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洗白是难度活
易天行没有想到袁野还在外面等着,走下楼,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
袁野其实是个实在人,虽然混迹黑道,自然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但从当年被古老太爷收留后,便一颗红心向天,忠心不二。易天行对于他而言,是来路神秘的、不姓古的古家三少爷;是让自己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却又莫名戒惧的年青学生。
他一直坐在车驾驶位上,想得有些出神,忽然看见易天行就站在自己车窗边,不由吓了一跳。
“袁叔,怎么还没走?”易天行淡淡问道。袁野正准备说话,被易天行止住了,坐上了车,车子开到一个僻静地方,易天行才示意他继续。
袁野看着这个少年直眉朗神的脸,嗫嚅半晌后道:“还有些事情要请示小少爷。”
“叫我天行好了。”易天行调适着自己的忍耐心。
“今天兄弟们已经在金谷度假村包了个房,准备给少爷您接风。”
“少爷?接风?兄弟?度假村?”易天行听到一连串自己陌生的名词,脑子里却开始往外延展,想到那场所谓的接风宴肯定还有什么美酒小姐之类,忍耐不由到了极限。此时他终于有些后悔和古老狐狸的约定,当初好像是自己欠人一人情,现在看来,难受的却是自己----他可不愿意担这个有些腻的虚名,正准备对面前这个中年人发火,但看到他一脸恭谨的表情,实在是张不开嘴。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恨起古老狐狸来。他下楼的时候就穿了件皱巴巴的汗衫,只好向袁野要了两块钱,然后到路边的一家小卖部里往高阳县拔了个电话。
……
……
古老太爷似乎料到他会打电话回来。
“有什么不习惯吗?”
“很不习惯。”易天行加重语气,冷冷说道。
古老太爷在电话那头像只狐狸一样笑了笑,说道:“你纵然是龙子,如今也是在俗世打混,这些事情总是要经历的,对你的心性磨炼有好处。”
“宝剑锋不可能自磨砺中来,咱是天生的。”易天行拿着话筒的手略紧了紧,“你马上让你的手下离我远点儿。我们达成的协议,只是我借用你的名头,将来如果出事儿了,我不直接出手,以免暴露,而是让他们帮我。可没有说,我必须忍受一个大汉开着辆小轿车天天跟着我,更何况哪怕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都可以看出这条大汉来路不正。”
“适应一下吧。”古老太爷语气有些放缓,开始传道授业解惑,“袁野其实是个忠厚人,再说黑道虽然名声不好,内里的文章却是颇大,你有这样一个忠厚人跟着,自己也能有些好处。”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难道我还需要一个忠仆?”易天行牙齿痒痒的,恨不得施展自己的神行速度赶回高阳县一掌拍烂这个老狐狸的脑袋,“再说我能有什么好处?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你上了一个什么套。”
“说圈套也不对。我是真的有心把省城的生意交给你……或者说,至少让你帮我看着。”古老太爷的声音忽然变得黯淡起来,“不要以为我是儿戏。我儿子在八四年就死了,剩下两个孙子,本来大的倒是个聪明人,如果把省城的生意交给他,我也放心。只可惜老大聪明的有些过了头,看透了省城深浅后,打死也要赖在市里,不肯趟那里的浑水。老二倒是冲劲十足,但是在社会上行走,很多时候是要用脑子,而不是用膀子。”
易天行想到那个拿着猎枪冲进书房的鲁莽家伙,一笑认同了老狐狸的说法,转而问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以为我们见了两面,你就能对我有足够的信任。”
古老太爷略斟酌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钱我早就赚够了。其实混道上的人,最后不是不想退出,而是手上有太多人的血,太多人的命,无路可退。我回县城养老,现在人还活着,省城其它的势力还惧我三分,我手下的小兄弟们还是可以吃碗安稳饭,可一旦我全盘退出或是死翘翘了,两个孙子又不肯或是不能接手,手下这些人怎么办?所以我挑你出来,不是要送你一件大礼,而是请你帮我一个忙,想给我手下的儿郎们寻个靠山。”
易天行懒懒应道:“我不是慈悲的菩萨,又没有千双手,哪里可能有求必应。再者,我也没那个能耐。”
古老太爷呵呵笑道:“我家那个二孙子只会动刀动枪,当然不行,因为他终究还是凡体肉胎,被人打一枪还是会死的。而你不一样,简直是金刚下凡,我可不相信就省城那些土铳野枪能威胁到你。”
易天行把话筒夹在耳朵边上,向店老板要了瓶水,一边喝一边说道:“那我也只是你的一杆枪,对我有什么好处?”
“提要求时,不要太赤裸裸。”老太爷说这话还真透出点儿德高望重的味儿来,“你不是准备开拣破烂公司吗?那有什么好处?你如果答应替我接这摊子,我明天就叫律师跟你签合同,转几个公司到你名下玩玩。”
易天行一笑后,旋即皱眉道:“可我不以为这种蛋糕有多大的吸引力。”
古老太爷在那边也皱着眉:“难道拾破烂真是你的爱好?”
一老一少二人隔着几百公里的电话线,上演着皱眉的剧情。
“不是爱好,是习惯。”易天行纠正道。
“不良的生活习惯是需要改改的。”古老太爷反纠正。
“怎么我却看不出有什么不良。”易天行语气不善。
“你现在住学生宿舍,难道要你寝室里的同学天天闻你的臭味?记住,寝室可不是你的小黑屋。最关键的是,你到大学不急着想好好读书表现,急着赚钱又是为了哪般?……明白明白……”不等他接话,古老太爷又开始语重心长,“那个小姑娘叫蕾蕾吧?虽然你们现在年轻人讲究爱情至上,但家长的意见还是要多考虑考虑的。”
易天行略一惊,静静听着,似乎没有听出一丝危胁的意味出来,才微微笑了下,应道:“难道混黑道比拾破烂要给父母长脸一些?”
古老太爷叹口气道:“黑道也是可以洗白的,如果你能做好了,也是为社会做贡献不是?”
“蛋,是不能这样扯的。”易天行讥笑道:“这种逆天的伟大事业,小爷我可没那个本事。想当年韦爵爷何等样高明人物,末了也没有把天地会给洗白了,更何况区区一个我。”
话虽这样说,易天行心里也有些嘀咕,如果手下真能有几间小公司,来钱肯定比组一个“泛省城垃圾拾荒者大联盟”要快的多,但他一方面是不大信得过老狐狸,一方面也确实对走偏门生意的黑道有着天然的反感。
“再考虑一下。”古老太爷在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白驹过隙一晃既过,你是个年轻人,应该要比我更懂得享受生活。生活这玩意儿,其实玩的不是心跳,而是自在,而自在,其实是需要权力做保障的。你自己是有大神通的人,我没有办法给你更多权力,只能给你一个舞台,就当是场游戏如何?”
“理由仍然不充分,要知道我是一个多疑的人。”易天行平静地说。
“彼此彼此。之所以选择你,而不是别人,那是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找到你这样一个和我有能力的人,而且你的能力比我还要强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在道上靠着自己的能力开始了这场游戏,你又为何不可以?”
游戏二字,有些打动了易天行。
他安静了很久,然后应道:“如果我答应你,你会不会管我怎么做?”
古老太爷的语气有些掩之不住的惊喜,“当然不会,你把天翻过来,我也不管。”嘿嘿阴笑道:“反正我在县城,离你那儿几百公里,总不可能把帐算我头上。”
易天行笑着呸了一声,说道:“那你可别管我怎么玩了,以后千万别哭。不过别以为我会答应你,我憎恨流氓,顶多是没事儿的时候去帮你看看家财万贯有没有被人惦记着。”
一老一少又笑骂了几句,易天行又说了说准备什么时候去归元寺,然后互相虚情假意地致以慰问,便挂了话筒。易天行习惯性地把空空的矿泉水瓶子装进裤兜里,准备以后卖钱,却忽然想到,从今往后,自己要开始学习玩法人代表这种有趣的东西,这收破烂看样子只能做为业余爱好了。
第三十二章 以身焚蚊
“少爷……不,错了错了……天行……不,天行少爷,汗……”一直远远跟着的袁野见他电话打完了,小意地走上前来,但看见他唇角那丝妖异的笑容,不由吓得心头一通乱跳,一个称呼整了半天也没整利落。
易天行哪里知道这位中年人看见自己就有些莫名恐惧,还一个劲地想,就这样一个人物,居然能管着古家在省城的生意?
“少爷,手上那干猴崽儿还在度假村里,等着和您见面。”袁野小意说道。
易天行见他总是改不了称呼,也没有办法,挑挑眉梢,说道:“度假村在哪里?”
“在机场路上,大概一个小时的路。”
“那我就不去了。”他看着中年人露出一丝无奈表情,道:“你总不能看着我头天上学就夜不归宿吧?有句话你要记好了,在学校,我就是一个学生。”易天行还是有些担心自己。
袁野连声称是,又问什么时候见面,说总要请少爷去视察一下公司业务。
易天行想了想,说:“明天晚上和大家吃顿饭,聚一下,不过下午你先派辆车来,送我去个地方。”他在省城人生地不熟,要去郊区的归元寺,还确实得需要个司机,他想了想又说:“你天天在公司里忙,就不用亲自来了,随便找个司机就好。”
袁野应了声。
易天行这时候才有空好好打量下这个流氓头子兼古家忠仆,发现这家伙皮肤黝黑,身子精壮,两眼偶尔闪过一丝厉煞之色,偏是那张脸,却生的是老实的有些过分,浓眉将连,厚唇圆腮,让人一眼看上去,便有了几分信任之感,顿时将那凶煞气势削了八分。
他摸了摸鼻子,说道:“既然我答应那个老头子暂时帮他管着生意,那你就得听我的。现在我跟你约法三章,如果这三条你办不到,那你就自己回高阳县和那个老头子……噢,不对,和爷爷说去吧。”
袁野听他称呼古老太爷为老头子,毫不尊重,本来气上胸膛准备出言呵斥,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才想明白眼前这年轻人是古家后人,竟然敢叫老太爷为老头子,看来在家中肯定是最得宠了,赶紧把把话咽了回去,擦了擦额头冷汗,恭敬听着。
“一,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千万别来找我。”易天行微微低着头,缓缓说道,“二,既便来找我,也不能让学校里的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做事低调一些,是有好处的;三,公司的生意今天都先停下来,明天见了面再说。”
“啊?”袁野听着他头两个要求,还在想挺简单的,没想到这最后一条,却是惊了他一跳,“少爷,这一晚的生意就是多少钱啊,怎么好说停就停?”
易天行摸摸鼻子,想想确实也是那么回事,嘿嘿笑道:“还真不习惯,现在我拣破烂的,也成了一秒几十万上下的家伙了。”他把拣破烂那三个字说的格外含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眉道:“省城里,现在有没有人和我们不对路?”
袁野想了想,诚实应道:“要说不对路,只要不是我们古家的人,那都和我们不对路,自从古老爷子回县城后,那些人都不安份了,尤其是城东彪子,听说您要来省城,已经放话说要让您吃瘪。”易天行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带着一丝希望问道:“应该还没有翻脸到要喊打喊杀吧?”
袁野睁着一双中年人无辜的双眼应道:“我们的本职工作就是喊打喊杀。”
易天行的身体子弹都打不进去,自然不怕打杀,但却是怕极了麻烦,一听这话头都大了三圈,在心里不停咒骂着古老狐狸,“你个老家伙怕自己孙子出事,却把小爷我推上火线,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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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易天行第一次睡在了小黑屋以外的床上,他听着室内其他几名同学发出的轻微鼾声,看着窗外皎洁明月,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古老太爷,心里都是有些纳闷,这老家伙为什么对自己如此青眼有加,又想到明天还要面对一大帮道上的兄弟,如今的手下,便暗自琢磨了起来。
易天行上初中时,有一个同学在游戏机厅外玩耍的时候,被一个八岁的小流氓抢劫。这话听着吓人,却是真事儿,那个八岁的小流氓就是县城里一个大流氓的儿子,从小在外面横行惯了,偏巧易天行那同学家里是开水果铺的,随身带着一把刀子,见一个小孩也敢抢自己,血气上脑,竟一刀把那个小孩给捅死了。
事后易天行的那个同学被送进少管所关了三年,而家里更是被那个小流氓的爹砸了个稀烂。那个同学从少管所出来后,怕道上的人找他报仇,便往南边去了,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是死是活。
易天行在床上翻了个身,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和这样一群人打交道,心里泛起莫名情绪,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烦燥。省城九月仍然天热,大学校园里绿树成荫,蚊子自然不少,旧六舍没有纱窗,几个勇敢的蚊子便盯上了上身赤裸的易天行,扑到他身上,准备尽血而饱。
易天行正烦着明天的事儿,见这种停止进化上亿年的家伙也敢来惹自己,轻轻哼了声,神念一动将体内朱火运至皮肤外一毫米,赤裸的身体向上的那面顿时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暗红色,几只大肚蚊子顿时在几声嗤嗤响声中化为几络青烟。
第二日是周末,一大早的学校新生正被辅导员领着熟悉校园,没人注意到有一辆普桑开到了校园东门,接走了正在锅盔摊子旁边流着口水的易天行。
易天行坐在副驾驶位上,将手上的夹牛肉锅盔咬了一口,余光里瞧了一眼身旁的司机,发现是个年轻人,嘴里含糊不清说道:“辛苦你了,这么早就来接我。”
那年轻人脸上有些紧张,双手握着方向盘应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易天行卟哧一笑,险些把嘴里的牛肉都喷了出来,心道这不应该是警察叔叔的对白吗?怎么今天却从一个小流氓嘴里说出来了。
“少爷,去哪儿?”那年轻人叫小肖,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是袁野手下蛮得力的打手,今天被派来给易天行当司机,本来还有些不情愿,但一听说坐车的是古家三少爷,顿时面上有了光,屁颠屁颠的来了。这时候他见易天行发笑,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毛。
易天行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说道:“去归元寺。”
第三十三章 寺中论律
归元寺是省城著名的大寺,是由两位江浙居士白光、主峰倡仪兴建,后由省城富商集民资而成。寺名归元二字,撷取自《愣伽经》“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一句,意为万法归一,方便法门各异。寺院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院落,现存着殿堂楼阁二十八栋,楼内藏经颇丰,香火极盛。
大多数庙宇名匾,多横书悬嵌于寺庙三门之楣,而归元寺为直匾,全国罕见,堪称塔林一奇。清道光以前,归元寺名和其余众寺一般均为横书,道光皇帝某时欣闻白光、主峰积善德善功,亲赐玉玺一方,玺上以阳文篆刻“敕赐曹洞宗三十一世白光主峰祖师之印”,以嘉其行。此后归元寺地位在万千寺中大大提高,寺名改为只有皇帝御赐玉玺的建筑方可使用的直书。
易天行跟着小肖来到寺门口,了一眼寺院门口的那道大直匾,上面红底写着三个大大的金黄字体:“归元寺”,又看着眼前游客如织,不由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寺庙是清顺治年间才修,而且又在人烟茂盛之地,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灵气,若真有世外高人,又怎肯落脚于此?略斟酌了下,仍然抬步行了进去。
寺中佛像庄严,木刻石雕碑帖林立,浓浓檀香缭绕其间。小肖以为易天行这个冒牌少爷是来看新鲜,便使出浑身解数,卖弄着自己可怜的导游功夫,易天行微笑着听了会儿,便把他支开了,一个人在寺里闲逛着,趁着游人们不怎么注意,专向那些僻静的地方行去。
易天行身具异能,读的佛经又多,最近又习了三味坐禅经御火之法,对禅宗寺庙自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这时嗅着身边檀香袅袅,闻着耳旁谒语声声,不觉心体俱适,直想就地坐下来盘个莲花台,好好静修一番。
不知如何,他竟慢慢走出了正寺,来到了后园。
他兴步走到后园才发现,先前看着格局颇小的归元寺,五座庭院是散落有致地分布,红墙黄檐,竟让观者感觉这整座寺庙,便是一道红色为底,金线穿连的袈裟,一股沛然莫御的,横贯于天地之间,仿似赋予了这件袈裟生命一般。
易天行见此妙地,自然是赞叹不已。
从寺庙一角的小木门里走出来一个白衣和尚,对着他合了一什。易天行急忙还礼,看着那和尚年岁已大,眉梢微乱,双眼却是清澈有神,倒是颇有些得道高人的感觉,易天行神思微微一动,心想莫非寻找那个古老太爷念念不忘声音的事情,就着落在这个忽然出现的僧人身上?
那僧人再一合什,道:“施主来了不该来之地。”
“何处不该来?”
那僧人面色平静,却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感觉,悠然道:“佛门清静地,岂容俗子打扰。”
易天行见他说话不客气,不免来了兴趣,微微一笑应道:“既然大开方便门,何处不是度世地?”
归元寺,寺名取自愣伽经。易天行恼他无理,回他这句话,首一句用了寺名归元二字暗含的“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中的方便一典,而第二句却是禅宗上的一段史话,当日禅宗始祖达摩以《楞伽经》授慧可曰:“我观汉土,唯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这句话便是暗刺僧人无理,既然寺名点明了要大开方便之门,依愣伽经度人度世,又何必拒人于门外?
僧人略一凝神,便悟了这句意思,似是没有想到这位年青人对佛经也有如此了解,面上露出一丝诧异来,旋即微微一笑重新行礼道:“施主原来是法门中人,贫僧冒失了。”
易天行亦重新合了一什。
“不过……”那僧人又笑道:“《景德传灯录》用是宋代道原编篡,其叙述真伪佛家众德至今仍是各执一词,愣伽一经是否由一祖由西携来,还是二话。”
易天行心知这僧人是和自己较上劲来,心底里暗自嗤笑了阵,道这等和尚争强好胜,哪里能体悟禅心?较自己的层次都远远不如,又如何能是自己寻找的高人,心里想着,嘴上却也不慢,问道:“师父这身袈裟倒也素净。”
那僧人低眉静道:“外物多扰心,应持素净观。”
易天行平生最瞧不起装腔作势之徒,读高中时身周无人与己能共参一二,此时难得见着一佛门中人,本以为是檀口慧心的真正智慧人,不料仍是如此做作,不由更瞧不起这厮,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袈裟为五衣七衣大衣三等,便是所谓安陀会、郁多罗僧、僧伽黎,你这袈裟模样像沙滩衣,又算哪等?而毗尼母经第八又说:‘诸比丘衣色尽褪,佛听用十种色染:一者泥,二者陀婆树皮,三者婆陀树皮,四者非草……’”他越说眼睛中鄙意愈浓,语速愈快,而那僧人愈是惊愕。
“‘……又有三坏色、五坏色之谓,青黑相混,取之不正色,名为坏色。你这一身素白,又算哪种坏色?不合式不合色,空执着于皮相之美,忘却律法,糊涂。”易天行毫不给这僧人留脸面,一连串的话吐了出来,此时声音渐大,引得一干在归元寺后园静修的僧人出来。
那些人僧人见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和寺中颇富才名的叶相师兄争执,似乎还略占上风,不由齐诧。
那叫做叶相的僧人被易天行一阵数落,脸上青红不定,强颜辩道:“施主执着于服色样式,才是真的着相。”
易天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敢请教,四分律第四十里那句是如何说?”不待叶相僧人回答,清声说道:“佛弟子舍利弗入白衣舍,深恐风吹袈裟,脱肩落地,在下在家中捧诵经书,书中此段注解白衣舍用俗人家,一直深以为然。今日见着高僧,才知道原来这白衣舍却是大庙一间,佩服佩服。”
两声佩服笑完,他已飘飘走到了归元寺的庙门之处。
“请留步。”
一个穿着杂褐色袈裟的僧人在侧面合什。先前寺内众僧见着此人,齐身行礼:“主持。”
易天行咪着眼看着他,合了一什。
归元寺主持走到一身白衣的叶相身前,叹息道:“徒儿,今日被施主当头棒喝,还不警醒?”叶相愧然道是。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是在下造次,年轻气盛,徒逞口舌之快,还望大师饶恕则个。”
主持和蔼笑道:“哪里话,施主佛学经义纯熟,执律甚谨,倒教我这方外之人有了些不当艳羡心,还请往厢房静谈。”
易天行哪里肯放过这个深入探究归元寺秘密的机会,微微一笑应下,便随着主持往后园行去。
归元寺的后园有一面小湖,此时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来。雨点如丝如烟,白色的雨气像浓雾般弥漫着,渐渐地拂过湖面,整个后园空寂无人,几片新荷在湖面上飘浮着,隔着水面,隐隐可见对岸的绿树在雨中成排伫立。
“施主可是来自上三天?”主持清澈眼神望着水面那处,貌似无意问道。
易天行一惊,心中猛然一喜,却是接着一酸……直到此时,一直还把自己当作妖怪的他,终于肯相信古老太爷的话。原来上三天真的存在!原来这个世上真的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比寻常世人高出很多层次的存在,原来……自己不是真的孤单。
易天行看着主持,勉力稳住自己心绪,面上浮出最真挚的笑容,“主持看来知道很多……”他此时完全忘记问那个声音的事情,只想弄清楚自己的同道中人究竟在哪里。
不料他这句话一说,先前还是满面平静的主持却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就像是从风中撷的片段,又像是湖面上斩的一片荷香。
下一刻,易天行便感觉一道凄厉无比的杀气,随着这道叹息,从风中荷香里,无孔不入地向自己袭来!
第三十四章 荷风雪亭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谁来怜子?
……
……
四周蛙声顿然而止!
易天行心神方动,便感觉身前荷塘中片片青叶如扇,已是挟着劲风向自己铺来。他虽然从小便具奇异之能,但何时见过这等怪异事情,浑以为是荷叶被妖气附身,自己来到了聊斋的世界当中。
可此时尚是白日,天日煌煌下,那些荷叶莲枝又如此圣洁,毫无妖态。他心头一惊,不知发生何事。慌乱之中,左脚后跟向后一踢,向前一个弧圈翻出,正以为脱了伏击,不料离湖岸较近的数十根莲枝疾出,已是迅如闪电般捆住了他的四肢。
易天行虽然不知这是何事,但隐隐猜到是身边的老和尚一手所造,却是不理解这位主持为何对自己突然出手,余光却见着先前还在自己身边的僧人此时已飘然而遁,站到了湖中心的亭子上。
荷叶莲枝愈捆愈紧,易天行双手握拳被死死绑在腰间,但毕竟是天生金刚之身,也不觉怎么疼痛,他略微用了用力试了下,有些愕然地发现这些看似普通的枝条不知被施了什么法,竟是硬韧无比,不输精钢细丝。但他自小塘悟道后,身上力量更是惊人,也不把这些怪异枝条放在眼里,于是假作无力,把脸微微低着,等待对方的后着。
“善哉”
飘然立于亭上的归元寺主持轻宣一声佛号,取下腕间檀木念珠,向被荷枝捆着的易天行抛来。只见那串念珠色作褐泽,却在半空中不停盘旋着,渐渐散出阵宁神静心的清香来。
易天行却是眉头一皱,直觉里发现这串不起眼的念珠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于是决定不再拖延,一声闷哼,双臂一振将自己身上的荷叶莲枝震成段段碎条。
那主持惊噫一声。需知这荷叶种在小湖里,深受园后那位祖宗“滋养”,加上自己以佛心操控,坚韧灵巧拟可比肩半神之物,以往用来捆人,从无失手,不料今日却被这少年轻松挣脱。大骇之下,主持更是霜色上面,颤声道:“原来已经有上六重的境界,难怪敢单枪匹马来我寺挑衅,布阵!”
阵法未及布成,他却只见眼前一阵风起,清光闪过,易天行已经笑咪咪地来到他的面前。
归元寺主持法号斌苦,是佛宗方便门门主。他今日施法,却料不到奈何不了这小子,不由又是一惊,修行人向来注重精神修练,却不擅长肉体力量,而他先前看得明白,这位少年竟是用着一双肉足,全凭着快到骇人的速度生生从湖面上冲了过来!
易天行总觉着这一仗有些莫名其妙,温和笑道:“主持是不是认错人了?”
斌苦和尚脸色微黄,缓缓道:“施主神通,老衲不能识破,只是为了我归元寺一脉香火,却是容不得你离去。”脸色忽然化为慈和,道:“孤峰隐遁笑吾痴,岁月蹉跎负远期。此去天台重乞法,何时汐社共吟诗。心同泥絮浑无著,身似山云任所之!弹指百年如一梦,浮生莫为利名羁。此去路上,辛苦施主与我同行。”
易天行听的明明白白,这是当年斌宗法师往大陆来修法时,所作别离之句,此时自归元寺主持口中念出,竟生出一分玉石惧焚的惨烈意味来。
易天行面色一变,知道不妙,便发觉周遭环境一变。
小雨忽然瓢泼而下,本是白昼的寺院,却忽然变得极其黯淡,庭院内光线渐渐灭尽,只余湖间荷叶下夏蛙残喘阵阵。
归元寺东南西北中五处院落,竟在此同一时传出一道偈声,易天行心头一震,知道有大事将临,须臾间,便看见半空中出现一片极大阴影,他抬头细看,却赫然是一件极大的袈裟!
易天行正道不妙,便觉浑身上下被那片遥在天际,力却着身的袈裟压的无法动弹,更觉怪异地是,一阵阵奇寒入骨的冰意开始笼罩着整个湖面,而两人所处的湖中心,更是寒冷异常,亭子的木柱开始被冻的咯吱直响。
亭间越来越寒,亭外数丈内的湖面也结了冰,温度下降的太快,以至于本来在水中嬉戏的鱼儿都来不及游出去,便被生生冻在了冰里。
易天行是头一遭遇见这种法术较量,哪里知道那袈裟乃是归元寺伏魔金刚阵的一个变化,更不知晓其间厉害,只是傻愣愣地发呆,有些弄不明白,自己连汽车都能搬动,怎么可能被一件薄薄的袈裟压的动弹不得。眼看着似乎今天要吃亏,不由在心底哀嚎一声,他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寺院的和尚,哪里想到偷来寺院看一眼也会惹出这大麻烦来?余光里瞧着斌苦和尚的长长眉梢冰凌渐挂,似乎也是被寒冷冻的颇为吃力,不由叹道:“你我何仇?竟要与我同归于尽?”
斌苦老和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看着他虽有惧寒之意,却仍是言谈自若,不由眼中生出一丝惧意和悔意来。
空中的水气,此时也被这种极寒凝成了雪花,缓缓地飘在二人四周,此时亭内一片漆黑,常人根本无法视物,只有这些雪花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来的光线,看着颇为美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易天行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甚至与皮肤接触着的衣物似乎都被冻脆了,正不知所以时,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其实就是随性随意的那么一刹那,他的右手手指动了一下。
而易天行也就抓住了这一刹那的机会,右手无名指微微一翘,与大拇指似触非触,搭了个意桥,周身神念瞬间游走全身,在电光火石间驱走了身上的极寒,打鼻子里闷哼一声,功力急催,把体内的那些朱红火焰尽数逼了出去。
只见黑夜雪亭间,一人大发光明,朵朵艳赤之火在他的身旁周遭跳跃舞动着。
归元寺后园的降温过程顿时一缓。
高高临在归元寺上空的那件袈裟,似乎颇有灵性,竟是缓缓向下飘了数十丈。易天行只觉身子一重,千均之力加身,以他之能亦是险险跪倒在地。
但他是个知天顺命的家伙,见着这宝贝力气大,也不和它硬抗,顺势就坐了下来,身体在半空中滞留的一瞬间摆了个姿式,左腿自然伸直,右腿搁在左膝之上,打了个散莲花。
易双掌摆在胸间,指作铃珑曲,闭目冥想,任着自己修行的不净法门像吸尘器一样,不停地吸纳着体内的金红光点,然后化为高温的白炽火焰,向四周扩去。而天上的那件袈裟也像是通灵般地微微轻拂,亭外袭来的寒意,更是增上三分。
双方争斗不多时,亭内积雪已有数寸,而易天行此时就像是一座高温的炼炉,天上那件可怕的袈裟就像是一个恐怖到了极点的大冰柜,两方的温度就在这小小的亭子内较量着,易天行身边的积雪也随着双方力量的此消彼涨,一时融化,一时凝结。
易天行只觉体内真火不断向外涌去,微微感觉有些虚弱,想到方才疾火大出,虽然瞬间将寒意驱出亭外,但也是耗损颇大,不由大骂自己愚蠢,只消护住自己就行,何必和那么个死物争个气势高下?想着自己毕竟初习禅法,而头上那片袈裟却是个宝物,力量源源不绝,若自己真元尽失后,岂不是要被冻成一个冰柱?
漫天寒意间,易天行只觉神思一阵恍惚,体内真火渐有枯竭之象。而此时风雪大作,似乎要随时扑灭小湖雪亭里那位少年身上最后的一点残火。
第三十五章 慈悲法门
易天行的尾指尖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感觉,勉强挣眼一看,却发现是一滴冰粒落在其上,方明白这种感觉叫做疼痛。心知此时自己已是快抗不住这件天杀的袈裟宝贝了,心底幽幽一叹,不知生出多少悔意来。
“蕾蕾。”在万千世人中,他就记挂着这一个女子,想到蕾蕾那张纤净无尘可爱的脸,易天行心中求生之念大作,猛地一咬舌尖,手指乱弹,拇指依着顺序奇快无比地在其余四根手指的第一节指腹上疾点,体内残余的金红朱火就像是钢琴上的琴键一样,随着他的指法四处乱窜着。
“设修行得在于暑热,求处清凉,然后安隐;在冰寒处,求至温暖,然后安隐;如饥得食,如渴得饮,如行远路疲极困甚而得乘车,然后安隐;……执心不乱……无差特心,皆令得度,如我身发。”
他默默念着《修行道地经》,这便是《坐禅三昧经》中所谓“五门对治法里的,多嗔恚人,慈心法门治”中的慈心法门。
此经本是说人间慈怨,但却被他这个不信天地的小祖宗用来当炼体内真火的法门!
而冥冥中自有天意,这段经文,竟是无一处无一字不契合他此时情况,体内真火乱窜,便是暑热欲求清凉。体外雪亭之间,袈裟临顶冰雪覆身,正是求至温暖之刻,然后疲极困甚……
说不得念了多久,易天行微微睁开双眼,抿在一处的薄唇微启,抖落几粒雪花,舌尖一绽,喝出一句谒子:“炼此身以逆造化。”
便在一瞬之间,雪亭之内情势大异!易天行身上早已熄烬的火苗重又燃起,不再是极高温所发出的白炽之色,而是一种带着中正平和气息的大朱红。朱红的火焰熊熊燃烧,迅即将亭内的低温一扫而光。
天上的袈裟似乎也察觉了雪亭里的异变,在九天之上开始迎风飘摇起来。易天行只觉身体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束缚的越来越紧,而亭上的降温也是越来越快。
他一声闷哼,不知从何处得的灵感,让他身子向前一倾,原本搁在左膝上的右腿半跪于底,以自己的腰背硬抗着那道强悍莫名的力量……然后双臂一振,在身体旁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原本附在他体外的朱红火焰,也随着这一振,沿着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带着肩背处的一道火红,被他用法门催向空中,一团火苗向亭上飞去,远远看着竟有几分火鸟神韵。
被折腾了许久的雪亭终于禁受不住这种内外夹攻,轰的一声倒塌下来,压在了亭内二人身上。易天行一个滑步,将归元寺的斌苦和尚挡在身下。
而此时,从易天行肩背上脱体而起的殷红朱火已经如箭般射至天空,远远化作一个光点,便要击打在迎罡风而舞的袈裟上。眼看着两者便要接触,易天行不由开始紧张起来,毕竟不知道那件袈裟是什么宝贝,也不知道能不能烧毁。
正在这时,归元寺后园某处,有人轻轻说了声:“噫,弄出天火来这么好玩?”
那人的语音极轻,却清清楚楚打在易天行耳中,易天行眼睛一黑,脑中嗡的一声,便昏了过去。
易天行的体质怪异,大脑怪异,神经怪异,可能是这三怪,所以他从不做梦,由小至大都是如此,青春萌动之时,他还颇为伤心于chun梦不止了无痕,更是无处寻觅。
但他以为此时自己在做梦。
先前还是身处寒雪凛冽的小亭,此时却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被子是青黄色的,看样子是在禅房中,向左一看,更是吓了一大跳,先前对自己喊打喊杀,末了却在自己身下奄奄一息的归元寺主持,这时候却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好象前一刻是贾政,这时候又忽然变身成了贾老太太。
“幻境,这一定是幻境。”易天行自以为是的念叨道。
但马上他否认了这种想法,因为他发现归元寺主持斌苦和尚虽然满脸慈爱,却也是围着一床棉被在瑟瑟发抖,双颊乌青,一见便知是冻伤。而和尚那两道长长的眉毛也短了不少,就是不知是被天上的袈裟冻掉,还是被自己的真火烧掉。
易天行神识扫了一遍房内,发现并无特异,于是平静看着这位老和尚,缓缓问道:“还请主持解释一下。”
“误会误会。”斌苦和尚一面打着哆嗦一面解释道,“这后园乃是本寺秘地,非我方便门内弟子,不得擅入,亦不能入。而先前施主如闲庭信步般便踱了进来,又与叶相争执,故老衲误以为施主乃是恶人,于是冒昧出手,还望施主海涵。”
易天行一翻白眼,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大和尚,能不能编好听点儿?”
“确实是误会。”斌苦和尚愁眉苦脸道。
“那如何现在不误会我?”易天行一想到自己差点被那面大袈裟给玩死,咬牙恨道。
斌苦和尚眉头一皱,想了半天说辞,方才应道:“方才情势如此危急,施主仍不忘护着老纳,又怎会是凶徒?”
易天行微微皱眉,自然不相信对方会凭此点就相信自己,淡淡一笑道:“天上那面袈裟又是什么宝贝?后来又如何?为何我会在这禅房内醒来?”
斌苦和尚本就不擅言辞,听着他连珠炮似的发问,一时木讷不知如何言语。半晌后生生把话带开道:“施主身体感觉如何?”
易天行咪眼笑着望着他,本待问他那个令自己昏眩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但想到他肯定不会说,于是强自压住,静听其言。
斌苦和尚哪见过这等少年,吱唔半天,终于将心一横,老实说道:“其实本寺近日来有一大难,而那凶者传闻是一年青后生,所以今日见施主来此,又有一身绝高神通,所以不得已请了法旨,动了伏魔阵,万般千般,都是鄙寺的不是。”
易天行见他说的诚恳,加上也自己也觉着这架打的莫名其妙,便信了三分,但想到自己被冤枉险些送命,仍是气不打一处来;准备发飚,却忽然想到先前在后园口和斌苦和尚的两句对话,自己暗琢磨了会儿,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主持见他发笑,亦温和一笑道:“施主亦是明白了。”
当其时,易天行正与那叶相僧辩执衣律,争执不下,而主持问他是否来自上三天,少年得知世上果有上三天之说,心神激荡下胡乱应了句““主持看来知道很多……”,便让阖个归元寺视自己为仇。
易天行微微笑道:“想来这归元寺欲杀之人定是出自上三天。”
第三十六章 解惑更惑
“明白倒是明白。”易天行看着他的双眼,“但小子我脑袋依然不清楚,烦请大师告诉我,究竟何为上三天?”
“施主一身大神通,竟然不知上三天?”斌苦和尚颇为惊讶。
易天行苦笑道:“若是知道,方才又怎会让你误会?”
“施主下山之时,门中长辈没有叮嘱过?”斌苦和尚皱眉道。
易天行一愣,说道:“下山?又是何意?”
斌苦和尚先前与他斗法,全然不是对手,后来用了寺中至宝才稍占上风,又见这年青人可以操控三昧离火,名又不著,好生惊服,自然以为他是某隐居的世家子弟,此时在装腔作势,连声问道:“敢请教施主师承何处?”
易天行笑说:“怎么?不兴天生的吗?”
斌苦和尚呵呵笑道:“施主说笑,若不方便说也罢了。”
易天行见他误会,也不想多加解释,只是更加确定了世上果然有一种修行人,想到古老太爷暗自猜忖的话,自然问道:“上三天究竟是何方神圣?大师法力高强,难道不是上三天中人?”
谁知斌苦和尚一听他这样说,脸上愁容更甚,苦脸对道:“我乃佛宗弟子,讲究清静无为,不扰世俗,怎会与上三天中人同气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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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古老太爷猜想的并不为错。上三天确实是世上一处奇异所在,只是这个称谓出现的极晚,约摸是解放前才出现,而且也有许多修士不肯加入,之所以出现这等情况,全是因为上三天的宗旨与一般修行门派大相迳异。
上三天并不分为儒释道三家,却是分为了吉祥天、浩然天、清静天,吉祥天统领各门修行,炼器;浩然天入世修行,除不得扰民外,除妖降魔,并且负责惩治修士中的败类;而清静天,却是上三天中最神秘的所在。
可惜这斌苦老和尚只肯讲说到此处,便不肯再多细谈。易天行心里痒痒的,好不难受,只得问道:“大师修的佛宗,倒是与弟子有缘,烦请告知此次贵寺与上三天有何龃龉,竟闹到对方要上门单挑?”
斌苦和尚一愣。
上三天的小公子前些月发了一函,说是要借自己寺中的天袈裟去对付一位台湾商人,但自己修行佛道,怎能行此造孽之事,再者,这天袈裟又是如何能借出的,于是这些天内寺内好生戒备,就为防着上三天依着自己高明道行来明抢暗偷,不料今天却认错了人,莫名其妙得罪了个高手,还损了袈裟。
想到这节,斌苦和尚就开始心痛,但毕竟兹事体大,此中细节他可不肯告诉易天行,斟酌半晌后方道:“佛曰不可说。”低头一礼,易天行就只看见一个不会说话的光头杵在自己面前。
易天行恨不得一掌就拍在那光脑袋上,强自按捺自己的好奇心道:“方才在后园的争斗,难道外面的人看不见?”
斌苦听他问出这等幼稚问题来,始才信了这厮果然是个不知如何学会法力的浑小子,苦笑道:“自然是有境界隔绝,不过亭子倒是损了。”
“大师,修佛当依何途?”
“随缘即好。”
“大师,归元寺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易天行贼兮兮地问道。
斌苦大师听出这小子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打起精神应付道:“老衲不知。”
“先前小子听见一个声音……”
“哪里来的声音?”斌苦作出一副白痴状。
易天行微微一笑,自顾自问道:“据闻归元寺中有血书楞伽经,为佛门至宝,上三天的人是不是想来抢这宝贝?”
斌苦大师更是紧张,还是那句:“老衲不知。”
“哎,天上怎么又出现一件袈裟?”
“老衲不知……这个……小施主莫要玩笑。”
“说笑一番,松筋活骨,我们两个冻死鬼也好受些。对了斌苦大师,你可知道上三天这次准备来什么人?”
“老衲不知。”
“既然把我误会成了对方,那难道对方只准备派一个年青人就挑了归元寺?”
“老衲不知。”
“你说,像我这种人物,能不能投入你们归元寺下?”
“老衲不知。”
“和尚,厕所在哪儿啊?”
“老衲不知。”
“随地大小便,是会破坏环境的,尤其是归元寺这么灵性的地方。”
易天行认真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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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和尚和一个泼皮少年郎就在禅房里进行着这种极没营养的对话。易天行坐在禅房的木床上,发现自己已经比较热乎了,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对着斌苦一合什,说道:“既然是场误会,那在下就告辞了,外面还有人等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想,司机小肖同志不会已经等的抓狂了吧?
斌苦大喜过望,赶紧道:“老施主走好,老衲受伤不轻,恐不能送了。”他先前连说十数个老衲不知,此时舌头也转不过弯来,竟称呼易天行了一声老施主。
易天行哈哈大笑,道:“大师真是客气,原来所谓世外高人都是如此谦恭。”
他的衣服先前都被体内朱火烧成灰烬,此时身上穿着一件僧袍,竟还比较合身。他自嘲地扫视了自己身体一眼,走到厢门,自然有归元寺门下弟子接着。
易天行仔细一看,这些僧人面色俱都颓颓灰然,显是精力枯竭之兆,只怕正是先前归元寺施法用袈裟镇寺时,与自己拼真元的结果。想到自己勉强在这种奇妙的对决中活了下来,他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回头对斌苦说道:“今日初至贵寺,便莫名其妙打了一仗,显是有缘,不过……”他忽然想到那日接到古老太爷电话时想到的四字:娱乐精神,话锋一转道:
“平白无故吃了顿冰雹,又险些被冻成冰疙瘩,贵寺总要有所补偿才是?”
斌苦一愣,他向来诵经念佛,哪里遇见过这种讨价还价之事,心想修士门内,今日欠你一情,日后还了便是,怎好自己张嘴索要,那样岂不显着卑劣?易天行却不管这套,欠债总是要还的,不如讨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施主请讲。”
易天行恭谨行了一礼,道:“小子自幼研习佛经,但无上师指点,还盼能有机缘常来归元寺中,日夜得聆主持点拔。”这是摆明了要来学本事,他还有些怕对方不答应。
“施主一心向佛,我等自然要大开方便之门,如此甚好。”哪知斌苦老和尚答应的如此干脆。
易天行微微一愣,续又问道:“后山那人喜欢吃些什么?”
“时鲜果子。”斌苦和尚一时失嘴,忽然想到自己这句等同于默认了后山之事,不由大惊失色,脸上煞白一片。
易天行先前在禅房里与他瞎掰半天,就是为了这一刻,此时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微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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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流金岁月
归元寺僧众远远着易天行坐上一辆桑塔纳远去,才又回来禀报斌苦和尚。
“师父,怎能让那泼皮来我寺修行?徒儿观此人面相煞冷,绝非善类。”先前和易天行在院内争辩的叶相僧愤然不解道。
“起初见这位年青人竟可破了本寺大须弥错路阵门,进入我寺后园禁地,那是何等样修为之人,自然以为他是上三天的小公子,本寺为弘佛法护山门当然要全力以赴。谁料末了才知竟是个误会。此时误会既除,当然前事如尘,不须再提,我佛当度有缘人,那位小施主便是与我寺有缘,尔等切记。”
斌苦和尚肃然说道,一身正气缭绕全身,众归元寺佛门弟子满心感佩,躬身一诺应下。
待众僧退下后,斌苦和尚勉强打坐,数息过后,一口乌血喷了出来。他看着后园方向被白雾遮掩的山谷,黯然道:“天袈裟足可抵挡九玄天火,您老祖宗带着天火和袈裟都收了,又叫我们如何抵挡上三天的索要?”旋即微微笑道:“既然老祖宗你对这小子感兴趣,那我就让他来寺里修法,若他出了事情,您总不能光看不帮吧?”
原来这个讷于言的慈悲和尚,竟然也是个敏于谋的深谋之士。
斌苦大师双手合什,暗颂佛经,心里却想着刚才那个奇异喷火少年:“小小年纪,便天生有如此修为,莫不是与我佛宗大有干系的那位传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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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哪里知道斌苦和尚的心思,正坐在桑塔纳的副驾驶位上暗自得意,想到,原来自己运气不错,不至于遇见的每个老家伙都像古老太爷那样奸滑成精。毕竟他是初次遭逢这种玄之玄的争斗,事后静思,自己一初哥儿居然愣头愣脑地抗了下来,临走还顺路套出和尚话来,自然有些沾沾自喜,
不过他旋即又想到天上的那件大袈裟,还有最后那声震到自己昏厥的声音,不禁有些后怕,脸色有些发白,一个声音就有天地莫测之威,实在太过骇人,有这声音护寺,归元寺难道还怕那上三天作甚?莫非上三天更加厉害?
他在胡乱想着,旁边的司机小肖侧脸看了看他。陪自家三少爷逛归元寺,怎么进去时穿着T恤短裤,出来时便换成了一身青褐僧袍,他对这位三少爷大感莫测高深之余,更是佩服。
易天行摸摸自己脑袋,暗自想着,为何古老太爷找那声音找了几十年也没个端倪,而自己始来归元寺就有了收获,没觉出什么难来,也很难想像古老太爷苦苦寻找数十年不果的黯淡心绪。他把车窗摇下,看着车外飞驰而的树影美女,嘿嘿笑了两声,回头对小肖说道:“今天是不是有个聚会?”
“是,少爷。”小肖两眼看着前路,声音很是恭敬。
易天行叹了口气,知道是改不了这些人的称呼,也就懒怠再管,吩咐道:“身上有钱没有?”
“有,少爷。”小肖有些诧异地瞄了他一眼。
“去一家服装店,买身衣服穿穿,花的钱我会让袁野给你。”易天行毫不客气地使用着古家的金钱。
小肖笑着说:“是,少爷。”
易天行见这小子乖巧,打趣道:“刚才归元寺里的主持叫我老施主,你以后干脆叫我老易得了。”
“归元寺主持?”小肖惊叹道:“听说那位主持是得道高僧,一向不见外客,每年省城开政协会的时候也只是在开慕式上露下脸,他居然肯见您?少爷,您的面子还真大啊。”
易天行暗自苦笑,心想若让你过一下自己方才雪窖生活,才知道这面子是怎么来的,他摸摸自己鼻子,轻声叹道:“刚当了一天大学生,就要四处奔波,水里来雪里去,一生劳碌命,老易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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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肖是省城本地人,对于何处有锦衣美服,何处有精剪细吹自然门清,易天行刚从归元寺一场大战归来,心神犹自恍惚,被他拖着在各式商场专买店进进出出,身上的衣服裤子鞋袜试来换去。不过半个小时,当易天行在商场落地镜前看到自己的身影时,不免怀疑自己眼花。
“里面那个挺精神的小伙子是谁?”易天行洋洋得意问道。
小肖知情识趣,应道:“当然是咱家的三少爷。”
说笑着二人上了车,这便往市区七眼桥而去。
古家在省城的生意繁杂,其中的大宗生意还是集在鹏飞工贸公司里,而这家公司就座落在七眼桥旁的一幢大厦中,齐齐占了三层。只是毕竟是黑道生意,门面摆着阔,又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办公空间和人员?于是空了一层出来,整了个西式餐厅,唤作“流金岁月”,晚上对外营业,白天就成了自家兄弟的俱乐部,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一干强人就打打牌喝喝酒。
二人上了楼,只见流金岁月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几个女子,这些人看见两人来了,只冷冷看了几眼又回头说着自己的话。易天行一眼就看破了众人面上的煞气,知道并非善类,皱了皱眉。小肖认识这群人,正准备介绍一下,却被易天行用一个眼神止住。
他本来就是被古老太爷骗上这架贼船,心内有些抵触,最初还想着玩上一把,但今天在归元寺的经历对他的心神造成极大震撼,眼界再已不会局限在世俗层面上,此时再来看这些平日里觉着神秘的黑道人物,也只是觉着诺诺,并不怎么好玩。
境界上去了,人也就自然淡然了,易天行看着那些人,透出些飘然离浊世的疏离感来,这感觉落在黑道诸人眼中,却只感觉到一丝难以捉摸的压迫感和难受。
有人感到有些不适应,盯了盯这个陌生的年青人一眼,问道:“你是哪位?会所还没开门。”旁边有人给他轻声说了句什么,那人骂咧咧地对小肖吼道:“你个板板娘的,明知道今天有大事,还带朋友来喝闲酒!”
小肖眉宇际阴鹜一现,却不说话。
易天行在旁用余光看着,内心有些欣赏这个小子。当然,他在心里称别人小子,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更是一个小子。
这时候袁野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他远远看见小肖和一个年青人在一起,急忙半低着身子跑了过去,站在易天行面前,双掌贴着自己的大腿外缘,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道:“少爷您来了。”
“嗯。”易天行轻轻应了声,便在他的带领下往会所里走去。
小肖强逼着自己浮出笑容和先前辱骂自己的那人打了声招呼,也跟了上去,只留下方才还嘈乱无比的一干黑道人物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语。
第三十八章 人人都是周淮安
易天行在县城的时候,总觉着自己是个妖怪,与古老太爷的相逢,虽然稍微冲淡了一些自己这种自鄙心绪,但心中惶然依然未褪。直至今日在省城归元寺里真正见识了所谓玄道,才明白自己既不是非人类,也不见得有如何特异。心结既脱,他再看这些普通人时,已不再有往日的避让,倒有了几分自内而外俯视众生的感觉。
他毫不客气地走到会议室长桌尽头,坐到那张真皮做的大班椅上,微微皱眉,发现并不比自己小黑屋里的藤椅舒服多少,扫视了一眼跟进来的众人,发现众人面色各异,不由在心底暗笑了声,脸上浮起懒扬扬的笑容,轻声道:“都坐吧。”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喊小肖给易天行端茶的袁野这时候才察觉会议室里气氛不对,冷冷道:“少爷叫你们坐,怎么还站着?是不是嫌自己两条腿不累?”
袁野和易天行见过几次面,在易天行的面前,他永远是那个谦恭有加,执礼甚严的仆人,而在此时,他冷冷一句话却吓得众人连滚带爬的抢着座位坐下。
易天行颇有兴趣地看了此人一眼,心想原来这才是袁野兄的本职工作才对,此人面相忠朴,却又严苛御下,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古家的生意由他管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想到此节,他愈发有些不明白古老太爷将自己拖进这滩浑水来是何意图。
他端着小肖斟来的茶,吹了吹茶水上的浮香,轻轻啜了一口。其实在他县城里哪有余钱喝茶,也不可能有这种古色古香的爱好,只是此时身份有所不同,也不自觉地端起了架子,似模似样地表演起来。
喝茶的当儿,袁野已经把他的身份讲的清清楚楚,又吩咐底下的众人要如何如何。总之这些在易天行听来都是废话,自然也就没认真听,只是发现室内众人闻说省城的生意从今以后全部交给自己来打理时,齐声讶然,有些还面露不忿之色。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不能服众——没关系,他本就不准备服众,这只是一场游戏罢了——还是顺带的那种。于是他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明亮平滑的红木桌面,开始了自己的“就职演讲”
“别看着我,也别哼哼。我叫易天行。”他看着室内的众人缓缓说道:“也别恨我,这差使不是我自己想干的。当然,这一点对于诸位来说没有什么关联,诸位也不会因为我的主观愿望,而影响自己的客观判断。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客观判断是什么?那谁……你来说说,你对我来省城主事有什么看法?”他指着先前在门口对小肖发狠的那人。
那人顿时呆若木鸡,半天后才颤抖着站直了身子,低头说道:“没有意见。”
“今天是我与诸位第一次见面,所以想开诚布公的谈谈。这谈话嘛,自然是要谈的,你说你没有意见?难道公司这么大,你一点主意都没有?明显是搪塞之辞。”易天行笑着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脸上横肉直抖,“没意见,那就说明意见大了。”
袁野在一旁的秘书位上坐着,听见易天行的这番说话,皱了皱眉头,他本身对古家忠心不二,实在是觉得这位三少爷有些锋芒太盛,这样对将来掌权大为不利,正想打个圆场,却被易天行一道带着深意的眼神止住。
鹏飞工贸本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公司。能在这会议室里有个座位的人,其实在省城大街小巷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各有山头,只是一直被古老太爷压着,自然不敢反天。但自从古老太爷回县城养老,不止省城里敌对的几个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连公司内部人也开始有些思异之心,好在袁野四周补的妥当,加之本身威望也高,所以没酿出什么事儿来。不料今天这新来的三少爷,看模样是要给自己一干人个下马威了,不少人脸上便开始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易天行轻轻用手掌支着下颌,半靠在红木桌上,缓缓地扫视一眼屋内众人。他如今眼界早开,心境再也无法回复到从前的模样,开元寺、天袈裟、寺后山中那道鬼神莫测的声音,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神秘上三天——有太多的事情吸引着他,并隐隐让他畏惧,根本不可能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古老太爷的嘱托上。但易天行是个首重信诺之人,既然在县城里上了古老狐狸一当,他便一定会将这事做下去。
他淡淡道:“我知道,有的人见我年轻,于是认为嘴上没毛,于是如何如何。又有的人,跟着袁叔很多年,本以为老太爷养老,古大不肯来,古二不顶事,这省城的主事儿应该归他才是……”正认真听他说话的袁野唬了一跳,赶紧想说些什么分辩一二,被易天行摆手止住,继续说:“想什么我都不在乎,诸位也都是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叫我一个小子管着,面上可能会过不去。今后你们继续玩你们的,我继续玩我的。”
袁野一听可就直叫惨,心想这是怎么个事儿?赶紧说道:“少爷,您这话太重。”
“别慌,我还没说完。”易天行对他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大家需得记住了,虽说大家做事辛苦,但这几家公司的法人代表,至少在目前为止,还是姓古。如今我被老太爷喊来坐办公室,其实也不想插手太多,顶多就是个金库保管员的角色。只要大家玩的不过分,我都无所谓,但如果谁要是把这金库里的金子玩少了那么两三根。”他扫了室内众人一眼,“别怪我对不住大伙。”
底下一干“山大王”听他说完,放心了不少,心想这少爷好像也就是个贪玩贪钱的祖宗,倒是不难对付,纷纷说道:“少爷您这是哪里话?为了您,我们当然是要水里来火里去,断不敢有二心!”嘴上说的漂亮,但毕竟不是正规军,众流氓心神一放松,坐姿也就松了起来,有人开始掏耳朵,有人开始抠脚丫,有人开始安排晚上饭局后的消遣,害得袁野不停地瞪完这个,又瞪那个,正越瞪火越大之际,听见旁边的易天行对自己轻声说道:“把公司里所有的帐本都拿过来。”
说这句话之前,易天行正抿了口茶,感觉有些苦,皱了皱眉。
正准备放松下心神的众人一见他皱眉,再听他吩咐的内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就在胃以上喉以下的部位上下摆荡着。
易天行忍不住挑挑眉梢,对着众人说:“别以为我是疑心大家做了手脚,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不是说旧清时,新官上任第一宗事儿,就是要去帐房瞄两眼吗?”说完哈哈一笑。
众人刚有些紧张,听他这么一说,一想也是,几十本厚厚的帐目,他一个少年人随便翻翻又能看出什么名堂?把心放回肚子里,也随着他发笑,于是一干流氓本来正准备掏耳洞的手扮装憨拙地抚起头顶来,正往脚丫伸去的手用力拍着大腿以助笑兴,前面还在说什么洗足城,后半句却忽然变成了少爷真是风趣云云。
此时众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心中无鬼,又想迎合少年之趣,笑的是格外豪爽,笑的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气吞山河,海阔天空,天高云淡……这让易天行不禁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忽然来到了塞外漠上的龙门客栈里,怀里正搂着金镶玉,对着数十位一模一样的周淮安周大侠饮酒。
他轻轻叹口气,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想到:“原来黑社会的戏码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第三十九章 开会开会
高阳县城里,有一处建筑易天行最为熟悉,那就是县图书馆。这些年,图书馆的位置被随着经济发展而慢慢肿胀的菜市场挤占,慢慢地被挤到了一大堆居民楼群后面的小巷里。如今的县城图书馆建在一个公共厕所旁边,外观古朴老旧,易天行每来此地,便会叹息一阵。
易天行打小记忆力惊人,加上一直牢记五柳先生那句“好读书,不求甚解。”聪慧过人,又不求甚解,于是乎看书的速度较诸寻常人快上太多,自然也就会出现无书可看的情况,这样一来,县城里的图书馆就成了他无事时淘书的最佳去处。
来的次数太多之后,他对这馆里的一切数字都了然于心。县城财政紧张,更无余钱支持图书馆,所以到了易天行离开县城的时候,图书馆也只有图书六万册,外文图书不足千册,幸亏各类工具书倒有四千多种,至于古籍线装书之类更是少的可怜。
易天行在此看书十年,属于典型囫囵吞枣式读书法,站在布满灰尘的书格间且行且看,一本接一本地拿起放下,没有感觉到太多阅读的美妙,却是往脑子里装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记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记的东西有没有用处,但今天动念要查帐的时候,看过的的那几本企业成本学、会计原理,便在一瞬间浮现在了脑海里,一条一式清晰无比——知识果然就是力量就是好处啊,他暗自叹着——而事实上,这些好处将伴随着他这光怪陆离、峰谷相迭的一生。
帐册用纸倒是蛮专业,又薄又平很不好翻。正好易天行嫌那碗铁观音苦,不肯再喝,就用无名指蘸了少许金黄的茶水,轻轻翻弄着面前的帐册,无名指的指端像机器一般快速蹂躏着帐页,就好像PaulGilbert疾速而又清秀地拔弄吉它弦。
他越翻越快,坐的离他最近的袁野和小肖竟然瞪目结舌地发现自己听到了阵阵风声,却看不清帐页的翻动的痕迹。
以这种变态的速度,寻常人能看清几个数字基本上就可以参加奥运会十米移动靶,和后年拿冠军的杨凌一争高下,更何况还要查出问题来。于是刚开始还盯着他查帐的众流氓头子愈发相信这只是一个过场,开始放松地打起呵欠来。
易天行却是在高速中把帐上数字看的一清一楚,在脑中高速运算着,结果越算越是摇头,待把第三册翻完后,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暗道这古老太爷真是当个甩手皇帝,竟把这大的家业留给下面的人偷吃混喝,转头问袁野道:“袁叔,公司的帐目平时是谁管?”
“怎么?出什么问题了?”袁野一惊。
在会议室里无聊的众流氓们也一个激灵,竖起耳朵听着。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袁叔应该不大管帐吧?”
袁野面上一窘,黑黑的精悍汉子竟露出一丝赧意来,道:“这个……没读过……”
易天行又一笑,赶紧拦住他自曝其短的话,说道:“袁叔是公司总经理,自然不会去理帐目这种小事,公司里请的哪家事务所的会计?”
袁野一愣,自己这些混黑道的人还真没想过要请什么事务所,困惑道:“事务所?鹏飞工贸有自己的会计,林姐,林姐,你来一下。”他大声喊着,过了会儿,从会议室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那中年妇女头发盘着,面容寻常,看到会议室里有这么多平时避之不迭的大佬,有些畏懦地走上前来,低声道:“袁总,有什么事?”
袁野指着易天行介绍道:“这是……”他愣了一愣,“……这是公司的易董,有些帐目方面的问题要问你。”
林姐眼神微微一惧,马上低下头问道:“易董,有什么事情?”
易天行眼角余光瞥见会议室内有好几个人表情都开始紧张起来,顿时了解于胸,温和笑着说道:“林姐是吧?家里经济情况怎么样?”
“自从来公司上班以后,还算过得去。”林姐本来是省城一家纺织厂的下岗会计,也是迫于生计,才出来寻找工作,也算她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肯用她,这公司背景却不大干净。
易天行想了想,皱眉道:“家里有孩子吗?”
林姐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易董想做什么,有些无助地看了袁野一眼,才怯怯应道:“有一个儿子,在上高一。”
“高一啊。”易天行一叹,心想那比自己也不过小了三四岁,斟酌了会儿说道:“林姐,您会计证拿了多少年了?”
“我是中财毕业的,毕业的时候一起发给我们了。”林姐说到自己当年读的大学,脸上焕出一丝光彩来。
易天行温和一笑道:“既然是中财毕业,那肯定应该记得你们老师上的第一课?我们国家所有的财务学校,似乎第一课都是讲同样的内容。”
林姐脸色剧变,身体也开始抖起来,却不肯说话。室内众人心里有鬼的开始犯嘀咕,心中坦荡的人却开始奇怪和好奇财务学校第一课是什么内容。
“不做假帐。”易天行看着她微微一笑,“这是做会计的人,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他将自己面前的帐本合上,对这位年纪足以做自己母亲的人说道:“我相信您的品行,也相信您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但事实上您做错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请离开我们公司。”
他淡淡地一句话,便决定了鹏飞工贸一个财务人员的去留。
林姐一愣,眼眶一红,微微抽泣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家里还指望我每月的工资……”易天行冷血地摇摇头,袁野也隐约猜到是这位古怪的三少爷从帐目中查出了什么来,于是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便有人领着林姐出门去财务科结帐走人。
一直坐在下面听的流氓头子们,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会计的去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暴风骤雨的来临,流金岁月会所这间有些奢华的会议室,开始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当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易天行终于再次开口了。
“哪位是秦响林?”
一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底下众人齐齐发出了声轻呼。连一直在易天行身边安坐若素的袁野,面上也露出了极不可思议的神情。
易天行不管这么多,只管微笑看着会议室里的众人。终于,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袁野忍不住在旁边轻声说道:“易董,这是公司里的元老,解放前就和老太爷一起闯江湖的,身子骨老了,让他坐下可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示意那位老人坐下,自己用两根手指拈了册帐簿,晃悠悠地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老人身边,半佝着身子说道:“秦老爷子,给您看个东西。”
那秦老爷子鼻子一哼,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尽弄什么玄虚?有什么就快说,老头子我还要去喝茶!”
易天行摸摸鼻子,把帐册在他面前翻开,伸出食指在帐册上面轻轻点了几个地方。旁人也看不见他点的是什么,但只见秦老爷子脸色一下变了,猛地侧头看了易天行一眼。
易天行贴着他的耳朵,微微笑着轻声说道:“得胜街的门面租金,我只要拿一半回来,剩下的一半就算您养老的。”
秦老爷子脸上青白相间,憋了半天,压低了声音说道:“易少爷给足了我面子,我自然也知道怎么做,后天到帐。”接着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对易天行拱了拱手,又和众人一圆手打了个招呼:“老朽去为易董办些事情,诸位兄弟在这里照拂着。”便起身离去。
易天行知道这老家伙谋公中的钱被自己揭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也就不去管他,慢慢踱回红木桌前,拿起另一本帐册,问道:“周小美又是哪位?”
会议室里一个微有愕意的美丽少妇站起身来。
易天行先前也没注意到有这一号女子,这次便不再下去,向她示意过来。会议室内其余的人也被先前秦老爷子吃的闷亏弄的既惧又疑,那个叫周小美的美妇赶紧摇着腰肢,娉娉袅袅地走了过来,脸上露出极媚的笑容,柔声说道:“易少爷,找小美有什么吩咐?”
易天行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人倒真有几分风情,幸亏还是颇有分寸,没有把夜总会那套搬到会议室来,不然她若往自己大腿上一坐,这查帐之事算是完蛋了,嘻嘻笑着说道:“小美姐,我也给你看个东西。”说完又像先前那样,侧过身子把帐簿给她一个人看,用手指点了几个地方。
周小美乃是省城欢场的领羊,心思何其玲珑,一下便知方才秦老爷子因何事而退,眼珠子一转,便嗲声道:“易董真是英明,只是最近省里在抓什么精神文明精神建设,各处管的严,生意太清淡了,向省百批进的酒水帐都没法儿清,所以挪了些交公的款项,我保证,最迟两个月就能有个交待。”
“交待倒也不必,两个月也是太长,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这块抹平。”易天行对她说话就不像对秦老爷子说话那么客气,冷冷续道:“另外你也别想打手下那些小姐的主意。来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省商和金羊广场周边的那几家夜总会一直是我们公司管理,但公司向来不在你手下的皮肉生意里抽头,只是走周边货,让你代收款子,若这点儿现金帐也有缺口,我实在是很怀疑你办事的能力。”
周小美脸色变了变,知道这个主儿脑子太清楚了,不敢再多废话,她可不比秦老爷子的江湖地位,脸皮薄可以直接走,应了声是还乖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易天行忽然笑了一下,看着会议室里的众人说道:“我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大家自己来?”
会议室里众流氓头子面面相觑,心知若是一个一个和这位精明少爷对帐,那就是轮着上来被他涮一道脸皮;若大家自己此时认了,呆会儿私下往公司里打帐,还能留个面子。想到这个道上人最在乎的面子,众老大虽然有些心痛吃到嘴里的钱又被充了公,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易董不要太辛苦了,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弄就好,保证几时如何云云。
易天行在心中偷笑了一下。其实刚才查帐时间如此短,又哪里能全部查完,他只是看出秦老爷子和周小美两笔交易的的疏漏,然后拿出来当吓猴子的死鸡罢,不料竟果真应声吓倒了一干无胆“匪类”。
……
……
这场平静却隐含寒流的见面会终于开完,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易天行、袁野和小肖三人。袁野带着愧色道:“平时对公司的管理实在是不严,好在少爷您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见老太爷。”易天行知道袁野也就是打架算计的好手,若真要他管企业,那纯是瞎掰,不由笑着宽慰了几句,然后又叫袁野去请个专门的会计事务所。
“我不可能做这些事情。”易天行诚恳说道:“今天算我来开开眼界,具体的事情,我是不想插手的。”
袁野一愣。
临出门前,易天行想了想,对袁野交待了一句:“那个林姐住在哪里应该知道吧?晚上给她送两万块钱过去。”
“是。”
第四十章 小公子
桑塔纳停在了省大东门外,易天行下车便吩咐他走了。然后他站在卖锅魁的那对母女面前,又买了七个锅魁,走进校园内的一处林子,看着没人注意,双手捧着像小山一样堆着的锅魁,脚尖在木楼小缝里轻微踩着用力,便轻“手”轻脚地飘上了旧六舍的二楼,推开了自己宿舍的木门。
宿舍内忽然传来了阵惊惧的声音。
“快把蜡烛吹了!”“查房!”“把牌扔掉!”
正当那六个男生手忙脚乱地应付突发状况时,却意外发现了站在房门口处是那个一脸愕然,一天未见踪迹的同舍易同学,更意外的是,发现这厮手上还捧着七个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锅魁。
……
……
“你叫易天行吧?”一个同学正往嘴里塞着葱油味的锅魁。
“是啊。”
“一天没见,跑哪去了?晚上打牌的时候就凑不拢脚,末了凑齐人又停电了,只好偷偷摸摸点蜡烛。”
易天行傻傻地笑了笑。
明天是星期天,二四七宿舍的人们在吃完锅魁后又开始玩起牌来,开始还热情地招呼易天行加入,待后来发现这个姓易的小子眼贼手快算计太精永不落败之后,便赠予其一个东方不败的外号,再毫不客气地把他踹开。
易天行很喜欢这种感觉。
被踹开后,易天行乐呵呵地抱着盆子去厕所旁边的水池冲凉水澡,洗澡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胸口上的那一抹朱红颜色愈发地深了,竟渐渐生出些灵动之感来。他皱眉想着,决定过些日子去归元寺请教一下那位木讷的斌苦和尚。
待夜深之后,他躺在床上,感觉有些心理上的累。还没有正式开学,自己这个奇怪的大学生已经参加了一次省城黑道的聚会,而马上回到学校又回复了学生的身份——两种身份的交替,让他有些不知所以,特别是发现自己在两种身份两种面貌间转换的如此自然,不由有些怀疑自己有些分裂人格——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下,又忽然想到初中时候的那个可怜的同学,心中对刚才酒楼里的气氛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抵触,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尽量少管这些事情。
他心绪稍微宁静了些,闻着新枕头散发出来的味道,开始给蕾蕾写信,虽然没点蜡烛,但借着窗外的那一抹朦胧月色,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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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贫民窟还是小别墅,不论是高山峻岭还是江南小镇,一到夜间,沐浴着的月光都是同样的。
省城一处式样古朴的院落内,有一个脸上稚气未脱的美丽少年正看着窗外的明月。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玛鲁珠子,回头问道:“归元寺主持有没有回话?”
“公子,那边一应安静如常。”回答他话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瞎子,打扮很奇怪,有些复古的感觉,对那少年的称谓也是颇有古风。
少年用手指勾着自己如锦丝般的黑色发端,轻声说道:“前些天感应到归元寺有法宝启用,威力惊人,应该就是天袈裟。很是奇怪,明明知道我们吉祥天这次对天袈裟志在必得,为什么归元寺的僧人还敢在这时候用此法宝?难道是遇见了什么难以抵挡的敌人?”
原来这个美丽异常的少年,竟然就是上三天中吉祥天的小公子。
那位叫做竹叔的瞎子微微侧头道:“公子当时提起,竹某便算了一卦,风起东南,卦心不定,数成一三,只怕此次谋事中有变数。”顿了顿又道:“这卦相倒是显在当日出了归元寺的那学生身上。”
“那学生有没有什么异象?”
“今天门内弟子暗中跟踪,原来这人是古家的子弟,暂时看不出蹊跷。”
小公子似乎很相信竹叔的话,安静思琢了会儿后道:“可是一定要做下去。虽说四九年之后,我们与台湾一支来往渐少,后来浩然天更多的为官府出力,我们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也不方便与当年渡过海峡的那支来往太密,但毕竟是同脉相传,香火情仍在。如今他们那边被林伯方面打压的太惨,我们既然能帮忙还是帮一下。”
竹叔思考了一会儿后道:“传闻中,先前林伯对于我们在台湾的门中弟子并没有什么动作,倒是那边的一支有些不忿他手下那人的气焰,愤而出手。算起来,似乎还是我们理亏一些。”
小公子静静道:“竹叔看着我自幼长大,当能明白我心中所想并非林伯那般简单。”
竹叔低身应道:“知道。”过了会儿又道:“可是林伯这次来大陆是投资,一路都由官方接待,我们如果出手,会不会和浩然天闹翻?”
小公子如星辰般亮丽的眼神忽然迷离了一下,过了会儿重又闪回坚毅之色,毅然道:“这些是门内之事,轮不到浩然天做主。”
“那门主?”竹叔方开了口,小公子已厉然喝止道:“谁也不许告诉父亲和哥哥!”
……
……
“我们吉祥天向来重炼器,法宝众多,为什么一定要取归元寺的天袈裟?老门主当年曾经有过明谕,天底下修真门派,谁都能动,就是不准找归元寺麻烦。公子你今次贸然行事,竹某人不敢苟同。”
小公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同意可以保留意见,但这次的行动一定要成功。至于为什么要天袈裟,你看过台湾那边传来的消息就应该明白了,何必多问?”
竹叔想到案卷中,对台湾富商林伯身边那个像火一样的男子的形容,终于明白了。
“莫杀用的是五行秘法中的火门,一身真火炫耀其外,而如今吉祥天内水门众人还在昆仑山上做事,怎么也来不及赶回来,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归元寺的天袈裟借到手,借这异宝冰天冻地的神通,将莫杀死死冻住!”
如果易天行也看过那个卷宗,那他一定会很奇怪,奇怪于这位林伯身边的高手,为什么和自己的能力是如此的相似。
不知过了多久,小公子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一丝落寞浮上他的脸庞,他暗自说道:“父亲,归元寺里究竟藏着什么令你如此害怕?”
古朴的院落似乎感受到了这阵令人心弦为之一颤的落寞,安静黯然了起来。戴着墨镜的瞎子竹叔哑声问道:“天晚了,您去睡吧。”
“好的。”小公子低声应道,轻步向楼上行去,赤白的足踩在红红的地毯上看着格外纤净,“那个叫易天行的学生盯紧一些,他如果只是偶尔去旅游倒罢了,若再发现他去归元寺,就让木门送他安息。”
“是。”竹叔应道,心里却涌起了阵阵不安,当日的卦相上,算出那位易天行的学生,乃是赤金朱火,南野星纵,贵不可言之相,要让他死,只怕不那么容易………
第四十一章 朱雀bb
开学已经十几天,转眼将到中秋。易天行这些天里和同学们打闹,在课室里打瞌睡——只怪他自己选错了系,又选了个汉语言文学教育——如果是学学数学之类需要高智商高分析计算能力的科目,估计他还能在大学里辛苦一些,可选了文科里的这门,以他变态的记忆力,待头三天把所有课本和课外指定辅导书看完后,又变得无所事事。
省大给他的感觉还是不错,虽说美女有点少,米饭有点硬,老师有点凶,宿舍有点破之外,别的都还好,尤其是风景不错。
校门口处是一片荷花池,夏末之时,莲花未褪,青叶犹自在微风中飘摇,看上去赏心悦目。新生上课的地方就在荷花池对面的一教。一教学楼是当年苏联人修的,有个名头叫什么飞机式建筑,易天行没有瞧出来整个教学楼和飞机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长长的一排,外色青暗,红屋为顶,看着十分有气势。
这天上完课了,易天行听见班上几个男生正在筹划着寝室间的跨室扑克牌交流大赛,兴趣马上上来了,屁颠屁颠地凑到前面去,狂呼着要报名。几个男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接着狂呼一声:“我们又不是疯子!谁会和你这变态玩!”
易天行牌技之精早已传遍全班。
易天行挠着后脑勺呐呐道:“大不了让你们几局好了。”周围的那几个男人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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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得牌打,于是我们可怜的男主角只好乖乖地提着全寝室的七个开水瓶,像一只将要开屏的孔雀般施施然往开水房荡去,不料下楼不远,便看见了一辆让他头痛的桑塔纳。
小肖赶上前来接过他手上的开水瓶,结果手忙脚乱,还险些砸了。易天行叹口气接过来说:“这种技术活儿,还是得我来的。”
在一旁低眉敛气的袁野轻声说道:“少爷,下午公司要开会,今天您下午没课,可以跟我去了吧。”
他这些天已经来请了易天行几次,易天行问了问没什么要紧事,便用各式各样奇怪的理由推托了,今天公司要决定购一块地的大事,所以逼得袁野这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只得再次出马。
易天行把他二人拉到一边,轻声问清楚什么事后,皱着眉头道:“我又不是学商的,哪块地皮值钱我怎么清楚?公司里除了那些老大,总还有几个专门搞事的人才吧?等你们定好了,我签个字就是。”
袁野把嘴张的老大,黑壮的脸上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低声咆哮道:“少爷,您可不能荒废人生啊……”
易天行当然不怕他揍自己,谁揍得过谁还另一说,倒是听见他这句话不由卟地一下笑出声来,心想这位袁老大还真挺“关心”自己的,笑道:“我还是学生好不好?学习才是我的正业,难道你要我天天泡在公司里和你给我请的女秘书打情骂俏?”
袁野一窘道:“那女秘书您还没见到,就这么反感,那我去把她辞了。”急着分辩道:“不是我想给您请个女秘书,而是现在的秘书招聘,来的人都是女的。”
“有哲理。”易天行表扬他,“不过我这两天忙着学习,估计抽不出空来。”他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周日的时候我去公司和你碰下头,再看看最近的买卖好了。”
说完这句话,便不理二人,往热气腾腾的开水房里钻去,还不忘在房门口和那位带着点水灵劲儿的开水房小妹调笑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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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的确没说谎,他这两天确实忙着学习——只不过学的不是课堂上的古代汉语,而是一些黄纸写就的古老佛经——此时他坐在归元寺檀香满室的禅房内,把眼光从楞伽经上抬起来,对上长眉皱额的主持斌苦大师,轻声问道:“大师,小子还是不明白。”
“可记住了?”斌苦轻声道。
“何故说断常?及与我无我?何不一切时,演说真实义?而复为众生,分别说心量?”易天行双手微垂,盘腿坐在蒲团上,缓缓念道,“一字一句皆在心,就是不解何意。
斌苦大师双手合什道:“上来四句问法身佛之平等相,此六句偈问法身之性相;此乃大乘法宝--第一义谛。断见谓人死如物坏,死已断灭,无有精神体性常存,名为断灭。譬如崇尚二乘缘起性空而不解缘起性空之诸大知识,每云一切法缘起性空,一切灭已即……常见者谓执取灵知心为不生不灭之永恒实体,误认此灵知心为常恒不坏之心,此即《楞严经》所示之五现涅盘外道见;亦有佛子修习定法,坐入初禅、二三四禅定境,妄认定境中之灵知心为常恒真实之心;合欲界灵知心,总名外道五现涅乐邪见,藏密四大派诸祖如宗喀巴之类……”
易天行听的脑晕眼花,在心中暗自默祷道:“早知要听这些听不懂的话,何苦逼自己来这儿?”
其实斌苦和尚玩了招阴的,只是给易天行细细讲解佛学经义,却将体用之分全数不讲,一应法门竟是一个字未吐露。
易天行哪里知道,只是听着仅仅楞伽经头四句,便被这和尚讲出四千字的疏义来,早已吓傻,心想就算自己脑袋是天才中的天才,也禁不住这等折磨,寻了个由头,便告辞出来,迳在归元寺后园里游玩。
斌苦和尚还在暗自猜忖着易天行的身份,虽然隐隐觉得这少年肯定与自己佛宗大有法缘,却仍然暂时不敢将自家寺中绝学传授于他,但他若要在寺中流连,当然不会阻拦。而其余的和尚在那天全寺之力运天袈裟与他争斗后,早就认可了这少年霸道的实力,也不敢随便前去招惹。
易天行看似闲庭信步般,便往湖边走去,他拔了一根细细的荷叶枝,放在手上把玩着,他对这种能暂时捆住自己的植物枝条印象颇深,好奇地打量,然后伸到嘴里咬了咬。
“嘻嘻。”不知从何处传了两声嘻笑。
易天行微微一笑,脸色平静似乎一无所闻,胸中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发现这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声音,喜的是似乎这声音的主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他叹了口气,似乎要往回走,却觑着众僧没有注意自己的空,便想往湖那面的后山悄悄溜过去。
不料,一转身,便看见了一张脸。
叶相僧微微笑道:“易施主,那边乃我寺禁地,却是去不得嘀。”
易天行心里在骂娘,脸上却摆出无害笑容温柔道:“那处荷香怡人,山间松风清心,叶相师兄可觉着是一处修行的福地?”
“阿弥陀佛。”叶相不予理会,“施主前日教训贫僧的是,如今方知一心安处便是盛地。”
易天行听他说话酸溜溜的,再一看才发现这和尚将自己那套白袈裟换成灰朴朴的了,不由一笑,揽着他肩膀道:“一大老爷们,还记仇啊?”
叶相一出家人,哪里见过这等不知趣的施主,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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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易天行又进禅房,坐在斌苦大师对面读了几遍经,暗自琢磨良久,也没有琢磨出感觉来,心想莫非自己还是得先把五门对治法学好了?可是这修行依经络而行,自己为什么总感觉不到?他捺住性子问斌苦大师,自己这身体究竟是如何?
斌苦双眼微闭,道:“时辰未到,一切随缘吧。”
易天行终于感觉到这老和尚有些拖延的感觉,皱眉摇了摇头,告了声罪,便从归元寺侧门出去了。他出寺门之后,却未直接回学校,反是过了姚家店市场的小巷,绕了老大一个圈子,然后沿着一条偏僻的小石路往一座山上爬去。
归元寺后山上树木茂盛,林荫遮日,易天行一面爬着一面欣赏着周遭的景色,听着头顶传来的阵阵鸟鸣,再闻着林间清香,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林间偶有游人,他也不好施展自己的速度,便慢慢向前行进,将至山顶时,月亮已经挂到了晚霞的对面,太阳将落,阴暗降临山头。
此时微风吹来,轻轻缭绕全身,易天行忽觉一阵阴冷,向前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顶,脚下竟然是一处绝壁。绝壁约有百丈来高,峭石平骨如镜,宛如被天斧劈开一般。易天行想到古老太爷当年带着那位官小姐逃命,逃到此处绝望的心境,也自追思惘然。
山间益发的暗了,易天行心想当年古老太爷和那位官小姐只怕就是这么跳了下去,他要找寻那位声音的主人,一是代古老太爷谢恩,二是也想请教一下这位鬼神莫测的人物自己的情况,正准备学几十年前殉情的那位情侣往下跳,却发现很反常的在日落时分,山脚下竟然起着雾,看见这奇怪的白雾,易天行犹豫了。
远在千万里外即将沉入山涧的最后一道阳光,照拂在他的眼帘上。
他忽然感觉眼皮一阵微痛,心一中慌,睁眼四处查看,却没有发现异常,倒意外地从浓雾里隐隐约约看到了个淡到了极致的光圈。
光圈泛着微微的青色,由地下拔然而生,慢慢沿着弧形向上合去,在天上合拢,形成一个奇异的半圆。
易天行瞠目结舌,心想怎么突然自己看见了这般古怪的一个东西。
正想着,忽然灵心一动,感受到了那个青色光圈遥遥传来凛不可侵的力量,竟比当日自己奋力相搏的天袈裟更要强上数倍之多。
易天行一惊,再细细察看,才发现这个青色光圈竟像是一个罩子,牢牢地罩住了归元寺的后园、小山……他恍然大悟,看来这光圈应该是佛门的一种结界,只是不知是防御还是禁锢用的,只是看这威力如此巨大,自己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他在山上又呆了会儿,心中盼望着归元寺后的那个声音能主动地找自己说话,不料一直等到天色全黑,古朴归元寺内仍然是一片安静。想了会儿,他拣起一块石头,使出自己的神力往归元寺里掷去,不料那个光圈似乎对于物理攻击不能免疫,石头噗地一声穿过淡淡青色光幕,奇快无比地砸在归元寺后园一座禅房内。
“哎哟妈耶……”不知是哪个和尚不幸挨了这记天外来石,呼痛惨叫一声。
易天行吐吐舌头,不再多耽搁,便回学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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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在旧六舍的木板隔间蹿来蹿去,悉悉索索地响个不停,但住在二四七室的几个男生,不论来自东南西北,都已经听惯了这省城老鼠的方言,见怪不怪地在床上酣然睡去,只有易天行静卧在自己的下铺,闭目假寐。
他双眼微闭,温和的眼帘将触未触,双手搁在自己小腹上,中指与拇指微触,双手反向而置,结了一个在经书上抄来的莲花童子手印,体内点点金火随着他的神念渐渐流转起来。正在这时,他神思一动想到下午在归元寺里学的楞伽经,手式奇幻一转,平空摆出了个奇怪的姿式,也不知为何,这姿式一结,他的心境顿然清明,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离省城大学三里外的一间公寓内,此时灯火全熄,上三天的那个瞎子竹叔手拄木杖,看着窗外省城夜景,也不回头,淡淡说道:“下手留神一些,不要伤到那人的同学,你我修行之人上动天听,切不可轻易伤害凡人。”
身后有一个瘦瘦的汉子,头上缠着白布,恭谨应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方玉盒,玉盒一直贴着他的小腹,此时取出尢有余温。
他轻轻掀开玉盒,玉盒里赫然躺着几只妖异无比的绿色小虫,这小虫子圆头节身,长长的两个触角中空,似乎是用来吸什么的。瘦汉子脸色愈加紧张,双掌相交,虎口缓缓磨擦着,良久之后,从鼻腔里闷叱一声:“去!”
随着这一声,黑暗的房内绿幽幽的荧光大作,那几只妖异小绿虫迅疾化为数个小光点,在房内乱窜着,凶猛地劲头似乎要择人而噬。瘦汉子似乎怕这种东西噬主,赶紧往自己身上喷洒了一些药粉,而那个一身长衫的竹叔看着夜空出神,整个人竟似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那些小光点竟似对他视而不见。
过不多时,那几个小光点终于禁受不住房内绿氤之气的压迫,迅而加速,遁入夜空不见。
一直沉默站在窗口的竹叔缓缓道:“希望小公子不要惹上不该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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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大学男生宿舍外的大叶树诡异地飘荡起来,不一会儿几个小绿点便顺风飘入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房内的七个男生正酣然入睡,全未察觉有几个小绿虫正阴渗渗地爬了进来。
那几个小绿虫生的丑陋恶心无比,套用一句阿亮的话,那叫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小虫爬过的地方不仅留下一道脓涎,而那脓涎竟似带有极强的腐蚀性,旧六舍的木地板上被蚀出了一道极深的印子。
小绿虫们像是被谁指挥着一般,一路嗤嗤蚀着地板,沿着床脚向上爬去,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可怜房内的几个人在睡梦中根本无法闻到。不多时,小绿虫便爬到了易天行的床上,脓涎流在他的席子上,腐蚀出了几个绿中杂黑色的大洞。
小绿虫们看见裸着上身酣然入睡的易天行,忽然身上青色光芒大盛,呼地一声便向易天行身上飞去。
不料“噗噗”数声响,可怖的小绿虫竟被易天行身上那层薄薄的离火弹了出来!
……
……
小绿虫喷出了绿色的汁液,扭头扭脑,显得十分愤怒,像是受了伤。
而远在三里外的公寓中,那个使蛊的瘦汉子,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知道今天遇见麻烦人物了,如果不能控蛊取胜,只怕会反受其害。大惊之下,瘦汉子用一柄乌骨小刀割开自己的左腕,将自己的鲜血滴入面前的玉盒中。
主血饲蛊!“
小绿虫猛地一下胀了起来,青荧荧的虫身上笼罩着凶恶的气息,慢慢地向仍未醒来的易天行身上爬去,虫身微微蠕动,虫首张嘴欲噬,流下来的恶涎不再仅仅是腐蚀,更平添了几分腥毒之味。
这是木蛊的上三重境界。
小绿虫一路吐着腥水,一路爬上了易天行的胸腹,便要张嘴咬他的肉,往身体里钻去……
易天行根本不知自己正处在生死边缘,犹自酣睡,眼看便要被这毒虫杀死,不料此时房内异变陡生。
他的胸口上的那抹朱红渐渐发亮起来,映的身上几只小虫愈发狰狞。朱红色慢慢鼓了起来,鼓成了一个形状怪异的肉团,肉团扭动着摇晃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易天行的体外……
……
……
下一刻,只见易天行的胸膛上多出了一只通体朱红的小雀儿,正眨着灵气十足的眼睛,带着可爱无比的神态,无辜看着自己身周几只骇的发抖的小虫子。
第四十二章 火热的生活
这雀儿浑身作朱红色,腹部略略有些发白,圆头尖喙,小小巧巧地和人一节手指差不多大小,身上的羽毛很纤细就像绒毛一般,看着很是可爱。朱红小雀用细细的脚丫踩在易天行结实的胸堂上,绒绒的双翅贴在雀身两侧,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扭着脖颈四处张望。
先前还煞气十足的几个小青虫趴在易天行身上,似乎被这可爱的鸟儿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不停往外吐着绿汁,抵抗着下面易天行身体自然散出的淡淡离火。
小朱雀在易天行的胸膛上蹒跚行步,那些小青虫子开始瑟瑟发抖。小朱雀明亮的两只小眼睛骨溜溜一转,然后注意到了自己的脚下有这样几只虫子,顿时稚态可掬地伸首去啄。它的动作很笨拙,但很奇怪的是,小绿虫子这种极凶恶的蛊虫,不知为何死死低着身子,似乎恐惧到了极点,甘愿受死一般。
就像小鸡啄米一样,稚小的朱雀笨拙地低下头一口叼起一只小绿虫,似乎也不在乎小绿虫身上的腐蚀汁液,咕哝一声便吞了下去,其余几只小绿虫似乎遇上了命中的克星,也不敢逃跑,就这样等着被小朱雀慢慢地一只一只地全部吃进腹中……窗外的月光打在易天行的胸膛上,这幅生吃蛊虫的场景,被幽幽的月光一衬,显得更加诡异灵魅可怖。
小朱雀吃完这几只蛊虫,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两只细细的脚丫勉力分开,吃力地低下雀身将缘尖对准易天行身上的绿色汁液,啾啾一吸,就像吸果冻一样,全部吸进了自己并不太大的肚子,这才显得有些满意地低声鸣叫了两声,声音清灵。然后用自己的喙尖梳理了自己的翅上绒毛,便美美地趴回到易天行的胸膛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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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披着金色盔甲,站在一朵五彩祥云上,嘴里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在一群魔怪之间肆意厮杀着——这应该算是他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个梦,于是在梦中他就感觉到隐隐的恐惧,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摸身上全是冷汗,然后很受惊吓地发现自己的胸口上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他吓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阵势有些大惊醒了上铺的江苏同学。江苏同学含糊不清问道:“怎么了?”
易天行盯着滑落到自己大腿上的红色小鸟,无意识应道:“没什么,我去上厕所。”
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抱着这只看着很脆弱的小红鸟进了厕所,细细察看着这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家伙。发现这小红鸟生的实在是很可爱,易天行忍不住微笑着轻轻用手指逗弄一下小家伙的尖喙。
小红鸟早就醒了,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看着他。
小红鸟看着易天行的脸,忽然把圆滚滚的小头往易天行胸上蹭着,发出了一阵阵啾啾叫声,声音很小,却是清灵异常,显得颇为亲热。
易天行被这小红鸟的绒毛咯地直痒痒,看着它亲密神情,不知为何,胸中生出一份感动来,疼惜地把小家伙托在手掌上,轻轻问道:“啊,你不会也是一个迷路的家伙吧?”
正自玩着,易天行却下意识里发现自己的胸上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定盯一看,他吓了一跳,发现自己胸上那块朱红色的印记忽然不见。这块印记还是在县城小池塘里初明道性之时生成的,谁知此时又忽然不见!
易天行想了半天,忽然心头一动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掌心上的小红鸟,压低声音道:“喂,兄弟,你不会是我生的吧?”
虽然易天行坚持认为自己不是大母鸟,但也没办法,只好承担起了养育小红鸟的父母大任。经过他的一番折腾,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这小红鸟身上竟然是温度极高,就算是水泼上去,也会马上冒着白烟干掉。这样自然不能把它放在寝室里喂养,不然如果把同学的手烫着了怎么办?
易天行只好瞒着众人,偷偷摸摸养起这只自己“生”的小鸟来。
晚上还比较好办,易天行悄悄在宿舍外的大树上做了一个铁皮子弯成的窝,然后把那只小红鸟塞进去,临别之时再叮嘱几声不要摔下来之类的废话,小红鸟似乎挺明人理的,倒还真没摔下来过。只是从那一天起,窗外那根梧桐树便渐渐地显出老来,叶片在这生机盎然的夏末时渐渐发黄,枝桠也开始有些枯干,易天行天天对着窗外的大树说对不起。好在自从小红鸟占了窗外大树后,蚊子之类的东西也在旧六舍绝迹了,这倒是极大的改善了男学生的住宿环境。
可白天不行,易天行深知当今的大学里养着的是一群饥饿终日的男学生,这些家伙如果发现了一只不会飞的雏鸟,肯定会眼泛绿光,口涎大垂地往树上爬去。于是每天清晨,易天行假装晨练兼听恶心VOA时,便会把小红鸟接下来,装进自己吃饭用的铝制饭盒里。
饭盒被占,直接导致了易天行的饮食习惯改变。原本用来打饭菜的铝制饭盒,现在天天装的是小红鸟,他便只能顿顿啃夹榨菜的馒头或是沾肉松的面包,然后怀里揣着发烫的铝盒急步离开食堂。
他怕被同学发现,所以一直是铝盒不离身。铝盒的高温慢慢地渗出厚厚的帆布书包,传到他的腰腹上,真像是随身携带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可易天行别无它法,连上课的时候也带着。
不料他在教室里呆着,原本颇为宽敞阴凉的教室,温度竟然慢慢升高,在台上讲课的老师和台下认真听课或打瞌睡的同学,都感觉到这夏末时分,竟然如同三伏天一样,酷热难当,屋内像是有谁正在拼命开着暖气。
众人额上汗滴渐下,纷纷喊热,老师虽然觉着奇怪,可也没有办法。
易天行暗自叫苦,偷偷做了个鬼脸,便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他这一走,教室里清风过堂,立马凉爽起来,只留下一干学生在那里啧啧称奇,名之谓:“迷你厄尔尼诺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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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有些弄不明白这只小红鸟吃些什么东西,所以常常在深夜里爬到学校的大树上面去抓那些虫子,让他有些恶心的白花花的大肥虫送到小红鸟的喙边,谁知小家伙一扭脖颈,万分骄傲地表示出了对这种食物的厌恶。
易天行又用自己疾如闪电的手指头在空中夹了一小碟子苍蝇,谁知道小红鸟唧咕几声,便从鸟喙里吐出一丝火苗给烧成了灰烬。
“你小子还挺挑食爱干净啊……”易天行可不知道这小家伙生出来的第一天就活吞了好几个绿头蛊虫,以为它是有洁癖,挠头无辄,百般思琢下终于想到:“这小鸡似的家伙,浑身红通通的,怕不是爱吃颜色鲜艳的东西吧?”
好在鹏飞工贸给“易董”办了张卡,袁野打了十万块钱进来后,易天行倒是没有了金钱之虞。他跑到东门外对面商校旁边的菜摊上,拣着漂亮的果子蔬菜便买了一大堆,有艳红的西红柿、翠绿的黄瓜、紫幽幽的葡萄,还有省城特产的红的像火一样的桔子……然后鬼鬼祟祟地抱着铝盒子跑到操场阴暗的角落里,把这些瓜果堆到了一头迷糊劲十足的小红鸟身前。
谁知道小红鸟对这些瓜果仍然是不屑一顾。
易天行哀叹一声,用手指轻轻敲着小红鸟的喙突,没好气道:“小祖宗,你总得吃点儿啥吧?”
谁知他一说话,小红鸟就来了精神,扑哧扑哧扇着绒毛未褪的翅膀,想飞却又飞不起来,就像是个眷母情深的小鸡崽儿一样,一头扑进易天行的怀里。
易天行唬了一跳,却发现小家伙已经安静地在自己怀里睡去了。他想到这些天来小红鸟对自己眷恋异常,不由想到某件事情,有些害怕地轻声说道:“喂,小家伙,你可别要吃奶,我胸前可没有那种装备。”
看着小红鸟浑身朱红一片的羽毛,看着它恬静自得的神态,易天行心中一暖,留神看着四周有无别人经过,把小红鸟抱在怀里,就像是哄孩子一样地轻轻摇摆,嘴里咕哝着:“宝宝乖,快觉觉,咕咕咕咕……”
前面还是一副令人感动的画面,可最后的这几声证明了易天行同学的孤陋寡闻,他逗小朱雀的声音,就像是在逗小鸡一样。
艰苦的养雀工作进行到了第二周,易天行成功地被记得几十次旷课后,又有一件头痛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他发烧了。
对,就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情。可是对于从小百病不侵的易天行来说,却是难得的大事。他躺在床上感觉着头晕和额上的高温,一方面是觉着新鲜,一方面也有些害怕。宿舍的同学给他端来米粥后便去上自习,只留下他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易天行看窗外的那株梧桐树,咕咕叫了几声,没过多久,树当中的小红鸟似乎听见了,也咕咕回了几声。
这便是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早期教育的重要性在此刻便显现的一览无疑——只会学鸡叫的易天行,终于把自己这只贵比天物的朱雀神鸟也培养成了一只只会咕咕叫的家伙。
易天行此时哪里会想到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父母,只是看小红鸟在树上安然呆着就有些高兴。他又忽然想到自己奇怪的高烧,皱皱眉,低声对着窗外大树上的那小家伙咕哝道:“不会是你小子害的吧?
“咕咕……”
“还不是你?你天天就像是块大功率的电热炉,我这么抱着你,想不发烧都难!”
“咕咕咕……”
“说我没用?哼,你爹我自己也会玩火的。”易天行童趣之心大作,中指头一弹,一点火星便缓缓飘出窗外,沿着一道直线准准落入树叶间的小红鸟窝里,他夜里在操场上和小红鸟玩过几次,知道这小家伙天生不怕火,所以不会担心把朱雀烧成新奥尔良烤翅,只是玩笑而已。
“咕咕咕咕……”
“哈哈哈哈,哎哟……惨了。”
看着一串火团从窗外高树里向这边打了过来,高烧昏眩的易天行从床上翻身而起,动作快捷如同狡兔一般往书桌扑去。
在他的身前,放在书桌上的课本燃烧的正旺。
易天行速度惊人,双掌疾拍,竟化作了十数个虚影,掌风惊人就像是风压式的灭火器,一会儿功夫,火便灭了。他看着自己黑糊糊的手掌,尴尬一笑,对着窗外笑骂道:“你这个白眼雀儿,恁没良心,开个玩笑也值得喷火进屋来玩?”
而旧六舍窗外的大树里,小红鸟似乎颇为得意。
“咕咕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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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易天行就在和小红鸟的轻声细语加“危险打闹”中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一量体温发现高烧仍然未褪,头却是更加晕眩,他不由觉着纳闷,心想自己那日在归元寺里与天袈裟斗法之时,身上的温度只怕有好几千度,也没有觉着身体不适,怎么体温计上的水银柱不过升高了几个刻度,自己就难受的不行?
疑问未解,他终于认输,准备去校医院看病。
摇摇晃晃走下旧六舍,易天行觑着没人注意,走到自己宿舍窗前那株大树下,轻轻咕咕叫了两声,树上的小红鸟也应了一下。他抬头看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于是从书包里取出铝饭盒来,平放在大树下一处特定的位置,然后单拳击向树干。
迸的一声。
大树摇了两下,然后一团朱红色的东西摔了下来。
易天行这一招已经练了很多次了,小红鸟不偏不倚地摔到了铝饭盒中。易天行把盖子一盖,往书包里一塞,便往校医院走去。
第四十三章 以蕾蕾的名义
“放松点儿。”
“我很放松了。”一个很委屈的男中音。
“硬的像石头一样,这叫放松吗?”一个很恼怒的声音。
“可我也没办法,我已经在拼命地想像听巴赫。”
“巴赫有什么用?”
“啊,上周音乐鉴赏课,听巴赫的法国组曲,我听的极其放松,最后在第四排睡的挺香。”
……
……
“瑞赖克斯!”恼怒的声音显然已经老羞成怒。
委屈的声音依然委屈:“知道咱学校人人都是外文高手,可您不使劲儿打针,跟我在这外文上较劲儿有什么用。”
“我还没使劲儿?……”
“拜托,您虽然不是锅炉工人,可也得使点儿劲呀。”
“你这学生怎么说话的?”
校医院医生一共扎弯了六个针头,又听着这小子不停罗嗦,最后终于忍不住把他赶出了注射室。易天行灰溜溜地来到医院大门口,看见人群拥挤,赶紧把自己热的烫手的书包抱到自己怀里,侧着身子愁眉苦脸溜出院门。
走到医院口子的花坛前面,微风袭来,才把这糊涂蛋给吹醒了。易天行一拍脑门,无比感叹道:“真是发烧发糊涂了。从来没打过针,以自己这变态体格,这细细的针头要扎进去确实不容易啊。”回头远远对着注射室的方向拱了拱手,轻声笑道:“老师,对不住。”
拍完脑门,他再拍拍屁股,走人。
从校医院旁边那门穿出去,九三路上一溜的游戏机房和台球室,热闹处往前几步有个大药房,易天行摇摇晃晃走进去,开始对着柜台上各式各样的药品发呆。他从小没吃过药,确实极度欠缺这方面的经验。
“您要点儿什么?”一个挺甜的小营业员凑过来问他。
易天行抿了抿嘴,发现这营业员笑容甜度挺高,呵呵回道:“发烧,不想打针,您看吃点儿什么药?”
“阿斯匹林、复方阿斯匹林、水杨酸钠、水杨酸钠合剂……您平常吃哪种?”小营业员问道。
易天行挠挠头道:“没经验,哪种药效比较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小营业员不仅笑的甜,心也挺好,“是药三分毒,别光贪图药效,就吃复方阿斯匹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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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此人在righttime、rightplace偶尔会小小发发花痴:比如在今日头脑昏眩的时辰,邹蕾蕾小娘子不在身边的地方。他心里对那个小营业员念念不忘,双手把热乎乎的铝饭盒当热宝捂在怀里,眉开眼笑地走在夏末时分、校医院通往体育场的路上。
这条道路两旁树荫高蔽,很是清凉,此时凉风过巷,更是让人无比适意。易天行正开心地走着,眼角余光却瞄着身后侧一团黑影向自己猛撞了过来。他虽然此时发烧发的迷迷糊糊,可身体机能却没半点退化,神经猛地一紧,身体肌肉瞬间紧绷,脚尖在地上一转,整个身体顿时平平滑出数步外,还没忘了一拳如风疾疾打在那个黑影的中部!
“啊……”一个女生的惊呼。
易天行一时失神,好清淡可人的声音。
他定晴一看,只见自己的铁拳正打在一辆漂亮的自行车龙头上,生生把钢做的车把打的陷了下去,而那辆淡绿色的自行车上是一个少女。那少女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一头黑发在背后松松地系在一处,身上穿着很淡雅的碎花裙子,容貌清秀淡雅,眉目间却是颇为淡漠,有若冰雪一般让人不敢逼视,宛如水晶雕琢的人儿般。
易天行大骇,心想这可打错了!错愕之下,嘴巴张的老大,似乎恨不得将自己那个害事的铁拳头吞进肚里去。
少女眉尖微蹙,轻声道:“对不起,同学。”
易天行正自暗悔居然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出拳,却听见少女和自己说对不起,不由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赶紧支唔着应道:“是我对不起你,没吓着你吧?”
“没事。”看见易天行一副受窘的模样,少女唇角微微一翘,淡淡笑了下。
少女的眉目清雅到了极致,只是总有丝抹之不去的淡漠,此时淡淡一笑,一笑便让傻傻看着的易天行觉着一道清清漫漫的阳光拂了过来,冰雪顿时融化,春水汩汩滋润着心窝某处。
易天行忽然觉着不妙,暗自念道:“眼可以动,手可以动,心却不能乱动啊……!”
正乱想着,那少女已经歪歪扭扭骑着车走了,看去向似乎是新一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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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易天行醒过来时,身旁早无那少女踪影,只有那些从游泳池出来、青春逼人的身体曲线上湿意犹存的大学女生——他打了个冷战,想到刚才这事,不由大为后悔,大学校园里最常见的撞车恋爱大法,怎么落到自己头上,却成了大煞风景的铁拳破单车呢?
愤愤然回了宿舍,他把发烫的铝饭盒往床底的臭鞋子旁边一塞,便在床上躺了下来。通灵的小朱雀平日在宿舍里从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但今天可能是实在受不了易天行鞋子的臭味,咕咕咕咕叫个不停,直到易天行狠狠在床上锤了两下才安静。
易天行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那个少女,不由邪邪笑了起来,真是一个美女啊。一面开始动起花花肠子,一面顺手把钱包从裤兜里拿出来,准备丢在桌上。不料似乎老天爷要打醒他,钱包在他手上一翻,平常夹在钱包里的那张照片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照片上那个女孩眉目如画,故作凶态实则可爱无比地用一根食指指着照相机镜头。
易天行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对着照片中的女孩苦着脸道:“蕾蕾啊,我可没动什么花花心思,请首长明察。”话虽如此说着,心里却有些发虚……于是易天行开始找借口,当然,他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好色的,而且毕竟是有修为之人,平日里对着美女也可以勉强扮柳下惠状,所以决定从外部环境上找原因。
“为什么今天会犯花痴呢?”他故作深沉,接着自问自答道:“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骑自行车的女生太漂亮的原因,药房里卖药的小营业员俺也看着特顺眼哩。”
然后他很自然地找到了借口。
“唉,果然是人一生病便容易柔弱。发高烧把人烧糊涂了,难怪看着漂亮女生就想扑上去。”
自以为想明白了,易天行倒了水,看了看说明书,然后一古脑吞了正常人一个星期的药量。
把几十片阿斯匹林药丸吞下肚子后,易天行倒头便睡,等着高烧退去,不料一觉睡到下午,烧仍然未退,昏眩依然。
……
……
他趁着宿舍里没人,翻身起床,捧着铝饭盒,看着里面那只憨稚可爱的小红鸟,半晌后恶狠狠道:“都怪你这小火鸡!”
小朱雀很无辜地叫了几声。
把朱雀贬成火鸡之后,他想了想,便收拾打扮,准备去归元寺,去向那个斌苦和尚请教一下自己这奇异的状况。
自从知道斌苦和尚是在敷衍自己后,易天行对去归元寺修禅的兴趣便减了许多,加上对归元寺后山那片青色的光罩结界有些天生的恐惧,所以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轻涉那处。但今日实在是病的不行,加上自己天生与众不同,打针打不进去,如今看情形吃药也没用处,只得去问那些懂“邪门法术”的和尚求些高招。
当然,他暗自说服自己,不是自己修为太差连区区高烧都禁不住。他悲愤想道:“自己之所以降贵纡尊地去求大和尚帮忙,实在是因为这高烧后容易让人意志力减弱,容易犯生活上的错误啊。”
易天行用手指挑弄着小朱雀的喙嘴,瘪瘪嘴道:“小子记住了,身为爷们,什么错误都可以犯,犯了再改就是,可只有生活作风上,是坚决不允许犯错误嘀!”小朱雀轻轻咕咕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表示明白。
就这样,在学校里舒舒服服当了半个月学生的易天行,终于再一次主动踏入那些玄之又玄的修道之地——这次,是以蕾蕾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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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寺主持斌苦大师看见易天行踏进后园,一颗禅心早已笑成了莲花,面上却还是慈祥平和。哪料到易天行远远便笑着说道:“心是莲花开,竟有多少瓣?大和尚看见小子来,为何如此开心?”
斌苦大师苦笑连连,将他迎入禅房奉茶。
“小施主连着数日未来,还以为施主向佛之心日淡,今日见到施主身影,自然欣慰。”
易天行额上高温未退,哪有精神和他扯这些淡,哀叹道:“今日是有个天大的麻烦要请大师帮忙解决。”
斌苦大师笑道:“施主一身修为早已入了上六重境界,哪里还需要我区区陋寺帮手?”
“上六重什么的我不懂。”易天行一摆手,把书包放到身边的蒲团上,把自己一张脸突兀伸到斌苦大师面前,把个老和尚倒唬了一跳。
“您摸摸。”
斌苦大师有些惊疑不定将手搁到他额上,闭目良久,面上神情深不可测。
易天行侧着头看着这位省*****,佛宗的得道高僧,心中生出几分希望来。
……
……
也不知过了多久,斌苦大师缓缓睁开眼道:
“施主,您发烧了。”
易天行险些摔倒在地,无奈笑道:“这点我也明白,不需大师法力察探,只是……”他看着斌苦的双眼道,“我为什么会发烧?”
为什么发烧?这在世俗人看来很无厘头的问题,落在易天行身上,还真成了个大问题。
斌苦醒过神来,也是一愣,也对,面前这愣头青显然不识道术法门,但天生一股神通煞是骇人,那天用天袈裟都还未能收服他,反逼出他身上的九天玄火来。这样一个金火贯穿身体内外之人,为何发烧?怎能发烧?
斌苦沉思少许,便开始细细盘问易天行身上的情况。
先前归元寺中几番唔面,这二人中老和尚是不想多问,只想借这少年替自己归元寺挡场灾祸;易天行却是不大信得过这和尚,自然也不肯细讲。不过今天情况特异,易天行实在不愿意成为第一个因为高烧而牺牲的修行之人,他捧着自己愈昏愈重的脑袋,终于将自己从幼时到如今的奇异之处通通讲予斌苦听了,只是暂时隐瞒了小红鸟的事情。
斌苦听完后,闭目寻思良久,终了犹自叹着摇摇头道:“我修佛法数十年,与上三天下诸多门派亦有来往,可像施主这般遭逢造化,却是头遭得见。似乎是自娘胎中便带着金刚之身,天火之焰,老衲实在参祥不透。不过……”他看着易天行道,“施主几番悟道均与我禅宗佛经有大干系,显见施主与我宗门是颇有缘份之人。三昧坐禅经,修行道地经,皆是禅宗大法,但我禅宗弟子均是用之筑基培元,不以力取,却是质胜,应无走火入魔之虞。按常理论,施主既然以此两门经习得控玄火之术,断不至于被火元反噬,出现这种奇异高烧症状。”
易天行犹豫良久,终于说道:“如果另有一部分火元长期处于体外,不受法门所控,又会如何?”
“不受法门疏导,自然火元自行焰焰。不过以施主体内火元之盛,火元离体后又无禁制,只怕这整个省城都要燃起来。”
易天行思琢半天要不要全盘托出,却忽然闻到身边有股糊味。
他和斌苦老和尚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然后猛地往侧边看去。
只见易天行先前放书包用的蒲团,此时已冒起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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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物?”斌苦大师乃德高望重的大德高僧,此时语音里却有些颤抖。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会要把我家小红鸟当妖怪收了吧?当心我翻脸。”
这一老一少二人,此时正趴在地上,看着蒲团上满是迷惘神态的朱红色小鸟。小朱雀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老爹和一个光头要把屁股蹶的老高,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珠骨溜溜转了几圈,看着可爱极了。
小朱雀忽然稚态可掬地走起路来,把易天行唬了一跳。
只见小朱雀扭着屁股穿过主持禅房侧帘,沿着一道青石小径,步履蹒跚地向归元寺偏殿行去,易天行和斌苦和尚赶紧跟在后面,心里各有各的紧张。
侧殿的僧人正在早课,忽然看见这样一个小家伙跑了进来,看着它可爱,正准备上来逗着玩,不料被斌苦和尚一阵“佛门狮子吼”轰出殿门,只留下自己和易天行傻愣愣地看着小朱雀在偏殿的大方格石地板上走来走去。
“它要做什么?”
易天行侧头一看,斌苦大师正满脸紧张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纳闷,这位高僧何至于紧张成这个模样,随口应道:“我也不知。”
不料这小朱雀看见偏殿里供的观音菩萨像,似乎来了兴趣,咕咕叫了几声,一张嘴便吐出串串火苗往供桌上的瓜果喷去。
斌苦唬了一跳,右手佛印急结,一道气流从他的指间急速吐出……供桌前的空间一阵纹动,似是平空生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勉勉挡住了小朱雀吐出来的火团。
易天行也是一阵后悔。他正觉着斌苦和尚多了几分解决自己问题的诚意,不料这小家伙又准备“火烧红莲寺”,若得罪了归元寺的和尚,再想求和尚教自己法门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节,他便准备拿出当爹的威严来,抓住小红鸟好好进行一下口头教育。斌苦大师心疼自己寺中财物,也顾不得高人风范,捋起袖子便要来帮忙……可还没等这两个人出手,小朱雀已经是扇着绒毛未褪的翅膀险险扑到了观音大士泥塑像的净瓶上。
二人捉雀忌器,只好傻傻看着调皮的小朱雀在圣洁不可亵的净瓶里排了一滩不知什么颜色的秽物!
第四十四章 罗汉像前的奸笑
“嗒嗒嗒嗒……”随着竹棍轻轻击打着石板地的声音,瞎子竹叔走进了省城那间不起眼的古朴小院。
赤足白衣的吉祥天小公子,轻轻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黑色秀发,轻声问道:“那个学生进归元寺已经有几天了?”
“三天三夜未出寺门。”竹叔恭谨应道。
小公子脸上宛如冰雪一般,细声道:“竹叔那日说的对,这学生不是一般人物,上三重的木青蛊都能被他无声无息化去,是我处事不谨,反让门下死了一位高手,日后向云贵门里还不方便交待。”
竹叔道:“公子无须担心,门下众人为公子出力,虽身死犹不言悔。”
“归元寺还是不肯答应借我们天袈裟?”
“是,斌苦大师修禅多年,却仍是执拗性子。”
“也罢,看样子只能亲自去拜会一下了。”
竹叔犹豫了下道:“属下犹有一劝。”
“请讲。”
“老门主有明旨,不得骚扰归元寺,似乎那座寺内有什么奇异。老门主仙逝后,令尊接任大位,却也向来对归元寺礼敬有加。如果只是为了除掉台湾林伯,便要妄动干戈,属下以为不智。”
“竹叔思虑周详,我明白。”小公子将纤细的双手合拢在身前,细声道:“只是那林伯手下的莫杀,在台湾杀孽太重,我上三天台湾一支,于埔里花海中竟被生生烧死三十余人,如此大仇,怎能不报?天袈裟乃是天生克火之法器,今次我是志在必得。”
竹叔见他执着,也不多劝,低身一礼,转而又道:“我昨日又卜了一卦,此行虽未见凶险,却是对小公子日后修行大有滞障,不若小公子让老奴先去与归元寺僧众会上一会。”
小公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室内生春,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忌惮那个叫易天行的少年。有人亲自去瞧过他。那少年虽然体内火元极旺,但身周赤燥温高,显然不知如何控制,想来如今的一身神通或是有什么巧遇,或是是天生胎中金火过盛。但他不识五行道法,如此下去,不出数月便会*而死,你我何须担心?”
竹叔皱眉,不再言语。
小公子轻轻掂起脚跟,赤裸的双足在厚厚的毯绒上滑动着:“不过是个小色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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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确实已经在归元寺里呆了三天三夜,至于其中的原因,却要从三天前小朱雀在观音大士泥塑净瓶中嘘嘘开始说起。
“宝贝儿乖,爹带你去上厕所,虽然这归元寺里厕所比较难找,但你也不能跑观音大士脸上去做坏事啊!”易天行在菩萨像下面唤着小红鸟,心里却直犯纳闷,“你小子强,平时也没见你吃喝拉撒,得,这下好,居然把观音大士的净瓶也弄脏了。”想到这般嚣张,没给自己落面子,易天行止不住脸上泛起一丝得意来。
斌苦大师在旁边着急看着,看见他的嘴脸,再听他说的暗中损自己山门的话,气不打一处来,闷哼一声,转身对着观音像拜了拜,又极奇怪地对着咕咕叫唤的小红鸟拜了一拜,然后右臂一振,臂上僧袍一卷。
僧袍一卷,宽大的袖口急速旋转起来。
“袖中乾坤,收!”
斌苦大师真元急运,袈裟敞袖圆润流转,袖口嘶嘶作响,像是一个风洞般向内吸纳着空气!
瞬息间,归元寺偏殿内风声大作,香烛飘摇不定,站在净瓶口上的小朱雀一没站稳,便被连着身周的空气,全部被吸进了斌苦大师的袖子中。斌苦大师左手拢着袖口,看着小朱雀不停拱弄着自己的袈裟袖衣,僧袖上时不时被拱出一个小圆来,脸上戒备之色大作。
易天行急道:“大师,小心些!”
斌苦大师单手向易天行施了一礼,回复了往日的世外高人模样,温和道:“小施主放心,老衲自有分寸。”
不料话音刚落,蓬地一声,斌苦宽宽的僧袖猛烈地燃烧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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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苦大师一脸颓色,右臂的僧袖全部被烧成了灰烬,裸出了黑一块灰一块的光膀子。易天行抱着咕咕叫着的小红鸟,满脸无辜地看着他,轻声讨好道:“小孩子不懂事,出‘嘴’没个轻重。”
斌苦咳了两声,自去禅房换了件袈裟,请易天行和那个会喷火的小祖宗在后园的湖心亭中坐下。
易天行打量着四周景色,笑道:“前几天坍塌,这么快就修缮一新,归元寺果然是个发财地方。”
斌苦脸色凝重,不接他的笑话,压低声音道:“易施主,你可知道你怀里这火红色的小鸟是什么?”
易天行一脸惘然。
斌苦叹道:“也不知你是从何得来,不过你天生火性真元充沛,倒与这神物性子相近。”
“神物?”易天行瞪大了眼睛。
“不错。”斌苦大师看着他掌上的那只朱红色的小鸟,静静道:“这神物不曾出现在人世间已有千年,想不到竟然会乖乖地伏在你的掌上。”
易天行皱眉道:“我这儿……呸,既然是神物就别儿了,到底是什么?”
“是朱雀。”斌苦大师神秘兮兮说道,不过脸上犹自带着一丝不解,“只是典籍中朱雀鸣叫之声应是清鸣彻天,怎么这只却是咕咕咕像只小鸡一样?”
易天行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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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朱雀乃四象神兽之一,为南方灵兽。鸟作朱红,状如仙氲锦鸡,五彩斑澜羽,生性高洁不喜欲物,非静泉不饮,非寒枝不栖。在星天二十八宿中,朱雀是南方七星(井、鬼、柳、星、张、翼、轸)的总脉。
易天行博览群书,自然知道朱雀的大来头,但这种只存于典籍上的神物,这种只是传说中的存在,难道就是此刻乖巧可人呆在自己手掌心的小红东西?
轻轻抚着掌上小红鸟的顶上红羽,易天行想了很久,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说道:“书上的朱雀样子像锦鸡,可与我这儿子样子差的太远。”
斌苦听他固执地称呼神兽朱雀为儿子,不由好笑,小心翼翼地把朱雀从他手上接了过来,搁在石桌的茶盘上,礼拜赞叹道:“南无阿弥陀佛,果然不愧是神兽,这还是初生之态,便轻轻松松用九天玄火破了我修行六十年的袖中乾坤。”
易天行奸狡成精,一看这斌苦和尚露出准备吟诵“飞机内外两个太阳……”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赶紧把小红鸟装回了自己的铝饭盒里。
斌苦大师一惊道:“易施主,你准备如何?如此圣物切不可随意放置于民间,会扰动天地间的真气流动……”还没说完,便被易天行挥手止住:“我问你,这小红鸟……好,且让我认为它是朱雀,是谁生谁养的?应该交给谁?如果你没个让我信服的答案,我当然只好继续养他教他,把他培养成为爱XX、爱XX、有XX、有XX的进步朱雀,对不?”
他不等斌苦大师回答,又道:“别和提什么天下众生的事儿。打你认出这鸟儿真身起,我就知道你老和尚又在想什么,我明着和你说了,我不会把我儿子给别人,你也死了这条心吧。”
斌苦大师苦笑道:“可是如此神物,施主又如何喂养?还是放在我们寺中比较安全,也方便神兽吸天地灵气,长大化形。”
“门都没有,窗我也给你钉死了。我前些天养的这么辛苦,差点儿没把省大给整成一间大桑拿室,怎么也没见你们来帮个手?想要养它,和我打一架再说。”易天行装作愤愤然道。
斌苦大师想了想,绕道进攻:“施主身上高烧未褪,如今看来,自然是朱雀神兽吸取施主体内火元,再以外火相扰。若不想法将施主与朱雀神兽分离,只怕这高烧还是小事,再过些时日……”
易天行等的便是他这一句。他故作姿态抬头看着亭外蓝天,不知在想些什么问题,假假叹口气道:“佛门慈悲,想当年佛祖以身饲鹰,我老易又何妨以火喂雀?”
斌苦大师听出这少年在顽笑,哭笑不得道:“施主究竟意欲何为?”
“麻烦大师细细将佛宗精义教给小子,我再让我这朱雀儿子好好修行,如此一来,岂不皆大欢喜?”易天行涎着脸道。
斌苦这才听出味儿来,心想你小子原来绕着弯还是想学自己方便门中法术,但想到朱雀之事实在重大,不由犹豫了起来——他本意只是想留这少年在寺中逗山后老祖宗高兴,以便应付上三天的索物之举,方便门中修行法是断不敢传于外人。但今日看见朱雀后,斌苦和尚却对这少年无来由的有了好感。他的想法很是简单:朱雀乃佛门圣物,能让圣物择其朝夕为伴,这少年的心性想来大佳——于是沉默半晌后道:“施主可以留寺修法。”
易天行正色道:“谢主持。”
“但奉劝小施主一句,朱雀神兽天性属火,虽然施主体内火元之盛世所难见,但朱雀鸟未化形前却不能自控火力,你与它长期相处,只怕对于肉身有极大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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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确实希望赶快解除自己的病痛,加上怀里抱着个所谓神兽,心下也自惴然。他拿定了主意,便在归元寺的办公室里给学校打了个电话,让同寝室的同学帮着请了几天假,趁着这几天好好地躲在归元寺山门之内修起佛经禅意来。
归元寺存着善本的《心经》、《碛砂藏》、血书《华严经》和《法华经》。斌苦主持既然默允了他的修行,自然不再藏私,领着他进了后园的藏经处,与他一道参祥。易天行虽然天纵其才,但毕竟初涉佛道,有些不知头尾的句子,仍需向斌苦大师请教,斌苦把佛经中的细微处一一点透,又以自身修为幻出各式法印为其作对照。
半日下来,易天行对于控制真元的法门尽数收下,虽受益颇多,但依心经之法内观自身,心中隐隐犹有极大疑惑极大畏惧,正欲开口,斌苦主持又领着他进了寺西侧的罗汉堂。
易天行微咪着眼看着身边的无数尊罗汉像,诸尊罗汉神态各异,盘腿踞坐者有之,手捧佛经研读者居多,面相或雄壮庄严或温良憨然或沧桑之色大作,他见此雕刻佳艺,不由暗自赞叹。
慢慢走至一尊罗汉前,发现这罗汉卧在石上看天,双目似闭未闭,易天行顿时生出悠然之心,满心欢愉。
在此罗汉像前略一驻足,易天行身表气机一动,竟隐隐察觉罗汉像上随着衣袂的线条流动,竟似有无数道或劲或柔的真气随之运转,再观这罗汉自大神情,始对佛宗方便面的心境修行有所了悟于心。
又有一尊罗汉是陀怒尊者,身边被六个童子围着,这六童子有的捂着罗汉的嘴巴,有的揪着罗汉的耳朵……稚憨天真之态油然而现,易天行笑着赞道:“大和尚有童稚心,方能得道。”
“不止如此。”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斌苦和尚微笑道:“这六戏弥勒,指的是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扰,方能一心向道。”
易天行猛然停住脚步,就在庭院里默默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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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蓝的天空上,几缕白云自在随心地漂浮;归元寺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钟声;庭院间清风袭来,间杂桂香……
“关尹子有道:惟聋则不闻声,惟盲则不见色,惟喑则不音言。不闻声者不闻道,不闻事,不闻我;不见色者不见道,不见事,不见我;不音言者不言道,不言事,不言我。”易天行轻声吟诵道。
斌苦知这少年已通门窍,合什一礼:“阿弥陀佛,道家始祖老子曾问道佛祖。后佛学东渐,经唐皇焚寺毁宗之苦,日渐衰败,又自道家返取其粹,如此生理循环,便是至理。”
易天行此时似乎意游身外,面上泛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嘴唇微微动着,继续念道:“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他忽然嘿嘿笑了起来,笑的像一只偷吃了薰肉的狐狸。
怀中的小朱雀勉强挤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好奇地盯着这个少年若有所思.贼笑兮兮的脸颊,轻轻咕咕叫了声。
很多年后,归元寺的六戏弥勒像成了修行人朝圣之所。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有个叫易天行的少年曾经在这尊罗汉像前驻足沉思良久,然后奸笑数声,入归元寺禅房不食不饮,闭关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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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叠罗汉(上)
朱雀肯定不是佛家的东西……可男猪要跟佛门打交道,于是就混说至此了。这本小说起因便是想用来挣钱的,对于故事本身力求图个自圆其说,但事涉道理,就很没道理了,这本书也没什么道理,呵呵,告谅。内里但凡宗教之类事,全是在下瞎掰瞎掰——猫腻无良免责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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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关,是一种很有历史传承意味的仪式。
广而论之,古有达摩面壁,今有中医绝食,纷纷扰扰形式不一而足;以目的论,邋遢道人张三丰闭关潜修是要创太极,王重阳闭关是为了躲林朝英,当今世界首富盖茨每年闭关两次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以结果论,张三丰闭关一出便被那个刚相和尚打的吐血,令狐冲闭关把小师妹都给逼走了……
但不论哪种,闭关之人出关时,总是会有些奇遇或是好处才行。
至今日,易天行已在归元寺禅房内闭关三日,不饮不食,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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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晨光微熹,寺内树叶迎风轻摆,勤快的虫儿从树上的小洞里爬出来挑战小鸟的勇气;做早课的和尚们饥肠浪漉漉,好生思念稀粥馒头和咸菜;归元寺主持斌苦大师正和自己的爱徒叶相僧一面吃着香喷喷的素面,一面担心深在禅房内的易天行。
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
易天行眨眨有些发粘的眼睛,有些惘然地看着围上来的众僧。僧人们齐齐合什一礼,这是对开元寺数十年来第一位闭关修行者的礼数。
易天行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摸着从怀里钻出来的小朱雀脑袋。
斌苦大师也勿忙自禅房中赶来,小心携着他手,更小心地对小朱雀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易施主?”
易天行头脑微微有些昏眩,眼中看到的景象与往常大不一样,竟似被蒙上层淡淡的纱雾,却愈加清晰,联想到前些天刚读过的大唐双龙传,他不由心生激动外加感动……这便是上了个层次吧?他微微一笑,略带傲意道:“有劳大师担忧,小子明白了。”
众僧又一合什行礼,偌大的庭院里静悄悄的。斌苦大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易天行右手抚着温热的小朱雀,双眼平视前方,忽然发觉归元寺内的树林像被朝霞镀上了一层赤红,微微雾化的目光似乎能够仔细捉摸到每一处细节的生动,再看遥遥天际似有紫烟渐升……
他略略摆头稍减脑中昏眩,心道自己修行大成,不由哈哈大笑,哪料这最后一声笑竟似被什么事物噎住,停在了喉咙处,而他整个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坚逾精石的后脑在归元寺石阶上一磕,轰的一声把青石板砸出一个凹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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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关三日,哪料得竟是烧糊涂了。”叶相僧一面拧着湿毛巾往易天行额上敷去,一面促狭说道。
斌苦和尚忍不住轻笑了声,对他呵道:“休得无礼。”
“啊呸!换你三天不吃不喝试试!”躺在床上的易天行一脸病容,愁眉苦脸道:“原以为是初窥大道,哪知是眼花,将工厂黑烟认作了紫气东来……啊……原来王者之气不是这么容易炼成的。”他忽然揪住斌苦和尚衣袖,哀声道:“大师啊,小子闭关三日,自认心经经法练的稔熟,也算明白些佛宗妙诣,对体内真元的控制应该没问题了,怎么这高烧还是未褪?”
斌苦叹了声气,看了他半晌后道:“施主倒是练通了……”侧脸瞥了一眼一直贴着易天行脸颊酣睡的小红鸟道:“……可这位还是孩提时代,又如何自控火气外溢?再者老衲先前为施主诊脉,竟隐隐发现施主心律与这朱雀神鸟有相通之感,如此看来,只怕施主体内真元愈盛,这朱雀体内天火也是愈丰,加之这小朱雀尚未化形通灵,无法自行修炼,施主的高烧……看来只会越来越猛才是。”
易天行正哎哟哟地从自己腋下取出体温计,一看水银柱的高度,吓得险些把体温计扔到窗外去,又一听这老和尚说这烧还会越来越猛,不由骇的脸色发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抖着声音道:“别呀,我打小没病过,可顶不住这天眩地转的感觉,还要猛?当我是海鲜准备生猛红烧啊?”
说完这番话,忽然觉着胸口一阵炙痛,脑中一晕,便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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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怪他胆小。他自小金刚不坏,后来又无师自通了玄火之妙,不知是否百毒不侵,不过这病倒是从来没有得过,也没受过伤,还真不知道伤痛的味道。这些天忽然日日小病生着,小烧发着,头沉甸甸地坠在自己颈上——就好比一个从来没有吃过辣椒的女生,忽然被人灌了一盆水煮鱼——那个难受实在是难以言喻。
过了半晌,易天行勉强睁开有些发红的眼睛,上气不接下气问道:“那能有什么办法?”
斌苦大师皱着眉,思忖少许后道:“施主,您看目前这种状况,您实在不宜再与朱雀神鸟长期相处。”
易天行双眼微闭,想了会儿道:“它若是离了我身边,不能吸我体内火元,不会有事吗?”
“当然不会,神兽自有其求存之道,即便与你分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成长渐慢,想来不会至于有性命之虞。”
易天行侧头看着自己头边的小红鸟,看着它顺滑的羽毛,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
正在这时,似乎有人咳嗽了一声。
易天行马上警觉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声音就是当日把自己震昏的那人。而先前一直酣睡的小朱雀也倏地醒了过来,站在枕头上,扭着小小的圆脑袋四处望着,小脚丫不安蹭着枕上的柔布,看着紧张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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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脑中响起雷打一般的声音。
“好久没看见这小东西了,过来玩玩。”
小朱雀似乎也听懂了这句话,咕咕咕咕叫了起来,声音急促不安,似乎极为恐惧。
易天行看见它神态,心中大惊。还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看见禅房内的空气奇异地扭动着,淡淡光线被扭成了幻彩的纹动,似乎一种力量正凭籍着空气的传递进入禅房。
小朱雀无辜地眨动着小黑眼睛,咕咕两声惨叫,身上的羽毛忽然一乱,像是被人用手抓住一样,颇诡异地平空升到禅房中的半空,倏地一声,东倒西歪地被那股力量抓着往禅房外面惨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