,你和父亲都不答允,如今我已经在这个世俗的城市里生活了两年,看到了以前在山里面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感受到了我们在门中永远无法感受到的鲜活气息,修为日进。若欲出世,当先入世……”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似乎与先前话题毫无干系的话,忽然话风一转:“易天行既然能伤得了你,看来确实是个对手。我不是好斗之人,只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那天袈裟?”竹叔皱眉道:“此事应当禀报门主才是。”
“你前些天不是已经给父亲报过信了吗?”
竹叔这才知道自己私底下的动作全部落在小公子眼里。
小公子瞥了他一眼,道:“别慌着请罪。有两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是台湾的林伯已经动身来了,先经香港,然后在上海参加一个论坛,再来省城。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宗思已经带着水门从昆仑得来的地精之火前来……”他略停了下道:“坏消息是,莫杀这次却不知因何缘故没有跟着他来。”
竹叔释然道:“既然如此,天袈裟也就不是急用之物,此事倒可缓上些时日。”
小公子摇头道:“前些天父亲来信将我呵斥了一番,说道严禁触碰归元寺。我倒是不明白,归元寺里的僧众法力也不过尔尔,怎能让父亲大人和老门主如此畏惧。若归元寺真有大神通,我倒要去看看那姓易的小子,看看他何德何能,竟让斌苦和尚双手将天袈裟送予他!”
其实这位冰雪一般的小公子心中还有秘密。
他双手轻轻抠弄着窗台上的雕楠木眼,脚微微踮起,雪白的赤足轻轻摇着。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山上时,曾经在父亲房里偷看到的那本册籍,那还是首任门主留下的,册籍中充满了怅悔哀伤不甘失落之意。
上三天的老门主是昆仑一脉,当年在雪山巅上修行数十年,上承天霜,下接地火,修成了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但那书册中记载着,似乎当年老门主下山后遇着一件大事,才动了念头组了上三天,又失落于自己的修为距某种存在太远太远,从而有些自弃。
他本不以为意,不料父亲大人接任门主之后,捧着那本小册子看了三天,匆匆下了次山,也不知去了何处,然后重伤而回。
从此父亲也自颓然,虽然明明修为高深在世上难觅敌手,却是躲在吉祥天深山中淡泊而活。
他不服,于是又看了一遍小册子,然后记住了一个地方和一句话。
归元寺。
“暗行苦行碌过十年,朱雀飚飞直上三天。”
难道上三天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这句话?
小公子苦思不得其解。
于是在修为精进后,他要求下山入世修行,全然不管不顾吉祥天遁世炼器的门规,来到了省城,然后找到了一个莫须有的理由索要天袈裟——他要看看归元寺里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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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在老房子里对着幽幽蓝天,不停想着归元寺里秘密之时,易天行已经回到了学校。他正躺在一教背后的小露台上,对着同一片幽幽蓝天,想着归元寺后山那位了不起的老祖宗。
这堂课是外国文学史,他胡乱应付了同学们的询问,偷偷跑了出来。一教这种飞机式建筑,在庞大的正楼身后,还留着一间两层的小楼,与正楼相连。易天行从小楼的自习室里搬了个椅子,便坐在了露台的旁边,发起呆来。
一教学楼背后便是图书馆,两栋楼之间密密匝匝地全是参天大树,这些树趁着秋天还没真正到来之前,撒泼似地拼命疯长,大片树叶将楼下的草地遮的密密实实,或粗壮或细嫩的枝叶四处伸展着,有些已经伸到了教学楼的露台上,似乎要玩一把金秋落叶前最后的疯狂。
楼下的草地上有些不畏死活的学生情侣正在搂搂抱抱,将自己的恩爱显现成为光天化日下的影片。易天行低头偷窥,面上露出一丝极暖昧的笑容,然后将右手轻轻搭在露台沿上。
露台沿上垂着一溜树枝,极细极嫩的那种。
他用食指轻轻触着枝叶,感受着上面的新鲜生命气息。
蓝天白云在上,朗朗书声在后。易天行双目似闭未闭,左手结了个手印,残留在他体内的寒气,被五昧坐禅经心法缓缓逼了出去,沿着那根细长的食指慢慢吐向树枝。
大树似乎有先天吐纳之能。那串极细极嫩的树枝被这股寒意冻着,却没有变得冻脆,还是俏然搭在露台上。
不知过了多久,易天行睁开双眼,吐了口浊气,望着自己食指上的细枝轻声道了声谢,便拾起书包下楼。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一教学楼后不久,省城一教学楼背后、靠着大树的那片草坪青色渐除,寒意突降,霜上草地深处,白露白露,冻僵鸳鸯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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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才知道有人来找过自己。
易天行歪着头想了会儿,到门房花五角钱给袁野打了个电话。袁野有些意外之喜,却让易天行很意外地回答道,自己并没有打电话,然后殷勤邀请“易董”抽暇前来鹏飞工贸视察工作。易天行这时候正被归元寺、上三天、会玩“气象武器”的神秘老祖宗、会耍“玄冥神掌”的瞎子这些事情弄的头昏脑胀,加上对于古家的事情还没有想清楚,赶紧支唔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不知道是谁来找自己?
他想了想,忽然感觉自己书包里的铝盒子跳了两下,这才一笑想起那个小家伙。
走过教工食堂,他来到了还在修建中的南园。南园此时远不是招生通知书上描绘的那般美丽,还是一个满是泥塘的大工地,这时候正是工人们午休的时候,工地一侧的角落里,槐树之下,格外安静。
易天行留神有没有人注意自己,偷着空把小朱雀从铝饭盒里拿出来。
他看着正骨溜溜转着乌漆小眼珠的红鸟儿,嘿嘿笑道:“好像归元寺的老祖宗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飞了。”
小红鸟将脑袋一偏,眼珠子向上一翻。
易天行瞠目结舌,心想你这畜生,竟像人似地摆出了一个鄙视的神态?他暗中教训着小畜生,却忘了自己可是这“小畜生”的老爹。
“嗯,现在会飞了。你从老爹我这儿遗传了钢筋铁骨,想来也不怕什么猛禽猎手,你肯定也不愿意天天呆在小盒子里,唉,我都替你气闷啊。这样吧,今后你就自己在外边玩,只是记着别到处喷火玩,你老爹我可不想当义务消防员。嗯……当然了,每天还是得回来给我报道,不准夜不归宿!如果饿了想吃点火奶,回爹身边,爹抱着你睡觉。”易天行煞有介事地对着小红鸟商量道。
“咕咕……”
“这叫声确实不大好听,怪我怪我,以后让你蕾蕾妈重新教你好了。”易天行无耻笑道。
“咕咕咕……”
易天行眉梢一翘道:“去吧。只是记着,如果碰上什么厉害角色了,什么都别理,只管给我跑,听见没?”
小红鸟歪着脖颈,身上朱红色的羽毛微微振着,似乎在表示听明白了。
它朝着易天行咕咕咕咕亲热地叫了几声,便极不熟练扑扇着绒毛还未完全褪干净的小翅膀往槐树上飞去。它飞到槐树枝头,小脚丫子抓住一根细枝,停在上面,扭着红彤彤中夹着一丝银白的小脑袋左顾右盼,神态颇为得意。
易天行在下面指着它笑骂道:“白眼雀儿这名字可真不亏你,刚说声就跑了?怎说也得表现点依依不舍吧?人有人格,妖也要有妖格的。”
一个妖字出口,易天行却似想到了什么,低头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
……
省大南园炽烈的午间阳光照在槐树下的少年身上。
“老爹我不想当妖怪。”少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枝头上四处好奇张望的小红鸟轻声说道:“可是,这些天在归元寺里修佛,却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他也不管小红鸟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唠叨着。
“心经、楞伽经,这些经文上讲的清楚,各式境界也算明白了。如今火元在我体内自在运行,可……可是按佛家的修行法子,真元应该是在经络里流走才对,为什么我却找不到那劳什子经络?什么紫府虚海,按着心经的法子,老爹把自己体内像法医一样细细查了一遍,可还是没找到。””他苦笑了一下,“若是自己体质问题倒也罢了,可为什么真元在我体内运行自如,毫无滞碍?竟像我整个人就是一个虚府般,世上哪有这样的人?我都险些怀疑自己是人形喷火器了!”
他对着枝头的小红鸟招了招手。
小红鸟乖巧地飞了回来。
易天行看着可爱的它,挠着脑袋哀声叹道:“其实我早该明白了。虽然没有亲眼见着,但你终归还是从我身体里跑出来的。能生个大笨鸟的家伙,能不是妖怪吗?”
他在归元寺静修之初,便已经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本来准备询问斌苦,却被那老和尚领着去了罗汉堂,见佛心喜,一时却忘了此事。此时忽然想起这个天大的问题,不由疑惑渐生。
易天行这十七年人间岁月,一直便困惑于自己的身份。少时以为己必为妖,遇古老太爷后心结稍解,初入归元寺后,更是认为自己是修行之人,并无特异。不想几篇佛门心法修炼过后,却又碰上一个难以明白的死结,似这等事情,他断不敢与旁人说道,于是乎只好对着自己的朱雀BB不停发着牢骚。
“我可不想自己是个妖怪。妖怪在人间没好下场的。”易天行看着朱雀明亮的眼睛,认真说道:“更关键的是,妖怪,都没有好姻缘亚。你看人家白娘子道行又深又贤惠,还能给许家挣钱,终究还是险些被许家小白给休了。你那蕾蕾妈,虽然是个明慧人儿,可也不能保证她没个犯糊涂的时候。咱们不能给她犯错的机会不是?”
他摊开双掌,小红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正午的省城大学里,易天行慢慢向校东门走去,身边道路旁的林梢之上有一个红色雀影随着他上下飞舞着。他决定去东门外的放映厅看场美国大片,舒缓一下这些日子来的紧张心绪,那片子的名字好像叫《真实的谎言》,是一壮极而近妖怪的家伙演的。
第四十九章 见色起义
出了校东门,嗅着四周烟火气十足的香味,易天行的口水开始泛滥,进一小馆子要了一碗水水的炸酱面,浇上肉酱,再喊一旁的春姐包子馆递了笼包子过来。包子是仿的省城著名小吃龙眼包,可惜模样在那儿,味道却是差的太远。这炸酱面也不地道,省城毕竟偏南,做不出北地的大碗气慨。但易天行这人不挑食,只要碗中有火红的辣油浮着,便满心欢喜。
他等东西都来了,便趴在桌边开始大嚼,食饱辣透之后,扯着几片店家预着、像碎片粘连起来一样的纸巾擦擦嘴,走到红瓦寺那面,看见了一个公用电话亭。
他想了想,还是拿起了电话,给远在县城的古老太爷拔了回去。
“老头儿,那人我见着了。”易天行努力说的平淡些。
古老太爷一阵沉默,半晌后道:“麻烦你了。”
易天行知道老家伙正在那边感伤,调笑说道:“还成,就是险些家破子散。”
古老太爷不知他这话的意思,问道:“那位老人家怕有百来岁了吧?身子骨可还康健?你可有待我叩头谢过?”
易天行暗笑,想归元寺里那老祖宗怕不得有好几个一百岁,应道:“出了些事情,暂时还没得及说。”
古老太爷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失望:“辛苦你了。”
易天行道:“放心,我会找着机会把你那件事情给他说说。”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他还能记得你是谁。”他心想归元寺的老祖宗法力高强的变态,又如此贪玩,说不定当年只是偶一起意救了古老太爷,这多年过去后,真要他记住还是有些困难。
古老太爷呵呵一笑道:“不记得又有何妨?只要我的心尽到就好。前些年在省城的时候,我月月去归元寺上香火,香火钱不知扔了多少,斌苦那老秃驴硬是不让我进山门。如今你能进去,已是比我有缘。”
易天行噗哧笑了一声,也没告诉他这缘份可是打出来的。
“那位老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古老太爷问道。
易天行拿着话筒,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认真回道:
“高人。”
过了会儿又加了一句。
“但他高到很变态,也就是变态的高人。”
……
……
笑声中,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古老太爷终于说道:“袁野给我打电话来,说你最近很少去公司。”
易天行沉吟半刻后道:“我自己也还没想清楚,暂时不能答应你什么。我毕竟是个学生,其实就想过点儿简单日子。”
古老太爷又叹了口气劝道:“该奋斗的时候,别往地上躺。”
易天行笑着回道:“奋斗这两个字从您嘴里说出来,总觉着透着一股邪气。”
古老太爷呵呵一笑,略沉默了会儿后又道:“这事情总不能勉强你。你说的也对,凭你的学识本事,随随便便过点儿好日子也不难。不过我还是希望这一年里你帮我古家多看着些,日后有机会,自然会有所回报。”
“怎么帮?难道要我领着袁野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里打打杀杀?”易天行没好气道。
古老太爷一哂,道:“我是让你做生意人,又不是让你做打手。”
易天行讥讽道:“就您老头家那些生意,怕不都是些亏心买卖。”忽而想到古老太爷这人似乎还不错,语气稍放软了些,“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只要不伤天害理,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毕竟我也喜欢袁野的性子,说来奇怪,这家伙还真是个异类。”
古老太爷在话筒里的语气一肃道:“古家在省城经营多年,正经生意才是大头,袁野倒不是什么异类……只是当年起家时不太干净,所以名声才不大好。唉,现在也不可能把当年随着一起闯江湖的兄弟手足弃之不理,于是如今才有些尾大不掉,想洗也洗不干净。”
易天行捧着话筒,听着话筒里传来的那个沧老的声音,心想这是自然之理,如果罪孽下的财富可以轻松见到阳光,这世上才是真没道理了。他叹口气,转头看着街上的人们,看见有几个男学生正勾肩搭背往游戏厅去,有一对青年男女正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以五秒一米的速度压着马路,那家叫东时区九点的咖啡馆门口站着几个俏丽的女生。
他看着这些和自己年纪一般大的人们自在怡然,忽而面上露出笑容,轻声道:“我可以帮古家一些忙,但我自己不会牵涉的太深。”
他用话筒挠挠自己有些发痒的头皮,呵呵笑道:“刚才忽然发现,我到省城一个月,似乎什么样的生活都碰到了,却偏偏还没有好好当几天学生。”
易天行对着话筒诚恳道:“我想当学生,就这么简单。”
话筒的那头陷入沉默,然后二人互祝平安,便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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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走到望江放映厅的楼下,看着白底告示板上用红漆涂着张牙舞爪的几个大字:“真实的谎言”,易天行赶紧准备掏钱买票,却不曾想打一环路林荫下走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笑着迎了上去。
来人是易天行的高中同学何伟和胡云。高中毕业后,胡云进了省城的警察学院,何伟进了省财专。
“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会来看我。”易天行把钱揣回口袋,轻轻和这两个家伙击了个拳。
何伟嘿嘿笑着说道:“这小子今天跑我学校去蹭饭,我一想,来省城后还没见过你,干脆跑你学校来了。”
易天行问道:“刚才去我宿舍找我的人就是你们吧?”
胡云在一旁应道:“是啊,没找到人,所以我们两个就在校园子里逛了一圈。”
易天行转头对何伟说道:“怎么?今天是来宰我这穷酸?”
“哪儿能?”何伟上大学后谈吐倒也收敛了不少,只是眉宇间的痞子气还没有完全洗脱干净:“我们未来的警察同志今天请客。”
易天行笑着领着二人往东门那面走:“那就不客气了。”
“你们学校美女真多。”何伟一面走着一面慨叹。
易天行有些奇怪,看了胡云一眼,又看着何伟:“你们财专号称收集全省高校美女标本,你身在盘丝洞,居然还会露出这种三月不知肉味的表情?”
何伟苦着脸一笑。
易天行还觉着奇怪,胡云已经在旁边偷笑道:“财专美女倒是多,只是何某人进度太快,自作自受找了个美女管着自己,弱水三千,如今只能喝一瓢,看也只能看一瓢了。”
易天行哈哈一笑,开始审讯:“姓名,年龄,家庭住址,三围,电话,一个都不能少。”
“有你这样恬不知耻打探嫂子隐私的人?”何伟故作诧异。
胡云和易天行不依,继续逼供。
何伟禁不住这两个家伙缠,摸摸脑袋挺不好意思的:“叫张瑾,省城本地人,今年十八,明年十六,三围不知,电话不能说,家庭住址,不关你们两个人的事。”
易天行和胡云对视一笑,拍着何伟的肩膀:“注意安全。”三人自然明白这安全指的是什么。
何伟哪肯让这两人嘲弄自己,假意一叹道:“再怎么我身边也有个人,不像你胡云,天天呆在那和尚庙里。夏天的时候不是跟我吹有什么警花儿吗?现在再说,那警校里有片花瓣没?”
胡云痛苦不堪,满心怅悔:“还不是被我那老爹骗上了贼船。”
何伟又转过头说道易天行:“还有你。邹蕾蕾同学不在身边,写信怕不把你指头磨出老茧来了吧?”
易天行一笑:“扯蛋。”这才想起有好几天没有给蕾蕾写信,心里涌起一丝歉意。他转头偷偷留意了一下胡云的脸色,发现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指头磨出老茧来的,往往是在和尚庙里的某些人物才对。”
何伟和易天行眼神一对,哈哈大笑起来。
胡云愣了一愣,才明白这两个小子说的什么意思,跳起来作势欲打。何伟和易天行笑着避开,往人来人往的文化路上走去。
“太阳的光直射我的脸,而你却无动于衰……”
文化街上,三三两两的女学生们青春逼人地行走着,何伟扮出蛤蟆般无害的笑容,却吸引不来一丝注意的目光。他只好苦着脸,哼着黑豹的歌儿。胡云一脸正色,却不忘将自己学警的下摆拉了拉,让自己的打扮更加笔挺。
落在后面的易天行,抬头看天空漫漫阳光,感觉无比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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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三人分手,易天行在旧六舍外却远远看见了袁野小肖,还有那辆汽车,不由抚额哀叹,想到肯定是古老头接电话后的安排。和这两人碰上面,才知道今天是公司聚餐的饭局,听到这句,易天行又是哀叹出口,心想早知如此,先前何必与何伟胡云两个小子争食争的如此之猛。
水晶宫不是东海龙王用来睡觉打屁的地方,而是省城里最大的一间海鲜酒楼,这酒楼其实就是一艘大船,一直安静地停在江边。吃着空运来的海鲜,感受着船外吹进来的江风,倒确实是一件极好的享受。
易天行问着身边的小肖:“在这儿吃顿饭得多少钱?”
“便宜的有,贵的也有,看你怎么个吃法。”小肖回答道:“有一顿百来块钱的,也有一餐上万的。”
“啊……”易天行叹息道:“这家店的牙齿咬的还真深,你说公司聚餐放这种地方,得吃多少钱去?”他自从踏进鹏飞工贸的那一刻起,骨子里的守财奴意识便开始逐渐苏醒了。
小肖一笑道:“管吃多少钱,您也甭客气,这间店收我们非常便宜,而且也比别的店正宗,不敢冤我们。”
易天行一挑眉毛教训道:“这你就不懂了,饮食行业最黑的,虽然古家在省城也是有头有脸,可别人要整你点秤,你还是一样没着儿。”
在旁边安静听着的袁野终于忍不住笑了,看着易天行诧异的神情解释道:“这家店就是我们公司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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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富丽堂皇的酒楼三楼大厅,早已等候在此的诸人纷纷站了起来,向易天行问好。易天行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场面,面部表情僵硬地点点头,然后就在头席上坐了下来。
头席除了易天行和袁野还有几个头面人物,小肖本来并没资格坐在这桌,但易天行觉得这人有些投脾气,就把他拉着坐了下来。拿过袁野递来的菜单,看着上面那些名目繁多的菜名,易天行一下傻了。他一穷小子,除了海带、带鱼这两种都有带字的便宜货色,对于海鲜这类食物向来没有第一手的认识,赶紧支唔着把菜单还给袁野,咕哝不清吩咐道:“随便吃些就好,虽然是公司聚餐,又是自家的生意,但还是不要吃太贵了,左手右手都是自己的不是?”
袁野也没注意他的窘态,拿过菜单便按着他的吩咐对旁边的服务生说道:“要好吃不贵的那种。五香熏鱼、凉拌金针菇、虾干双素、腩肉炒管鱼、凉拌蛰头、凉拌蓬菜、凉拌海螺、辣炒毛鲜、韭菜炒海肠、油泼鲍鱼、酱暴海鲜杂盘、油泼扇贝、虾仁萝卜丸子锅、冰水苦瓜、香酥兔腿、蒜蓉天鹅蛋、盐水香螺、海蛎子豆腐锅……”
他面色平常地说着,易天行却在旁边早听傻了眼,心道原来这就是已经节俭后的菜单?轻轻咳了两声道:“差不多了。”
袁野想了想也就别再点,吩咐服务生去交待,然后说各桌酒水都由他们自己点,回过身来恭谨问道:“少爷主食吃些什么?”
“米饭。”易天行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有品味。”袁野心想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点主食都只点白饭,就像在酒吧里只喝白水一样,摇头大赞。
……
……
果然是自家开的酒楼,什么都快。满满五桌人,不一会儿功夫,菜都上齐了。易天行端着杯中的红酒向席上诸人虚敬了一杯,便开始挟筷大块朵颐,各盘中夹完了,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就是那道凉拌蛰头和海砺子豆腐锅最勾引他的口水。蛰头脆的要死,黄瓜,老醋,蒜蓉爽就一个字,而海厉子豆腐锅的汤水味汤浓郁,正好下饭。
他埋头吃着,席上另几位省城道上的头面人物却是眉头渐皱,互相使个眼色,便准备来敬酒。那天易天行在会议室里把众人整的哑巴吃黄连般可怜,可毕竟古家生意染着浓浓的黑色,阶层森严,诸人有恨意也不敢对这易家少爷如何。眼见酒席已开,在酒场上报仇可是个极好的主意,于是都端着高高的杯子,斟满冲鼻的白酒,放易天行的座位旁杀了过来。
易天行还没来得及说话,袁野已经是端着杯子站了起来,以他在省城古家的地位,他要给易天行代酒,谁还说出个二字?于是一场酒中厮杀就此展开,众人脸上红光渐现,话声渐大,语句渐粗……
过了会儿,小肖却领着酒楼的经理走到易天行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易天行眉头微微一皱,便跟着二人上了船的四楼,进了一间包房,然后看见了一个人,他笑了笑,坐到那个人的对面,手指拈起一块西瓜喂嘴里吃了,口齿不清问道:“古大,你怎么来省城了?下面公司正聚餐,你躲这儿干嘛?”
来人正是古老太爷的大孙子,一直不肯来省城的古大。
古大摸摸自己发亮的额头,向一直毕恭毕敬地酒楼经理使了个眼色,经理识趣地唤出所有人,把这间清静的包房留给了他二人。
包房里面一空,古大呵呵笑着坐到了易天行的身边,笑着说道:“我说天行啊,现在咱们也算是兄弟了,说话温柔一点儿又怕什么?”
“切。”易天行不怀好意地把沾满西瓜汁的双手在他肩上一拍,顺势擦干净,“要不是你不肯来省城主事,我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现在你在省城里可以呼风唤雨,一言九鼎,有什么不好?”古大微笑道。
“这么好,你怎么不来?”易天行微笑反问。
古大想了想,忽然皱眉说道:“记得我在县城里见你第一面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顿了顿又道:“你是聪明人,而现在我们家和你有了扯脱不开的关系,虽然爷爷肯放手给你我不是很明白,哪怕我现在知道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但我尊敬他老人家的经验和智慧,同时也很感激你来帮我们家扛这个摊子,所以我今天会和你说清楚。”
“我不会参合到家族的生意里面。”古大看着易天行认真道,“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不能和这些事情沾边的道路。所以希望你能放心,我和古二绝对会支持你,绝对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可还是说不透。”易天行摇摇自己的手指头,“我初涉社会,也许想问题会比较简单,但我知道,像你们家这种人户,最在乎的还是利益,我看不出来你们把这摊子给我,对于你们有什么好处,而最关键的是:我看不出来,接手这个摊子,对于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古大笑了:“这最后一句才是真话,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爷爷也说过,您和我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确实我们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好处。”他的眼睛闪着认真执着的光芒,“我们只能给你一个在我们看来很重要,但在你看来或许有些虚无缥渺的东西,那就是:信任。”
“我们把古家数千人的人命都交给你。”
易天行忽然感觉自己肩上被什么压了一下,摇头调笑道:“太重了。”又说:“那这样对古家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准备从黑道撤走,但这几千兄弟还要吃饭还要活命。好处就是希望你接手后,能保住这些兄弟的饭碗。”古大说道:“你是聪明人,看的书也多,自然知道为什么历史上成功的人,往往后来无法归隐?华盛顿做到了,所以可以回家种他小时候砍了的樱桃树;而张居正可以衣锦还乡,却保不住自己的子孙和死后三分地。这就是因为华盛顿没有人要跟他吃饭,而张居正若一退,他身边的那些人马上就要玩完。”
易天行摸着自己的唇边,想了会儿,道:“我不知道日后要面临什么东西,所以我无法答应你什么东西,而且说句不怕得罪你的实话,我一直认为黑道人物,都是渣滓。”
古大笑了。
易天行也笑了:“我在你们家生意里面也就看看耍耍,直接涉足,那是不可能的。”
古大见说服不了他,也就没有继续,毕竟他心里对爷爷将省城生意交给一个认识不足三月的年轻人,还是有些存疑。
易天行忽然问道:“你不会到省城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套话吧?”
“当然不是。”古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些兴奋说道:“这次省里引资,听说台湾的林伯要回大陆,我是受市政府的委托,来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林伯给市投点儿钱。”
易天行不知道林伯是谁,但看着古大炽热的眼神想着,估计又是一个特有钱的台商。
“林伯是台湾一名人。”
“出名在什么地方?”
古大正色道:“行善。听说证严法师很多善举都有林伯支持。”
易天行愕然道:“还真是行善乐施的大好人啊。”
“是啊。”古大微笑道:“这次难得回大陆,所以市里要我来和省里通下气,看怎么接待。另外市里也想争取一下他老人家的投资。”
“我们市就高阳县城对面有一破宣和庙,怎么可能。”易天行嗤之以鼻,忽然想到他一个黑道人物居然帮政府办事,不由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古大正色道:“我说过,我走的是另一条路,我和家里道上的生意向来没有什么瓜葛的。”
“噢?什么路?”易天行来了兴趣,“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是市台办副主任。”古大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动作之标准,果然像极了电视上面在香港办招商引资的内地官员。
易天行噗哧一笑。
本来古大还随身带着律师,想把省城几家公司过到易天行名下,不料易天行考虑了会儿还是拒绝了。他说道:“有没有这个名分,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古家如果信我,那我没必要用这文件上的一个签名来压人,如果你们不信我,那我更落个轻松,将来拍屁股走人,也方便些。”末了,只是让古大当着律师的面,写了份全权委托书了事。
办完这件事后,易天行回到楼下,他看见袁野已经被那些家伙灌的脸色发红,不由嘿嘿一声奸笑走上前去,接过袁野的酒杯,开始大杀四方。
以易天行的妖异体质,你就算给他灌工业酒精外加液化气估计都没事,何况区区六十多度的白酒。于是易天行杯来酒干,脸上红润渐上,眼睛却是益发明亮,也不知过了多久,先前还自认酒精考验的一干人等就在他喝酒如喝水的强烈攻势中,带着震惊和无比佩服的表情,慢慢滑向酒桌下面。
晚上十一点多钟,滴酒未沾的小肖把装醉的易天行架上了车,然后开回了省城大学。易天行睁开双眼,说道:“不要走大门进去,开在东门就好。”小肖知道他在装醉,微微一笑,道:“少爷,您可真厉害,不知道以后还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奇。”
易天行摇下车窗,吹着微凉的夜风若有所思,半晌后道:“惊奇这种事情,有时候还是要少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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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后,易天行的生活安稳了下来。
小朱雀似乎刚喜爱上了长大的感觉,天天在外面疯玩,只是到了夜里才会回到旧六舍窗外的大树上,对着易天行咕咕叫几声,便香甜睡去。易天行倒是每天守着夜,等着小家伙回来,有时候等的时候,也偶尔会想到,自己虽然不知道父母是谁,但如今也算是体会了为人父母的艰辛,不免会想起胡乱葬在县城后山的爷爷来。
不免又是一阵感伤。
天袈裟被归元寺老祖宗化作一撮雪羽,植在了小朱雀的额上。从此后小朱雀再也没有无缘无故地发着热,窗外的大树渐渐回复了生气,不过蚊虫仍然不敢靠近这栋木制的建筑。
易天行自然也不会再发烧了,虽然有些想念药店的那位小姑娘。铝饭盒也可以自己用了,不用天天吃馒头榨菜和面包。
他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拜那撮银羽之赐,更是知晓了这宝贝的妙处。可不免也会有些担心,吉祥天既然想要这天袈裟,而那日在府北河畔,自己与吉祥天的那瞎子已经斗了一次,没理由他们不来找自己的麻烦。
易天行这些日子里暗自警惕着,总是担心吉祥天会来找麻烦。他甚至还动过念头,是不是应该让袁野弄把枪来防身,可后来一想,战场上似乎喷火器比手枪的威力更要大些,如今己方已经有了自己和小红鸟这两个恐怖的喷火龙头,似乎没必要再弄个小枪搁手里玩,才断了这想法。
虽然归元寺斌苦大师,在禅房里也给他讲解过一些当世修行界的规矩,比如不得轻扰世俗事、严禁牵连无辜世人之类。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种修行之人的争斗,对于易天行来说,是极为陌生的。他也是到了省城后,才初次涉入这种境界的纷争,不免有些惶惶然,加上担心自己的事情会连累到一些无辜的人,更是时刻紧张着。
但他生就疏懒开朗的性子,紧张了两三天,发现学校里的生活一应如常,慢慢警戒的心也就淡了,袁野这几天也没有找过他,易天行活的更是惬意,若不是天天晚上朱雀儿子要回来报道,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回到了高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当中。
于是易天行开始正常的上课睡觉,在食堂里打饭骂娘,在操场上看球吹口哨,在宿舍里支招兼眼泪花花——他们班现在已经有了一条规定,不允许易天行上牌桌,即便支招,双抠一局也不能超过三招,麻将一圈不能超过五招——可怜的少年,只好天天坐在上铺,居高临下,痛骂底下一大群猪头不会玩牌,然后底下那群猪头,齐齐向上比个中指,颇为壮观。
当然,他不会忘了每周给邹蕾蕾同学发几封热情严肃活泼的信。
易天行的“幸福生活”维持到了月底。
学生会的干事下了通知,下个月全系要开棋牌类竞技大赛。易天行班上全体集中在了班头所在的二四一宿舍里,大家刚一碰头,未经磋商,便一致决定,这个光荣而毫不艰巨的任务,当然要交给号称牌桌东方不败的易天行同学。
易天行这些天被大家集体杯葛,委屈的像小媳妇儿似的,如今逮着机会,当然不肯错过。他微微一笑,咪着眼对着满宿舍的男生说道:“如果我去,对别的班上同学似乎不大公平,还是不要了吧。”
班头是一四川人,瘦高个儿,咆哮道:“为了集体荣誉,不去也得去!”
易天行嘿嘿笑道:“我们班只是小集体。难道别班同学就不是我们大集体的一分子吗?如果要我去也成。”他站起身来,对着四周同学抱着一揖:“那我也算是班集体的一分子了,将来宿舍里的牌局,可不能不准我上。”
男生们面面相觑。
睡易天行上铺的江苏男生苦着脸道:“那我看,咱们班还是别争这个集体荣誉了,不然和老易在一起玩牌,肯定以后天天开水都要我们打,房间要我们扫,食堂的鸡腿票要被这小子赢光。”他看班长似乎准备语重心长,赶紧拦道:“班长,你要三思啊,不然你的烟钱就准备给这小子赢光吧。”
班头一听如此惨痛的下场,不由打了个抖。
众男生一听也对,赶紧纷纷说道:“对对对,小集体荣誉嘛,咱们班就别和其它班争了。”
易天行故作洒脱,把手一摊:“既然大家如此爱系爱校,那就罢了。”
班头在烟钱和班面子之间挣扎许久,还是没下了决定。
正在这时候,二四一宿舍的门被推开,比班长势力要大上N倍的学生会女干事探了个脑袋进来,这位女同学之所以权势薰天,一来是掌着学生会的好玩东西,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她是个美女。
“喂,你们还商量什么?咱们班当然是易天行。”
班头看见她,就像是穷苦人民见到了大救星,赶紧解释道:“那小子敢和全班人民提要求,谈条件。”
“反了他了。”美女干事穿着件花裙子,笑咪咪地走了进来,全体男生哈腰行礼。
花裙子美女干事看着易天行,笑着说道:“其实老易你不参加也好,不然东方不败的名头肯定就要毁于一旦。”
虽然明知是激将法,易天行还是扯着喉咙喊道:“谁?谁敢和我叫板?”
“本系第一才女,秦梓。”美女干事从包里拿出报名表来,指着一个名字。
“晴子?我还樱木花道。”易天行接过报名表,却被那个秀丽的签名震了一下。
挤在宿舍里的男学生,开始讥笑易天行孤陋寡闻,竟然连著名的中文系才女秦梓都没听说过。
“秦梓是大二的师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最关键是她漂亮的像仙女一样。”美女干事笑咪咪地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易天行眼前:“私人赠送你看一眼。
易天行看着那照片上白衣少女,没怎么费功夫,便想起了那日险些骑自行车撞上自己的冰雪少女,他回思起当日那阳光下这少女的轻轻一笑,不由有些呆了。
“我去。”易天行大义凛然道:“本来以为我班其他同学水平足够傲然全系,但既然出了一个才女,我天行号不败大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为集体争荣誉,怎能少了我?这女生报了哪几项?我全部都要参加!”
全班男生哈哈笑了起来,有人忽然问道:“你只会打扑克玩麻将,象棋围棋这些东西你学过吗?”
易天行想了想,正色道:“现在再学,也不迟。”
“去死吧。”全体男生起哄起来。
“朝闻道,夕死足矣。”易天行笑咪咪地在报名表上签上自己大名,转身离去。
班上的男生也嘻嘻笑着散了场,从二四一宿舍里出来,跟在笑咪咪的易天行身后振臂高呼口号,群情激易。
“打倒赌鬼反动色狼易天行!”
易天行也不回头,高举右臂,紧握成拳,呼口号:“见美色则揭竿而起,我辈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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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每日更新一章,时间紧,字数多少就不知道了,能多则多,谢谢大家捧场。
祝死过生日快乐。
第五十章 卡斯帕清源荣华高进桑
省城大学图书馆和高阳县图书馆的区别,就像是恐龙家族中身板最庞大的震龙和身材最婀娜的盗龙一样,体积差了几个数量级。易天行从归元寺上三天这些神神道道的境界中脱离出来,终于回复了高中时读书的习惯,一猛子扎进书海里,嚼的口唇流油,脑满肠肥,好不快哉。尤其是临到身前的棋牌大赛,全亏了这些日子恶补的诸多棋谱,才让他有了信心站在了学生活动中心人声鼎沸的A电教门口。
这次活动……当然没有校方插手。
麻将赫然搬到学生活动中心打,这种事情学校可以闭一只眼放行,但绝对不可能睁着另一只眼写个学校主办的海报。
在十月份的天气里,易天行被强行套上了一件大风衣,然后在全班男生围拱下威风凛凛而来,过堂穿风,将他的气势更吹到了天上。
“忘了擦发蜡了。”瘦高个儿四川班长尤有些不知足。
易天行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可怜应道:“有必要做这样一个出场式吗?”
“集体荣誉。”班长大人严肃回道。
“这叫集体发疯。”易天行苦着脸咕哝道。
学生活动中心里早已挤满了人,一看威名早已赫赫在外的中文系第一麻牌高手,东方不败易天行“闪亮”登场,顿时欢呼声嘲弄声喝倒彩声炸雷似的响了起来。
易天行暗自里把身边这些骄态毕现的兄弟骂了个遍,脸上还要摆出宠辱不惊的高手风范,施施然往对局台上走去。
进了热气扑面的活动中心,易天行再也顾不得班长的拙劣导演,把身上那件风衣给掀了,随手扔给同宿舍的那几个哥们儿,找准写着自己名字的扑克牌台,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今天一直在演小跟班的班长大人急了,连忙小声说道:“那边麻将台子就要开打了,学校盯的紧,麻将必须先玩先收,不然传出去影响不好,老师们要来找麻烦的。”
易天行这时候已经坐到了牌桌旁边,对着几个面有土色的牌搭子极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转头轻声说道:“麻将要打四方,再快也不能快到哪儿去,我争取一钟头之内把扑克搞定。”
玩的什么牌?桥牌?别扯,那是文雅人玩的,大学生可不玩那个,咱玩地道双抠。
易天行的对门挺好,是一个女生。他知道能上来玩的肯定都是牌技纯熟,女生尤其佳,不是他有性别歧视和花痴习惯,而是女生打牌一般都比较稳,不会剑走偏锋。打结对的牌,必须两家的配合要好。而易天行自己就是个好掌控牌局的人,至少希望对方能按自己的路数来,所以一看到是个女生,便有些高兴。
事实也是如此。
不出三巡,他和那个女生的组合,已经顺利淘汰了几对选手,轻松杀入决赛。每当他和那个女生打到A的时候,另一对选手还在很苦恼地翻跃五这座小山。
易天行看看那边麻将桌上的人已经等的有些不耐了,转头向自己的女搭挡带着歉意笑了笑,说道:“抱歉,决赛还有会儿,我得先过去。”那个女学生估计这辈子玩双抠也没有赢的如此意气风发过,捂着嘴笑道:“你快去吧,我等你。”
易天行听到我等你这三个字,不免又习惯性地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来,心神一激荡,再看这女学生,便觉得她脸上那几粒淡淡的雀斑也透出些诱人的味道。
往麻将台上一坐,那三个搭子齐声一叹。有一个易天行认识的家伙笑着骂道:“你小子这不是拦我们的升级之道吗?”接着摇头对跟在易天行身边的班长叹道:“我说,你们班这样做事不厚道啊。”
易天行不好意思说道:“别怪我,都怪我们班头硬要拉我上马。”
亦有些不好意思的班长大人大手一挥,对着那三个牌搭子笑道:“诸位,能与本班东方不败一战,也算是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当然,晚上本班有一饭局,诸位都来。”
三个牌搭子来了兴致,问道:“哪儿的饭局?是南园的小炒还是吃馆子?”
班长大人面色一窘,道:“班费可不宽裕啊,刚好一食堂就在楼下,各位何必求远?”
“切!”
“什么规矩?”易天行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那个叫秦梓的大二才女,想着要抓紧些时间。
一个牌搭子百无聊赖地应道:“四川规矩,剔风,不算番,另三色,全包,不兴雷。”
麻将的进行过程比双抠还要无聊。
那三人平日里都是男生宿舍里的麻将老手,靠着打麻将混日子的队伍,哪里会不知道在男生宿舍里被传成神一样的易天行,所以这比赛早早便没了斗志。没了斗志,这一输起来就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只见易天行刷刷刷刷洗着牌,牌垒子像听话的小车一样在桌面上游走而成堆,那姿式叫一个漂亮,旁边围上来好多学生看表演来了,一时之间,麻将区人山人海。哪里有人能看得出来,易天行这变态早已经把每张牌的位置记的清清楚楚,还把自己面前那垒砌成了自己想要的排列……
易天行微微侧着头,若有所思,大拇指腹轻轻地在麻将子儿的面缘上摩娑着,然后微笑着轻轻把牌面翻过来:“幺鸡,七对。”
七对、七对、七对、七对、七对……
伴随着震天价的喝彩吃惊之声,他就这样“浑不在意,妙手天成”地玩着最直接的七对,一连胡了六七把,身边的三个牌搭子终于不干了。
“这不是埋汰人吗?不玩了不玩了。”三人表示弃权。
三人分属的班长却不肯干,在旁边面红脖子粗的吼道:“老易肯定出了老千,不然怎么会这样!”
那三人同时回头,给了自己班长一个白眼:“能瞧出来吗?明知道他出千,但抓不到,也就得认。”又有一人给自己班长出着主意:“明年让他换班,换到咱班上来。”
别了麻将,离了双抠,易天行终于被班长大人带到了三楼。他此时方才知道棋类竞赛是在三楼的小房间里。或许是想到可以和那位曼妙少女单独相对,易天行露出一丝暧mei的笑容。
“那位秦梓怎么在下面没看见?”易天行似乎无意问道。
班长没好气道:“人家一才女,难道要学你们臭男人光膀子甩牌?”
易天行不以为意:“先前我那牌搭子不也是一女生。”
“秦梓只报了中国象棋和围棋两项。”
易天行感到有些上当:“那怎么你们要我全报?”
“别说这么多废话。”班长一把把他推进了棋类比赛场地。
三楼比起楼下的嘈杂来说,顿时是另一片天地,不大的房间里分成三组,每一组进行的内容都不一样,国际象棋,国内象棋和围棋。学生棋手们分坪而坐,静语悄声,只闻棋子落坪清心之音,却无周遭叫好俗趣。
易天行眼光一扫,便见到角落里的那个女生。
那穿着白色衣衫,淡雅有若秋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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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虽然有些花痴,但毕竟不是白痴,之所以对这名叫作秦梓的女生如此上心,当然不可能就因为她生了一张漂亮脸蛋。这两天他也有想过和秦梓在校医院外那条路上的“偶遇”,结果却得出些不大妙的结论,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平凡的女孩看见有人空手把自行车架打弯后,竟会平静若斯。
正是因为这个小小的缘由,一进棋牌室,他便集中神念,察探着秦梓所在的方向。一番察看后,他微微皱眉,感觉到那女子身周有些什么言不清、道不明奇异的感觉,远远地望着那女子宛如冰雪般晶莹美丽的面容,他悄悄将自己右手伸到空气中,真气流转,遥遥感觉着那处传来的淡弱气息。
他的眉越发皱的深了,感觉到那个叫秦梓的女生竟不是一个俗人,只是境界颇高,看不出来修行到了何种层次。他心想上次从校医院回来的路上撞上时,还没有察觉到这女生有什么异象,怎么今日感觉却如此强烈?他不知道这是前些日子在归元寺里修习心经有得后的结果,还道是自己那日高烧糊涂了。
带着一丝警惕,易天行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坐了下来,远远望了那处角落里的白衫少女一样,不料那女子也在此时抬头。
二人对视一眼,空气中似乎有柔柔气波流动。
易天行最先开始的是中国象棋。
他从小便在高阳县的棚户区里看那些苦哈哈们打扑克玩麻将,加上他本非常人,自然精通无比。但这中国象棋还真是没玩过,虽然这些天在图书馆里恶补了许多棋谱,但也不知道究竟行或不行,于是起步便有些紧张。
他执红,先行。
过宫炮,这招最粗显后路又最宽泛。
对方应了平军。
与对手随意应走了几步,易天行放下心来,看来对方也是业余有研究的,只要是走套路棋,易天行倒不怎么害怕,一眼便瞧出来对方是依着横军攻对宫炮在走。
一时间,各种梅花谱,无双梅花谱,桔中秘,龙象谱,双马局,各式古谱今式在易天行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的过着,而他脑力急转,在其中勉力选出最合适的,慢慢应出。
如此步步为营,不多时,对手便陷入苦思之中。
而易天行也叹了口气,知道此局算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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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国际象棋。
易天行与对面那个戴眼镜的胖男生握了一下手,然后摆了个最常见的西西里防御。
走了几步,那个胖男生推了一下眼镜,用乡镇干部的语气说道:“不错啊,索金变例用的挺熟的。”
易天行郁闷着,心想只会照猫画虎,当然一步不敢错。
他这时候对那个叫秦梓的女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然不是因为美或才女名头的关系,于是乎对于没有秦梓参加的国际象棋有些兴趣乏然,随手应着,不多时,场上黑棋局面便一塌糊涂,中心封闭,右侧乏力,眼看便是要稳输了。
不料那位胖男生似乎没见过开局如此严谨,中盘却如此胡来的“高手”,对着棋盘思琢良久,竟是不敢下子,一面擦着额头的冷汗,一面苦思不停。
易天行等不及,便给裁判打了声招呼,在旁边又开了局中国象棋,套了胡荣华年青时常用的几个大刀绝招,砍翻了一个大二高手。
不料一回头,却见那个胖男生吃力地从棋桌旁站起身来,面容惨淡地咕哝道:“这棋太邪了,看不出来名堂,认输,认输。”说完就慢慢向棋室外挪去。
易天行瞠目结舌,心想,您别这样啊,我可不想一人兼五门,会累死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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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易天行折腾的快,可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地在过,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中途经过班长大人的不停哀求,裁判终于同意易天行下楼参加扑克和麻将的决赛。易天行顺风顺水地力斩若干不用出血的肥牯,甩下最后一串火车头抠底,扔下最后一张二筒糊定,成功上位为省城大学第一届棋牌大赛的双料冠军。
在和自己的双抠搭挡女生进行了一个同志般的拥抱后,易天行急匆匆地跑上了三楼。
他实在是抑制不住对那个叫秦梓的女生的好奇。一进门,便看见那位少女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眼光往自己看来,长长的眼睫毛轻轻眨了一下。“你想做什么?”易天行对着她微微一笑,在心里想着。
易天行坐到了座位上,再也不管什么法兰西防御,阿维尔巴赫变例,鲁宾斯坦体系,干净利落在国际象棋上输给了对手;然后用尽了前人的智慧,煌煌然若胡荣华吕钦许银川三位一体,硬生生砍杀了诸多中国象棋高手。
可围棋不能这样。
就算一个运算能力到了颠峰的电脑,顶多也就在象棋上逞逞猛,对着这似乎最简单的黑白二子也无可奈何。
好在毕竟是学生比赛,了不起有几个初三段的人才,不可能有什么妖刀之流。易天行对着纹枰,苦思冥想,把从古到今自己见过的围棋谱梳理了个遍,直到把自己特异的大脑绞成了枯干的海绵,才艰险无比地杀入了最后的二人对决。
中国象棋和围棋的决赛双方是同两个人,裁判在经过二人同意后,安排了一个极少见的双对局。
一副古色古香的中国象棋摆放在右侧,棋盘上红马黑象跃跃欲动。一副哑光颇有雅气的围棋子搁在二人左侧,十九道纵横路上杀气腾腾。
易天行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种氛围。
他向对面那个安静的白衣少女主动伸出手去:“秦梓?在下樱木花道,为见你一面,我杀的好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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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篮是哪一年看的?九四年应该还没有吧,在网上查了半天没查到……-_-///
顺路一提,这小说是真没什么道理,我就图一挣钱,大家就图看一开心爽快,若能,则是好事,若不能,耽搁了您时间,那是我对不起您,请别看了。
二姐已经生了,外甥女体重六斤一两,身高五十一公分。前儿晚上我守夜,喂了两道奶,一次二十毫升,一次三十毫升,还不如我平时一口白酒喝的多……结果小丫头居然反胃,叹。
谢谢关心的朋友。
死过,知道你在看,勉强祝你生日快乐吧。
文后留言修改于四月二十日夜
第五十一章 遥相望
梁实秋说过,最不喜与太有涵养之人下棋,因为杀死对方一大块或是抽了一个车,对方仍然是神色自若,不动火,不生气,好象是无关痛痒,使得局中的你觉得索然寡味。
易天行也信奉这个道理,他不是君子,在胜负场上也好争个输赢,于是看着对面叫秦梓的女生长睫微垂,白肤赛雪,自凝神不语扮出不食人间烟火模样,便有些大不自在。
“该你了。”他提醒道。
秦梓微微点点头,然后伸出如青葱般的玉指拈了枚黑子轻轻放在右下角上。
学生比赛,自然不会进行番棋,一局定胜负的情况下,易天行对围棋并无太大把握,于是将全副心神集中在中国象棋之上,按着脑海中印象颇深的一套古谱运车行马。他之所以印象深,是因为那古局的名字实在罗嗦。
古局名:顺炮横车攻直车不食弃马局
“炮二平五”,“马二进三”,易天行口中念念有词,摆着架式。若对方按常理应炮八平五,马八进七,或是之类应法,便是顺了那个名字挺长的古局路数。不料对方这女子不为所动,过宫炮架着,连环马跳着,竟似一小农般毫无进取心地、自顾自地经营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易天行微微皱眉,心想这样试探,总不是个了局。
象棋还在试探,二人的围棋却已经在边角上厮杀起来,可惜易天行毕竟不是老手,这围棋实在是易学难精,有些深奥。不多时,便在边角处的反提吃了大亏,一个提三还一,一个提五还一,生生亏空了不少。心情激荡之下,竟连最简单的一处打劫也没照顾到,空空让了几手,损失惨重。
他不由哀叹着拍了拍额头。
秦梓长长的睫毛微动,抿着薄薄的唇,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提着子,让人瞧不清她究竟是喜或是激动。
易天行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女生的好奇,对于坪上胜负倒不是很在意。他从兰草编的棋子罐中取出一枚哑然意隽的白色棋子,放在自己食指与中间间轻轻摩挲着,眼光却有些无礼地投射到秦梓略显苍白的美丽面庞上。
……
……
围棋下到了中盘,秦梓第一百五十六手轻轻落在了H9上,紧紧贴住了易天行那颗可怜无比、黯淡无光的白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身子向后仰着叹了口气。虽然他棋艺不精,但看此局面也知道大势已去,故作洒脱投子认负。
而象棋此时也至残局。
易天行黑棋双炮马双卒对秦梓双炮马士象全。
这棋如何看着也是和棋面居多,秦梓随意在楚汉线上往上运炮顶着马脚,抬起脸颊,第一次说话了:“和?”
整整一盘围棋未曾多加思索的易天行,此时却支起下颌,开始长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来,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不和。”易天行摇摇头道:“和了我就输了,虽然不知道妹妹你为何事而来,但我这人就是好胜,纵要怜香惜玉也得站在胜利者的立场上。”
秦梓却仍然是面无表情,微微低着头。
易天行微微一笑,朗声道:“若我赢了这盘,你给我个彩头如何?”
秦梓终于抬起脸来,她清澈的双眼神光四溢,寒意夺人,淡淡道:“也好。”
易天行将一双平凡无奇的手搁上棋盘。
“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秦梓微一凝神,轻轻拂起自己鬓角青丝,缓缓道:“我自己的事情,便答应你。不过若你赢不了,我要向你讨件东西。”
易天行的手指轻轻摩裟着自己的下颌,闭目半晌后道:“若是我的东西,我自然答允。”
秦梓听他鹦鹉学舌,不由摇摇头,冷冷道:“在你身上,自然就是你的。”
易天行出了会儿神,忽然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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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6退5!
一直在旁边安静观战的众人,终于忍不住轻轻惊叹了一声。在这种均势的局面下,易天行的黑棋主动退炮,完全像是一步闲手。当然,这个时候没有人能看出来,这着退炮筹划极其巧妙,正是胜局的要着。
秦梓眉尖微蹙,帅四平五。
易天行马4进63,秦梓应了步炮六平五,他也不加思索,迳直回了步马6进54。
……
……
接下来,二人在棋盘的楚河汉界上运子如飞,红方后炮再进,眼看将解眼前之虞,不料易天行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老将五平六,横生生地露出这块肥肉给了对方。
秦梓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
她忽而想到和易天行的那个赌约,眉头一皱,便开始在棋盘上寻找兑子的机会,毕竟若将大子尽数全弃,局面由繁而简,想易天行的黑棋也再不能玩出什么花招。
易天行却似乎神游盘外,面对对方明明白白的意思也不稍加抵抗,很轻易地便送了枚马与红子兑掉。
便是这一兑,却让场上局面焕然一变。
秦梓微微一惊,似乎看出后面的路数。
而旁观的众人却还是一头雾水。
易天行微笑道:“你我一胜一负,也算平手。”
秦梓淡淡道:“下完再说。”
易天行见她倔犟,也不多话,默然运着自己的黑棋,不过数步,原本纷繁一片的棋盘上,却骤现一道杀伐之气直冲红方帅营。
黑棋前炮平四,红棋移帅。
黑棋前炮炮五进五。
红棋再无退路。
正是象棋中最最可怜的困毙。
旁观诸人直到红棋已败,方才明了此中妙趣,不由哄地一声喝起彩来,只是看在秦梓身为输家又是美女的份上,喝彩声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秦梓一直低着头,此时方缓缓将那美丽不可夺视的脸颊抬起来,若静泉秋石般的双瞳静静看着易天行,然后起身对着身边的人小声说了句什么,便转身离开。
易天行皱眉看着她。他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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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比赛,易天行的收获是:一张大红奖状和寝室同仁额外赞助的十张鸡腿票,走在路上男学生们投来艳羡的目光和女学生们不屑的神情。
他不知道这些女孩子们为什么会不屑。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对着中文系第一才女秦梓没有怜香惜玉?还是说自己赌鬼的潜质实在是太强,以至于女孩子们都有些本能的反感?
他将这椿事写到了给邹蕾蕾的信中,在信上哀叹连连妄图搏取同情,不料蕾蕾回信时,一如既往的明月清风。于是他在第二封信里写上关于秦梓的种种事情,状作随意走笔,实则刻意露出些并不存在的甜蜜来,不过是想让蕾蕾同学酸上一酸,不料蕾蕾的回信让他慌了神。那封信里一句私言密语都无,竟是一篇荀子的劝学篇,想来那个短发女生是真生气了。
易天行向来是个有色心无色胆的精神层面色狼,那日与秦梓见面后,虽然也被那种清雅风姿所吸引,但绝没有动过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更何况他非常清楚,这个叫秦梓的才女绝不简单,看模样神情,与上三天中的吉祥天一定关联匪浅。一番考虑后,为安全起见,他恶狠狠地命令那小朱雀晚上不准回旧六舍外的大树,暂时中断了与小家伙的联系,等着这件事情结束后再说。
似乎为了证明他的这种判断,在以后的校园生活中,他发现一向深入简出的秦梓,似乎成了自己在校园中的某一种倒影,一种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当易天行在一教楼前荷花池旁读着蕾蕾写来的信时,秦梓正从他的身后远远地穿过三教。当易天行在操场上当守门员施展八臂金刚功夫时,秦梓偶尔会推着自行车,远远地走过。或许某个无聊的夜晚,易天行扒在旧六舍二四七室破烂窗台往外望去时,隔着数公里远,秦梓正在省城大学东区那架古铜大钟前望着某一个方向。
若在一般人看来,他二人的生活实在是没有什么交集。
在寻常人的眼中,这种相隔数百米的“擦肩而过”甚至连薄缘都算不上,
但他们两个人不同,都是修行中人——荷花池旁的远远注视,操场边的目光一触,还有那个夜晚里,两个修行道上的天才,相隔数公里的遥遥对望——修行中人六识敏锐,这些在寻常人眼中毫无牵连的场景,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却是清晰无比。
他知道她在看他,她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他。
就是如此。
终于有一日,这种遥遥互望的日子结束了。
那一日天高云淡,秋风送爽,落叶渐至,肃杀之意微作。
秦梓推着自行车来到正在啃鸡腿的易天行面前,轻声说了句:“你的象棋下的不错。”
易天行知道她肯定有什么话要说,所谓下棋事,只是借口罢了,但还是微笑应道:“不是我下的好,只是记性不错罢了,那局我套的是1984年全国个人赛江苏徐天红和一个河南棋手的谱子。”
秦梓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在离开的前一刻,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纸条。
易天行在纸条上扫了一眼,便放进了自己的钱夹里面。翻开钱夹时,邹蕾蕾同学那张纯净可爱的面容又随着那根嚣张无比的食指,一同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偷偷一笑,在心里嘀咕着,真是个凶女人啊。
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点。
七眼桥下,府北河旁。
易天行一个人来到了七眼桥下。
此时微风从河面拂来,荡的河畔弱柳轻摆。
易天行此刻心神一片清明。他知道秦梓肯定来头不简单,但自己拿定了水来土淹的主意,也就不怎么害怕了。明知道吉祥天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那么早些显身在自己面前,或许还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每日里疑神疑鬼。
他在河边等了会儿,终于看到了那个骑自行车的少女。
“你好,有什么事情吗?”易天行欣赏着少女的美丽。
秦梓淡淡道:“有些事情想麻烦你一下。”
易天行隐隐有些紧张:“什么事?”
“就是赌约上说的事情。”
易天行吐了口闷气,抱着膝盖坐在河边的椅子上,看着秦梓说道:“那天是你输了,似乎应该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才对。”
“什么事?你先说吧。”秦梓似乎永远都是那种淡淡然然的神情,这一点却让易天行瞧着有些无名火起。
他略有些无奈说道:“不要再来烦我了好吗?我都不明白,你们不是半仙吗?和我一穷小子折腾个什么劲儿。”
秦梓推着自行车站在他的身前,也不回头,迳直看着河面上偶尔展现在湍流中的白石,静静道:“你在说些什么?”
易天行咧嘴一笑,把皮鞋脱了,让自己憋屈了一天的臭脚丫在椅子上被清风侍候着:“我虽然不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但也能看出来,你是有境界的人,只是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而已,最近这些天时常在学校里看见你的影子,感觉有些怪异。”
秦梓回头,看见他的不雅坐姿,略皱了皱眉,道:“你也是修行人,为什么要和我们拉开距离?”
易天行摇摇头道:“我无师无长,无欲无求,只想过个凡人的生活,你何必把我拖进你们的世界去?”
“我们的世界?”秦梓的眼中闪过一丝惘然,“我们的世界又是什么世界?”
“吉祥天。”易天行虽然很喜欢面前有美女赏目,但很不耐烦进行这种似乎很有味道的对话,直接了当说道:“知道我,并且对我感兴趣的人,不外乎就是吉祥天,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观察我,但我想表明,我对你们没有敌意,请不要为难我。”
“你不知道?”秦梓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
易天行忽然觉得自家那个凶霸霸的蕾蕾同学是多么的可爱,无奈叹道:“我不想进行这种你不来我不往的无聊对话。总之象棋你输给了我,你就得答应我,以后别来找我麻烦。”
秦梓露出一丝愕然,旋又微笑道:“我说过,只要是我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可惜这是门内的公事。”
“不要敷衍。”易天行略带一丝嘲弄说道:“为何方才你脸上露出一丝愕然?莫不是以为这么大的事情我竟想通过一盘小小的棋局化解?你们这些半仙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想很傻?”
他站起身来,走到秦梓身边,余光看着她的柔弱肩头说道:“我这种人就是这么简单,重然诺,本来就是我的原则,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们之间的赌约。”
秦梓侧过头,河风缭绕着她的发丝搭在额上。
“我只能答应你私人的要求,这也是我的原则。”
易天行抿着唇笑了,笑的无比邪恶。
“私人要求?”
“不错。”
易天行叹道:“一直听闻上三天大名,总觉着是飘渺于天际的存在,和自己这种凡夫俗子扯不上关系,没想到啊……”他眼光在秦梓小有韵味的身上招视一番,“居然上三天也要玩美人计了。”
秦梓似乎有些受惊,两只清澈的大眼睛露出一丝窘色。
也未见她如何移动,只觉河边的风势略一流转,她整个人便与易天行隔开了三步的距离。
这下倒是轮到易天行吃惊,他张着嘴叹道:“好高明的轻功。”旋又叹息道:“放心吧,过于私人的要求是不敢提的。”
他微笑着拍拍自己的胸口,扮成可爱憨厚模样说道:“这里有个女生管家。”
第五十二章 真兰弦
七眼桥下河水悠漾,岸旁惠风和畅。
秦梓轻轻低下身子,将衣袖高高捋起,把那洁白的小臂伸入河水中,采摘了一枝兰草。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缓缓说道:“私人要求你慢慢想吧,既然有人管着你,我也不担心,只是……”
易天行见她语气中忽然透出小女儿情态,不由心中一荡,暗自想着,要求过分的事情不能,玩一下小暧mei似乎也对不起自己的狼心狗肺,但如果能时常看着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女生,倒也不错。
正想着,却听到秦梓的下一句话。
“有一件东西在你那里,我想要。”
“说话的语气很不中听。”易天行摇头道:“若是借,态度便要好些。”
“不是借,是要。”秦梓认真说道。
易天行看着这女子神情,微微皱眉,知道吉祥天还是放不下归元寺里的那片袈裟,思忖了会后应道:“先前赌约里倒是有这一条,不过你没有赢。何况你想要的东西,本来就是不我的,我无法给你。”
秦梓看着这个年轻人,越发觉着有些古怪的感觉,看着他一脸无赖神情,浑不把神秘莫测的吉祥天当成一种威胁,不免暗自揣测着他到底有何倚持。她哪里知道,易天行根本没有这种道门相争的概念,生死厮杀,似乎离他的世界还远的狠。自然说话有些牛二的横劲。
前些天里,她暗中查探着易天行的守藏,发现这个学生也只是如一般子弟那样浑噩度日,若不是清楚他体内有极丰沛的火元,又知道这学生进出上三天视为畏途的归元寺数次,她还真不敢相信,易天行也是修行中人。
易天行见她不说话,略觉古怪。
秦梓思忖了会儿,发现和这学生还是要直接一些,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不肯给,那就算我抢好了。”
在归元寺潜修数日后,易天行的修为大增,斌苦大师也曾经说过,上三天门内除了些有数的高手,没有谁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因此当他听见这句话后,也只觉着这女生坦白的倒有些可爱,真没想过就凭这样一个水灵的小姑娘能从自己这变态手上抢到东西,于是呵呵笑了一声,系上鞋带,便欲离去。
正走了一步。
便感觉身周环境有些异象发生。
七眼桥下终年不绝的浪花拍石声,便在一霎间消失不闻,而河畔随风摆动的柳枝也在同一时刻安静了下来。
他愕然回首,却依然只看见秦梓美丽的侧面和那几络秀发。
“我设了一个小结界,大约能支撑半个小时。”
秦梓淡淡说道,身周的气息却渐渐厚重起来。
易天行皱眉,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女子境界颇高,竟隐隐让自己有些害怕的感觉。
他在肚子里强给自己打气,假意呵呵一笑道:“我可是天赋异禀,不想欺负你这小姑娘。听说吉祥天的小公子乃是修行门中的天才,不如改天我和他喝茶聊聊。”
秦梓听到他的这句话,微微一笑,方才在河边撷取的那株兰草轻轻淼淼地从自己掌心落了下来。
兰草在空中轻轻飘荡的时候,她右手掌在胸前一展,道道指影仿佛兰香溢室,渐渐挥发开来。
而那株兰草也在下坠的过程中忽然消失不见。
下一刻,秦梓的掌心中多了一道似青如玉的淡淡烟氲。
易天行虽然认不得这是吉祥天从道家借来的先天密法,灵弦三法中的“真兰弦”,但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
他的动作太快了。心里这个念头方现,一双铁脚已经在河畔地上一蹬,蓬地一声巨响,河畔地上的大石被他一脚踏碎。而他也借着这股巨力,整个人被震到半空之中,斜斜往前方掠去。
他先前听这女子说有结界,便以为是归元寺中那种青色伏魔金刚圈,把自己的两个手臂挡在脸前,便像炮弹一样往前冲去,只盼能将这结界一冲破开。
不料他的身子在空中滑行良久,却是空荡荡地一无所触。
他整个人被自己一脚之力反震飞了足足了三四秒钟,按照他的速度,至少也得跑到了几百米外……可还是什么都没撞到!
体内火元微乱,他整个人已实实在在地摔了下来。
又是一声闷响。
易天行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先前坐的椅子已经被自己的贵臀压的破烂不堪。
原来,自己竟是在远地玩了个高空跳!
“这是什么结界?”易天行脸色凝重起来,对秦梓冷冷说道。
秦梓默然不语,右手平摊在胸前,左手挽了个极美的光圈,只见结界内仿若冻结一般的柳树柔枝在这一霎间活动起来,向易天行身上扑去。
易天行肌体比寻常人要灵敏数十倍,哪里这么容易便被这些柳条缠住,只见他像道闪电一般在密密麻麻的柳条内闪躲着,动作好不迅疾随意。
秦梓一皱眉,手掌放在身前平放,掌心那道淡淡的烟晕浮了起来。
“缚!”
随着她这声清叱,易天行忽然感觉自己身周的空气变的粘滞起来,自己的速度大受限制,略一窒神,便被那些柳条密密匝匝捆了个结实。
秦梓见他略一挣扎便无法动弹,于是轻移莲步向他靠近,说道:“吉祥天也不愿与阁下为敌,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这件天袈裟一用,还请见谅。”
易天行忽然将低着的头抬了起来,脸上还是鬼鬼的笑容:“我还蛮经常被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捆绑系的潜质。”
说完这句色情话,秦梓离他也只有两步之遥。
他双臂一挣,自己身上的柳枝寸寸短裂,而他整个人也已向秦梓扑了过去,手臂如电闪出,扣在了秦梓的颈上。
“归元寺的铁莲都绑不住我,何况这些虚柳。”易天行一面向美女自吹着,一面小心盯着她掌心的那道烟晕。他总觉着那里面蕴藏着很可怕的力量,自是不敢大意。
“修行之人,怎么能有你这种体质?”秦梓一惊后反自微微一笑:“既然你看得出来是虚柳,那你只是破了实体,又哪里破得了虚质?”
易天行的手指按在她的颈上,火元将吐未吐,只是觉得触手处一片粉嫩,倒有些分神。听见她这样一句话,心中警惕方起,却看见秦梓微微一笑,将她的右掌合上。
这一合,便等于五根手指在那道说不明白是什么颜色的烟晕上轻轻一拢。
轻轻一拢。
易天行身上骤感压力倍增,明明自己身上一根柳条都没有,此时却感觉有无数道坚韧无比的柳条正在捆着自己,还在不停收缩。
他闷哼一声,身上肌肉紧绷,勉勉抗住这种怪异的虚无力量。
再一侧头,却见秦梓已经离了自己的掌口所扼,站在数步之外俏生生地看着自己。
“不用挣扎了。”秦梓淡淡说道。
易天行闷哼一声,体内真元疾运。他不信这个邪,肉眼都看不见的东西能捆住自己?可是秦梓用的道家秘法“真兰弦”确实厉害,道道虚影,无所不在的捆着他,他一发力,便发现自己从头顶到小脚趾头,全部在与一种奇异的力量对抗,似乎身遭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与这道极细小的力量进行着较量。
而这种极细微的对抗,实在是他这个粗糙的修行初哥难以掌握。
细微处无法掌握,积沙成塔,整个大方面上的力量对比也显得凌乱。
而法术的对抗,最在乎的便是秩序。
易天行无法掌握自己力量的秩序,此时空有千钧金刚龙象力,却也只能狼狈地东突西扭,空使着力。他每一撞,便似乎有无数力量。奈何这些力量似乎全数击打在泥沼之中,滑腻里更隐藏着极玄妙的细微用力,让他始终难以脱此束缚。
易天行稍微平静了一下心神,老老实实地站在秦梓构造出来的结界里。
“这是什么道理?”在这种局面下,他也不肯放过求教的机会。
秦梓淡淡道:“你空有一身蛮力和无尽火元,却不知如何使用。你在归元寺悟道三日,也只学了些内修的法门,这外在的控制却是连修士中的小孩子也不如。像你这样漫无章法地用着自己的真元,就像是一处被点着的油田,熊熊燃烧,看着势盛,却毫无用处。真正的高手,当然会懂得把这些油用在该用的地方,把它的每一次燃烧,都变成一种力量。”
说完这句话,她将右掌五指略微松了松,易天行也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稍松了一点,但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对她的蔑视有些不服,但发现情势如此,道理似乎也是如此,由不得自己不服。
好在自己不怕挨揍。
易天行在心里这样宽慰自己,嘴上调笑道:“原来修行就是烧油,难怪藏上信徒们都习惯了献喇嘛酥油。”
秦梓慢慢走上前来,轻声说道:“贫嘴是一种不好的习气。”
她右掌像托莲一般轻轻隔空托着那道烟晕,然后左手轻轻一弹指。
一弹指,空气中一阵微动,结界中嗤嗤之声大作。
易天行眉头一皱,被无形真气捆成醉虾一样的身体,在他极恐怖的力量作用下,终于弹了起来,腰腹部骤然用力,整个人从地上弹至半空,险险躲过几片呼啸而来的风刃。
可还是有两枚没有躲过,划破了他的衣裳,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灰痕。
易天行感觉着自己肩头传来的阵阵辣痛,好生吃惊,心想这女子一弹指召出的风刃竟有接近子弹的威力,再想到她唤出结界的手段,临空控力的法门,不由好生骇然,心想这丫头在吉祥天里到底是何角色?居然会厉害成这种样子,自己在她手上竟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秦梓见他居然还能动,不由神情微愕,见到风刃划到他的身体上,不由向前挪了一步,似乎颇为关心他的生死。直到最后看见他像只醉虾一样的在地上扭着,又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我无恶意,你若不躲,这几片风刃也只会割破你的衣裳罢了。”
易天行心里好生骇异,直到此时他才承认对方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伤害到自己。想透了这点,他才不禁感叹世上之大,无奇不有,眼前这个看着怯弱无比的小女生,竟是真元比斌苦还要雄厚的修道中人。
他心中凛然,脸上却还是挂着无害且无辜的笑容。
“你长这么漂亮,用得着使这种方法耍流氓吗?我教你几个好招数,只要你肯使出来,不用你来脱我衣服,我自己会心苦情愿变身为色狼的……”
秦梓微恼,右手五指一拢,掌心烟晕被青葱样的细长手指捏成扁状。
易天行感觉身体四周空气骤然一紧,还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戛然而止。他只感觉自己每一寸肌肤都感觉着巨大的压力,自己的衣服也被压成了烟盒上的锡箔纸一般,皱皱着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他可不想一直就这样束手就缚,在心里寻着解决的办法,不停默祷经文。此时体内真元像漩涡一般急速运行着,奈何体内真气再足,体肤所触之处皆是压力,每一丝肌肉都在微微发颤,自己根本无法将力量使出来,就像是在深海底拼命挣扎一般。
“如是思惟,不令外念!”
他在自己的识海里闷哼一句,坐禅三味经当中一直未能全盘体会的思惟法门,终于在这种狼狈的境地下向他敞开了一道门缝。随着经文的轻颂,易天行放松了对自己体内真元的控制,反让真元随着外部的压力缓缓流转着,遁自然之道,依佛心无障,真元渐渐归于控制之中,凌乱之象稍顿。
趁着这机会,他运起法门,体内火元一涨,闷哼一声,指尖微抬,三粒极高温的朱火便串成连珠向秦梓所站之处袭去。
秦梓果然有大神通,只见她左手在自己身前由上至下轻轻一拂,一道光滑如镜的冰面,便毫无先兆地横生在自己面前。
嗤嗤数响,冰面尽数融去,而易天行唤出的三枚朱火也消失无踪。
但就是这一霎那,易天行觉着外部那股无孔不入的压力,竟稍稍缓和了一些。先前一阵巨压,随着他身周的空气缓缓压至,他身上还好,只是耳膜被震的有些发痛,嗡嗡响着。
此时压力渐小,神识复又清明,一抬头却看见那个厉害无比的小女生,竟是双颊生起淡淡红晕,侧过了身去。
易天行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却看见因为空气中的压力,自己的衣服紧紧贴着自己的皮肤,将那不雅的某处轮廓显现的十分清楚。
他抬起头来对着侧过脸去的秦梓傻呵呵一笑。
这一笑,却把自己刚悟得的一丝道理全数抛光,也把这难得的战机可惜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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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焚柳煮衣
秦梓余光中看见他傻笑,却误从这笑声里听出几丝淫亵味道来,寒着脸一摆左手,指尖真气缭荡,随着嗤嗤破空之声,风刃又至。
易天行慌了神,虽然这些风刃似乎还不能破开自己坚逾精石的肌肤,但那种火辣辣的痛也不是好受的,破口骂道:“是你耍流氓,关我屁事!”
这时候风刃已经挟着破空之声,来到了他的面前。
易天行这次学了个乖,整个人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学着老僧入定。只是他虽然模样摆了出来,一颗不动佛心却没练到家,耳中听着凄厉风声,身上觉着渐渐冰凉,似乎有几片风刃正从自己自己的鼻尖掠了过去。
他先前骂秦梓耍流氓,不料还真是一语成谶。
破空而至的风刃擦着他的肌肤来回割着,将他身上的衣服划成一条条的布屑,随着布屑缓缓落在地上。易天行的身上便只剩了条小内裤,全身赤裸。
“才女耍流氓啊!”
易天行也不管这结界有没有隔音的作用,不顾情态破口大骂道。
秦梓脸色一黑,却没有接话,反而用眼光将他身体从上至下好好扫视了一番,只是看着易天行匀称的身材,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过了会儿,秦梓没有发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不由微微一凝神,半晌后道:“天袈裟呢?”
“这种情况下说话?”易天行脸皮厚,光着身子看着她,脸上满是促狭笑容。
秦梓一窘,一挥左手,结界内的柳枝便轻轻扬扬地飘了过来,盖在了易天行身上。
易天行没有再出手,虽然这时候他已经能够唤出自己体内真火,但他总觉得对方此次前来,肯定有所准备,自己的火元不见得会起作用,更何况在他的神识里,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女生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天袈裟不在我身上。”他煞有介事说道:“那日归元寺借我天袈裟帮我退烧,后来烧退后天袈裟便不见了,估计是寺中老和尚使神通唤了回去。”
秦梓虽然有些不信,但眼看着易天行近乎赤裸的身体,确实想不出别的可能。
易天行见她沉吟,笑咪咪道:“秦梓,你在吉祥天里是什么身份?好厉害,我在你面前什么办法都没有。”忽然长叹一声,面上戚容渐现:“我自小独自修行,原以为天下之大,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没料到遇见的第一个上三天中人,就比我厉害这么多。”
秦梓转过身来,看着他滑稽模样,微皱了皱眉:“真是感应不到你身上有天袈裟。”眉宇间露出一丝失望和黯然。
易天行此时被柳条缠着了一个绿柱子,他用勉强能动的食指抠抠柳条上的突起,皱皱眉:“你是吉祥天中何人,为什么要对付我?”
秦梓轻轻从唇际吐出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要天袈裟做什么?”
秦梓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易天行闭目想了会儿:“以你的修为,天袈裟对你没什么帮助。”
秦梓静静望着他道:“你先前似乎有些自卑心绪,其实不妨让你知道。修行门中,像你这样的初学者,便能到如此境界,进速之快,算是世上罕见。”
易天行眉角一挑道:“还是不如你。”
秦梓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转而问道:“既然天袈裟不在你身上,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如今我是菜板上奄奄一息的鱼,随您怎么剔骨。”易天行话里有一丝火气,“问吧。”
“你怎么进得了归元寺后园?”
易天行道:“走进去的。”
秦梓面上微有怒色:“不要说笑。”说完这句话,她出奇地沉默下来,负手于后,静观苍天,悠然叹道:“那处后园里有什么,在修行界里一直是讳莫如深的事情。”
她想了会儿后缓缓说道:“我也不瞒你,我自小记挂此事,推断出里面应该住着一位有大神通之人。只是不论是我上三天,还是高原藏密,这些年来都有试探,但没有一次能够成功潜进。你为何能进?这个原因我总要弄清楚。”
易天行凝神听着,心里也涌起很大的疑问。他后来也常觉着自己归元寺之行似乎有些过于顺利,此时听这位吉祥天的秦梓姑娘说,才知道那处后园竟是一个秘地,可为何自己当日如闲庭信步般便走了进去?为何自己后来进出,也没觉着有什么奇异之处?
他忽然想到在归元寺斌苦大师和自己说的一句话。
“老祖宗对你青眼有加……”
他猛一惊神,纵然此时全身赤裸,却也流下两滴汗来。老祖宗对自己青眼有加,所以自己可以轻轻松松进了归元寺后园,可以从斌苦那里学到修佛法门,可以得到了归元寺的宝贝天袈裟给小红鸟灭火……好大的人情!
易天行不是傻瓜,他想到此处,便有些暗惊,试看自己也没什么能让那个强到变态的老祖宗瞧得顺眼的,他给自己这么大的人情,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原因。
而这原因,却是现在的自己无法参详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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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梓一直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易天行思忖良久后,才说道:“你信缘份吗?”
秦梓一愣,半晌后摇了摇头。
“我信。”易天行笑了笑,“缘份这东西,当我觉得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很没道理时,我便把它归结为缘份。归元寺里的遭遇,我也当是一种缘份。”
秦梓又摇了摇头。
易天行忽然微笑道:“你不会打算把我捆在身边一辈子吧?”
他一句调侃,秦梓却若无所闻,自问道:“归元寺的后园里究竟有什么?”
易天行虽然有些怀疑归元寺的用心,但相较之下,对于面前这个厉害的恐怖小女生更是没有半分信任,想了会儿后脸上堆起诚恳面容:“我确实不知道,一个愣小子哪里可能遇见什么奇遇,或许是运气好吧。”
秦梓面上神情淡然,看不出心中所想。
易天行此时却忽然啊啊大叫起来。
秦梓侧脸去看,却见他身周的柳条不知为何竟燃了起来,略一皱眉,心想难道这小子对于体内火元仍然不知如何控制?
就在哇哇大叫声中,易天行暗自叫体内火元缓缓逼出,将自己身上的柳条烧了个干干净净。虽然体内那些无数股虚劲仍然挥之不去,但火元缭体,却让他感觉舒服了些。
柳条烧光了,他身上还有什么?
小内裤是布做的,更是早就烧成了他脚下的一团灰烬。
于是他此时像一只剥的干干净净的光猪一样,站在清雅淡丽的才女秦梓面前。
秦梓微啐一口,面上略有羞意,侧过脸去喝斥道:“成何体统。”
秦梓心神微乱,右掌中的神奇烟晕也自摇晃了一下。易天行感觉自己身上的无名束缚略有放松,在她身后邪邪一笑。
“干脆都烧干净,让你查天袈裟也查的清楚些。”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默运着坐禅三味经,随着体内的真元疾运,终于勉力向前移了一步。先前被困在结界中时,曾听见秦梓无意说过一句:这结界约摸能支持半小时,而先前他暗算半小时差不多到了,于是使出了自己的小伎俩。
易天行等的就是这机会,不待秦梓反应过来,脚跟部的肌肉勉力一弹,整个人便向秦梓扑了过去。
秦梓忽觉掌心真兰弦一震,知道身后有异动,强行转身,却看见全身赤裸的易天行向自己扑了过来。
以她的修为,在这个世上遇见任何一个高手,也不至于慌乱成这种模样。若易天行此时是全身火元尽出,化为焚天神通扑过来,秦梓自信也有办法应付——但她毕竟是个青稚未褪的姑娘家,骤一见一个赤条条的大男人向自己飞扑而来,哪有不心慌的道理——她下意识里捏了个神诀,移地三尺之外。
便是这一慌神,强加在易天行身上的道家秘法真兰弦却因此出现了一道精神面上的缺口。
易天行半仆于前,左膝跪地,感觉身遭束缚渐渐焕散,暗喜之下,一声方便门法咒颂出:“破大自在!”
体内金红火元被他急速逼出,从自己的左手在指尖到右手中指尖,绕过后背,一道极鲜艳的火鸟喷薄而出,冲天直上,狠狠打在因时间渐久而显出真形的结界上。
易天行扑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结界内一阵天摇地动。
易天行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燃着熊熊朱焰,挟着令人退避三分的高温,趁着结界淡薄的一霎间冲了过去。结界消退后,显出一直在不远方的七眼桥来,他哪敢停留,浑身燃着火一头跳进了湍急的府北河里。
“轰”地一声响,浪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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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一破,二人先前站着的地方回复寻常景色。河上微风渐起,柳枝又开始在风中轻轻摆动,清香中一片适意宁然,只有岸畔一只碎成木片的椅子和一些破烂的布屑证明方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斗。
一个全身黑衣的阴煞小个子跪在秦梓的身后。
“主公,为何留这小子一命?”
秦梓今日控制真兰弦太久,真元耗损过大,最后又以神念与易天行的九天玄火硬拼了一道,脸色不禁有些发白,却显得这张美丽面庞更加怯弱可人。她没有解释那个小个子的问题,只是看着水波滚滚的河面,有些出神。
第五十四章 温柔小火(上)
府北河过了七眼桥绕过观河亭,势头便缓了下来,渐渐郁成一片汪汪的静流之地。水面虽然谈不上广袤无垠,但平静无风亦无波的镜面样子,仍然是似极了江南明秀湖泊。水面明净无瑕,映着天上的丝丝云彩,泛着淡淡日光……日头渐渐下去了,夕阳照着水面,几片雨云从远处飘了过来,却露出了另一角青天早月。
易天行安静地躲在水底泥沙上,借着水流的温柔挤压安抚自己紊乱难平的心绪。他并不知道今天面对的这名青稚女子便是吉祥天里神秘的小公子,更不知道若他从秦梓手上逃脱的消息传到修行门中,会让一干修士对他的评价飚升到什么地步。他只是觉得有些颓然,觉得自己在归元寺里辛苦修道,怎么最后却落了个惨于黄毛小丫头之手的下场。
身边的河水有些冰凉,易天行封住自己口鼻,用自己以前在县城学会的本事,用自己的周身皮肤吸纳着水中的空气,凉气渐沁,他暗自将坐味三禅经运行了几遍,化解先前的伤势,然后勉力在河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光着脚踩在淤泥中,极困难地抵抗着扑面而来的水波。
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虽然感觉中,那个叫秦梓的女子对于自己并没有动杀念。但想到对方的身份,易天行便苦笑起来。
“说不定再被她抓到,会被当成妖怪捉到山上去给那个狗屎吉祥天看门,就算她良心好给我求情,可她这样一个下层修士,在门里面说话也没什么分量吧。”易天行想到这点,便决定还是要先暂时躲起来,至少看看风声再说。
他在水底抬头向上望去,发现天光渐渐暗了,这才知道时间已晚,估计岸上的人极难发现水底下的踪迹,便决定开始自己的逃亡。
河底黑黑的,纵使易天行火眼金睛,却也看不出太远。他只好顺着水势的方向,模糊判断着河的走势,然后学一本武侠小说里的高人,从河底泥中使出吃奶的力气搬了块大石头给自己稳定重心,便一步一步踩着烂泥,迎着清水,沉在河底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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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从小便有着高人一等的自视,虽然那时候是自视为妖,可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人整的这么惨,所以当他在县城受气后,可以变身为嚣张的少年,当他面对着黑道龙头古老太爷时,也可以谈笑自若。而这一切,其实都是建立在他对自己近乎变态的自信上。而今日,一个叫秦梓的小女生却把他的这种自信击成了粉碎。于是他抱着块大石头在河底丧魂落魄地走着,也不辩方向,不论时间,只是不知惊了河底多少年没有被打扰过的虾兵蟹将。
直到河面上一点光线都没有了,低头抱石穿水而行的他才稍稍安下心来,回复了平常。然后默念心经自察,却有些愕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伤势似乎好了许多,先前被秦梓结界震的一片默淡的火元此时也渐渐活泛起来,在自己的身体中欢呼雀跃着,想要弥补自己胸腹间的一大片墨色。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忽然一道暗浪打了过来,正击在他的面门之上,这才把他打醒了。
这,不正是和秦梓那种奇怪的道门秘法相近的环境吗?
面对挫折,不同的人会选择不同的应对方法。有的人可能会放弃。有的人可能会愤发图强,然后报仇雪恨。
而易天行不是这两种人当中的任何一种。
他只是有些不服气,然后有些害怕,于是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然后让自己变得更强,不是为了去报仇,是为了下一次不再有让自己有吃亏的机会。
他是一个修道者,但首先是一个世俗主义者,小半个犬儒主义者。
既然此时灵机一动,摸到了修行关卡的边缘,他当然不肯放过修行良机。于是他也不上岸,干脆把石头扔到身边,震起一片泥水,然后盘膝坐在这块石头上,双手搁在膝上,双目微闭,舌抵下颚,宁神静气,拇指与中指似触非触反向而结,结着莲花童子手印,便随着轻轻荡着的水波在河底潜修起来。
“如是思惟,不令外念!”
在岸上被困于秦梓青兰弦秘境时,他识海里曾响起这句坐禅三味经当中的思惟法门,而当时因极搞笑的原因,与他擦肩而过。
此时他静静坐在黑暗不见光线的河底,感受着面上的水流,感受着身周无处不在,极细微的压力,感受着这股与秦梓道家秘法虽威力大不相同,境界却极为神似的环境,心神宁明一片,诸般法门如流水一般从自己识海里缓缓淌过,一直未曾参透的思惟法门,不停地反复祝祷着。
体内的朱火,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欢喜,开始温柔适意地缓缓流淌起来,渐渐包围住了他体内的那片墨色。
“身心荡然,得无挂碍,是诸大众,各各自知,心遍十方,见十方空,如观手中,所持叶物”
易天行于河底口不能诵,心却能明。
楞严经缓缓自心头飘过。
身内的朱火渐渐地转换着形状,不再用急火攻林的态势穿行体内,而是徐如清风般感染着它所接触到的每一处。
如同易天行在高阳县城小黑屋旁的小塘悟道一样。此时他的身体也渐渐散发着金红色的火苗,火苗如同蛇信般从他裸露的皮肤上忽吐忽收,迅疾灵运无比,不时燎得他身周河水一阵沸腾。
但如今他体内的天火似乎有了自我的灵性,光芒不再一味霸道,反自有些内敛的上乘感觉,离他体外数寸,便悠然退回。
于是在黑黑河底的少年,身周虽然燃烧着奇异的火焰,这仿佛心通天地的火苗却没有照亮整片河道,倒是引来了一大群好奇的鱼儿,在他的身边轻轻游动着,有几条胆大的鱼,更是游的离他只有数尺远,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身上不时窜出来的寸许高火苗,似乎正在想着,这么诡异的景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PS:要出书了,所以更新速度必须降下来,以后每周只能更新两章,大概四千字左右吧,望见谅。
第五十五章 温柔小火(下)
河面上覆盖着一些水生植物,有些叶面宽大,有些如丝如缕,茫茫一片铺在水面上,在这黑暗的夜里将河面变成了奇异的草地。四周的环境有些神秘味道,偶尔能听见几声秋蛙残鸣和夜枭森叫。
河畔有些灌木生的颇为茂盛,肥重的叶子压弯了枝条,探进了静默的水里。
易天行缓缓地从水面层层浮萍中探出头来,吹掉自己嘴唇边的叶屑,他用手拔开头顶的灌木叶,静悄悄地爬上岸。
他把身子压的极低,因为灵识之中总感应到不远处一股阴煞无比的气息正在寻找着自己。不知为何,他坚信那个叫秦梓的女子不会想置自己于死地,却从这股气息中感受到一丝厉杀之意。而他此时虽然于佛法有所触通,体内伤势却依然未能痊愈,自然不敢去撩动这个未知的敌人。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爬上岸,在全无人烟的河畔护堤林里疾奔,沿着和那道阴煞气息相反的方向。
不知跑出了多久,他终于除了天上繁星外,看到了其它的光源。
悄悄掩近过去,才发现是一家农舍。
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身处何方,但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不由皱了皱眉,脚尖轻轻一使力,整个人便轻飘飘地跃进了农舍之内。
农舍多有养狗,易天行自然也防着畜生,刚一落地,便感到身后有条猛犬低声咆哮着向自己冲了过来。
他指尖迅疾伸出,奇快无比却又奇准无比地轻轻点在那条狗的鼻子上。指尖一道火星突迸,那条狗哀呜一声,凄惨退了回去,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易天行,却是再也不敢叫了,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个会喷火小贼的畏惧。
易天行甩甩手,想甩掉指尖摸到狗鼻子后湿乎乎的感觉。走进院内,十分惊喜地发现院内大竹竿上居然真的有几件衣服。
他随手摸了下来,胡乱套到自己身上,便又翻身出院,向远远夜空下灯光更盛处走去。
走到灯光盛处,才发现是一个小镇。
他看着自己身上发灰的中山装不由笑了起来,找了个店铺,好言好语相求,才得老板施舍打了个电话。
他电话打给了袁野。
“在忙吗?”
“没,三少爷,有什么事,这么晚了。”袁野的声音有些诧异。
易天行想了想,斟酌道:“我出了点儿事情,你过来接我一下。”
袁野听见他出了事,浑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道:“人怎么样?”
“没事。”易天行道:“活蹦乱跳。只是我最近这几天不大方便再回学校,想问下你有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躲一下。”
袁野以往和易天行见面,总能看见少年面上散漫无状的神情,此时听他淡淡说着没事,心中却明白,肯定是出了大事,于是也不再含糊,直接问道:“您在哪儿?”
易天行问了下店老板,才知道自己在河底一通乱走,竟走到了省城东郊,一处叫做龙泉驿的镇子。
“龙泉驿?那就好,我马上过来,辛苦少爷等会儿。”袁野应道。
易天行忽然说道:“你小心一些,不要被人看见了。”
“是。”
过了约四十分钟,袁野开着辆国产汽车进了小镇,易天行远远看着他摇了摇头,于是他装作过路,也不停留,便把车子开出了镇。
易天行向那位店铺老板千恩万谢,只差要把自己偷来的旧中山装抵了电话钱,才慢悠悠地沿着镇上的阴影向镇外走去。
在镇外的树林里。
易天行微笑看着车边的袁野道:“这么晚了把你拖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袁野把他上下打量一道,小心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这么小心。”
易天行皱眉,心想上三天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讲与他听也没必要,要让他相信又得费一番口舌,于是淡淡道:“事情有些棘手,不过一时也讲不清楚,总之今天下午我被人整治了一道,现在感觉有人想要杀我。”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袁野一脸忠厚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平日隐藏于下的凶戾之气,“少爷把人名交给我,我让他活不过今晚。”
易天行唬了一跳,笑道:“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拍拍他肩头微笑道:“这件事情你帮不上忙,还是我自己处理吧。”
袁野皱皱眉道:“这省城道上,少爷,您可不能自减了威风。若说我们古家在省城还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除了政府还是只有政府,到底是谁?”
易天行心想,难道我能告诉你是半神仙要捉我?他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日后我若处理妥了,自然会告诉你。我今日要你来,主要是我还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想,所以学校暂时有些不方便回去,所以想你带我去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袁野见他不说,自然也不好追问,恭谨道:“既然不能回学校,那少爷干脆回公司吧。”
易天行苦笑,心想回公司难道让一干黑社会成为修行界的炮灰,连连摆手。
袁野又想了会儿,道:“有了,少爷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易天行忽然感觉那道阴煞气息又离这间小镇近了些,不由微微皱眉,体内心经直催,隐隐捕捉着对方的神识……
“省城西边有地方吗?”他忽然问道。
袁野憨笑道:“就是在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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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快乐,今儿偷偷发三章
第五十六章 石钓鱼
二人上了汽车,便往省城方向开去。一路上易天行坐在副驾驶座上面色凝重,他左手结着手印,右手抚胸,暗自探看着那道阴煞气息的方向,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境界比自己也只低上一些,想到一探子游骑便有如此功力,若被吉祥天的人围住了,只怕还真只有束手就缚一道途径。
好在随着汽车的渐行渐远,那道阴煞气息也渐渐弱了下来,直至淡然不可捉摸,终于消逝在汽车身后某处。
易天行心神一松,叹了口气,侧面看着袁野一脸镇定的神情,忽然想道:“自己把这些凡人带进修行人间的争斗中来,会不会出问题?”
不多时,汽车便上了二环路,易天行远远望着省城在夜里的万家灯火,轻轻叹道:“这当学生没当多久,便要跑路,我可不愿意。”
他是个很执着的人,即便面对着神秘的吉祥天,仍然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此时看着万家灯火,一派生活气息,暗自下着决心,总要摆脱这种在他看来很无谓的争斗。
袁野一点油门,汽车在空旷无车的夜间二环路上疾驶起来,他从上衣口袋摸出一盒烟,给易天行打了根,然后自己点着,对着挡风玻璃喷出一口浓烟后,问道:“少爷,究竟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害怕?等事情结束了,我们杀回省城来。”
易天行第一次抽烟,汽车内的电子点烟器总使不好,看着袁野没注意,假意把烟头凑到点烟器上,却悄悄凑到了自己握着点烟器的食指上,嗤嗤燃烧声起,他笑咪咪地拔了一口烟,学着平日里同学的模样往外吐着烟圈应道:“杀回省城可不干,到时候弄清楚对方怎么想的后,我偷偷溜回来的好。”
袁野听他这么说,脸上浮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神情,许久后情真意切道:“少爷,就像我那天说的一样,您可真要奋发图强了。”
易天行卟地一声把嘴里的烟头喷了出来,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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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野给易天行选的藏身之所果然很妥当,是省城西边山里的一处鱼塘,汽车拐了无数个弯,硌了无数块石头才开了鱼塘边的农舍,里面的人听着汽车声音都出来看着。
农舍里住的是一对老年夫妇。
“袁大哥,你怎么来了?”老年夫妇看见袁野开车,有些惊讶。
袁野把手向正慢慢从车厢里走出来的易天行:“许大伯许大妈,这是我们……”易天行向他使了个眼色,“……这是我们公司的……小易,以后专门负责公司里农贸一块,我今天带他来考察一下。”
那对姓许的老年夫妇赶紧把他们领进屋去。
易天行坐在屋内,看着四周朴实的农家格局,满心欢喜道:“袁叔,你经常来这鱼塘钓鱼?”
“我哪受得了钓鱼的无聊,是老太爷当年喜欢。”袁野应道:“少爷,这鱼塘是公司的产业,原本是我暗中买下,准备老太爷养老时候用的。不料老太爷最后还是只肯回高阳县城。”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想这人对古老狐狸还真是忠心不二。
袁野看见他一身乡下人打扮,皱皱眉,想到自己车上还有前几天打猎时候的衣服,赶紧出去从车上拿来给易天行换上。
易天行倒没觉着自己这一身有什么不舒服,只要干净就好,毕竟他也是拾破烂的出身,但看他殷勤,自然也不好拂他的意,一面换着衣服一面说道:“这鱼塘养的什么鱼?”
“淡水鲨。”袁野回道:“养着只是为给老太爷解乏得趣,所以也没和省城的馆子签什么固定合同,总之每个月公里派一笔帐给许伯许妈,付了饲料和人工就好,塘里满了要分塘的时候,才会自己派车给城里运一车去,每年公司农贸这块赖着这鱼塘不少。”
“噢,这鱼卖的怎么样?”易天行想不到黑社会还真的办公司。
“淡水鲨鱼肥少刺,城里的大酒店都很喜欢,每年可以入帐十几万万吧。”袁野见他神情,以为他担心和省城有经济来往,会人多嘴杂,赶紧道:“少爷放心,知道这个鱼塘的人很少。”
“我不是不放心。”易天行笑道:“只是想着估计要在这里躲几天,总要找些解闷的事情才成,既然有现成的鱼塘,当然不能放过锤炼钓技的机会。”
袁野笑道:“少爷既然想玩这个,那我这几天陪你好好玩玩。”
易天行想了会儿道:“公司里这么多事情,你还是回去吧。何况你老不在公司,若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又会多了个心眼。”顿了顿又道:“何况我那些对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万一从你的去向察到这里,倒还不好。”
袁野脸色凝重道:“少爷一直不肯说对头是谁,我也不好多问,只是刚才你说自己受了点小伤,又不准我请大夫,如果那个对头找上门来怎么办?”他拍拍自己腰间,豪气笑道:“不说别的,当年随老太爷江湖厮杀,这把勃朗宁可是用惯了的,虽然好几年没有动过了,不过旁人若想害您的性命,总得过我这关才是。”
易天行笑着摇摇头道:“不须太过小心,其实我想我那对头也不见得是要我性命,只是目前我还摸不准对方是如何想的,所以才要暂借此地稍避。”
袁野道:“那要不要我喊些人去察看一下?”
易天行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让这些世俗凡人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笑着拒绝了,又道:“若对方真杀了过来,我一个人自保恐怕还方便些,你在这里也没多大用处。”
他看着袁野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赶紧笑着道:“老太爷没说过吗?我也是练过的。”
袁野心想,你一富家少爷,哪里能有什么真功夫。他是一个真性情人,嘴上不说,脸上却不免露出了轻视的神情。
易天行心中暗笑,领着他走出门外,对着黑黑的鱼塘,侧身对袁野说道:“看得见里面的鱼吗?”
袁野摇摇头。
易天行从脚边拾起一粒石子,便运起力气往水里掷去。石子挟着劲气破水而入,嗤的一声,一条又大又肥的淡水鲨喷着血花,从水底一跃而起,拼命地挣扎着。
他看着袁野瞠目结舌的表情,笑道:“请许伯捞上来,呆会儿我们吃了,你就回去。”临回屋前,他对着鱼塘里浮白的淡水鲨尸体默一合什道:“鱼兄弟,莫怪我手残,怪就怪这姓袁的家伙不信我,阿弥陀佛,早登极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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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清蒸淡水鲨,又把许妈做的鱼汤面扫了个一干二净,磨蹭了半天的袁野终于在易天行的命令下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易天行赞了几声许妈的手艺好,便趁着二人给自己准备床铺的空当,走出农舍,来到了鱼塘边的那片林子里。
夜里风寒,塘上传来轻微的水腥气。
易天行看了看天上繁星朗月,回头瞄了一眼身后密密的林子,举起起右手,打了个响指。响指的声音,在寂廖的夜空里传的老远,空空袅袅久不停歇。
“咕咕咕咕……”
一片沉寂的山坳间响起了一阵清脆却有些难听的鸣叫。易天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远处飞来一个小黑点,小黑点随着夜风疾冲而下,渐行渐近,终于化为一阵清风扑入他的怀里。
他抱着已经比以前大了不少的小红鸟苦笑道:“明天一定给你买两盘黄莺莺的磁带来听听。”
小朱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有些时候没有见着他了,此时闻着他的体息,拼命地用自己毛绒绒的脑袋拱蹭着,模样可爱极了。
易天行用食指轻轻挠挠它翅膀下的软毛,轻声道:“这些天做的不错,保命要紧,上三天的那位姐姐太厉害了,你老爹我不是她的对手啊。”
小朱雀抬起头来,黑幽幽的眼珠望着,骨溜溜一转从鸟喙里又吐出一串咕咕叫声。
易天行轻笑道:“知道你能干,下午就做的不错,老爹有什么事情不要你帮手。”他想着下午被秦梓困在结界中不知如何是好时,如果小红鸟贸然扑下来救自己,只怕会被这些上三天的半神仙捉去。
想到此处,他不免有些后怕,看着红鸟的小眼珠,认真诚挚说道:“记住,如果以后老爹出了什么事,不要管我,你自己跑,要不跑到归元寺去。”
小朱雀一直安静地在他怀里呆着,忽然听到归元寺三个字却挥着翅膀上了他的肩头,咕咕乱叫,模样显得十分着急。
他一边说着,一边感应着小朱雀身上的天火之力,怀中滚烫一片,引得自己体内火元加速流转着,不一时,便觉浑身舒畅,竟似对伤势大有好处。
易天行笑道:“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般怕那位归元寺里的老祖宗,按说他给你安了个天袈裟化成的羽毛,对你我可是有大好处的。”他看小朱雀仍然急地在自己肩头乱踩,无奈笑道:“也罢也罢,不去归元寺。那日后若我真的不在你身边了,你可得跑远一些……嗯……”他思琢道:“去竹海吧,就是往南边飞一段,以你现在的速度,大约也就是半小时,就会看到一大片的竹子,像海草一样恐怖密集生长着的地方,你以后就呆在那里面好了。”
夜已渐深,明月高悬,这一人一雀就在喂养着淡水鲨的鱼塘边像唠家常一样唠着生离死别。
第五十七章 塘中鱼
第二天易天行醒来后,洗漱妥当,正准备去山间放松一下,同时唤回小朱雀为自己疗伤,不料却颇为意外地看见小肖背着两个大包站在农舍的门口。
“少爷。”小肖脸上显得十分高兴。他昨天半夜被袁野从床上揪起来,告诉了他此间的事情,让他前来照看易天行的生活,一想到自己被袁头和少爷如此信任,便觉着自己前途无量,怎能不欣喜异常?
易天行一拍额头,头痛道:“是不是袁叔让你来的?”
“是啊。”小肖诧异道:“我还以为是您让袁叔传的话。”
易天行看着他带的包裹,便知道袁野肯定给这小子下了死命令,于是哀叹一声,也不再多矫情,把他领进门交给了徐氏夫妇。进了屋,看着小肖从包裹里拿出诸如人参酒、羽绒服、之类的东西,易天行不由傻了眼,张大了嘴问道:“我们不是来旅游,更不是来度假的。”
“有备无患。”小肖虽然不知道自家的三少爷躲在这乡下小鱼塘里做什么,但还是呵呵笑道:“乡下冷,人参酒补身子。”
易天行从羽绒服里面摸出一把硬梆梆的东西出来,不由望着司机小肖同志哀叹道:“那这呢?你带着霰弹枪来轰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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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易天行在省城西边山下的小鱼塘住了下来。
虽然没有采菊东篱下的真趣,却也可以闲时钓钓塘里游不动的肥鱼,闷时喝喝把人参泡成了木渣子的陈酒,晨起山中唤朱雀,暮归塘边问鱼熟,生活的倒也怡然自在。
山间的风景颇好,虽然夜里有些死寂乏味,但天上繁星却比城里的任一个夜里都要明亮许多。易天行很喜欢在夜里唤来小红鸟,然后一人一雀坐在高高的树枝头,看着明月映照下的鱼塘里众鱼争食,激起水浪翻滚。偶有山风吹过,吹得他在枝头一阵轻晃,他看着天上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接接自己脸颊的月亮,神思一阵恍惚,心想那上面真的是荒漠一片吗?
他偶尔会想到自己奇异的身世和这一年来光怪陆离的遭遇,总觉得隐隐之中,有一只命运之手在左右着自己。自己虽说表面上伪作知天好命,但也有些不甘心随波逐流,总想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为什么。
为什么古老太爷会让自己去帮他找那个声音?这或许还能说的过去,因为他可能真的只知道自己这样一个修行者。那为什么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如闲庭信步一般走进归元寺的后园?上三天的秦梓曾经说过,那处后园对于海内的修行门派是一个禁忌。
如果说这禁忌便指的是后园那位神通可堪天地的老祖宗。那为什么老祖宗会对自己青眼有加,白白将归元寺镇寺之宝天袈裟送给自己的红鸟儿子?
想到因为这件天袈裟引来了上三天的大麻烦,易天行便是烦苦上心头,不能自解,他摸着小朱雀额上的那撮银毛,真是恨不得生生揪下来才好。
太多的为什么就像一道道丝缕,捆住了他的心念,让他愈发觉着重负难挡。这几日伤势也渐渐好了,他打算潜回省城,去向归元寺里的和尚们问个清楚。
明月林间照,有鱼塘中游。
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林梢上随着夜风一浮一沉,忽而大叫一声,似乎要将心中这几天来的郁闷随这一声吼排出身体,然后脚尖一踩,便向鱼塘里扑了过去。小朱雀不知道老爹忽然发了什么疯,咕咕叫着飞上了天空。
水花四溅。
易天行此时纯属穷极无聊,才会跳到鱼塘里玩。哪里料到这塘里养的却不是草鱼鲢鱼之类的可怜小家伙,却是淡水鲨。淡水鲨又名巴丁鱼,虽然野生的它们只以腐败动物尸体和植物碎屑为食,但毕竟顶着鲨名,总有几分凶悍野性,此时见着偌大一个哺乳动物从天上掉进自己家里,本性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把对方当作食物,可能也是怕了这家伙来抢自己的烂鱼腐虾,便借着凶劲围了上来,绕着易天行的身子便是一顿猛咬胡撕。
易天行被凉水一浸才醒了过来,然后发现自己身边游动着无数条或青或白的大肥鱼,不由唬了一跳。待发现这些鱼拼命地在撕咬自己身体后,却是觉得好玩起来,他的金刚之身现在只怕连子弹也打不进去了,又怎么可能被鱼齿撕破?
于是沙水鲨的拼命撕咬,落在他身上的感觉倒成了浑身上下无所不在的轻击,易天行宛如置身于土耳其浴室,正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被姬妾们绣拳粉腿轻轻捶着。
池塘里翻滚不定,易天行逗着这些大肥鱼玩。他被咬了只怕有上千口,终于结束了这种另类的按摩,从塘边爬了起来,丢下那群咬了半天却没有一块肉落肚的可怜鱼儿在水里疲惫地游着。
这样胡乱闹了一通,少年人终于将那些烦心事全数抛诸脑后,脸上回复了平日的慵懒无谓神态。
被这里的吵闹声惊醒的小肖,赶到池边,却看见浑身湿淋淋的易天行正坐在塘边的石头上往外呸着水。
“少爷,没事儿吧?”小肖满脸警惕。
易天行盯着他手上拿着的那把猛火霰弹枪,苦笑道:“只要你不走火,估计就没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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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生活虽然颇有野趣,过的久了却也容易让人厌烦。徐伯徐妈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只有个收音机摆在卧室里。易天行吃鱼肉也吃的有些厌了,小朱雀虽然可爱又有灵性,但毕竟不会说话,所以多了许多和司机小肖聊天的机会,就是这些聊天,却让他生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念头。
虽然易天行自己也觉得这主意来的有些没来由,而且自己为了脱身考虑问题有些自私,甚至有些王八蛋般的不负责任,但有时偶尔看到小肖的脾气禀性,又觉得似乎这才对路。
“你这几天有没有和袁叔联系?”他随口问道。
小肖沉着应道:“没有,袁叔交待了,少爷不想让人知道你躲在这里,所以他不主动联系我们,我不会给他打电话,免得泄露了少爷的行踪。”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说说你自己吧,跟着我呆在这么个无聊地方,会不会觉得闷?要不然你回城去看看。”
小肖笑道:“少爷这是哪里话。虽然和少爷接触不多,但总觉得少爷身上肯定有很多奇妙的事情,能跟在您身边受些薰陶总是好的。”
易天行这人是孔雀性格,自恋不可避免,呵呵笑着问道:“哪有什么好奇妙的。”嘴上是在自谦,却是暗想,自己的气质果然蛮能吸引人的。
小肖在他身边坐下,看着鱼塘:“少爷做事总是出人意料,像第一次送你去归元寺,进去的时候穿的是平常衣裳,出来的时候却是满身僧袍。”他嘿嘿笑道:“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想来少爷也不会告诉我,不过还是觉得少爷蛮神的。”
易天行哪里料到所谓奇妙便是这些事情,不由尴尬道:“那是……嗯,在归元寺里被僧人的大香烧着衣服,归元寺主持不好意思,所以赔了我一件……”忽然觉得自己这套说辞似乎太站不住脚,于是讷然住嘴。
小肖嘻嘻笑道:“那前天晚上呢?少爷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淡水鲨的鱼塘里玩?”
易天行无语,过了会儿拍拍小肖的肩膀道:“你心思果然挺细的,不过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以后你也别问了。”
小肖面上闪过一丝畏惧之色,赶紧站起来道:“以后不敢了。”
易天行笑骂着让他坐下:“只是你问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怕什么?”
鱼塘边有些尴尬地安静下来。
“以前有个不知名的诗人写道:或是在寂静的树林中缓步沉思,想着那些配称为聪明、善良的人和事……”易天行摸摸牙,觉得好酸,“我不是个聪明人。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少爷请讲。”小肖听他有话要问,脸上恭谨应道。
“听说你在自学法学专科?”
“是。”
“果然挺有上进心的。”易天行笑笑,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想了会儿后道:“你应该很清楚,我很不愿意插手古家在省城的生意,虽然老太爷一直有这个想法。你能不能帮我出出主意?”
小肖哪里料到他一开头就给自己丢了这么大个题目,古老太爷为什么要让面前这个大学生少爷接手省城生意,又哪里是他这个黑道底层人物所能了解的,讷讷道:“这个小的真不敢瞎猜老太爷的心意,或许是他认为您有这个能力吧。”
“那愿望呢?”易天行侧头望着他安静问道:“能力与愿望是一个人能不能做好一件事的两个必备条件,如果没有愿望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拒绝?”
小肖皱了皱眉,看到鱼塘上面水波渐泛金光如鳞,心中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样的机遇正在等待着自己。他想了会儿后,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讲到愿望。更多的人都是被动地选择,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少爷一样,在这件事情面前仍然有选择接手或是不接的机会。”
易天行有些感兴趣地看着他。
“我知道少爷是读书人,瞧不起我们这些混黑道的流氓。”小肖呵呵笑道:“其实袁老大暗底里已经发了好几次脾气,他是真心想扶您上位,您却总躲着他。”
易天行亦是一笑道:“这不瞒你,我小时候看见过许多事情,对于混黑道没有什么好感,再说我确实有足够的能力来选择要不要接手,而我的愿望肯定是不想接。”
“那您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古老太爷?”小肖好奇问道。
易天行摊开双手无奈道:“哪有答应,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小肖皱眉想了会儿,心想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三少爷看来果真有了不得的本事,不然怎能让古老太爷如此看重。半晌后他说道:“其实少爷,混黑道的人,就像先前说的那样,他们只是被动地选择罢了。在入行的初期,没有几个人有选择的机会,您若肯回公司做事,说不定还可以带着大家走正道。”
易天行微笑着摇摇头:“这说服不了我。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自然也要由自己负责。而且洗白这种事情,在我们这种地方,难度太大。”
他起身向着鱼塘那边走去,从徐伯手上接过药食料,便往鱼塘里撒去,淡黄色的食料被他的臂膀撒开,碎成一片半圆,平平整整地落在塘面上。
徐伯笑道:“易先生使力使的好,像是喂了几十年鱼的老行家。”
……
……
小肖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忙完了,递上毛巾。易天行接毛巾入手却是一愣,才想明白是给自己擦汗的,可是撒些饵料对于他的体质来说,实在连锻炼都算不上,更不可能出汗,便微笑着把毛巾递还回去:“从见你那天起,便发觉你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能不能介意给我讲讲你的过去。”
城府二字,往往显得有些怪异的意味,尤其是这两字从顶头上司嘴里说出来时,更会带着不好的结果。
小肖一惊,正欲分辩,易天行挥手止住,随意道:“你先前说混黑道的都有自己的原因,我想听听你的原因。”
……
……
小肖踏足江湖的理由很简单,就如同社会上每一个忘了怎么走路的小子一样。读书读不好,因为读不好所以时间多,时间多所以可以到处去玩,去玩的地方多了,见的嚣张的人多了,自然容易受欺负。年轻人血性重,所谓平衡的反噬,他自然要愤而起来反欺负,反欺负又被狠欺负,所以要找靠山,这样便入了学校的社团,这下便更没前途了,出校后便直接跟着以前的老大开始在江湖上混饭吃,一直到了如今。
易天行皱眉忍着笑听他把这一大堆陈年烂芝麻事儿讲完,道:“这里面有哪一条原因是站的住脚的?”
“没有。”小肖这时候回答的很利落。
“所以。”易天行发表自己的看法,“还是刚才说的那句老话,每个人要为自己走的路负责,我实在是没有理由做这些事情。”他转过身去,走到岸上土台处,用脚和着桶里的药饵,平静说道:“老太爷可能是真赏识我,省城里古家的生意确实也需要有个人管着,袁叔年纪渐渐大了,而且他性情过于朴实,看样子总有一天也是会跟着老太爷回高阳县。”
小肖垂手在他身后听着。
“义者利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这件事情没有足够的利益吸引我。”易天行平静望着他,“之所以我说这么多给你听,其中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明白。”小肖低头恭敬道。
“慢慢来。”易天行点点头,唇角浮起一丝微笑:“我是一个学生,没有什么经验给你,不过我只知道一点,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追求的不外乎就是金钱罢了。所以你多动动脑子,看看怎样少做点伤天害理的事,又能多挣些钱,这就是关键。”
小肖愈发觉着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位少爷,半晌后试探道:“可是一味赚钱,江湖上乱起来怎么办?”
“江湖?什么是江湖?”易天行低声说道:“没钱赚,就没江湖,你看书上那些江湖人争的还不就是钞票,只要你赚了足够的钱,你就有足够的江湖攥在手心里。”
“难道要洗心革面不问江湖事?”小肖目瞪口呆:“可地盘上很多铺子买卖纠纷,别的大哥找麻烦。小老板们都习惯找我们,而且道上兄弟确实有用,再说乡里乡亲的……”
“有什么用?维持秩序?”易天行从料桶里拾起稀稀的鱼食,慢慢搓成一个个的小圆,笑咪咪说道:“如果黑社会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第五十八章 天火一刀
十月十七日,天晴。
易天行抱膝坐在离鱼塘不远处的林间,正思琢着自己从幼时修习的佛门习法,待将所有法文融会贯通后,不由对于体用之分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忽而想到楞严经第九卷里的诸般修行之道,却微微皱起眉来。
“火元自生,佛心不动。”他轻声念着,似乎隐隐明白了这控火之术最基本的道理。什么是真火?如何控制?原来要控制的根本不是火,而是温度罢了。
他虽然是文科生,却也明白温度便是标明粒子活跃程度的指标,心想若是自己能像控制体内火元一般,控制自己身周粒子活动,岂不是可以平空让温度升高不少?可一转念,他又有些糊涂,虽然在归元寺里修了心经,可也只是对自己体内火元的操纵手法有了精妙认识,至于体外温度,如果自己也能随意控制,未免有些异想天开,那可是得推翻热力学X大定律的邪门功夫了。
接着又想到秦梓的那个神通结界,微一思索,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想来也是借助某种法器将自身真元修为凝成某种隔断,若想破了对方结界,也只有以极强端攻其极弱处,或是自己与对方的修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正想着这些,林外农舍里传来一声枪响,然后便是一声惨叫!
易天行霍地站起身来,却没有贸然冲了过去,因为随着那声惨叫,一股阴煞无比的气息从农舍那边传了过来。
那道气息很熟悉,就是易天行冲破秦梓结界跃入河中后,一直追着他的那道。他皱了皱眉,以思惟法门催神识疾行,察探着那方,那道气息似乎也不隐藏,傲然催发着与他相抗。
“照见五蕴皆空……”易天行暗诵心经经文,感应着那道阴煞气息,发觉对方境界似乎比自己尤有不如,足尖一点,便要往农舍奔去。
此时林间一阵寒风吹过。
一片青色的树叶不知为何缓缓飘落下来,在空中坠落的过程中,竟渐渐变得枯黄,待要落地时已萎干无比,风揉欲碎。
易天行猛地定住身形,双眼看着前方,灵识沿着林子四周走了一遍,发现已经有一道结界被人悄悄立了起来,而那个挟着阴煞气息的高手却似乎幻作了几个分身,躲进了林子里,只是不知是在林梢高处,还是藏身于落叶地底。
他知道来不及了,微微低头,安安静静地站在林子正中,右手负于身后捏了个莲花童子手印,左手食拇指相扣,体内真元缓缓流淌,抬头看着头顶被林枝分成若干片的天空,看着这些天空渐渐被一道淡淡的雾气包围……轻声道:“出来吧。”
说完这句话,易天行像是很随意地把把在手搭在身旁的一株树上。
手掌与粗糙的树皮一接触,他便把三味坐禅经的诸般法门一起开动,小心地将自己体内熊熊燃烧的火元压成一道极细小的真气,向树上传递过去。
与秦梓斗法时,他的体用之法差的太远,因此一身修为根本无法淋漓尽致地施展,今日骤遇敌人,自然学了个乖,抢先出手。
体内真元运行无速无阻,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掌下的那棵大树便出现了奇怪的状况。
树干从他手掌贴着的那一处开始膨胀,然后奇快无比地向上传去,树皮劈劈啪啪地裂开,带着嗤嗤破风之声四处飞射,就像是有一条大虫忽然钻进了树干中,然后将这株树硬生生地胀破。
易天行闭目运功,大树越胀越大,而那道树身上的膨胀也无比迅痴地向树梢上传去。
迸地一声闷响,大树终于炸成了粉碎,而随着树心中穿心而过的真火在树冠处炸了开来,一大团诡丽流焰也蓬地散将开来。
随着这团火焰地喷出,一个黑黑的人影狼狈不堪地飞了出来,惨惨遁入林间。
易天行心头一闪,发现又失去了这人的踪影。
林子上空的那层淡淡雾气越来越重,易天行带着一丝不屑道:“以为这种结界也能困住我?”他这些天养伤早就养出一身牢骚气来,看见这名修士居然也想学秦梓用结界困住自己,更是胸中忿怒,神识早已探得此人修为与自己层次相仿还略有不如,自然不把对方的结界放在眼里。
他右手伸至身前,指尖绽成五朵小火苗串成的花瓣。接着五指一拢,指尖上的花瓣也随之一合,幻成了一朵红艳明丽的花朵,他神识一动,这朵焰花便缓缓离了指尖,向林子上空飘去,将将触及林梢上面那层淡淡结界,便身子剧震。
又是一声极大的闷响声,原本是淡淡黯黯的结界,似乎被这朵天火所酿的奇花所染,瞬间变成了一道极明亮的光幕,然后像一层薄冰一般碎成无数小片,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这些明亮小片,一落到林间地面上便燃了起来,一时间林间火苗处处,仿若置身于炼狱火山间一般。
易天行正自微笑,却感觉面前空中一阵寒风飘过,火中出现了一个浑身阴煞气的小个子,那小个子的结界被破了,却也并不恼羞成怒,反而尖声笑了起来。
“没想到几天时间,你的修为就进境的如此之快。”
易天行闷声问道:“你是谁?”
“吉祥天门下宗思,见过朱雀少年。”阴煞小个子微笑行礼道。
易天行听见这称呼不由一哂,心中记挂着农舍里的那声惨叫,不敢多做停留,笑了一声,脚尖在林间湿泥地中用力一点,体内火元急吐,右拳挟着真火便向叫宗思的年轻人击了过去。
不料宗思却是不闪不避,反而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易天行的火拳眼见要击到他的身体,看见这丝笑容后知道哪里有些不妥,却也不及停手,只好一拳轰了过去,不料却是一拳击了个空,宗思的身体极诡秘地摇晃起来,在易天行真火的燎烤下渐渐淡去……
原来是个幻像!
易天行知道中了对方的圈套,却不知这个宗思的本身躲在何处预着伏击自己,闷哼一声,无数股细细的真火被他逼出体外,将自己燃成一个火人,以作防御。
不料火元离体,马上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似乎身后正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极玄妙的感觉,催动着自己体内火元的流运,引诱着体内火元熊熊且不计后果地燃烧起来,易天行转身,发现身后半空中飘荡着一个很奇快泛着火光的小油灯,灯身通亮,似乎与自己体内的火元争盛,显见不是凡品。
易天行眉头一皱,感到体内火元似乎有些失去控制般地想与小油灯里的火苗争斗,不由大感意外,毕竟他火元再盛,可也不能毫无保留地送出,于是默持思惟法门,想控制火元进出,不料却毫不奏效。
“这是昆仑山上的火精之引。”
从旁边走来了个黑衣人,这才是宗思的真身。
易天行感到局势凶险,也不去理他,盘膝坐在地上,各式法门真言在脑中急闪,却只能稍阻火元外泄之势,似乎飘荡在自己眼前半空中的那盏油灯,像是火中的美女一样,竟惹得自己体内火元不受控制的向油灯围去,虽然油灯似乎无法收入火元,但也让他感到万分吃亏。
一瞬间易天行身上大放光明,火势熊熊而起,化为数条火龙冲向那盏看着古朴的小油灯,在油灯之外火蕾狂吐,看着威势无比,他却暗自叫苦,知道无法持久。
好在此时他体内真火大旺,似乎还可支持一二,而且体表上一层朱火铺着,那个叫宗思的年轻人也颇为忌惮,不敢上前,似乎是存着靠这件法宝耗尽易天行体内火元的心思。
“不用勉强了,火精之引加上古铜神灯,乃地上万火之母,你体内火元虽盛,又如何敌的过这种力量?”宗思嘿嘿笑道。
易天行暗自咒骂着自己体内这些火元好色,脸上却透出一丝笑容来,这笑容却伴着脸上不断冒出的火苗,看着狰狞可怕无比:“地上万火之母?倒是挺大的名头。为什么要来动我?难道是你们门内的意思?”他眼力尖,早看见叫宗思的小子看着轻松,实际上负在身后的双手不停擅抖,看来他控制这盏油灯也是十分吃力。
第五十九章 无名火起
宗思面色一肃道:“你的进境太快,修行门中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过你这种异类。你既然向着归元寺与我门中为敌,小公子留你一命乃是后患,今日我便要收了你。”
火焰中的易天行笑道:“收了我?当我是妖怪?据闻上三天虽然神秘,却不涉世事,尤其是吉祥天门中,修器无数,但严禁涉足尘世争斗,你们几番与我过不去,难道不怕门规处置?”
宗思冷冷道:“短短数月,你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便有了如今连我都不如的修为,是不是妖怪又有谁知道?”
易天行听他说中自己心中隐隐所忧,咧嘴嘿嘿笑了声,白白的牙在嘴唇上飘着的游移火苗中显得格外明亮:“是人是妖,难不成是由你们吉祥天来定?”
“不拘是人是妖,你敢与小公子为敌,便是死路一条。”宗思阴冷应道。
“啪!”的一声轻响。
不知如何,先前还盘膝坐着与那盏油灯抢夺火元控制权的易天行,此时却像一阵风一样地飘到了宗思的身后,火掌轻推,拍中宗思的肩部。
宗思一声怪叫,整个人被这一掌击的斜斜地掠上天空。
易天行刚才等了半天才等到这个机会,见他在半空中防御大乱,哪肯错过,右手中指一弹,一粒朱火便向着他的胸口急射。不料场中的那盏小油灯果然厉害,竟似有极大的吸引力,强自把这枚朱火引偏了数寸,没有击中宗思胸口要害,而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留下一道深深的焦痕。
宗思闷哼一声,往林梢里一钻,带着肩头火光不知循入何处。易天行咪眼看着,也不知道这小子用了什么手段,竟把自己拍到他肩上的离火弄熄了。
此时宗思先前设下的结界虽破,但林间火苗处处,青叶青枝被烧得升起阵阵浓烟,林间几不可视,而宗思虽遁,那盏泛着淡淡暗金色的古朴油灯却依然平空停留在易天行身前不远处。
……
……
易天行此时顾不得去追杀受伤的宗思,心想这人修为境界比自己低也敢来收自己,看来面前这破油灯肯定是个了不得的法器,想到这节,再看着自己体内真火汩汩而出,绕着油灯不停打转,怎么也招不回来,于是不免有些忌惮,心中惴然,在油灯前复又盘膝坐了下来,想寻思一个对付法器的方法。
他心想宗思受了自己离火一掌,应该受伤不浅,虽然油灯和“火精”在对付自己,那厮定不敢走远,不过也应该没有什么勇气再来偷袭自己,于是安安心心地坐了下来,在脑海里挖出佛宗的无上法门。
“物虽有生,不积聚,不灭,亦不舍众形,虽没而不灭。”易天行一颗玲珑心,暗自运着观品之心,隐约感觉火元与天地间诸般真气相似,也讲究个去归之途,但却始终找不到具体法子,不免有些着急。
佛心一动,神识稍乱,却直透林梢烟雾感受到了那个鸟儿。
那个红色的鸟儿正在林梢掠翅急飞着,似乎颇为着急。
原本青青的林梢,此时已被林间火苗燎的枯干一片,在林间的空地上,易天行盘膝坐着,十分吃力地对抗着古铜油灯中昆仑火精的神通,而在林梢深处,还有一双阴煞气十足的双眼盯着他。越过林梢顶头,可以看到有一只浑体通红的小雀儿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来回疾掠,似乎想要冲入林中。
“千万别下来。”易天行暗自默祷着。
他现在还有一抗之力,暗运三味坐禅经,灵机一动。
“内外出入息,去则心影随。”
禅经真言一出,体内残余的火元正缓缓沿着腹中某处慢慢转运起来,初始薄淡,却渐运渐厚,形成一道水中急流一样的漩涡。他以心经暗观自身,发现这一大异象,却不知是福还是祸,但不论如何,火元漩的吸取之力较诸先前要大上许多,那盏要命的油灯吸取自己火元的速度减缓了许多。
易天行双眼静静看着油灯内的那一点幽幽火光,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样不起眼的东西,竟能有如此大的神通,此时才想起归元寺斌苦大师曾经提过,吉祥天最擅炼器,自己与宗思对敌之初,看他修为不过尔尔,却忘了他可能带着的法宝,实在是愚不可及。
双眼看着前方自己火元组织的数条火龙绕着油灯不停周旋着,他的神识却放在林子上方,十分小心地注意着宗思的举动和小朱雀。
右上方的林梢一阵微动。
易天行知道,宗思要来了。
此时他体内火旋渐快,慢慢要与油灯的吸取之力持平,宗思却要来了!
易天行一阵微慌,不知应该先顾着那头。
正想着,便听见上空一段咒语响起:“震离坎兑,翊赞扶将!”肩头一片漆黑的宗思挟着阴煞之气向他扑了过来。
随着这句道家真言响起,易天行面前的那盏油灯骤然大放光明,一股极强大的力量从那处传了过来,先前还绕着油灯的几条火龙顿时被吸近了三分!
易天行闷哼一声,将身子强自一扭,恰恰躲开宗思的天外一掌。
但那宗思身法奇异,竟似无形无质般,身子挟着道道残影绕着他周旋,间或伸出一掌。
易天行虽然速度奇快,但此时大半副心神全都被场间点着火精的油灯系着,盘膝而坐,便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不由好生郁闷。虽然他反应快,但行动不便,终究还是被宗思拍了几掌,虽然身子坚实不会受伤,但肩头后背火辣辣的痛还是令他无名火起。
无名火起?
易天行心中想了这句话,下一刻便悟了对敌之道。宗思又是鬼魅般飘近,毒辣一掌击出,将将要击中他肋下时,他心神一动,法门疾出,一团真火便从自己的肋下渗了出来,直烧宗思的手掌。
宗思怪叫一声,左掌穿腋而出,替了右掌便要击打他的面门。
但他的身法虽然诡异飘忽,却终究及不上易天行神思一念之间的迅速,手掌还未触及面门,又是一团真火迎了上来。
易天行此时体内真火虽然和火精油灯玩着老鹰抓鸡的游戏,但残留的真火却足以应付宗思的拳脚。
如此交手几个回合,易天行定下心来,知道宗思除了这件法宝外,便只有依赖自己的拳脚功夫,这倒是不大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