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麻烦
著名保镖易天行,现在天天的工作就是在会展中心对面那个长堤边上钓鱼。
佛指舍利还在他身后的会展中心里展出着,虽然血族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他仍然强烈的不安,所以不敢离会展中心太远,虽然不大明白佛祖的骨灰对那人有什么用处,但他是个很执拗的人,既然凭借着那丝荒唐的猜测,推算出那人会动手,那便要一直守着。
他天天蹲在会展中心门口,有谁敢来抢东西?
莫杀也没有在半岛酒店住了,为师傅撑了一把大大的太阳伞,逢着饭点,就给他送吃的来。迎送佛骨团的成员见着自家护法在太阳底下做苦工,很是过意不去,来喊了几次,让易天行去特区政府提供的住所休息,他只是摇头拒绝。
可是他一个人在气氛庄重的舍利供奉展外钓鱼,大家的感觉总有些怪异,而且每到傍晚时,他都会支一个帐蓬,看着就像是在闹市之中野营的家伙。
“没必要这么小心吧?”
法门寺的主持小心翼翼对易天行说道。
易天行叹口气道:“你们哪儿知道这事情的复杂。”
莫杀递给他一盒叉烧饭。
他拾起白塑料小勺吃了几口,皱眉道:“甜的。”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很讷闷自言自语道:“就算要抢,也应该在法门寺去抢,干嘛非得到香港来抢?”
莫杀看着他脚下踩着的钓杆一上一下调戏着海面,好奇道:“鱼呢?”
“没系钩子。”易天行嘻嘻笑着把钓鱼杆拉了上来,线上果然没系鱼钩,只是坠着个重物:“特区政府不准在这里钓鱼。”
……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信徒们络绎不绝,有的是来过一次又来第二次,转眼间,佛指舍利在香港的供奉已经到了第十天,也就是最后一天。
易天行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冤枉香港血族了。
今天是佛指舍利在香港的最后一天,明天早上飞机就要飞往东北的那个岛,所以香港虔诚的信徒们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前来拜谒祈福,人潮拥挤,竟比前几天的人还要多一些。一些特区政府的高官们也过来了,开始与诸位大德筹划最后的万人恭送法会。
易天行挥挥手,十米外一直候命的六处职员赶紧过来。易天行向他讨了个电话,拔了几个号码,电话是打到归元寺的。
蕾蕾这几天一直带着小易朱在归元寺住着,叶相僧也被易天行生生塞进了后园。
电话打到斌苦大师的禅房里,先是随便的问候了几句,易天行认真问道:“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斌苦大师在话筒的那头想了想,说道:“应该没什么事情。”
“叶相僧有什么动静没有?”这是易天行最关心的事情。
话筒那边没有说话。
“斌苦,梅岭上面的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前两次都要带我去见他。”易天行问道。
斌苦大师一听他发问,就知道他又在动花花肠子,慎重道:“护法,若非必要,最好不要与那位大德起冲突。”
易天行在心里笑了笑,心想自己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杀了那么多香港血族,应该和对方已经结了很大的仇,不过梅岭老僧很王八蛋的到处吞噬佛性,自己身为佛宗护法,这仇……本来就是天生的。
斌苦大师接着说道:“那位大德法号马生……”他的语气凝重起来:“据传乃是印光大师当年的师傅,一直默默守护人间的大师,所以老衲才会请护法前去拜见。”
“印光的师傅?”易天行头皮发麻,印光是清末的大和尚,他的师傅得多少岁了……啊啊……看来这事情真的很好玩哩。
马生?马生!
……
……
祈福大会在会展中心里隆重召开,上万信徒拜伏于地,齐宣佛号,香港四周的海上万里无云,阳光普洒,佛息阵阵,安乐抵心,好一片人间乐土的模样。
易天行与莫杀安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边。
莫杀低头说道:“六处消息,莱斯已经回欧洲了,没有见什么人。”
易天行皱皱眉,这种等待着对方动手的时刻最为难熬,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手,那个亲王殿下,究竟躲在哪里?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如果飞机去了台湾,易天行就不会担心什么亲王,在预计中,他会在那边找个大帮手。可是在香港,他必须小心,所以他每时每刻都盯着佛指舍利,与舍利的气息搭着遥遥的意桥,如果有人动了佛指舍利,那一定逃不过他的神识察探。
信徒们的颂经声愈来愈响,笼罩在会展中心的醇正佛家气息也愈来愈浓,缓缓直浮天穹,轻拂白云,场中万人无不心旷。
……
……
易天行微微咪眼,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面色一变,抬步往会展中心的大门口走去,佛指舍利的宝塔就供奉在大门口处。
护法团的僧人正双手合什拱卫着那个黄匣子,因为已经要走了,所以佛指舍利一直藏在匣中的玻璃樽里,没有取出。
他们看见易天行面上的古怪神情,不由愣了一愣,但看他易天行没有动作,所以继续念经。
易天行双眼死死盯着那个黄匣子,手指微微颤抖。
……
……
佛指舍利不在那个黄布包着的匣子里!
……
……
今天万人颂佛,气息太盛,已经隐隐扰了他的神识,也把佛指舍利的淡淡佛息遮住。他刚才就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所以进前来看……不料,佛指舍利失踪了!
就这么在万千人的目光前,就这么在自己的看守下失踪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易天行嘴唇微动,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内心却是无比震动——难道血族可以在白天出动?难道那个亲王强大到可以在护圣团的三十高僧面前偷偷将佛指舍利偷走?——还是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把敌人猜错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黄布匣子,知道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佛指舍利失踪!这事情如果让外界知道,绝对是本年度十大新闻。
易天行的心,瓦凉瓦凉的,十分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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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中,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法门寺的住持颤抖着双手将黄布匣子从七宝宝塔上端了下来,慢慢解着匣子上的明黄布帛,他解的极慢,似乎生怕易天行说的话成为了现实。
解的再慢,最终匣子还是打开了。
果然空无一物。
法门寺住持满脸惊恐,回头无助地看了一眼易天行,又看了看密室里的诸位高僧,诸位官员,忽然一翻眼白,往后倒去。
易天行低着头,把他扶住,轻轻递了一道真元入他体内为他护住心神,交给他的弟子扶到后面休息。
密室里的所有人,不论是光头还是长着头发,这个时候脸上都只有一种颜色:土色。
许多位大师已经开始双手合什忏悔起来。
此行将佛指舍利丢了,这该如何是好?
易天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空匣子,心里不停地在想着,那个高手趁着祈福大会的时候,万民念力上冲,遮掩了佛指舍利的气息,这才能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将佛指舍利盗走。
可是佛指舍利一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陈叔平或许可能做到,但不会是他。
梅岭老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虽然还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不在法门寺抢,偏要来香港抢,但在易天行的认知中,只有这个和尚嫌疑最大,既然他敢生吞普贤菩萨的佛性,那么对于佛祖残骨,想来也没有多少尊敬心。
只是……易天行霍然转首,喝道:“清点护法团的人数。”
众人面面相觑,光头在密室里摇着,十分迷惑,最终还是依着他的话,开始清点起人数来。
……
……
数了三遍,仍然只有二十九个人,护法团的大师应该是三十人,还有一个到哪儿去了?
“我是猪。”
易天行诚恳地对大家说道:“我确实是猪,我完全没有想过应该先弄清楚大家是哪里来的。”因为看着这些大和尚脸熟,以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没料到内部出了问题。
少的那个人,是云台寺的贯能大师。
云台寺在梅岭之上。
虽然不知道贯能大师是怎样把佛指舍利从众人眼前盗走,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大家不信。
叶局长皱眉道:“我这就去打电话。”
这个电话之后,恐怕梅岭会被马上掀平成无数吨的碎土。
易天行摇摇头:“贯能已经死了。”
果然,一会儿之后,六处的职员在会展中心旁边不远处,发现了贯能大师的遗体。
……
……
“看来是有人想栽脏梅岭云台寺。”叶局长脸色凝重说道。
易天行看着贯能大师遗容唇角的微笑,也微微笑了,低声说道:“看来你已经把佛指舍利交给那个亲王了,能瞒过我和这么多高僧,足见你的修为非常高明,只是为了这么一截指骨,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密室里情绪各异,忽然有一群人涌了进来,中间是一位花白头发的长者,应该是某位领导。
这位领导大声喝斥道:“你们怎么搞的?”使劲儿拍着桌子:“你们怎么如此马虎?”
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他的花白头发,记起来这位原本是在省城里种地的领导,是小周周的后台,自己当时还曾经拿着周逸文的工作证去恐吓过他,没料到两年之后,竟然调到南边来了。
他摇摇头也不去理他,自顾自地对六处职员发着话:“告诉秦童儿……”
领导见他不理自己,高声教训道:“接下来怎么办?”
特区的官员见他发火,也不好说什么。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还能怎么办?打道回府。”
“不行。”领导斩钉截铁说道:“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能怎么办?”易天行针锋相对,“难道要我们捧个空盒子到台湾去?”
台湾岛上无数信徒,正等着佛指舍利的驾临,如果不去,肯定要造成十分严重的政治影响,如果去……难道再重新做一个?
胆大包天的易天行心头一动:“噫,好象重新做一个也可以噢。”
想是这般想着,但佛指舍利上的淡淡佛性,无上尊贵,却是任何人也冒充不来的,除非……普贤菩萨这个时候还活着。
“今天夜里,必须把佛指舍利找回来!”那位领导下了死命令。
六处的人急忙离开,开始布置关防。
密室中的僧人官员不欢而散,气氛凝重,十分压抑。
却无人敢怪易天行,易天行这十天里的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的,只有怪自己修为太低,竟让对方偷走了佛宗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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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般人碰见这种事情,第一个念头肯定就是冲到梅岭云台寺,去找那个老和尚讨要东西。
但易天行是用猜的,虽然他现在的把握已经有了七成以上,但这样贸然杀上门,却拿不出证据来,出师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气不张,很耗己方士气。
更关键的是,即便去了,以目前他这方面的实力,他没有一丝把握把那个老和尚收拾了。除非动用六处的力量,可是,一旦国家力量出动,梅岭上下那些老百姓可就惨了。
所以易天行选择,暂时什么都不管,反正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思琢对策。佛指舍利,明天早上才会乘上飞机,往台湾去。
他洗了个澡,在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后,他这次洗澡仍然花了半个多钟头,莫杀甚至还能听见他在浴室里哼小曲的声音。
“不紧张吗?”
莫杀跪坐在软软的床上,看着头发湿漉漉的易天行。
“不紧张。”易天行把毛巾扔在椅子上,笑着说道:“只是有点儿恼怒。”
“为什么?”
易天行挑挑眉毛:“我打赌,佛指舍利就算被他拿走,他也没有办法用。”
莫杀疑惑地望着他。
“梅岭那个老和尚叫马生,以前就*吞噬佛性发家,须弥山上被打下凡尘的罗汉佛息不知道被他吞了多少,所以他现在才这么厉害……但佛指舍利不一样,如果里面蕴含着大能力,那这种能力也是附在佛骨上的,第一天,我就仔细观察过佛指骨上的三丝红线,应该是某种禁制,马生和尚虽然厉害,但我想,打开这种禁制更多应该*的是悟力……佛祖讲究慈悲,那马和尚一点儿慈悲也没有,肯定拿佛指舍利没辄。”
他瞎猜的,全凭直觉,但与事实相差的并不太远——其实,为了对付大势至菩萨,他甚至都动过将佛指舍利里的佛性占为己有的心思,但一来感觉那舍利里蕴含的能量并不太强大,另一方面……易天行根本无法打开那个禁制——他很自信,既然自己都用不成的佛宝,别人一定也用不成。
……
……
莫杀皱眉道:“为什么一定是他?”她指的意思是,易天行好象很确定偷取佛指舍利的,一定是梅岭上的那人。
“因为就是他。”易天行望着她美丽的双眼,轻轻揉揉她满头红发,轻声道:“还记得刚到香港时,你遇袭的事情吗?那个雇团虽然是你那干哥哥请来的,但是楼上的那个魔法阵却是西洋魔法,阵眼里搁着昆仑冰魄,那股吞噬力我太熟悉了。”
莫杀疑惑听着。
“那道吞噬力就和梅岭的马生和尚所使用的能力一模一样,后来从弗拉德的嘴里,才知道是香港血族亲王传授的秘法。”
“试想一下,一个常居香港的血族,怎么有办法找到昆仑冰魄?怎么可能掌握马生和尚的吞噬法门?”
易天行笑了笑:“以前一直以为梅岭马生就是一个有大修行的僧人,一心想着肉身成佛,不知道从哪里学了这些古怪吸噬本领。这次来香港,看见了真正的吸血鬼,却让我隐约猜到某种可能。”
“什么可能?”
“梅岭老僧最初不是和尚,而是血族,后来才入中土学的佛法,所以他的佛息平和之中,仍然带着恐怖的吞噬之力。”
莫杀睁大了双眼,难得地表现了一下可爱:“难道……吸血鬼修佛?!”
易天行也睁大了双眼,扮可爱状:“是啊是啊,好恐怖噢。”
……
……
“师傅瞎猜。”莫杀直是摇头,根本不信。
确实听上去像瞎猜,吸血鬼只能夜行,最惧阳光之类圣洁能量,而佛宗乃是至纯至正的修行法门,吸血鬼修佛?那比国足捧世界杯还要违背逻辑。
但易天行很坚定:“至少有很大的关系,香港血族在我们到香港后,便开始活动。”他微笑道:“我出手对付酒吧里的血族,一方面是为你出气,另外一方面,就是担心这些血族的下层人员会在这个事情里扮演很多角色,我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可惜还是没有抓住那个亲王,导致了今天的事情发生……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莫杀摇摇头:“没证据。”
易天行皱眉道:“像那个梅岭老僧,生的又瘦又丑,不是吸血鬼还是什么?”
以貌取人,真是一个极不好的人生态度。
莫杀挠挠红发,挠成一蓬乱草,快要抓狂。
易天行不开玩笑了,认真说道:“佛宗讲究慈悲渡化,就算遇着妖邪,也顶多用佛光炼化之技,几千年来,从来不曾听说哪个佛宗法门能有吞噬之功,此等阴毒,与佛宗之旨大悖……如果我预料不差,那梅岭老僧一定与西方的血族在许多年前有过交往。”
“梅岭之上,云台寺旁,有一株千年银杏,在藏原上我与梅岭老僧万里神识搏杀,曾经看过他居住的地方。”他顿了顿,慎重说道:“那个老僧住在那株银杏树中间,外有树叶遮蔽阳光,树木中空,看上去……就像一个棺材。”
“今天从斌苦大师那里了解到老僧的年龄。”易天行站起身来,看着玻璃窗外的香港景色,冷笑道:“活了几百年,不见诸仙界名册,非道非佛,生的像僵尸一样,他不是血族谁是血族?”
“当然,还有一个最明显的证据。”
易天行转过头来静静说道:“那个老僧法号马生,你想想这个谐音在血族里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血族里的那些称谓。”
“Anarch,Ancilla,Elder?”莫杀皱眉轻轻吐着西洋单词的音节,Elder是血族中的长老,能力强大……莫杀忽然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惊愕的神色。
“难道……马生就是……Methuselah?”
“不错,就是Methuselah。”易天行微笑着点点头:“传说中,活了上千年的可怕的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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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猜的。”莫杀提醒他。
易天行点头表示承认:“我本来就是瞎猜的,不过瞎猜往往就会撞上正确的结果。”
莫杀摇头:“问题是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佛指舍利明天就要往台湾供奉,就算易天行是易半仙,铁口能算,梅岭老僧马生是一个貌美如花的精灵,这种真相对于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帮助——除非他能在一夜之间,去梅岭抢回佛指舍利,或者,重新生一个佛指舍利出来。
易天行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遮去佛指舍利的气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佛指舍利在哪里,怎么去抢回来?”
“所以你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莫杀生气地看着自己的年青师傅,他此时正躺在沙发上抽雪茄,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
“我负责保护佛指舍利的安全。”易天行将雪茄轻轻搁在旁边,笑嘻嘻道:“我已经尽力了,可还是被人偷了,这不能怪我。”
莫杀很鄙视他。
易天行举手投降道:“其实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没有猜错,今天与贯能大师接头的肯定就是那个亲王,亲王估计不会傻到直接往深圳扑,要知道六处如今在南边洒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所以这枚佛指舍利,一定会在外面周游列国,然后在某一天,会送到梅岭,与其我们到处去找,不如等到佛指舍利被送到梅岭,然后……”他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然后我们再去抢回来!”
莫杀耻笑道:“都建立在一个沙塔式的推理基础之上,风一吹就垮了……如果佛指舍利不是梅岭老僧抢的,你就在省城等一辈子吧。”
“这句话很长啊。”易天行表扬道:“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祈求,我所判断的这些东西都是正确的。”
“赌运气?”
“正是。”
“那明天去台湾怎么办?不能真捧个空盒子去吧。”
易天行双手在自己身前划了个圆,微笑道:“去年年初,一位大人物曾经对我说过,我们每个人只能影响自己能影响的区域……所以这件事情,该别的领导操心,我就不操心了。”
夜色渐深。
一直语笑晏然的易天行,在莫杀熟睡后,走到了落地窗边,窗外猛一道闪电掠过,耀亮了他的脸颊,白光照在他的双眼中,他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重的煞气。
雷声至,暴雨降。
酒店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满身湿淋淋的和尚哆嗦着走了进来,雨水从他的光头上往地毯上滴答着。
“叶相,你这混俅怎么来了!”
易天行异常愤怒。
第九章 人人都爱叶相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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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啊,在省城呆着总觉得心绪不宁,好象你这边出了什么事情,师傅就喊我过来了。”
“斌苦是个老混俅。”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儿。”易天行笑咪咪地用毛巾给他擦光头,“你明天就回省城去,我儿子老婆还等着你照顾。”
叶相僧秀气的眉毛纠在了一处,被雨水打湿的光头被易天行擦的锃亮。
“是不是舍利不见了?”
半岛酒店的房里沉默了许久,易天行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学会算命的。”
叶相僧微笑着一合什,如玉石般秀气润美的手指耀人眼目。
客房里忽然传来易天行的一声惊叫。
当天夜里,这间客房中,佛光大盛,血光小现,间杂着易天行的咒骂声直冲云宵。
……
……
“疯子,这个世界上都他妈的是一群疯子。”
易天行咬着牙齿咒骂着,空姐们觉得这个人有些疯癫,下意识地都离他比较远,就算送饮料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微笑也有些尴尬。
坐在他身旁的叶相僧脸上微微有些发白,微笑道:“事情解决了,不是很好吗?”
“好个屁!”易天行快速的咒骂着,“我昨天晚上肯定是发疯了,才同意你这个疯子出的主意。”
叶相僧下意识将自己的左手收入宽宽的僧袖,微笑道:“之所以你会答应,是因为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
“切!”易天行恨不得掐死他,“有屁的重要?难道少根佛指舍利,两岸就要开战?”
“佛指舍利可以消除战争戾气,可以同人心思,不要忘了,那海峡之上,去年还有过一场演习的。”叶相僧轻轻颌首道。
“你是菩萨。”易天行满脸凝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舍指渡生算是功德,冒充佛指舍利,难道不是罪过?”
叶相僧俊美的面目笼罩在淡淡慈光之中。
“舍利出巡,只要能起到淡化戾气,感悟世人的效果,真假又有何干?”
“回去吧,回去养伤,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势至菩萨就会下凡,在外面跑,对于你来说太危险。”易天行望着他十分诚挚地说道。
叶相僧摇摇头:“你最近杀人太多,我得来看着你。”
看着正前方,法门寺住持紧紧抱着的黄布匣子,易天行一丝痛涌上心头,喃喃道:“慈悲和发疯没什么区别。”
昨天夜里,叶相僧趁他不注意毅然断指,又逼着易天行用九天玄火细细炼化,折腾一夜,渡上佛性伪造红线,才算是做了一个假的佛指舍利。
在易天行看来,为了佛祖的遗骨,而要断自己师兄一根手指,这纯属发疯,但在叶相僧看来,能够完成舍利出巡,感化两岸三地信徒,是为慈悲。
在信念上,易天行远没有叶相僧执着,也不认为舍身饲鹰是多么高尚的事情,所以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除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他、莫杀、叶相僧之外,其他的人不心疼,不生气,异常高兴。
佛指舍利失踪不过半天,便被大神通的佛宗护法易天行找了回来,百名大德齐颂佛号,叶局长及诸位领导暗自在心里拜佛,无比喜悦。
易天行黑着脸不告诉他们这舍利是怎么找回来的,别人也没有人敢问他,因为谁都能看出这位护法大人今天心情特别糟糕。
护法团的成员不知道他身边的叶相僧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路上念心经诵佛之时,也没见叶相僧合什为礼,略感讷闷,好在有些僧人也识得叶相僧的身份,知道易天行便是出身于归元寺,以为是为了抢回佛指舍利易天行临时请的帮手。
好在舍利回来了就行——没有人能发现如今护法团保护的佛指舍利是假的。
菩萨肉指,被天火炼化,又岂是凡人所能识破。
只是有几位修为精湛的老僧略觉有些奇怪,怎么今日的佛指舍利上的佛性较失踪之前……要“新鲜”许多?但他们一丝都没有怀疑这是膺品,舍利不是古董,青铜器泡粪坑三个月能泡成周朝物事,舍利泡在粪坑里三个月,也不可能泡出佛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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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时三十分,港龙航空的飞机缓缓降落在桃园机场上。
台湾方面早已经准备好了车队,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用来供奉佛指舍利的那辆花车,花车上布满了各式鲜花,鲜花正中,是一方八层宝塔,与香港那座宝塔相似,也是七种宝石镶嵌其上,看着煌煌宝气,尊贵无比。
有了香港之失,法门寺住持晕倒一次之后,再也不敢让佛指舍利离开自己身边,颤巍巍地捧着黄布匣子上了花车,恭恭敬敬放入宝塔中,便强撑着身体,站在花车之上。护法团的僧人们也抽出十二名上了花车,前四后八,小心供卫着,谁也不敢再犯上一次的错误,把舍利的安全都交给易天行一个人管,护法神通再大,也不过是一个人。
花车之上,鲜花朵朵,光头个个,相映成趣,美哉妙哉。
第一站供奉佛指舍利的地方,是台湾大学的巨蛋体育馆,馆外已有二十六名女信徒手持拈香古灯鲜花相迎,迎入馆内,众人才发现满馆都布满了桃红蝴蝶兰和粉白桃花。
看着装着佛指舍利的黄布匣子被郑重放在鲜花簇拥中的法塔之上,他赞叹道:“断指能有红粉薰染,又有佳人相伴,这待遇总算是丝许补偿。”
能明白他这句话意思的,只有他身边的叶相僧与莫杀两个人。
黄布匣子被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真空透明罩。
罩中一截乳白指骨散发着淡淡的气息,指骨中空,上面隐有三丝红线。
易天行微微闭目,一道神识渡了过去,激发了那截指骨中的佛性,刹那间,只见宝光骤现骤隐,佛息缭缭。
信徒及僧人们喜悦现于面,齐拜于地,俯首叩拜。
“你的造假手艺不错,将来可以试着往温州方面发展发展。”
叶相僧唇角含笑望着罩中的那截指骨,轻声说道,他在文殊院讲法堂之变前,也是个爱开玩笑的和尚,那日之后,整个人才沉稳起来,今天知道易天行心疼自己舍指之举,所以刻意讲些轻佻话儿,安抚一下易天行满肚子的怨气。
易天行没接他的话茬儿,将双手往身后一负,便往巨蛋体育馆外走去。
抢佛指舍利的人估计不会来了,体育馆里放着的是一个假货,他自然不用再天天守在这里,但这毕竟也是叶相僧的手指头,再弄丢了,难道准备让叶相僧演八指圣僧?所以他很认真地叮嘱诸位大和尚要好生看管,这才离开。
本来佛指舍利的失踪,只是让他感到有些窝囊,但叶相僧断指之举,却让他感觉到了迫切的压力,他必须得把佛指舍利找回来,这样才能把假佛指给叶相僧重新安上。
嗯,虽然已经变成乳白色的骨头,不知道能不能安得上,安上了还有没有用,还能不能竖中指骂人——不过有蕾蕾和老祖宗在,易天行还是很有信心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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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说温州,这出了台湾大学门口,才发现真有一个温州公园。
公园门口早已停着几辆轿车在迎着。
“小姐回来了。”
车旁的人们低头敬礼,莫杀点了点头,领着易天行和叶相僧上了车子。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台湾方面的接待人员,看见他们准备上车离开,赶紧上前准备说些什么,但旁边早有穿着西装的人笑咪咪地应付了,接待人员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拦阻。
“可能是怕我们借机偷渡,又会引起政治问题。”易天行坐在汽车的后座,伸了个懒腰,对叶相僧解释道。
车队开动了,一溜的好车子在阳光下反着光,吸引了台北街头路人的眼光,以为是哪个企业的小开带着女友来看佛指舍利。
初秋的台北街头嗅不到一丝秋天的味道,树叶仍然如蒲扇般张着绿绿的大叶子迎接着人们,微炽的阳光从树叶间透下来,照在街上的行人头上。
飞机降落在桃园机场后,莫杀便沉默了起来。
易天行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微笑着伸手到副驾驶座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算是地主,等闲下来,请我去吃你说了很多遍的蚵仔煎,别忘记了噢!”
莫杀笑了笑,轻轻捋了一下红媚的发丝。
车队沿新生南路向北,然后在一个街口往西转,沿着忠孝东路忠孝南路一路向西,过了忠孝大桥……“忠孝不能两全,该怎么办?”莫杀忽然问道。
易天行摆摆手:“你想多了。”
过了淡水河,车队又开了很多,才在一处偏静的庄园外停了下来,庄园占地极大,里面望去是极大极阔的草坪,草坪里面隐有流水,水头九曲,高树参天,几幢独立的小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庄园里。
铁门缓缓打开,里面传来保镖的声音。
“欢迎小姐回家。”
莫杀冷冷的嗯了一声,接着转头对易天行说:“这就是林家。”
“你这导游比较弊脚。”易天行呵呵笑道:“任谁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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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一幢西式风格的建筑面前停下,众人走进这幢建筑,才发现里面十分的幽静,四处可见佛像观音像,檀香阵阵,布置的宛如一个念堂一般。
上了三楼,进了一间卧室,易天行缓步走向床边,床边有一位僧人正在轻声念经,他没打扰,只是将眼光投向床上。
床上雪白柔软的大枕头上,林栖衡不复两年前的儒雅风采,双眼微凹,脸色不是很好。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易天行摇摇头。
“看样子你这两年过的不咋嘀啊,老林子。”
林栖衡苦笑道:“孩子们不争气,为些阿堵物,天天在家吵架,吵的我也累了,今天没去机场接先生,先生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都是钞票惹的祸,你以后还是少给些钱我花吧。”自从知道自己前世是善财童子之后,易天行便再也没有想过赚钱的事情,似乎林栖衡与莫杀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自己送钱似的,他虽然厚脸皮用着,但毕竟心底很不好意思。
林栖衡笑道:“已经有一年没有打过钱去鹏飞工贸了。”他看着莫杀微微低着的面颊,老怀安慰道:“这孩子没让我失望。”
莫杀直到这个时候才走上前去,轻轻坐在床边,缓缓握住林栖衡的手。
林栖衡望着她看似平静,其实隐含激动的双眼,柔声道:“你那几个哥哥不成器,总认为我将遗产留给你,这不公平。虽然你一直不说,但我也知道,这些年来,他们针对你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忽然咳了几声说道:“孩子,但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也没办法。”
莫杀微微点头。
易天行忽然说道:“我不会帮你管教小的。”
林栖衡见他一语道破,苦笑道:“先生真忍心看我家破人亡?”
易天行耸耸肩:“老林子你真是糊涂了,你现在手上的钱也算是多如牛毛,这遗产谁不眼红?我看你还是把钱都分给自家崽吧,反正莫杀对你的遗产也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她现在跟着我也挺好的……将来你如果在台湾呆不下去了,来省城,省城养老的地方多。”
林栖衡缓缓地摇摇头:“把遗产给莫杀,正是想借她的手把钱给先生,先生这些年来虽然……花钱比较凶……咳咳……”
易天行难得的有些脸红。
林栖衡继续说道:“……但先生,总是将钱花在应该花的地方上,修桥铺路这些事情还是做了不少……”
这话确实,易天行这两年里确实做了不少善事,只是不为人知,虽然在他看来,只是自己随手帮帮别人的忙,又不是自己的钱,怎么这善行也算不到自己头上,但在林栖衡看来,这位易先生,却真正是佛缘福泽深厚,慈悲渡人之人。
“修桥铺路无尸骸。”易天行眉尖一耸道:“我不是善人,只是觉得你我的钞票似乎来的太容易了一些,所以帮你花花。”
林栖衡挣着*在枕头上,莫杀赶紧扶着。
“先生说话有理,我正是想着,七七年之后,我的家产,全来自上天眷顾,若到死时,应该归于上天才是,若留给子孙,只怕不是福泽,反是烦恼。”
“我最近事情比较多,今天是来看看你。”易天行说道:“至于你的那几个儿子,我不会管,但是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动作,你知道我这人比较小气,又很喜欢莫杀,说不定到时,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栖衡无力地点点头:“那些小兔崽子,根本不懂得敬畏之心,先生替我出手惩戒,也是美事。”
易天行摇头道:“若我出手,只怕你要心痛了。”不等他回答,他看了一眼在床边一直念经的僧人,静静道:“你之所以想将遗产留给莫杀,是这位高人出的主意?”
易天行说着看了一眼床边一直念经的僧人。
“这位是我的好友,证严法师。”林栖衡声音有些虚弱。
一直安静跟在他们身后的叶相僧忽然皱皱眉,走上前来,轻轻搭上莫杀的肩膀,一道纯正至极的佛息透过莫杀的火灵之体,缓缓灌入林栖衡的体内。
瞬时间,林栖衡只觉体内无比舒畅,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在自己的五腑六脏内行走着,顿时化去了一直郁积于内的种种不适——他本来就只是因为林氏家族遗产之争动了火气,今天见着易天行,知道自己身世可怜的养女以后有个依*,心中忧患已经去了一半,再被叶相僧治了一治,自然马上就见好。
安坐于旁念经的证严法师,忽然停了声音,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叶相僧一眼。
叶相僧轻声道:“见过法师。”
易天行也对证严法师行了一礼,这位法师或许没有多大的修为,但他的德行却是举世公认的。
证严法师知道这两位都是大人物,赶紧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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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莫杀与林栖衡二人在房间里父女谈话,又喊管家给叶相僧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静养,易天行与证严法师缓步走上了草坪。
“法师,慈济功德会应该也需要钱,为什么不让老林子把钱全捐给你们。”
慈济功德会是证严法师办的一个慈善组织,不分国界民族,全力投入世间的救灾行支,一向得世人信赖尊重。
证严法师微笑道:“林施主的钱太多,放不下,亦不敢放。”
这话明白,若一个慈善组织忽然变成了台湾最有钱的地方,很多麻烦事情会随之而来。
易天行摇摇头,苦笑道:“能用多少是多少。”忽然叹道:“别人是愁没钱花,咱们这伙人是愁钱该怎么花。”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望着证严法师如古井般平静的双眸,慎重问道:“听老林子讲过,法师曾经在台湾时便曾预言,他会在大陆找到我。”
证严法师微微颌首道:“此乃佛缘,却不是预言之术,只是感悟之能。”
易天行皱眉道:“证严法师能帮我看看,我将来会遇见什么吗?”
证严法师略一诧异,仔细观看他的鼻根眉骨,看了许久之后,却是一叹息道:“往前看,无穷无尽,往后看无穷无尽,小僧蒙昧,不得其中真义。”
草坪上的流水蜿蜒向着远处流去,直抵天地之间,宛如无穷无尽。
……
……
晚饭的时候,林栖衡的三个儿子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回来吃饭,难得的家族聚会却被易天行破坏了气氛。
因为吃饭前,莫杀孤苦伶仃地望着他,不肯说话,终于让他投降了,答应代老林子出手整肃一下家风。
几个小孩子正围着莫杀喊姑姑,一向冷冰冰的莫杀,难得脸上露出温柔笑容,将自己带来的事物分发给这些可爱的小家伙。
她对自己年青的师傅有极大的信心,虽然不知道这种信心是从何而来,但她相信,易天行一定能把这出台湾家庭伦理苦情剧变成轻松愉快的我爱我家。
叶相僧与证严法师用了些素斋,便去休息了。
三个儿媳妇穿着极雅极贵,却满脸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公公,神思全不在自己面前的美味佳肴上。
林栖衡自顾自吃着面前的饭菜,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吃饭的途中,林家的三个儿子被易天行叫进了一个房间。
……
……
过了很久之后,易天行拿着牙签,挑着食屑,横着步子,极台的走了出来。
林家三个儿子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后,一脸恭敬。
林栖衡放下筷子,对易天行微微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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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久以后,还是没有人知道易天行在那个小房间里对这三个林家儿子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但从这一天起,那三个敢对自己妹妹下毒手的小崽子算是安稳了下来,再也没有对莫杀起过歪心思。莫杀是知道自己这三位哥哥当年下手的狠毒,所以猜到易天行一定是用了某种非常可怕的手段,才压住了他们的不轨之心。
“事情是老三做的,但老大老二也都默许了……不过毕竟是老林子的儿子,你也是他们孩子的姑姑,所以我没有杀他。”
易天行解释道。
莫杀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她是火妖灵体,在人间最易感觉孤单,所以比一般的人更看重亲情,纵使对方不义,但她仍然宁肯往好处想。
叶相僧合什颂佛,略感欣喜,觉得易天行终于不再胡乱杀人了。
只是这一合什,却只有九根指头,缺的那根上绑着白白的绷带。
莫杀轻声道:“师叔慈悲。”
易天行看见他的残缺手指便是一脑门子恨,冷声道:“你就看他慈悲吧,总有一天要慈出祸事来的。”
没办法,叶相僧就是这样的一个慈悲人,一个没有睡醒的菩萨,一个人人都喜爱的家伙。
……
……
夜已经深了,莫杀去和林栖衡说话,她最近几年很少回台湾,难得回家一次,自然要在榻前尽尽孝。
其实在易天行的心里,之所以今天会揽上这个家务事儿,而不是扛着金棍砸死了事,一部分是看在莫杀的面子上,一部分是打心里觉得林栖衡这个人不错。
钱财是极易令人智昏的一种存在,林栖衡却能知天顺命,不把钱财看的重要,而且这些年来,将莫杀从一个小女婴慢慢养大,也算是个善人。
叶相僧微笑着望着他:“是不是很羡慕这种家庭的感觉?”
易天行笑了笑,说道:“说来也奇怪,哪怕是这种涉及争遗产的争斗,你死我活,也算家庭内部矛盾,我连这种矛盾都有些羡慕……毕竟我从小是一个人,连演家庭伦理剧的机会都没有。”
叶相僧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易天行安静说道:“师傅说过,老牛是我干爹,将来去天上,我得去找这干爹叙叙旧。”
说到天上,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台北的夜空和省城差不多,都不怎么透亮,星星闪烁的光芒被城市上空的烟尘阻拦反射,焕散成微弱的光,但依然能让观星者感觉到,这头顶的苍穹极幽极远,深邃不知尽头。
“我出去一下。”易天行说道。
“去哪里?”叶相僧略有些诧异,没听说过除了林家,他在台湾还认识什么人。
易天行笑了笑,轻声道:“这是我和某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第十章 狗狗
(新书难产中)
夜色已深,但台北市南阳街的一幢建筑上,安静的室内灯光仍然未灭,辛苦的学子们还在上课,书香遍地。
建如补习班是台北一家著名的补习班,尤其是化学补习班更出名,报名的学生非常之多,排课往往要排到很晚的时候,所以这是常景。
化学补习班的铺导老师是一个姓陈的中年人。这位陈老师是九六年初应聘来的,开始的时候,学生还觉得他教的化学课比较生涩,但后来谁知道越教越好,几次考试之后,强悍的成绩让建如补习班化学好的名声一下子打了出去。
陈老师在补习的圈子里出了大名,很多家长慕名而来,也有旁的补习班来挖这位陈老师的墙角,像什么台北儒林、台中东化,甚至还有宜兰的一所学校也来递上高薪诱惑。
但他总只是淡淡地推推自己的黑色塑料眼镜,不予理会,因为这样,建如补习班的发起人刘衡广对他更加看重,月资和补贴也是越涨越高。
合上文件夹,陈老师推推自己的黑边眼镜,看着讲台下黑压压的一室学生,清咳了两声,说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
他站在讲台上,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课程一结束就当先走出去,反而这样安静地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来补习的学生们略感诧异,从讲台前走过,恭敬地对他行礼告别。
……
……
“是先说话再打,还是先打再说话?”
学生们已经走完了,教室里的灯光照拂着无人的教室,略显寂廖,陈叔平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正懒洋洋斜倚在教室门口的年青人。
易天行耸耸肩:“先吃饭吧,肚子空着打架不是什么好主意。”
陈叔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走下讲台,顺手将自己腋下的文件夹递给易天行,让他帮着拿着。
易天行似乎是随手接过。
一递一接,似乎平常,但教室里隐隐有气息流动。
嗤的一声,易天行的手指一触着文件夹,文件夹迅即在高温下被烧融成一道青烟。
陈叔平看了他一眼,静静道:“不错,进步的很快。”
易天行无所谓地弹弹手指道:“得防着点儿。”
……
……
确实得防着,这两个人虽然可以闲唠家常,但如果真的有机会将对方一招击毙,想来他们谁也不忍心错过那种机会。
所以他们两个人在台北的街上行走,仍然保持着一米五左右的距离,时刻保持着警惕,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便会突然抢先出手。
寻到一个小吃摊,陈叔平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用有些弊脚的台语呦喝道:“来一碗蚵仔面线。”
易天行见他没有给自己要,只好苦笑着挠挠头,要了一杯奶茶慢慢啜着。
陈叔平埋头吃面,不过半分钟时间,碗已见底,汤汁亦无,他抬起头来,扯了餐巾纸胡乱擦了两下嘴巴,望着易天行说道:“两年之期倒是挺快。”
易天行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赴约?”
陈叔平道:“佛指舍利往台湾来,虽然我一向不怎么看时政新闻版,但也是知道的。想来你也会跟着来……”他望着易天行鄙夷说道:“好一身本事,却给这些凡人当保镖,真是下作。”
易天行反唇相讥:“你也一身好本事,却给这些凡人教书赚钱,能高到何处?”
陈叔平听他说到教书,一直没有一丝表情波动的脸终于露出笑意:“教书的快乐,又岂是你能懂得的?”
易天行皱皱眉,心想自己光教一个鸟儿子就累得够呛,确实没瞧出教书有什么快乐。
不见陈叔平怎么动作,一道极浑厚的结界笼罩在他们二人坐的小桌上,阻了旁人偷听的可能。
“上次鄱阳湖一战,老陈你的心思我也算了解一些。”易天行啜了一口奶茶,“人间真这么好?你居然不愿意回天界。”
“哼!”陈叔平冷哼一声,“我的事情没做完,怎么能上天复命?”
“什么事?杀我?”易天行笑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两年前,陈叔平只有两成本事残余,仍然和他斗的难分难解,如今陈叔平已经全部复原,易天行却有信心与其一战,这便是两年间自身修为增加带来的信心膨胀。
他好奇看着陈叔平没有一丝伤痕的脸,问道:“你的肉体也算强悍,那么重的伤,居然没留下什么疤来。”
这句话刺痛了陈叔平,身为仙班一……“犬”,却被那些自己以为卑贱的凡人用武器偷袭,打成重伤,这事儿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他冷哼道:“总有一日……”
易天行赶紧吐出吸管,挥手阻止道:“别,你答应过我没那一天的,你不要忘了,当天你是用三圣母起的誓。”
在鄱阳湖的小岛上,他曾经逼陈叔平发过誓,不会因为九江一役,而对世间进行报复。
陈叔平怒火上冲,吼道:“你个王八犊子!”
“骂吧。”易天行没所谓地摊手表示欢迎,反正言语攻击对于厚脸皮的他没有什么杀伤力。
……
……
“陈狗狗,听说你在台湾过的不错,钱赚了不少啊。”易天行此行对人有所求,所以言语上比较温柔。
“嗯。”陈叔平随口应道:“台湾的学生和江西的学生一样比较辛苦,所以补习班很有市场……我也没想到当补习老师会这么赚钱。”
“你现在教什么?”
“化学。”
“嗯?”难怪易天行会吃惊,因为陈叔平以前在九江四中是教数学的。
陈叔平冷冷道:“那夜在九江被那群小兔崽子用化学武器暗算,所以老子我想把化学弄明白一点。”
易天行噗哧一笑,险些将嘴里的奶茶喷了出来,笑骂道:“那我劝你还是赶紧改行学核物理吧,那东西可比化学武器厉害。”
“闲话少提,我知道东北方向海中有个无人小岛,我们去那里动手。”
陈叔平双手平放在食桌上,十分稳定。
易天行挥挥手:“别慌,不要动不动一见面就打架。”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说狗狗,天庭派你来追杀我,总得有个原因,你得让我死明白啊。”
陈叔平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只是目标之一,我上次去省城被大圣爷教训了一下,其实不是冲着你去的。”
易天行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你的目标是叶相僧?”
“我不是傻子,玉帝也不是傻子。”陈叔平耻笑道:“须弥山与西天净土的争斗,天庭眼下只是一个帮闲的角色,组了上三天,四处扑杀佛性,只是天庭的一个表态……毕竟须弥山现在已经山中无佛了,但是……”他加重语气道:“天庭暗中培植道门,可以杀罗汉,却不会真的灭菩萨。”
不等易天行说话,他接着冷笑道:“万一将来佛祖找到了怎么办?如果天庭暗中把普贤文殊都给灭了,玉帝难道不怕佛祖动火?所以大家都各自留着退路,像普贤文殊这种至贵菩萨,我们是不会动的……这样一来,将来劫后也好再见面。”
“天庭就算墙头草,这摆动的姿式似乎也不大漂亮。”易天行双眼盯着他,讥讽道:“为什么天庭要帮着西天净土,来扑杀须弥山留在人间的力量?”
陈叔平确实有些好为人师的恶癖,详细解释道:“就好比,一条街上住着三个邻居,守着一大堆金矿,邻居甲偷袭邻居乙,那邻居丙目前就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见义勇为,为邻居乙报仇,一种是帮邻居甲作恶,将邻居乙斩草除根,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报警。”易天行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问题是这三个邻居上面,没有警察敢管,而邻居丙身处甲乙之间,一定要做出某种表态,不然邻居甲这么凶悍,说不定会动了顺手灭掉邻居丙的心思。”
陈叔平讲的深入浅出,循循善诱,颇有名师风采。
易天行耸耸肩:“可是看不出来天庭须弥山西天净土之间能有什么金矿。”他接着问道:“西天净土对须弥山动手,总得有个理由不是?天庭也不可能啥都不明白就来帮西天净土吧?”
“谁知道?也许是玉帝一直觉着佛祖当年抢了他太多风头?”陈叔平学他一般耸耸肩:“我们只不过是小的,如果真知道这么多内幕,就不用来人间下乡了。”
……
……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说道:“你说天庭在留后路,不对菩萨动手,可是你们仍然命上三天去杀过幼年叶相僧。”
陈叔平摊手道:“杀死了没有?很明显没有嘛。”
原来叶相能活到今天,另有原因。
易天行冷冷道:“可几百年里,叶相明显已经投了很多次胎了。”
“这关我们什么事。”陈叔平嗤道:“去年普贤菩萨于雪峰坐化,难道也准备栽在天庭身上?”
“不要急着洗白,就冲着天庭扑杀别的罗汉佛性,估计将来佛祖找到了,你仍然逃不了干系。”易天行笑道。
陈叔平讥诮道:“我不过就是一打手,就算将来找到佛祖,他也自去找玉帝麻烦,和我有甚相干?”
易天行忽然问道:“普贤菩萨坐化之后,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象?”
“异象倒没有。”陈叔平回答道,接着舔了舔嘴巴,撤了结界一瞬,喊老板拿了一个油乎乎的鸡腿。
易天行心头一松,却听着他的下一句话,险些一屁股摔到地上。
陈叔平把结界重新设好,一面撕咬着鸡腿一面随意说道:“不过大势至菩萨下来了一趟。”
……
……
“大……大大……大……势至?”易天行抖着声音说道:“他下来过?”
陈叔平觉得很莫名其妙,问道:“普贤菩萨坐化,须弥山最强大的残留力量消失了,他肯定要下来看看,这有什么古怪?”
“没什么。”易天行忽然涎着脸说道:“狗狗哥,怎么说,我俩也是导弹轰出来的生死之交,你告诉我,这下凡不是得十八年吗?怎么大势至菩萨说下来就下来?”他很担心大势至菩萨,看陈叫兽先前说的,似乎叶相唯一应该担心的,就是大势至出手。
“谁告诉你要十八年?”
“嗯……”易天行想了想,还是没有说秦童儿的名字,免得又激怒了陈叔平,说道:“是我在归元寺里结识的高僧。”
“愚夫。”陈叔平一挥手。
易天行追问道:“可是上三天记载里面,天庭下来的仙人,都是十八年来一次。”
陈叔平再挥手:“市场需要决定供给,之所以天庭十八年派人下来一次,是因为十八年刚刚好地面上的那些须弥山众又可以成长成人,需要我们再来杀一次。”
“十八年来一人,一人便呆十八年,这是一个任务周期。”
“就像割韭菜,一茬儿接一茬儿。”易天行的声音有些恼火。
陈叔平望着他,睥睨道:“怎么?想打抱不平?”
易天行泄了气,说道:“以后再打,今天先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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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红豆包,揣在怀里,易天行和陈狗狗两个人又保持着一米五的标准距离,开始在台北的街头压马路,两个大男“人”压马路,感觉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树叶携风却吹不来暖昧,夜星隐耀却带不来浪漫,有的只是互相猜忌和提防。
“你刚才说,你来人间是下乡,不过看你过的挺高兴的,人间比天上好在哪里?”易天行问道。
“百般好处,不一而足,人间亦有锦玉繁华,仙人若能下凡,以他们的力量,可以活的很自在,只是三界自有秩序,下凡又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如果不依天门而出,而是偷偷下凡,极有可能爆体而亡,除非像大圣爷,菩萨这种强悍的存在,才能来去自如。正因为其他的人要下界一次很不容易,所以下来后,没几个人愿意回去。”
“不能偷偷下来玩?”
陈叔平鄙夷道:“偷偷来凡玩的仙人也有,比如什么三公主啦,七仙女啦,干,那都是玉帝的亲戚,把门的南天王也不敢怎么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五百年前,须弥山出事之后,天庭害怕三界秩序大乱,所以对于下凡严加控制,能来一趟,算是美差。”
“喔喔。”易天行嘲讽道:“原来是难得的美差,难怪你神识里面满是对人间的眷恋,宁肯与我罢手不斗,发誓不报复,也不肯现出仙体离去。”
“你不明白。”陈叔平静静应道:“对于我而言,最享受的,就是当老师的时候,被学生们尊敬着。”
易天行稍一思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叔平冷笑道:“在天庭之中,即便我战力惊人,在近身肉战将领里应该排得进前十,但因为我出身卑微,所以一直不招人待见,虽然众人怕我家少爷,表面上不敢表现什么,但背地里的冷眼,我算是瞧得多了。”
也对,一只狗,就算成了仙,在那些白眉飘飘,酸腐满身的仙官眼中,只怕仍然是一个畜生。
听他称呼二郎神为自家少爷,易天行忽然心头一动,微笑浮上面庞,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袁野那帮子人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好不好。
忽然间,他觉得陈叔平其实也挺可怜,在天庭遭人白眼,难得来人间做任务享次福,却平白无故地被自己和六处的人狠狠阴了一道——虽然这狗下凡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杀自己——但毕竟九江一役是自己先动手的。
想到此节,他不由呵呵笑了起来,下意识里伸手去拍陈叔平的肩膀,想表示一下安慰。
两个一直隔着有一米五远近,易天行一伸手,却很玄妙地轻轻拍到了陈叔平的肩膀上。
指缘与陈叔平肩上的衣料轻轻一触。
……
……
“蓬!”的一声闷响,台北一个僻静的街头像是平空一个炸雷响起,街头的空气骤然收缩到一个点上,然后急剧地暴胀,风箭如刀,空气剧震,满街的树叶被震的离枝疾飞,嗤嗤破空,漫天射出,嗒嗒密密麻麻的响声中,满街只见水泥墙上嵌入的绿色树叶,和一地砖砾。
轰的数声巨响,街旁的数幢建筑物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非人间所能有的力量冲击,颓然倒塌,一塌糊涂。
火苗四起,水管破裂激起满天白箭,四处是人类痛苦哀鸣之声,宛如一场地震一般。
数息之后,处于爆炸中心的那两个人影却是奇怪一扭,便在暴胀绞动的空气纹路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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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分钟之后。
在台湾东北方向的一个无人小岛上,夜空下的海浪扑打着礁石,轰隆隆的声音如同雷鸣,即便这样大的天地自然声响,也没有掩盖住岛上某处传来的怒骂声。
海岛一处礁石上,满身衣服破烂,唇角流血的陈叔平气急败坏地指着易天行骂道:“你又偷袭我!”
易天行也伤得不轻,捂着胸口在那里咳着,有气没力应道:“我操,到底是谁偷袭谁?”
这两个奸滑之人,在小吃摊子上面语笑晏然,其乐融融,其实却都各自在体内调理着,都已经将自己体内的修为提至了顶端,就等着对方出手的一刹那,给对方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
不知道易天行伸掌去拍他肩头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反正估计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偷袭在前,但总之是当他满是真元充盈的手指头触到陈叔平的肩头一瞬,陈叔平体内已经是饱满到了极点的仙气顿时被这一指引发了出来。
说不清是谁先出手,总之是两个人等于用全身的修为,在台北的街头硬拼了一记。虽然没有用什么法门,只是单纯的真元仙气相撞,却也造成了极恐怖的后果。
海浪扑了上来,打湿了易天行的衣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咸水,咒骂道:“你个狗日的,这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陈叔平双眼中瞳孔急剧一缩,全无一丝人类应有的表情,低声咆哮道:“你这鸟人又先告状!”
他身处的礁石忽然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生生震碎,他的身影也倏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两年前在鄱阳湖上,易天行对于时间的感悟,远远不如陈叔平,所以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移动轨迹,只好扛着金棍蛮打横冲,但如今他菩提心已成,修为境界大有突破,双手合什于前,瞬息间也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其实两人并未消失,只是人类的肉眼根本看不到他们移动的轨迹,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而此时在搏斗中的二人眼中,他们身周的一切却都变得极其缓慢。
夜空上有点点疏星,星光下的海浪波涛汹涌,本来像极了一个怪兽,但此时海浪扑向礁石的速度却慢了许多,像粘稠的流动晶体一样缓缓向着无人海岛推了过来。
海浪与礁石轻轻接触,白色的浪花,以一种极怪异的曲线被反荡向天空,只是这上升的过程变的极其缓慢,甚至能看清每一朵浪花的形状。
怪兽般的海洋,变成了缓慢爬行的安静之湖。
……
……
战争刚刚打响,无人的海岛上空呼啸破风之声大作,却看不到有人飞行,只能听见极尖极利的啸声,间有碰撞的声音传出。
很鬼魅的感觉,一个没有人的岛上,似乎正有两个幽魂在搏杀着,看不到他们的动作,却能看到他们动作带来的后果。
每一块礁石就像豆腐一样被他们打碎,碎成粉末,抛洒向海中,“砰砰”巨响连绵不绝,海岛受损严重,本来就不怎么高的小海峰被弥漫在空中的巨大力量绞碎了,缓缓下降着高度。
……
……
“老子砸死你!”
“老子咬死你!”
随着两句狠话响彻海岛上空,一道金光和一道白光在空气中暴射出来,两股力量的对冲瞬息间震动了天地,本已扑至残余礁石旁的海浪被生生震的倒退而回,白色的浪尖疾速向后退去,似乎也对这海岛上的两个强人感到了畏惧。
一声巨响之后,无人海岛终于被震塌了,缓缓地降入海平面以下。
海水之中,还有些残留的礁石藏在水下,一处礁石上面有两个人正恶狠狠地互相瞪着。
易天行和陈叔平都已经没有了立身之地,只好站在海水中,看着狼狈不堪,也很恐怖。易天行的脑袋正被两排巨大的白牙咬着,而陈叔平的脖颈正被一根金刺穿入肌肤。
……
……
易天行的右手狠狠地扼着陈叔平的脖颈,手指用力,陈叔平的脸被憋的通红。
而易天行也不好过,陈叔平的右手伸出二指,正恶狠狠地戳进他的眼窝里,纵使他的金刚之体,也能感觉陈叔平的指尖如锋利犬牙般正缓缓地往自己柔软的眼珠子里刺进去!
“服不服?”陈叔平张着满嘴白牙,牙间有血,恶狠狠吼道。
易天行眼珠子生痛,却是吐了口唾沫,扼着陈叔平脖子的右手尾指上金光一闪,骂道:“有种你力气再大些,这点儿女人劲儿,只当给我揉眼珠子,预防近视。”
他知道陈叔平不敢动,因为自己尾指上的金戒随时能刺入他的颈子里。
但他也不敢动,因为陈叔平召来的锋利白牙,这个时候正在半空之中,极其恐怖地咬着自己的头颅,随时可能一口咬下,虽然不见得能一下子咬死自己,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不知为何,刚才到了最后,两个人最强的金棒白牙,都只是出了手,却没有下绝手。
……
……
易天行缓缓将自己的手掌从陈叔平的脖子下松开,他在赌博。
陈叔平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海水中对望许久。
“你想要我做什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陈叔平面无表情地问道。
易天行看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不杀我,是因为你杀我了,任务也差不多完成,那就要回天庭去了,你不想回天庭去。”
陈叔平很干脆地点点头。
“想不想,你的任务永远完不成,可以永远在人间玩?”
易天行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珠子,笑咪咪地开始了自己台湾之行的真正任务。
第十一章 第二次勾结
海风湿漉漉地裹着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二人的腰部以下已经全部浸在了海水中,脚面勉强踩着水面之下的残礁。
“梅岭的马生和尚你知道吧?”
陈叔平皱皱眉头,说道:“老邻居了,不过没见过面。”
“对他有什么认识?”易天行静静问道。
陈叔平摇摇头:“谈不上认识,我在九江水旁,他在梅岭山上,相隔不过百来公里,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去惹他。”
易天行想了想,试探着说道:“你应该知道,如今人间残留的佛性已经不多了……或者明确一点说,基本上已经光了。”
陈叔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易天行嘿嘿笑了两声:“全都在梅岭那个和尚那里。”
“我帮你忙,我有什么好处?”陈叔平讥嘲说道。
易天行挠挠头,说道:“道理很简单,天庭派你下来做任务,可是你任务的对象好象只剩下我一个人,你现在要杀我好象也不太容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把我杀了,那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你也就失去了仍然停留在人间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
“继续。”陈叔平很明显来了兴趣,他一直想的就是如何能在人间多玩上几年。
“你的问题就是,须弥山下界的那些人全都不在了,你停留在人间属于典型的没事儿做闲人,天庭自然会召你回去。”易天行看着他一字一字说道:“明说,我不希望你回天庭,万一将来天庭再派个更厉害的神仙下来,我可受不了,所以,你我两个人其实是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就是想个法子能让你留在人间。”
狗狗虽然很凶残,但毕竟打过两次,知根知底,如果天庭再派人来,易天行肯定不愿意。
“那我们该怎么做?”陈叔平问着,话语里却透出一丝不信任的味道。
易天行抖抖眉梢,清声道:“如果想保留一个部门,那就得给这个部门找些事情来做,哪怕是倒垃圾洗咖啡杯……对于你而言,我们现在就必须在人间给你找几个须弥山的后人才成。”
“都死光了。”陈叔平一摊手,似乎对于须弥山没留几个罗汉幼体给自己杀感到万分遗憾。
“不要紧。”易天行笑着,那笑容却看着有些猥琐,“佛性是不死不灭的,罗汉肉身毁了,可佛性还在,你的前几任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只要我们能让那些佛性重新散布人间,那些罗汉自然会投胎为人,重入轮回,重新修练,等他们再修个多少年,你……不就多了几个猎杀的目标了。”
“怎么投胎转世?”陈叔平开始装糊涂。
易天行却不玩这些虚的,直接了当说道:“帮我把梅岭上的那个马生和尚干掉,他吸噬的佛性自然就会重临大地,再等几年,须弥山的那几十位就会重新投胎人间,你也有事儿做了,给上级打报告的时候,也好说说自己在人间做了些什么。”
“还得又等十八年,上头肯定会派人来替我。”
“所以啊,你必须从一开始就加入这件事情,从头至尾由你掌握,这样天庭的领导同志们才会被你说服,这件事情还必须得你跟下去,换人,那是不行嘀。”易天行似乎随意说着,却暗自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扯,继续扯。”陈叔平冷笑道:“梅岭那个和尚又没惹我,他把须弥山的佛性全吃了,天庭和西天净土怕只会更高兴。”
易天行打断他的话:“你要弄明白,天庭高兴,与你自己高兴,这是两码子事儿。”
“佛性死,走狗烹。”易天行笑咪咪说着,忽然看见陈叔平脸色不大好,赶紧道:“当然,你是天庭得力战将,杀你是不可能的,不过把你召回天庭去看门,您也不自在不是?”
陈叔平看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许久,忽然鄙夷说道:“你应该是须弥一派,等我把梅岭和尚杀了,那些佛性散出来,你不得在我背后给一棒子?”
易天行诚恳道:“那还真是说不准的事儿。不过一码归一码,杀梅岭老僧,对于你我二言都是有好处的,至于以后你要杀罗汉,我要保罗汉,那咱们再议也不迟。”
……
……
陈叔平想了想,唇角绽出一丝笑容:“梅岭是吧?我会看着办的。”
易天行微微笑了起来,笑容里刻意透着丝险恶,他伸出手去:“合作愉快。”
陈叔平却不握他的手,摇头叹骂道:“你丫装什么阴险,明着你就是一个心软的嫩头青,看不得佛性被梅岭和尚吸噬受苦,才来找老子帮忙……却偏要装什么阴谋家,什么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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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从怀里掏出在南阳街上买的两个红豆包,红豆包已经被震的扁成红豆饼了,红豆饼被海水泡过,看着稀里哗啦,看相极差,他苦着脸递了一个红豆包过去:“本来准备签协议之后,用这玩意儿当香槟用的。”
陈叔平没有接这面糊糊,看了他两眼,硬是看不出来这个年青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情,简直是莫名其妙,不由叹口气道:“遇见你,也不知是我倒霉,还是我走运。”
将没人吃的红豆包扔进海里,易天行笑嘻嘻说道:“不管是倒霉还是走运,反正啊,将来如果你不在人间呆了,回天庭去,万一哪天我也上去了,还要请你多照顾照顾。”
在武当山上,他给真武大帝留过一张纸,也是讨照顾,这时候这般说,也是讨照顾。
对于未来可能的天界之行,易天行确实十分害怕,但仍然有条不紊地做着各项准备。
……
……
“你上次来省城既然不全是为了我,那肯定是为了她。”易天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陈叔平皱皱眉头,说道:“倒也不全是,这事情有些复杂,你还是以后上天庭了去弄个清楚吧。”
易天行耸耸肩,很随意地说道:“话说在头前,你不要碰她一根手指头,不然你就趁早请你家少爷来把我们全家杀了。”他看向陈叔平的双眼:“否则,你会很惨的。”
陈叔平讥诮道:“凭你现在的实力也可以威胁人?”
“不能,但我有决心。”易天行静静说道,话语里却夹着强大的决心:“而且,你要知道,我师傅最疼我媳妇儿——如果让他知道了,将来他老人家脱困之后,就算你家少爷统辖天庭五营将兵大元帅,把你藏在凌霄金城宝殿,也保不住你一条命。”
陈叔平微微低头,伸出长长红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脸颊旁边的海水,沉默许久,算是认可了这个威胁。
“走吧,有人要来了。”
陈叔平侧脸往西方望去,脸色平静,半晌之后说道:“来的居然是半仙之体?嗯,在人间能修炼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厉害。”诧异道:“不过你这两年进阶极快,难道还怕这半仙?”
易天行眨眨眼睛:“不是怕她,是怕你看见她了,想杀她。”
“谁?”陈叔平瞳孔微缩。
“秦童儿的妹妹,秦童儿就是上次在九江和我一起伏击你的那位人间高手。”
陈叔平厉声笑道:“来得好!”
易天行堵住了他的下半句话,没好气道:“好不好也与你无关,如果你不想我和她合伙斗地主,就快走吧。”
陈叔平看了他两眼,忽然说道:“看来你守了承诺,对于我的行踪一直瞒着。”
“是啊。”易天行微笑道:“所以如果她看见你我呆在一起,我没办法解释。”
“告辞。”陈叔平也不拱手,也不行礼,屁股一撅,便准备踏水而行。
“别慌。”易天行忽然动了个古怪心思,“别在水面上走,被她看见了,我可麻烦了。”
陈叔平怒道:“难道要我游回台北!”
“你没有死的消息,我瞒的很辛苦的,你就帮我个忙嘛,再说了……”易天行摊手道:“你本来就应该是游泳健将。”
……
……
夜色之下,汹涌波涛之中,隐隐有一个人影在海浪里破浪而前,那人的身体大半隐在水下,一般人没办法发现。
易天行眼中金瞳一闪,赞叹道:“狗刨式也能游这么快,果然不愧是神仙。”
片刻之后。
一个小光点自西面飞来,在繁星黑夜的幕布上画了一道圆弧,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来到了易天行所在的海水之中。
光点倏然而止,似乎具有某种违背物理定律的魔力。
易天行咪着眼往上看着,嚷道:“这玩意儿飞的挺快的。”
一柄古意盎然的剑,正在他头顶上方的夜空悬空停顿着,发着嗡嗡的轻响,剑刃上轻轻踩着一双秀气的脚。
脚的主人,便是那个眉目如画,清丽绝美,浑身脱浴气息的秦梓儿。
“锃!”的一声,秦梓儿收了仙剑,那柄古剑遁入她的袖中不见。
她轻轻飘了下来,站在了波涛轻伏的海面之上,看着身前半身浸在海水中的易天行,好奇问道:“感应到波动,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天行摊摊手:“在台北街头,发现一个西洋教士,有古怪,所以追到这里打了一架,结果让他给溜走了。”
秦梓儿轻轻在海面上踏着步,明眸微转,看了看四周海水中混着的碎礁湿泥,叹道:“你们这一架,打的也算是惊天动地,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能从你的手下逃了出去。”
“正常。”易天行经文一运,脚底真元微出,整个人便从海水里浮了起来,离海面略有几寸的距离,就这样站着,“天下之大,又岂是你我二人所能尽知。”
秦梓儿皱皱眉:“你不要老见着别人有古怪就胡乱打,万一惹得西方人来了,又起干戈。”
“打便打嘛。”易天行无赖道:“反正咱中国如今也有了你这半仙了,还怕谁不成?”
他接着严肃问道:“前儿拜托你的事情,查到了没有?”
秦梓儿微微一笑,丽光四射。
易天行喊了一声噎死,问道:“看来挺顺利的,舍利在哪儿?”
“不知道。”秦梓儿在海面上缓缓向南走去,其行渺渺若仙。
易天行也随着上前,嚷道:“还没抢回来,那你笑那么开心。”
“你都不知道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您是半仙啊。”易天行讽刺道。
“您还是谪仙呢。”秦梓儿冷哼道:“我在南方一线拦着,相信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把佛指舍利运入梅岭。”
易天行沉默了半晌:“看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既然抢不回来,你不就要拦他们。”
秦梓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等佛指舍利运入梅岭,你再动手抢?”
易天行点点头。
秦梓儿摇头道:“梅岭那位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抢佛指舍利,肯定这舍利对于他的修为有极大的帮助,如果佛指舍利运到梅岭你再去抢,只怕对方的实力会提高的太过恐怖。”
易天行想了想说道:“不然怎么办?你一天在南线拦着,佛指舍利就不敢进国境,这世界如此之大,我们到哪里找?”
“你是不是想借这个名义,去梅岭闹事?可梅岭上下居住着几万凡人。”秦梓儿皱眉望着他。
“你已经不是上三天的小公子了,六处的事情和你也没关系,我是私人请你帮忙,你能不能别老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表情?”易天行揶揄道。
秦梓儿冷冷道:“我只是担心,梅岭那方面,也未尝不是和你一样的心思,或许他们也是想用佛指舍利诱你上梅岭。”
易天行想借佛指舍利上梅岭找马生麻烦,马生也可能借此事诱易天行上梅岭。
说不定双方真存着一样的想法。
易天行愣了愣,看着夜海远处的那轮月儿,下意识道:“那除非马生和尚对自己的境界有足够的信心。”
如果真像秦梓儿说的那样,梅岭马生是存着诱惑自己和叶相去的念头,那他要对马生和尚的实力进行新的评估。
……
……
“这事儿得保密。”
“你已经说过了。”
“没告诉秦童儿吧?”
“放心。”秦梓儿微恚道:“是不是骗过你几次,你就认定我是个言行不一之人?”
“哪能啊?”易天行微笑道,心里却想着:“当年被你骗成那样,怀疑一下下也是正常的。”
“饲枭常啄目,玩火必自焚。”秦梓儿望着他认真说道:“有些事情,往往和你我的预期反道而驰,谋虑多,错漏便多,多加小心。”
“知道啦。”易天行无所谓地挥挥手。
二人在海面上告别,其时,海上生明月,银光耀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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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指舍利在台湾的出巡造成了轰动,尤其是往佛光山金光明寺,与佛牙舍利的会面,更是让信徒们欲痴欲狂。
易天行手撑下颌,看着玻璃罩子里的那截指管,心里就纳闷了,这罩子号称防火防盗防震防弹,当初在香港会展中心前,那个梅岭云台寺的高僧,到底是怎么把它给弄走的?
眼光一转,他又看见了佛光山的镇山之宝,那枚佛牙舍利,易天行心里愈发不爽:梅岭那老贼和尚,你要偷,就来偷这颗牙呀,怎么非要冲着自己保护的佛指来?
初修佛法之时,他便隐约感知,自己两年后的佛指出巡会出问题,料不得如今真出问题了。
他轻轻握着拳头,盯着那截乳白的指管,眉头微紧,若有所思。
后几日,佛指舍利又往台南去,所到之处,万人拜参,场面十分宏大。
终有告别的那日,在台湾呆了十九天之后,叶相僧的那根中指,终于被宝宝贝贝地运上飞机,经香港而返西安。
易天行这些天一直很沉默,临上飞机的那天,车上的电台正在放着,是一家叫台北之音的电台。
莫杀问易天行:“回去后就上梅岭?”
易天行愁容满面:“基本上……是这么安排的。”
……
……
电台中,那个姓张的客串主持人问来宾:“佛指舍利就要离开台湾了,您认为此次出巡算是成功的吗?”
来宾想了会儿回答道:“基本上……算是成功吧。”
张主持人没好气的声音从电台里传了出来:“又是基本上,那基本下呢?”
易天行失笑,心想反正得去梅岭打架,就不要管基本上基本下的问题了。
第十二章 请约伯休息
回到西安,又是万民迎接的大仪式,易天行就奇了怪,为什么这趟佛指舍利出巡,都得和万字搭上界,似乎非此不足以烘托庄重热闹的气氛。
坐车去了法门寺,泪眼婆娑地看着叶相僧的中指被郑而重之的关进地宫,易天行掬了几滴泪,便和莫杀拖着叶相回了省城。
下午时刻,车至省城北站。
离开不过一个月,省城自然没有什么大变化,七眼桥还是只有七个眼,府北河还是那么小家子气地流淌着。
墨水湖畔小书店却关了老久,叶相僧打开书店的木门,轰的一下,便有一大群青春可爱、萌气逼人的小女生们涌了进来,把易天行吓了一跳,心想这些小女生难道天天就在这里守株待僧?
叶相手上有伤,易天行自然不会这时候开店营业,知道那俊俏和尚不会当坏人,于是他黑着脸,凶神恶煞地把那些小姑娘们请了出去。
小易朱这时候应该还在省城附小上学,蕾蕾也应该在省大受他骚扰,易天行暂不去接他们,在小书店里洗了个澡后,便和叶相僧相携去了归元寺。
……
……
“梅岭有古怪啊。”
易天行一屁股坐在斌苦和尚的禅房里,情真意切说着:“前几次你让我上梅岭,都因为旁的原因没去成。如今想起来,当时要是上去了,这日子只怕也就到头了。”他看着斌苦微微皱着的银眉,摇头道:“若不是你是叶相的师傅,我真该怀疑你是不是在设计害我。”
斌苦早接着他们打回来的电话,对梅岭的事儿有所了解,也不接易天行的话,反是慈眉善目看着叶相僧,轻声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儿?”
制造假冒伪劣佛指舍利的事情,他们两个人没敢和斌苦说,谁知道这个老和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万一认为他们是在亵渎佛祖,那怎么办?虽然斌苦应该打不赢易天行,可易天行也没那个脸和一老同志以命相搏。
叶相僧愣了愣,到底是不大会撒谎的僧人,憋的满脸通红,半晌之后憋了一句话出来:“被门夹了。”
“喔?”斌苦似乎真信了,但在易天行的感觉里,这老和尚应该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懒得挑明而已。
“梅岭马生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你说他与香港血族有关联,这是从何说起?”斌苦和尚转向易天行,一面问着,一面将易天行手里抛着玩的念珠抢了回来。
易天行瘪瘪嘴道:“只是猜想和感觉,这事儿又没证据。”
“南无我佛。”斌苦大师一合什,德高望重道:“护法身份尊贵,切不可随意以言定人罪名。”
“谁定了?谁定了?”易天行嚷嚷着:“思想是无罪嘀!”
他转过身子,屁股在蒲团上滑了个圈,嘀咕道:“自然会抓到罪证。”
斌苦年纪大了,耳朵还挺好使,银眉一耸道:“护法这话又错了,即便梅岭的马生大师与香港血族有什么联系,被护法知道,这也谈不上是罪证。”
易天行睁大了眼睛道:“大师,您知道血族是干嘛的吗?”
斌苦大师愣了愣,说道:“好象是某种怕阳光的非人族群……不过在我佛眼中,众生平等,慈航度万品,是什么样的又有何关?”
易天行摊手道:“吸人血过日子,这种人也要渡化?”
斌苦大师想了想,看了看窗外青天,皱眉道:“若马生大师真是有心渡化那些戾恶吸血之徒,此真乃一件大善之事。”合什颂佛不已。
易天行没好气地摇摇头,去了后园,心想这个代沟确实大了点。
……
……
在后园里,他和自己的老猴师傅只说了两句话。
“如果大势至菩萨追我们进了归元寺,师傅,你打不打得赢他?”
老猴气宇轩昂道:“小菜!”……他接着干咳了两声,准备回忆当初自己在须弥山上的光辉战迹以及横行狂戾之行。
易天行很干脆地挥挥手道:“那就成,我去接媳妇儿了。”
老猴被噎的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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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易天行第一次去省大附小接孩子。
虽然不识得路,但看着那么多行色匆匆的家长们往一个小路里赶,他也随着人们去了。看着身边那些三十好几,满脸沉重的中年人,再摸摸自己“青春年少”的脸,他不由苦着脸,心想自己这爸爸似乎当的也太早了些。
学校不允许家长进去,大家只能在大铁门外等着。
一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夹着公文包,看来是在机关上班的人。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打着呵欠的易天行,笑道:“你也是来接学生的?”
易天行点点头。
“噢?”那个中年男人来了兴趣,“是你弟弟吧?”
易天行叹了口气,没有搭话,点头示意一下,就挤到前面去了,感觉有些失败。
学校放学了,就像监狱一样森严的铁门终于被缓缓打开,一大群孩子们嗷嗷叫着冲了出来,害得外面的家长们是好一通老鹰捉小鸡。
易天行捏着拳头,满脸紧张地盯着铁门处,心想如果把孩子给接漏了,在蕾蕾那里可交待不过去。
……
……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啊,又过一个小时。
可是小易朱胖乎乎的身影还是没有在校门外出现,已经等成老蔫黄瓜的易天行有气无力地*在铁门外,孤单地等候着,身边一个别的家长也没有了。
他忽然醒过神来,淡淡一道神识往学校里递了进去……神识如同微风,刹那间铺满了学校里的每一个角落。
易天行忽然皱眉,发现自己竟然感应不到儿子的气息!
他脚尖一点,道诀轻捏,便准备遁入学校查个究竟。
“您是易朱的家长?”
一个年青的女老师很疑惑地看着他的面容。
易天行愣愣地答道:“是啊。”
女老师就是小易朱的班主任张小白,她嘻嘻笑着:“真想不到易朱的爸爸竟然……”
易天行知道她的意思,是说自己长的太年青了,不大像是能有一个七岁大孩子的爹,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张小白穿着一身白色套裙,衣料上印着枝枝青柳,在下午的阳光下,青枝透白纱,再配上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柔美丽。
易天行略一失神,赶紧问道:“请问您是?”
张小白伸手往身后一揪。
“哎哟!”
易朱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耳朵被揪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身前。
张小白呵呵笑着说:“刚才易朱上课又睡觉,所以我留了堂,虽然这和现在学校的规定不大相符,但希望家长同志能够理解。”
易天行瞪了易朱一眼,赶紧涎着脸道:“理解理解,一定理解。”
得罪谁都不怕,可不敢得罪自己儿子的老师。
张小白拍拍易朱的脑袋,推到易天行的面前,忽然朗声说道:“过几天要家访,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安排一下。”
易天行愣了,心想自己马上就要去梅岭参加那个贯什么和尚的葬礼,想了想说道:“我马上要出差,这孩子有个叔叔,从小就是他叔叔管着的。”他试探着问道:“他叔叔能成吗?”
张小白有些为难,说道:“那易朱的妈妈呢?”
易天行指尖轻轻掐着掌心,语气十分温柔道:“他妈妈最近比较忙。”他确实觉得蕾蕾将将二十岁,却要承担一个当妈的责任,实在是有些可怜。
……
……
邹蕾蕾自己不觉得可怜。
她是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就算如今成了黄花闺妈,但也坚持着过自己的生活,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看球的时候看球,该回墨水湖带孩子的时候带孩子,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周密而活力十足,并不因为自己身边发生的诸多神鬼莫测之事,而稍减自己享受人生之趣。
但她对易天行有些怨言,因为一家三口刚刚看了场电影,易天行便说自己又要走了。
“这次又去哪儿?”
“梅岭。”
“去干嘛?”
“参加一个和尚的葬礼。”
“去多久?”
“快则一周,慢则一月。”
“葬礼拖到一个月,大和尚渐腐的金身,会痛恨你的。”蕾蕾轻而易举地戳破某人的谎言。
易天行手掌放在易朱的胖脑袋上,享受着儿子头发的丝质感觉,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小易朱厌恶地扭扭脑袋,对蕾蕾说道:“妈,易天行肯定又是要去打架,他又不带我。”
易天行怒斥道:“一个月不见,现在居然敢喊老子的名字了!”
邹蕾蕾怒喝道:“吼什么吼,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是我让他喊你名字的。”
易天行心头一阵酸楚:“得,如今你们是共同阵线的,我是孤家寡人。”反唇相讥道:“估计某人不是这个念头,只是怕天天被人喊妈,把自己喊老了,所以先从我的称呼下手。”
蕾蕾生气了,拉着易朱就走。
易天行看着她母子二人渐行渐远,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气氛不是很好,因为大家都很厌恶被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造成别离。
易朱摇摇脑袋,心想自己爹妈都不是凡人,怎么尽玩这些凡人夫妻的小吵小闹?恁没水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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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秋,天高气爽,叶绿尚存,清风已至,秋意渐弥,离人不惆怅。
省城一处僻静处,数人正在告别。
“保重。”叶相僧合什低首道:“若事情难了,我便来。”
易天行静静道:“一切都在掌控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你千万别来,你要是来了,这事情只怕会更复杂了。”
易朱有些累了,蕾蕾把他抱入怀中,看着易天行,轻轻说道:“打不赢了就逃回来。”
易天行笑了,从她肩上取下易朱的书包,说道:“嗯,知道了,就像珍妮对阿某说的那样。”
邹蕾蕾轻轻拍拍易朱的背,笑道:“run,forrest,run!”
……
……
她接着抱怨道:“易朱还是这么沉,吃的不多啊,怎么就是减不下来体重。”
易天行也是很恼火,却没什么办法。
“对了,五号的时候,他们的班主任老师要去墨水湖家访,是晚上,你记住了。”易天行想到这件事情叮嘱道。
邹蕾蕾点了点头。
“OK,我去参加葬礼去了,诸位拜拜。”
易天行一挥手,身边却没有轰鸣欲行的火车,也不是飞机场。
他脚尖轻轻在地上一点,整个便化作一道淡如清烟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在省城中。
邹蕾蕾看着他的身影,忽然说了一句话:“以前很讨厌自己不是平常人,现在却很厌烦自己太过平常。”
叶相僧微笑不语,知道这妮子想的什么事情。
蕾蕾叹道:“如果我也会打架,估计他会轻松许多吧?”
叶相僧一合什道:“无碍,您怀里这位很会打架。“
邹蕾蕾怀里那个睡意十足的小家伙似乎听见这句话了,下意识地扭着脑袋,脸上透着十分骄傲的可爱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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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地貌多样,名山大川数之不尽,任一省份也有几座拿得出手,能够印在旅游手册上的山头。江西的名山自然是庐山,而隔着浩浩荡荡鄱阳湖,与之对望的梅岭,名气上却是差了许多。
而梅岭亦是处佳景,此间山势峻奇,林木茂盛,间有溪流蜿蜒于其间,山谷幽静处其中,上有突兀之岩,下有地生之云。一处岭有上百座山峰,各具秀貌,古树翠竹点缀着四时的景色,无论何时来此,都能饱尝一眼美景,绝不致空手而归。
与中国别的名山大川相似,梅岭也是佛道共尊之所,佛寺道庙各处皆是,道书有云十二洞天,只是如今却及不上武当等地的香火盛景,但佛寺的来头也不小,唐时名僧贯体曾居云堂寺,还有翟岩寺,都是名刹。
易天行的做事方法有可取之处,当他拾石阶而上梅岭某峰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本五块钱买来的旅游手册,那株千年银杏树的所在很轻易地便找到了。
“太平观?”年青人挠挠脑袋,心想这马生和尚怎么住在太平观的旁边?听梅岭下的导游们说过,千年银杏早已封闭,为了保护,一直没有开放参观,易天行却明白,这银杏树上住着一位法力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自然不能拉出来给人参观收钞票。
易天行此时去的是云台寺,与马生和尚隐居的太平观有很长一段距离,他虽然小心提防着,但没有感觉到那位梅岭老僧的气息,于是心下稍安。
此行云台寺,是为了参加一位僧人的葬礼。
在省城里这般说着,旁人或许还以为这是句狠话,是说他要来送梅岭老僧马生和尚往西天极乐,谁知他是真的来参加葬礼的。
西归的那位僧人,就是在香港“因公殉职”的云台寺贯能大师,在佛指舍利失踪之后,这位大师也被人发现圆寂于某处角落。
旁边不知他的死因,易天行却从他遗容上的笑颜上确定,佛指舍利的被窃,绝对与他有关,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窃取,又是怎么通过香港方面的人运了出去。
秦梓儿眼下没有在南方一线拦着了,佛指舍利应该已经运入了内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梅岭。
易天行此行来,便是等着那一刻。在台湾北边海面之上,秦梓儿的话对他有所触动,为安全计,佛指舍利,还是不要落入马生和尚的手中为好。
……
……
在云台寺外出示了第一次使用的木牌,僧人们确认了他佛宗护法的身份,赶紧恭敬将他迎了进去。
寺院中,贯能大师圆寂追思法会正要召开。
旁人都不知道这位仁心大德是如何在香港突然暴毙,只是迳行追思之举,开法会以应西天。忽然间,听说易天行来了,云台寺的众僧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以易天行如今的身份,前来参加贯能的圆寂法会,确实是给足了面子,在众僧心中想,贯能大师若有神思,定对易护法亦感佩然。
法会的进行依足规矩,易天行低头诚意在旁持礼。
老少僧人们合念诵金刚萨心咒,经文反复诵读,寺庙间无地不有佛语声,声声润厚入天穹,令睹者心中莫名宁静。
易天行忽而抬头,双眼静静望向某处。
一道强大无比的神识从远处某株树木里渡了过来,纯正柔和,乃正宗佛家气息,偏偏这气息里却夹着极微弱的古怪味道,让易天行心头一凛。
“你来了。”
“我来了。”
“来了必死君莫悔。”
“你丫有种就生吸了我!”
易天行神识微动,送了这句话出去,唇角绽出微笑,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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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伯是亲王,不是英国王室荷兰王室里那种混吃等死的亲王。
他是香港血族的头领,吸血鬼在远东一带唯一据点的至高存在,是地地道道有家谱的,可以从第五代吸血鬼往下数出来的血族亲王。
虽然有家谱,但他向来是住在欧洲血族所以为的蛮荒之地,所以一向不大得欧洲方面的尊重,但他也并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族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在冥冥中保佑着自己。
上个月,香港的血族遭受到了一百五十年来最沉重的一次打击,约伯手下最得力的老杰克和一些实力强悍的血族都死在了那间小酒吧里,而一向为他办事的智慧弗拉德也偷偷回了布拉格。
这种背叛让他异常愤怒,但他却没有时间来惩治叛徒,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不大明白,自己家族身后那位尊敬的存在,为什么一定要那截不起眼的指骨,但当他接到这个命令之后,仍然没有一丝犹豫。
只可恨那个叫易天行的中国人,一到香港便蛮不讲理地摧毁了自己的手下,害得原先安排的计划全部推翻。
好在云台寺的贯能大师是自己人,当约伯亲王在香港一处茶餐厅的后面接过对方郑重递过来的一个事物时,略有些诧异,接着便明白了,自己家族与东方的佛一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贯能大师就死在他的眼前,自杀的,这一点让约伯明白,自己手上拿的东西是何等的重要。
当时他在茶餐厅的后街上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手中的事物,是一个铜制品,约摸一指长短,像酒瓶细樽颈般粗细。
铜黄的光泽隐住了里面真正宝物的气息,约伯心生警惕,生生压住了好奇心,没有打开。
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就是自己如何将这东西运入中国内地,送到梅岭之上,那位可敬又可怕的人手里。
……
……
亲王这个级别,已经是血族当中实力异常强横的人物,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认为偷运进中国内地是件多么难的事情,中国的神秘六处,在广东一线设置了拦截线,但他倚仗着自己强横的力量,轻松地杀死了几个六处职员,然后潜入了粤北某处。
六处的防卫忽然间停止了。约伯亲王不知道这是易天行做了个假佛指的后果,反而天性里的多疑让他在山区里多停留了两天。
便是这两天后,他再要出去就很困难了,因为每到晚上,繁星隐耀之时,他便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不似凡间所能拥有的力量正在高空之上巡查着,那是一个小光点,呼啸着破空而飞,守护着中国南方在这一大片的区域。
约伯不知道那是秦梓儿正踏着仙剑,帮易天行在抓他。
但直觉告诉他,与那个力量正面对抗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悄悄地化装,扮成一个凡人,徒步行走着,缓缓向着北面行去。
西人的面容极难遮掩,所以他用了许多污泥盖住了自己的脸颊,用血族的秘术,在自己的脸上营造出许多恐怖的烂肉,恐吓着别的行人不敢接近他,他还扛了个破烂袋子,扮起了收破烂的聋哑老人。
身为血族亲王,讲究的就是优雅贵气,什么时候这样污浊过,但约伯没有一丝怨言,因为他知道,如果将自己怀里的宝贝送到了梅岭上,那么自己这个家族一定会在血族的历史上写下最光辉灿烂的一页。
吸血鬼是被上帝抛弃的种族?
约伯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冷笑着心想:“我们血族马上就会产生一位和上帝同样等级的存在,以后是谁抛弃谁呢?”
想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梅岭之下,数千公里的长途跋涉,他没有动用任何秘术,只是老老实实地一步一步行走着,所以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很疲惫了,但一想到马上就会亲眼看到家族中最伟大的那位,亲王的骄傲迅即被一股由心底产生的敬畏快乐所占据,让他重新抬起酸酸的腿,往梅岭上走去。
这个时候,易天行正在梅岭上,他不知道一位力量强大的亲王,正伪装成自己的拾破烂同行往山上来了。
如果约伯亲王将佛指舍利送到马生大师的手中,这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
……
“咳咳。”山下一处农田,一个老汉正叭答叭答吸着烟杆,他看见一个拾荒的老头正无比艰辛地扛着袋子往山上走,似乎动了怜悯心,走上前去好言劝道:“天已经这么暗了,这时候上山也拣不到多少矿泉水瓶子,还是明天再去吧。”
拾荒的老头就是约伯亲王,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笑着张张嘴,表示自己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那个老汉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他不会说话,便主动牵着他的手,让他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还给他递了一杯水。约伯亲王喝了一口水,刚才老汉牵他的时候,他发现对方手上很多老茧,确实是乡间穷苦老人,这才放下心来。
……
……
老汉比划着,意思是说你累了,就要伸手帮他背上的麻袋拿下来。
约伯亲王双眼中血色一现!
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自己的麻袋,这一路上,就因为这个,他已经杀了很多人!
就算是路边遇见的这个热心肠的老汉,他杀起来也不会心软一下,人类,本来就是食物。
黑暗的气息渐起。
第十三章 破青山
(新书五月一日正式上传,呵呵,敬请期待)
梅岭有很多座山峰,约伯入山选择的路径是最偏僻的一个,夜深人静,月穿云行,周遭无虫鸣扰扰之声,正是打架杀人灭口的最佳地点。
约伯左手提着麻袋,面部毫无一丝表情,右手直接去握那个老农伸过来的手腕。
……
……
“啪啪啪啪。”数声轻响。
地面上方轻响似乎只有数声,非常轻弱,就像是谁随便拍打了一下膝上沾灰的裤子……但不停流动的空气,却预示着先前肢体的接触绝对不是那么温柔。
约伯一掌拍下,满以为会将那个老农腕骨拍碎,不料那老农手腕一翻,极巧妙地挡了一下。
约伯不是寻常人,立刻感到了古怪,像鬼魅一样地扑了上去,将自己的能力瞬间提到顶点,在极短的时间内,人凌于半空之中,向那老农连续出手五记!
这五次出手,如同淡影一样湮没在了空气里。
老农却像是能猜到他每一次出手的方向一样,在刻不容缓间微转、轻踢、扭腕……以最小的动作,将约伯的每一次出手封在了劲力未发之时。
数响之后,老农静立于地,似乎先前的战斗与他无关,他一丝都没有动过。
轻描淡写的一触即分,只有两个人知道刚才的那一瞬间交手,是多么的凶险。
约伯像没有重量一样轻轻滑开数米,他咪眼盯着那个老农民,沉声道:“请教。”
一阵风吹过,老农民身上的衣衫被拂下数片碎布,可以想见约伯的出手蕴含着怎样阴毒的力量。老农咳了两声,轻声应道:“我叫陈三星,阁下便是香港血族亲王?”
约伯亲王瞳孔微缩,寒声道:“在中国的修行者中,我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大家都不是普通人,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无名的修道高手,在血族亲王的眼中,更加可怕。约伯微微低头,忽然在麻袋上拍了两下,然后将麻袋丢在地上。
“请留下宝物,再请退回香港。”
陈三星很客气地和约伯亲王商量着,已经被约伯血族暗劲撕成碎片的衣裳下,露出来他有些老瘦的身体。
约伯亲王微笑看着他:“我走了几千公里才走到这里,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能拦住我,但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到旅程的终点,我怎么可能答应你的请求。”
陈三星皱皱眉,将自己的烟锅子放到了旁边,拱手道:“逆天行事,这是何必?”
约伯亲王深吸一口气,用血族秘法变幻的面部回复了平常,露出下面英俊苍白的脸庞,一股若有若无挟着黑暗气息的力量笼罩在了场间。
二人身后传来几声极沉重地脚步声。
一个头发苍白,身材却依然魁梧有力的汉子赤足从农田后方走了出来。汉子就是梁四牛,他看了看面前那个脚尖微微离地的西洋异族,好奇问道:“师兄,这就是小易叫我们找的真洋鬼子?”
约伯亲王明显感觉到了梁四牛的威胁,优雅一笑,比划了一个手势,问道:“二打一?”
陈三星将手背到身后,对梁四牛挥挥手,轻声道:“一对一。”
说完这三个字,陈三星枯瘦苍老的手指在自己的胸间画了一个很古怪的符号,一道泛着暗土色光芒的符文,在他胸前的空中平白而生。
约伯厉啸一声,右手一挥,一道霸道至极的力量直接冲向了陈三星的身体。
在这道力量杀到陈三星身前约一米处,陈三星微微低头,口中念念有辞,先前画出的那道暗土黄色符文骤然一暴!
……
……
“噗!”
约伯亲王的身体本是缓缓飘离在空中,此时却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手生生击中!一声闷哼,从半空里惨惨堕了下来,一道血箭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抹去唇角的血水,他冷冷看着陈三星:“阴险的中国人。”
不知为何,陈三星捏爆符咒,约伯亲王的体内似乎有一粒被暗藏的力量种子随之而爆,从约伯的身体深处,给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陈三星叹了口气,看着他:“先前那刻,你渡阴劲入我体内,被我挡着,只是毁了我的衣裳,若我不反其道而行之,渡几道道元入你体内,岂不是很没礼貌?”
约伯知道这是先前几声轻响时,面前这位老农民不知用了什么法门,竟将一缕力量送入自己体内,只到刚才自己进攻之时,对方才引发这记暗力。
他站起身来,鲜血在他苍白的唇上显得十分可怖,他哈哈大笑,旋即平静说道:“血族的亲王约伯愿意领教您的本事?”
随着这句话,他身上的黑暗气息高涨起来,天上的明月似乎也受到了感应,银色的月光被乌云遮盖着,山下一片黑暗。
“我们是夜的崇拜者。”
约伯亲王缓缓站立,一股浓密的黑色雾气包围了他的全身,在黑雾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他唇内的牙渐渐变细变长,闪着噬人的寒光!
他的伪装已经全部去除,一身仿佛带着浓烈雨雾之意的黑色风衣和斗蓬遮住了他的全身。
陈三星活了很多年,却是第一次与外国的“僵尸”交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眉头一皱,体内道元一震,一记道家符咒无形从他的右手中射出!
陈三星属土门,修力最为纯正深厚,随着那记暗黄色的符咒向半空中的约伯射去,大地似乎也有了感应,地面上的黄土缓缓起伏着。
黄土如龙,杀向约伯的身体。
约伯的眼睛已经变作了红色,头上的发结高高耸起,看上去十分古怪可怕……嗤的一声,他的身体消失在原地,以极快的速度避开了陈三星的符咒。
好快的动作!
陈三星也没有料到这个洋鬼子居然速度这么快,微感诧异,右手指甲轻掐午纹,召了个紫薇诀护住自己全身,尾指极古拙的一指!
远处的土门符咒似乎受到了本主召唤,加疾而归,在夜空中不停地来回穿梭着。
嗤嗤破风之声大作,约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体被风衣裹着,在空气中时隐时现,与那道夺命的符咒进行着游击战,能以肉身与符咒比拼速度,血族惊人的速度果然不只是传说!
……
……
“嘶!”
约伯一声极凄厉的尖叫,身形骤然加速!便在刹那之间,来到了陈三星的身前,当头便是一爪向着陈三星的头颅拍去,这一爪看似寻常,却是由空凌下,力量恐怖。
陈三星闷哼一声,双掌一翻,结了个翻云掌,与这恐怖的一爪硬生生碰了一记!
“轰”的一声巨响,巨响声中夹杂着许多嘶嘶裂响……便在这瞬间的碰撞中,约伯如同金铁般坚硬的爪子生生撕开了陈三星的肉掌,爪尖所挟的黑暗力量化作丝丝尖刃刺伤着陈三星的胸膛。
肉眼不能看清的速度,语言无法形容的速度……陈三星低头,张唇,抬脚。
他一低头避开约伯尖利修手的食指尖,张唇便吐了记淡黄色浑融的光团,下面却是悄无声息的一脚踢出。
约伯的速度实在是太过可怕,纵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像亲密爱人一样,但当陈三星的那团黄光从唇中喷出后,约伯仍然来得及在他的头顶极诡秘地一转,以不可能的速度避了开去!
那团不知是什么门路的土黄光团从他的身边擦过,将他的风衣灼出一道黄惨惨的口子,却没有伤害到他的肉身。
而陈三星的脚却没有梁四牛的威力巨大,虽然十分出其不意,但在约伯如鬼如魅的速度面前,却起不了作用。
约伯的下半身像是没有重量一般,整个人被这一脚踢的飘了起来。
在飘离的过程中,他的脸上重又露出了优雅的微笑,指尖骤然变长,泛着寒寒的黑光,刺向陈三星的胸膛!
……
……
陈三星面无表情,只是额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只听他暴喝一声,原本佝偻无力的身体猛地暴涨,一道培元固本的土门真元刹那间充盈全身。
约伯亲王刺过来的血族指刺,噗哧一声刺入了陈三星的胸膛!
血花一绽!约伯却愕然发现对方的身体十分坚硬,刺入十公分左右再也刺不进去了。
为了躲陈三星的那一腿,约伯的身体这个时候在往后飘,他无奈缩回指刺,准备借对方受伤的良机迅疾遁入山中……敌人那面还有一个看着傻傻的老壮汉,虽然不知道实力怎么样,但约伯这么阴险狡猾的人,不会冒这种险。
可惜他没有机会遁走了。
他被陈三星一脚逼的往后飘去,飘的轨迹之上,正是陈三星最开始施出的那道符咒,这道符咒宛如有灵性,在约伯与陈三星电光火石间的快速战斗中,仍然不离不弃地跟着约伯的后背。
约伯知道这枚符咒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感应到符咒威力比陈三星别的法术要小很多——他刚才在空中与符咒游击,只是为了让陈三星大意,好冲上前来——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没有杀死陈三星,但已经重伤了陈三星,所以他不准备耗时间在这枚符咒上,准备硬挨一记,然后遁入山中。
优雅地微笑浮上约伯的脸颊,只要脱离开陈三星的纠缠,他就一定能冲上梅岭,只是如果他能看清楚身后的景象,不知道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在简单却隐含凶险的战局中,一向心思缜密的他忘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
那个黄色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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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星在先前曾经用口唇喷出一道土黄色的光团,如果约伯知道这是中土道门的本命真元,他一定会更慎重一些,不会用如今这种凶险的应对方法。
先前那道土黄色的光团似乎没什么用,擦过约伯的风衣,只在风衣上留下几道黄沙痕迹,便似乎落空而飞……但这光团就飞在这个路上,与陈三星最开始施出的符咒在相对飞在同一道轨迹上!
而约伯如魅灵般的身体也在这个轨迹上!
光团与符咒一触即融为一体。
接着约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体也遁着这个轨迹投入到这一点中。
土黄色的光芒大作,照亮了这黑夜下的农田,宛如是第二个月亮。
……
……
约伯惨叫一声!
好死不死与那符咒硬拼一记,瞬即便被这道土黄色光芒包裹住……纵使他有天底下最快的速度,却是无法脱离,因为光芒里隐隐有非常奇怪的吸引力,从每一细微处牵扯着他。
陈三星站在远处,低头轻轻呤诵着什么,鲜血从他的胸口缓缓流下,随着他的呤诵,大地缓缓震动,黄土地翻滚着,露出里面的植物须根来。
土黄色光团的力量似乎更加巨大了。
光团里的约伯亲王白牙厉啸,强大的精神力量全数暴发,与这力量对抗着,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已经被全部绞碎了,露出了苍白可怖的身体来,身体上已经现出了道道血丝!
约伯不知道这土黄色光团是什么,怎么会有如此雄浑的力量……竟像大地一样,源源不绝!
他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害怕会让血族的力量打折扣,但看着身周充盈着四面八方的土黄色,他从心底深处感觉到恐惧……这个中国的老农民实力太可怕了,居然从战斗之初便算到了最后的三道轨迹交合的一点!
约伯的眼睛渐渐全部变成了血红色,他像咒骂一样疾速说着什么咒语。
陈三星虽然听不明白这个“洋鬼子”说的是什么,但脸上露出了慎重之色,先前血族一刺十分可怕,虽然他用土门秘技保了一命,但胸口的鲜血仍然在不停地流着,他也感到有些虚弱了。
梁四牛向前踏了一步,地上出现一个脚印。
陈三星十分坚决地摇摇头。
……
……
明月出云,圆融如盘,银光照遍了大地。
陈三星双眼静静注视着身前不停翻滚的大地,忽然停止了呤诵……他微微张唇,轻声道:“山!”
裹着约伯亲王的土黄色光团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开始隐隐现出如山石般的坚硬青灰之色。
约伯还在里面不停挣扎着,似乎他的咒语也已经练完了。
“破!”
陈三星抬起头来,看着光团里挣扎着的洋鬼子,又轻轻说了个字。
随着这个字出口,已经变成青灰色的光团骤然一顿,里面约伯亲王的身形也僵住了,不知过了一秒还是很久之后……喀喇喇无数声细响。
光团,青灰色的光团,似乎在此时变作了有形有质的存在,就像是一大团形状莫名的青色岩石。
而那些喀喇喇细响,就是这一大团青色岩石破裂的声音!
岩石一片片地坍裂,变成无数碎块,碰碰摔在地上。
那被岩石包裹着的约伯亲王也会变成碎块?
天地间骤然响起约伯极不甘极不忿地厉嚎之声……青石岩石轰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而约伯的身体也在瞬间被裂破成无数碎片,哗哗如石雨般落在地上,只是这些石上犹有血渍和内脏的形状,看着恐怖不堪!
……
……
这个洋鬼子就这么死了吗?心眼儿直的梁四牛不大相信,他准备走上前去,把那些已经像石头一样的残肉内脏全部踩成粉末。
奇变突生。
一地乱血红石间,有一块较大一点的石头是黝黑之色,忽然间抖了一抖。
不知道是月光耀在上面让观者产生的错觉,还是真的抖了一抖。
下一刻,那颗石头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
黑石飞至夜空之中,深体光泽黯淡,破风而飞……飞到半空中,唰的一声!两道极大极黑的羽翼骤然从石头的两侧伸展开来!
夜风一荡,黑石转眼间变作了一个宛如来自冥间的黑色蝙蝠,画着歪歪扭扭的曲线,向梅岭之上飞去,显得十分无力,似是受了重伤……但在月光的映照下,一只奇大无比的黑蝙蝠在山林梢滑行,这个画面显得是那样的诡异!
梁四牛暴喝一声,抬腿便要往地面上踩去!
“算了!”
陈三星咳了两声,捂住自己胸膛上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间汩汩流出:“将死之鬼,何必非要亲手杀他。”
梁四牛憨头憨脑地应了一声,从被震翻的新鲜泥土中刨出来约伯亲王一直守着的那个麻袋。
麻袋离开土壤的一瞬间,陈三星的面色大变。
“佛指舍利不在里面!”
二位老农民同时转头,望向仍然在梅岭上空惨惨飞行,似乎时刻都要堕地身亡的那个黑色蝙蝠。
陈三星微微咪眼,眼光里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敬佩之色。
此时的他已经了解了这名血族亲王的实力,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想与自己性命相拼,那自己一定不会胜的如此之快,对方也不见得会受这样重的不治之伤,只是那样一来,自己师兄弟二人就比较容易将他留下来。
对方似乎就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把佛指舍利运到梅岭上去,所以和自己快打快杀,宁肯受伤,也要脱困而去。
……
……
纵使受伤死亡,也在所不惜,看来洋鬼子也不都是胆小怕死之人。
正在陈老爷子感叹人生的时候,梅岭山下的林畔又有异变迭生。
一道火红火红的光团无声无息地从山林间喷了出来,刹那间将重伤将亡的约伯亲王身体包裹在了一处,火光大作,惨叫连连。
纵使隔着很远很远,陈三星似乎也能感觉到约伯被灼烧的痛苦,似乎能够嗅到那丝焦灼的糊味。
陈三星咪眼看着,嘴唇微微抖动,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赤红如魅的火团渐渐地熄了。
火团中却暴出约伯亲王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厉啸。
一个光点从火团中暴射而出,隐隐能见泛着黄铜的光芒,直刺天穹,不知飞了多高多远,竟是不见落下!
……
……
一团火灵疾速掠来,来势一顿,才发现是个美丽的红发女子,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燃光了,正全身赤裸着,红发女子静静开口,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赤裸。
“陈老爷子,人已经死了,但佛指没有留下来。”
梁四牛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她。
陈三星眼中微微有些浑浊,他看着这红发女子两眼,沉默许久,忽然说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们回卧牛。”
梁四牛纳闷,闷声闷气道:“师哥,咧啷个要得?易娃儿喊我们来帮忙打架嘀,那个山高头还住到个大恶人咧。”
陈三星将地上的烟锅拣了起来,在自己的脚面上磕了两下。
他有些迷惑说道:“善人恶人,要分清白太难咯,梅岭高头那个攫取佛性,令诸天罗汉被生生禁锢,确实是大恶之人……但……如果要对付恶人就要用恶行,我们这些自以为的好人,又和恶人有什么区别咧?”
他望向一直静立于旁的莫杀,沉默半晌后说道:“你师傅应该有能力把那个约伯拦在南边,他放他进来,肯定是想最方便的夺回佛指,你帮我问他一句,他知不知道,方便是方便咯,但他放约伯进来,这一路上那个约伯又杀哒好多人咧?”
莫杀仍然安静站立着,她不会为自己的年青师傅分辩一个字,她也不会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在她看来,只要为了达到目的,死几个不相干的人又算什么?
但她尊重陈老爷子,所以她选择闭嘴。
“跟易娃儿说,来卧牛吃腊肉我欢迎,打架这种事情以后还是莫要找我哒。”
陈老爷子笑了笑,把约伯亲王遗留下的破烂麻袋提着走了,梁四牛摸摸脑袋,不大明白怎么好不容易出了次川,糊里糊涂和洋鬼子打了一架,这又要走了。
农民伯伯们回家,留下梅岭千万年永亘不变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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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不知道他们走了,也不知道陈老爷子的古风又在泛滥,大好的三打一局面,最后变成颇有骑士精神的单挑,所以约伯亲王带来的佛指舍利被他最后的精神力震到了天上,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他也不知道陈老爷子对自己的埋怨,如果知道,他一定要抱着老爷子的大腿喊撞天屈。
放约伯进了中国腹地,其实与易天行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约伯的实力如此恐怖,就算秦梓儿天天踏着仙剑在天上看门,也没办法阻止他的进入,只不过能多拖几天而已。
约伯杀人,那是他的问题,这一点如果怪到易天行身上,确实有些冤屈。
至于梅岭这档子事儿,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从头至尾全数安排妥贴,他在离开省城的时候,去信请卧牛二老出来,只是为了一直冥冥中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港台佛指出巡之行一定会出问题。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事儿和血族有关系,更不知道梅岭的马生大和尚和血族有关系。
一切的安排,除了凑巧和运气,没有别的解释。
易天行是个运气好,爱留后手的人,但他不是阴谋家,他没有阴谋家的耐心和筹划欲。
他只是下意识地要把自己能请到的帮手都请到梅岭来,说到底,还是怕死罢了。
梅岭马生最擅长的就是精神力量,而陈三星当年在省城沙场一战,一个人潇洒抵抗两位清静天长老元神的精神雷诀攻击,太酷太帅太强,让易天行实在是不舍得……有如此强的精神力而不用啊……
不过两位农民伯伯走了也好,易天行其实一直不想把在山中养老的二位拖进这趟浑水里来,万一两位老爷子有个长短,这卧牛山的黄小鸭肥年猪谁来照顾?
……
……
云台寺的月光轻轻拂在青年人的脸颊上,他已经冥坐了一夜,将自己的身心全部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然后走出寺门,在梅岭上随意行走着。
走在马生和尚的老家,要说随意,那是假话。
易天行已经将自己的神识缓缓铺开五百米左右的范围,十分小心翼翼,但他不敢查探的太远,因为怕马生直接用精神攻击。
千年银杏在夜色中轻轻摇晃,万千树叶如同佛掌,在迎接来客。
第十四章 不疯魔不成佛
此时已入夜,易天行步入道观,太平观三个字在他的头上泛着微微光泽,匾牌老旧,看上去已经颇有年代。
在道观里随意行走着,却没有人前来打扰,易天行微微皱眉,却没敢放出神识去探——虽然明明知道梅岭老僧马生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到来,他还是宁肯小心一些。
沿着石廊走到旁边一处厢房,他推门而入,然后发现……一地的死人!
……
……
错了错了,易天行轻轻吁了一口气,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掌。
“自己吓自己,会吓死人的。”
厢房里没有死人,那些躺在床上安静地,似乎僵卧着的道僮们,只是睡着了。众人的呼吸极浅极轻,胸膛处没有太大的起伏,易天行本来就有些紧张,所以在第一时间里就误看成了死人。
虽然已经入夜,但时间并不是很晚,太平观里很奇怪的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有的只是安静与黑暗。
以及在这片安静夜色里沉沉睡去的人们。
气氛十分诡异。
又去了几处厢房,仍然与头前那处一样,所有的人都在睡觉,也没有人因为易天行的到来而惊醒,易天行微微皱眉,走到床边,推了推一个道士。
那个道士咂巴了两下嘴巴,似乎在品尝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却依然没有醒来,只是他头上的头发与枕角一扯,落了下来。
易天行瞳孔微缩,这道士的头发是假的,他其实是个光头,上面还有戒斑。
太平观里一大堆睡觉的假道士,真和尚。
这梅岭果然有些好玩。
……
……
往道观后面走去,一路尽是荒草乱石,颇为破败,推草而行,易天行慢慢地走到树下,那棵千年银杏之下。
“我们能聊聊吗?”
易天行站在高高的银杏树下,仰着头往上看,脑袋都快往后掉了下来,才勉强在树干上找到那个小洞。
他说的很有礼貌,却很莫名其妙。
梅岭大战一触即发,他却跑到人家的大树下面来唠家常。
这是失心疯,这是痴线,这是脑袋里塞满了茅草……“上来吧。”
树干小洞里的那位神秘马生和尚更疯,居然答应了他。
易天行不是真傻,虽然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多少了解,但既然别人喊上来,那他仍然是老老实实地手脚并用,姿式很难看地扭着屁股往银杏树上爬去。
爬树在易天行的人生经历中没有存在过,小孩子的时候,别的小伙伴可能会有爬树的乐趣,但他一直是在爬垃圾山。
不过这并不阻碍他的动作俐落无比,毕竟如今的他的肉体,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凡人”了。
爬到银杏树的一半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灵台隐隐有所感觉,不由微微一笑,抬头问道:“只能坐在这里?”
银杏树洞里的马生和尚说道:“是。”这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僧的声音和陈叔平有些接近,显得非常的没有感情。
易天行手指像插豆腐一样插进银杏树干里,身体吊在树干上,手搭凉蓬向上望去,赞叹道:“这千年银杏一定是变种,怎么可能这般粗大。”接着脑袋微微一偏请示道:“血大大,我能不能再往高坐一点聆听您的教诲?”
马生和尚是血族的大大大人物……但他这几百年的潜修一定没听过这个称呼,于是他保持着沉默。
“再爬几步吧?”易天行作势欲上。
银杏树洞里的老僧仍然沉默。
沉默不是永远都代表默认,易天行明白此时的沉默就代表着反对。
他皱皱眉,掌拍树干,整个人轻飘飘地飘到旁边的一根粗枝上轻轻坐下。
……
……
对于所坐位置的争执,上一步或是退一步,其间自有深意。两人间距离近了,易天行的蛮力更好发挥作用,距离远了,梅岭老僧应该比较欢喜。
所以二人对话时所坐的位置恰恰在五十米左右,恰好是双方都感觉勉强安全的地方。
易天行早已作好了充足的准备,时刻准备遮蔽五识。
易天行还是觉得这棵千年银杏大的有些古怪,不像是地球上能够长出的植物,往年在书上看见的银杏树也没有这般茁壮如猪的。
“太平观里的人怎么都在睡觉?”
易天行坐在树干上,屁股和粗糙的树皮摩擦着,将自己的双腿收到臀下,结了一个散莲花座,身子微微后仰,半躺在枝干上。
极高处那树洞里的老僧说话了:“你们既然要来,这些孩子们还是睡觉的好……相信你们也不会对熟睡中的人们下毒手。”
易天行笑着问道:“不是您想杀了我们咩?”
高树洞中传出一阵极轻蔑的笑声,长声不歇。
易天行微微一笑,却不恼怒,反自问道:“怎么称呼您?”
“马生。”
“您是血族里的长老,怎么当起和尚来了?”
这问的都是废话,但易天行不得不废,此时的山脚下,陈三星梁四牛与莫杀,正在拦截约伯亲王,隐隐感觉中,那位约伯亲王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强大,不知道那三位能不能将他拦下来。
自然,他不能给梅岭老僧出手相助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在言语上拖住对方。
山下传来道元震动的气息。
……
……
“回忆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急在这一时。”
高处,银杏树略有些微腐的洞口隐隐泛着某种说不出颜色来的光泽,一股纯正的佛家气息从洞中渗了出来,如水沁石,如云穿空,以最自然的行进方式缓缓透出了银杏树,看势欲往山下去。
易天行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右手一招,银杏树干上金光一闪,一根金闪闪亮晃晃似有千钧重,材质密沉的金棍出现在他手中。
金棍上隐含着十分恐怖的力量。
他微微咪眼,盯着那个山洞。
梅岭老僧肯定没有料到易天行的手里竟然是这样凶悍的一个兵器。
易天行没有出棒,这是一种姿态。
“阿弥陀佛。”
树洞中的老僧微一合什,那道纯正的佛家气息倏然收回洞中。
……
……
两个人在瞬间达成了默契,谁也没有把握将对方一击致死,所以干脆看着山下的战局,看佛指舍利究竟会落在哪方的手里。
“你夺舍利,诱我来梅岭,为什么不试着来杀死我?”
易天行咪着眼望树上望去,眼中寒光微闪。
梅岭老僧声音有些嘶哑,听着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若只是你一人,或许你我此时已经接触,只是另有旁人藏着,贵客不现,我便出手,岂不失礼?”
易天行低首无语,陈叔平的行踪自己还没有发现,不料却被这老和尚知道了,看来对方神识运用确实和自己不是一个档次的。
“散了诸天罗汉佛性,我与你就此别过。”他抬起头来,双眼坚毅望着那个树洞,可惜看不到树洞里马生和尚的模样。
树洞里一阵沉默。
很久之后。
“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易天行眼中寒意更盛,他从两年的那个大年初一开始,便经常做梦,梦中常见着无数不知名的存在,隐在金色佛光之后喊着嚷着,让自己找到佛祖,只是如今却没有了文殊菩萨的宝像——文殊的佛性已经附在叶相体内了,而那些不知名的存在,就是被树上这个和尚攫去佛性,空留记识的诸天罗汉。
罗汉们太惨,不能湮灭,被生生禁锢……易天行没与旁人说,却一直被此梦所扰,对于这株银杏树上的家伙烦到了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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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需要诸位罗汉佛性护体,才能长存世间,保佑一方水土。”
树洞上那个老僧轻声说道。
易天行啐了一口道:“你他妈的又不是救世主,早死早投胎吧你!”他忽然想到件事情,冷笑骂道:“想起来了,你是个老吸血鬼,想死也不容易。”
梅岭老僧微微笑道:“这世上,万千生灵,谁不想变得更强呢?”他接着说道:“佛为何物?佛乃大自在,大自在凭何而行?凭实力智慧领悟而行,以实力法门护法,以智慧领悟识法,如此方能周游六道,历劫渡尘,我欲成佛,便须……”
易天行精修佛法,不需要听一个老吸血鬼给自己上课,摇了摇头问道:“你是血族,你应该避世,何必与我们这些人类争斗?你已经在梅岭躲了几百年了,何必冒险抢佛指。”
“这是诱惑。”梅岭老僧的声音从树洞里传了出来,“人类对于血族是个诱惑,名利对于人类是个诱惑,实力对于强者是个诱惑。我的存在对于你那可怜的正义感是个诱惑,佛指的存在对于我的心念是个诱惑……有人用佛指舍利诱惑我出手抢夺,再用此事诱惑你上梅岭与我为敌……哈哈哈哈。”
老僧阴戾的笑声在太平观里反复响起:“许久以前,我有一良友,以肉身成佛法门诱惑我吸噬诸天罗汉佛性,如今我却是身陷其中,无法自拔,好在一枚佛指里蕴含的智慧,足够我参透很多事情,至那时,我便要脱此樊牢……”
易天行冷冷打断他的话:“你离此地,必将成为人类公敌,你留在梅岭,还可以维持你德高望重佛宗高人的身份。”
“那又如何?”梅岭老僧笑道:“善恶只是面具,只要能有好的结果,我戴上何种面具,自己并不在乎。”
易天行闭目少许,然后道:“秘党第一条戒律,便是避世,你难道想成为血族的公敌。”
梅岭老僧咳咳干笑两声,傲然道:“秘党啊……那应该是我离开欧洲之后,那些晚辈组的组织吧?”
易天行心头略感震惊,看来眼前这位血族僧人,辈份真是高的可怕。
“你不能离开这侏银杏树?”他试探着问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猜测,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非要得佛指舍利去了香港,梅岭老僧才出手抢夺,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杀进法门寺的地库。
“不错。如今这东方的人间,对待西方的血族颇为忌惮,我在香港的后人无法进行法门寺,所以才会选择香港。”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易天行在拖时间,他已经感觉到山脚下陈三星与约伯亲王之间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想来以梅岭老僧的恐怖修为,他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对话即将结束,战斗即将打开。
“我在梅岭几百年,在人间还是有几个朋友的。”梅岭老僧说到朋友二字,不期然有些温暖的感觉。
这个朋友是谁?这个疑问要到几天以后,易天行才能震惊地发现。
“想知道我的过往吗?”
梅岭老僧悠悠说道,似乎根本不在意山脚下正围绕佛指舍利而展开的生死厮杀。
“想。”
易天行暗诵心经,左右两手结阴阳二弦,平心静气,护住心脉。
……
……
千年银杏树在夜风中轻摇,将由天穹而降的银漫月光摇成了无数光点,树洞中的梅岭老僧不知使了何等样神通,只见那些银色光点飘飘摇摇,竟似化作了实质,从银杏树的枝丫树叶间渗了下来,缓缓落到易天行身前数丈处。
银光点点,渐凝渐聚,而成一幅平整的图画,画缘银光流淌,画中海浪滔天!
易天行将神识聚于眉心,正待发难,不料……那图画竟真的只是图画,却不是梅岭老僧的精神攻击。
他小心翼翼地往图画上看去,图画渐渐转化着内容,先是一艘船在海中艰难前行,后来又看见一个阴郁的青年在中土某处山岭里被农家们举着火把追杀,又看见那青年去了一处大寺,俯拜于地,叩首不已,额头流了很多血………
易天行明白了,这是梅岭老僧上千年人间岁月的过往,寂寞的血族和尚似乎很有兴趣将自己的一生讲与易天行听。
“你以前是哪国人?”
“住在欧洲一个平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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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四四零年,法国某处城镇。
德-莱斯(GillesdeRais)男爵,在当年的英法战争中,是圣女贞德的战友。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为了研究炼金术,迷恋上了巫术,希望能够在鲜血之中发现点金石,于是他仗着自己的权势,在四处收集了三百名儿童,然后将这些儿童放血至死。
就在一天夜里,这位男爵的家中遭到了某种不明物体的攻击。
是吸血鬼的攻击,男爵家中所有人都被吸血而死,而这名男爵也被吸血鬼变成最低劣,最卑微,最没有智慧的僵尸。
教庭震怒,出动了大量的红衣主教和苦修士,将男爵全家杀死,并且开始追踪袭击男爵家的血族首领。
那名血族首领是一个年青的,英俊的血族,是历史上最年轻的第五代血族,因为这件震惊欧洲的惨案,而成为了教廷的眼中钉。
而他对于男爵一家的惩罚,也在血族内部引发了强烈的争议,因为男爵一直是血族的崇拜者,一直暗中给予大量的金钱支持,而他,这位年青英俊的五代血族,却将这位男爵变作了血族眼中猪狗不如的低等僵尸。
所以一个可耻的阴谋产生了。
嗯嗯,阴谋这东西,总是强大势力妥协的产物。
年青的五代血族首领被血族出卖,然后遭到教廷的追杀,他忠心的手下死伤殆尽,只和一个命大的手下,坐上了一艘破烂的轮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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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您为什么要去对付那个男爵?”易天行咪眼看着眼前银框中的图画,问道。
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嘎嘎笑道:“血族可笑的尊严,我当时认为,人类可以有作为食物的荣光,却不能被用来提取什么可笑的点金石,我认为那位男爵对于食物缺乏必要的尊重,所以我选择把他变成猪狗不如的僵尸。”
“你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啊。”易天行看着画面中那艘破船上满脸阴鹜的年青血族首领,下意识说道。
梅岭老僧幽幽道:“恨,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情绪。”
“后来你来了哪里?”
“我来到了中国,当时是……明?”
“扯蛋!”易天行笑骂道:“那时候哥伦布的妈还在热那亚城里等着生儿子!”
“迂腐啊。”梅岭老僧叹道:“作为比人类强大无数倍的我们,难道还需要承受大航海时代来临的恩泽?”
易天行想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大蝙蝠能飞,自己也能飞,周游全球,不需要全部*船的。
“你来中国后就一直住在梅岭?”
“不错,我将那个孩子留在了南方,自己往北部而来。”梅岭老僧陷入回忆之中,语意有些寒冷:“东方有很多奇怪的巫师,我是外地人,所以受了不少的苦,没有人愿意接纳我。”
这是先前易天行在银边画框里看见的那几幅图,年青人被一群农民举火把追赶着。
想到让自己头痛不已,害怕不已的梅岭老僧五百年前也是一个被泥腿子赶的角色,易天行忽然觉得很爽,不由傻傻笑出声来。
“怎么想到当和尚了?”
“在艰难存活的岁月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梅岭老僧的声音忽然显得纯正柔和起来,“任何事物如果都有始终,那么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血族与人类就是天然的敌人呢?”
“这问题得问佛祖。”易天行下意识地回答。
梅岭老僧幽幽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与所有别的生灵平等地活下去,血族的信仰,其实是依附于耶和华的存在,如果没有上帝,自然也就没有血族……我经历千辛万苦才来到遥远的东方,所以想寻找一个与耶和华完全割裂开的信仰。”
“所以你选择了信佛?”易天行睁大了双眼。
“是佛选择了我。”梅岭老僧虔诚道:“世上所有的神都会对自己的信徒进行挑选,只有信我之人,才予赐福,只有某一类人,才能有权利拥有这种信仰,而只有佛不一样,佛是宽容的,佛是伟大的,佛不会因为他的信徒是高贵还是卑微,是男身还是女身,是老弱还是青壮,是心地善良还是满脑污秽而做出不一样的应答。”
“在佛的眼中,众生平等……即便我是血族,在佛光的面前,仍然是一个信徒而已。”
“接触到佛的真谛后,我震惊了。”梅岭老僧想到数百年前自己投身佛门的情景,仍然止不住有些激动,“我是血族,我的食物就是人类,可是在佛祖看来,这不是我们的原罪……血族吸人血,和人类吃猪肉,这不是一样吗?如果这是罪,我们血族和人类的罪是一样的轻重……入门行戒,人类戒荦食,我戒人血……佛不会认为我是天生恶物。”
易天行听的瞠目结舌,但细细一想,似乎还真有点儿道理,大概也只有在佛宗看来,血族是不需要救赎的,只需要自赎。
“然后呢?”
他小心翼翼地问着,时刻警惕着,因为他发现梅岭和尚竟然不是一个阴谋家,反而更像宗教狂热者。
世俗的经验告诉易天行,阴谋家可以与之谈判,宗教狂热者……到最后不免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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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没有哪门愿意收一个“僵尸”作弟子,梅岭云台寺的一位高僧见着于寺门前叩首不止的马生,却是叹了口气,道了一谒:“念佛见佛,入门来吧。”
从此,年青的血族首领马生,变成了梅岭的一代高僧,马生大师,世代居于梅岭之上,不曾下山一步。
……
……
“修佛修佛,普贤菩萨离开这个人间的时候,曾经看着梅岭的方向,说你想肉身成佛……”易天行双眼冷冷看着银杏树之上,“若你精修佛法,以血族之身得成大道,即便我,也只会铭感敬佩,绝无不敬之念,但你不该生生攫取诸天罗汉佛性,此等作为,外魔之道,太过阴戾。”
“得成大道?”梅岭老僧冷笑道:“大道又在何处?须弥山上?”
易天行盘膝坐着,默然不语,如今的他自然知道,如果上了须弥山,只怕比在人间要惨更多。
“佛祖打救于我,我便要打救这世间。”
梅岭老僧万般恭敬说道。
“打救?便是生攫佛性,令诸天罗汉受万世之苦?”
梅岭老僧微笑道:“天上已无净土,我便要这人间成净土。”
这两人不用说,自然明白天上发生的事情,佛祖不见了的事情。
“若要人间为净土,便须人守护。”梅岭老僧的面容从银杏树的树洞里现了出来,看着悲天悯人:“我欲守护此间,便要成佛。”
梅岭老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容庄严慈悲莫名:“天上无佛,我便成佛!”
……
……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失神叹息道:“真是不疯魔,不成佛啊!”
但他隐隐还有一层恐惧,因为斌苦大师曾经说过,这梅岭老僧曾经是印光大师的师傅,而印光大师……
“这吸噬佛性的法子,是您何时悟得的?”
“印光当年尊我为师,其实此子佛法精湛,堪为我师。”梅岭老僧追思过往:“数百年间,我在梅岭之上,看着须弥山的众位被纷纷打落凡尘,心忧净土,心忧人间,心中有大忧患不能解脱。光绪年间,印光上梅岭,我请教于他,他道出四字。”
“敛佛见佛!”
“错啦!”易天行焦急喊道:“是念佛见佛!”
梅岭老僧阴笑道:“五百年前,我入云台之时,门师说过念佛见佛,我修了三百多年,却无所得,只看着须弥山诸罗汉宛若流星一般往人间坠落,只待印光与我互证,我才明白门师当年说的是什么意思。”
“敛佛见佛!”
易天行的心此时已经凉了半截,印光大师当年圆寂之时,曾经说过八个字:“念佛见佛,决定生西!”
……
……
看来印光大师,就是先前梅岭老僧说过的,以吞噬佛性法门诱惑他的良友,而这位印光大师在教中传说中,就是易天行最害怕的那个人。
——能令天地六动的大势至菩萨!
第十五章 老子也能成佛
(新书明日正式上传,敬请期待)
一轮明月照在梅岭道观中的千年银杏树上,树叶如佛掌,温柔轻拂尘世间的气息,树梢如利剑,肃然直刺黑夜中的苍穹。
银杏树上对话的二人沉默了许久,易天行缓缓抬起头来,他决定尝试一下,面容坚毅:“印光乃大势至,须弥山与西天净土之争,你我并不清楚,但他身为阿弥陀佛身旁胁侍,既然诱你吞噬须弥山诸天罗汉的佛性,一定另有想法,马生大师何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诱惑是什么?”梅岭老僧的声音从树洞里缓缓地飘了出来,带着几丝宁静的气息,“我们所作的每一个选择,其实只是你我内心的欲望种子,诱惑只是旁人浇上的一掬水罢了。”
不待易天行反驳,他又接着说道:“我未至通明彻悟之境,总有些放不下抛不低之事,所以残留在这银杏树上,吸噬诸天佛性,妄图成佛,以佑世间……而你,也有放不下之事,所以才会来到梅岭。菩萨心中有菩萨的种子,你我有你我的种子,我们自行浇灌便好,何须理他人之事,何须怨在他人?”
“执念很害人的。”易天行一直笃信着这一点,他望着树洞皱眉道:“你要保佑世间,就必须有意想中的敌人,那你的敌人是谁?”
梅岭老僧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应道:“我祈苍生得所愿,我愿世间复平和。”
易天行微微合什道:“愿力佳美,行之无方,佛祖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到?人类是欲望支配的存在,而且我也不认为这种支配有什么不好。”他皱眉问道:“你要佛指舍利作甚?”
梅岭老僧沉静的声音响起:“罗汉念力坚毅,我夺他们佛性,灭其识记,未竞全功,所以需要佛指舍利助我一力。”
“如果被你全部吞噬消化了,你就能成佛?!”易天行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有些寒冷,痛斥道。
梅岭老僧似乎在述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敛佛见佛,自然如此。”
……
……
易天行沉默许久,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尽是虚无缥渺之念,你要打救世人,用的法子却是在害人,这又是如何说法?”
“苦了少许人,大众享安宁。”
“错!且不说你肉身成佛后能否与西天净土达成均势,单说……”易天行静静道:“用非正确手段达到可能正确目的,始终会有所偏差。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打救世人……那些被贬下凡尘的诸天罗汉难道不是众生之一?”
“舍身而见佛,这是侍奉佛祖的罗汉们应行的事情。”
易天行面色越来越平静:“说过想法不一样,世间不是一个空虚的概念,他是由众生组合而成,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一人一仙,菩萨罗汉,世间不是一个集体意识,是一个个具体的存在。众生平等,罗汉也是其间一属。”
他盯着银杏树洞冷冷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人不救,何以救众生?纵使万亿人求一罗汉死,他不愿死,他便不能死。”
“佛祖舍身饲鹰,罗汉何惜此身。”梅岭老僧冷笑道:“若换作我,定当欢喜承担。”
易天行静静看着那个树洞,看着树洞口那张苍老枯瘦却万分执着的老僧脸颊,沉默半晌后说道:“你要成佛,我要寻佛,大家南辕北辙,我对你的做法有所理解,却决不接受。”
“佛祖已经不在了。”梅岭老僧叹息道,话语里的信息传达却是无比坚定。
易天行皱皱眉,他没理由不相信这位大神通之人的感觉。
如果佛祖真的再也找不到了,那自己该怎么办?……或者……真的再塑一个佛祖?
梅岭老僧数百年前是吸血鬼,却已然感悟到了众生平等之念,入山门之后,数百年来身体力行,着实是一位有大佛缘,有根骨的佛子。
纵使易天行此行前来灭他,也自有些敬佩之念。
只是……
一个血族和尚立地成佛?
……
……
夜风袭来,从不惧冷的易天行打了个寒噤,由心底深处升起的恶寒占据了全身。
他不是认为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过背祖离德,也不是认为血族就是天生秽恶之物,不能继承佛统,只是他的手中金棒骤然一震,让他灵台闪过一念——这对话继续下去,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战意,竟慢慢地弱了下去。
他全神防备,却依然被梅岭老僧的精神力量渐渐侵噬着!
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位德行仁厚的罗汉佛性,如今还被树洞中的这位生生禁锢吞噬受苦,又一想对方既然已经动手,那定是说服不了,易天行咬咬牙,双眼金瞳一闪,喝道:“人人皆是佛!成佛之路万千条,你却选了歧路!”
银杏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吃吃笑道:“成佛之路何止千万,我走我的,你走你的,若两条路交织一处,就看那青灰黑砖覆在谁身!”
随着这声喝,一股磅礴无比的精神力量从那株千年银杏树上猛然释放出来!
……
……
“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为众恼,空为无患,是故心乐虚空。若心在色,摄令在空,心转柔软。令身内虚空渐渐广大,自见色身如藕根孔。习之转利,见身尽空,无得有色。外色亦尔,内外虚空同为一空。是时心缘虚空,无量无力,便离色想,安隐快乐;如鸟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虚空,无所触碍。是名初无色定……”
两年前,在归元寺后园天袈裟大阵发动的时候,曾经幻出无数苦处。
当时老祖宗口传经文,易天行微笑得悟,以此得遮蔽五识,逃了厉害。
今日要来梅岭,惧梅岭老僧精神攻击厉害,易天行早有所备。
轻轻将金棍横在膝上,他左手轻散尾三指,右手单掌合什于前,眼观鼻,鼻观心,经文轻诵,淡淡然守住灵台。
老僧庞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暴雨一般,似有圆融之形,似有厉杀之意,喷涌向于银杏树外安坐的易天行。
易天行安坐于树丫之上,金棍横于前,宛如入定,将自己的神识全数收入灵台,便像一叶扁舟似的,在狂风暴雨的海浪上一上一下,似乎随时随地都将覆灭。
但他不动,身不动心亦不动,就如微烛受风,虽黯淡却无熄灭之兆。
他在支持,在等待。
……
……
山下骤然燃起一片凄艳的红光,莫杀动手了,易天行却毫无所知,他更加不知道,约伯亲王临死之前,将随身携带的佛指舍利抛向了高空之上。
便是一弹指,易天行微感神识压力一松,身周顿感轻快,他皱眉向上望去,便见打山脚下一道黄铜光芒的事物往沉沉的夜空上疾射而去!
他虽然不知这铜指中装着的是佛指舍利,但灵台隐有感应,眉尖一皱,尖啸一声,身形便破空而起,要去抓那枚往夜空飞去的佛指。
佛指是众人抢夺的焦点。
易天行沿着银杏树疾速上掠,眼前的景色变形往地下疾堕,弹指间,他的身形已经飘过梅岭老僧居住的树洞。
眼前飘过一张满是皱纹,枯瘦,寂寞,慈悲,坚毅,诸般情绪交杂的脸。
梅岭老僧的脸。
……
……
梅岭老僧枯唇微启,有经文缓缓颂出。
梅岭老僧一合什,双眼目波柔润,望着易天行轻声道:“一禅一月,一动一定一如来。”他右掌食指轻轻指天,直对那轮明月,一手微微向里,食指轻轻指向自己。
经文一出,易天行忽感身形一顿,铺洒下来的月光似乎蕴含着某种法力,竟密密粘住了自己的去势!他眼前下堕的景色骤然一停,自己就这么飘在了树洞前方,再难往天上飞去。
他闷哼一声,天火自脚底无色无形喷涌而出,嗤嗤出响,以强大的冲力对抗着梅岭老僧精神的束缚力!
夜空中传来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似乎两道极霸道的力量正在撕扯着。
易天行的天火冲力,与梅岭老僧的禅定精神力此时正好平衡,于是他正飘在那个树洞的正前方的夜空中,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老僧的模样。
老旧的袈裟,满脸的皱纹,与老祖宗在后园里的打扮有些相似,但两个人的气息却完全不同,老祖宗身上是一股睥天睨地的嚣张劲儿,梅岭老僧身上却是一股圆融纯正的佛家气息。
梅岭老僧一动禅念,月光如水,便困住了易天行。
……
……
须弥山罗汉们的佛性还没有被这个血族和尚消化,那他去抢佛指舍利一定是和此事有关。
易天行想到那些罗汉们的悲惨命运,狠心下来,把牙一咬,暴喝一声,手中金棍倏然变长变粗,他右手一翻,举棒竖打,直直向那个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头上劈去!
金棍一举,明月失色,天地间的力量似乎都被凝聚到了棍尖处。
“一条直气,海内无双。”
梅岭老僧双目湛湛有光,直视着迎面而来的金棍,口念贯休大师诗句,赞叹不已。他右手轻轻一翻,一只肉掌轻轻覆在自己的面前。
肉掌一推,便有若佛掌迎面而来!
易天行只觉一道罡风疾吹面门,竟吹的自己生生作痛,怪叫一声,头上脚下地便沿着银杏树摔了下去!
……
……
摔了数十米,他腰身一拧,金棍在他的手中沿着他的腰转了一圈,金光闪闪,狠狠地斩进了银杏树中!
嗤啦一声极光滑极清脆的响声。
无比粗大的银杏树从中而断!
好可怕的金刀!
易天行脚尖一点,身子疾速飘向后方……然后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本来正在喀喀倒塌的银杏树,已经倒成了一个极大的倾角,在易天行的眼里已经压断了下方数株生长的比较高的树木……但易天行一眨眼,却发现自己眼前赫然还是那株千年银杏。
笔直耸立着,直冲云宵!
看着这株巍然不动的银杏树,易天行傻了眼,又想到刚才梅岭老僧的佛掌,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一无异常。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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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掌如刀是假的,银杏树是假的,那树洞自然也是假的,那老僧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那他住在哪里?
易天行沉下心来,双瞳中金光一闪,下意识里指尖两粒天火燃起,往自己柔软的眼瞳抹去。
眼瞳微温,眼皮再睁后,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一样了。
那株千年银杏虽然还是青青枝叶,但每一片叶子,每一道枝丫,每一块树片的边缘都透着某种说不出颜色的光泽来。
这是梅岭老僧的精神力空然幻出的银杏树……好可怕的精神力量。
却来不及考虑太多。
夜空上方那道铜黄色的光迹正缓缓的下降。
易天行负金棍于身后,面色一寒,脚掌下喷出气流,震起满地树叶,而他的人也在这满天飞舞的树叶中疾射而上。
一切外象可作伪,梅岭老僧的身体作不得伪。
又至树洞,又见老僧慈悲容颜色,老僧又是平平淡淡一掌伸了过来。
仍然是一股沛然莫御的劲风直袭易天行。
易天行暗诵心经,以行者文定心神,全当这劲风是假,尖叫一声,举棍竖打……
“砰!”的一声闷响。
先前梅岭老僧那掌是假的,这一掌却是……真的。
易天行面门被狠狠击中,只觉鼻子一酸,唇角一痛,便欲流下泪来。
这架打的太可怜了。
但他在归元寺后园向老祖宗学的打架本事也不是白学的,他的身子还摇摇坠坠地向后方飘去,手中的金棍已然是棍尖一翻,在夜空之中,骤然变长,极巧妙无比地刺入树洞之中!
噗哧一声。
金芒一刺即收。
梅岭老僧胸口血花一绽。
他轻轻用手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鲜血,缓缓伸到自己唇边,迟疑少许,然后舔了舔,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慈悲更盛。
易天行全不看他,闷头闷脑重又冲了过来,整个人在夜空中像只大鸟般滑了一个优美无比的曲线,金棍猛地变长变粗,变成一只底端细,顶端粗的怪棒子,恶狠狠地向梅岭老僧敲了过去!
梅岭老僧见着扑面而来的巨型大棒,眉头微皱,即便是五百年修行的他,也不敢用肉身来接这千古名凶器。
他原本湛湛有光的眼中,忽然间蒙上了一层血红之色。
老僧嘴唇一张,喷出一字:“咄!”
他整个人微微抖了起来,似乎这一个字便耗去了他太多的精神力。
下一刻,易天行身处局中,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字的威力。
他以天生神力击出的巨棒,在夜空中猛地顿了下来,似乎击入了某处粘稠之极的泥沼之中,面前明明是空气,这棒尖却是如何也挥动不下!
巨棒的棒头离那个树洞只有半米远了。
这半米却像是天涯海角一般遥远,易天行双眼微红,将全身修为提到了顶点,却也无法往前一寸。
“啊!”易天行一声暴吼,双肩的衣服被挣的碎裂成丝!巨棒的棒头终于往前挪了一些。
梅岭老僧忽然抬头望了他一眼,这眼中蕴含着太多的东西,易天行哪敢看他的双眼,纵使自己有上清雷诀,只怕也会被精神力喷死。
他赶紧低头,脚下喷着天火,借力把金棒棒头往树洞里塞去!
之所以用塞字,是因为金棒此时变得过于巨大,棒头与那银杏树的树身差不多粗细了,就像是一只庞大的金色树木一样。
金色树木与银杏树在夜空下作着要命的搏斗。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的背部渐渐有些力乏了,慢慢地抖了起来。
树洞中,梅岭老僧盘坐的姿式也渐渐显得有些无力。
那根粗大的金棒与直耸入天的银杏树间,仍然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狗日的陈叔平!”
感觉到头顶上,那枚黄铜装着的佛指舍利正往银杏树这方面坠了下来,若佛指舍利落在梅岭老僧手上,他若在片刻间参透,那一直被他禁锢着的须弥山罗汉们就玩完了……想到此节,易天行大感害怕,在心底里咒骂着那个天庭的胆小帮手。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梅岭老僧微微笑了一笑。
……
……
便在此时,一道极凄厉的破风声无由想起,银杏树下道观里一个黑影以人间不可能看到的速度,疾冲而上,浑身上挟着蛮横无比的强大气息!
那黑影须臾间便冲到了金棒棒头与银杏树洞间狭小的缝隙中,厉嗷声中,双手结了无数复杂的仙诀,一排恐怖至极的白牙平空而生,向着梅岭老僧枯瘦的身体横咬而下!
正是装作一个熟睡道僮的陈叔平,他选择此时出手,梅岭老僧的精神力全部用在对抗金箍棒的神性中,根本没办法防备。
糟糕……易天行双肩微抖,十分吃力,心里却是凉了半截,虽然不明白梅岭老僧此时还能作什么,但既然对方早就知道陈叔平埋伏在侧,一定会留下后手。
只是不知道这后手是什么。
阴险的陈叔平选择这个似乎是最恰当的时机偷袭,其实,却应该是最不好的时机。
令易天行震惊的是,梅岭老僧与自己交手根本没留后手,他只是在……留力!
在金棒天威之下,他还能留力,太可怕了!
梅岭老僧抬头看了扑过来的陈叔平一眼,眼中寒意渐盛。
……
……
纯正的佛光从树洞里缭然升起,柔光一片,却隐含至高威力。
陈叔平的喉头忽然响起一阵极怪异的响声,像是吞口水,又像是烧烤摊子上被炸着的剥皮鱼。
梅岭老僧猛喝道:“金身不坏!”
苦修了五百年的血族肉身,以佛法加持过的残破身躯,在树洞里骤然镀上了一层金光,看上去煌然莫名。
陈叔平的仙诀已发,白齿如刀,狠狠地咬进梅岭老僧的身体。
树洞中,那两排锋利的犬牙,被梅岭老僧的金身震的片片碎裂!陈叔平的身体滞在半空之中,“啊!”一声极恚怒的惨嚎,唇角鲜血喷涌而出。
梅岭老僧的身体也被咬破了很深的血洞,却没有断体之虞,他冷冷看着身前的陈叔平,一掌轻描淡写地拍在他的胸口上。
噗的一声闷响。
半空之中,陈叔平的身体被震的像子弹一样疾速向后弹去,嘴角的血花喷的满天都是!
以陈叔平强悍的实力,就算与梅岭老僧正面相搏,也不至于输的如此之惨,偏生这小子爱好阴诡一道,结果偷袭者惨被反偷袭,败的是唏哩哗啦,好不痛快。
易天行心凉了半截,心想这个帮手真他妈蠢到了极点,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不敢放松,他闷哼一声,棒头使命压下,右手一招,一道能融世间一切物的天火苗终于向树洞里喷了出去。
树洞中佛息不散,仍然缭绕不止。
梅岭老僧闭目,双掌合什,唇中念念有辞:“咄!”
他以精神力幻出的千年银杏树,无由而退,生生与易天行的金棒天火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
而易天行的识海也如遭重锤,一阵刺痛在大脑里来复回转着,他的身体在夜空中不停上下翻滚,显得痛苦不堪,他险些扔了金棍,去抱自己的脑袋。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他终于在空气中稳住了身形,擦掉自己鼻孔里渗出的血水,衣袖骤然燃起……易天行咬着嘴唇,身子飘飘摇摇浮在夜空之中,双眼悍意十足,看着数十米外的银杏树,忽然间怪叫一声平伸金棍,棍尖骤然变长,就像是一道金色激光一般往树洞里砸去。
梅岭老僧轻轻一合什,双掌柔柔一触,树洞里充盈的佛息猛地涨开,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囊一样。
金棒棒头与佛息气囊一触,嗡的一声闷响,就像戳破了一个空气口袋。
噗的一声,梅岭老僧吐出一口血来,喷在他合什的双掌上。
然后他面露恭敬摊出右掌。
“啪”的一声轻响。
老僧的血掌缓缓接住由天而降的一枚物事。
那枚黄铜包着的佛指舍利在他的血掌之上闪着微微流动的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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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渐渐化去,露出里面那截附着三根血线的乳白指骨来。
树洞里的充盈佛息,似乎都感应到了这截指骨的气息,争先抢后向指骨管中涌入,树洞里一片佛光缭然,跳跃不停。
梅岭老僧面色平静注视着自己掌中的指管,口中轻轻颂着经文。
骤然间,佛指舍利上的那三根血线竟渐渐淡了去!
梅岭老僧的气势为之一变,原本醇正柔和的气息依然纯正柔和,只是此时却仿佛有了天地之威,上压明月,下压大地,一股沉重之极的压力充斥着道观四周,梅岭上下!
……
……
被梅岭老僧无上威势所压不敢上前的易天行陈叔平二人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傻了。
易天行醒过神来,怒骂道:“狗!快给我上!”
陈叔平张大了嘴,嘴里还在流血涎,暴跳如雷道:“疯子才上!”
易天行的心凉了半截,先前大家还有点儿希望,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把佛指舍利拿到手了,而且看样子,对方对于如何使用佛指舍利早有计较,不过片刻间,便能感觉到佛祖残留在指骨里的无上法力。
对上这样一个梅岭老僧,或者说是梅岭血佛……自己还要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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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从指骨里,从梅岭老僧身上,从银杏树洞中缓缓地流淌出来。
其色纯正,其意纯和,其形纯美,其光耀于夜空羞皎月,其质威压大地慑万物。
佛光融融,渐冲天穹,金黄色的光点渐渐凝聚成形,缓缓构成一个模糊的形状,那个形状像是不同的圆构成的,大圆套着小圆,看上去柔美无比。
易天行紧张地拄着金棍注视着夜幕中的异象,汗水渐渐地流了下来,打湿了金棍。
大圆小圆,生生不穷,渐渐分明,上面那圆似乎是一头颅,下面那圆是一身体。
佛光阵阵从那庞大无比,直抵天穹的宝像身上喷射而出,照耀着梅岭上下。
宝像渐现真容,慈眉善目,难以语言形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威势无比。
易天行在心底哀鸣一声,再听着佛光深处隐隐传来须弥山诸天罗汉化体前的颂经之声,他的心头一阵迷惘悲伤。
……
……
“佛祖!”
陈叔平张着嘴巴恐惧说道,血水沿着他的唇边流了下来,然后一扭屁股像道黑烟一般往东南方向逃去……
“人人都能成佛,他妈的!老子也能!”
易天行眉角抖动了两下,猛一咬牙,金棍一砸地面,激起无数泥土,将棍往身后一摆,身形腾空而起,便向那万丈佛光深处的佛像里冲了进去!
第十六章 焚心以火
千年银杏树已经消失无踪,躲在树洞里几百年的梅岭老僧也消失无踪,在太平观这山头上,一大片林子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座散着金黄毫光、光华灿烂、充斥天地间的一尊大佛。
金光大佛面容安详,双目轻合,发髻点点曲,高鼻圆耳柔颌。
大佛的头顶在夜空云中,坐于林木之间,无比高大,身周笼罩在金黄的佛光之中。
一股充斥天地间的悲天悯人气息从大佛里散了出来。
易天行微微咪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逆风而飞,向着大佛面前飞去。大佛散出的金色佛光耀在他的眉毛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金光,就像是在燃烧一般。
大佛气息纯正慈悲,力量却是冲天压地,无比强大。
易天行飞的离大佛每近一步,便感觉身周压力顿时大了无数倍……浑身上下像是被无比重的风压榨着,他的金刚之身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威压。
他咬着牙,横棍于后,往佛光里闯,万千佛光内里,一定是梅岭老僧。
但他无由感到万分恐惧……他修的是佛法,平日读的是佛经,一应心神念识全在“佛”字之上,如今眼见得佛祖宝像,嗅着空间里的芝兰之气,感受着天地间的佛威,从他的心底深处浮出一丝恐惧来。
佛门子弟,看着佛祖真容了,如何不惧不敬?
易天行体内敬畏之心起,拜服之意起,灵台一迷,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关节似乎都欲缩在一处,恨不得朝着那个充斥天地间的大佛像俯首叩拜下去。
他猛地一咬嘴唇,双眼里挣出红色来,口中轻轻念着当年叶相僧在文殊院讲法堂里喝的偈子。
“凡所有相,毕是虚妄!”
举着金棍,便往佛光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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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眼前的佛是假的,佛光是假的,明知道这都是外相……但易天行的眼却仍然被万道佛光耀的有些迷了,感受着身边佛息的浩荡之威,纯正之意,他不由有些迷惑。
莫非这真的是佛祖?
下意识里,他的速度缓了下来,整个人缓缓在佛光里飘浮着。
佛像极高大,易天行此时正在离地面数千米的高空中,双眼正对着佛像的眉间。
大佛极大,易天行的身体,就像一个小黑点一样悬空浮在大佛的双眉之间。
他看着这尊大佛慈悲的双眉,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宏大之觉,心头一阵迷惘,口中喃喃道:“佛祖啊……”
正当他的心神渐渐被佛光所摄之时,几千米下的地面上传来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
“师傅!那是假的!”
……
……
“逐水而清!”易天行终于醒了过来,舍了一应佛法不用,用上清道诀护住心神,怪叫一声,手中金棒携着开天辟地的巨大力量,朝着……金光大佛的眉间砸了过去!
夜风忽然停了,佛光微敛,似乎都被这金棒夺去了光彩!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飘浮在大佛双眉间的易天行骤然身子一顿,然后一身惨叫,整个人惨惨地被一道巨大的力量生生劈地向后急驰,他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着,片刻间便被震离大佛几公里远!
他的五官被生生震出血来,火血如流萤,在夜空之中缓缓飘下。
轰的一声巨响,易天行的身体狠狠地砸进一个山崖之中,激起无数乱石新土!
嗤的一声,他猛然从山崖里飞了出来,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全部震碎了,露出裸露的上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鲜血缓缓流下来,片刻间将他的裤子烧光,露出里面的火烷布内裤。
他平举金棒,看着几公里外佛气冲天的金光大佛,双眼里满是骇异。
好可怕的力量!
似乎要解开他心中的疑惑,金光大佛的眉宇间渐渐有声音传了出来,正是梅岭老僧清清扬扬的声音。
“你舍佛法,而用道诀,但却未曾真地舍了佛。你心中有佛,却挥棍向佛,岂不是砸向自己的心。”
易天行的那惊天一棍,等于尽数砸在了自己心上!
他心中有佛,纵使用道诀,却只是使用法门的差异。他心中的佛不能舍去,面对着佛,等于面对着自己的心,他又能做什么?
……
……
夜空中的云朵缓缓从金光大佛的胸下飘过。
金光大佛右手掌微屈二指,易天行所处的梅岭山峰轰然一折,惨惨倒下。
易天行沉默着飞到夜空之上,隔着数公里远,遥遥看着那尊佛,那尊充斥天地间的巨佛。
佛光微作,光芒里渐有佛偈传来。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槃而灭度之。”
易天行依然沉默着,静静听着这段金刚经,梅岭老僧出身血族,念这段经文,实在是很合适。
金光大佛眉宇间渐渐显出一个小光点,微白,上面有淡淡红线,红线渐褪。
正是佛指舍利。
舍利四周佛息燎绕。
大佛身下,梅岭太平观里无数安静的厢房里,渐渐有了些动静。
那些一直沉睡的人们,忽然从厢房里走了出来,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甚至也是闭着的,一步一步,非常怪异地渐行渐走,往那金光大佛处走去。
他们的眉头忽然扭曲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某种痛楚,接着他们的身体开始缓缓拱动起来,似乎想要往天上飞去。
像是他们体内有什么事物想破开他们的身体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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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里,须弥山罗汉们颂经的声音,缓缓传入易天行的识海里,那是告别,那是湮灭。
纵使将要消亡于佛光之中,罗汉们心内情绪仍然没有暴戾,有的只是微微怅然及对未知的惘然。
……
……
易天行看着远处的金光大佛,忽然嘴唇边上绽出一丝微笑,然后他将自己手中握着的金棍,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金棍从天而堕,狠狠地砸进地面里,被埋入土中不见。
易天行对着那金光大佛悲天悯人的面容合什行了一礼,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心中有佛,你却是伪佛,真金不怕火炼,咱们来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夜空之中,片刻之后,他的人已经来到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间,直直面对着那个正缓缓旋转着的白色佛指。
面前的佛威,让易天行无法动弹。
他轻轻颂起经来,颂的是坐禅三味经,他此时忽然明白了在小池塘边自己看到的那些梵文是什么意思。
经文乃佛经,他每念一句,便感觉面前的金光大佛更加高大,更加威严,更加慈悲,令自己根本生不起冒犯之意。
但他仍然缓缓念着,纵使自己的渺小的身体开始渐渐颤抖。
一段经文念完,他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煌煌巨大的佛。
然后……他扑了进去,无数赤热的,红媚的,耀着金白之色的天火从他的身体每个毛孔里喷了出来。
整个人就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团。
火团扑进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间。
……
……
天火能融世间一切物,却融不了佛性,若是真佛。
易天行心中有佛,此时用天火灼佛,便似灼心。
天火猛然绽放,把梅岭上空的夜穹耀得比白昼还要光明。
易天行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从来没有感觉过的烧痛之感,骤然从他的心底深处传至他的四肢,那种清晰的,如同丝丝撕裂的痛楚,迅速占据了他的全身。
“啊!”的一声惨叫。
易天行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间翻滚着,燃烧着,痛苦着,厉叫着,他的五官已经痛的扭曲,他的指尖已经痛的抖了起来。
天火阵阵,烧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间,也烧在他的心间。
这种痛苦,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感觉到。
他的双手伸在空中,时而平摊,时而紧握,显得痛苦至极,但他却不肯收回天火,他要烧!他要烧尽这世间的一切!
若自己心中有佛,所以对着梅岭老僧幻出的金光大佛而毫无办法,那待他将佛指舍利炼化后,那些须弥山的罗汉们,那些被禁锢了很久的罗汉们,便会永远的消失了。
他烧!若自己心中有佛不能弃……那他便要将自己心中的佛也烧了去!
天火熊熊燃烧着,金光大佛微微摇晃,易天行是大佛眉宇间的小黑点,在痛苦地翻滚着。
……
……
“何必呢?”
感应着他的痛楚,梅岭老僧悲天悯人的容颜从金光大佛里渐渐透了出来,他注视着面前红线渐淡的佛指舍利,看着在夜空中痛苦焚心的易天行。
“你心中有佛,纵使焚着,也只可能先将自己焚成飞灰。”
易天行感觉着自己胸腹间痛楚的灼痛,眉毛痛地抖了起来,他厉声道:“我心中乃是真佛,你乃是伪佛!天火融金,且看谁先被化!”
他疾运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临于其上。
此时易朱在省城,他的道力不足以召他过来。
只听得嗤的一声,一个红色的火团从地面上疾冲而上,扑地穿过易天行的肉身,飘飘渺渺临于他的头顶,一头红发像火苗一样在夜空里飘浮着。
莫杀火灵,被易天行召了上来。
易天行动了真火。
他狂啸一声,忍住自己内心被焚的痛苦,指间道诀数幻,莫杀顿时身形一淡,回作火灵之体,悬在他的脑袋上方。
这师徒二人,便在瞬间变成了夜空里的两个火团。
易天行浮于金光大佛面前,忽然双目一睁,黑黑的双瞳平静异常,双臂如疾鸟投林般向后一展,整个人的身子便用两只脚尖踮着,而胸膛一挺,整个人反弓向着黑黑夜穹,便在霎那间,一道洪流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发般从他的胸上喷薄而出,如同朝日跃过地平线的那瞬间般,美艳不可方物。
正默然飘浮于他之上的莫杀,也是面色骤然一道红艳,清声一啸,一道火流从她的唇中喷了出来。
两道天火骤然于金光大佛面前相遇,扑的一声闷响,火流相冲,迅即爆炸开来,炸的满天火流!
天火流直冲上天,直抵下地,充斥着梅岭上空的每一个角落,片刻间,便将那尊极高极大极尊极贵的金光大佛包了起来!
大佛屹然不动,淡金色的佛光微微抵着天火的融噬。
天火已经将大佛的每一片佛光都包在了里面,不停地燃烧着……梅岭老僧也不能再依佛光遮掩,容颜肃然,不停颂经相抗。
天火能融世间一切物,但烧了许久许久,只听得嗤的一声,终于有一片佛光被烧成了一道青烟。
一片约有指甲片大小的佛光。
……
……
金光大佛被烧,易天行的内心被焚,直觉痛楚到达自己的每一个神经末梢,他的脸色煞白,却有着火元疾喷之后留下的残余血点,看着十分恐怖。
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忍受着无比的痛楚,深吸一口气道:“焚心以火,真他妈的痛啊。”
倏的一声,他钻进佛光之中,此时的佛光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威势无法阻挡。
他要去抢那枚佛指!
但一进佛光便迷眼,四处均是金黄之色,分不清上下西东方向。
他闷哼一声,感应着莫杀的方向,疾疾退了出去。
天火仍然在灼融着金光大佛,也仍然在灼融着他的心。
已经有淡金色的怪异血液从易天行的唇边流了出来,不知道他还能忍受焚心之苦多久。
好在此时的梅岭老僧躲在万丈佛光之中,只顾着抵抗天火的烧融,也来不及炼化佛指。
双方似乎达成均势,但易天行能熬多久的苦?纵使他性子坚毅执拗,但焚心之苦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的,天火烧了半天,居然只烧掉了指甲大小一片佛光,若要将这金光大佛全融了去,岂不是得烧上几千年?
“我操!”
易天行双目紧闭,纯是下意识里榨取着自己体内的每一片天火苗,往身前的金光大佛喷去,浑身抖着,忍受着自己心处那最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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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杀修佛杀人,心中无佛,对面前的金光大佛,却不像自己青年师傅那般敬畏。
她双眉间煞色一现。
她已经看不下去自己的师傅受苦。所以她斩断了自己与易天行的神识联系,一脸杀气地冲到了地面。
易天行第一时间感觉到,暗自叫苦——果然,金光大佛佛光大作,生生将易天行喷涌而出的天火逼开了些。
不知道莫杀想做什么。
……
……
“马生,你想守护这个人间,那我就毁了这个人间。”
莫杀望着极高极大的金光大佛,对着佛光里的梅岭老僧冷冷说道。
她左手一翻,太平道观里血花一现!一个像僵尸一样站着的道士被她生生抓破头颅而亡。
佛光微微摇动了一下。
梅岭马生几百年来全是这些人侍奉着,虽然修的是肉身成佛之道,但佛孰能无情?佛有大情,怜天下人……直到此时,梅岭老僧才体悟到了易天行说的那句话。
怜悯天下人,总是要从身边的人开始怜悯起。
老僧准备借佛指炼化须弥山罗汉佛性,然后灌入这些门徒的体中,生造一方罗汉……谁知道,莫杀如此冷血的,挥手便毁了一个!
不见金光大佛变化,莫杀赤裸的身体在道观里轻轻一飘,片刻间,又有数人死在她的手下!
“交出舍利。”
莫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秀气的手掌抚在一个道僮打扮的人头顶。
没有回答。
“啪”的一声,脑浆四迸。
梅岭道观之中,充斥着血腥恐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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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浮在金光大佛身前的易天行呻吟了一声,一方面是因为心脏处的无比痛苦,一方面是不愿意莫杀行此戾事,天火在夜空里燃烧着,像是妖火一般,包裹着无比巨大的金光大佛。
大佛深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叹息。
梅岭老僧满是皱纹的脸,从金光大佛里现了出来,满面悲容。
“小姑娘,你杀得了多少人?这人间又有多少人?”
忽然间老僧面色一肃,露金刚相,张嘴喝道:“佛怒!”
随这声喝,原本一直闭目宁静的金光大佛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中金刚威怒,湛湛有光!
易天行闷哼一声,内痛外压,再也支持不住,被佛威生生震地画了一道抛物线,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
莫杀也是痛哼一声,火灵之体骤然变淡,被无上佛威逼的遁入黑暗之中。
梅岭老僧的面容也起了变化,似乎骤然间苍老了许多,他尚未成佛,却用佛怒,此一言不知消耗了他多少精神力。有两道鲜血缓缓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他嘴唇边渐渐有所突起,似乎有某样尖尖的事物要钻出来。
他的袈裟也渐渐变成黑色。
他眼角的鲜血渐渐流了下来,一滴血,落入佛光………金光大佛骤然一变,佛眼怒极,佛身被迅疾染作了血红之色,与尚残存的天火一触,便嗤嗤响起。
一尊血佛,现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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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言: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
横贯天地,无比巨大的血佛轻轻张开双唇,道出一句经文。
随着这句经文,梅岭上下陡然大放光芒,将那尊血佛包在其间,一股威势压的易天行勉力单腿跪于地上,无法动弹!
易天行一声怒吼,手在泥中一抓,金棍复握于手,他奋起全身力,将金棍向那金佛面门掷去。
这一掷之力无比巨大,金棍去势疾逾子弹!
血佛缓缓举掌,掌缘血光佛光相交织,斑驳之迹,看着十分恐怖。
“轰!”
金棍与佛掌一触,天上乌云被迅疾吹散,露出惨淡的月儿来。
一道震荡波从天上传到地面,太平道观的房子被吹的瓦破墙倾,大树被连根拔起,露出树根,易天行半跪于地,承受着罡风怒吼。
“佛言: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即为消灭。”
血佛目光湛然,隐有怒意,目光照在梅岭之上,压的易天行无法动弹,浑身上下咯吱作响。
从梅岭上下传来一个极清极淡的声音。
“佛言: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
这也是金刚经里的一句,意思很明白。
“您欲成佛,当知,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
梅岭上方的戾气一扫而光,淡淡明月复又皎然,夜云轻柔飘拂,那尊血佛也渐渐敛了血光,重复纯然之意。
易天行霍然转首,捂胸痛苦道:“你不是他对手,快退!”
在他的身后,梅岭下渐渐行来一人。
梅岭之上,菩萨宝像再现,菩萨左手一朵青莲花,花上置金刚般若经至宝,右手执金刚宝剑,剑芒虽锋却无戾气。
文殊菩萨宝像前,那年青僧人诚心诚意说:
“人人是佛,何必成佛?”
第十七章 菩萨蛮
……
……
看见叶相僧满面虔诚地走上梅岭,倚金棍而惨立的易天行心中猛然一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间在这一刻想通了。
但此时,不是去开辩论会,寻找事情真相的时候。
那尊血光腥然,威力无边的大佛还在梅岭上方杵着,满地的不动之人,等着被梅岭马生灌顶,筑罗汉位。而那枚乳白佛指舍上的三道红线已经快淡至不可见了。
梅岭老僧隐于佛中,易天行暂时想不到办法揪他出来。
叶相僧走到他的身边,微微抬头,看着天上那尊血色大佛,目光柔润,轻声说道:“这位大师,成佛的目的是什么?”
血佛深处,隐有声音传来。
“成独尊之存在,救万苦之苍生,造一方之净土。”
叶相僧眉头一皱,苦着脸仰头说道:“不度己身,如何度人?”
……
……
血佛佛光一绽,万千红色光毫渺渺然往梅岭上洒了过来。
易天行感觉着身前无比强劲的罡风,闷哼一声,将金棍插入土中,稳住自己身形,伸手到自己身后,便去抓叶相这个不怕死的家伙。
他一伸手却没有抓住叶相僧的手。
叶相僧缓缓跌坐于地,左手五指缓缓散开,指间柔柔青光润心,似一朵将开的青莲,右手并指微微斜上,只剩四个手指头的右手收起两指后,似一柄锋芒十足的利剑。
随青莲宝剑与双手中渐出,他身后的菩萨宝像渐渐清晰起来,微微一摇,宝像腾然升空,身形变得无比巨大,静坐在梅岭上方的夜空中。
菩萨宝像散着光毫,看着柔美无比,正面对着的,便是那个煞气十足,血光四射的血佛!
两尊极为巨大的宝像在对峙着。
梅岭诸峰,此时似乎都变得矮小了起来,变作了佛与菩萨身下的小土丘。
……
……
血佛佛光里,不停有佛偈传来,声音宏大,激荡在天地之间,敲打在二人的心上。
叶相僧盘膝坐在土上,双目紧闭,眼角不停抽搐,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的唇中念念有辞,易天行捂着胸口,默然低头听着,能勉强分辩出来是金刚经里的几段。
他身后的菩萨宝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左手青莲,时而怒放,时而趋萎。
而他们对面的血佛却是光芒万丈,血气冲天,戾气直贯四处空间里,强大的压力压的他们二人脸上的皮肤都有些发皱。
易天行微微咪眼,看着高天之上的那尊血佛,知道叶相僧与梅岭老僧正在精神层面上做着对抗,他此时再加一手,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金棍轻打地面,借力反退,他轻飘飘地飘到叶相僧身边,口中念着自己感悟最多的坐禅三味经,将自己体内火元尽数清成真元,往叶相僧的体内灌进去。
叶相僧的肉体比梅岭老僧的肉体更脆弱,精神力的比拼,伤害的却是肉身。
叶相僧的耳朵里本来已经渐渐流出血来了,易天行啪地在他肩头击了一掌,他的身体才稳了下来。
他微微一笑,口中念道:“看来对方很强啊。”
易天行面无表情,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知道对方很强,你还来送死,小样你如果睡醒了,我随时欢迎你帮我打架,但你现在不过是个半调子货……”忽然醒过神来骂道:“这时节你还有闲情和老子聊天!”
……
……
叶相僧灿烂一笑,却根本没有看血佛,耳朵里震出来的血流到他的下颌便渐渐凝了……他一合什,九指并在一处,口中颂着佛经,双眼往血佛处望去。
他身后的菩萨宝像为之又是一变!
只见夜风吹来,叶相僧袈裟微拂,脱尘欲去,他身后的菩萨宝像头顶渐有金黄圆点拢来,须臾之后,渐成五髻金冠,而菩萨的面颊也渐渐圆润,宝像渐渐变小……成一童子形!
“五髻为五智,这末一智乃成所作智!”
叶相僧天真说道:“菩萨乃童子形,童子心,般若之智一尘不染,又何处染血光?”
随着这句话,菩萨宝像左手执的青莲花瓣瓣绽放,青光大作,花上现出般若经梵箧!青光弥漫山顶,与血佛强横的血光一触即融,血色青色交杂而没,归于平淡。
接着,叶相僧微微低头,舌尖一弹,绽出数字:“断一切无明烦恼!”
身后的菩萨宝像随这一字,缓缓升空,童子面上露出坚毅之色,右手所执金刚宝剑大放光明,在夜空之中犹若一道闪电,电光由天而降,重重地劈在那个庞大至极的血佛顶上!
咔嚓一声巨响!
血佛顶上黑雾骤现,袅袅升起,血佛眉心里的佛指舍利本来平静悬空,此时也被这道闪电劈地摇摇欲坠,而血佛的光体也渐渐黯淡了起来。
……
……
“金刚宝剑,能斩群魔。”
易天行没有睁眼,神识却将这景象看的清清楚楚,正自欢喜,却发现自己掌下叶相僧的肩头急剧颤抖起来,这和尚体内的真元在一瞬之间竟被抽光了!
“操!”
易天行知道叶相僧这一下是出了全力,竟至了油尽灯枯之地,闷哼一声,把手掌离开他的肩头,脚尖一蹬地面,整个人便化为一道红龙,往渐渐黯淡下来的血佛处扑去!他必须把梅岭老僧拖上一段时间,好让叶相僧有时间回复神通。
他右手一挽,金棍骤然变扁,成了一道锋利无比的金刀!片刻间杀到血佛身前,感觉到血佛的威压较诸先前要弱上许多,却来不及欣喜,横刀于身旁,唰唰数响,便生生斩起那血色的佛光来。
佛光有若人之衣,树之皮,竟被他蛮横无比的刀法一片一片的削了下去,飘落在了夜幕之中。
金刀削佛衣,宛如厉啸之中的金龙,在血佛身周游走着。
不知道斩了多久,刀面之上竟也被染上了一层红色,纯正之意稍去,戾意渐生。
易天行稍感心头烦闷,暴喝一声,金刀迅而暴涨,化作一道足可分开天地的刀芒,狠狠向血佛的头顶劈去!
……
……
这一仗,易天行是最倒霉的那个,每当他出手的时候,总是梅岭老僧最强大的时候。
叶相僧一剑如电,劈中了血佛的头颅,他这金刀如龙,却被刚刚恢复过来的梅岭老僧横横拦着了。
梅岭老僧未动指,未动身,只是双目如电,看了一眼那记金刀。
血佛此时的双眼复又睁开,佛目如狱,瞬间凝住了那记金刀!
强大的反震力再次涌上易天行心头,他这一刀又等若劈在了自己心上!
易天行闷哼一声,像块石头一样咕碌碌地从天上被震了下来,惨惨地摔在叶相僧的身旁,玩了一招狗吃泥。
叶相僧受余劲波及,噗的一声喷出口血来。
易天行身子瓷实,倒没什么问题,反而扶着叶相僧,气喘吁吁道:“还能打不?”
叶相僧无力气地摆摆手道:“容我再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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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师兄弟着实是人间一对妙人,当此危局,还能语笑晏然,倒不是刻意为此,只是心中着实有些小惧意,反而要装做不在意些。
不过梅岭老僧不会给这两个人歇歇的时间。
血佛重放血光,佛之眉心里,梅岭老僧幽幽道:“原来菩萨不过如此,大失望。”
易天行铛的一声将金刀敲了敲地面,像个无赖一样痛骂道:“失望你个屁!”
他很着急,佛指舍利眼看着要化了,罗汉们要玩完了……
叶相僧感应到血佛里面的变化,面上忧色更重,他与须弥山诸罗汉的关系,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他心中的焦急更厉害。
勉强盘坐于地,他双手合什,不停念经,一道道纯正无比的佛息缓缓向血佛处递送去。
叶相僧前世为菩萨,今世乃自幼出家的佛子,对佛的虔诚,较诸易天行更加坚定,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不会像易天行那样,容易被血佛外像所摄。
叶相僧心中的佛,不应该是梅岭上的这样。
所以他不信,所以他能出手。
他双手合什,身后的菩萨宝像出手,右手的金刚宝剑若有若无,以雷霆之势迅猛劈出。剑柄是在道观之中,剑尖却突兀出现在高空之上的血佛头顶。
唰唰几道厉响,闪电连绵不绝,击打在血佛的头顶。
血佛之色渐淡,梅岭老僧戾气十足的笑声却从血佛眉心里传了出来:“时辰已到。”
……
……
话音落处,血佛眉心里的那枚佛指舍利,大放光芒,刹那间便将整尊血佛包裹其间。这光芒非金非赤非黄非白,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只是醇正柔和,包容之力隐现。
血佛经此柔光一镀,瞬息间褪去戾气。
一尊煌煌然的大佛出现在梅岭上空。
大佛檀口轻开,对着地面上的二人轻声说道:“礼拜于我。”
很轻柔的四个字,却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易天行与叶相僧的心头。
叶相僧身后的菩萨宝像本是湛湛青色,此时在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发白,本来是天真无邪的菩萨孩儿脸,此时显出几分悲伤之色。
易天行只觉威压一至,身子一软,便欲冲着那大佛拜倒,但先天的蛮横劲儿让他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一声怒喝,勉强扶着金刀站立在佛光之中。
叶相僧面上慈悲之色大作,但五官里却赫然流下血来,血水之中,他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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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指舍利的三道血线禁制已褪,梅岭老僧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里传来的大自在感觉,忽觉飘飘然,渺渺然,似乎欲乘风而去,又欲轻轻拥抱这个多灾多难的人间。
“这就是佛的感觉?”
梅岭老僧忽然有些迷惘,大自在的感觉,让他骤然有些不知所已,让他有些疲倦,他忽然觉得自己枯守梅岭五百年,等来了这一刻,是否有必要。看着地面上像两个小黑点似的易天行与叶相僧,他忽然不想理这两个人了。
他不想带这两个“人”玩了,而且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什么蹊跷。所以他轻宣佛号,然后将自己枯瘦的手掌缓缓向地面上按去,佛指舍利随着他这轻微举动也大放光芒。
身外佛像也随这举动而动,大佛的手掌散着光毫,坚定而执着地向地面上按了下来。
佛掌将至之处,云散气遁,撕裂之声大作。
大风起兮,大树倒,房屋塌,小山崩,溪水散,鸟兽奔。
……
……
看着那只巨大的佛掌向自己头顶压了过来,易天行余光瞥了一下陷于沉思之中的叶相僧,唇角微微一笑,下定了决心。体内坐禅三味经疾运,右手轻轻一揽雀尾,摆了个太极拳的姿式,身周顿然出现了一个虚无渐大的人影。
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他以佛法强催,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
他生生逼出的人影右手轻摆,雀尾一现后,却迅疾五指并拢,化为一掌。
“上!”
易天行身体微抖,一掌迎天而上,掌缘散着淡淡佛息,正是从叶相僧处学来的大手印。
他这一掌弱小之极,与梅岭老僧由天而降的佛掌相比,就像是烛火之于太阳,蚊蝇之于苍鹰。
但他仍然选择出掌,此时此地,他便是想逃,叶相僧似乎也跑不动了。
易天行出掌,他身周那个虚无渐大的人影也随之出掌。
一道泛着金光的“小掌掌”轻轻拍在由天而降的佛掌掌面之上,就像是一个蚊子撞死在独立日中外星人的母舰表面上。
连火花都没有激起来一个。
还有第二掌。
易天行身周那个虚影约有十几米高,这虚影一掌倒还有些威势。
但与缓缓降下的佛掌一触,仍然是无声无息地被摧毁。
易天行……还有最后一掌。
一直悬空静立在他右手掌缘的金刀,锃地一声,变回最原始的圆棒之形,随着易天行的出掌,嗤嗤破风,向着将要压到二人头顶的佛掌飞去!
飞行的距离极短,而就在这极短的距离里,金棍前端骤然变粗,变扁,变成了一团融金,倏然间生出一只金光闪闪地巨掌来,猛然与佛掌对上。
轰的一声巨响。
佛掌下压之势稍阻。
而执着金棍另一细长端的易天行却是眼瞳一翻白,险些被震昏了过去,整个人的身体都被埋在了土里。
他猛地摇摇头醒醒神,心念一动,金光一闪,将金棍的这端也变作一大“坨”,深深埋在泥土里。
他不再受力了,金箍捧变成了两头极粗,中间极细的“金哑铃”。
威力无边的佛掌压着那头,深厚无底的大地撑着这头。
中间是金棒细细的棍身。
棍身抖动着,吱呀响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掉。
但不愧是远古神器,竟然在佛威与后土之间,依然勉强支撑着。
易天行一边抹着鼻血,一边狂喊道:“叶相,快逃!”
他一把去抱叶相僧,便准备逃跑,就算把这根金棍丢在梅岭,那也没办法了。
……
……
轰的一声,金棍……自然不会断,却被佛掌压进了土里。
大地震动,准备去抱叶相僧跑路的易天行一摔,便一手搂着叶相僧的腰,跌坐于地,叶相僧满脸是血地半躺在他怀里。
二人看着离头顶越来越近的佛掌,一时呆了,却忘了他们此时的姿式是多么的暖昧。
易天行只来得及开解了一句:“没事儿,这地挺软的,我护着你,压不死咱们。”
叶相僧黑黑的瞳中却是异色一闪,双掌合什,掌中似乎有什么奇异的力量正在阻止他的双掌接触。
便是这个动作,离他们的头顶只有一米左右的巨大佛掌就这样停着了,一寸也难递进。
就这样,宛如时光停止,佛掌遮天盖地的掌面,凝止在二人的头顶上方。
不知过了多久。
易天行傻乎乎地直起身来,下意识里伸手去摸自己头顶那记佛掌。
佛掌无实质,只是软软的光点。
易天行的手一接触佛掌,佛掌嗤的一声就化为满天光点,散之无踪。
易天行更傻了。
……
……
高天之上,那尊大佛深处,传来梅岭老僧有些癫狂的声音:“这是如何?”
没有人能解答他。
叶相僧闭目盘坐于地,不停念着经文,一道道纯正无比的佛息从他的身上散出,原本已经变白的菩萨宝像重振精神,莲花又绽,宝剑愈锋。
“动静不二谓之如来。”
叶相僧说道,缓缓睁开双眼,黑黑的瞳子里没有一丝负面的情绪,全是赞叹之意。
他的双手终于破除了那股力量的束缚,合什在了一处。
他的五官还在不停地淌着血,在香港受伤的右手中指处也被威压渗出血来。
双掌合什,仅有九指,指间有血。
似乎空缺了一块,似乎是少了一样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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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可能的!”大佛眉心里的梅岭老僧双眼注视着不停急速旋转的佛指舍利,双眼血红,低声咆哮道。
易天行沉默,没有像文殊院里那次玩两句洋文,只是满脸担忧地看着不停念经的叶相僧。
夜风渐停,大树安宁,被翻出来的树根下的蚂蚁们不再急惶逃跑,开始寻找新家。
……
……
“您要我礼拜于你,我便礼拜。”
叶相僧对着梅岭老僧化出的佛像恭敬合什一礼。
拜的是梅岭老僧佛像,受这一拜的却是佛眉之中的那枚舍利。
舍利似乎受到什么感应,旋转之势更急。
梅岭老僧隐隐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修期待,便要随着这枚指骨的旋转,转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一颗不动佛心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便要去抓那枚指骨。
佛心一动,指骨便有感应。
嗤的一声。
大佛眉心里的佛指舍利骤然间消失无踪!
……
……
易天行闷哼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又吃了一嘴泥。
那道劲风不知由何而来,当他爬起来时,只见叶相僧正盯着自己的手掌细细端详,那神态,像极了对镜贴花黄的新嫁娘。
叶相僧的右手没有什么异状,仍然与常人一样,是五根手指。
……
……
五根手指?易天行瞪大了双眼去看叶相的右手,赫然发现,原本缺了一根手指的他,此时竟又重新生出来一根手指,原本是个缺口的中指处,赫然有一根洁白修长的手指,正与其余数指亲密依偎着!
佛指?
佛指!
夜空之中的那尊佛顿时黯淡了下来,露出里面梅岭老僧虚弱的面容。
“戳他!”
易天行喜出望外,张大了嘴,露出里面满口白牙,对叶相僧狂吼道。
叶相僧神色有些莫名,似乎不是特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戳?”
易天行一阵狂笑,有所悟于心,极嚣张无比地竖起一根中指,遥遥对着飘浮在夜空中的梅岭老僧比了一个极恶劣的手势。
叶相僧苦脸一笑,依言照作。
他曲起四指,留着那根中指傲然向天,傲然向佛。
中指骤然放光,如同黑夜里的一轮太阳,将整个梅岭照的纤毫毕现。
……
……
嗡嗡嗡嗡……天地间响彻无数连绵不绝的力量揉撞之音。
夜空之中,那尊佛在这光芒的照拂下,刹那间消失不见,似乎本来就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人间一样。
只留下满面阴容的梅岭老僧飘浮在夜幕中。
“南无我佛。”
叶相僧合什微笑,右手的中指柔柔发光。
说时迟,那时快,梅岭老僧的真身从佛像里显出来后,梅岭山前山后,顿时冲起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都挟着无上之威,猛然往天冲去,片刻间,便来到了梅岭老僧身前。
一人挟金棍横打,一人以仙诀硬劈。
噗噗……一连串巨响在夜空上方响起,劲气冲到地面上,多灾多难的梅岭夜景又遭一劫,大树又被罡风刮倒无数,巨响之后,三个人影同时闷哼,颓然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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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爬起来的是那个家伙,陈叔平。他阴阴笑着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梅岭老僧,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叫你阴老子!”
第二个爬起来的是易天行,他白了陈叔平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梅岭老僧身边。
梅岭老僧已经不行了,些许发乌的血从他的身体四处里溢了出来。
易天行咪着眼睛看着他,手中紧紧握着金箍棒,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相僧也拖着伤重的身体来到了此处,他看着梅岭老僧,合什一礼道:“去吧。”
梅岭老僧忽然面色一静,温和笑道:“为什么血族不能?”
叶相僧思索少许后说道:“血族能,梅岭老僧不能。”
梅岭老僧一合什,面色惨白,苍老的脸颊此时终于能看出几丝五百年前英俊血族亲王的痕迹,他微笑道:“菩萨的意思是说,血族吸血之罪可赎,是因为吸血是他们生存的需要,梅岭老僧吞噬佛性是为罪不能赎,因为这是他的欲望,纵使这欲望是基于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低头,抬头,轻声道:“或许菩萨你是对的。”
忽然间他身后唰的一声,展出两道极大极黑的羽翼,翼上黑绒丛生,看着无比华贵,在月光之下像缎子一样光滑。
一道黑暗中夹杂着光明,血腥里夹杂着慈悲的气息充斥着梅岭峰上。
陈叔平面色一变,退后一步。
易天行眼光一寒,将叶相僧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叶相僧从他的身后闪了出来,看着盘坐于地的梅岭老僧,面带慈悲轻声说道:“善哉,来世从头修,由歧路而皈正途,如何能不成佛?”
梅岭老僧盘坐于地,那双黑色的宛自地狱中来的羽翼轻轻摇晃着,似乎正在享受梅岭最后的夜风。
他忽然开口,一道血从他的唇里喷了出来,让他的言语显得有些含糊,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他接着对叶相僧微微一礼道:“菩萨乃诸佛师,临去之时,得菩萨点化,也算福缘。”
话音一落,梅岭老僧眼中血红之色大作,忽然冲天嚎叫起来,厉嚎之声久久不绝,令诸人只欲捂耳。
……
……
嚎声冲天,直刺明月,似乎不甘,似乎解脱,似乎有怨意。
嚎声渐弱,渐至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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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偈声声,自叶相僧唇里念出,自梅岭上方四面八方念出。
佛光大作,光影里隐隐无数佛性腾空而起,悬于夜空之中,或慈悲,或坚毅,或佻脱,诸般情绪与那些佛性光点相杂,将那满天繁星的光采尽数夺了去。
罗汉们在夜空中对叶相及易天行低首行礼,这些罗汉面相殊异,或瘦或丰,或俊朗或老弱,均只一拜,便化作流星奔天涯海角而去,不知将会投生于人间何家,日后又为何人。
佛性散于夜空,空留一片寂静,叶相僧与易天行诚挚挥送。
纵使戾如陈叔平也微微低首表示尊敬,虽然这些罗汉的佛性将来投胎之后,可能是他的捕猎目标。
又有一个光点渐渐升腾起来,似乎不知将去向何处,在梅岭的上方轻轻摇摆着光尾,看着有些眷恋不舍。
光点渐凝,梅岭上三人看清这罗汉佛性与先前那些不同,身后竟然生成一双淡金色的羽翼,看着华美异常。
叶相僧赞叹一声,对那佛性持礼。
那罗汉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回一礼,化流星而遁,自投胎去了。
“人间少一佛,天上却多一罗汉,应该……是好事吧。”
易天行手搭凉蓬,看着那光点渐行渐远,下意识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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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苏哥哥有词菩萨蛮:
峤南江浅红梅小。小梅红浅江南峤。窥我向疏篱。篱疏向我窥。老人行即到。到即行人老。离别惜残枝。枝残惜别离。
第十八章 傻鸟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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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岭之上有三人,三人或站或坐,目光注视着远方,看着那些小光点散落在夜幕的帷脚下,才下意识里同声叹了一口气。
叹气之声起,陈叔平幽幽说道:“上三天已经被你们毁了,以后这些罗汉转世之后,我堂堂仙官又要开始重操杀手大业。”
易天行也叹了口气,说道:“你作杀手,我作保镖,看来真是不死不休之局,你说这又何必呢?”
“是啊。”陈叔平诚挚说道:“何苦呢?”
……
……
情真意切之时,雷霆之声大作!
轰的一声巨响。
梅岭山头泥土如雨般翻起,空气激荡不停,本已倾倒的大树民宅,此时被劲风震的更加破碎,露出惨兮兮的墙基和快变成软浆的树根。
易天行手握金棍,双眼微咪,死死盯着陈叔平,将叶相僧护在自己身后。
陈叔平一阵剧咳,右手在夜空中急急一召,收回仙诀。
共同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了,一直将小副心神放在对方身上的这禽兽二人组同时发难!
……
……
“看来你留了不少力。”易天行手中紧紧握着金棍,盯着陈叔平微抖的双手。
陈叔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就露了压箱底?”
“今天是二打一。”易天行微笑望着他,说的很平淡,却有些很隐秘的威胁气息。
陈叔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身后那位好象站不起来了。”
被易天行护在身后的叶相僧盘膝坐着,面上惨白,听见这话,不由苦苦一笑,和梅岭老僧的一战,确实已经榨光了他如今所有的神通。
易天行眉梢一挑,狠狠咧牙说道:“那咱们试试?”
陈叔平冷冷看着他,他也冷冷看着陈叔平,一时无语。
接着二人却同时一捂胸口,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易天行吐出来的血落在湿土之上迅疾燃起,陈叔平吐出来的血不知道有什么祛邪的功效。
天上的云早被这场大战震成了水雾之烟丝,渐渐遁入夜空不见,露出上方满天繁星和那轮明晃晃的月亮来。
月亮忽然暗了一下。
在九江的时候,陈叔平曾经使用过一招仙诀便曾经有这个效果。易天行心头一震,凝神以待。
陈叔平却脸色骤然一变,露出一丝迷惘之意,微微偏头,忽然间身子一颤急声说道:“我得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根本不理持金棍立峰顶的易天行,整个人往地面上一俯,双手着地,整个人的身子极奇妙地化作一道黑影,像条……狗……一样地嗤嗤刨土,往远方疾奔而去!
“傻鸟别飞。”
陈叔平最后说出的这四个字,还在梅岭的峰顶盘旋着,而他的人已经在一眨眼的功夫里,跑出了几公里去,化作了远处夜幕下一个快速冲刺的小黑点。
“怎么跑的如此猥琐?”
易天行摸着脑袋看着那条远方的赛狗,很是纳闷,下意识里他抬头望天,望那纯净柔美的月儿。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总感觉月亮上有什么问题。
……
……
他咪咪眼睛,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低下头来,右手一伸,就把叶相僧像捉小鸡儿一样从地上捉了起来,一甩手背在自己背上,左手一招,不知从何处抓出来了小易朱的书包,接着对着太平道观某角落里喊了声:“莫杀,跟上来!”
说话的当儿,他的脚尖已经深深地插进了地面,刨起一大片泥土,轰的一声,随着反震之力,他背着叶相僧就像是个火箭一样,往山下冲去!
只留下身后一连串的土龙灰迹,还有一个袅袅跟着的红火影子,三人人影立马消失无踪,好快的速度!
不过刹那,先前还是杀气盈峰,佛气冲天的梅岭峰顶,便回复了平常安静模样,一切重被夜色笼罩,空无一人。
山腰间的太平道观中,那些一直在沉睡的梅岭老僧后人终于缓缓地醒了过来,看着满目疮痍,看着残墙断壁,不由齐声惊呼起来。
道观后方的那株千年银杏树也凭空消失了。
众人惊慌失措,惶然呼喊着老祖宗的名字,四处凄苦寻找着。
正此时。
月光轻拂一动,世界为之大动,一僧飘然自月而下,轻立于梅岭峰顶一树枝头,随清风上下轻轻摇晃,看着满岭苦人,不由合什轻道:“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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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跑的很快,纵使背上背着一个百来斤的大和尚,仍然比刘易斯强很多很多很多,临到鄱阳湖之时,他便吩咐莫杀与己等分了手,分路回省城。
湖畔小路被易天行踩出一道笔直的伤痕,脚印入土极深,他的速度极快,凡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听得见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的脸上十分紧张。
纵使跑的快,但毕竟脚尖与泥土的接触要产生很大的反震力,本来就伤后虚弱的叶相僧在他的背后被颠的不善,脑袋无力地*在他的肩头,下意识嘀咕道:“飞吧。”
易天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听着耳边的这句话,轻声回答道:“不能飞,狗说了的。”
“别信他,他恨不得你死。”叶相僧苦苦一笑。
他自然知道易天行怕的是什么,先前在梅岭一场大战,如果天上那人还没感应到,也就不是菩萨了。
易天行发力跑着,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的一紧一松,极快速地贴地而行。
“傻和尚,狗希望我死,却不希望你死。”
叶相若也死了,这须弥山的力量就真的全盘嗝屁了,天庭虽然出手帮西天净土除罗汉,但肯定不希望西天净土一家独尊。
政治这玩意儿,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也就简单。
……
……
夜风像刀一样割着高速行进中的二人,易天行铁脸皮,自然不怕,叶相僧却有些受不住了,微微将头缩向易天行的身后。
“忍忍,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易天行皱眉狂奔着,他确实不敢飞回去,如果大势至菩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人间,如果自己在高空飞行,那等于就是个显眼的活靶子。
总隐约觉得身后遥远处,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力量正在注视着自己。
这个认知让易天行的心头微寒,渐生惧意,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注视。
蹬蹬的脚步声,在夜里的鄱阳湖边响着,咚咚作响,似乎是远古巨人在敲打着巨鼓。
……
……
“对不住,把你拖进这件事情里面来。”叶相僧将头埋在他的颈后,轻声说着,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僧袍垂在他的胸前,迎风作响。
“傻了吧。”易天行双眼咪着盯着前路,“上梅岭是我的命。”他顿了一顿又道:“也是别人的安排,不管怎么样,我看今儿晚上这一战是必须打的,只是没想到你个蠢货居然也跟着跑了过来。”
叶相僧呵呵一笑,却被劲风将这笑声灌了回去。
“是斌苦喊你来的?”易天行铁青着脸问道,脚下却没有减速,“你也真蠢,喊你来你就来了。”
“他是师傅,让我来,我自然便来了。”
“你不来,大势至不见得会找我麻烦,懂吗?”易天行没好气道。
叶相僧*在他的背上,感受着山路的起伏,有些无力应道:“他还在后面,你放我下来便罢。”
……
……
“哟,你这个阴酸的家伙,明知道老子不可能放你下来,给我来这套。”易天行脸也不回,快速的语调讥嘲着叶相僧。
叶相僧埋头,笑了笑,紧了紧自己抱着他的双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梅岭,以师兄你的性格,绝对不会管这些闲事儿。”
叶相僧状作无意说着。
易天行与梅岭老僧无仇无怨,除了佛指舍利这种在易天行眼中的破烂儿之争。
他之所以上梅岭大闹,为的自然是须弥山那些可怜的诸天罗汉。
而他之所以去救这些诸天罗汉,自然是不愿意看到叶相僧悲伤的模样。
他们一家子人从西藏回来后,叶相僧便一直想上梅岭,易天行却是一直没有答应,虽然叶相僧没有要求过什么,但那隐隐的哀愁,却让易天行很受不了。
……
……
所以借着佛指舍利的名头,他上了梅岭,只是没想到叶相僧也随着来了,没想到佛指舍利居然重新种到了他的中指之上,更想不到,这会引来了大势至菩萨的第二次下凡。
“我不是为你上的梅岭!”
易天行嘴很硬,他骄傲道:“老子是佛宗护法,救罗汉是份内的工作,怎么说和你也扯不上关系,你这次来帮忙,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叶相僧俯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十分快意。
笑声之末,却是又被颠了一下,变成了一声微痛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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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山越岭,遇河跳河,尽走人迹罕至之处,沿着直线,易天行背着叶相僧往省城疾奔。
如寒芒一样注视在他身后的那两道目光,却似乎毫不受山脉阻挡,远远投向他的背后,令得他的后背一阵发麻。
他后背上还有个生的清俊不似凡人的大和尚,大和尚好象不大在意那两道目光。
小易朱的书包在易天行的胸前摆着,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口上。
“师兄,帮我把书包拎着。”
叶相僧有些勉强地伸手到他胸前,把书包带子挽了起来,好奇道:“你走的时候,我就想问,易朱的书包你带来做什么?”
“从六处那边偷的军火,准备今夜血洗梅岭,但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用,最后我抗不住了,准备掏几枚雷光霹雳神佛怕怕弹,结果你就来了,阻止了我发威亚。”
易天行不知道身后的大势至菩萨离自己有多远,到底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没有,分外紧张。他咬咬牙,觉得那两道目光的压迫感让自己有些受不了,下意识里开始和叶相僧斗嘴,缓解压力。
叶相僧两只手臂搁在他的肩上,拎着书包,轻声说道:“以后到天上打架再用好了。”
“你现在到底醒了没有?”易天行没有回头,闷声问道:“天上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师兄去了便知,我此时毫无记忆。”
“嗯,还是别去的好。”易天行眼角余光瞥过叶相僧右手,看着他那根似乎很寻常的中指,苦着脸忧愁道:“俺以为俺就是天下第一了,结果今天被打的够呛,想往日,俺是俺们家里最能打的那个,如今看来,你的中指头加上小易朱的喷火嘴,谁都比俺厉害,俺大概就比蕾蕾强点儿,可俺又不敢和她动手……动嘴也不敢啊。”
“在人间就不够人打的,还上天送给别人捶,我可没那么蠢。”
叶相僧笑道:“那你准备干嘛呢?”
二人似乎刻意忽略着天地间的那股压力,那股从他们身后遥远处传来的无上压迫感,开始探讨人生这种很没有味道的事情。
“人生没目标,确实过的挺腻味儿的。”易天行说道,开始念天地之悠悠,脚底下却毫不悠悠,如同虚影一般,快速奔跑着。
“我看你去年就过的挺好。”叶相僧安慰他。
“不好啊,你不知道我的苦处。”易天行愁眉苦脸道:“虽然我有老婆,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但你知不知,我还是CN啊。”
叶相僧被闷的无话可说。
……
……
易天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你说我撒泡尿到别的地方,会不会让大势至菩萨跟错方向?”
“嗯……这个,基本上很难,菩萨又不是猎狗。”
“那你说我把书包里的高高高级地雷拿出来埋在必经之路上,能不能把他炸上一炸,阻上一阻。”
“这个……似乎也很难,而且万一炸不到菩萨,把那些来晨练的老人炸了怎么办?”
……
……
二人辞穷,在紧张艰险的逃亡过程里面,一时找不到什么轻松话题来渲泄一下内心的紧张。
沉默地奔跑着,像一道烟,像一道尘。
“找点儿话说。”
易天行咽了口唾沫,让叶相僧找话题。
叶相僧受伤之后有些虚弱,这时又被颠了许久,身子骨感觉都有些散了,勉强打起精神,攥紧了书包的带子,想了半天,心想易师兄大概和老祖宗一样,对打架比较感兴趣,所以问道:
“师兄现在和天犬一战,胜负之数如何?”
易天行一侧身,避过山间一处巨石,脚尖一点,轻飘飘飞到数百米外的一株树顶,接着身形一晃,又踏上了山路,险些将叶相僧颠了下来,他想了想说道:
“论实力,大家现在差不多,不过我有金棍在手,占些便宜。最近两年,陈狗狗精研化学武器,我在研究精确制导武器,虽然都是大火力的玩意儿,不过他那个杀伤面积太广,肯定没我偷……借的军火厉害。”
他把背上的叶相僧往上推了推,下了结论:“如果真要拼命,我现在能把他的命拼掉。”
叶相僧本来就不喜欢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只是为了排遣逃亡途中的紧张,随意说道:“那为什么不找机会去拼掉他?”
易天行嘲讽他不识世务:“看竹不需问主人,这打狗是一定要看主人的,把狗打死了,他家少爷杨公子下凡来怎么办?我师傅可没办法出寺,你打架水平又不中……”
他忽然砰地一声顿住了脚步,轰的一声,脚掌踏碎了一块山石。
叶相僧被震的够呛,疑惑问道:“怎么了?”
易天行缓缓转头,严肃说道:“你的中指头去戮大势至,能不能戮晕他?”
叶相僧呆了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唉。”易天行一声苦笑,重又起步。
……
……
“不管怎么说,今儿这一架算是打的痛快,罗汉们也救出来了,算是很成功,相当成功。”
“那是。”
“说起来啊,马生和尚也是倒霉,运气不好。”
“怎么讲?”
叶相僧在学捧哏。
“倒霉在于,马生把自己的孩子们都催眠了,没办法帮忙,当然,他实力最强的那个孩子……叫什么亲王来着?这名字取的不好,叫什么不行,叫亲王,这就注定了他覆灭的悲惨下场。马生和尚倒是厉害,可怜这个梅岭老僧偏遇见你这个在佛祖身边呆了几千年的佛祖亲卫队……”
……
……
晨光微露,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易天行精神一振,离省城近了。
第十九章 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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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鄱阳湖的边上,有很多山,很多水,很多农舍很多农人。
在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一个人,背着一个和尚像火箭一样从这处冲了过去,声势惊人,屁股后面像是安了火箭助推器,从农田池塘边杀过,惊起一地碎草,满天惊鸟。
鸟飞入夜林,碎草缓缓落在地上。
一个长的清丽无比,长睫微垂,浑身上下透着道淡淡道息的美丽女子缓缓从树林旁走了出来。
她看着易天行与叶相僧惶惶然逃命激起的灰尘,好奇地看着渐渐变成小黑点的二人背影,轻声纳闷道:“看来梅岭上的动静真是这家伙整出来的,只是……怎么又在逃跑?难道败了?”
秦梓儿确实没有想到过,以易天行现在的实力,居然还有被人像兔子一样赶的那天。
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应该没有人有能力对易天行造成威胁。
所以她有些疑惑,缓缓地飞上了枝头,明眸轻转,往梅岭那方望去。
……
……
不知过了多久。
她双眼闪过一丝迷惘,虽然此时尚是深夜,但她仍然能看见从远远行来一个僧人。
令她震惊的是,这和尚竟是自梅岭峰顶飘然而下,其形飘渺,浑似毫不着力,也没见用什么神通,就是这样御风而行,踏于水面。
那和尚轻轻地踏在鄱阳湖的水面上,夜风轻拂,水波轻纹,僧袍轻动,脚面与水面轻柔触着。
那和尚一举步,一抬足,然后缓缓放下足尖,这便完成了凡人所以为的一步。
只是……落步时,原本在鄱阳湖南面的那位僧人,脚尖便已踏到了鄱阳湖万倾碧波的正中央!
看不出这僧人如何动作,也没见他破风而飞,他只是轻轻踏了一步……这一步便跨过了半片鄱阳湖!
这等神通,岂是人间能有?
秦梓儿面色一凛……
此时的她若唤出仙诀,或者也能在刹那间横越鄱阳湖。但绝对不可能像那个僧人一般轻松自如,不施外法,抬步举步,便已过湖。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神通,而应该是某种境界。
极高的境界。
……
……
看着僧人的方向,应该是去追易天行的,秦梓儿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她不知想了些什么,美丽的脸庞上浮出一丝坚毅之色,接着双手自缚,食指尖微微一触,幻出道家紫薇诀护住自己全身,身影缓缓消失在空中。
这些动作看似极慢,其实只是一刻之间便全部完成。
待她的身体重新浮现在鄱阳湖正中心的水雾中时,那位梅岭下来的僧人恰恰只是微微抬膝,准备走下一步。
僧人忽然看见面前多出来一个生的极清丽的女子,微微一笑,刚刚抬离水面的脚掌,便这样悬空着。
秦梓儿敛气宁神,行了一礼,恭敬道:“晚辈参见大师。”
那僧人生的面相寻常,僧袍自也寻常,浑身上下毫无古怪气息透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就是一寻常人。
他微微侧头,微笑问道:“你识得……我?”
秦梓儿还以动人微笑道:“大师不是梅岭上的马生大师吗?”
僧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秦梓儿是想帮易天行拖上一拖这人的速度,她笑着说道:“晚辈秦梓儿奉家父秦临川之命,前来拜访大师。”
此时夜深露未重,就算夜访,时辰也太不对头,自然是明目张胆的谎话,但她心想马生既然在人间修行,总要给上三天少许颜面才是。
那僧人微微一笑,对着秦梓儿合什一礼:“女菩萨认错人了,我乃马生之友,却非马生。”
僧人的态度很和蔼,秦梓儿微感诧异,硬是瞧不出对方的境界高低来。
“我要去追个人,女菩萨请便。”
僧人说完这句话,一直微微抬起的右脚便往水面上踏去,脚掌甫离水面,水上便是一阵纹动,由点至圆,渐渐铺展开来。
只觉一阵清风拂面,秦梓儿眉尖一蹙,知道对方便要过湖了。
不知从何处来的情绪,让她做了一个极为胆大的决定。
淡淡道息从她的身上疾速散了出来,如同湖上的水雾一般,密密匝匝地向那个寻常僧人的身上缚去。
……
……
“阿弥陀佛。”
僧人轻宣佛号,却似毫不受阻似的,化身为风,自秦梓儿身体旁掠过。
一声轻响,他的脚尖落了下来,将将踩在鄱阳湖岸旁的青石板上。
如果有目力如电之人,一定能发现湖中心上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雾气刹那间散开,露出里面满脸震惊的秦梓儿来。
在先前那一刻,僧人微笑着落步之时,秦梓儿已经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自己的无上道诀竟然对那僧人一点作用也没有!
霎时间,湖上狂风大作,秦梓儿的清颜被这湖风吹的一阵刺痛,双眼睁不开,忽然觉六识出了问题,湖中心的水似乎沸腾了起来,不停冒着气泡,震着自己的脚面,而风中也挟着一股无上的威力,从四面八方压迫着她的肌肤。
压力一消,面前一空,那位僧人已经从她的眼前消失。
她愕然回首,只来得及看见那僧人惊鸿一瞥的僧衣背影。
嗡的一声闷响,秦梓儿内心灵台处一阵悸动,麻痒动撼摇震……任她无上通明之心,也控制不住这些百味杂阵的震动,似乎有一金杵在她心内正不停地敲打着。
此为六动,世界六动,人心六动。
秦梓儿一声清鸣,整个人的身体飘到了湖中心的半空中,淡青色的衣裳在夜风中拂动着。
如果她不用本身修为抵抗,或许无害,但她用道诀生抗,便触发了六动神通。
湖水大震,在她的脚尖下很奇异地拱起,就像是一波清水泓成的水丘。
水丘之中,红点白腹的美丽鱼儿轻轻游动,十分安乐,似乎感觉不到什么。
秦梓儿闭目抵抗着水丘的吸力和身周的压力,不知抵抗了多久,终于渐渐不支。
……
……
哗……落水之声起,秦梓儿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往水下沉去,长长的睫毛合着,似乎十分安详。
“阿弥陀佛。”
不知为何,那僧人去而复返,满面慈祥望着湖中心缓缓沉入水中的女子,右手轻轻一招。
无由的力量悄无声息探入水中,湿漉漉的秦梓儿被捞了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缓缓送到了湖岸旁。
僧人不再看她一眼,复又抬步举步,一步便是半湖,一步便是数山,佛步点点,往省城方向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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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和尚逃命的易天行自然不知道秦梓儿帮自己拖了敌人一段时间,如果早知道秦梓儿隐在鄱阳湖畔,他一定会告试秦梓儿千万千万不要做什么。
就算秦梓儿是道门不世出的天才,是踏上仙路的奇女子,是人间的半仙。
但她试图对抗的,是佛座身边胁侍,无上之威的大势至菩萨。
没有人能与这位菩萨的神通正面相抗,猴儿或许能。
……
……
天边泛起鱼肚白,易天行背着叶相僧已经跑到了省城边上,他的视力极好,远远可以看见省城高楼的轮廓,知道约摸还有一会儿功夫就到,不由怪叫一声,喜出望外。
他的脚步虽然没有办法再提高速度,但整个人的心情不一样了,背着人跑也不再觉得累了。
他回省城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次一样高兴。
师傅在省城,菩萨在俺肩……坏菩萨在追俺……
唉呀呀,这人生实在是太刺激了些。
易天行背着叶相僧,腾不出手来抹自己感动的眼泪珠子,哇哇乱叫着往省城狂奔。
奈何只奔了一二三步,易天行忽然咒骂了一声,绝望地望着前路,停住了脚步。
叶相僧伏在他的身上,手里攥着书包的带子,幽幽叹息道:“还是没他快。”
易天行眼睛里闪过一丝狞色,咒骂道:“没见过这菩萨,怎么死追人?都不嫌烦的?”
他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转,忽然看见身周山色比较熟悉,急忙奔了过去,朝着某处乱石堆里便钻了进去。
……
……
大势至菩萨化作的僧人,这个时候正在省城外围的某处山头等着。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下头挣了出来,金红的晨光照拂在他的脸上,寻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童子果然一如千年前那般……”
他微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易天行的气息忽然间不见了。
消失的地方在省城外围一个山谷里。
他抬步,便欲往那山谷里去,忽然间,他缓缓转过身来,对着省城那方合什行了一礼。
“大圣今日起的早。”
老猴戾气十足的声音在大势至菩萨的头顶炸开:“你追俺徒儿,俺家不早点起床,你这个作长辈的就要欺负后辈了!”
大势至菩萨微微一笑应道:“我此次下凡又不是寻童子晦气。”
“不理不理。”老猴的声音开始耍起赖来,很明显的,他这时候出不来,只好拖一拖,“我说菩萨,咱们也是五百年没见了,你好不容易下次凡,怎的不来省城找俺家玩耍玩耍?恁没心思啊。”
大势至菩萨笑道:“你这老东西,被佛祖前后关了一千年,还是没点儿佛样儿。我来人间为何,你应该知道才是。”
老猴仍是那四个字。
“不理不理!”
“你家和须弥山的破事和俺家没关系……休得欺负俺徒弟!”老猴破口骂道:“你们这些贼和尚,都不是什么好鸟,佛祖是个混俅!你供的那佛更是个破烂玩意!”
大势至菩萨面上显出一丝不自在神情,迅而却是回复平静,微微一笑,便往山下走去。
老猴以无上神通在他头顶逼出的话语,仍然在不依不饶地骂着,大势至菩萨全装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将污言秽语尽当作了虔诚敬佛之语。
“别走啊你!”
“你再走,俺就骂你妈了!”
“你当俺家不知道你妈是谁?尼摩太子!你要敢动俺徒儿一根汗毛,俺家日后定要砸烂净土!”
……
……
省城归元寺,后园茅舍。
老猴骂累了,揪开酒瓶子,灌了一口蒙塔榭,咂巴咂巴薄薄嘴皮子痛骂道:“看老子出不去,居然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欺负俺徒儿!”
大势至菩萨自然是不会进省城的。
老猴却又出不去。
世道变了,一代英雄人物,如今也只能在这数丈见方的小茅舍里过过嘴瘾,着实悲哀。
他走到茅舍门口,挽挽毛臂上的袈裟,吼道:“妈的人呢?”
归元寺的徒子徒孙们听着老祖宗今天居然不避人言,堂堂正正地骂起人来了,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儿,吓得一个个屁滚尿流地跑进了后园,跪在地上听老祖宗发号施令。
有的和尚正在刷牙,满嘴白沫子,有的和尚正在洗脸,脸上湿答答的,有的刚醒,眼屎还挂在眼角,众僧都被老祖宗一声吼赶到园里,都来不及收拾,看着狼狈不堪。
“苦脸和尚去了没有?”老祖宗的声音在后园里嗡嗡响起。
斌苦的二徒儿俯地道:“禀老祖宗,住持昨夜已经去了,只是不知道护法和师兄打哪条道回来,所以不知能不能接着。”
“要你们准备的粪便准备好了没有?”
“昨夜就备好了。”
“如果有人要杀那叶相和尚,你们怎么做?”
众僧大义凛然道:“我们把刀子横自己脖子上,告诉那人,如果要杀大师兄,我们就陪大师兄一起死。”
“刀呢?”老祖宗骂道。
归元寺里哪有这多刀,众僧纷纷从怀里,从裤子里取出各式水果刀,菜刀,西瓜刀……林林总总,式样各异,好在众僧还算“得道之人”,像杀猪刀,牛刀这种沾着血腥的物事是没有的。
“记着了,横脖子的时候小心点,别真的捅下去。”老祖宗对着满地跪着的僧人们骂道:“捅下去要死人的,俺家现在又不能去找阎王爷讨交情!”
“好,出发!”
老祖宗发下第一命令,众僧领命而去。
后园里回复安静,良久后,茅舍里传出老猴嘿嘿的阴笑。
“大势至啊,你当年就喜欢干净,又喜欢装慈悲……哼!俺家虽然出不去,你也别想想干啥就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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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水湖畔,小书店里。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娘儿母子俩人都不用上学,所以正在床上赖着做美梦。
忽然间,蕾蕾睁开了眼睛,黑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同一时间,正抱着她胳膊流口水的小易朱也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小易朱大大的黑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怒意:“妈,真正的麻烦来了!”
邹蕾蕾傻呼呼的嗯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惊呼:“你抱我去哪儿?”
……
……
小易朱把蕾蕾妈的腿抱着,像个小西瓜一样,咯噔咯噔就往书店外面跑,他如今不过六七岁模样,一小胖墩儿,抱着邹蕾蕾却是轻松的很,看着十分好笑。
“这是去哪儿啊?”邹蕾蕾惊叫道:“我还穿着睡衣!”
小易朱来不及回答她,把她扛着就跑,与易天行一样,也是善跑的主儿,不过片刻功夫,一道灰龙便钻进了归元寺的后园。
“师公,妈交给你,我先去了。”
小易朱把一脸糊涂的邹蕾蕾搁在茅舍前头的石阶上,又从邹蕾蕾手上取下金戒指,用天火一炼,迅即掌握了控制权。
锃的一声脆响,金戒迅即化为一根细细的金棒。
小易朱扭着胖胖的小屁股跨腿坐上金棒,细声细气喊道:“金棒,飞!”
……
……
金棒尚未起飞,小易朱的屁股已然一麻,他随手摸到自己胖胖的屁股上时,金棒已经化为一道金流,飞到了省城的高空之上。
手指摸着那根粗砺硌手的猴毛,小易朱鄙夷道:“小气师公,这点儿东西能管啥用?”
……
……
大咧咧的邹蕾蕾摸摸脑袋,忽然想起今天还没有梳头,那此时的头发一定是乱蓬蓬的不像话,赶紧往茅舍里走。
“师傅,你这儿有没有镜子?”
第二十章 大逃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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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茅舍,映入邹蕾蕾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阿玛尼西装,满身儒雅之气的清瞿老者。
老者温和一笑,轻声道:“蕾蕾你来啦?为师此处并无梳妆之明镜。”
此话何其雅也,此人何其雅也。
邹蕾蕾挠挠头上的乱发,睡眼腥松,无力地垂下脑袋,咕哝道:“师傅,不用每次我进来,你都要变成教授的样子,很累的。”
老者严肃认真说道:“非也非也,为师一向如此。”他轻捋长须,飘然若仙,悠悠道:“通古今之变,度千载之劫,年岁大了,居移体,养移气,本来面目便成了如此儒雅,与七十二般变化无关。”
……
……
这一家子牛人都有些怪癖,怪癖体现在老祖宗方面便是:每次邹蕾蕾进归元寺后茅舍,老猴总会穿上最好的衣裳,幻成最德高望重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老同志见儿媳妇时常有的毛病。
蕾蕾打了个呵欠,捂着自己的嘴含糊不清道:“师傅,好象出大事儿了,你还有心情玩这些啊?”
“猴先生”嘻嘻笑道:“你这丫头不也无所谓嘛。”
“不无所谓能怎么办?”邹蕾蕾放下手来,脸上浮现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天天打架,我又帮不上忙,如果老在家里泪流满面,又没什么用处,反而要害更多人来担心我照顾我。”
猴先生正色道:“邹丫头这话在情在理。”斟酌少许又道:“……若他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嗯?”
老猴想扮年高德劭的长者,总觉得有些别扭,说出来宽慰的话也恁不吉利,恁没水准。
……
……
邹蕾蕾瞪大了眼睛,忽然用极轻微的声音,极快速的语速咒骂道:“敢死?他死了我就改嫁!”
一片极荒诞的沉默加上老猴忸捏不安的抱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蕾蕾终于忍不住问了,眼眶微红,泄露了自己平日里遮掩的极好的担心,“成天这么凶险,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什么。”老猴摆摆手,豪气干云,“来了一碟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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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菜来了,客官请慢用。”易天行背着叶相僧一边在黑黝黝的地道里钻着,一边咒骂道:“那个不知轻重的破师傅肯定会这么说,他也不想想,一个大菩萨下凡,他能当小菜看,可我看着就像红烧狮子头,荦腥的狠,块头又大,怎么咽得下去?”
叶相僧俯在他身上呵呵笑着,间或一侧头,躲开迎面而来的地道中突起的石块。
这地道在省城周边贺家湾旁,正是当年易天行夜探六处的那个晚上挖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晃两年过去了,这地道仍然没有封上。
进地道没多久,便进入六处那个庞大的可怕的视听结界的范围。
易天行侧耳听着,却不敢放神识去探,听了良久,没有发现什么动静,轻轻吁了一口气,将叶相僧放了下来。
黑黑的地道里,叶相僧看不见易天行脸上的担忧,易天行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苍白。
“看样子昨儿夜里费了你太少力,这时候指望你的中指头戮人……”易天行苦着脸,“……基本没戏。”
叶相僧喘了两口浊气,看了看四周黑暗的地道,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地道壁上岩浆流下的痕迹,呵呵一笑道:“原来是师兄以前就留下的后手。”
易天行倒蛮想承认是自己以前就准备的避难之所,但他脸皮虽厚却也有限度,红脸解释道:“是……以前去偷东西挖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被封死……嗯,可能是小周周死的太快了,没交待下来?……或者是秦琪儿那丫头故意给俺留条路去六处玩?”
他挠挠脑袋。这地道有些深,进地道之后,易天行第一时间毁了入口,二人早已尽力敛去自己的气息,加上地面的天空中又有六处的大结界罩着,希望能够遮蔽住自己二人的行踪,让大势至菩萨找的辛苦一些——他不敢奢望能就此躲过大势至菩萨的追杀。
叶相僧听他如此说,眉头一皱,忽然问道:“地道的那头就是省城六处的大楼?”
“是啊。”易天行也是眉头一皱道:“呆会儿如果大势至发现了我们,那咱们就到六处后面的那个山谷去,那里面应该有些力量。”
叶相僧坚定地摇摇头,双掌合什道:“答应我,呆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去六处找秦琪儿她们帮忙。”他双眼微垂,清声道:“我们就在这地道等着吧。”
“为什么?”易天行睁着双眼疑惑问道。
叶相僧微微一笑,一股自然的慈悲浮上面庞:“那些虽然也是修行人,但在菩萨眼中……我们何必祸害这些世人呢?”
易天行在黑暗中想了想。叶相僧隐隐看见他点了点头,不由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
……
“接下来怎么办?菩萨在天上,我们出不去了。”叶相僧微笑问道,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
易天行耸耸肩:“大势至来省城,师傅肯定知道,看他能想些什么阴损法子吧。”他忽然目光一冷,续道:“再说了,斌苦和尚一直没有出来,我担心什么?”
黑暗的地道四周,全是当初易天行用天火融过的岩浆,密闭的极好,没有渗进多少水来,所以并不显得潮湿,反而有些让人神清气爽的干燥,呆着并不是很难受。但长时间在黑暗中的等候,一股未知的恐惧和紧张,逐渐在黑黑的地道里弥漫开来,易天行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了。
在幽闭的空间中,人们感觉的时间总是被拉长了。
或许只是过了几分钟,但易天行感觉好象已经在这个地道里躲了好几天。
叶相僧正盘膝疗伤,易天行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安静地在旁等候着。
安静,地道里一片安静。
……
……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紧张与黑暗相混,产生一种莫名的压力。
“初见你时,你三十多岁,喜欢穿白衣,扮潇洒……如今你常穿粗布袈裟,颜面却是愈加红润清秀,浑不似须眉男子,倒往正太方面发展了。”
易天行为了摆脱这股莫名的压力,轻声对叶相僧说道。
叶相僧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易天行亦是微微一笑,其实他明白这是为什么——菩萨本来就是头戴五髻宝冠的童子,叶相僧越接近醒过来的那天,自然肉身也就越会往菩萨宝像相似处*,那张脸自然也会愈加鲜嫩。
他忽然皱皱眉,觉得此时和叶相僧蹲在地道里回忆往事,怎么也有种不祥的感觉,于是住了嘴。
不知多久之后。
“洞口再好,也挡不住鬼子进庄。”
易天行微微皱眉,用一双金瞳盯着地道里缓缓爬行的小甲虫,发现小甲虫忽然间肢足一蹬,在岩石上装起死来……他下意识里念了一句地道战里的台词。
叶相僧轻轻叹了一口气,双眼透过地道里的黑暗,望着地面的方向,喃喃道:“高,实在是高。”
仍然是地道战里的台词,二人却笑不起来。
二人同时感到地道的岩面微微颤抖起来,起始只是微小的颤抖,僵死的小甲虫还能在上面跳探戈,但迅即抖动的幅度大了起来,小甲虫知道装死也躲不过去,只好一翻身子,将自己硬硬的背甲露在了外面,开始一颠一颠地往角落里爬去。
地面抖的愈发厉害,融岩凝成的地道壁竟也簌簌渐动,渐碎。
碎石片落在易天行与叶相僧的头脸上,二人在黑暗中互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不安。
大地在动,在摇,在震,在扭曲。
咯吱声响,幽长的地道忽然间变成了极软的虫子,被一股由天而降的巨力生生扭曲,不停震动着,易天行将叶相僧拉到身后,脚下一震,头撞上了地道壁,定睛一看,地道已然……成了麻花!
“走!”
易天行低着头,半跪在地道中,右手拉着叶相僧便要往六处大楼的方向去。
叶相僧摇摇头,轻轻伸出中指,戮在易天行的腰上。
一股极精纯的力量从这根指头上,猛然灌入到易天行的体内,易天行身子一麻,忽然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那根佛指上的佛息在自己的身体里每一处占据着,轻拂着,让自己软绵绵懒洋洋地,不想做任何动作。
轰隆隆的声音中,叶相僧轻轻拍拍他的肩头,淡淡道:“他杀了我,你继续做。”
这说的自然是普贤菩萨交待下来的事情。
说完这句,叶相僧举中指于天,只觉一阵力量从他的指尖喷出,坚硬的石壁骤然间一软,渐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开,快要露出头顶的天空来。
易天行双目皆赤,眉梢急抖……“啊!”的一声狂叫!他终于能动了!
不知为何,叶相僧佛指里的力量似乎对他没有太大的用处。
易天行冷冷地一把攥过叶相僧的僧袍,像只老鼠一样,悄无声息,贴地而行,在急剧震荡着的黑暗地道中,向着六处的方向遁去。
身后的地道在坍塌着,巨石落下,声势惊人,追赶着地道里的二人。
易天行留有余力,冷冷地打了一下叶相僧的光头,怒道:“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在故事没有结尾的时候,你甭想殉道,真他妈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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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处的侦探仪从今天晨间就开始报警,探测器响个不停,十分凄厉,众多职员各有职属,安静而有序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秦琪儿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古怪的情况。
省城周围忽然出现了几个十分可怕的力量波动,甚至有一个已经远远超过了仪器所能负荷的上限。
“比传说中九江的那人还要强很多啊。”
她有些失神地喃喃念着。
轰隆声音大作,六处大楼背后的山峰顶上暴出一蓬烟尘,接着从那处的岩石开始向下坍塌,渐渐塌成一道线条,蜿蜒而下,直直进入了六处的视听结界范围。
坍塌很奇妙,因为从峰顶而下的线条深入山体,露出里面山岩的断片来,却很奇妙地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对整座山峰的构造没有什么影响。
大地坍塌的线条前端,已经伸进了六处视听结界控制的范围。
六处突击组已经准备好了武器,身形飘飘,沿线条渐退渐视。
烟尘大作,线条的顶端又是一阵暴裂之声响起,水泥地面被一股力量生生震开道大豁口,两个人影手拉着手,碰的一声被震出了地面,狼狈不堪地在空中翻了无数圈,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地面一震。
突击组队员手持各类大火力兵器,咔嚓之声大作,便要发动攻击。
“停!”
秦琪儿眼尖,一眼便瞧出来被像石头一样震出来的两人是谁,脚尖一点,便飘了过去——只见易天行惨惨地四肢伸开躺在地上,而叶相僧脸色苍白地坐在他的肚子上。
得亏如此,有易天行这柔软金刚身做肉垫,不然叶相僧怕会被大势至菩萨的地动一势给生生震死。
秦琪儿看见这两位熟人可怜模样,眼珠子一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结界功率调到最高。”
突击队员手持兵器守在一旁,另有人领命而去。
……
……
易天行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天上的朝云蓝天,看着六处的视听结界渐渐由虚而实,显出了极强大的遮蔽能力,略松了口气,把还坐在自己肚子上发呆的叶相僧一把推开,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而起,对秦琪儿说道:“赶紧让你的人都躲起来。”
“嗯?”秦琪儿一摆马尾辫,眼中闪过一丝恚怒。
“去!”易天行瞪着眼睛吼道,他一直把这丫头当妹妹,说话格外不客气。
让一群人间修行人和菩萨打仗,这种*炮灰活下去的事情,易天行做不出来。
正说话间,易天行感觉到什么,抬头微微咪眼往天上看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见碧空。
秦琪儿依他的话发了命令,站在他的身旁,将叶相僧拉了起来,也随他往天上望去:“那人很强?”
“嗯。”
“斌苦大师在厅里等你。”
“你不早说。”
易天行喜出望外,他知道,那个老和尚看着木讷老实,其实……这件事情他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他来了六处,肯定早有准备。
想到此节,他拉着叶相僧像道烟一样往六处棺材一般的大楼里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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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苦大师早在大厅等候,见着二人,微一合什行礼:“辛苦护法了。”转向叶相僧,看着他的手掌,微微一笑,似乎知道了什么。
易天行本想兴师问罪,但想来这也不是时候,沉着脸道:“他在上面,我们怎么出去?”
斌苦大师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瓶子来。
小瓶子是瓷质的,白色上有青花,看着颇为雅致,隐隐透着几分莫名气息。
拧开小瓶子,斌苦大师沉默着把瓶子送到叶相僧和易天行头顶,微微一倾,极小心地滴了两滴液体下来。
液体在空中缓缓坠下,落到二人的头顶上。
易天行只觉头顶一凉,迅即这股清凉占据了自己的全身,似乎那滴露水般的事物带着薄荷的香气和冰片的凉爽……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涂抹上了一层清凉,每一个毛孔都微微张开,贪婪地呼吸着。
叶相僧与他的感觉相似。
易天行沉默地感受着这滴露水给自己身体带来的变化,知趣地没有发问,只是双拳紧握,肩头微震……楼中空气一阵激荡,隐隐被他身上的神通震出两道弯曲的曲线来。
“神仙用的兴奋剂。”
他握着拳头,感觉着自己体内充盈无比的真元,轻声说道。
斌苦大师莫名地摇摇头:“这露水可以掩去你们的气息。”
易天行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能遮去自己与叶相僧的气息,大势至菩萨又不能在人间现出宝像,那自己二人便有可能趁乱遁回省城,趴到师傅的大树下面乘凉。
只是……这乱怎么个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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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湾今天热闹了起来,先是六处全员出动戒严,接着便是被一条莫名其妙的命令都赶进了地下工事,再接着,便是几辆卡车和大面包车轰轰烈烈地开了进来。
本来是戒备森严的省城六处,今天忽然变成了不设防的存在,除了头顶上那面大结界。
门卫也没有了。
武警同志们也进了大楼了。
所以卡车和面包车直接冲开了铁门,乱嘈嘈地冲到了六处大楼的门厅前。
卡车上面的是些很奇妙的大和尚,大和尚们坐的是归元寺后勤处运货的卡车,右手上握着各式小刀,左手上提着各式小罐,罐中隐有恶臭之气传来,脸上现着坚毅向前之色,慨然赴道之情。
大面包车上坐的是些流氓,领头是一头红发的莫大小姐,身后是肖劲松一干手握机床刀,腰插勃郎宁的戾横大汉,嘴里骂骂咧咧不停,侍主之心表现的无比充分。
楼厅里的易天行与斌苦大师尴尬对视一眼。
乱局原来在这儿等着。
……
……
“快上车。”
易天行长着一头剪不掉的黑发,所以上了大面包,叶相僧是个光头,所以上了大卡车。
想当初易天行为了在城东沙场对付清静天长老,曾经玩过一招全城江湖儿女齐动员,保小易出城的游戏,没想到今日,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归元寺的僧人们与鹏飞工贸的兄弟们不知道今天的敌人是谁,所以个个显得特有信心。
只有深谙内情的那四个人满脸凝重。
这么多人,其实根本不是用来打架和阻拦的,只是用这些人命来和震一下对方的慈悲心。
“能骗过吗?那菩萨真有慈悲心吗?”
易天行在心里问着自己,那滴露水……他隐隐猜到是什么宝贝,却依然没什么信心,一个菩萨,便能令人间大动,自己这些人,应该不够他填牙缝的。
……
……
高天之上,不知何处传来数声巨响。
与巨响几乎同时传到省城六处山谷处的,还有一个僧衣飘飘的人影。
一股自天而降的威势,随着那个僧人压向地面。
卡车上归元寺的众僧感觉到了这股威势,齐齐颂佛不已,面包车上的诸位也感觉到了,却开始扯着喉咙往天上骂去。
但他们看不到那个僧人,那个能令天地六动的大势至菩萨。
大势至菩萨双眼清湛,在高天之上,飘然临空,缓缓向下方的人群望去。
他缓缓伸出一脚,脚尖在空气中某处轻轻点了一下。
嗤嗤之声从那一点缓缓响起,透明无力的空气似乎从那一点开始急剧地摇动,竟像实体一样被震地裂开……笼罩在六处上空那面视听大结界,已经保护了这个机关十几年了,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柔光一现,结界骤现,迅而片片碎裂,消失在空中。
被视听结界遮盖着的众人袒露在了阳光之下,也袒露在了大势至菩萨的眼前。
“阿弥陀佛。”
菩萨轻宣佛号,一双清目缓缓在两辆车上扫过。
他微微皱眉,似乎没有发现叶相僧与易天行的气息让他也有些意外。
“开车开车!”
斌苦大师坐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惶急喊着,后勤处唯一会开车的那位僧人一挂挡,一踩油门,大卡车轰轰响着,往六处外开去。
大面包车也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卡车上的僧人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赶紧拧开壶盖,把那些污秽之物往自己身上泼去,有几个心思灵动的家伙,也顺手把叶相僧全身淋了一道,然后塞给了他一把可以用来削铅笔的小刀。
“大师兄,搁脖子上。”
一位僧人轻声说道。
于是叶相僧学着诸位师弟,有些不明所以地把刀子搁在了脖子上,嗅着满身的恶臭,摆出赴死蹈难的模样。
……
……
大势至菩萨脚尖仍然点在虚空中的那一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地上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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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苦的银须随着山风飘拂着,卡车已经驶入了回省城的山路,他的心里其实也很紧张——与菩萨为敌,这是他修了几十年佛法也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场景。
菩萨必然是慈悲的,不慈悲怎么能修成菩提心,成就菩萨位?他所有的判断便是基于此,两辆车上有数十佛子,数十凡人,有露水临顶,想来菩萨也不可能自这些人中将叶相僧与易天行挑拣出来。
那么菩萨如果想杀叶相僧,便只有一条道路——将我等全数杀了。
斌苦大师往车窗外望去,天上仍然是一片碧蓝,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菩萨正在天上看着。
满脸的皱纹轻轻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如果菩萨为了杀叶相,真将自己这些人全杀了怎么办?
他既然来杀叶相,又为什么介意杀了自己这些人?
一个个问题像矛盾着的双方,不停地在他的心头盘旋着。
叶相僧此时正拿着小刀,满脸平静地站在卡车后厢里,身边全是归元寺的师弟们,粪水的恶臭随着山风飘了老远。
易天行正坐在面包车上,手指不停紧张搓动着那枚隐隐流动的金戒。
第二十一章 大逃杀(中)
易天行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脑子却在疾速运行着,他在判断高空之上,大势至菩萨接下来会怎么做——熟读佛经的他,自然知道大势至菩萨前世乃尼摩太子,喜洁净,喜辩理明识——看来老猴也是从这方面入手。
但是藏原之上,普贤菩萨满是血洞枯骨的肉身,直到此时,仍然让他的心中发寒,一个对菩萨也能下此毒手的人,要依赖他的慈悲逃命,确实是件极不可信赖的事情。
难道要这两车上的人全陪着自己和叶相僧送死?
易天行下意识地摇摇头,眼光往车顶上望去——“你会怎么把我们找出来?”
……
……
山路一震。
卡车与面包车同时被颠起了一米来高,然后再重重落地,激起一地灰尘,幸亏此段路并不太险,所以高速行进中的汽车没有翻下山去,而是在吱吱急响与轮胎的焦糊味中缓缓停了下来,只是这样一震,车子却也被震的有点七零八落之势,零件有些散了。
便在那一刹那。
卡车上的僧人虽然也是有境界的人,却依然阻不住这菩萨心念一动,摔倒在车厢里。
面包车上的众人更是摔的哎唷惨叫不停。
只有两个人勉强没有受伤。
叶相僧还是直直站在车厢上,易天行还是稳稳坐在椅子上。
二人隔着车窗互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微微震骇和决心。
他们二人头顶上滴了那滴水后,浑身的气息便被掩着了,两辆车中挤了几十个人,菩萨要从中找出二人来确实比较困难,但——菩萨可以有办法找出来这群人中最强的两个人。
原来菩萨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
当老鹰低空掠过鸡场的时候,能在鹰威之下依然傲然站着的鸡,如果不是最厉害的鸡,那就一定是最傻的鸡。
在满车仆倒的人群中,叶相僧与易天行的身形显得是那样的突出,正是厉害鸡头也。
易天行微微低头,宁静着对身周的人吩咐道:“你们回省城,这里不用管了。”
众僧里的叶相僧张唇似欲说些什么。
易天行冷狠狠瞪了斌苦大师一言,斌苦面色上一丝不自在一闪而过,袈裟长袖一舞,众僧会意上前,各式真言手印往叶相僧的胸腹处按去,有的手捂着叶相僧的嘴,有的手抱着叶相僧的腰,有的手扛着叶相僧的腿,把他拖到了山路上。
恰此时,秦琪儿领着几个下属开了辆军车过来,众僧顺势便把叶相僧绑上了军车。
军车的电喇叭哒哒打着人类的耳朵,呼啸而去,想来无人敢拦。
……
……
易天行来不及说些什么,来不用和叶相僧交待什么,只是盯了他一眼,然后脚尖一蹬面包车的椅背,整个人的身体便撞破了后面的整块大玻璃,伴着片片碎破璃片,他的人已经飞到了半空之中,一根金晃晃的棍子握在手中。
高空之上,有一个约摸两人高低的光团,光团是柔柔金黄之色,隐在朝霞之中,凡人的目力极难看见。
易天行沉着脸,脚底一踩天火,便往那处光团飞了过去,金棍骤然变粗,当头一棒当下!
纵使对着大菩萨,下起手来,他也是不会犹豫的,尤其是对方来追叶相僧,他一定要拦上一拦,只求斌苦能有法子快点儿带着叶相僧走……老猴的猥琐法子鬼知道有用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易天行下手极快……但还有人下手比他更快!
……
……
“阿姨不要跑,陪我捉迷藏。”
随着这突兀的一句童声话语,一团火影坐在一枝金棍之上,破空而去,恰恰擦着易天行的头皮,风声一激,把他唬了一跳。
易天行脚掌轻踩空气,在高空之上定住身形,定睛一看。
只见前方的天空中有一个小胖子正坐在一根金棒之上,正半裸着胖乎乎的身子,只在下身穿了条火烷布做的小内裤,疾飞而过。
那小胖子红唇大张,呀呀狂叫着,细皮嫩肉,白里透红的身上冒着金赤的天火,看着十分妖异,牛猛猛地往大势至菩萨幻出的光团里扑了进去!
易天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指头揉了揉,确认了小胖子的身份,吓得险些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哎哟,我的儿也……”
……
……
他不知道鸟儿子是怎么跑来了,居然还敢单挑菩萨,而且挑的还是如此凶猛,如此嚣张,抢了他“视死如归”的第一棒,全然将自己这个做爹的风采遮掩了下去。
……但,小易朱既然来了,易天行更没理由逃跑了。
高天之上,白云轻缭,云上有个光团,毫光融融,看不清里面情景。
只见着易朱裸着上身,颤着胸脯白肉,手扛金棍于后,哇哇狂叫着往光团里冲去。
每当他冲进去一次,光团里便是一震,云朵轻轻一飘。
而小易朱也就被惨惨地震了出来,震出几公里远去。
但这小胖子倒也狠硬,被震的凄惨,却是骑金棍迅疾飞回,又是毫无道理的一棒朝着光团里敲去!
待心惊胆战的易天行飞到高空之上时,易朱胖手里的金棍已经与大势至菩萨身周的光团硬生生对劈了数十下!
“砰!砰!砰!”之声大作,高空之上劲气荡漾,将那些厚厚的云层全数绞成了碎絮。
好在日头已上,朝霞渐成厚云,上层云朵被绞碎了,下面还有很厚的云,遮住了这天空上方的可怕战斗。不然下方省城四周山上来秋游的人们一定会被吓成痴呆。
“哎哟!”
易朱又一次冲进了光团里,不知道遭了什么攻击,痛呼一声,坐着金棍,捂着屁股便冲了出来,一向煞气横行的小孩子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伸手摸着自己的胖屁股,唤道:“惨了,毛掉了!”
易天行听着他叫,怒火冲心,血一下子全部涌到了脑子里面。
这种后果就是,他脑子开始发昏。
“咔咔”之声连续不断响起。
易天行的双手化作了幻影,在他的身前快速移动着。
他的身前还挂着小易朱的书包。
他的手速太快,所以看不清楚他做了些什么。只是当他的双手停了下来之后,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铁刺猥。”
嗯,确实是铁刺猥,金棍已经变成金戒回到了他的手指上,他的双手各拿着一柄铁家伙,黑黑的,散着乌乌的金属光泽,枪膛口极粗,重量极大,看来……是重型武器?
这些全部是他偷来的家伙。
“啪啪啪啪……”
火力全开,枪膛口冒出了洵烂的火光,无数金属弹头像雨点一样往大势至菩萨的光团射去。
子弹入了光团,只激起几丝彩丝,微微涟漪。
易天行双脚踏在空中,面色冷静,极快的速度扔下手中的家伙,马上换了一架更大的家伙,压得他的肩头一沉,看来果然很“重”!
易朱也骑着金棍飞了回来,小手掌一巴掌拍了过去,一道白炽高温的天火,便向大势至菩萨光团烧了过去。
趁着天火掩护,易天行扛着的武器也开始发射了。
88式双管37毫米自行高射炮……的上半身!
没有履带,没有充弹装置,没有电火控系统……甚至没有坦克底盘。
连下体都没有,这东西能用吗?
易天行胸前抱着个“铁坨子,”一手扛着一根粗长的炮管,管头前端微粗,看着像野兽一样嚣张。
六处的改造很成功……虽然这个改装后的武器大概只能易天行能够使用。
炮管开始以初速千米每秒的可怕速度倾泻着弹药。
……
……
“砰砰砰砰!”
巨大的响声在高空震荡着。
易天行的手有些微麻,他的身体此时向前倾斜在空中,脚底喷着天火维持着平衡,姿式看着就像是平卧在高空之上。
强大的火力反射,弹头不偏不倚地击中大势至菩萨的光团。
还没得来高兴,易天行便被强大的反震力震得闷哼一声往后疾速飞去。
“噫呀!”易朱一声怪叫飞了过来,狠狠撞在他的背上,金棍骤然变长,直直插向远处某个山峰,稳住了二人的身形。
两根散着微微金属光泽的枪管,在易天行的双臂上喷着火光。
穿甲爆破榴弹向大势至菩萨所在的光团里射去!爆炸之声此起彼伏,光团内一片气流狂荡!
炮火声长久不歇,无数的弹壳像下雨一样,从易天行的胸前从数千米的高空往遥远的地面上落去。
……
……
菩萨来到人间,最弱的是什么?是他们的身体。那这光团是什么?应该就是某种保护膜,可以把物理攻击全数挡在外面。
易天行双眼血红盯着被打的不停抖动的光团,他的手指也有些酸了,高射炮的炮弹也快打完了。
光团仍然没有被击穿的迹像,只是被强大的爆炸威力震的快速向远处飘去。
飘远一点,就离省城远一点,叶相僧就安全一点,易天行就会轻松一些。
但……“咔噔”一声,陈三星送的编织袋虽然空间是无限的,但易天行放进去的炮弹却是有限的。
所以,炮弹打光了。
易天行只不过愣了百分之一秒,便顺手操着金棍往光团处飞了过去,蛮不讲理,毫不给大势至菩萨说话准备的机会,狠狠一棒敲下!
“铛!”的一声巨响,易天行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震的有些昏昏沉沉。
棍头所触之处,皆是柔软坚韧的感觉,却砸不进里面,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被反震出去,身后还有个小的,小的手里也有根金棍。
易朱吐口唾沫在手掌上,从惨惨往后倒飞的易天行头上飞了过去,金棍一举,又是一棍敲下。
又是一声巨响。
“哎哟!”奶声奶气的呼痛声,似乎将此刻的紧张情绪化解了不少。
易天行又恢复了过来,从扭着屁股倒飞的小易朱头上飞了过去,又是一棍!
“铛铛”之声不停响着,光团被金棍巨大的力量生生砸的向后倒飞。
一棍两棍三四棍,五棍六棍七八棍,九棍十棍十一棍,砸入光中不留痕!
……
……
爷俩扛着金棍前赴后继地往光团砸去,巨响不停,就像不停走动的教堂大钟一样,又像是在奋力砸铁的铁匠一样。
不讲究技巧,不讲究方法。
只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蛮横地往保护着大势至菩萨的光团砸去!
砸的此起彼伏,砸的不亦乐乎,砸的挥汗如雨,砸的惊天动地。
……
……
光团渐渐变形,纵使是神通天地的大菩萨,被这爷俩一通不讲理的乱砸,只怕肉身也会受不了……光团瘪了,弱了,气息淡了。
这一通砸,直从省城的高空,砸出了省境。
易天行却是越砸心中越是不安。
虽然砸出了省,但看样子没给对方造成实质的伤害……最关键的是,一动天地六动的大势至菩萨,怎么会乖乖地留在天上任自己爷俩瞎砸,而不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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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省城还有十几公里的路上,六处的军车正载着叶相僧,斌苦大师,莫杀,秦梓儿还有两个僧人往省城疾奔。
军车哒哒的喇叭驱赶着路上本就廖廖的车辆。
忽然喇叭声戛然而止,军车无由停在了公路之上,任由司机如何打火,也打不着了。
“怎么回事?”秦梓儿斥道。
斌苦大师摇摇头,银眉无力地搭在他的眼角,轻声道:“下车吧,他来了。”
车外山路上秋草未黄,野枝犹长,一位面相寻常,气息寻常的僧人站在枝头,僧人身着寻常袈裟,手持寻常念珠,脚下踏着寻常僧履。
浑身上下皆寻常,找不出一丝与众不同的痕迹。
但正是太寻常,所以太不寻常。
军车上的人们都下来了,面对着这个寻常的僧人,十分紧张。
斌苦大师一捏念珠,缓缓走到那野枝之前,跪于僧人面前,柔声道:“菩萨慈悲。”
这僧人自然是大势至菩萨,他将自己的肉身留在高空之上,神识却已来到了此处。
他的目光缓缓自众人面前扫过,微微皱眉,似乎对于这么近的距离内还不能找出叶相僧而感到诧异。
清清涣涣的目光从一个人的脸上,移到另一人的脸上。
目光移动的很缓慢,被目光看到的人心里很紧张。
叶相僧轻轻合什,面上浮起淡淡微笑,便准备踏前一步。
……
……
“菩萨慈悲。”
跪在地上的斌苦大师诚心诚意又说一句。
大势至菩萨缓缓飘到众人身前,没有理他。
“菩萨慈悲。”
斌苦大师转过身来,第三次无比诚恳地说出这四个字,他仍然跪在地上,然后……将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归元寺弟子们手中抢来的小刀,狠狠地插进自己的胸膛里,血花一现。
众人一声惊叫。
叶相僧与几位僧人便欲冲过去查看,斌苦大师盘坐于地,微微笑着摆摆手。
僧人们面上现出虔诚神色,合什对大势至菩萨行礼:“菩萨慈悲。”
叶相僧痴了呆了,脱手便去抢这些僧人手中的小刀。
一道天火烧过,众僧手中小刀落地。
莫杀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先打。”
干净利落,说打就打,莫杀头顶红发愈加鲜艳,道道天火苗从她的体内渗了出来,瞬息间烧掉了全部衣服,露出里面裸露的身子来。
大势至菩萨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裸体,没有一丝不安。
天火包裹着的莫杀往大势至菩萨冲了过去,天火如火剑,喷灼而出,直射而去。
便在同一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秦琪儿双眉微蹙,一株梅花无由出现在她手中,灵气十足,梅花片片而落,却不坠地,反而绕着梅枝飘浮着——正是灵弦三诀中的虚梅弦。
道诀一出,大势至菩萨身周骤现漫天梅花如雪,便要缚他!
……
……
梅花雪中,天火如剑直刺眼目,大势至菩萨微微闭目,一步踏出。
便是一步,大地震动,众人仆倒于地,威力无畴。
梅花雪散,天火过体而无迹。
大势至菩萨缓缓走到叶相僧的身前,轻声道:“他们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大慈悲与小慈悲是不同的。”
斌苦大师在他们身后,面上露出憔悴神色,捂着胸腹处的伤口:“慈悲何分大小?”
叶相僧微微合什道:“慈悲便是慈悲。”
……
……
大势至菩萨低首似乎在想什么,缓缓抬起头来,微微举手,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便要笼住叶相僧。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
大势至菩萨的面上忽然闪过一道说不清的表情,寻常的脸颊竟在一瞬间淡了,淡成空气一般!他的身体也淡了,竟似要化在空气之中。
此时,高空之上,易天行父子俩正在砸他的肉身……肉身将散,神识自然也将散。
大势至菩萨明显没有想过易天行爷子俩有能力攻破自己的防身光圈,微微皱眉,手掌却是缓慢而坚定地向叶相僧罩去。
叶相僧轻宣佛号,右掌单举,那枚中指开始微微散出气息。
大势至菩萨双眼盯着他的中指,那张面庞在空气中渐渐淡去,时隐时现,看着十分诡异,嘴唇微张道:“你活一次,我便杀你一次,这是第二十三次。”
话语间不尽意味。
“一切罪业,皆归我身。”
山风渐起,卷起碎草无数,碎草之中,隐隐有一根毛发飘来。
恰此时,易天行父子俩在高空之上,对着大势至菩萨的肉身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大势至菩萨神识化作的僧人身体更加淡了。
……
……
忽然间,光芒大作!任大势至菩萨也微微闭目。
嗤的一声轻响,一根毛发在众人间烧成灰烬。
下一刻,山路上再无一人。
大势至菩萨右手轻招,毛发黑灰在他的指间摩擦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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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东面大学城处在郊区,正是城乡结合部,行人极少。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有几个人突兀的平空出现在街道上!
这群人有僧有俗,有男有女,还有一个赤裸的红发美女。
……
……
大势至菩萨追了过来。
老猴阴沉沉的声音在街道上空嗡嗡响起。
“菩萨退吧,俺的地盘俺做主。”
“我能。”
“能杀叶相僧?”老猴的声音极为嚣张,“你的狗屁慈悲到哪儿去了?你若敢在俺眼皮子底下杀人,待俺出世之后,俺不杀佛陀不杀罗汉不杀菩萨……俺要将这天下凡人尽数杀了!一个不剩!”
“俺家倒要看你这慈悲菩萨敢不敢和俺赌这一把!”
戾气十足的声音在大街上回响着。
大势至菩萨的神识本就极淡,听着这句更是微微皱眉——别人说这话他可以不信。
但老猴说要把天下人都杀光,那便是真敢杀。
……
……
穿着阿玛尼西装的猴先生正襟危坐于归元寺后园茅舍中,对着后园上空微微咪眼,寒寒说道:“你再不退,俺徒弟徒孙就要把你的肉身砸成包子馅了。”
邹蕾蕾紧张无比地坐在他身旁,脸上全是担忧。
后园上空的天袈裟有了感应,浮于上空轻轻飘浮着,似乎十分害怕老猴忍不住要硬冲出去。
省城周边那条大街上,大势至菩萨身形猛然一淡,他知道肉身快要不保,一合什,消失在省城城乡结合部的街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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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大逃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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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上面风光好,却也禁不住咚咚巨响的震动,上层的云雾被绞成了絮条,颓然无力地在高天之上飘浮着。
易家父子沉着脸,没有任何交谈,手握金棍,你一下我一下地往光团里砸去。
光团已经淡的很厉害了,渐渐能够看清楚里面的情景——厚厚纯正的光息团中,是一个双目紧闭的僧人,僧人不语不动,双掌紧紧合什,就像是一具内里空空如野的肉囊。
易天行咪着眼,知道大势至菩萨的神识走了,趁着这机会,带着鸟儿子不停砸着。
光团渐浅,里面的肉身再也无法保持静止的姿式,被金棍的巨力震的在光团中前后摔打着。
菩萨肉身渐损,有丝丝血丝从那僧人的五官里渗了出来。
易家父子却是一分也不敢放松,仍然不停辛苦地打着铁。
……
……
“退!”
易天行一把揪住正吭哧吭哧扛着金棒往光团里冲去的小易朱,面色一肃,急急喊着,脚底天火一转,便往天边那道浅浅蓝的地平线处疾速飞去。
因为他看见光团里的菩萨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大射,无比威势!
大势至菩萨神识已回,自己父子俩差一点点就能把他的肉身毁了,真是可惜……三十六计,逃为上计,易天行如今还没有勇气和一个大菩萨单挑。
高天之上,骤现两道白色尾流,划破碧空,直往西面而去。
而两道白色尾流之后,一团融融佛光霎时消失无踪,下一刻,便紧紧缀上了那两道白流。
隔了很久,一个米琪书包缓缓从天上飘了下来,落在省城旁的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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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至菩萨神通太大,易天行揪着易朱,尝试了几次想冲进省城的范围,却都被对方抢先一步辩出轨迹,拦在了前头。
易天行咬咬牙,身形一转,脚底天火猛喷,干脆往远方飞去,不知飞了多久,狠狠地扎进云层里,然后破云而出,落在地面上一处僻静的山谷里。
脚掌触地,震起满地灰尘,深深双洞突现。
这山谷四周一片安静,各式树木由山脚而上变幻着不同的颜色,树木的叶子形状也各有不同。极高山上,白雪覆头,山腰中隐有苍鹰翔于其间,盘旋而上,应该是在省西某处山中。
易天行静静说道:“呆会儿小心一点。”
易朱双手抱着金棍,憨憨地点点头。
不过说了一句话,山谷里一阵风起,大势至菩萨缓缓落在山谷之中。
菩萨双脚触地,无风无尘,大地却无由大动,万年未留人迹的山中老林地,缓缓地伏起,平息,翻出里面的新鲜泥土来,很怪异的是,泥土里的蚯蚓虫类,似乎感觉不到这股非人间所有的震动,随着泥土的翻动,仍然像平素那般自在地拱动着,在泥间欢腾着。
大地之动渐渐向上,高山密林亦有感应,林梢无由被风拂动,由青而黄向山上延展的林叶之色也随之而变,青浪金涛,渐触白雪之顶,十分美丽……就像是一幅抽像的油画一般。
大势至菩萨双手合什,肉身上还能感觉到严重受损的气息,面上却没有一丝戾气,而是缓缓向易天行二人走了过来,合什一礼,轻声道:“童子如今有大勇。”
易天行将金棍生生砸进岩石里,咪眼看他:“不是大勇,只是想着菩萨慈悲,我与你又无仇无怨,菩萨定不会伤我。”
大势至菩萨的双手仍然缓缓合着,却缓缓抬头,双目里带着悲天悯人的气息,望向那亘古不变的天穹。
这是易天行第一次看见大势至菩萨,在以往两年里,他对这位菩萨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心底更是害怕,但不知为何,今日见着“活的”之后,原本的紧张在一瞬之间褪去,所以他才可以冷静对待。
大势至菩萨缓缓垂下头,看着易天行身边那个只穿着小内裤的小胖子,面上温和一笑,说道:“鹏儿可愿随我回净土修行?”
“不愿,这种事情你应该问监护人。”
易天行冷冷看着他。
……
……
“你跟着我们爷俩来这儿做什么?”易天行问了一个看似愚蠢,其实不然的问题。
果然,大势至菩萨皱眉想了良久,才轻声应道:“是啊,他也回去了,与大圣的赌我不敢赌……我为什么要随着你们到这里来呢?为什么你们要回家,我却不让你们回呢?”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世界上太过聪明绝顶的人,最后往往都容易变成疯子,比如梵高,比如尼采……难道这大势至菩萨肉身被砸的太惨,脑子被砸坏了?……难道大势至菩萨变成欧阳峰?
小易同志正在想好事,大势至菩萨已然微笑走近了一步,轻声道:“跟着你们来,是想让你们随我去净土一趟。”
易天行瞳孔微缩,双手紧握金棍,心道这厮杀不了叶相,便准备抓人质,咋搞的跟哈马斯一样了。
说话间,大势至菩萨又踏了一步,便此时,金光一闪,易朱怪叫一声,金棍横打,便朝着大势至菩萨要踏往地面的脚跟上打去!
父子俩心意相通,当小易朱出棍之时,易天行已然单臂举棍,直对大势至菩萨的面门。
金光暴长!棍尖直打大势至菩萨的鼻尖。
他们知道,大势至菩萨的这一步不简单,落地之后,天地六动中的形三动,便要袭了过来,所以他们选择毫无征兆的抢先出手。
佛光一现,大势至菩萨身周光团复起,生生挨了这两下金棍。
轰的两声巨响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将菩萨震出数米远去。
光团里的菩萨面上现出微微讶异,似乎没有料到他们爷俩的境界已经修行到如此地步。
菩萨正气宁神,口中轻轻诵道:“我本因地,以念佛心,入无生忍;今于此界,摄念佛人,归于净土。”
随着佛经轻诵,道道若有若无的光芒从菩萨的身上散了出来,笼住了易天行父子二人,瞬间令他们无法动弹。
大势至菩萨又名无边光炽身菩萨,因为谁见到这菩萨一毛孔的光明,就可像见到十方诸佛如来的清净微妙光明一样。
此时易天行的眼中,便是无边的清净微妙之光,有如身处佛境。
安乐祥和,绝无刀兵之念。
……
……
光芒大作,内里易天行与易朱盘膝坐着,一左一右,一大一小,眉头微蹙,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光芒之外数米处,大势至菩萨正闭目不停念诵经文,道道清净光自他身上毛孔里散出,不停补充着光芒。
此时易天行的心头一阵惘然,似乎这清净光里有自己追寻的事物,只觉身子渐渐轻了起来,便欲随这光芒而去。
而小易朱却是眉梢乱动,面上显出十分不耐之色,小屁股已经渐渐离开了地面。
易朱乃纯净能量之体,所以最易被经文感召,小家伙虽然听不明白那和尚在念什么,但感觉浑身上下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似乎就此随光芒而去,也不是件什么坏事。
“星斗灿烂,光芒如真。”
感觉着孩子渐渐离开自己的身边,一股从身体最深处浮现出的撕裂感,顿时让易天行从佛光的清静微妙平和之境中醒了过来。他双目一睁,暴芒大射,强行催动道诀,生生用火元去灼自己腹内那枚渐趋平静的菩提心。
这菩萨太厉害了,居然用一道光,便能让人止了打架的念头,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如是。
易天行不敢用佛宗法门,在菩萨面前用佛法,这和莫杀在自己面前玩天火一样,是很白目的选择。菩提心被天火炼着,那种无比的生命燃烧的气息,让他逐渐从菩萨清静光里脱神而出。
仍是盘膝坐着,易天行眼中戾气大作,手中金光煌煌而出。
“啪!”的一声,金棍破天横打!
大势至菩萨双手合什,双目微闭,不曾移动分毫,身上清静光悠悠而出。
这金棍……却猛然击打在了菩萨的身后。
轰隆隆的巨响,山谷里背后那片山崖被这惊天一棍击的粉碎,无数山石从高崖之上冲了下来,声势惊人,瞬息间淹没了青黄相杂的秋林。
大势至菩萨姿式未变,却是向后退了一步。
一步出,天地动,大地逆向而动。无数山石从他的后脚处平空拔起,生生垒作了一处高台,与山上落下的巨石撞击在了一起,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易天行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凉了半截。
菩萨太厉害了,自己不够他打。
小易朱此时还在清静光里缓缓往天上飘着,脸蛋微红,嘴唇若朱,眉尖间或一耸,似乎十分惬意安乐,还时不时咂巴咂巴小嘴……看着十分可爱。
易天行却没觉着有什么可爱,心里十分焦急,如果小易朱真地被清静光摄上天界,进入净土,自己咋个办?蕾蕾那里咋个交待?
他没来得及考虑自己的生死问题。
“出!”
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诀被易天行强行催动菩提心施了出来。
随着一声狂嚎,一道天火从易天行的口中喷涌而出,如同闪耀着金红之光的瀑布一般,直冲天空!
此时正是日在正空,却也被这天火瀑布夺去了所有亮泽。
而弥漫在山谷里的清静微光,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仍然是淡淡地,柔柔地存在着,纵使天火艳于前,也不觉得变得黯淡了。
然后天火上冲,直扑小易朱的肉臀儿,神识一触,小家伙终于醒了过来。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刚睡醒那般,有些迷糊问道:“天亮了吗?”
……
……
无上清净微妙光里的大神通让易天行无暇说什么,只是闭目盘膝,莲花坐于地,双手搭于膝前,体内三台七星斗法疾运,道道天火,自他的口中喷出,而小易朱便在那天火瀑布里洗浴着。
菩提心被天火烧着,淡淡的青色被烧得久了,竟似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易朱也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情,盘膝坐于易天行头顶的天火瀑布中,口中轻声念着什么,念得有些含糊不清,若有人仔细去听,只怕会听到一句诸如三清快来救我之类的孩子话。
易天行忽然感觉身周肌肤有些清凉之感,顿时明白过来,是斌苦和尚先前滴的露水在起作用。
清凉之感由他肌肤上的每一处毛孔里渗了进去,迅即直抵他腹内的菩提心。
原本已经被镀了一层金光的菩提心,受这露水一浇,顿时蓬然而动,摇晃着大放光明!
菩提心光芒一绽,顿时从他体内直射而出,将他的肉身耀得通通透透,清清楚楚,直可看见里面的内脏器官,看着恐怖无比。
然后菩提心慈光渗出,却有庄严之息,霎时间,将大势至菩萨的清静微妙光的提摄之力抵销了许多。
……
……
“原来如此。”
大势至菩萨微微睁开双眼,看着闭目盘膝坐于地的易天行透明的身体,看着里面那枚透着庄严气息的金青菩提心。
大势至菩萨明白了什么,脸上却是复现出一种似坚毅又似别种情绪的表情来。
“往生净土,应持无常观。”
菩萨轻轻念着,他的身体也缓缓发生着变化,清静微妙光中,僧衣渐渐变长,上半身成了一广袖古衣,下身成一垂膝长裙,胸前璎珞相饰,脚下踏一青青莲台。
菩萨的肘以某种奇妙的角度悬在腰侧,双手自然相交,不再合什,右手挂一朵莲花雷,点化众生超度苦海,左手平摊向上,以承天泽。
一尊小巧的宝瓶,骤然出现在菩萨的头顶镂空宝冠中,光毫浑然,玲珑剔透,色泽润美。
此乃大势至菩萨真身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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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双目紧闭不能视,却能清楚感受到场间发生的任何事情。
菩萨现宝像?他在心里咒骂着大势至,为了抓自己爷俩上净土,这家伙居然连佛祖定下的规矩也不管了。
转而一想,佛祖只怕也是被这家伙……的,他还会顾忌什么?
想到此节,本来就凉了半截的心,顿时全数落入了冰窖中。
他还不明白自己体内的菩提心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真元无比充盈,对于境界的理解,似乎又上了一个层次。
缓缓睁开双眼,他毫无表情,毫无畏惧(至少是表面上)盯着大势至菩萨的真身宝像,冷冷道:“我又不是菩萨,你何苦抓我去净土?”
菩萨不言不语,头顶镂空宝冠里的小瓶骤然间瓶口一开。
山谷顶上缓缓飘浮的白云骤然一窒,竟被吸地往瓶口里来了!
同一时,山谷间狂风大作,无数枝叶随风而至,被吸入宝瓶不见!
好强的吸力,那宝瓶的瓶口就像是一个黑洞一样,不停吸噬着身周的一切事物!
……
……
易天行身子被这巨大的吸力吸的往前一倾,险些跌倒,砰地一声将金棍插入山体之中,暴喝一声:“长!”
金棍前端骤然伸到数公里,深深扎进了地壳深处,也只有这般,才勉强稳住了他的身形,纵使如此,强大的吸力仍然将他的身体与金棍紧紧地压在一起,他的身体咯吱微响,似乎都快被压扁了。
小易朱手中也拿着根棍,却是傻乎乎地横在膝前,忽然觉得面前空气骤然一空,整个人便往大势至菩萨头顶的宝瓶口飞去!
“操!”易天行一声闷哼,手臂疾出,抓住小家伙的脚,死死捏着,不肯放手。
山谷里狂风不停,以大势至头顶宝瓶瓶口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气流漩涡,任何*近这个漩涡的事物,都被无上的威力吸入其中。
易天行二人正冲漩涡中心之旁,所受吸力更是大的无法形容。
易天行感觉自己的肋骨已经快要被面前的金棍压碎了,易朱感觉自己的脚踝骨快要被老爹捏碎了,胖胖的小身子在空气中往前横倾着,头发直冲大势至菩萨头顶的宝瓶,一想到呆会儿自己胖胖的身体要被关进那小小的瓶子,小家伙不由吓得哇哇乱叫。
“别叫了。”易天行本想安慰他,却被狂风将自己的话语吹的不知去了何处。
大势至菩萨双目紧闭,口中不停念诵着。
山谷间的劲风不停刮着。
……
……
易天行先前口中喷出的天火被全然收进了宝瓶,那瓶子却没有一点破损,看来耐火性能极好。
他运起全身体气,每一丝肌肉都暴发出最大可能限度的能力,猛然一抓,生生将小易朱从紊乱的气流中抓了回来……爷俩可怜兮兮地抱着金棍不敢放手。
宝瓶口的吸力越来越大了,金棍纵然插入地壳之中数公里,却依然不停颤抖着。
棍子与岩地接触的那处被这颤抖震出了一个口子,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向宝瓶口的方向移动着。
易天行知道,这不是办法……这样移动,终有一时,像树袋熊一样趴在金棍上的自己爷俩总会被吸入那个宝瓶之中,然后被带到净土去受罪。
小易朱的头发被风吸着乱刮着,他的头发比易天行的长,中间夹着那根天雪衲炼化的银发。
发丝在易天行的脸上拂着,乱了他的心,他不舍得让小家伙面对任何危险。
他看了小家伙一眼,从他的手上抢下来了另一半金棍,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声:“呆会儿快逃。”
小易朱黑幽幽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害怕,不知道爹想做什么。
……
……
易天行的手指轻轻松开了在风中颤抖着的金棍。
他飞了起来,手中金棍一摇,顿时变长变粗,变成狰狞的弑神凶器……山谷里一声响彻天地的暴喝!
借宝瓶之吸力,易天行飞入气漩之中,金棍自天而下,瞬息间到了大势至菩萨的头顶,随着一声一往直前的暴喝,比千年古树更粗的金棍,挟着天地之威,狂戾地一棒劈下!
那一瞬间,易天行体内的菩提心骤然涨大,青色菩提心本体,硬生生将外面镀着的金光挣破!
被宝瓶吸的没有一丝云彩的碧空之上,骤然出现一片微白之色,像是一道线,是金棍之尖生生挤走了大气层里的空气!
这是易天行决心最强,最不顾忌后果的一棍!
这是易天行三年以来最强的一击!
……
……
棍尖砸下!
大势至菩萨在棍风及体之时,猛然睁开双目,目中清光印在易天行的眉心。
易天行心神如常,不动如天。
棍落。
花开。
大势至菩萨轻轻举起右手,右手青色莲花蕾微放清光。
棍尖落在莲花蕾之上!
莲花蕾蕾片片绽放,一片一片柔柔依附在金棍之上,万千莲瓣,似乎生生不息,每一片附棍,便消去金棍一力,而这莲花似乎永远绽放不停!
便是一瞬间,一弹指。
挟天地之威而降的金棍,便被这柔弱到了极点的青青莲花蕾消解了!
易天行闷哼一声,身体僵在气漩之中,棍尖与莲花相抵,无法动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到金棍之上,无由火起。
大势至菩萨无一丝表情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血红之色,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
……
宝瓶口依然在永无止歇的吸噬着气漩里的一切。
易天行的惊天一棒与菩萨右手莲花一触,也不过是片刻时光。
他的身体骤然被气漩吸向宝瓶口中!
“爹!”
趴在十几米外金棍上的小易朱暴睁双目,目中尽是血红戾色,狂吼着。
狂风飞石中,他双腿缠着金棍,他盘了双膝,他摊了双手。
他开始用自己平日里最不屑一顾的道诀。
用人间的道诀来对抗天上的菩萨!
“星斗灿烂,光芒如真!”
小家伙在心里反复疾速吟诵着,他不可能口诵,因为时间来不及,易天行的身体已经惨惨向宝瓶口飞去,右手无力持着金棍,明显已经无力了。
舌抵上颚,真经符文在小家伙的脑海里响起。
召朱雀之法疾出!
……
……
易天行初窥大道之时,曾经在省城大学的操场上召过真朱雀,便是如今的鸟儿子小易朱。
如今山谷之中,小易朱要逆行此法!
这一对奇怪的父子一体双生,本身的感应是天上人间最奇妙的存在。
召朱雀之法一出,易天行心中自有感应,在气漩之中骤然停止了前行,双瞳中金光大作。
“回来!”
小易朱胖乎乎的手指并指一伸,遥遥指着气漩中的老爹,声音中不尽惶急恐惧。
宝瓶乃大势至菩萨宝器,威能何其恐怖,然而易朱逆行召朱雀之法,威力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强大!
两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气漩正中的易天行。
一方是宝瓶口的吸力,一方是小易朱道诀的召唤之力。
易天行于气漩之中盘腿,抚膝,也开始缓缓念起三台七星斗法来。
拉扯之力越来越大。
易天行仍然是缓缓地向宝瓶口处移动,而易朱盘腿绞着的金棍也缓缓往宝瓶口处移去。
……
……
小易朱灵动的黑瞳中忽然闪过一丝非人类所能有的戾气。
易天行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金红之色。
两道天火,同时从他们的身上喷涌而出,在强大的气漩里依然不偏不倚地找到对方,在山谷上空轰然撞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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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连老猴事后也无法解释。
天火如金如赤,撞在一处,激起满天火花,只是这火……却变了颜色,不再是像征着温度的或金或赤或炽白。
这火,只是火,血一般的火,大红之火,其色无比正殷。
满天红火之中,易天行双瞳金光一现,一声暴喝,复现战力,金棍横打宝瓶。
大势至菩萨青莲又绽,生生将他逼退。
易天行在气漩之中不知如何,竟退了出来,退到小易朱的头顶之上,正应了道诀里召朱雀的姿式。
他灵台偶有一动,双手微微合什,一道红艳艳,绝无杂色的天火苗从他的掌间冒了出来,缓缓向上再向下,合成一道圆融至极,外沿熊熊燃烧的火圈。
火圈之中,易天行盘膝闭目坐于上,面上气息缭绕。
下方,小易朱忽然一声清啸……“咕咕!”
……
……
久违了,咕咕。
两道极热极炽的气息在山谷间平空出现。
两道极艳极红的羽翼从小易朱的后背骤然展出!
火翼一现,山石俱融。
这是很诡异的场景,易天行盘膝而坐,浑身包融在红色的光苗之中,面现慈悲,下方易朱展着巨大无比的火翼轻轻飞翔于下……就像是一尊佛,乘坐于火鸟之上!
一道磅礴至极的力量,向着大势至菩萨的真身宝像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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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至菩萨面色一凛,飘飘然退后数步,微微合什,面色数变,似乎在考虑什么。
正此时,山谷间忽然传来人类呼救的声音。
几个旅行者今天正在驴行,忽然间发生山体大动,所以便四处寻找安全出路,不料找着找着,竟找到了“天人交战”的地方,真是运气不好。
这几个人从山林里走了出来,骤然看见这山谷里的奇异之景,顿时二话不说,干净利落的砰砰数声,吓得昏倒在地,人事不醒。
大势至菩萨微微皱眉。
女人的忍耐力强些,听的鬼故事也多些,所以有一个年青女子只是傻傻地站着,很不幸地没有昏过去,很不幸地看清了生着一双火翅膀的小易朱,吓得捂着嘴尖叫了起来。
不过很奇怪的,尖叫之中,这女子除了害怕,更多的倒似乎是担心。
“易朱,你是怎么了?”
年青女子抖着身子走了过来,看着前面的那个像菩萨一样的怪人,下意识里伸手到驴包中去摸防狼喷雾剂。
嗤嗤响声起。
……
……
不知过了多久,陷于暴走状态的易氏父子重重摔在了山谷里坚硬的地面上,生生砸出一个大坑,就此昏迷过去。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身在归元寺后园之中。
仍然是在斌苦老和尚的那间禅房里。
身周没有大势至菩萨,没有火,没有宝瓶。
易天行眨眨双眼,看着蕾蕾微微一笑,下意识便去摸她的手——不料却发现她的手正被别人摸着。
易天行定晴一看,只见被蕾蕾牵着手的,是一个年青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看着有些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谁。
年青女子面色惨白,无比惊骇,身体不停抖动,似乎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些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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