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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闲笔

    秦梓儿拖着自己被碾成夏时老柳絮的右胳膊,踉踉跄跄着,往戈壁的边上走去。

    她在人间的父亲,在人间的兄长此时还躺在那处,身上冒着黄泡,惨白的面皮下隐着一层死亡的灰色。

    秦童儿还有气息,泰梓儿轻轻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将体内残存不多的仙息渡了进去,助他疗伤。

    淡淡光芒闪过,秦童儿醒了过来,看着身边的妹妹,无力说什么话,只是将自己一直深深按在腰侧的右手,放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他的衣裳,这才发现泰童儿的手一直放在一个小型仪器上,不知道是操控什么东西的开关。

    在这片戈壁之下,还藏着另一颗核弹。

    ……

    ……

    泰临川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瞳里已经没有什么光彩,似乎随时可能再次闭下。

    “你来了,我很开心。”

    这是泰临川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他便躺在了微热的沙砾上,面上带着微笑,放松着自己的四肢,似乎不是死亡,而是摆脱了某些责任之类的事情,开始享受难得的休憩。

    泰梓儿扶着兄长的肩头,在父亲的尸体旁边安静地坐着,天上无由而动的乌云狂风已经渐渐散了,露出这天地连接处的那轮日头。

    红日如血,似乎很疲倦地缓缓向着沙漠下方沉去。

    ……

    ……

    很多年后。泰梓儿依然觉得那一天发生地事情,一点都没有真实感,就像是一出荒诞的现代剧。

    冰天雪地里,连四周高达数万米的高峰。都被冻成了雪白,所有的岩面上都覆盖着冰雪,遮住了原本地颜色。

    在雪谷之中,有一个极大的地裂之口,在那裂口里,岩浆正在沸腾,不时抛出几道金色高温的岩浆浪。

    在岩浆之中,易天行闭着双眼,盘着散莲花,双手捏着莲花童子手印。正在不停地吸纳着岩浆里的高温和火息。

    这处地裂高温异常,却正是让重伤后的他快速疗伤的圣地。四处红炽高温的岩浆像人间的风一样,从四面无八挤压过来,按摩着他身体上的每一处伤口,浓烈的火息也缓缓灌了进去。

    脑中轻声吟着经文,以坐禅三昧经之法,催动体内金色青菩提心,将那些火息化作丝丝火元。存入菩提心中。

    他在这处融炉一般地地穴里已经洗了好几天澡,用那些高温的岩浆当浴露,感觉有些荒诞,但也确实十分舒服。

    伤已经全好了,只是贪婪于其中地炽烈火息,所以易天行舍不得马上离开。

    ……

    ……

    真武大帝似乎很畏惧这处地穴的高温,飘在空中雪峰的半山腰上,对着地底很远处的易天行轻声说道:“差不多该起来了。”

    大帝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很玄妙地在易天行的耳边响了起来。清清楚楚。

    易天行捧了一把红通通的岩浆,往脸上使劲儿擦了擦,觉得精神不错。便一个筋斗翻了起来,脚下带着两道红色岩流,飞出了地穴。

    岩浆洒在冰雪之上,迅即融蚀出了两道口子,露出里面地坚硬岩石。

    易天行抖了抖身体,扑进了雪峰下厚达数十米的雪中,只听得嗤嗤一阵乱响,厚厚的积雪被他身上的高温迅疾融成气流,白色雾气灌满山脚。

    将身体的温度降了下来,易天行才飞到数公里外的那个草舍里,取出了真武大帝给自己备好的袈裟,套在了身上。

    他身上的头发和眉毛,在经过那道可怕的冰河时,已经被罡风全部吹掉,这几天地休养,眉毛长了出来,头发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所以穿着那身袈裟,看着还真像一个小和尚。

    草舍其实是搭在巨龟的龟壳之上,巨龟缓缓沿着这北极之地的寒峰下爬动着,易天行坐在草舍中,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人间坐海船一样舒服。

    真武大帝身形一虚,出现在了草舍里,坐在易天行地身旁,倒了一杯像茶似的饮料,递了过去。

    易天行面色平静地接了过来,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开始盘膝打座,将从地穴里吸纳的火息全数转化成清静的元气,一片淡淡的光芒从他的身体里渗了出来,渐渐拢于他的背后,形成了一道清光融融的光圈,微妙光中清纯宁和,隐有佛光乍现。

    真武大帝看着他身后的异象,微微眯眼,似乎有些吃惊于他的进境。

    过了许久,易天行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问道:“那处地穴是什么东西?居然岩浆能有如此高温,而且火息无比纯正,就像三昧真火一样,在里面洗澡很舒服。”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那是老君炉。”

    “啊?”易天行一惊,难道自己这些天就是在老君炉的火苗里洗澡?难怪如此舒服,难怪那处的火息如此强大——转眼他又想到自己的老猴师傅当年也曾经在老君炉里玩耍过,由嘻嘻笑了,觉得天上人间的事儿都是这么巧。

    真武大帝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笑着解释道:“三清闭关修炼去了,但一应法宝都留了下来,像你在下层天界遇见的那些法宝都是这些远古仙人留下来的事物,都由玉帝掌控着。只是威力已经大不如前。但老君炉没人看管,玉帝却不敢留着,温度太高,随时可能把凌霄宝殿烧了。所以才暂寄放在我这儿。”

    他看着草舍外地莽莽雪原,叹气道:“也只有这样的极寒之地,才能镇住老君炉的火威。”

    易天行能感觉到这位仙力无比强大的大帝情绪似乎有些黯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接过对方递过来地一碗汤,不由皱了皱眉。

    他已经喝了好几天这个汤,这汤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腥味太重,不过确实生肌止血,大补啊……

    ……

    ……

    他捏着鼻子。很为难地将那碗汤小口小口地抿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托着草舍漫步的巨龟在此时低声吼了一声,似乎很愤火于某些事情。

    草舍里是安静的,真武大帝与易天行二人保持着沉默,并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之后。

    “当初说好的,你用我门人的身份从天路上来,我派人在南天门接你。我派出去的人,在南天门外那片宅子里等了你三天。结果没有你的踪迹,这是怎么回事?”真武大帝看着他的双眼,静静说道。

    此时大帝的身上依然穿着那身黑金甲,腰缠蟒玉带,长发披肩,看着古意十足,而他下意识里自发梢甲隙里散出来地仙息,已经能够让易天行感觉到他的无比强大。

    易天行淡淡道:“上天地时候天路炸了,再说了。我让你接我,你就应该亲自来,那一层天界里很有些厉害角色。我一个人怎么办?”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道:“不用黑着脸,在这里扮些什么。你知道我是不方便去那层天界的,让门下去接你,已经坏了规矩。”他话风一转,又道:“可你不该在那层天界里四处打杀,如果你悄悄从东方天路上来,断不至于伤成你如今这模样。”

    易天行眉梢一挑道:“我上天的目的,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除了打杀,还能做什么?我本来就是个浑人。”

    “以浑人自诩,童子,你太过于强调自我保护了。”真武大帝皱了皱眉头。

    易天行摇摇头:“我说过,别叫我童子,叫我易天行……童子?总觉得是在玩乩童起乩。”

    “好。”真武大帝沉脸道:“易天行,你在天界里闹的事情太大,居然斩了五公主,玉帝断断能容你。你既然来投*于我,岂是陷我于义?”

    “又错。”易天行冷冷道:“不是我来投*你,是你们需要我上来。”

    真武大帝一皱眉,便听着易天行继续说道:“我不理你与观音菩萨有什么交情,我也不会相信在人间时,贴在真武大帝像上那些小纸条,便能够让你对我青眼有加,冒着触犯天庭尊严,也要保住我性命。”

    易天行有些没好气说道:“天庭现在乱七八糟的,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都清楚,我可没要求你帮我,你可别趁机喊我……”

    真武大帝笑了笑,举手一挥,数十张小纸笺很轻柔地飞了出来,就像魔术师手上的纸牌一样,排着队,出现在易天行地面前。

    头一张纸笺上写着:“今日叩门君不应,来日还请多加看顾。”

    易天行愣了,有些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是他们一大家子人往西藏旅游时,路过武当山的时候,自己留在金殿里的小字条。

    真武大帝微笑道:“事后,你又留了很多张纸条,让我看顾于你。看在我与朱雀前世情份之上,你提的要求我都答应了,怎么如今又说,是我需要你上天?”

    易天行沉默了一会儿,忽尔笑道:“我悟道中有次关键的机缘,便是在武当山你的地盘里。当时我就想,为什么西游记里老吴的段子会在武当山应验。你也知道,我这一世是被观音菩萨像石头一样扔到人间的,那这些事情自然与菩萨有关,自然……这些事情也就证明了,你与菩萨的关系。”

    ……

    ……

    沉默了很久,真武大帝忽然微笑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易天行喝了一口那个淡淡青色地饮料。走出了草舍,站在巨大地龟壳之上,举目远眺,看着远方那道庞大的不可思议地白色天慕。喃喃道:“此处如此寒冷,应该是北极紫薇大帝的管辖区域才对。”

    他忽然皱了皱眉,看着身后从草舍里悠悠行出来地真武大帝,有些迟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真武大帝微笑道:“天界也不是一成变的,我……便是如今的北极紫薇大帝。”

    易天行心里猛然一惊,面色却保持着宁静,斟酌半晌后问道:“升官啦?”

    “只是个称呼罢了,你那师傅说过,皇帝轮流做,今天到他家……”真武大帝在龟壳上的一处粗纹处坐了下来。唇角浮上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北极中天之地的?已经有很多年了吧。那时候人间应该刚好是宋初之时。”

    易天行搓了搓手,实际上是在掩饰内心的紧张,半蹲在真武大帝的身旁,看着大帝头顶披散的黑发,小心翼翼问道:“按品秩来算,您现在就算是天庭老二了?”

    真武大帝眼瞳里迅疾充满了融融笑意,转首望着易天行:“怎么?很意外?”

    “不意外。”易天行笑了。“但凡和观音菩萨关系好的人,总是容易升官地,这是历史上早已证明了的事情。”

    巨龟缓缓地沿着高耸入天地雪峰缓缓爬行着,天地间一片静寂。

    “你如今掌管三十二天司,各方战神,按道理来讲,除了玉帝,这地儿应该没人能威胁到你。”易天行挠挠鼻子,“为什么还会来帮我?”

    真武大帝摇了摇头。唇角显出一丝苦笑:“玉帝老糊涂了,天庭秩序一团糟,而且五公主在他的授意之下。妄干人间事宜,坏了三界秩序,弄得戾气大作。”

    易天行静了下来,旋即微微皱眉掩饰住自己心中所想:“我认为这是多大的事情。”

    下意识里,他不想和真武大帝讨论这些太恐怖的政治问题。

    真武大帝静静望着他:“事情不大,但戾气上冲,却让天界有些混乱,你可知道你上界之前,天庭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

    “什么事情?”

    “二郎神反了。”真武大帝微笑道,看不出来有什么惊骇。

    但易天行很惊骇,二郎神反了?

    二郎神反了!

    ……

    ……

    “噢噢。”易天行半蹲着,不停挠着脑袋,“这些破事儿怎么都凑一堆儿来了?”他心里很清楚二郎神反出天庭代表着什么,这事儿所能造成的震动,比起老猴大闹天宫也差不到哪儿去。

    真武大帝道:“显圣真君仗着一身脱凡本事,生生斩了天庭里的若干强悍神将,若是有他在头前横扫了一番,你以为此次上天,会如此轻松?”

    “我不管这些。我的目地是明确的。”易天行眯着眼,看着随着巨龟行走而显得微微波动的满天雪景,“你帮我想法子送到须弥山去,我要去找我师公。”

    “找到你师公又如何?”真武大帝微笑着问他。

    易天行一耸肩:“找到师公就去把我师傅救出来。”

    “然后呢?”真武大帝笑道:“然后你就可以把这天上人间诸多事情全数抛开,只把这些事情让那猴子去闹?易天行,你不会觉得自己太怯懦了些吗?”

    易天行耻笑道:“有实力才可以扮酷,打不赢人,当然要拍屁股走人。”

    “那你在下层天界里怎生杀的如此惊天动地,竟然惹得玉帝请动了远古神器来对付你。”

    易天行语塞,应道:“那小五把仙人从斩龙台塞到人间去了,俺家在人间,当然得把斩龙台毁了。”

    “原来你还是有放不下的事情啊。”

    “废话,如果有人把武当山烧了,看你急不急。”

    “你和朱雀鸟已经烧过一次了,我似乎也不怎么急。”真武大帝微微笑着应道。

    ……

    ……

    “人间现在怎么样了?”易天行安静问道,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对那边的关心。

    真武大帝轻轻挥手,从草舍里运出一杯像茶似的东西,喝了下去,淡淡道:“无妨,五公主派下去的人虽然强大,但应该足够聪明,不会去招惹你家的人,也不会去招惹我地地盘。”

    直到此时,真武大帝的话语里才显出一丝帝王的霸气。

    易天行略微放下心来,道:“那人间那些道门怎么样了?嗯……有个叫泰梓儿地女生,她已经踏上仙路,只是还没有来天庭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真武大帝似笑非笑看了他两眼,悠悠道:“你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放心吧,就算你死了,她也不会死的。”

    易天行一怔,问道:“怎么回事?”

    真武大帝不答他,反而微微皱眉道:“只是张果老正在往省城去,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执着。”

    见他避而不答,易天行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只得顺着他的话接道:“张果老?八仙里倒骑驴那个,应该没什么厉害……往……省城?”他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这老不死的准备干什么?”

    “我也不明白。”真武大帝忽然眼色中闪过一丝笑意,转头问道:“你在人间的时候,是不是得罪过西方的血族?”

    ……

    ……

    “应该……算是吧。”易天行挠挠脑袋,脑子里闪过自己在香港在欧洲欺负吸血鬼宝宝们的画面。

第四十三章 红衣与叫驴

    省城里有一座式样古朴的小院落,内里是个二层楼的建筑,古色古香,院内院外交杂种着些耐寒的植物,一入片时,自然显出生命力来,与别处花圆里不一样的大绿色,将整个院子打扮的素青一片。

    这是吉祥天往年在省城的院子,泰梓儿还是吉祥天小公子的时候,便曾经在这里住着。也正是在这个院子里,泰梓儿曾经想过要杀死易天行,但后来又曾经耗废命元,帮助易天行与清净天的长老大战一场。

    友也罢,敌也罢,都是过去了的事情。

    泰家都是些很古怪的人,情绪很少会体现在各自的脸上,包括家庭成员之间也是如此。唯独有个例外,那丫头成天甜甜笑着,小嘴儿嘟着,说话可人——就是这几年里一直担任省城六处主任的泰琪儿。

    那个扎着马尾巴的可爱小女生。

    当了几年的“泰主任”,泰琪儿偶尔也会解下自己脑后随着走路一荡一荡的小辫子,学着那些妇人一样盘在头顶,顶个荷包蛋,看着没有成熟美,反而有些好笑。

    省城六处的职员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主任,因为泰琪儿很少安排那些年青的修士子弟们繁复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六处“棺材大楼”里面开游圆会。

    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全中国的六处都就地解散。有强大师门可以倚*地都各归师门,其余的职员也进入了潜伏状态。

    但泰琪儿不可能离开,毕竟平日里六处还要处理那么多事情,不可能全盘丢下。省城这里虽然安全,却也不能擅离职守。

    所以她离开了六处的大楼,领着手下的一干人等进入了省城,在姐姐当年曾经住过地小院里停留下来。省城是安全的,所以她并担心那些天上的仙人会来对付自己。

    晨光熹微,秦琪儿从床上起来,赤脚踩在那纯白色的祟绒毯上,撑凳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发呆。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以前也很喜欢赤脚踩在这毯子上发呆。

    不知道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

    西域戈壁上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她也不想去小书店问。毕竟她只是和易天行关系不错。易天行离开以后,她再去小书店。总觉得自己身份有些尴尬……尤其是陈叔平也来到了省城,住在小书店里,这个认识一直让泰琪儿异常愤怒。

    ……

    ……

    想了一想,秦琪儿去马马虎虎地洗漱了一下,随便擦了擦脸,从手腕上取下像皮筋往黑黑的头发上一套,便蹦着下楼去。脑后的马尾辫像精灵一样地跳动着。

    在小楼后面的花圃里,她看着那些金线菊下湿土,不知怎地,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你啊,如果知道现在这人间的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那你当年还会做那些事情吗?”泰琪儿勉强微笑着,给菊花浇了浇水,“蠢师兄,现在回头看。你做地那些事情真的是很没必要,知道吗?如果你还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晨风拂过花圃。吹得刚刚醒来的金线菊花微微颤动,就像是在回答她的问话。泰琪儿甜甜地启齿一笑,说道:“知道啦,你个大懒鬼,现在就喜欢睡觉,什么都不想管。”

    紧接着,她挠挠脑袋,扁扁嘴,似乎有些生气,转身离开了这个花圃。

    几个月前,易天行曾经在海外游玩过,当时不知怎的与教皇搭上了关系,大家草拟了一些协议,相关的谈判,一直在秘密进行中。哪怕是最近这些天国内气氛紧张,也没有停滞双方谈判地脚步。

    梵蒂冈派出了一个秘密的使团,最近正在中国境内参观访问,其中有一位红衣主教坚持要到省城来,说是以往教廷的某位圣人最先的传教之地,便是省城,所以他要来拜谒。

    中国政府方面很疑惑,相关的历史的资料里从来没有这种说法,但既然对方坚持,加上省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军机要地,出于外交和现实利益考虑,也就同意了梵蒂冈使团的要求。

    秦琪儿今天的工作,便是要迎接梵蒂冈使团地省城之行,进行秘密的保卫工作。

    政府外交部门知道省城有什么特别之处,泰琪儿却是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些西洋教士的要求,她不免皱起了眉头,提起了十万分精神。

    ……

    ……

    虽然是秘密地使团,但毕竟是件大事情,秘密使团沿途是由宗教事务局的叶局长陪同。所以省城的宗教人士来了少,接待人群很繁杂,其中最打眼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归元寺斌苦大师。

    他是佛教协会理事,是省政协副主席,由他出面进行接待工作,也算是给足了梵蒂冈面子。

    接待人群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三零四国道的边上,那里有个收费站,刚好是省城城区与郊区的分界线。这条线是斌苦大师定的,与往常惯例相比,要更*近省城一些。

    旁的人知道他为什么坚持在这里迎接梵蒂冈使团,如果易天行还在,肯定会一眼看穿这慈悲老和尚袈裟下掩着的怕死心思。

    离省城越近,离老猴也就越近,自然斌苦就会觉得越安全。

    秦琪儿在一旁冷冷看着,只是心想,那些西洋教士看见这些和尚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不爽。

    过了不久。一列车队安静地从国道上开了过来,如幽灵一般的黑色车身,似乎没有反射出一丝光泽。

    在场人数并不多地接待队伍,都开始在脸上摆出了和平的微笑。矜持的面容,准备迎接这个与中国隔着万里叫嚷了很多年的教廷小国使团。

    收费站附近早已经警戒了,前后地车流都被堵在几公里外,所以此处显得特别安静。

    连那渐渐驶近的车队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只有收费站底下,那些农舍里的驴子似乎不怎么听话,一边蒙眼绕着磨盘转,一边摆着驴头嘶叫“饿饿饿饿……”

    驴子喊饿的嘶哑叫声回荡在村庄里。

    众人相视一笑,并未在意。

    车队停了下来,政府方面的人赶紧迎了上去,斌苦大师并省城宗教人士还有些矜持地落在后面。刻意与凡世中人保持了几米的距离。

    梵蒂冈的使团入乡随俗,很有中国特色地沉稳下车。沉稳握手,热情交谈。

    叶局长为省城接待众介绍这个使团里的人员,共计有枢机大主教一名,几个红衣主教,外加一大堆干杂务的人士。

    教士们的面上都罩在春风之中,看来中国之行看了不少风光,享了不少人间之福。

    很奇怪地。有一个红衣主教一直坐在最中间的一辆轿车上,并没有下来。省城宗教人士虽然觉得诧异,但出于礼貌,也没有多问。

    斌苦大师银眉一飘,目光已经在那轿车幽暗地后排座位上扫过,发现那个似乎躲在黑暗中的红衣主教面容极其苍老,看着不知有多大年纪。

    斌苦大师知晓梵蒂冈的红衣主教团成员,一般而言不能超过八十岁,但看着那个停留在车上的红衣主教。总觉得他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斌苦沉”着向前走去,然后听到了一声驴叫。

    他觉得有些奇怪,下意识里往四处望去。发现身边的人都没有听到什么,面色如常,似乎只有自己听见了那声凄厉的驴叫。想到这一点,他不由皱起了眉头,银白色地眉毛在微风中乱飘着。

    车队中间,坐在那个车后排黑暗中的老红衣主教也同时皱了皱眉头。

    ……

    ……

    一阵清风徐来,扰的众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却发现斌苦大师已经没有踪影!

    泰琪儿瞳中异色陡现,马上指派手下众人去察探,却根本发现不了任何事情,似乎在那一瞬间,斌苦大师就这样很蹊巧地消失了。

    那个老红衣主教缓缓地从车上走了下来,走到公路的旁边,看着下方的村庄,有些浑浊的眼瞳微微缩小,一道精光从里面迸射出来,旋即却是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很轻柔,却倏忽间传至极远之处。

    ……

    ……

    归元寺方向。

    后圆小湖之畔的茅舍中,老祖宗正在看报纸,忽然听到了这一声叹息,由摇摇头,长满了细毛的胳膊从古旧的袈裟里伸了出来,伸到后脑勺去挠了两下痒,似乎很不耐烦。

    手掌回到面前,已经拔出了一根细毛。

    老祖宗张唇一吹,细毛飘飘渺渺地穿过淡青色地金刚伏魔圈,遁离天袈裟大阵,朝着省城郊区某个山头飞了过去。

    片草黄,青山淡,金风玉露易相逢。

    仇人相见易眼红。

    在那个山谷里的一个僻静处,斌苦盘坐于地,身上全是草屑泥渣,双目紧闭,双掌合什,停念颂着方便法门里最强大的几道经文,给自己加上了无数清心明意地手印。

    淡淡光芒,从他的身上,从他的袈裟缝里透了出来,将这僻静山谷耀得圣洁无比。

    在他身前数米的地方,一个牵着驴的老者正满面木然地看着他。

    “用挣扎了,此处便是你的死地。”

    牵驴老者淡漠至极的说着,判了斌苦的死刑。

    斌苦缓缓睁开眼睛,当自己被这位高人用役神诀拘到这里后,便知道自己绝对是他的对手。

    能有这样可怕的实力,只可能是天界来人。

    斌苦低首一礼:“敢问这位仙家,贫僧何罪?”旋即微笑说道:“还未请教仙家洞府何方,便失措问罪,贫僧无礼了。”

    当此危局,斌苦依然言笑自若,心境果然清明。

    “听着驴儿叫,还不知道我是谁?秃驴果然狡猾,可惜你今天落在我手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是逃不出去了。”

    张果老好歹也是八仙之一,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剪径小蟊贼。

    ……

    ……

    斌苦和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又不是姑娘家,自然不会急着逃,只是疑惑于张仙师为何对我这凡尘里一个普通和尚如此在意。”

    张果老冷冷道:“你真不知道?”这句话后,他发出了一声极冷的笑声。

    随着这身笑,一股强大的仙力从张果老的身上迸发了出来,猛地压在了斌苦和尚的身上,丝丝仙力往他的身体里灌了进去,震的和尚五官一扭,开始往外淌血。

    斌苦不抹自己颜上鲜血,也不还手,还是老实盘坐在地上,微笑道:“仙师惩戒,也要有个说法才是。”斌苦其实心头震惊,而且无比疑惑,断断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天界的仙人。

    这省城里天界的敌人有许多,但怎么轮,也不应该轮到自己这个老实和尚身上……

    张果老阴恻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与梅岭马生为友,却停地掇使易天行上梅岭杀他,害得他佛性全失,茫然丧命……我修仙数千年,见过无数无耻之徒,但像你这样卖友还卖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和尚,还是头一遭看见。”

    张果老冷漠地说着。

    “死吧,去陪那孩儿吧。”

    张果老一挥手,一股夹杂着寒意的仙息向着斌苦的身体笼罩了过去。

    仙息中隐着怨意,隐着悲伤,隐着许多情绪。

    他要杀死斌苦,杀死这个无耻秃驴。

第四十四章 草芒杀

    仙息临体,斌苦和尚跌坐在地,双掌合什,掌间清光微妙,散开一道屏障护住自己全身,十分艰难地抵抗着。

    山间野地,片草枯黄,此时全部被张果老身体逼出来的寒寒仙息,碾成了约米粒大小的碎屑,这些碎草屑本应随风飘起,奈何仙息压力太大,那种可怕的压迫感竟漫天草屑只是离地约半米高,便在空中停滞,不再飘拂,也不再落下。

    只是很怪异地飘浮在空中。

    漫天草屑就像是无数粒幽幽的暗器一般悬浮着,挤压着气场正中闭目安坐的斌苦和尚。

    斌苦的唇不停抖动着,双目闭的很紧,连串的佛经从他的唇中送出,带着清心正意的神通,与身周的仙息相抗衡,渐渐有鲜血从他的唇角渗了出来。

    “诸乘不可尽,有心如是生,心转灭亦无,无乘及乘……者!”

    归元寺方便法门尽出,楞伽经文与他合什双掌手印相证,在斌苦的心头响着,最终却是忍不住一口腥恶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将那个“者”字说的含糊不清。

    ……

    ……

    张果老穿着一身很寻常的衣裳,安静地,幽静地,平静地站在远处,冷眼看着斌苦和尚,看着斌苦和尚一口鲜血吐出,脸上浮现出一丝有些怪异的笑意。

    仙息仍然源源绝地从他的身上散发,绕着正盘膝护心地斌苦。满天的草屑被仙息掠压,如米粒大小的剑芒,剑芒所向,是斌苦的脆弱肉身。

    “去。”

    张果老脸上回复了平静。轻轻说了一个字,仙诀一发,漫天草屑随着仙息地大动,猛地向着气场正中的斌苦扑了过去,本来柔弱无比的草屑,此时却像是精钢所铸的飞镖,嗤嗤破空的声音大作,无比凄厉地向斌苦扎了过去!

    斌苦此时微低着头,感受着死亡的味道,却反而安静了下来。嘴唇轻启:“花开花落,皆有定时。月盈圆缺,因果相随,观音在心,菩提觉醒……”

    道道无上慈悲清光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无数道淡白色的光毫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有若藤甲一般的衣服,套在了他身体的表面上。

    ……

    ……

    “笃!笃!笃!笃!……”

    就像古时两军交战一般。无数声似极箭矢射在木盾上地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密密麻麻,震人心魄。

    被张果老仙息逼射的草屑之剑,全数钉在了斌苦地身体表面!幸亏斌苦唤出了护身的白光神通,不然就这一下,便会毙命。

    张果老微微一笑,额上的抬头纹显现出来:“果然是观音门下,你想继续遮掩了?”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斌苦仍是跌坐于地,满脸慈悲。身上无数的草屑扎进了袈裟,看着就像是个“毛人”一般,他轻轻一抖袈。满身被观音法门隔在体外的草屑籁籁落地,“仙师慈悲,贫僧从未遮掩。”

    张果老忽然瞳子里现出一抹腥红之色,狞然无比,猛地一声清喝,一道仙力猛地击了过去!

    斌苦闷哼一声,手抚着胸口,手掌似乎能感觉到体内那颗心脏的跳动之势正在逐渐变缓。

    张果老给他辩解的机会,冷着脸,又是淡淡地一挥手,满山遍野地片草被尽数碾成了草屑,像被无形的手指引一般,召到了二人交手之所,化作万千草屑之剑,再次向着斌苦的身上扎去。

    斌苦此时心力交瘁,先前使出观音门护身神通已是勉力而行,此时再见凶草,已无力颂出经文,只得满面黯淡地一挥袍袖,修练了数十年的“袖中乾坤”停地往外挥着,想把那些要命的小草渣子从自己的身边挥走。

    想当初,斌苦大师一招袖中乾坤可以把易天行掀小半个跟头,怎说也是厉害绝学。

    看此时,他左一袖,右一袖地挥的好热闹,身边沙石乱飞……草屑却乱飞。

    ……

    ……

    飞袖如花间舞,袖停之后,斌苦大师惨惨地坐在地上,脸上挂着一丝苦笑,身上又被扎成了毛人。

    脸上也都是竖立着的草屑,草屑的根尖深深地扎进皮肤里。

    此次无观音法门护身,万千草屑都像小针一样扎了进去,无数地细微血流从斌苦大师的身上眼眶旁鼻梁侧边流了下来,看着恐怖无比。

    “不顶用啊。”

    斌苦大师呵呵笑着说道,身体受伤极重,晃了一晃,险些仆倒于地。

    张果老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身子一轻,化作一道轻烟飞了过来,手掌上淡淡金芒一现,便要按上斌苦大师的额头。

    斌苦闷哼一声,手掌一翻,奇快无比地在额上与张果老地仙掌对了一掌。

    如击败絮般的嗡嗡声响起,紧接着是喀喇一声,斌苦的右手掌毫无意外地被张果老的仙力震成了一束血肉乱絮,骨头也被震碎成了渣子,嵌在了血肉小臂之中。

    饶是斌苦这样的高僧,也终于忍住轻哼了一声,可以想见其间痛楚。

    张果老仍然木着脸,欲待又是一掌拍下,不料与斌苦触着的掌面竟是摆脱看似乎这和尚的手掌隐隐有什么吸力,这个发现不禁让他微微皱眉。

    他知道这和尚与观世音菩萨有些关联,所以如果对方有什么保命的法宝,他一点也不奇怪。

    斌苦的右手腕间有一串檀香念珠,当初易天行进归元寺。秦梓儿入归元寺之时,都曾经见识过这串念珠地厉害。

    此时生死关头,这串檀香念珠微微绽着柔和的光毫,光毫渐渐渗入模糊的血肉。竟在片刻间,将这些已经伤无可愈的碎骨乱肉尽数修复!

    ……

    ……

    如同新生一般地小臂仍然举在头顶。

    斌苦不停念颂着经文,双目紧闭,两道银眉飘飘然在秋风中抖动着,显得十分吃力。

    他正用尽自己毕生修为抵挡着张果老的仙力。

    张果老微微皱眉,似乎对于斌苦的实力有如此之强,感到一丝诧异,也不及细想,也没有将右手掌收回,反而是体内仙力一送。向着斌苦的头顶压了下去。

    一掌出。

    斌苦顿时感到自己的身前突然间多出了一条大河。

    多出了一条大江。

    江河之水不论清浊,其势涛涛。力出天地之间,劈山削石而行,凡人无法抵挡。

    一阵碎响,斌苦大师手腕上的檀香念珠被震成了无数片碎木片,带着隐隐的香气,散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只好收掌,双掌在电光火石间一合什。一道白光覆上身躯,本是落在地面的檀香念珠碎木片无由而起,就像被浆糊粘过一般,死死贴在他的身上。

    而此时,张果老地仙掌已经拍到了他的头顶。

    万千草屑也随着仙息一动,复又杀至他地身前,他的面前,他的眼前。

    ……

    ……

    “嗤嗤”响声大作,斌苦大师面上就像突然升出无数白毫。但他闭眼以待,两络银眉恰好覆在了双眼之上。

    丝丝鲜血从他的面上流了下来。

    而另一边,张果老忽然身形一虚。消失在空中,片刻后出现在十数丈外,看着自己的手掌,脸色变幻,似乎极为震惊。

    斌苦纹丝不动,默念心经,护住自己全身,全然知身外出了何事。

    他以佛法护身,视外敌为虚妄,将肉身化作金刚之质,却掩不住双眼柔弱。

    虽有银眉护目,却依然有鲜血流出。

    斌苦大师瞎了。

    张果老却是看都不看正盘膝坐着的斌苦大师,仙人之间的实力差别太大,这样地结局是不会让他吃惊的。

    让他吃惊的是他手掌上的那个小血洞。

    先前他一掌拍上斌苦的额头,却是无法发力,便是因为在那刹那间感觉到自己掌心一痛,自己体内的仙力似乎被某位大神通之人破开一道口子,就从那个小口子里急速向外流去。

    这个认识让张果老十分震惊,掌上仙光一现,封住那道血口,眯着眼睛,盯着已经瞎了的斌苦大师,冷冷道:

    “是谁,出来。”

    ……

    ……

    随着这句话,在斌苦大师的头顶缓缓飘起一根毛发,那根毛发色泽微棕,看着像是兽类的皮毛,也没有什么让人觉得恐怖地气息,就这样缓缓地逆着片风,飘到了张果老与斌苦大师的中间,悬空立着。

    那根棕毛微微一飘,一个声音却从里面响了起来,显得十分诡异。

    “不准杀他。”

    这声音很轻,有些尖,却并不愤火,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家常的事情,但就是这样地一句话,便是以命令的口吻让仙家放人,不经意间,却是透露了毛发主人的天生霸道,这是老祖宗的声音。

    张果老微微低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后方幽幽道:“大圣可知这秃驴与我的恩怨。”

    “知,亦不想知。”那根棕毛在空中扭动着,像是在跳着弊脚的华尔兹。

    张果老盯着那丝毛发,面色十分凝重:“我今日必要杀他。”

    “苦脸小和尚是观音门下,张驴子。你胆子不小。”

    张果老面上忽然露出一丝诀然:“自先师收我入门,我在天界嘻哈度日已有千年,一向安份守己。不多言不多事,也忍了许久,但今日却是不想忍了。”

    “为甚?”

    张果老挑挑眉头:“大圣爷,您是知道我的,咱俩都不是人,但我比您地大神通,所以不敢如何,只知安份度日。但又能如何?人善人不欺,奈何天欺,我一昧隐忍。却让那些天上的菩萨们拿我的子孙当作试验品,你阴过来。我阴过去,只是苦了我的孩子们。”

    他忽然望向盘坐地上,奄奄一息地斌苦,满腔恨意说道:“便是这秃驴,掇使易天行上了梅岭,毁了我孩儿性命。”

    斌苦此时终于开口,两道鲜血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染红了平日里宛若仙人一般的白眉:“仙师……咳咳……贫僧不知何意。”

    “不知?”张果老忽然极凄苦地笑了起来,“我族本就人丁单薄,传至马么时,便只剩下他一个。好在上天庇佑,让他来了中土,让他入了佛门,我本以为我在道家,他在佛宗,均可修成大道。谁知……”他厉声吼道:“谁知,你这和尚好生歹毒,与那孩儿假意为友。却是暗中织着毒网,一心想着杀他!”

    斌苦抖动着嘴唇,半晌后,才艰难回道:“大势至菩萨,假意传他敛佛见佛法门,此法门阴毒异常,我与马生为友,自然不忍见他行入歧途。”

    张果老瞳中腥红之色一现:“何为歧途?若他能修成佛位,我族始能摆脱这千万年来的悲惨命运,可叹可叹……居然被你暗中阻了!”

    “我族?”斌苦唇角抽搐,苦笑着,终于确认了这位张仙师的真正身份,轻声叹息道:“马生大师乃我挚友,如今他修成罗汉,前辈应喜悦才是。”

    ……

    ……

    “罗汉?”张果老冷哼着,幽幽说道:“那孩儿明悟之心远胜过我,机缘福泽也远胜于我,本来大道可期,却误识你损友,罗汉位?如今这六道轮回早就断了,除非不堕轮回,这与死有何异?”

    “易天行上梅岭杀他,乃是你在背后掇使,何况他在天界,我奈何不了他……”

    听到此处,老祖宗的声音不期然发出一声轻蔑笑声。

    “但你既然是马生的朋友,却害他满门皆丧。”张果老寒寒盯着斌苦瞎了的双眼,“我若不杀了你,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老祖宗的声音在此时再次响了起来,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俺家听地不是很明白……”

    那根毛在空中轻轻一扭,似乎在思考后才继续说道:………但你既然不顾俺家的存在,敢来省城,说不得也是海深般仇怨,俺家也不怪你,只是如今苦脸小和尚已经瞎了,你罢手吧。”

    张果老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苦脸小和尚服侍我数十年,老张你给我面子,饶他一命如何?”

    张果老忽然有些癫狂地一笑,他附身地人类是一个面相寻常的家伙,所以这笑容用这具肉身表现出来,看着无比阴恻:“想不到大圣爷在人间又呆了五百年,居然脾气也好了许多。”

    那根毛忽然在空中停顿了下来,半晌后忽然尖声道:“张老驴,你莫让俺家生气。”

    张果老轻轻撞撞袖上附着的灰尘,淡淡道:“大圣爷,我今日既然敢来,自然是知道些事情,此地离归元寺尚有不少距离,您的大神通却是蔽荫不到此处。”

    毛发沉默着,似乎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你若杀了他,俺家出寺之后,必杀上天尊洞府。”

    老祖宗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是陈述将要发生的事实,也是赤裸裸的威胁。

    张果老沉默一阵之后,忽然开口道:“纵要赔上一命,我也要杀了这厮。”

    语气很淡漠,但可以看得出来他地决心。

    老祖宗忽然尖声笑道:“你可以试试,俺家也手痒很多年了。”

    ……

    ……

    忽然间张果老阴恻一笑,一直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抬了起来,随着这一抬,两道与天界正宗仙息完全不一样的气息,在这处林地里无由升起,气息中夹杂着无比阴寒的味道,似乎想要吞噬这天地间的一切。

    感觉着这奇怪的气味,千万年来,倚仗着无上蛮力而不肯多动脑筋的大圣爷轻噫一声,纳闷道:“你这驴子用的虾米招数?”

    正在待死的斌苦和尚睁开已经变成血洞地双眼,一丝惨笑浮上唇角,暗中诵着经文,以赴来生。

    他与梅岭马生大师之间的纠葛,又岂是几句话能说清的,虽然他始终认为禀持菩萨意旨而行,断无一点错处,但夜深之时,偶于树梢叶片隙间见那明月当空,也不免会想起那个叫做马生地血族和尚朋友。

    老祖宗的声音响了起来:“苦脸小和尚,这儿隔得太远,这张破驴好象比他在天界表现的要厉害挺多,俺这根毛好象护住你性命……待你死了俺家会让人来收尸的,去阴间报俺名号,想那阎罗也敢难为你,等俺家出去了,会去告诉菩萨,让她给你作主嘀。”

    斌苦大师微微一笑,鲜血满面,双瞳已瞎,却也是抑不住平和之意。

    那根猴毛依然在空中飘着,忽然很纳闷问道:“我说张死驴,你和那个马生到底有啥亲戚关系?”

    ……

    ……

    张果老一振衣袖,强大的气息充盈着他的身体,嘴唇微开,双眼微红,淡淡道:“好教大圣知晓,我本是天地鸿蒙初始一……白蝙蝠,当初因救人有功,才蒙元始天尊渡化为人形。”

    场间的震惊还未开始,便被山林外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吹,你继续吹。”一个老的成人样的红衣教士拄着一根模样普通的尘杖走了进来,走的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准备随风而倒。

    红衣教士浑浊的双眼在张果老的身上瞥了一瞥,讥讽道:“不过就是一个被圣光重伤成白化病人的二代血族,在这儿冒充什么天地初始的圣物。”

第四十五章 千年以后

    “你是谁?”

    每一个反动分子在被识破身份后,都会发出这样愤怒的吼叫。

    张果老虽贵为仙师,却也不能免俗,两眼寒光大盛,盯着那个不停咳嗽的红衣教士。

    他分在身侧的双手上黑暗的气息渐渐旋成两团棉絮,裹在手上,显得十分慎重——这个红衣教士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山林,由此可见这个西洋人的境界极高。

    红衣教士用空着的手摸摸下颌,似乎想把自己脸上的皱纹抚青一些,苍老的脸上双唇没有什么颜色,微微动着说道:“我是谁?很多年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张果老盯着他手上的那柄法杖,忽然间皱了皱眉,似乎有一种埋在心底深处很多年的厌恶突然迸发了出来。

    “去死吧。”

    张果老一挥双手,手上黑暗的气漩离体而飞,静静幽幽地向着红衣教士的身上飞去。黑色气漩飞行的速度看似很慢,但在离手之后,却似乎摆脱了时间的束缚,在刹那间击在了红衣教士的身上。

    一道圣洁的白光闪过。

    有着一张苍老面容的红衣教士昂然站在林边,手中紧紧握着那柄法杖,法杖顶端不知是块什么材质做成的石头,在猛然间大放光芒,纯净无比的圣光从那石头里迸发出来,由上而下。变作了一道防护膜。

    圣光微弹,便轻轻松松将张果老的黑暗气漩挡了出去。

    紧接着,乳白色地圣光侵漫着向张果老的身体射去,张果老微微闭目。竟然躲不避,生受了这记圣光,嗤嗤微响起,竟没有受伤。

    一直守在斌苦和尚身前的那根猴毛,看见这道圣光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在空中微微一扭,便消失不见。

    红衣主教施了一手圣光后,脸上松驰的皮肤竟然缓缓变得有了弹性,苍老地面容也在刹那间往青春路上在走。显得无比神奇,他看着正皱眉苦思的张果老。微微笑道:“这么多年了,你在东方大能门下修行,怎么还只会用你们血族的那几套?”

    张果老缓缓睁眼,淡淡道:“我修道千年,教廷的圣光已经再能伤害到我。”

    红衣主教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只是试一试。”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的本身?”张果老微眯着眼。却看不出有什么恐惧。

    红衣教士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似乎满意于皮肤重现光滑,微微笑道:“我是谁?我是一千四百年前在恒山脚下追杀你的那个人,那次下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张果老的瞳子猛然一缩,似乎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手指微微抖了起来:“是你!”

    “不错。”

    “我如今已皈东方道门,你不要多管闲事。”张果老的语气如常,似乎并不十分害怕对方。

    “我只是来中国看看老朋友。没想到会碰见你。”

    “教廷地话,从来都是狗屁。你们屠杀我们族众,何时曾有过怜悯心?”

    “对于异徒。何须怜悯?”红衣教士微微皱眉:“那一年我在麦加杀死穆罕默德,结果被那些渎神的弯刀使者下了毒,不得已往东遁去,然后恰好遇见了大圣,心想闲来无事,便随它回东土玩耍,那时应该是唐贞观年间,不料却发现了你。”

    他微微笑道:“你是二代血族,我是主地仆人,没想到在东方,我居然能看见一个二代血族,真是很有意思。”

    “果然是你。”张果老喘着粗气,似乎在回忆一千多年前的场景。

    红衣教士皱眉道:“我当时本应杀你,但你师尊求情,所以留你一命,但你曾经答应过我,不再下界。”

    张果老轻轻挥动着双手,微微笑着,显得十分诡异:“当年我就奇怪,你一个教廷的狗腿子,怎么可能打赢我这个二代血族,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与大圣有旧,原来,是他在暗中帮你。”

    红衣教士眉头皱的愈发厉害,摇头道:“你错了。”

    “如果你依照我们之间的协议,随那位天尊上天修行,理人间是非,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你。”红衣教士轻轻搓了搓手,手背上的残留的皱纹马上被抹成了少女肌肤,水泽滑润,“既然你来世间杀人,我又碰巧遇见,那自然要将主地恩宠降临在你的身上。”

    张果老安静地站着,似乎在想些什么,那些事情年代已经过于久远,所以他想的非常吃力,想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他本是西方二代血族,在遭受到一次降神术的打击后,远遁至了东土,然后一直隐居山间,途中经唐初数朝,奉诏数次而假死不往。

    之所以假死不朝,便是因为他知道,在长安的周边,一直有一个强大的西方教士盯着自己。

    唐贞观元年,公元六二七年,唐三藏私出国境,携猴猪马众往天竺取经。

    唐贞观十三年,公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死于麦加圣地,其后,一名西方教士被中照刀使者追杀,遁于东方。

    其后某年,该教士遇猴。

    唐贞观十九年,唐三藏回长安,队伍后面多出一个洋人。

    其后又过若干年,唐朝出了一个姓张的活神仙,自己号称活了数百岁,有长生秘术。武周朝时,武则天遣使召见。张果老佯死不去。

    又过若干年,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恒州刺史将其奇闻奏上皇上,玄宗称奇。召之,张果再次佯死,气绝数日。

    ……

    ……

    山林中。

    红衣主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当时的皇帝召你询问长生之术,你为何去?”

    张果老阴阴一笑道:“我族之长生术,需要初拥,你又不是知道。当时我明明知晓你就住在长安,我怎么可能去长安,虽然不怕你,但如果被你揭穿了身份,我地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

    ……

    玄宗时。有术士叶法善,精修奇门之术。帝尝令其观张果,询其来历。叶法善仆地颤言:“臣不敢说,一说立死。”帝逼问急,叶法善窃言:“张果是混沌初分时一蝙蝠精。”言毕,跌地而亡。

    后经玄宗求情,张果始活之。

    ……

    ……

    红衣主教轻蔑笑道:“那个叶法善也是妄人,只知你本体一二。便妄言混沌初分,当时若不是我保他性命,只怕早已被你害死。料不得后世传说,竟然成了你救活的。”

    张果老淡淡道:“他揭穿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留他性命。”

    红衣主教静静地望着他:“贞观之时,我要杀你,用圣光将你全身变白,结果你拜入道门躲命。东西两方向来各自尊重,不相干涉。所以我也只有无奈返,但其时与令师有言在先,你不得再入凡间为祸。今日你又杀人,这该如何说?”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极嚣张地笑声从张果老地嘴里响了起来:“当初长安之时,我惧你身后大圣手段,所以一昧退让,如今大圣被囚寺中,莫非我堂堂仙人,还会怕你这个老不死的小教士?”

    红衣主教有些莫名的笑了起来,半晌后缓缓说道:“你低估我了。”

    确实,能活一千多年的,就算不是老妖精,也得被时间熬成老妖精。

    张果老身形一虚,就消失在了空中,挟着满天的草屑往红衣主教扑去。

    红衣主教却是看都看他一眼,自顾着轻轻抚摩着自己的法杖,法杖的顶端小石又开始散发出乳白色的圣光。圣光如同无数道极薄的水帘,层层相迭加,覆盖在他的身上。

    身影一现即没,嗤嗤响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只要有圣光覆盖地区域,便会有响声。

    张果老满身狼狈地出现在圣光区域外一米的地方,身上地衣服到处是破损,看来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红衣主教缓缓将眼光望向他,清澈的目光像是山间轻柔流转的溪水一般。

    “让我来治愈你。”

    张果老低声吼道:“血族不是病!”

    说完这句话,他双手一捏仙诀,两道仙气从他的手腕上弹射而出,狠狠地击打在红衣主教的圣光罩上。

    一阵地动山摇,山林里满树秋叶尽落,飞于狂风之中。

    坐在远处的斌苦双眼流血,再也支撑住,跌倒于地。

    圣光罩里的红衣主教却依然是平静地面容,只是唇角微微抖动了一下。

    仙气与西方教廷的圣光极其相似,本性冲突,反而让这位教士有些不适应。

    ……

    ……

    风势骤然一顿,张果老的身体再次消失在空中,而红衣主教也是叹了口气,收起了圣光罩,口中很奇异地念的不是福音书,而是某些奇怪音节组成的长句子,几乎在同时,也消失在了空中。

    山林里一片空寂,只是空气里夹杂着无数看不见的暗流冲突,隐含着的如雷霆般的威办不时炸开,炸的树木成灰,泥石成渣。

    两道人影猛地分开,远远的相对站立着。

    红衣教士拄着法杖,面色依然平静。

    张果老站在地上,瞳中闪过一丝恐惧。

    胜负之分似乎十分鲜明。

    但接下来张果老动了,他猛地将双手伸到背后。抓住自己的身体——双手狠狠地抓进他地后背里,咆哮着,狂怒着,用力地撕扯着!

    看着十分惨烈。

    而红衣主教依然是安静的看着。

    嘶!一声极其凄厉的叫声。并着一道撕下什么东西的破裂之声,张果老地后背被他当己活生生地撕开了!

    后背的大伤口里,隐隐可见两团黑色的事物在不停蠕动着。

    张果老的双唇里发出一声极尖利的啸声,啸声极利极锐,渐至可闻,但实际上却是声音的频率更加的高起来,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耳朵所能听到的范围。

    群山之间,无数禽类从山林里夺命而出,只飞得数十米,便被这无声的音波击中。惨惨然从空中堕下,摔在地上。变成无数朵美丽地血花。

    与张果老正面战斗的红衣主教却依然是面色变,口中轻轻念颂着那奇怪地音节长句。

    远处重伤将毙的斌苦和尚却是身体一震,本已渐渐干涸的双眼伤口复又留下鲜血来——归元寺主持,猛地并起双手食指,指上佛光一现,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耳朵里。

    “照见五蕴皆空。”

    斌苦和尚轻轻念诵道,两道鲜血从他的耳中流出。勉强保住了自己性命。

    无声的尖啸倏然而止。

    张果老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红衣主教,眼瞳中染着数十道极细地腥红血丝,看着十分恐怖,语气里面没有一丝表情:“谁敢阻止我的复仇,我就要杀了谁。”

    唰的一声!

    两道黑色的影子,猛地从他的后背里伸了出来,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只待风停之后。才能看清,原来他的后背裂口里,竟然生生长出了两对极大极薄的黑色肉翼!

    黑翼极薄。中间似乎中空,但上面的黑色极深极暗,像是地狱中的痛苦之色。黑翼极大,左右两边展开,竟然有数十米长,看着十分恐怖,就像是恶魔地翅膀。

    张果老的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巨大而恐怖地黑翼在他身后轻轻扇着。

    这正是二代血族的本像。

    红衣主教此时长涩而艰难的咒语也已经念完了,他看着身前张果老背后的巨大黑翼,眼中并没有什么太奇怪的神情,很明显,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二代血族的模样。

    “难道不应该是白的吗?”

    “要忘记我已经随天尊修行了上千年。”张果老冷冷说道,当初贞观十九年被面前这个强大的红衣教士圣光所伤,这千年来早已治愈,“白翅膀,只有面目可憎的天使才喜欢。”

    ……

    ……

    红衣主教微微一笑,唰的一声,红色的教袍从后背齐整地分成两片,而一对……洁白圣洁无比的白色羽翼从他的身后伸展出来,在空中上下,按着完美至极的弧线轻轻划动着!

    “我要治愈你。”红衣教士微笑看着张果老。

    张果老也不吃惊,看来一千多年前的战斗,已经让他知道这个实力强横的红衣教士的真正身份。

    “区区一个低阶的天使,也想挑战二代血族真正的实力吗?”

    他狞笑着,扇动着身后的黑色羽翼,一千多年前,他投身道门,师尊一直盯着,所以在面对着这个红衣教士的时候,只能使用仙诀,而不敢现出二代血族的本体,所以惨败而归。

    而今时今日,他已经豁出去了一切,决定用自己真正的实力,将面前这个可怜的下阶天使,一举击杀,以报千年之仇。

    ……

    ……

    洁白柔顺的羽翼轻柔地在红衣主教的身后上下扇动着。

    他微笑着说道:“我说过,你低估了我。”

    林间圣洁的光芒再次出现,亮光一闪,无数临死的飞禽走兽重又回复了一些生息,而垂死的斌苦和尚面上也渐渐现出红润,流血的眼眶里渐渐闭上,似乎被这圣光照拂着非常舒服。

    唰的一声!

    红衣主教的身后骤然间又多出了一对洁白的羽翼!

    张果老瞳中倏地一缩,现出一丝恐惧!

    事情还没有完,红衣主教的脸上渐渐隐去一直保持着的静静笑意,露出了一种于九天之上视凡尘的神情,那是属于神之荣光的骄傲,那是一种夹着杂轻屑的自负,是无比的自信。

    唰的又一声!

    又是一对洁白羽翼出现在红衣主教的身后!

    ……

    ……

    三对白翼轻轻地扇动着,美丽的景象,似乎应该在人间出现。

    红衣主教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十分享受这种美丽的感觉:“我说过,我会治愈你。”

    ————————————————————

    张果老身后的巨大黑翼扇动着,但在这三对虽然小巧但是无比圣洁的白翼衬托下,显得格外的颓然。

    他睁着惊恐的双眼,抖动着金黄色的嘴唇,半晌之后才说出话来:“居然……居然……是六翼天使!”

第四十六章 三儿

    归元寺外,一列汽车安静地待候着,梵蒂冈的使团已经在叶局长的带领下去歇息,六处全副武装的人员占据了各处有利地形,紧张地注视着四周可疑的动静。

    没有人知道,先前斌苦大师是怎样忽然的消失,又是怎样的忽然回来。

    但他那血痕犹在的深凹双眼,向众人无言地介绍了先前的危险。

    六处高等级戒备,将他送入了归元寺,同时进入寺庙的,还有那个神秘的苍老的红衣主教。

    那名红衣主教的身后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苍白而没有鲜活肤色的白人肌肤。

    片天的风在归元寺周围的高树梢头轻轻吹拂着,微黄含绿的叶子一荡一荡。

    ————————————————————

    双眼已瞎的斌苦大师拒绝了阖寺子弟的照料,孤独地走进了自己平日里常呆的禅房,开始闭关,开始回想。

    而那个背后破了一个大洞的红衣主教在归元寺中缓步行着,斌苦已经说了话,所以没有人去拦阻他,反而是守在外围的泰琪儿有些疑虑不安。

    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的感觉相当不好。

    沿着青青的石坪路,走过归元寺前殿和后方的建筑,红衣主教立果斐来到了后圆外,眼中淡淡一道光线由上至下扫描了一番,很轻松地看出了其中异样。他缓缓走到石拱门处。将手轻轻抚在石拱门的圆墙面上,向里面望去。

    后圆里一片安静,立果斐微微皱眉,喃喃道:“易天行不是说就在这里吗?为什么一丝感应也没有?”

    想了少许。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踏入了后圆。

    ……

    ……

    便只是一、二、三,往后圆地小湖方向踏入了三步,后圆里的景色顿时为之一变。

    立果斐的第三步轻轻落在石坪之上,便似是触动了某处“经年之痒”。

    归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顶与他地那只脚尖遥相呼应,散发出淡景色的光芒,而这些光芒有若实体一般地飘到屋顶上方一丈高处,渐渐连成一大片,细细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驳的袈裟在归元寺的上空飘浮。

    极缓慢的过程,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

    立果斐身上的红衣一紧。顿时感觉到了充斥着后圆内空气中强大力量,他闷哼一声。手中握着法杖由上至下猛地一顿,一道洁净无比的圣光顿时被法杖顶端的石头放大无数倍,向着天上那道正缓缓飘着的大袈裟击了过去。

    “躲吧,你。”

    老祖宗懒洋洋地声音终于从茅舍里响了起来。

    立果斐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又有一丝惊讶,似乎是听见老祖宗地声音很喜悦,听见他让自己躲开很惊讶。纵是如此。他却还是依言化作一道清光往自己身后不过三步远的石拱门处疾遁。

    天上的袈裟大阵上下翻飞着,猛然间一道如同手臂般粗细的闪电从阵间生成,往下击去,轻松自如地穿破了圣光的屏障,狠狠地击在了立果斐的身上。

    立果斐一声清啸!

    一道青烟升起,一阵焦臭散开,三对耀着圣洁光芒的白色羽翼从立果斐地身后生了出来,圣洁的天使像出现在中土的寺庙中!

    三对洁白羽翼泛着圣光,无比庄严。一对护头,一对护足,一对轻扇。在那强横无比的电流里护住立果斐的性命。

    与此同时,茅舍里陡然升出一只巨掌,巨掌边缘耀着淡青色光芒,狠狠地击打在他的腰侧。

    借此一击,红衣主教遁速加疾,在刻不容缓之际,摔出了石拱门。

    卟的一声,立果斐颓然坐在石拱门外的土地上,身上的红衣全被烧成了一片一片地残黑布条,头发被全部烧光了,苍老的面容上挤作一堆的皱纹里,往外冒着青烟,看着凄惨无比。

    ……

    ……

    “什么法术,这般厉害。”他半仆在地上,三对高洁地白色羽翼轻柔地覆在自己身上,盯着天上那个袈裟,总觉得好生眼熟,下意识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句子:

    “诗曰:三宝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尽评论。明心解养人天法,见性能传智慧灯。护体庄严金世界,身心清净玉壶冰。自从佛制袈裟后,万劫谁能敢断僧?”

    红衣主教立果斐挣扎着站起身来,冒着素烟面上犹自保存着一丝微笑,看着有些古怪,咕哝道:“这袈裟怎么跑这儿来了?”

    “哈哈哈哈。”茅舍里传出十分快意的笑声,老祖宗看见这厮皱纹褶子里还在冒烟,觉得无比滑稽。

    “不该这么厉害啊。”立果斐被那道粗粗的闪电劈的有点儿愣。

    “要不你再进来试试,呆会儿还有佛祖的万丈佛光陪你玩。”

    老祖宗的声音里有说出的促狭之意。

    立果斐吓了一跳,就算是个六翼炽天使,也没那个胆子玩这种危险游戏。

    ……

    ……

    自归元寺建寺以来,催动全身修为,仅凭自身气息便能引动天袈裟大阵的,除了一直呆在茅舍里的老猴,便只有这位西洋来客,来自西方的六翼炽天使。

    由此可见,这位面容苍老的红衣主教究竟有怎样恐怖的实力。

    立果斐逃出了后圆,天袈裟大阵也缓缓平静了下来。素光渐隐,依于殿宇之上,不再施法。

    “咳……咳……”立果斐收去白色羽翼,整理“容颜”。将身上地碎焦布条掸么下去,诚意正心地对着茅舍的方向行了一礼。

    “免了免了。”老祖宗的声音嗡嗡的响了起来,语调有些不满:“跟一秃鸡似地,还穷讲究什么。”

    立果斐脸上满是深深皱纹,却也掩不住皱纹里的一丝窘色:“你也不提醒一下。”

    “还指望你能来帮俺家破这阵,照这般看来,没甚希望。”老祖宗有些失落,忽然转而问道:“老张咋样了?”

    不待立果斐回答,老祖宗嗡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白问一出,你比他多四个翅膀。颜色又比他好看,自然是你赢。”

    如此判断实力强弱。老猴果然有一套。

    ……

    ……

    “苦脸小和尚怎么样了?”

    立果斐摇头道:“瞎了。”

    茅舍里沉默少许,忽然清清淡淡说道:“瞎了好,瞎了好。”

    立果斐微感吃惊。

    老祖宗嗡嗡的声音说道:“这苦脸小和尚,俺家是看着长大的,心思太多,心思太多,虽然看着老实木讷。但心思着实太多……所以几十年了,观音门的法门还是无法精进,今日瞎了,遮去外面尘世纷扰,未免不是件好事。”

    一阵沉默。

    “多年见,兄可安好?”立果斐坐在石地上,也懒得起身,就这样与茅舍里的那位聊着。

    “不好。”老祖宗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你小子怎么没上去?”

    立果斐一怔。忽然觉得光光的屁股下面青石板有些硌人,咳了两声后说道:“我们那边上头也有点儿问题,成天闹来闹去。我上去呆了两百多年,觉着有些烦,所以干脆又下来了。”

    “你命好啊。”老祖宗像村头老汉一样感慨着,“你那边没有佛祖这号讲理的混俅。”

    立果斐苦着脸,幽幽叹道:“也不咋嘀啊。”这话说地声音极低,也不知道老祖宗听见没有。

    家丑总是不好外扬的。

    不幸地家庭总是相拟的。

    家庭暴力是中外皆通的。

    “几年前感应到您的气息,所以一直准备来看看,但怕你又回天上了,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过几月前看见您徒儿,才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来看看您……”立果斐看了一眼归元寺后圆如袈裟一般排列着的殿宇,苦笑了一下:“看来我也没办法,再过几天我就走了。”

    “这么急干什么?”

    “呆在此间土地上,总是感觉有些不自在,那些六处的小娃娃总盯着,走在别处城市,又常引来国人围观……想当初贞观年间,那时的长安人氏倒不似如今排外。”

    “噢?转行研究政治了?”

    ……

    ……

    “走是可以,有件事情让你帮我查一下。”老祖宗嗡嗡地声音说道。

    “什么事?”

    “有个叫吴承恩的人,写了些俺家当年的神勇事迹,只是……嗯嗯,咳咳……总之是诋毁居多,将俺家写的孱弱不堪,但多有真事,应是熟人所作,却是不知是哪位仙家闲来无事,写书调侃俺家,你帮俺查查。”

    立果斐愣了,瘪着老年人特有的扁嘴,轻声说道:“若有,也是东方系的仙人,我怎么能查?”

    “啊呸!这些事儿你最熟,你查谁来查?”

    “不去不去。”

    “不去俺家生拍了你。”

    立果斐温和笑道:“您哪舍得。”

    老祖宗气短,忽然嘻嘻尖声笑道:“也罢也罢,那西游记写的约莫是放屁一般,臭不可闻,我倒罢了,老二也罢了,只是将你形容成那等傻憨迂腐木头模样,看着倒也有些趣味。”

    立果斐脸上神色变幻,半晌后道:“那又如何?”

    “无事无事,你去你去。”老祖宗嘻嘻笑道:“可怜你那杖儿此时还握在手上,偏在那故事里却变作了师傅行李下咯吱作响的可怜家什。”

    立果斐终于忍不住火了,从身旁招过自己的随身法杖吼道:“此乃圣物,岂容亵渎!”

    老祖宗地声音像是单田芳在说评书:“话说那厮本是射阳之人,传为进士及第的秀才,学有绝艺在身,手中笔墨如龙走,万卷纸张似海铺,然而史无记载,墓中空棺,行迹颇多可疑,书中将你我之事多加放肆点评,谓你白骨为链,食人为生,哎呀呀,此人又有一种绝艺,善打埋伏,于纸上字中,暗藏诸项谮讳语……”

    还未说完,红衣主教立果斐已是火不可遏:“哇呀呀,真是气煞人也!”

    ……

    ……

    茅舍之中,老猴正跷着二郎腿,喝着龙井茶,手上捧着本《单田芳评书精萃现学现卖,但有一句话尚未出口,只在心头响着:“若让你知晓那厮说你本是天庭一将,后又成了灵山一罗汉,不知你又要气成何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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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物事飘飘然从茅舍里飞了出来,落在立果斐的身前。

    是一套看着很熨贴地西服。

    “阿玛尼的,将就穿吧。”

    老祖宗的声音忽然冷了起来:“查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对俺们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那本书里面隐着的暗语全部合在了俺那徒儿身上。”

    “查出来,哼哼,居然说俺家打过那头又蠢又肥的鸟,实在是太无耻了!”老祖宗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受了冤枉的小孩子,倔的很:“三儿,这事情很重要!”

    立果斐瞪大了双眼,心想您看了半天,原来是咽不下这口气啊,但向来知道这祖宗脾气不大好,赶紧低头行礼道:“知道了,大师兄。”

第四十七章 人才天地

    太热了,我们赶紧回吧。”陈叔平拿着一块被汗渍浸成黄色的手帕当不停地擦着汗,时不时张开双唇,吐出舌头哈着热气,对身旁的邹蕾蕾说道。

    邹蕾蕾左手牵着莫杀,莫杀体内的精湛火元正灌入她的体中,再经她的清净之体过滤,除去伤害之力,从眉间喷发出来,轻柔罩住身旁那个面相幼美的和尚。

    叶相僧双眉微凝,双手合什,被这淡淡火息包围着。

    这是当初在藏原之上,为了防止大势至菩萨发现叶相僧的踪迹,易天行想出来的一个歪招,今时今日,邹蕾蕾照搬了过来。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一行人,为什么离开省城这么远,来到了这片杳无人烟的戈壁之上。

    “真的很热。”陈叔平再次抱怨道:“莫杀还在不停放火,想烤狗肉吃吗?”

    邹蕾蕾也不理会他,只是笑着说道:“叶相,你坚持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叶相僧的五官眉须全被裹在淡淡的火息之中,遮去了自身的所有气息,微微笑道:“你看身前这片土地。”

    众人依言看去,只见面前数百平方公里的戈壁之上,一望无垠的沙石之中,竟然是一片惨惨的黑色,那些本来应该是在炽热阳光下泛着黄光的沙漠黑砾,全数被某种阴毒地气息渗着。感觉十分诡异。

    远方,一只抢先北归的大鸟,耐住沙漠上空的阳光,疲惫着落在了地面。

    鸟足一沾地面。便是颓然倒地而亡。

    这地面上不知有多少毒素。

    “好厉害的毒!”莫杀叹道。

    邹蕾蕾面色一黯道:“难道说这么大一片土地,全部被染上了毒?以后怎么活人啊。”

    陈叔平在一旁小声讥笑道:“这鸟不生蛋地荒地,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活物。”

    叶相僧摇了摇头:“然,总有胡扬黄鼠,诸多生灵安居于此。昊天君自爆之后,若等天地自然排毒,只怕要耗上万年之久。”

    陈叔平唇角一翘,显然是觉得这些人有些没事儿找事儿做,寒寒道:“别的我不关心,只是您这大喇喇地出了省城。来这戈壁,就不怕那位王子菩萨杀下来?”

    ……

    ……

    这句话一说。其余三个人都怔了一怔,邹蕾蕾回头狠狠地瞪了陈叔平一眼,心想怎么都不想些好事情?

    众人的身前是一片死地,昊天君自爆之后,留下的可怕毒素依然残留在沙漠里,以人类的生化力量,很难将这些毒素清洗干净。而且对于一片戈壁而言,也没有哪个政府会舍得花那么大的代价去洗沙子。

    ——除了叶相僧这种慈你慈到骨头里的异类和尚。

    “我离开一下。”头发微红的莫杀转头望着小师娘,请示道。

    邹蕾蕾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疑惑道:“要做什么?”

    “我要潜进沙地深处,看毒多深,如果污了下,很复杂。”

    邹蕾蕾把脸转向叶相僧,叶相僧微微颌首,表示无碍。于是她微笑道:“去吧,早点儿回来,不然呆会儿大势至菩萨来了。咱们这家人就嗝了……嘻嘻。”

    陈叔平在一旁有些愤怒,凭什么你们就说能拿大势至菩萨开玩笑,我说一句却要遭瞪?

    莫杀微微凝神,手上捏了一个法诀,坐禅三昧经在她的体内缓缓运行着,瞬息间,她地身体渐渐地变淡,变得透明起来,而她头上的微红秀发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恰似一团燃烧地火焰。

    将肉身转为灵体之后,莫杀如同一个火仙子般,轻轻柔柔地向黑色剧毒的沙砾地上扑了过去,因为没有实体,所以就像是一阵风般,渗入了沙地里,转眼间消失在黑色的地面上。

    ……

    ……

    叶相僧双膝盘着,坐在沙地旁,双掌向天,双目微闭,轻轻颂着佛经,收敛着身周的罩子,他发觉易天行这一派的火元果然是三千世界里最奇妙的事物之一,经邹蕾蕾眉心一度,竟然便能形成一道清光,将自己的气息遮蔽其间,甚至比须弥山原初地那些佛法还要更好用些。

    邹蕾蕾见莫杀扑入了地上,微微皱眉想了想,便把背后的双肩旅行包拿了下来,准备从里面取出一些姑娘家要穿的衣服,给莫杀做了件火衲布的内衣,但先前没穿,呆会儿莫沙从地下钻出来的时候,一定是全身赤裸的。她身为小师娘,自然要考虑这个情况,所以准备这时候拿出来备用。

    邹蕾蕾去打开旅行包,便把后背亮给了陈叔平。

    陈叔平负着双手,手上死死攥着那方染成黄色的汗巾,十分用力,眼瞳里盯着邹蕾蕾的后背,忽尔闪过一丝狞色。

    ……

    ……

    “这样不好。”如果说声音里面也能夹杂着让人心宁的微笑,那么叶相僧地声音肯定属于这一种。

    但当这个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了起来,而同时你自己在想一些很险恶的事情,那你地心情肯定很难宁静下来。陈叔平心头一惊,愕然转首,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叶相僧,不知道这位还没睡醒的菩萨究竟对自己的心思知道多少。

    “你说什么?”陈叔平神识一渡,在脑中问着叶相僧。

    叶相僧仍是盘腿坐着,洁莹幼嫩的面容与身前污黑一片地沙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微微一笑。清光大盛:“你做什么?”

    陈叔平微微低首,将自己面容上的表情掩去,先前那一刹那,看着邹蕾蕾的后背毫无警惕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真地有一种冲突,去挟持她,然后让小书店里的力量,帮助自己对付天庭上的人物,帮助自己寻找少爷的下落。

    关键是,他在小书店里一直觉得游走在边缘,很不安宁,心中总是充满了恐惧。

    所以他想挟持邹蕾蕾。

    陈叔平低沉的声音用神识渡入了叶相僧的脑中:“这个时候凶鹏不在,莫杀又沉入了沙底,如果我想做什么。谁能拦我?”

    “要试图激怒易天行和后圆里的那位。”叶相僧依然保持着微笑。

    “只要我捉住了这个清静女子,你口中说的那两个人一定会听我的话。”陈叔平固执地说着。

    叶相僧摇摇头。

    陈叔平阴阴一笑:“当然。如果你睡醒了,我自然不敢放肆……亲爱的菩萨。”

    邹蕾蕾这个时候已经收拾好了包包,转过头来,看着两个人安静地一立一坐,挠着脑袋说道:“在发什么呆呢?”

    ……

    ……

    陈叔平与叶相僧对视一眼,叶相僧微微一笑,陈叔平思琢少许后轻声道:“没什么。”

    说完这三个字。陈叔平缓缓转过身来,双脚一前一后站立着,负在身后的双手也自然垂在了腰侧,看着很轻松。

    叶相僧眉头一皱,很明显这是一个搏杀地姿式——所以他单手合什,将右掌竖了起来,对着陈叔平行了一礼。

    一道白光闪起。

    那道白光来自叶相僧右手的中指,白光里隐着浑厚至极的佛性光芒,其势疾逾风雷。猛地击打在陈叔平的右肩之。

    陈叔平闷哼一声,迅疾被打成了一个小黑点,像箭一般疾速往后飞去。重重地摔在数公里之外的沙砾滩上,激起满天黑尘。

    “噢,到底怎么了。”邹蕾蕾叉着腰,没好气问道。

    叶相僧双掌合什,漂亮的五官像春风的柳絮一样顺贴:“给哮天犬加持一下佛光,以免呆会儿他被昊天君地遗毒害了。”

    陈叔平歪歪扭扭地沿着戈壁滩地面,像道黑影般奇快无比地爬了回来,身上没有受伤,反而由内至外渗出一些清妙光芒。他看着叶相僧,嘴唇抖了两下,眼瞳急剧缩小,闪过极重的恐惧之色。

    他一面喘着气,一面小心翼翼问道:……自菩萨……醒了?”

    叶相僧面色宁静,没有回答这很关键的问题,反而轻声说道:“昊天君瘟毒可怕,犬仙君可有中毒?”

    陈叔平这才想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确认没有中毒。

    ……

    ……

    又过了会儿,浑身耀动着半透明火芒的莫杀从黑色剧毒的沙地里钻了出来,叶相僧和陈叔平微微侧过脸去,邹蕾蕾等莫杀丫头收敛火息后,赶紧把那件火烷布的衣裳给她从头上套了下去,又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她微乱的红发,就像打扮自己的闺女一样。

    莫杀看着邹蕾蕾在自己的身前忙活着,忽然皱眉说了一句话:“学师娘,我比你大三个月。”

    邹蕾蕾扑哧一笑,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谁管这些。”

    莫杀向众人汇报探入沙地深处地情况,原来昊天君吕岳自爆之后,残留的毒素竟然一直深入到了沙漠深处约有一公里处,那里已经再是沙砾,而是些坚实的土岩,地下流水虽然也被污染了不少,但好在此地干旱,所以也没有流出这片沙漠去。

    莫杀忽然顿了顿,说道:“下面右下方很深地地方,有军事基地,死很多人。”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知道这肯定是六处抛弃的那处基地,邹蕾蕾忽然叹道:“连秦临川也死了,六处这一次真的是损失惨重。”

    陈叔平在一旁甜甜笑着,那张木脸上夹着范晓萱似的笑容。看着很恶心,但他自己听着这消息非常高兴。

    莫杀在一旁皱眉说道:“或许是好事。”

    邹蕾蕾一怔,旋即马上明白了她说地是什么意思,六处在国家机器里的地位一向不明。依政府的力量很难进行全盘的制衡,更多*地,乃是秦家这些人的所谓道德约束,既然如今六处实力大损,只怕反而会让他们日后的存在,显得更安全一些。

    让我们开始吧。”叶相僧俊美的容颜上显出一丝戚容,看着面前的“死地”,看着沙砾中残存的干干甲壳和黑灰一般的死鸟,还有远处那些已经被毒干成了无数残渣的胡扬林。

    ……

    ……

    在这几个月里,这片中国西部的沙漠戈壁遭受了两次致命的打击。第一次小型核爆虽然也很恐怖,但毕竟当量摆在那里。后续影响不会太大。而第二次昊天君吕岳大人地无由自爆,却是完全破坏了更大范围内的生态系统,掺在沙子里地毒素足以让这片地区千年长一根杂草。

    好在今天有几个好心“人”开始帮助这片没有生命的沙漠。

    沙漠之上,素光乍现,生命的气息缓缓铺洒开去。

    叶相僧坐在沙漠之中,身后数十丈隐有菩萨宝像现出,素光之中。菩萨幼颜清纯,发髻微耸,现宝器之光,右手一柄晶莹能斩群魔的宝剑用作犁田,与黑色沙砾一触,便消去毒素,回复沙漠戈壁原有的颜色。

    菩萨宝像左手是一朵微微绽放的青色小花,此时的这朵小花,已经比当年在西藏扎什伦布寺口时。叶相僧所能展开地那朵清怜可人的小花骨朵要大上了许多。

    数年之来,这位未睡醒的菩萨已经强大了许多。

    素色小花缓缓绽放,每一花瓣打开。便有一道慈悲怜悯的气息送出,轻轻吹拂着毫无生气的沙漠,像是在抚慰着这些受苦受难的沙砾。

    在另一边,受到叶相僧佛息感染,邹蕾蕾闭目侧头,微微*在莫杀的怀里,她修习过佛法,但此时佛法未动,她修行过心经,但此时经文未出。她只是有些疲惫地*着,便有一股清新无比的气息自然而然地从她的体内散发出来。

    这股清新无比地气息随着菩萨宝像的一剑一花的去路,缓缓地在这片沙漠上行走着。

    一剑犁死地,一花拂毒去,一息催生意。

    渐渐地,沙漠里缓缓降下雨来,雨水滋润着这片土地,隐隐可见某些石砾之间,有些素翠无比的小桠开始冒出头来。

    ……

    ……

    远处,陈叔平负着双手,举目向天,任由自天而降的雨水洒在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他放弃了挟持邹蕾蕾的念头,一方面是证实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叶相僧的对手,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此时的心里一片宁静,对那个清静女子再也生出什么恶意。他只是小意地将神识探往天上某个精确的方位,担心着那位可怕的大势至菩萨会忽然飞了下来。

    ……

    ……

    不知过了多久,邹蕾蕾缓缓醒来,望着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叶相僧,微微一笑,却掩不住笑容里的疲惫之意:“你说,我到底是什么人呢?”

    叶相僧苍白的嫩颜上闪过一丝惘然:“他是金童,你自然是玉女。但他这童子的身份本就大有文章,不知你这玉女的身份又是如何。”

    “金童玉女?”邹蕾蕾扁扁嘴,小模样儿有些委屈,“真的很俗气,而且……我不喜欢。”

    她清纯无比的双眼望向天空,望穿头顶那些犹自滴泪的厚厚乌云,微微皱眉。

    “我只是一个非著名神仙妖怪,区区一个发钞票的童子,观音菩萨的小弟,大帝,你别太把我当回事,把我当个屁一样的放了吧。”易天行耸着肩嘻嘻笑道。

    他此时在老乌龟的背上坐着,依然在喝龟肉汤,对着身前那个黑衣金甲,法力无边,地位崇高的玄天真武大帝说道。

    真武大帝站在巨大的龟壳之前,随着老龟的走动上下起伏着,黑色的外衣套着那件贵气十足的金甲,面上清润,颌下长须若仙,看上去尊贵无比。

    他微微皱眉说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易天行沉默少许后说道:“如今你接掌了北极紫薇大帝的职位,却暗中背着玉帝在帮我,下界的四位仙人也被你暗中透露消息,给消灭在了人间。先是二郎神叛,后是我上天杀了不少神仙,这玉帝直属的力量是眼看着一天一天的削弱……我知道您肯定有想法,所以才会这么做。但想请您明鉴,我能力不够,也帮不了你什么。”

    易天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色,打定主意不掺合到这些天庭的可怕事情之中。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既然对方不想明说,自己也不会蠢到把事情挑明,易天行笑道:“我这人挺傻的,您也知道。”

    真武大帝转而笑道:“不过你也太过自谦了,单枪匹马杀上天庭,生撕雷震子,棍挑崔英帝君,火烧摘星楼,生毁斩龙台……”他转而望着易天行,黑黑的瞳子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你还杀了五公主。”

    “心狠手辣,胆大包天,蛮横无理,还会装傻充愣,知情识趣……人才啊。”真武大帝笑道:“如今的天界什么最重要?当然就是你这种人才。”

第四十八章 闲话江湖(上)

    “那又如何?”易天行耸耸肩,像人间街头的小痞子一样,“我不中的。”

    “中。”真武大帝微笑着,“你师傅是大圣,灌顶的是普贤菩萨,喝了一罐子甘露,玩的是金棍包诛仙……”话还未说完,绕着万米高峰打转的老乌龟已经转回了原来的雪谷之旁。

    真武大帝指着那边渐渐冷却的岩浆之口,淡淡道:“连老君炉里的火都被你吞的差不多了,这么多的造化,你很强。”

    你很强,三个字,戳破了易天行的表面伪装。

    易天行呵呵笑道:“先别提这事儿,我只是觉着有些好玩,听说玉帝他老人家最近在修佛,是不是这事儿把你给惹火了?”

    真武大帝呵呵笑道:“他修佛也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最近这几百年间,天庭的事务一般都是五公主在打理着,陛下一般都在凌霄宝殿的后宫里清修。”

    易天行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堂堂天庭,居然和佛门的净土宗勾起在了一起,实在是很没道理。”

    ……

    ……

    沉默了很久,真武大帝才缓缓叹道:“张果老是血族,这件事情你奇怪吗?”

    “是太奇怪。”易天行摇摇头,“梅岭上面的那位马生大师也是血族,还是大势至菩萨亲授法门,佛道两家都有一个厉害的吸血鬼。似乎并不出奇。”

    真武大帝微笑道:“正是因为每家都有一个,所以才有些意思。”

    不等易天行发问,他竖起一根洁白如玉地手指,继续轻声说道:“千年以降。道佛两家由最初的暗中对抗,到了如今的局势,其间知隐藏着多少秘辛,比如那西方血族,一老一少,都是在蛮荒的大陆上呆不下去,所以逃到了中土,自然成了道佛两家拉拢地对象。仅仅是血族,还有很多的人都是被拉拢的对象。”

    易天行笑了:“这事儿我知道一点点,比如我那师傅。当初玉帝开出的筹码太小,又及不上佛祖手段。所以最终好端端一个齐天大圣,变作了须弥山上到处玩耍的斗战胜佛。”

    “西行取经,一为须弥山广传佛法,还有一椿事,便是与天庭争夺那猴儿。”真武大帝笑道:“当初天庭诸仙,有多人上策要迎大圣上天,只是那猴儿太过泼辣。让玉帝面子上过不大去,所以玉帝本意是想先让猴儿吃些苦头,才给些糖果……不料佛祖横生生从中插了一手,一巴掌压了大圣五百年,又借取经一事,悄无声息,自然而然地将大圣吸纳入了须弥山。”

    易天行苦笑道:“两大猎头公司的争夺,真够写一本书了。”

    “一本书怎能写尽其间玄妙?”真武大帝微笑道:“千年之前的那次西游,一路之上诸天神佛都夹杂了进来。其中的秘密直至今天也没有谁能完全明了,只是最后的结果却是须弥山大获全胜,至少你师傅的行政归属便从此归了佛门。”

    易天行无奈地摇着头:“我该说些什么?”

    “与现在无关地旧事。听听便罢。”真武大帝微笑道:“这只是天庭争夺失败的一椿,还有很多次争夺,天庭也始终处于下风,此消彼惩,天庭与须弥山地势力对比,也渐渐失去了青衡。”

    “还有谁呢?”易天行皱眉道。

    “还有你。”真武大帝平静看着易天行的双眼,声音很轻柔,但说的事情挺麻烦,“没有人知道你的真正来历是什么,只知道佛祖某日出游,把你带了回来,然后请诸天菩萨罗汉善知识为你打开修行之路。”

    易天行沉默稍许,沉声应道:“是为五十三参。”

    真武大帝轻声道:“五十三参中,光大菩萨就出动了数位,普贤、观音、文殊都成了你的老师。试想一下,如果不是佛祖对你另有期许,又怎会下这么大的价钱?”

    易天行眉梢一挑,旋即却有些憨憨地挠挠后脑勺:“不明白哩,大帝说话的口气,好象佛祖像个商人似地。”

    真武大帝哈哈笑道:“商人逐利,牧人逐水草,像佛祖三清这样的人物,他们追逐的是什么,那就不是你我可以擅自猜忖的事情了,但……”他语调一转,“但不论如何,这就证明了你的重要性。”

    “虽然我没有前世记忆,但我知道,我只是观音菩萨身边捧瓶子的小厮。”易天行耸耸肩,“如果俺是啥重要人物,也不至于这样藉藉无名才是。”

    “捧瓶之前呢?你修成人形,经五十三参之前,是在人间历劫。”真武大帝微笑道:“当时的玉帝犹自心存高远,暗中派人下界网罗于你。大圣应该告诉过你,牛魔王夫妇乃是你的义父义母,而这位大妖,却是我们道门中人,其中缘由你应该明白了。”

    易天行皱眉道:“难道千年之前,玉帝就准备拉拢我?”

    “虽然天庭的高层一直不大明白,你对于须弥山到底有什么样地重要性。”真武大帝将眼光投向远山雪峰之间,“但当初在大圣身上吃过亏之后,天庭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暗规则——只要是须弥山重视的,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抢过来,我们再也承担起失去一个强大无比地战力的损失——所以玉帝派大妖下界,施出情之一字,意图将你拖在下界,只待某日让你理所当然地随着义父义母回归天庭。”

    “好象没成功。”易天行有些惘然。

    “如果成功的话,你现在应该是天庭里地仙君。”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还是没有想到须弥山对你的重视程度。本来须弥山只是任你在人世历劫。但当他们发现了玉帝对你的心思之后,便借着大圣师徒西游之机,让观音菩萨将你捉了回去。”

    易天行想到吴承恩记录下来的那个段子,忽然觉得自己地大腿好象被某个莲花座上的尖刃穿了个透。无数道冰寒无比的疼痛感从他的身下传入他的脑中,他深吸一口凉气,喃喃道:“是啊,我是被观音大士亲自抓回去的,虽然没有前世记忆但但也知道当师傅到普陀去找她时,她是无比生气,以前看书时,只是以为那童子幻成观音,让她觉得亵渎了……,当真武大帝微笑着接过话头:“观音大士的愤怒。很明显是因为发现了天庭在暗中接触你。”

    ……

    ……

    “我究竟是谁?”易天行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在西藏上。普贤菩萨亲口告诉自己,自己就是传说中受了五十三参,在观音大士身旁捧瓶儿的那位。但今天听了真武大帝一席话,他的心中重又复起疑虑,如果自己是善财童子……那善财童子又是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学陆小凤起身在老乌龟厚厚的龟壳上翻了四百七十二个筋斗,然后盘腿坐下。唱了一首达明一派地《十个救火的少年,脸上重归平静,唇角一翘,嘻嘻笑道:“接着说玉帝地八卦吧。”

    很明显,他这套如癫似狂的举动把真武大帝骇了一跳,大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才笑着问道:“在你心中,玉帝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人?他不是人。”

    “不要耍嘴皮子,仙人仙人。成仙之人,这天庭泯泯众仙,又哪个不是人?”

    这句解释仙人的话。有点儿意思。

    易天行轻轻用食指搓搓鼻梁,微微偏起脑袋:“玉帝啊,我没见过,只见过他的姑娘……传说里面,应该是个老好人,但也应该有历代昏君所具备的好色、暴戾特点?”

    真武大帝摇摇头:“玉帝,是千古以来,第一聪明人。”

    易天行一怔,知道真武大帝还有后话。

    “玉帝布局深远,谋划心细,若不是第一聪明人,又怎能在这暗涛汹涌的天界始终安坐至尊之位?”

    易天行皱眉,知道这是真话,皇帝……不是那么好当地,何况是仙人的皇帝。

    真武大帝淡淡道:“有仙人的地方,便有争轧,天庭仙人门派众多,各有心思。玉帝能让天界始终勉强保持着安定,已是前所未见之能者。试想当初,他有足够的心胸容纳你师傅上天为官,虽然你师傅性情太过暴燥,他也一直忍了许久……”

    “慢着慢着,好象俺家师傅和玉帝一直不大对路。”

    “从哪儿知道的?”

    “嗯……”易天行一窒,这些都是西游记上面写着的,但如今自然知道,这西游记只怕做不得准了。

    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发现须弥山对你的重视,便开始暗中安排,却好亲自出面,也不好安排天庭大仙,却被他想出了一个拐弯抹角的法子,安排了一个法力惊人的大妖怪打亲情牌,思虑如此缜密,自然是聪明之人。”

    他接着叹口气道:“只是未曾料到,须弥山一见天庭对你动手,却是施了雷霆手段,以蛮力破计谋,毫讲理地让观音大士亲自出手,将你缚了回去,这下可是大出玉帝意料,观音大士是何许人物?居然让她亲自动手,玉帝自然也不好撕破脸皮再去硬抢。”

    易天行微微闭目,有些头痛听着这些陈年旧事,说道:“玉帝若真是聪明人,又怎会转而与净土连手?”他摇头道:“这事儿做地真不聪明。”

    真武大帝淡淡道:“玉帝固然聪明,但在天庭与须弥山连绵数百年的争斗中,天庭却一直处于下风,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易天行马上变成了桃花岛上为周伯通接下句的郭靖傻小子。

    “因为他地对手更强。”真武大帝微笑道:“须弥山上有佛祖,佛祖安排身前身后事,前看五千年,后度无数劫,事事占先,玉帝……不是他的对手。”

    佛祖?

    佛祖!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那个佛。

    一股强大的压力随着这两个字,压上了易天行的胸口,使他艰于呼吸——“好在佛祖嗝了。”易天行如是想着,在心底深处,总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是被那个大婶安排着,异常悲哀和无力。

    老猴也总被那大婶欺负。

    嗯,看来这个大婶真是天上地下,最牛贝的大婶。

    “我不清楚玉帝为什么在须弥山破落之后,会与西天净土连手。”真武大帝英俊的面容里忽然闪过一丝黯然,“我曾经在凌霄宝殿里与玉帝长谈一夜,却是不得结果。”

    “玉帝的聪明,乃是大智慧,是小聪明。”真武大帝皱眉道:“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天庭越来越寂清,而他这一生最大的对手,佛祖也已经寂灭了。”

    他微笑望着易天行:“虽然这消息很震惊,但你我都知道,所以不用装成这副神情。

    易天行有些讷讷地将唇角青复,撤下惊恐无比的神情,嘻嘻笑道:“原来您知道我知道啊。”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续道:“当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忽然发现与自己争斗了上千年的对手,忽然之间寂灭无踪之后,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易天行再次耸耸肩:“如果我是玉帝,会大开蟠桃会,庆祝个三天三夜,然后派二郎神当元帅,再请出在清妙微境里闭关的三个老爷子押阵,以为佛祖报仇为名,浩浩荡荡杀向净土,杀他个干干净净,落个一片清明,哎呀呀呀,道门一统天界,唯我独尊。”

    真武大帝呵呵一笑:“佛道之箐,在千年之前已经渐渐平息,其间观音大士出了大力,两派交融,再也不像当初那般水火不相融。你看托塔天王的三个儿子,大儿子在佛祖身旁侍奉,二儿子在大士身旁侍奉,由此可见一斑,双方各自人员交融,哪里还打得起架来。”

    易天行痛苦地抱着脑袋:“那玉帝也不能帮着净土去打须弥山的可怜和尚啊,佛祖得罪了他,叶相又没得罪他。”

    八卦偶尔听听可以帮助消化,但天天听惊天八卦,就很容易消化不良。

第四十八章 闲话江湖(下)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真武大帝幽幽道:“有大智慧之人,往往眼光放在千年之后,万年之后,对于眼前之事,却少了几分关心。”

    “佛祖寂灭了,或者说失踪了。”他继续说道:“玉帝骤然间失去了搏弈的对手,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真武大帝盯着易天行的双眼:“我始终怀疑,玉帝肯定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佛祖都能寂灭,那他一定也有终结的那一日。不论是人是仙,如果活的久了,到末了都只会考虑一个问题……他的去路在哪里?”

    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易天行险些卟哧笑出声来,旋即脸色却沉了下来,发现这位真武大帝说的有道理——论是谁,活成老妖精之后,用担心生死,用担心荣华富贵,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变成狗屁哲学家。

    泰始皇喜欢吃药,那是因为他怕死。

    汉武帝喜欢爬山,也是因为他怕死。

    康熙小儿都想再活五百年。

    玉帝没有这个问题,谁叫他长生不死。

    如果长生不死,那将来做些什么?老当皇帝会不会腻?

    ……

    ……

    真武大帝凑近了易天行,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阴恻:“玉帝为什么修佛?因为他做皇帝做腻了,他想找到一个新的世界。他想有自己地一方净土,他想找一条不在计划中的去路。”

    易天行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净土?他愿意去净土玩,阿弥陀佛一定很欢迎。”

    真武大帝摇摇头:“你不明白,这是在参。他想参透的重点在于,去路究竟在何方,净土?这只是他尝试的一条道路而已,他心中地净土,却不是阿弥陀佛的西天净土。”

    易天行闭目良久,缓缓说道:“我学过佛法,也学过道术,在我看来,不论是哪种功法,其实都只是工具而已。只要修练到了顶端,应该没有太大区别。我明白玉帝为什么舍了道门而不参。却去参什么净土宗。”

    真武大帝淡淡道:“因为他习道,却能解决他的问题……那个最后的问题。”

    他盯着易天行的双眼:“你上天之后,没有觉得天界很寂清吗?”

    易天行点点头。

    真武大帝继续说道:“天界,究竟是什么呢?”说完这句,他轻轻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了他与易天行之间的空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只见一些白色的仙气从他的指尖冒了出来。

    白色如乳的醇正仙气,离开真武大帝地指间,开始缓缓地以手指为轴,以逆时针的方向旋转了起来。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雪峰幽谷地涧老龟……只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是一道浑厚地白色仙息在幽幽旋转着。

    易天行也看不见自身,但他并不惊慌,知道是真武大帝以强大的神通开出一个空间,开始为自己讲解。天界的由来。

    他的心中一片宁静,并不怎么兴奋,或许是因为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来告诉自己。

    ……

    ……

    无边的黑暗之中,那个发着亮的小气团被压缩到了极点,只是一个小点而已,飘浮在似乎没有边界的无垠虚空之中,显得十分孤独和渺小。

    真武大帝地声音配合着逐渐变暗,逐渐消失在黑色背景中的仙气团,幽幽地响了起来。

    “鸿蒙之初,天地元始,由无生有,有生一。”

    随着真武大帝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响起,本来已经是一片死寂黑暗的空间内,忽然大放光明。

    在那随意出现的一个点上,在那空间中的一个点上,骤然大放光明,无数的光线呈放射状,由那个点处蓬发,比烟火更加狂野,比太阳更加耀眼,似乎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被这样一个简单地过程释放了出来。

    一秒钟的时间,由一个细微不可见的点,便骤然产生了无比强烈地能量释放,以光与不可见光的形式,喷发着,涌动着,狂放地侵占着本无一物的空间,甚至时间。

    ……

    ……

    易天行神游身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马上明白了,这是真武大帝在演示所谓世界产生的那一幕,虽然是虚拟的空间,但印在神识中,那白炽的高温依然让他下意识里眯起了眼睛。

    ……

    ……

    能量的粒子喷发着,向四处侵占,以一种近似均匀的方式铺开,温度在数十秒内急剧降低,却依然维持着数十亿的温度,幻化成不同的光线浓淡,像极高温的稀饭一样吞噬着空间。

    这样的高温,足以焚化神仙,焚化灵体,焚化核弹,焚化人间,焚化天界,焚化地府,焚化一切的一切。

    只是……在此时此刻,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产生。

    渐渐地,这个在虚似空间里的宇宙模型平静了下来,炽热的粒子团成了一处,变作了高温的云烟,再变得更冷,原子开始产生,物质开始凝结,旋转平衡的云烟开始坍缩成星云。

    宇宙不停地扩张,温度不停地降低,各种型状的宇宙物质开始出现在易天行眼前。

    他觉得有些感动,能够亲眼目睹这种从无至有。“创造”的过程。

    ……

    ……

    就像任何一个初中电化教室里都能看到地幻灯片一样。

    宇宙开始以一种可以预期的方式冷却,开始变成现在这个世界的模样,星系,星云。恒星,行星……物质开始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开始按部就步地彼此吸引、缠绕、旋转。

    有一颗行星冷了下来,旁边有一块怪模怪样地大石头。

    有云雾,有电,有水。

    有了蓝色。

    有了绿色。

    有了生命。

    霏了人……然后有了仙人。仙人离开那个蓝色的星球,破开了空间,寻找到一个奇异的区域,在这片区域里,物质的构成形式与那个蓝色星球所在的空间物质构成形式完全一样。

    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这些空间就应该是天界。它是怎么存在的?”易天行双手轻轻合在身前,轻声问道。

    面空虚幻的空间消失。二人回到龟背之上,真武大帝的食指周边仍然是无数个淡淡的仙气小球在高速旋转着,看着很漂亮。

    “就像是泡沫。”真武大帝微笑着,手指上地仙气小球顿时变作了无数个互相依偎着,有如肥皂泡一样的泡泡群,“这个世界产生地时候,便自然而然升成了无数的泡沫。每一个泡沫就是一个空间,它们彼此独立着,甚至根本无法接触。而人类修仙,便是摆脱了**物质的限制,找到了进入另一个空间的方法。”

    易天行安静地将十根手指叠在一起,搁在膝上,心道这种说法,和人类世界如今正流行的“反物质世界”倒有几分相像。

    “这些像泡沫一样依偎在一起的空间,并不是按照人间那些物理规则依附在一起。而是有无数的通道贯穿其中,你要明白这个,必须完全扭转你在人间学地那些内容。不要用空间的概念去思考。”真武大帝缓缓解释道:“但五百年前,东方世界的大多数通道一朝尽毁,而你说的那些洋教之神,与我东方世界向来毫无瓜葛,故而不知那边如今又是何等模样。”

    “嗯,我好象可以穿行于这些空间,而且似乎挺顺利的。”易天行想起天界仙人下界需要散去肉身,只凭元神注体,纳闷道:“为什么我没有这个问题。”

    “知道。”真武大帝摇头道:“你能从冰河里过来,虽然险些身死,但已经太过惊骇,那冰河本来便是两层天界之间的天然屏障,你竟然蛮横闯了过来,肉身强度太可怕了。”

    易天行此时回思,当初从下层天界入云层时的想法,不免有些后怕,那条冰河里的罡风,威办实在惊人。

    真武大帝继续说道:“肉身成圣不是那么容易的。天界这么久,其实也就大圣、二郎神、和你算是正宗货,李家父子是另走蹊径,而雷震子和韦护纯属凑数,只是当初天庭不想让大圣和二郎神显得高出太多地宣传伎俩。”

    “噢噢。”易天行耸耸肩,半天没有说话,“原来神仙果然是无所不能,如果他们要下界,要脱体重生,确实是件挺麻烦的事,难怪陈狗狗在九江当了那么多年老师,才回复神通。”

    他忽然问道:“那到什么境界的仙人,才能够在这些空间里轻松来去自如?”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叹道:“佛家七位大菩萨,自然是有这本事地,天庭里有这本事的仙人倒也不少,只是这些人都在清修。”

    易天行第一时间想到那位每移一分,月光六动,天地大动的清俊杀手大菩萨,大势至菩萨,脸色便渐渐的阴黯了下去。

    ……

    ……

    “那这个世界又是由谁创造的呢?”

    “你问我?我问谁?”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手指上的仙气泡沫轻轻炸开,化作了无数的幽蓝色的星点,笼罩在二人地身边。就像是人间界永亘不变的宇宙星辰。

    易天行挑挑眉头:“也对,我总觉得耶和华这家伙太敢吹。”

    真武大帝抬头看着这冰天雪地里的风景,沉默半晌后忽然说道:“道门在意谁创造这个世界,无中生有。何能生无?强行猜忖,反而不合清静无为之意。”

    “佛家不一样,他们一直相信有若干个并行存在着的世界,相信其间单一世界地起终只是一个大劫。”他转首望向易天行,微笑着,“其实究到根处,我先前给你看的泡沫,说不定就是佛家所以为的三千世界。过劫也只是传说,或许佛祖真的历过劫,但他没有和谁说过。那些佛家典籍,想来你也不会全信。”

    “全信宣传材料?我没那么蠢。”易天行冷冷道:“三清那三位老爷子当初怎么教你的?”

    真武大帝摇摇头。叹息道:“或者,他们正在清静妙境里思考这个问题。”

    “知从何处来,侈谈往何处去?”易天行也摇摇头,先前说到此处,由头便是二人在探讨玉帝有可能走火入魔,陷入了“我往何处去”的究极乱问。

    “从去处来,往去处去。”真武大帝叹息道:“话虽说的漂亮。却是与不说一般。任何有智慧的生命,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都不免会思考到这一步。而像玉帝这样有大智慧的人物,深陷于此,也不是什么很出人意料地事情。你先前已经看到这个世界是如何产生的,生命是如何产生地,难道不想知道世界的尽头是何处?”

    “世界无尽头。”易天行揪着头发应道,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要抓到什么东西,但那东西表面总是蒙着一层灰。看的不甚清楚。

    “如果世界无尽头……”真武大帝幽幽看着他的双眼:“那生命存在,是为了什么?一草一木一杨柳,一禽一兽一道士。专心史歌,于今求德,不停地修炼,修炼的目的又是什么?”

    大帝微笑着,像一个刚舔食了桔子味水果硬糖的中年摄影师。

    ……

    ……

    易天行哭了,心想哲学课上又不教这个,您老逼着问,自己答不出来,很丢面子地。

    真武大帝痴了,似乎很陶醉于这个问题,又想去闭关清修。

    易天行知道这些修了无数年的神仙,都有点儿科学家的偏执狂症,赶紧喊醒他:“别管这些破事儿,先说玉帝吧。好,我们就当他荒废政事,只好清谈,那你准备怎么做?”

    他面上嘻嘻笑着,其实心里很疑虑,如果面前这位准备当曹操,那汉献帝吸鸦片,应该遂他心愿才是。

    真武大帝皱起了眉头:“唉,天界本无事,千年易磋砣,仙家们幽居一方,无事烦心,自然而然便会多想些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的痴了,那些道行高深的神仙们都躲在自己的洞府里,数百年也不见得出来一次,清静无为之下,仙人们更加淡泊,你不觉得这个天界,现在已经变得死气沉沉了吗?”

    易天行瞳孔微缩,心想确实如此,自从自己上了天界,便发现这干净的染纤尘的世界,毫无一丝生气,安静地令人发指。

    “境界越高,越容易万事羁心怀,也就越容易……,真武大帝咳了两声:“死气沉沉。”

    易天行挠挠脑袋,心想这和自己没关系,天界就算变成一潭死水,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一家人快快活活,就算这些神仙全自杀了,也是件幸福事儿。

    真武大帝下句话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好在这只是一个趋势,而不是现实,毕竟能修练到无喜无憎无忧境界的,没两个人。”

    “那你在这说了半天废话。”

    真武大帝望着他,摇摇头:“我就担心玉帝修练到那种境界,他毕竟是天界帝王,统领着天庭诸仙,如果他还是像这些年一样不视政事,只怕天庭会大乱。如今二郎神也叛了,五公主又破坏三界秩序,在人间私组上三天,还私开斩龙台,让仙人下界斩杀凡人。”

    他再次摇摇头。轻轻摁了一下脖颈,似乎头颅很沉重:“我能忍受这样地趋势继续开展下去。”

    “你准备怎么做?”易天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我准备打仗。我准备篡位,我准备给玉帝足够地压力,让他从目前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

    ……

    易天行很艰难地从这种震惊中摆脱出来,他不是震惊于真武大帝**裸的谋反宣言,只是震惊于对方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个在自己看来很荒谬的事情谋反。

    是我疯了,还是神仙疯了?看来神仙当久了,都有点儿头脑不清楚。

    “战争,永远都是推动世界进步地无二法宝,如果想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天界重新焕发活力,除了战争。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真武大帝的双眼炯炯泛光,“玉帝是有大智慧之人。一旦他感觉到自己的权位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那他一定能从目前这种焕散的精神状态中摆脱出来,把那些净土的和尚赶出宫殿。”

    易天行吸了一口凉气,无意识地摇着头:“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忠,还是奸。”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从龟壳上的茅舍中召出那杯淡景色的水。微微啜了一口,没有回答。

    ……

    ……

    “啊,今天天气不错啊。”

    易天行坐在缓缓行走地龟壳之上,双手往后撑着身体,强颜笑着,打着哈哈。

    真武大帝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没有说话。

    易天行被他的眼光看得心里有点儿发毛,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大帝。你与我那儿子是老相识,咱们也算是笔友,得亏你帮我治伤。我也感激,今儿地龙门阵摆的也是蛮尽性,听了蛮多八卦的,噢,太阳也不错……我只是奇怪,我上天也有很久了,净土宗的菩萨罗汉们,明知道我们家与他们有解不开的仇怨,怎么就没人来找我麻烦?”

    真武大帝微笑解释道:“玉帝与阿弥陀佛交好,这是在玉帝辖下,自然不会让净土放肆,大势至菩萨虽然木然冷冽,却也不会到此处要人。”紧接着他话风一转,悠悠道:“不过你在天界这么一闹,杀了不少神将,甚至连五公主也杀了,玉帝只怕不会放你,你最好还是与我一处安全些。”

    易天行眼珠一转,嗅出一丝威胁和阴谋的味道。

    与你一处?……当大忠臣忍辱负重用谋反来激励玉帝发奋图强?

    这么变态的事情,易天行是打死也不会做地,丫有病。

    “再说吧。”易天行摆摆手,就像是在菜场买菜,胡萝卜家里还有,明儿再说。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您给我讲讲西游那事儿,我对师傅老人家的八卦比较感兴趣。”易天行嘻嘻笑着。

    “没有了。”真武大帝淡淡道:“每一椿事情的背后总是隐藏着许多阴谋,这一点我并否认,包括当初的取经途中,发生的那么多事情。但你要记住,并是每个阴谋,都有完整结局,有很多正在发生,有很多已经无声无息的湮灭,一个构织巧妙的阴谋,甚至有可能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发挥作用,便因为一些极凑巧的事情而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终结。”

    “我看地书多,历史上这种事儿常见。”易天行郑重地点点头。

    不是每个阴谋,都有完整结局。

    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

    一样的道理。

    西行之时,血族之箐,猴子……或许是当初佛祖灵机一动,手掌一翻,构织的宇宙大阴谋,但如今佛祖已经那样,阴谋已经没有了执行者,自然嘎然而止。

    ……

    ……

    “告诉你一个八卦弥补一下损失。”真武大帝忽然笑了起来,“泰梓儿是玉帝地小公主。这些年玉帝虽然不理政事,但五公主还是禀持了她父亲一向的作事方法,知道观音大士扔你下界,所以做了两手准备,一手准备用哮天犬杀你,一手……仍然准备按千年之前一样,打亲情牌……”

    他皱皱眉:“这应该算是美人计?只是可惜还是失败了,难怪小五对你如此恨之入骨。”

    易天行的嘴大张着,里面的白白牙齿无声地惊叹着,像是一个刚生咽下壁虎的孩子,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第四十九章 一蓑烟雪任平生

    易天行坐在微微起伏的龟壳上,脸上收敛了表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秦梓儿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些年来与泰梓儿之间极为廖廖的一些交往镜头在他的脑海里飞速掠过,景象都有些模糊了。纵是如此,他的心里还是略微感到一丝失落,毕竟从他踏上修行之路开始,泰梓儿便像是跑道旁边的镜像一般,与他相随着,两人的神识之间总有千丝万缕,无法名之,却淡然羁心的情丝。

    “她不知道。”真武大帝静静道:“你境界成长的太快,搅局的太猛,清静天的那些人类修士死的太快,所以五公主还没有来得及通过这些人的嘴点破她的身份,只怕她现在还是认为自己只是人间一个普通的修行女子。不过她如今的境界也上来了,应该会感觉到一些异样才对。”

    “自己是谁,还需要别人来告诉,真是有趣。”

    “你自己是谁,不也是需要普贤菩萨亲口告诉你吗?”

    “也对。”易天行轻声应道,有些恍惚,“她是玉帝的小女儿?那……等于说,我杀了她五姐?”

    “莫非你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真武大帝微笑着,似乎在试探什么。

    易天行抬起脸来,真武大帝这才发现他薄薄的嘴唇里含着笑意:“杀便杀了,我这一世。连人带仙,少说也杀了上万生灵,哪有时间去悔去怅去感慨,大帝莫当我是那类酸人。”

    他忽然皱眉道:“只是不明白。如果按你说的,泰梓儿下界,是为了暗中拉拢我,那为什么五公主那面会一直想着杀我?”

    “道理很简单。”真武大帝淡淡道:“不论是人界还是天界,只要是组织,就没有铁板一块地存在,内部一定会有几种不同的思潮流派。五公主代表着一方,而另有一方却是想走怀柔的路线,玉帝修佛日久,懒怠管事。但毕竟是大智慧之人,稍动神思。便派了小公主下界,也算是对怀柔一派有个应承交待。”

    “原来小五是鹰派。”易天行笑道:“只是就算佛祖菩萨看重我,她也不至于恨我成那副模样。”

    “因为你太不给面子了。”真武大帝微笑说道:“皇室中人,最在乎的是面子。这人间若干年,她地亲妹妹与你常有交往,偏偏你视而不见,选择了一个人间的平凡女子。仅这个事实,就足以激火小五,让她对你下杀手。”

    “那怀柔那派呢?”易天行静静看着他的双眼,“你算其中一员吗?”

    真武大帝沉吟少许:“算是。”

    “观音菩萨对这件事情知道多少?”

    “我不方便说。”真武大帝说的是实话,虽然他与观音大士交好,但事涉天界谋反大事,不可多言。

    易天行微微一笑:“观音大士是净土胁侍大菩萨,你想在天庭里驱逐净土的势力,真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真武大帝淡淡道:“大士有大慈悲心。”

    ……

    ……

    “想我加入天庭?”

    “不错。”

    “噢,您知道须弥山怎么走吗?”

    “知道。”

    “您知道我师公在哪儿吗?”

    “须弥山上有座黑石坛,你看看就明白了。”

    “那好。那我先走了,拜拜。”

    易天行很自然地在龟壳上站起身来,对着真武大帝很诚心诚意地鞠了躬,谢谢他的救命之恩,然后右手空空一招,将金棍和诛仙剑招入右手,身子一轻,化成一道轻烟,跳下了巨大无比的老龟。

    真武大帝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在巨龟下方,像个小黑点一样的易天行,将双手负在身后,双眼中素光凝成一个小点,猛地一惩,神识一下子铺洒过去,与易天行的识海一触即分。

    便是这电光火石地一触,便已经将易天行想要的那些资料渡了过去。

    “谢谢。”易天行穿着那身僧袍,回头扛着棍儿对遥遥站在龟壳之上地真武大帝挥挥手,“别送了,将来再见吧。”

    ……

    ……

    还是那三个字,很自然。

    很自然地挥手告别,很自然地说话,就像是真武大帝和他讲了这半天的天界秘辛全部没有听进耳里,没有对他的选择产生丝毫的影响,换句话说,易天行的脸皮真的很厚。

    正是因为前面两个人很慎重地谈着有关于阴谋的八卦,所以当易天行这样很自然地随意离开,才会产生一种不真实地荒谬感。

    就像是本来准备越狱的兄弟俩,忽然间弟弟对哥哥说:我先走了,您自个儿玩吧。

    ……

    ……

    不过真武大帝真是一个雅趣人,唇角浮起淡淡笑容,也不留他,挥挥手告别。

    看着小和尚一般的易天行渐渐消失在冰天雪地中,看着那个光头被满天粉雪所掩盖,真武大帝才将幽深的目光收了回来,叹了一口气。

    “白说了半天,白跑了半天。”一直绕着万米雪峰打转的老乌龟在真武大帝的脚下嗡嗡开口了,今天真武大帝与易天行讲了半天话,它便爬了半天,累的善。

    他知道要到北极大殿了,所以他走了。”真武大帝微笑着说道,很聪明的年轻人。”海

    老龟的声音透出一份讶异:“大帝地幻术,就连菩萨也极难识破。我走的也很稳定,一定不会引起他地疑心,他怎么知道,我们是在回大殿地路上。”

    “境界增长如此之快。难怪佛祖与菩萨都这么看重他。”真武大帝没有回答老龟的问话,目光低垂,似乎在想什么。

    “噢,这个年轻人如果愿意投入大帝阵下,可谓一大助力。”老龟拍着马屁。

    真武大帝没有说话,微眯着眼,双手负在身后,迎着满天风雪,任由老龟驼着缓缓前行。

    其实如果他想把易天行留下来,除了威逼之外。还有诸多利诱,不过不外乎是说些:“你已经得罪了玉帝。不加入便有丧命之虞”或者是“将净土的势力赶出天庭,你们须弥山一宗可以从中得利不少,至少在人间地两位大菩萨也有些喘息之机。”

    但易天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干净俐落地走了。

    真武大帝也从年轻人绝决的表现中了解到,对方心志坚定,那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巨龟在风雪中依然绕雪峰而行。

    沉默了许久,老龟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份无言的压力。巨大的头颅微微张开前缝,露出里面的牙齿,森森发寒:“他走的还不远,要不要留下他?”

    “为什么?”真武大帝皱眉道:“不要学那些无聊的人类,以为不为我用的,便一定要杀死,不能让别人用。”

    大帝的目光微微垂下,冷冷地看着老龟满是皱纹的脸皮:“易天行既然为我用,那这三千世界里。还有谁敢用他?”

    老龟沉默了下来,似乎并认同真武大帝地这个说法:“至少用告诉他须弥山的方向,如今这天界。能知道须弥山真正位置地人已经很少了。”

    “我需要他去须弥山。”真武淡淡说道:“我和他须弥山的目的一样,但至少在眼前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恰好可以形成互补,不论他在不在我的阵营之中,他此去西天,仍然可以帮助到我,至少可以把净土宗的力量吸引在那边。”

    老龟猛地点头,看着很恶心。

    真武忽然叹了口气道:“而且如果要杀了他,代价似乎太大了些,首先不说观音大士那边如何交待,只说那小子如今的境界,也不是说杀便能杀得了地。”

    老龟微微摆动头颅:“亚帝,让蛇将去吧,他精通暗杀。”

    “要称呼我亚帝。”真武大帝皱起了眉头,“虽然如今我任了北极中天紫薇大帝,但这只是虚衔,不要落人口实。至于蛇……”

    他微微笑道:“不要让蛇去送死了。”

    老龟有些诧异:“易天行境界已经如此可怕了?”

    “不错。”真武大帝微笑道:“更可怕的是他体内藏着的那个小袋子,袋子里隐藏着一些我也不知道的法宝,很厉害的法宝,他此去须弥山,定然要与净土宗的菩萨罗汉们大战一场,净土今番有难也。”

    老龟又开始出主意,小意问道:“亚……大帝何不将那袋子取来?前些日子,易天行曾经昏迷过半个时辰,若那时将他捉往北极大殿,再抢了他那袋子……嘿嘿嘿嘿。”

    真武淡淡自嘲之意浮上唇角:“易天行性子外柔内刚,若捉去北极大殿,只怕会闹得善,所以今日才想把他哄过去。至于那袋子,呵呵……我可打不开。”

    老龟惊呆了,心想那是怎样的袋子,竟连堂堂真武大帝,如今天庭的二号人物也自称打不开?

    再长的旅程,也有结束地那时,老龟缓缓在满天风雪中停住了脚步,粗壮如山的龟腿猛地踩在了厚达数丈的雪地之中,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老龟张开龟口,朝着前方猛地厉声啸了起来。

    真武依然负手在身后,微微眯着眼睛,感受着身前随着劲风吹拂过来地风雪,沉默了少许,终于将双手放到了身前,轻轻拍了一下。

    很微弱的掌声在万米雪峰之下袅袅响起。

    老龟先前似乎一直在围着这座万米雪峰行走。

    但真武轻轻一掌,身旁这万米雪峰却倏然间消失去!

    满地风雪更疾。似乎那雪峰就这样凭空化作了空气里地雪粒寒风。

    无比强大的仙力仙诀。

    ……

    ……

    在原本雪峰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再有白雪遮石的奇景,露出无上幻术下地一大片雪原。

    “停。”

    真武轻轻说了一个字,然后满天的风雪就此停了下来。

    雪原之上是一座占地不知有多少米的大型宫殿群。檐角直棱,宅落方正,殿里树木参天细叶,隐有白雪覆于其间,好一片肃杀气氛。

    宫殿里一片安静,似乎没有一个人。

    “拜见亚帝。”

    忽然间,一片安静中,数万,数十万,数百万个声音似乎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从这片宫殿群的每一个角落里响了起来!

    宫殿正门上写着四个大字“北极大殿”,而声音最洪烈的地方。是宫殿正门前那一片完全看不到边际的宏大广场。

    广场无边无际,直直伸向天边。

    随着这声参见,广场上厚厚的积雪被猛地挣开,这才发现,原来雪下有无数的黑甲兵士正伏拜在那处。

    北极中天紫薇大帝,天庭亚帝,下辖三十二天司。各方战神,乃北方之帝。

    各方战神,三十二天司黑甲兵士们一直等着这一代北极紫薇大帝的到来。

    数百万人同时起身,只见满地雪花微溅,如同数百万朵小雪花同时绽开,声势无比惊人。

    ……

    ……

    真武大帝幽幽的目光缓缓从这些仙兵仙将地身上扫过,由近及远,目光从那些兵士黑衣上的残雪滑过,拂过宫殿里看似孱弱地宫女。再往上扫过檐角上的异兽之吻,再向上,目光落在极远处灰暗的天穹和那处不停降落的雪花之上。

    “不知战争之后。这数百万生灵,还能剩下几个。”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在心底默默念着。

    老龟也安静地在他脚下伏着,一片肃然。

    满地积雪之中,一道黑线如同闪电一般从宫殿里滑了出来。

    而这道黑线经过的地方,那些伏地而跪的兵士没有什么动作,过一刹那,黑线便来到了巨龟之前,巨龟微微颌首,很矜持地打了个招呼。

    黑线飞上高高的龟背,迅即而化成人形,跪在真武大帝地面前。

    “拜见主人。”

    是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妖媚女子,女子眉毛极阴极细,偏生五官极为清美,眸子里隐着一丝不易察觉地煞气。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真武没有低头看她,依然将目光投视在远方。

    “是。”蛇女轻声应了声,站起身来,站在真武大帝身后一尺,用极低的声音请示道:“何时出发?”

    “现在。”

    蛇女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一动,宫殿前广场上的数百万兵士便在三十二天司领命者的组织下,站起身来,杀气腾腾,而各方战神也浮上雪空,手执着仙家兵刃,面色烈烈,像是随时准备出征一样。

    真武大帝在此时却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惘然说道:“我如今是天庭亚帝,数百万大军膜拜于我,谈笑间,风雪消,天宫乱,为什么我的心头却一丝激动也无?”

    龟蛇二将不知如何回答。

    “直到此时,我才有些明白玉帝为什么这些年会如此昏乱。”真武叹息着,“修行到我们这种境界的人,不论是生灵屠炭,血流飘杵,还是天魔乱舞,又岂能稍摇心旌?一切皆是无趣。”

    “那如果这场战争,仍然不能令玉帝振作起来,那……”老龟有些嗫嚅着说道。

    真武大帝微微皱起了眉头,身上那件黑衣金甲在大雪天里耀着寒光:“那我来做玉帝好了。”

    ……

    ……

    天庭数千年来的第一场战争即将展开。

    天庭里地第一场战争即将延绵数千年。

    易天行安静地坐在雪地上,臀下柔软微凉,不知这雪有多少米厚。

    与真武大帝分手之后,他便沿着神识里记下来的路线往西而去,直到离开了真武大帝的神识范围,才小心翼翼地转了个方向,来到了一个幽静之处,打起坐来。

    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此处打坐是为何。

    淡淡佛光从他地身上渗了出来,光芒柔和,缓缓拂在四周的雪地之上。

    他的身后,有淡淡佛影现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缓缓睁开双眼,眼光一片清澈,再无一丝疑虑,然后从身后取过金棍,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很狠地戳了下去。

    一声闷哼,一声如裂纸帛的声音。

    金棍猛地击打在他的胸口,棍中一直包裹着的诛仙凶剑在他的神识操控下露出了一小截剑尖,刺入了胸口,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易天行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这种剧痛已经不足以打击到他的心神。

    他的左手化作一片虚影,白马过隙间的一刻,探进了自己燃着血火的胸膛裂口,从里面取出来那个青常无比的小空间袋,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胸膛上的伤口,马上复原,连原本应有的浅灰色印迹都没有留下。

    一瓶子甘露,果然让他的身体复原能力到了更可怕的境界,在三千世界之中,如今除了老猴,应该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了。

    易天行接着闷哼一声,催动体内菩提,淡淡气息从掌中迸发,强行压制在金棍之上,一直金光闪闪的金箍棒顿时从头至尾变成了毫起眼的黑灰色。

    ……

    ……

    他将黑铁棒子变作了一个行脚杖,里面的诛仙邪剑似乎也感应到了易天行境界的可怕提升,安静了下来。

    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戴上了一顶竹笠帽,拄着行脚杖,易天行面无表情地踏上了雪路,往西天去。

    每一步下,雪化青草现。

    这一世的传经者,重新踏上了取经的路程。

    一铁杖,一芒鞋,一蓑烟雪,一径青草。

第五十章 拔剑茫然

    一夜北风紧,雪花大如席,千山鸟飞绝,雪地上有一鸟僧。

    这五百年里来天界碰运气的修行者不多,易天行肯定不是头一个,但他肯定是运气最好,*山最大的那个。上得天界以后,头顶那万丈云层里总潜着张慈悲的菩萨面在温柔注视着他。而如今这天界的亚帝开始造反了,这亚帝与他关系似乎也算是不错。

    所以在雪地里孤单前行,他并不如何畏惧。

    顶着风雪,他有些艰险的一步一步地踏着,脚下草鞋沾着和着雪水的湿泥,头顶的蓑帽顶着厚厚的白雪,整个人已经成了雪人一般。

    极北苦寒之地,这风雪果然不善,虽然比冰河里的罡风要温柔许多,但粉雪碍眼,让易天行走的有些不爽利。他抹去眼睫毛上挂着的冰棱子,叹了口气,这一叹气,吐出口的热气也顿时被冻成了冰屑子,籁籁落在他的身前。

    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虚空里轻轻一点,一点微弱的火光升了起来,旋即分散而成无数金红色的光点,在他的面前铺成了无数条道路,地图上的道路。

    金光大道。

    易天行在风雪中咪起眼睛,看着自己神通化出来的路径,微微侧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又踏上了行程。

    不能飞,一飞能冲天,只能迷路。

    去须弥山的路,只能走着去。心必须诚,不诚者,无法抵达彼岸。

    或者……旅者有极大地智慧,是谓波若波罗蜜。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易天行身边的风景变了又变,起始是雪渐小,风渐消,然后见秋意肃杀,再见夏气蒸腾,再见春光明媚,沿着地图一路行去,在这数十日里,似乎经历了人间的四季变化。

    风景在变,环境在变。人心也在变。

    数十日曾与人言语,他沉默着低首前行。整个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独行,眉宇间都变得沉默了许多,似乎有无数座大山都压在了那处。

    他手中的金棍裹诛仙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貌不惊人地一根黑铁棒,根本无人能够看出这便是数千年里杀的群仙怕怕的两样凶恶神器。

    并未刻意而为,单凭自身气息,便已经能够压服这两个不听话。喜欢金光闪闪装富户的家伙,这也证明了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经比初上天界上强悍了极多,而潜在他眉宇间的气息,已经足以令诸鬼辟易,天地因循而动。

    一个强大的易天行,一个沉默的易天行,想来做的事情会比较有意思些。

    ……

    ……

    连遇奇遇,是武侠小说里的俗套段子,但易天行很平静地接受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奇遇并不是自己撞大运撞上地,而是观音菩萨与真武兄弟安排的。

    只是这安排中,易天行地煞劲儿多折腾出来了些事儿。比如杀了小五,比如毁了斩龙台,比如撕了雷震子,比如闯了冰河。

    这种牛二的搞法,肯定大大出乎观音菩萨与真武大帝的预料。

    他的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眼前春光已尽,道路小山坳里野棉花蒙尘而萎,花径尽头,有一个和尚正盘膝坐着,守着一条道路。

    天界本没有路,易天行只是走在山石间,野草间,走的人不多,就他一个,所以也踩不出路来。

    但眼前确实有个和尚,和尚身后确实有条路。

    那条路是石板路,石板上无纤尘,无积水,宛若景玉,直通向和尚身后无尽深处。

    易天行抬起头来,掀下头顶的笠帽,唇角微微笑着望着那个和尚,眼瞳却是寒寒地一缩。

    “大和尚好?”

    “童子好。”

    ……

    ……

    易天行将右手的铁杖随意扔在一旁,开始卷袖子,微微笑着问道:“大和尚,这路是通往哪儿的?”

    那和尚面容枯瘦,手脚极长,合什一礼道:“童子,一路两向,此路可通须弥山,可通净土界,就看童子想去何处了。”

    易天行侧头想了想,叹气道:“本以为第一个来的应该是大势至菩萨,看来我的江湖地位还不够啊,居然只来了一个大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轻声道:“我只是来接你的。”

    易天行还以柔弱一笑,轻声道:“接我去净土享福?还是接我去净土呆上万年。”这个时候他的袖子已经卷好了,露出一双充满力量的双臂,臂上肌肤全无一丝杂痕,看上去倒是蛮干净,用了少香皂。

    “阿弥陀佛。”和尚再合什,礼敬道:“我也是佛,善功德佛。”

    易天行眉毛一挑:“佛?善功德佛?”

    “这个世界上的佛要太多。”他冷笑道:“老子也是佛,无名火佛。”

    易天行无名火起,面前这丫佛地,居然和自己师公的佛号如此相似,看来在净土里也是个重要人物,说不定杀佛祖,囚师公,都有这丫的一份——如今既然挡自己路,自己可要出出气。

    春意已尽,杀意复起,易天行双眼一翻,身体在空中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无名佛地身前。

    一个碗大似的拳头,猛地向无名佛的面门砸去。

    不知这佛是何方佛,有何神通。易天行如今境界大惩,神通大进,体内一颗菩提心青湛圆融,勃然而发。哪管他是何等人物。

    便是一拳,碗大一拳,轰了过去!

    ……

    ……

    善功德佛微笑,拈指,不退,便以面门迎着易天行的那一拳。

    重重地一拳砸到那佛的面门上,便似砸入了无限深的沙河之中,柔软不知深浅。

    易天行却是毫不慌张,面目平静,早已料到蛮力不敌佛门神通。反是微微一笑,左手两指一掐午纹。结了个道诀,将扔在地上的黑铁棒子召了起来,化作一道噬魂地黑光,直杀那佛的后脑。

    善功德佛,双手合什,一道大红袈裟覆在其身,口颂佛经。佛法大作,一样法器不知从何处出现,将将敌住了易天行的黑铁棒。

    法器与黑铁棒在高空之上化作两道光线,各自因循着复杂而美丽的曲线猛然在一片天空冲撞到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音响起,只是有无数光芒从那一点里散了开来。

    直到此时,易天行才眯眼瞧清,善功德佛的那椿法器竟是一个纯金的独钴杵,中间是流线型的握手。上下各有约两尺长的金刺,看上去金光流溢,分外美丽。

    不知道这金钴杵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与易天行地金棍生碰一记后,竟然只露出了一丝裂口,而没有裂体。

    善功德佛经文再颂,慈眉善目道:“童子,往须弥山又有何益?何必强求?”

    易天行微笑着不言不语,还深陷在善功德佛面目里的拳头猛然大放火焰,深红色地三昧真火顿时蓬发出去!

    善功德佛的五官此时被拳头挤在深处,看上去就像小丑一样滑稽,但当三昧真火喷发之时,那已经眯成两道线的双眼里,骤然清光一现,那瞳中仿佛出现了一左一右两个佛影——佛影幼小渺然,却不焕不灭。

    只是刹那,善功德佛的宝身已经被易天行如今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烧的一干二净。

    而两道清光闪过,佛眼中的两个佛影于真火中脱体而出,一左一右各画一道弧线,合于高天之上。

    光融之后,现出功德佛另一宝身!

    那佛……一探手,握住金钴杵中间地握手,上下金刺一道威压无比的佛光射了出来。

    易天行召回黑铁棒,面无表情地往后疾退数公里远,一路激起沙石无数,恰恰避开了金钴杵上射出的无上佛光。

    只见地面前,被佛光耀过之处,不论花草蚁虫,均安然仰躺,似乎无比畅意,却再无一丝生气。

    ……

    ……

    易天行仰首,微眯着眼,看着天上飘浮着的善功德佛的佛身,看着那团金光,幽幽道:“梅岭之上,早见过伪佛,你又如何能拦得住我?,

    这位善功德佛法力果然高强,竟然能在三昧真火袭身之时,遁于高天之上,重复佛身。

    但饶是如此,这位无名之佛的双眼之间依然流露出大恐惧。

    他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童子三昧真火已成,想来菩提心已经纯熟,不日即将圆满。”善功德佛愈发小意说道:“既然将成圆满,何必困于一应情绪苦扰,而撕扯不开?”

    “我没有烦恼,我只是要去须弥山,你不要拦我。”易天行顿了顿又耻笑说道:“而且你也拦住我——连恐惧的情绪也摆脱不了,何敢称佛?”

    易天行的一生,还未曾见过佛,但他见过坚毅弘忍地大普贤菩萨,身边还有一个逐渐醒过来的文殊菩萨,他知道,真正的佛,虽不是断情绝性,却肯定要比天上这位像模像样地多。

    “论是在人间还是在佛的世界上,都没有那么多佛。”易天行接着对高天之上飘浮着的善功德佛清声说道:“你不过是个金身罗汉的修为,顶着佛的大帽子,不嫌累吗?”

    善功德佛黯然无语。

    易天行摇头讥笑道:“我也知道,西天之中,有诸多佛,但那不过是名誉称号罢了。你要知道俺在人间时,俺那大学里倒有几个明星当着名誉教授,但有谁会认为他们会教书的?”

    他伸出细长的食指,很无礼地指着天上的善功德佛:“你个破名誉佛,退吧,别拦着我。”

    如何退得?身居佛位,却没有佛的实力,这位善功德佛若干年来,一直守在通往须弥山的道路上,并无一人来过。

    如今易天行是第一人,善功德佛本想与人为善,劝其赴净土,奈何遇着一位不讲理的家伙。

    天上数道金光闪过,黑铁棍复了本形,耀着讲理的光芒,一次复一次重重击打在善功德佛的金钴杵上,一连串响声响起,末了处响声渐渐变得难听起来,像打破锣一样。

    金钴杵裂开了。

    善功德佛佛身不败,没有受伤,手上趁手的法器却被易天行砸成了齑粉,纷纷洒洒从高中落下,宛如下了一场金雨。

    易天行化作一道清光,刹到善功德佛的身前,右手从金棍里拔出那柄凶气十足的诛仙剑,狠狠地戮进了善功德佛的佛身之中。

    诛仙不诛佛,佛身不败,所以这一剑并没有给善功德佛带来实质性的损害。

    善功德佛口中佛经不断,静神宁意,双手夹着那柄凶剑,拖着易天行往云海深处,净土方向去。

    虽是名誉职称佛,那也是很恐怖的存在。

    ……

    ……

    一佛一人,*着仙剑为引,穿在一处,以可怕的速度穿云而飞。

    一根金棍正飘于二人上空,与善功德佛送出体外的佛言之力抗衡着。

    易天行完全掌控了局势,凑到善功德佛如白玉般的耳旁轻声说道:“告诉我,我师公在哪儿?”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把诛仙剑,青色的剑刃上,恐怖的三昧真火开始蔓延开来,焚灼着善功德佛的佛身。

    剑穿在佛的肉身之中,火从剑中起,就像在烤祟肉串。

    一阵焦糊味中,善功德佛的眼角微微颤抖,似乎十分痛苦。

    善功德佛微闭双眼,柔顺的眼睫毛遮住了双眼,遮住了这天。

    漫天业火如红莲般绽放,将二人裹在花骨朵里。

    火尽之后,空中再无一物,善功德佛便这样被易天行生生炼了。

    ————————————————————

    落在地面,易天行面无表情地召回天上乱飞的金棍,随手将右手握着的诛仙剑合入金棍匣中,自神识里调出地图,便再次前行。

    前路之上,不知又将遇着何佛何圣何罗汉,何足道也。

    往前走了数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挠了挠脑袋,心想自己啥时候成这种酷哥哥了?居然杀佛都不眨下眼睛的,心态有点儿沧桑啊,唉唉……

    茫然间,他有一种很熟的感觉,那是在人间六处后小山谷里乱杀人时的感觉,不由得回头向很远很远的后方望去。

第五十一章 须弥山上

    在不同的传说中,须弥山的模样、大小、方位说法各异,甚至有大相径庭处,有的流派说,须弥山位于宇宙最高层级的天中,山中异花金殿,清香轻拂,佛居其中。

    还有一个说法是:须弥山乃三界之中心,其广大无比,外有七座金山,名字就不抄了……与这七山相连有七海,是为内海。七山之外有铁围山为外限,这便是所谓外海,在外海之外,便是西游记上曾见着的那四大州了。

    易天行无法从多达几十种的说法里,找到哪种是真实的,他只是知道须弥山是一座山,山上有庙,庙里曾经有个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和尚。

    或许须弥山已经颓败久了,所以净土方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经过与善功德佛的一战后,易天行踩上那宛若景玉般的石板路,沉默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是一片黑暗的空间,但他并不皱眉,只是遁着识海里的地图识记往前行着,心志坚定不二。

    走过黑暗,便是金光,一片金光。

    易天行搭着手蓬,踩着黄褐色的岩石上。举目向前方望去,知从何处散来地光芒,映照在这个天地里,七座黄褐色的小山在这空间中飘浮着。下来根本毫无着力处,也不知道这么重的岩石山是怎样停留在半空之中的。

    光芒本来无色,但映照在这黄褐色地山岩上后,顿时被反射出类似于金光般的光线,弥漫在这个空间里,看上去不不无比。

    七座金山飘浮在宁静的空间中,缓缓移动着,与巨大的空间相比,显得无比的渺小。

    而在这七座金山的拱绕间,有一大片云雾遮住的所在。那处白雾弥漫,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但随着金山的移动。偶有金山遁入雾后,要许久才能出来,可以想见那片地方极为巨大。

    金光渐盛,白雾渐散,雾后那极为庞大的所在,终于缓缓显出了真容。

    ……

    ……

    黑色的山岩,残破地石阶。杂乱的草木。

    白雾之后,缓缓出现这些景象,但与整个比起来,这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缓缓地,全部景象出现在易天行的面前。

    虽然此时易天行还在小金山上,离那处有数千公里之遥,但他依然止不住张大了嘴,看着那个从迷雾中缓缓显出真容的庞大山峰,看着那山雍容而尊贵地俯视着空间里的一切。感受着那股因为巨大而带来的压迫感,喃喃失神叹道:

    “额的亲娘咧,好大一个山包包。”

    不知其方圆多少里。不知其上下多少米,悬崖陡峭,如巨镜垂于天,高山厚土,浮于空间之中,缓缓移动,一股可怖的压迫感油然而升,庞大地体积自然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好一座巨山。

    好一座须弥山。

    易天行一脚向前,踩在山巅的黄石之上,挠了挠脑袋,看着面前这令人无比震撼的景象,半天说不出话来,着实被这个宇宙间难得一见的大石山给震了。

    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海在哪儿呢?”

    既然须弥山旁果真有七座金山,那山与山之间的内海又在何处?这个问题虽然有些费脑袋,但也不会让易天行产生什么根本性的苦恼,他皱皱眉头,看着数千公里外的那个“大石疙瘩”,脚在黄褐色的山石上轻轻一踩,无数道云丝无由而生,丝丝绵绵裹住了他地小腿。

    将身形一看,手握铁棍,便化作一道金光,直奔须弥山而去。

    ……

    ……

    飞的愈近,须弥山便显得愈加庞大,那股天生的压迫感也更具威力,让易天行地飞行姿式都变得扭曲怪异了起来,似乎那座佛家圣山有些什么特殊的魔力。

    离须弥山还有数十公里处,易天行的云诀终于支撑不住,灵台一懈,便松了开去,整个人飘浮在山前的空间中。

    他叹了口气,旋又喷出天火,化身阿童木再次起飞,心里暗暗可惜陪伴自己苦旅数月的那双破草鞋。

    草鞋遇火即融,化为青烟,而易天行也借着天火反冲之力,冲破须弥山那无形的束缚,飞入山中,眼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山谷残阶败树,一股莫名的情绪迅疾占据他的胸臆。

    “噫?”易天行本来准备直接飞到须弥山的最高处,不料一入结界,便感觉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从脚下某处传了过来,虽然他此时的神通境界应该足以应付这道力量,但他不知道这座巨山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古怪,所以不敢造次,而是依顺着那道巨力,缓缓降落到地面上。

    山脚下的地面是绿草如茵,一大片铺了开来,看着很是悦目,不知为何是平看的一块,不远处便是山脚,那处有些参天树木,易天行叫不出来名字。

    绿草之中,有些地面流水正缓缓流淌着。

    抬头望山,直到脑袋快要掉下来了,易天行才看见这巍然须弥山的全貌,庞然大物。青石为峰。

    高山仰止,确实是很让人震撼的感觉。

    像一条灰龙,易天行咚咚踩着地面,飞掠过草坪。掠上看着有些残破地石阶,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上跑去,沿路不及看风景,只是觉得那些残破的庙宇和石门让人感觉有些凄清。

    不时有些沾满了灰尘的莲花座在他地身旁向后掠飞。

    须弥山确实败落了,试想当年,佛祖在时,此山乃三界中心,八方罗汉来拜,法会一开经年,焚香颂经。异禽汇聚,善知识德长老无比欢欣而坐。

    而五百年前佛祖去后,此山便也成了死山。佛门的中心,如今已经转到了西方的净土。

    须弥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和崇高地位,只空留下这一大处青山无语。

    ……

    ……

    易天行的脸色越来越静,瞳子里越来越清明,眉头却是渐渐皱了起来,佛经中曾言,欲界之中。六欲天有好几位都住在这须弥山中,那些也都是很牛的人物,连帝释天也在此处,想那净土再猛,也没办法将须弥山扫干净吧?为什么自己这一路上山,眼中所见,除却青山还是素山,一个活人也不能看见?

    他的心中本就有大疑惑,如果佛祖真是被净土界的阿弥陀佛领着大势至菩萨给暗中害了。那须弥山的反击力量也太弱了些吧?

    更何况,易天行自从在天袈裟大阵里见识过佛祖留下的万丈金光后,对于佛祖地本事有了真切的感受。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够害得了佛祖。

    那可是天上地下,唯他独尊地牛人,怎么能轻易被人害了?

    任我行被东方不败整到地牢里,那是因为老任糊涂。花白老人家在塔里吃苦,那是因为他不够智慧。武灵王被饿死,那是他傻。

    可仙佛的世界一样,这是一个纯粹*拳头讲道理的地方,想造反,想夺位,就必须得有那个力量。

    易天行认为有谁能比佛祖的力量更强大。但事实摆在眼前,净土界一直在阻挠着须弥山的复兴,一直在阻挠着普贤、文殊两位大菩萨寻找着真相。

    “唉……”易天行叹了口气,顿住了身形,看着须弥山顶那一排矮矮的草房子,决定暂时不想这些,先去找找师公的下落。

    这一排矮矮地草房子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本以为须弥山顶一定是金碧辉不,即便如今破落,但至少也能有些当初盛时的残景,不料竟然就是这样一排平凡的有些过分的草房。

    山腰间还能看见许多宏伟的建筑残垣,这山顶竟然如此普通。

    他挠挠脑袋,行走在这些草舍中间,忽然间眼睛一亮,发现这些草舍恰好围成了一个有缺口的圆,而在缺口那处,正摆放着一个石块砌成的法坛,法坛之上是一大块黑色的石头。

    黑石平滑,半透明地,看出来是什么材质,但总感觉里面正隐隐透出某些极高明的气息。

    易天行灵识一动,知道这便是真武大帝所说的黑石坛,抬步便往那处去,料一抬步……便听见一道雷声!

    ……

    ……

    “哗!”一声巨雷响起!

    易天行捏起道诀护住心脉,念起经文遮住六识,体内金莲青菩提猛然大惩,手举黑铁棍,傲然向天,准备迎接可怕地力量。

    半晌之后,没有雷电避下,须弥山顶什么动静也没有。

    易天行就保持着举棍向天这样英勇的姿式,脸色不免有些尴尬。

    又一道巨雷响起,这次易天行没有冲动,而是将神识洒开,去寻找雷声的来路,不料发现雷声居然是从须弥山顶这些残破草舍里的一间中发出的。

    易天行愣了愣,心想这是什么古怪,什么样的法器光发声音打人?

    正想着,雷声又响了几次,然后缓缓安静了下来。

    那间茅舍的门咯吱一声,被缓缓推开。

    易天行眉尖一皱,瞳孔微缩,将境界提至最高,刹那间移形换影,疾退数公里,将自己隐在山顶一方巨石之后。

    不知道此时此地,依然停留在须弥山上的人,究竟是何方神佛,易天行居然直到此时才发现对方的存在,看来是个很恐怖的人物。

    从茅舍里出来的是一个和尚,当然,这须弥山上也只有和尚。

    不过这个和尚一般,生的是肥头大耳,光脑门子上油光锃亮,体形巨胖,一件破袈裟上全是油渍污痕,眉眼极阔,看着有些憨态可掬,偏生眼光偶尔一闪,却是寒意大盛,充满了狡黠之意。

    这胖和尚走到黑石坛前,打了个呵欠,看来还没有睡醒,这呵欠一打,只见山顶风起云动,将稗草吹的四处乱舞。

    须弥山久已破落,偏生山顶还显得比较整洁,但黑石坛下依然生出少素草,看着有些荒芜。

    胖和尚嘟哝了几句,看脸色似乎是在埋怨什么东西,右手在空中一招,不知从何处空间里招出一个钉钯来,那钉钯不多不少,正好是九个齿,寒铁齿不知多少年没做过农活了,所以看不出本身的色泽来。

    胖和尚嘟哝完了,一屁股坐在黑石坛下,很随意地用钉钯锄着坛下的草,好不容易弄完了,他又起身,撅着肥肥的大屁股,吭哧吭哧爬上黑石坛,将自己袈裟的袖口一卷,充作抹布,在黑石之上马虎无比的抹了两下。

    做完了这个工作,似乎这胖和尚又没有什么事情做了,他看了看四周,面色有些呆滞,下意识里揉了揉鼻子,抱着钉钯,便在黑石之旁坐了下来。

    微风从山顶拂过,胖和尚抱着钉钯又准备睡觉,有些迷迷糊糊说道:“佛祖骗俺净坛使者可以吃万家,哪里知道居然是个清洁工的买卖。”

    过了会儿,胖和尚渐渐睡熟了,在睡梦里打起鼾来,鼾声如雷。

    真如雷,先前易天行小心提防的天雷,便是这位仁兄的鼾声。

    偶有梦话一两句:

    “大师兄,你可得来早点儿接我才成,师父他不肯走,我可没办法。”

    “你这泼猴……得罪了佛祖,害得俺的仕途也灰常黯淡……泼猴!……美人儿,广寒宫里可寂寞?……”接着是一阵吸口水的声音,“美人儿……鸡腿儿……”

    ……

    ……

    易天行从藏身的巨石后走了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胖和尚的身边,蹲了下来,以手撑颌,看着这和尚的眉眼,听着这和尚的梦话,渐有微笑浮上脸颊。

    见着传说中的师叔了,他自然开心,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有些酸酸的,如果不是看着师叔身上衣服油腻,或许他真有抱着对方大哭一场的冲动。

第五十二章 师叔你好

    “拜见师叔。”

    易天行轻轻半跪在胖和尚身边,双手合什,恭敬说道。

    胖和尚还以如雷般的恐怖鼾声,震得须弥山广弗无界的山顶上劲风大作,却毫无一丝醒来的迹像。

    易天行苦笑想着,这位师叔倒真如传说中般嗜睡,挠了挠脑袋,有些无奈地凑近了些,凑到胖和尚耳朵边上温柔无比轻声说道:“悟能,开饭了。”

    ……

    ……

    胖和尚双眼猛睁,两道寒光射了出来,翻身而起,挟山间风云而动,肥胖的身躯在空中极灵活地一转,九齿钉钯出手,狠狠地向着半跪于地的易天行砸了下去!

    轰的一声巨响。

    易天行跪在地上,双膝沉入坚硬的青石中,石粉猛地溅了起来。

    他双手举着铁棍,牙齿紧咬,唇边露出一丝深深的印记,双臂上的袍子被肌肉震成布丝,飞舞在空中!

    铁棍之上,是那恐怖的九根寒铁利齿。

    “力气不小。”胖和尚冷冷地看着钉钯下的易天行,两道寒光从他的脸上扫过,旋又扫过易天行一直举着的那根黑铁棒子。

    胖和尚微微皱眉,瞳子里闪过精光数道,哪还有半点儿憨傻的感觉,倒像是个城府极深的算士。他缓缓收起自己的九齿钉钯,复又坐到了地上,轻拂身上袈裟染着的青石粉。斜乜着眼打量着易天行。

    易天行咳了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被这师叔地目光看得不善,赶紧重新行礼道:“易天行参见二师叔。”

    “易天行?”胖和尚淡淡道:“你改名字啦。童子你从哪里把我师哥的棍儿偷了?”

    易天行一怔,心想怎么这些人都能看得出来自己是个什么子狗屁善财童子?

    “我家本在人间垃圾场边,青春期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菩萨把我扔下去受罪的……”他赶紧把自己在人间的过往,以及老猴如今地情况给这位大爷讲了一遍。

    ……

    ……

    “师叔,情况便是这个样子嘀。”

    这是易天行的总结陈辞,说完之后,他歪着脑袋,眯眯笑着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师叔。

    在易天行讲故事的过程中,他的二师叔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式,就是半仰躺在黑石坛上。眼睛睁的浑圆,时时喘两口粗气。看来他对这些事情也挺感兴趣。

    故事终了,悟能同志也眯起了双眼,看着易天行的眼,半晌没有说话。

    一阵尴尬的沉默,正当易天行快要承受不了这种黑白默片的压迫感,愤而高歌流行曲地时候。

    悟能同志说话了。

    话未出口,先是一阵极其快意。极其嚣张的笑声。

    “哇哈哈哈哈……”一阵狂笑,悟能地血盆大口显得更加恐怖,从那张大嘴里喷出的气息不知道是啥味儿,薰的易天行赶紧捂住了鼻子。

    “哈哈哈哈。”悟能笑的肚子都痛了起来,抱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在黑石坛下打滚,说话都显得不那么利索:“你……你……你……你这泼猴也有今天啊。”

    “哈哈哈哈。”

    ……

    ……

    易天行傻了眼,心想这位师叔别是犯了失心疯——他知道老猴五百年囚居生活,怎生如此高兴愉悦?

    笑声逐渐低落下来,笑声里渐渐生起阴寒之意。悟能眯着他的双眼,双眼里阴毒之意渐起:“你可知晓,其实这一千年来。我都不怎么服你师父,那只泼猴。”

    易天行一怔,心道别又出一椿什么陈年破八卦。

    好家彩,悟能下面的话比较*谱:“我早就和猴子说过,别仗着自己会打架,就四处得罪人。当年他得罪那些小神小菩萨地,还有佛祖给他撑腰,怎么嘀,佛祖也算是俺们这门的老大。但那猴子性子太辣,末了终是得罪了佛祖,被赶出了须弥山,师傅也被囚了起来。”

    悟能寒寒的话语继续响起:“那破猴儿害得师傅和老子在须弥山好没脸面,后来佛祖不见了,阿弥陀佛也没有正眼看我,我便装傻充愣,呆在这须弥山上,本想着将来如果看见那破猴儿,一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易天行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二师叔的回忆,问道:“须弥山已经破落,六欲天看样子都离开了,为什么净土方面能够允许二师叔您留在这里?”

    “因为这天上地下,从来没有一个厉害人物会认为……一个贪吃好睡,贪生怕死的家伙,能给他们带去什么麻烦。”悟能微微笑着,笑容里却是饱含着知天不顺命,心机沉沉的味道。

    “嘿嘿。”易天行奸笑着,明白这头猪的意思。

    “别打扰老子发狠!”悟能省过味儿来,骂道:“我本想那破猴整了一堆烂摊子,害得老子都没好日子过,这几百年里,不知道骂了他多少遍。哪料到,他比老子混得还惨啊,这多遍口水算是白费了……,

    “哈哈哈哈。”悟能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想到大师兄这五百年来过的不如意,让他也开心了许多。

    “疯猪。”易天行在心底深处骂了一句。

    不料悟能忽然话风一转,阴森无比说道:“究竟是哪个王八蛋的,居然敢关老子们敬爱神勇地大师兄?快入屋收拾果脯,我这便随你下山。去找那厮搏命。”

    易天行又一怔,心道二师兄这话说的何其大义凛然,勇不可当?可实在是不符合他地性格啊,转念一想。易天行便想明白了其中原由,苦笑着摇摇头问道:“师叔一定猜到是佛祖关地师傅。”

    悟能一窒,有些不好意思,腆着脸道:“那又如何?”,当

    易天行叹气道:“师叔也一定知道佛祖不见了,连普贤文殊两位大菩萨都找不到。”

    悟能挣红了脸道:“那又如何?”

    易天行苦笑道:“佛祖是关老猴的大仇人,你我又找不到佛祖,怎么报仇?难怪师叔说的如此大义凛然,想来师叔想地是下山为师傅报仇,只怕是想下山去过花花日子。

    被易天行说破了心思,悟能厚脸亦红。讷讷道:“你这童子好不厚道,怎将俺心思全数说了出来?”

    “可是师公还在天上。我们不好单独回人间吧。”

    “师傅这个……”悟能忽然压低了声音骂了句类好象“迂腐、呆头”之类的话:………禅心坚定,一昧苦修,我劝不动他。”

    易天行微微笑道:“师公在哪里?二师叔,你得领我去啊。”

    ……

    ……

    “接他作甚?”

    “定心真言除了观音菩萨之外,便只有师公会使,菩萨那厮怎么可*,所以得找师公。”易天行解释道:“师傅被困在归元寺里。无上佛光太厉害,还有定心真言催动他手腕上的那个乌金镯子,所以得想办法。”

    悟能听完之后,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才咧开大嘴幽幽道:“我估计,师傅去了,也帮不了大师兄什么忙。”

    易天行一惊。心道如果师公也不能帮着把师傅从归元寺后圆的茅舍里解救出来,那自己上这趟天岂是搞了趟零团费凶险旅游,屁用处都没有?

    悟能接着皱眉道:“我今天第一次知道。这五百年里,我们敬爱的大师兄,居然是被伟大的佛祖关在了人间,这就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易天行其实猜到问题是什么。

    “为什么?”悟能喘了两口粗气,盯着易天行的双眼,冷冷道:“就算猴子给佛祖酸果儿吃,佛祖也没来由将猴子再关五百年,你真当这是熟练工种吗?前关五百年,那是为了让师傅成就佛位,这后关五百年,总得有点儿说法才成,佛祖可没有什么暴力倾向,也没有禁室之癖。”

    易天行愁眉苦脸道:“这些问题,我与师傅也参详过,只是没个答案。但眼下的问题是,净土宗正在人间追杀须弥山的后人,普贤文殊被杀的凄惨,满天罗汉险些永难超生。师叔啊,小子我现在面对地就是这个状况,所以蛮急着让师傅脱困,如果他出来了,估计什么大势至菩萨也没那胆子再去人间乱整。所以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把师傅救出来,而是寻找他为什么被关地理由。”

    “。”悟能很哲学地摇摇手指头,很坚定地说道:“任何事物,我们都需要学会寻找本质。如果知道敬爱的大师兄为何被关,也就知道伟大的佛祖在想些什么。说不定也就知道佛祖为什么不见了,也能找到净土那边为什么一直要阻止须弥山众寻找佛祖的下落。”

    他压低了声音,很神秘地对易天行说道:“如果找到原因了,我们就可以和阿弥陀佛谈一谈,喝喝茶……”他呵呵笑道:“大家可以心平气和嘛,干嘛一定要打打杀杀的。”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位怕死怕到这样境界,能找到这么复杂的借口,倒也算是厉害。

    “猴子被赶出须弥山之前,曾经和佛祖在这山后面的果圆里聊过一次天。”悟能说道:“那天我正在厨房里偷菜心吃,所以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师傅从那天起就开始哀声叹气了。”

    他望向易天行,摇头道:“师傅取经之后,一直心情挺好,成日价笑地跟个新娘子似的,偏偏那天之后回复了愁眉苦脸,所以我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

    他接着说道:“后来猴子走了,佛祖忽然也不见了,阿弥陀佛带着诸天罗汉来了须弥山,当时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正领着三十六罗汉去各界寻找,所以须弥山上没什么厉害人物,六欲天那些家伙也是有奶便是娘的无耻之辈,所以就随阿弥陀佛走了。”

    “不流血政变。”易天行点点头,表示了理。

    “阿弥陀佛走之前,和师傅找了个安静地方说了几句,出来后,也没有罗织什么罪名,反正就把师傅给流放了,关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悟能冥思苦想,“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师傅会那么听话,观士音菩萨为什么又没有说什么。”

    “后来呢?”易天行有些疑惑,问道:“须弥山所有人都走了,就您留了下来。”

    “阿弥陀佛看了一眼黑石坛,然后吩咐我在这里守着,天天打扫卫生。”悟能骂了一句娘,“就是你后面这个。”

    易天行往左手方看去,看见悟能师叔正*在那个黑石坛上,黑石玉润,里面气息流动,却看不分明,感觉十分古怪。

    ……

    ……

    “师叔忍辱负重,一心守护师公,师侄感佩。”易天行忽然正色向悟能行了一礼。

    悟能不耐烦道:“俺老……悟一向贪生怕死,你这童子,溜须也不是这般溜法。”

    易天行微笑道:“师叔既然说过曾经问过师公走是不走,想来也曾经试图将师公救出那禁锢之地。依师叔性情,若不是有天大羁心事儿拖住了你,你又怎生耐得了这五百年须弥山顶的寂寞。”

    须弥山顶有风轻拂,吹到二人的面颊上,令二人无比惬意。

    悟能解开袈裟衣襟,裸出鼓似的胸腹,懒洋洋躺在黑石坛下,哼哼道:“老子是哲人,所以懒得挪地方,可不是想去救那娘们师傅。”

第五十三章 果园之辩

    哲人猪师叔在久无烟火气的须弥山高级厨房里做饭,为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来访者接风洗尘。

    易天行一个人在山顶散步压青草。既然已经来了须弥山,不日便能见到师公,他便也没有最初那般着急了。

    五百年亦是弹指,又何用在乎数日闲时。

    只是有些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中年男人的情绪如今占据了易天行的脑袋。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撑着那块黑石板小小发了一会儿呆,眼睛里闪过蕾蕾的秀发明眸还有小易朱的可恶模样,又想了一下叶相僧这家伙愈来愈清俊的脸,偷笑想着,如果回到人间了,叶相这家伙该会变成一个小婴孩了吧?

    思乡完毕,他眉头一皱,将自己的神识小心翼翼地度入了肘下的那块黑石。

    黑石并不是纯黑一片,里面似乎有不少奇异的幽蓝光芒在缓缓流淌着,就像是宇宙间永恒变的星辰夜幕。

    但出乎易天行的意料,当他将神识度入黑石之后,发现这奇异黑石之后竟是空荡荡的一片,任他如何操纵神识万里,也接触不到任何真实的事物。

    这黑石就像是一扇门,门后空无一物。

    他摸摸鼻子,眼角闪过一丝冷峻,不知为何,没有继续再试,反是负起双手向着须弥山极阔大的山顶后方走了过去。

    ……

    ……

    漫步荒草间,他不知觉来到一片山林之中。林间有风,风却没有方向,只是四面八方柔柔吹拂着,吹的林子里地那些树木东倾西去。似乎精灵在跳舞。

    一阵风略大了些,吹落了一个硬物,砰的一声落在了易天行的身前。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一颗已经熟的快要烂透了地果子,由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你帮牛顿解决了问题,难道这次又准备来帮我解决问题?”

    话一出口,他便忽然想到那年从西藏回来后,在归元寺后圆里与老祖宗之间的一番对话,不由眉头紧锁了起来。抬目向四周望去。

    四周的林木上结的全部是果子。

    或红或绿或黄,或圆或扁或奇形怪状。

    无数果子。生于林木之间,展示着自己与众不同的笑脸,沉甸甸地拖着枝头,压成无数道弯曲的曲线,像是在对林子正中的易天行行礼一般。

    易天行伸手,一道无形的力量破空而去,自弯腰树梢上摘下一颗青黄相杂的野果儿。用手胡乱擦了两下,送到唇边,啃了一口。

    哎唷一声,他险些被酸倒了牙,呸了两下,把果肉吐到地上,骂咧咧道:“好酸的果子。”

    他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老猴说地那番话。

    ……

    ……

    “我把酸果儿给佛祖吃了,嘻嘻。”

    ……

    ……

    易天行眼前一片恍惚。神识不定,似乎仿佛能看见五百年前,在这个已然破落的果圆子里。佛祖与老猴之间那段乏味地对话。

    林木轻摇下,一佛一猴相对而坐。

    二人身边散着一地果子,还有数瓶老猴从天宫里偷来的好酒,须弥山顶清光弥漫,二人沐光对酌,偶有说话。

    “悟空啊,这果子吃了之后,果核怎么办呢?”

    佛祖宝像慈悲却模糊,看清五官,只是淡淡宁静雅气从佛身上散发出来。

    老猴虽披着袈裟,却依然一个顽兽模样,身体里全是不驯之意,咧嘴尖声道:“佛祖想甚?果子吃完后,果核扔了便是。”

    佛祖微微一笑,并迷惑,却依然发问:“果核扔进地下,又长出果树,又结出酸果,怎么办?”

    老猴将袈裟的下摆卷了起来,啜了两口酒,辣的直吐舌头,半晌后才听明白佛祖的话,直愣愣嚷道:“你这大智慧的,怎比俺家还要糊涂,结出果子来,自然便是吃了。”

    “那吃了之后,这果核又怎么办呢?”

    佛祖双眼里饱含着无穷慈悲之色,悲天悯人道:“怎么办呢?”

    ……

    ……

    老猴怔在原地,下意识里伸出毛茸茸的手背去探佛祖额头,看他是不是烧糊涂了。手伸到一半,才发现这举动有些造次,嘿嘿尖笑着收回手来,扯着袈裟一角使轻抹了两下嘴边酒涎,讥笑道:“别是过糊涂了,怎么尽说这些胡话。”

    佛祖也不动怒,也未叹气,只是微笑着问:“总得有个尽头啊,果核生树,树结酸果,果留果核,生生不尽,何以了局?”

    沉默了许久。

    这种哲学问题终究是撩动了老猴压抑已久地暴厉情绪,猴儿自然不打擅长什么机锋,未免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尖声喝道:“既然如此,捏碎俅,还想个屁。”

    咯的一声轻响,老猴手上的深褐果核被两根铁手指轻松捏成无数碎片,籁籁响着,散落在了林子里的地面上。

    佛祖又是一笑,双手合什,对着老猴行了一礼,轻声念了句什么经文,起身离去。

    空留下果圆里的丈二猴子,一肚子闷火。

    光线渐渐变幻,易天行猛然从眼前的幻境中醒了过来,额上似乎流下无数道冷汗。

    他下意识里一摸,才发现额上一滴汗也没有。这和他本身的体质有关系,从小到大,他就没有流过汗,但识海里感觉到自己流冷汗。这足以证明他内心地惊惶不安。

    看完这段果圆子里五百年前对话之后,易天行的心里充满了惊恐和惘然,这种惊恐和惘然来得毫无理由,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能听懂佛祖在与老猴对话最末时说地那句经文。

    虽然那句经文似乎是梵文,又像是某种古语言,但一入易天行耳中,他便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这句话,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太多地东西,陪伴了他太久。早在一九九四年地那个夏日池塘里。他初悟道性的时候,便曾经见过这句话以满天金字的形式。飘浮在他的眼前。

    当时的他不明白这些梵文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逐渐苏醒过来,从一个么体坚硬的人类少年,变成了一个佛法无碍的修道天才。

    这句话,便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

    ……

    “出息入息时,正观无常相。息法次第生。展转更相因,乃至众缘合,起时不暂停……”

    易天行皱眉着,盘膝坐在果圆里的黄土上,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在畏惧着什么,只得用禅经中地止观法门护住自己心神,方能稍减心头烦闷。

    ……

    ……

    易天行第二次见到佛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在武当山上。当时真武威压,外有天火,他昏迷而去。昏迷之前,先是听着吴承恩老先生地段子,知道是自己修为即将大增的前兆,而在昏迷之中,却是悠悠看着那段梵文经文。

    但直至那时,他依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至日后修为大成,终于即将破空而去。在六处后的小山谷里,面对着泰临川与扎什伦布寺的大喇嘛,他便要踏出那一步,那神与人分野的一步时。

    自谷外飞来无数禽鸟,于高天之上排成一行奇怪的字符。

    易天行神游体外,终于大成,终于明白了这些字的意思,便是在小池塘里看见地那些梵文的意思。

    很简单的四个字。

    “有生皆苦。”

    佛祖与老猴“果核之辩”最后说的,便也是这四个字。

    “有生皆苦。”

    ……

    ……

    易天行盘膝坐在须弥山后的果圆里,呻吟着说道:“有生皆苦啊。”脑子里回忆起了自己这一生的诸多过往,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六处后的小山谷里为何那般漠然杀人,视性命如无物。

    受这四字真言感召,其时的他与小易朱神识深处,便是以为,抹去一个生命的痕迹,是解脱对方,而非暴戾。

    很荒谬,很混帐地逻辑。

    却不知道佛祖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瞎想挺没意思。”

    果圆口子那里,一颗果树下,悟能二师叔正一边啃着根老玉米棒子,一边含糊清地说道:“佛祖,大菩萨,这些修行快到极点的人最没意思,什么话都给你说明白,如果你老想着他们说过什么,会糊涂的。”

    易天行勉强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行了一礼道:“师叔教我。”

    悟能摸了摸自己圆滚滚地肚子,讥讽道:“教你甚事?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若不在乎我那师兄脱困,不在乎文殊死活,只怕还在人间快活度日。如今这境地是你自己所选,自然要你自己苦恼,与我何干。”

    易天行苦笑道:“暂且不理这些,只是若我们要接师公去人间,只怕净土方面干,到时打架,还要师叔帮手。”

    “傻瓜。”悟能冷笑着,伸出一根圆滚滚的手指摇了摇:“是观音菩萨扔你下去,又是她诱你上来,自然有事情她要你做,你连她面都未曾见得,又怎知道该做些什么?她既然要用你,自然不会看着你被打入幽冥。到时候有她这个大帮手,你又怕谁?”

    易天行一怔,心道这位二师叔怎么看着这么像老奸巨滑的军师人物?

    “随波逐流而已。”悟能似乎看出他心中疑惑,像个老哲人一样喟叹道:“人生在世,总要有个活头,我就是想过的舒心一些,贪欲太盛,所以千年之前,很吃了些苦头。当年取经之时,菩萨让我护驾,我便护驾,既然别人用你,总会给你些好处,但至于具体我们出多少力,那就是另一说了。”

    他顿了顿,忍不住咧嘴笑道:“俺可不是师兄那等笃诚人,取经路上,居然和那些妖怪真打,也不看看那些妖怪身后都是啥人。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他打了那么多条狗,知道得罪了天界多少仙家。”

    “当然,他比俺厉害,所以得罪人也不怕。俺可行。”悟能又道:“所以出工不出力这种事情是做得的,反正这事情我早看透了,到末了也轮不到我们得好处,总不过是佛祖闲着无事看出来的一堆破事儿。”

    易天行苦笑道:“我若有二师叔这般胸襟,那倒也快活。”

    悟能呵呵笑着,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在易天行脑袋上疼爱地摸了两下:“你小子跟我不一样,佛道两家都争你,你和我师兄差不多,看来将来也是蛮厉害的人物,到时节,可得给你师叔些好处。”

    易天行语窒,半晌后道:“那是那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悟能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就算菩萨以后许你大好处,你也不要太拼命。”他扭头看了看四周,小心说道:“要知道你师傅那猴子,自命天生奇才,争勇斗狠,从服人,但取经之路最后,还是如你师叔我一样,看透了看白了,也开始出工不出如了。”

    “那倒是。”易天行也来了谈兴,骂咧咧道:“取到最后,居然整出一狮一鹏一象来当路障,这佛祖也太狠了些。”

    悟能看了他两眼,冷笑道:“什么狮不狮的,还不是文殊普贤这些大菩萨整出来的事儿。”

    易天行嘻嘻一笑,心想老猴被关在归元寺里,倒好象对叶相没有什么恨意,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悟能回思过往,叹道:“其实取经路上,没妖怪能奈何得了大师兄,他也看明白了,根本没妖怪敢吃师傅,所以后来他总在偷懒,遇着事儿了,便飞回天上,找那妖怪主子出手,顺便还可以享两天带薪假期,幸福着……只到遇着那鹏儿,师兄才算是起了战意,好生厮杀了一番。”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声:“那……鹏儿很厉害?”

    悟能白了他一眼,哼哼道:“佛道两家第一次争的就是那贼鸟,你说厉害厉害?”

    “啥意思?”

    “朱雀,听说过没?”

    易天行脸上青一阵白后阵,半晌之后母性大发,骄傲光泽上脸,说道:“不仅仅是听说。”

    那是,不仅仅是听说……是他生的。

第五十四章 鸟事

    可没听说过朱雀和大鹏之间有啥关系,一个是道家的神兽,一个是佛祖的亲信,怎么能是一回事儿?”易天行很糊涂。

    悟能将头扭转向山顶茅舍方向,右手轻轻一招,只见一钵热腾腾的菜便出现在他手上。

    他双手捏了个看不出名目的法诀,一钵菜顿时变作两钵,递了一钵入易天行手中,吩咐道:“吃,吃了再说。”

    易天行定晴一看,发现土黄色的钵子里是些粗粗的粉条一样的菜肴,混着浓浓的汁水,夹着几大块五花肉,上面洒着些葱花,看着倒是蛮诱人,闻着更是香气扑鼻,他夹了一筷送入唇中嚼着,叹道:“好几个月没有吃过饭了。”

    上天之后,便一直忙着打架赶路,也只不过喝了点儿老龟肉汤,确实有些馋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事儿,一怔道:“师叔,这钵饭菜有些犯戒。”

    确实,钵子里有肉有葱,自然犯戒。

    悟能正张着大嘴,呼啦呼啦鲸吞着,含糊不清应道:“谁管这个?几百年都没人管俺。”

    “那倒也是。”易天行眯眯笑着,赶紧吃饭,但吃了一块肉,又苦起了脸:“师叔……这是猪肉。”

    “啊?”悟能愕然抬头,半晌后始赧颜笑道:“忌这个,忌这个,这是金山的山猪。”

    ……

    ……

    叔侄二人大嚼完猪肉炖粉条,席地而坐。师叔开始给师侄解惑。他折了一根树枝当牙签,剔着牙里的肉屑,缓缓说道:“朱雀是道门神兽,大鹏是佛祖亲信。这只是名字一样。谁告诉你,朱雀就不能是大鹏,大鹏就不能是朱雀?都是凤凰屙出来地鸟蛋,有啥区别?”

    易天行听师叔讲的粗俗,不由嘿嘿傻笑道:“可也没人说过这两个家伙其实是一个啊。”

    悟能竖起一根白藕节似的胖胖手指,面上表情显得无比轻蔑:“你又如何能与那些世上凡人一般想法?我来问你,齐天大圣是谁?”

    易天行一怔:“当然是师傅啊。”

    “那斗战胜佛又是谁?”

    易天行更糊涂了:“还是师傅啊。”

    “一圣一佛,这能一样吗?”悟能嘲笑道:“既然齐天大圣能成为斗战胜佛,陵光神君又怎么不能是金翅大鹏?天庭封猴子为齐天大圣,须弥山封猴子为斗战胜佛。名字只是代号罢了。”

    他忽然神秘无比,压低声音说道:“见过凤凰吗?”

    易天行傻乎乎地摇摇头。

    “听说凤凰就是朱雀玄鸟。听说凤凰生的大鹏。”

    易天行听地忍不住想要骂娘,眉毛乱阜,强忍心头将面前这猪痛扁一顿的冲动,骂道:“如果凤凰就是朱雀,凤凰又生大鹏,你又说朱雀就是大鹏,那他妈的。岂不是朱雀自己生自己?操,什么狗屁玩意儿,自己怎么生自己出来?……这这……这也太乱态了吧?”

    悟能苦着脸,沉默了半天,然后抬首望天,做孤独状,悠悠道:“这能怪我吗?谁叫这老天他喵的就喜欢这么瞎安排哩?”

    “喵的。”易天行骂娘,被气的不善,猛地摔到地上。砸出一个人形大坑,哼哼唧唧道:“易朱是老子生的,但老子又不是什么爱玩自焚的凤凰。”

    悟能回过头来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许久之后,忽然眼中精光大盛,伸出肥手把易天行的脸蛋捧着,好一阵轻抚重摸,表情十分有趣,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易天行被这双肥手摸地直起鸡皮疙瘩,颤着声音道:“怎么了?”

    悟能收回肥手,支颌作思考者状:“确实挺乱的,我在想,如果你是凤凰,这事儿就比较能说地通了。”

    易天行没好气地呸了一口:“老子是草鸡!”

    “那你就是朱雀,朱雀是凤凰,凤凰生大鹏,你那儿子就是大鹏。”

    “呸。”

    “要不你就是大鹏,你儿子是朱雀,你们都是凤凰生的,那谁是凤凰呢?”

    “难道凤凰朱雀大鹏都是玩易容的高手?”

    “鹏是他舅,孔雀是他妈,孔雀和朱雀差一个字,难道是结拜兄弟?还是远亲?”

    “凤生雀,雀又是凤,这该叫乱伦,还是该叫自生?”

    “自生是一种生殖裂变,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双重鸟格呢?”

    “啊,这真是一个很复杂的哲学问题。”悟能拖着沉重的身躯,往林后行去,轻声吟诵,自言自语着。

    ……

    ……

    易天行真傻了,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半晌后,他想到一椿事儿:“管是凤凰还是朱雀,不都是一蓬火咩?”他似也有些痴了,忽然醒过神来,痛骂自己道:“管这些鸟事儿作甚!”

    古典记载中,朱雀乃是一种玄鸟,四灵之一,性火,亦有火中重生之能,故而后汉时,曾有人将其与火凤凰并提。

    而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从他一生下来,便被认为是朱雀,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当然,当他刚被生出来的时候,他还不是人,只是一只鸟,一只浑体殷红,腹部略白,神光灵动,可爱无比地小红鸟。

    后来小红鸟变成了肥红鸟,再后来肥红鸟变成了小胖子,再再后来,小胖子开始减肥。成功进化为微胖的少年郎。

    他甫一降世,斌苦便惊呼朱雀神兽,武当金殿里地那些老道士更是把他当祖宗一样的供了起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都认为这胖墩儿便是这一世的朱雀陵光神君。

    唯一曾经怀疑过这小家伙身份地。便是他的老爹,易君天行大人。因为易天行总以为朱雀这种漂亮至极的存在,应该是自己鸟儿子这样憨拙煞冷地感觉。

    但易天行虽然读过万卷书,但骨子里依然没有什么文化,对事情不求甚解,加上一直相信斌苦和武当掌教外加泰梓儿都不会糊涂到那种地步,所以他便接受了,不曾追究过事实的真相。

    所以……朱雀的名字,便一直安在了他地身上。

    这里所说的“他”,当然便是那位会喷火、会飞天、会撒娇、会扮酷、爱好用勃郎宁手枪挠痒的可爱无敌小易朱。

    ……

    ……

    小易朱从易天行的身体里钻出来时。还是一九九四年地那个初片。

    如果按人类的年龄计算,如今地他应该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但实际上。他看起来已经差不多十一二岁,面容清美,喜着白衣,手枪插于腰,长发系于后,潇洒小小少年郎……可惜略胖。

    小书店的一家人中,蕾蕾负责让众人安宁。叶相负责让众人头痛,易天行负责让众人批评,莫杀负责让众人花钱,老猴负责让众人……侍候着。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小易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是众人的开心果,也是隐形的大保镖。

    在叶相没有醒来之前,小书店里实力最恐怖的,其实是他。至少在易天行上天之后,他是小书店里最猛地一个人物。

    随着年月飞逝,春去秋来。小家伙也一天一天长大了,由鸟化为人,在易天行和蕾蕾妈的细心呵护下。也算是无忧无虑,健康积极地长到了如今。

    但孩子大了,心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他本来读的是省城的普通小学,但经历诸多事宜之后,易天行终于死了心,改成在家里上课,请的是家教。易朱对老师很有礼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早熟的懂事孩子,他的顽劣一面,也只会在熟悉亲近的几个人面前表露出来。但在易天行上天之后,易朱便很有礼貌地终止了学习,任凭蕾蕾如何要求,他也坚持这一点。

    然后便是天人之战,他随陈叔平往蜀中卧牛山,生擒了那个他已经忘了名字的仙人。

    其时,卧牛山中雷声震天,仙人解体,地塌谷崩,偶有彩虹一架,直通天穹。

    ……

    ……

    数月之前,彩虹之上。

    “喂,你叫什么名字?”易朱扑扇着身后那双朱红遮天地羽翼往天上飞着,一面问着在自己手心里看着柔弱可怜的仙人元神。

    这时候,陈叔平正领着陈三星梁四平往省城去,小易朱正领着这个可怜的元神往天上飞。

    “神君,小仙蒋雄。”这元神,便是随吕岳君下凡杀人地蒋雄帝君,可怜他命不好,被陈叔平和易朱这两个大凶人堵了个正着。

    “噢,蒋雄帝君,好象广东有个北帝庙里还供着你的像,你去看过没有?”高空的寒风吹拂着小易朱嫩嫩的脸蛋,他细声细气问道:“最近这几年我经常到处飞着去玩,发现真武这家伙的香火还蛮盛的。”

    “什么庙?”蒋雄帝君已经解体,像小金人儿似的元神全*小易朱强大的气息包裹着,才没有散去,自是害怕的不轻,抖着声音问道:“小仙久未下凡。”

    “好象是什么祖庙?”小易朱皱眉想着:“里面蛮多人玩狮的,前面还有一个大池子,里面放了蛮多老乌龟和鱼儿,看着真恶心。”

    “那确实恶心。”蒋雄的元神,诌媚笑着。

    小易朱咧嘴笑了:“你也是大人了,怎么这么不要脸,要知道那可是真武的庙,你说他的老龟恶心,回到天界去,你怎么交待哩?”

    蒋雄笑道:“陵光神君玩笑。”

    小易朱抖抖细如弯月的漂亮眉毛,细声道:“我是说真的啊。”

    蒋雄帝君的元神,险些吓得四处散开。

    易朱飞的极快,一对翅膀轻轻一扇,便顿时脱离了地球的引力,飞入了幽深的外太空之中,深蓝色的天幕,无数宁静的繁星,远处像个白球似的太阳,构成了一副极美丽的图画。

    易朱微微眯眼,少年郎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是易天行,易天行是土包子。

    他不是第一次跑到地球大气层外面来玩。

    这数年的人间生活,每当易天行与蕾蕾妈谈恋爱,玩亲亲的时候,每当叶相师傅去夜总会或者去医院的时候,他就会偷偷飞到世界各地,飞到地球之外的星系里面去玩耍,反正他飞的太快,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

    所以看着这外太空的景色,他并未露出惊艳的表情。

    他的生活本来就与众同。

    蒋雄的元神在他的手掌间闭目行着功法,半晌之后,才睁开双眼,诚恳拜倒在小易朱肉乎乎的手掌上,谢道:“多谢陵光神君护法,小仙感沛莫名。”

    这声谢是发自肺腑的,如果不是易朱以自己的天大神通生生遮遮蒋雄的仙气,当他解体之时,仙元与天地元气互相干扰,早就如吕岳君那般自爆而亡了。

    小易朱嘻嘻笑道:“谢不必了,给我点儿好处吧。”

    蒋雄恭敬道:“那是自然,小仙回天之后,定当沐浴焚香,日供奉神君。”

    昊天君吕岳已经死了,天庭如今又乱的一塌糊涂,蒋雄心里盘算着,如果能攀上朱雀陵光神君这个大*山,那倒也是不错。

    小易朱在幽幽的外太空里飘浮着,那双如火羽翼缓缓收了拢来,轻声道:“我不知道怎么上天,你带我去。”

    蒋雄一惊,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易朱微微笑着,少年的眼神里却是充满了煞冷之意:“如果是要你带我上天,我何必费这大周折保你这条小命?”

    蒋雄无语,知道自己生死全在这位神君手上,只得黯然一指太空中某处。

    那处月球静悬,千年不变。

第五十五章 终身大事

    月球环形山底,盲眼老仙人所在的洞府,入天界的必经之路,今日与以往变得都不大一样。

    盲眼老仙人惨惨摔在石桌之下,身周无数条暗红色的仙气之线缚着他,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看来被人打的不善。

    后方那个石板路里的薄膜也在不停颤动,里面流光动息,似乎正有人在使用那个上天的通道。

    四周一片狼籍,几柜书册半数乱散,半数被烧成青烟。

    洞府之中,满是焦味,伴随着盲眼老仙人呼痛的惨吟之声,显得异常凄凉。

    ……

    ……

    易天行上天的时候,特有礼貌,还特细心地准备了个真武门人的身份。

    他儿子上天的时候,却是玩这一套。

    ……

    ……

    与易天行一样,易朱在那个幽深的通道里,也迎来了无数密集的光粒子的洗刷。但他本来就是天生灵体,根本感觉到任何阻力,反是越飞越快,向着那传说中的南天门杀去。

    被他掌中天火护着的蒋雄元神面色无比惊恐,心想自己带着这小祖宗回了天界,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惩罚。

    忽然间,小易朱猛然一声大喝,身后唰的两声,巨大的红色羽翼猛地展了开来,在狭小的空间通道里,生生止住了身形!

    强行逆天之力,小家伙果然彪悍。

    小易朱挠挠脑袋。看着依然不停袭来的极细粒子,低头问掌中地蒋雄元神:“你自己能去吗?”

    蒋雄不解何意,却依然大喜道:“可以可以,由此路上去。元神经离水一洗,便能再入躯壳。”他想不明白,难道陵光神君不打算去天界了?

    小易朱呵呵一笑,道:“那你去吧。”一甩手将蒋雄的元神扔了出去,就像扔手榴弹一样。

    蒋雄元神伴着一声惊呼,倏乎间消失在空间通道里。

    不知道易朱为什么停在了这里。

    他东嗅嗅,西嗅嗅,就像是只小狗一样可爱,终于嗅到了什么,大喜之色浮还略显稚嫩的脸庞。咕哝道:“爹真是的,好好地路走。怎么偏偏要挖地道,害得我差点儿找丢了。”

    原来他是在闻易天行的气息,当初易天行上天的时候,便是在这个通道里斜斜炸了出去。

    天光从遥远的地方射了过来,穿透了易朱的身体,但那粒子风,却依然保持着强大的吸引力。易朱的脸蛋此时变得红通通的。虽然可爱,但实际上却表示他体内的天火已经充盈到了一种很可怕的程度。

    身后地殷红双翅撑在通道壁上,稳住了他胖胖的身子。

    他双眼中红光一现,一道天火射了出去,便对准易天行气息消失地那个地方。天火温度太高,纵使是天地造化的通道壁也禁不住,渐渐变得白了起来,似乎显得薄了许多。

    易朱上天,不是来玩的。是来寻父的。

    所以易天行当初被炸了出去,他此时也要烧个洞爬出去。

    南天门外,广寒宫旁。那个纤净无尘的碧湖之中。

    月海依然保持着湛湛清丽,湖水无一丝杂质,湖边白石也是干净无比,似乎这多年来都不曾变过模样。很久以前,易天行曾经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

    轰的一声巨响。

    一道水柱从安静地湖心中一冲而起,直起三四十丈,声势惊人,白浪打云。

    浪花顶端,有一个湿漉漉的微胖少年正睁着一双有些迷糊的双眼,看着四周的景色。

    水柱猛地落入月海之中,激起无数浪花,不停拍打着湖边的白石。

    千层雪。

    雪中,易朱胡乱擦了把脸,紧了紧快要被大浪冲掉的火烷布小内裤,右手抓着那件白色的外衣,便准备淌水上岸。

    刚才被巨大的水柱冲到天时,他看见湖边某处有一处宫殿,他准备去那里问问仙人,须弥山怎么走。

    不料刚走得一步,小家伙便发现这湖泊里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一个正拿湿衣服挡着自己赤裸身躯地可怜柔弱女人。

    ……

    ……

    嫦书娥姑娘今天又在洗澡——请原谅她,爱干净不是罪过,广寒宫里太寂寞,需要多洗澡——毕竟没有人会认为自家的浴缸会被人第二次凿破。耸

    嫦娥姑娘的浴缸便是这月海,千年以来也只被人凿破过两次。

    今天是第二次,而两次来凿这浴缸地,恰好是一对父子。

    广寒宫里,缦纱随风轻舞,清光由殿上洒向,淡淡桂花香气溢于四周。

    嫦娥姑娘此时正可怜兮兮地倒在木地板上,发丝下面有些焦黑,似是被人用火烧过一般,而她的身上被缠了无数件衣服,牢牢实实地裹在一起,一点春光也没有漏出来,只是看着有些臃肿不堪。

    小易朱比易天行要正派许多。

    他此时正盘腿坐在粽子嫦娥身前,以手撑颌,似乎十分苦恼,面上的神色停变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嫦娥微蹙眉道:“既然你是易天行的儿子,既然我都与你说清楚了。为何还将奴家捆着?”

    这奴家二字一出,易朱微胖白皙的脸无来由地一红,口齿不清道:“婶子……婶娘……噢,婶奶奶……多穿点儿衣服。免得着凉。”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嫦娥那完美无比,媚力无穷的赤裸身躯后,易朱便开始变得无比心慌,一阵一阵惶恐充斥着他的脑袋。

    嫦娥卟哧一笑:“把我喊这么老,叫我月姐吧。”

    她让易天行叫她月儿,让易朱叫她月姐,二师叔叫她美人儿,这辈份,还真够乱的。

    ……

    ……

    嫦娥真是倾国倾城貌。便是随意地一颦一笑,便自然流出无限风流。与四周桂花一处,让人心醉。

    易朱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忍住低着头,用眼角余光瞥了好几眼。

    嫦娥目光流转,清眸里笑意复现:“倒听过易天行讲你的事情,陵光神君居然是这样一个羞生生的小孩子家,真是想不到。”

    易朱咳了两声。粗声粗气道:“少扯这些,要是我嗅到易天行确实在这宫殿里呆过蛮久,我才懒怠和你多说话。”

    小孩子就是这样,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往往会表现的异常粗鲁一些。

    嫦娥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掩嘴一笑:“哟,这么凶啊?”说完这话,便拖着身上厚达数十层的华衣美服大花裙艰难无比地站起身来,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地上解衣裳。

    看着她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香肩粉胸渐露,易朱瞪大了眼睛,充满了惊怖。吼道:“你准备干什么?”

    嫦娥一愣道:“脱衣服啊,你给我穿了这么多件衣服,险些憋死我了。”

    “不要!”小易朱惊恐无比,扭着屁股便准备逃跑。嫦娥更糊涂了,迈着柔步款款向前,抚着他的双肩轻声道:“出什么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最后一件衣裳从嫦娥的身上滑落下来,丝玉相滑,景象无比香艳。

    “男女授受不轻。”小易朱吓得口齿有些清,轻亲分。

    嫦娥这才恍然大悟,嘻嘻笑道:“一个小孩子家家地,还这么计较啊……”她穿上一件薄薄的纱衣,却比不穿更过分,解开小易朱微湿地头发,端详着小易朱白里透红的脸蛋儿,说道:“看你这么长的头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呢。”

    她笑道:“不好意思噢,吓着你了。”

    小易朱长的极漂亮,又是黑发披肩,看着确实挺像个胖丫头的。

    ……

    ……

    小易朱忽然一窒,半晌后无比黯然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他说的很黯然,这是事实,也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最困扰小家伙的一椿事情:他木有小鸡鸡,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连当初在张小白班上读书地时候,课间十分钟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上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十分钟的苦恼。

    他的父母一个是懒且负责任的易天行,一个是神经大条黄花闺女妈的邹蕾蕾,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易朱这些年一直被这件事情困扰着,所以根本没有及时给出合适的心理辅导。

    这便导致了小易朱如今心底的一块阴影。

    所以对于性别这种事情,他向来是很敏感的,所以当他看见嫦娥的身体后,才会有这么大地反应。

    “可怜的孩子。”嫦娥寡居已久,看见这么个漂亮的孩子,本来就喜欢地不得了,此时眼中清泪将滴,无比疼爱地抚着易朱的脑袋:“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这当然是问题,这是终身大事。

    易朱终于从先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回复了正常,有些厌恶地将嫦娥的手拍开,站起身来,说道:“不说这些鸟事儿了,我走先。”

    “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我爹。”

    “嗯……神君,那你这一世究竟是想做女生还是男生呢?”

    嫦娥念念不忘这个事情,很好奇地问着,大眼睛里黑瞳忽闪忽闪,看着十分漂亮。

    易朱看着她美丽的脸,忽然停在了原地,沉默半晌之后说道:“蕾蕾妈说,我长大了之后,如果喜欢女孩子就做男生,如果喜欢男孩子就做女生。”

    嫦娥对那个叫蕾蕾妈的人间平凡女子忽然来了兴趣,心想当妈的居然不着急这个事情,确实比较少见。

    “哎,做男生有什么好,打打杀杀的,一身臭汗不说,还得烦这烦那。”嫦娥忽然下了一个决定,想把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家伙变成一个女生,蛊惑道:“还是做女生好,有漂亮衣服穿,闲时种种花,看看云,悲悲春,伤伤片……”

    嫦娥感慨道:“这是多么有诗意的生活啊。”

    易朱直了眼道:“这是多么无聊的生活啊。”

    嫦娥想了想,站起身来,嫣然一笑,对着易朱翩然起舞。

    ……

    ……

    起舞弄清影,广寒宫中舒广袖,霓裳一曲花动容,满天桂香逐裙云。

    无数仙鸟从宫外的树上飞了进来,与嫦娥共舞着。

    裙动如流云,眼神顾盼如流波,美极清极。

    一曲舞毕。

    嫦娥额角现出清汗一滴,更增容姿,柔声道:“做女孩子,可以如此美丽。”

    ……

    ……

    易朱没有说话,似乎有些动心。

    他忽然叉着腰,沉默了半天,嘻嘻笑道:“您真漂亮。”

    嫦娥羞道:“你以后也可以这么漂亮。”

    易朱点点头,说道:“我决定了。”

    嫦娥大喜道:“决定做女孩子?”

    易朱摇摇头,嘻嘻笑道:“您已经这么漂亮了,我变成女孩子估计也没您漂亮,也没您会跳舞。”他顿了顿,然后十分霸道地说道:“我决定了,我以后要做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啊?”嫦娥愣了。

    易朱看着她美丽的无法形容的那张脸,甜甜笑道:“对,做个男人,然后把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娶回家。”

    ————————————————————

    (大家应该还记得,以前就说过,嫦娥对于某人来说是很重要的,重要性便是体现在此处。便是一瞎玩,这故事便是在玩,希望能有意思些,求逻辑合理符合经典,只是我自己在编,编自己以为有意思的故事,也希望大家也能认为有意思。

    出去一个月,着实跑了些地方,呆了好多个城市,累的够呛,看来也不可能写什么游记,就记得在佛山的祖庙里发现了一个北帝庙,我拿着硬币不停地往真武的大罐里扔硬币,一边扔一边在心里默念:兄弟,书里污了你少,可别太在意。

    真武旁边两座小的,一座是玄天上帝,一座是观音菩萨,很有意思,我没怎么理会。

    里面很多信徒在虔诚的叩首,当时看着,忽然觉得有信仰说不定也是件极好的事情。

    再往前走,居然赫然看见……吕岳的神像,好象还有蒋雄,噢,大家可以想像一下我当时的心情,那叫一个好玩。

    庙前有一池,池中养着无数老乌龟和鲤鱼,龟食一元一袋,众龟争食,龟头攒动,热闹而且恐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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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介绍:
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这是一个小红鸟成长过程中减肥的故事,后面简介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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