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风破
“少爷今天莽撞了。”周小美给沙发里的易天行倒了杯茶,便俏然站在旁边轻声说道。
易天行一面打量着这个自己先前怎样也进不来的“清心会所”,一面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想着心事,忽然听见周小美这样说,笑笑问道:“怎么说?”
周小美见这少年总是想要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心底里不禁笑了笑。
“不知道少爷是怎么认识了市局的潘局长,那可是有名的油盐不进,在司法公安系统是一个很有根基的大人物,既然少爷结识了他,那么这样重要的人物,是不能轻易用的。像今天这种事情,其实算是小场合,轻易用了这张牌,有些小题大作,另外平白无故欠了个人情,总是不好。”周小美流露出一丝怨意。
这怨意流露的好,一下就将她和易天行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易天行毕竟是个青涩少年,也不能全然看穿这些女人的心思,也没有在乎这丝怨意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只是笑着解释道:“那位潘局我倒是认识,不过先前那电话也不是打给他的。”
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恶作剧似的神情,“逗那几个警察玩的。”
周小美没好气道:“真是孩子脾气。”
易天行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轻声叹道:“真是无趣的人生啊。”
周小美有些疑惑:“少爷?”
“没什么。”易天行笑着摇摇头。
“你找人通知那个……什么城东彪子一声。见个面,让他不要再闹了。”易天行说道。
“是。”周小美低眉应下,她今天才算真正见着这位古家少爷的手段,有些心惊,忽然甜甜笑道:“先前那个吧台上的妹子叫陈辰,少爷要不要她来服侍你。”
易天行难得的脸上一红,转而又一黑,正待说话,却发现窗外省城的夜空却忽然红了起来,黑黑的夜色下不知从何处泛起的火光映打在清心会所在窗帘上,看着妖异无比。
周小美皱着眉尖快步来到窗外,看着火起的地方,半晌后从牙齿缝里说出一句冷冰冰的话:“城东彪子那里不用谈了。”
易天行来到窗边,看着火起的地方,知道正是自己一干人刚出来的M塘,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沉声道:“你转过身去,不准看。”
周小美虽然不解,但毕竟是心思玲珑的女子,一个闪身便背对着易天行,强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转头看。只听着叭的一声玻璃碎裂之声,然后便是一阵风声响起。
下一刻,周小美终于强制不住自己每个凡人皆有的好奇心,微微侧头,用余光往窗外看去。这一瞧却让她禁不住香唇微张,险些一声惊呼出口!
只见窗外一个少年的身影正像一道轻烟般在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上飞驰着,只是这道烟却宛若有实质,每与树尖一触,便是几枝树丫被踩落于地。少年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正燃着熊熊大火的M塘前面,更是毫不停顿便冲了进去,往熊熊燃烧着的噬夜火焰中冲了进去!
周小美看着眼前碎开的窗玻璃,有些目瞪口呆地呆立了半晌,终于醒过神来,披上外套,便往楼梯处冲去。
等她冲到了M塘的门口时,易天行正满身黑灰地从迪厅里跑了出来,这已经是他进出的第三趟了,身上扛着两个被烟薰晕过去的保安,腋下还夹着一个不醒人事的女服务员。
“清点一下人数,看看里面还有人没有。”易天行安静地对神魂不定的俊哥吩咐着,清淡的声音里却显出一丝令人敌挡不住的冷来。
他接着转头对跑掉了一只高跟鞋的周小美说道:“打电话。火警,急救电话,匪警,一个都不能少。”又道:“马上通知公司,查清楚,究竟是谁做的。”
“少爷,人已经点清楚了,里面没人了。”俊哥刚才亲眼看见这位初见面的古家少爷扑进火场,不畏生死地救着员工,此时眼中全是钦敬之色,“您救出来的这些人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易天行稍松了口气。
“还能是谁?”周小美看着自己的心血渐渐被烧成了一幢黑糊糊的废宅,急火攻心,一只脚光着踩在另一只脚上,恶狠狠说道:“还不就是城东那帮子软蛋。”
“查清楚再说。”易天行看着正在燃烧着的楼房,他能将这火灭了,可惜身处俗世,却不敢施展那等神通,于是只好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师出要有名,咱们要打架,也要有确实的名目。”
燃烧着的迪厅前面,一个少年有些意兴索然地看着伸向夜空中的火焰,在他的身后,是一地的伤员和压低了声音的哀鸣,少年心头异常愤怒。
在金羊广场西角的一个巷口,有两个人正在轻声说着话,其中一个人穿着黑黑的衣裳,看着阴煞气十足,脸上有一道从额角划至唇角的伤疤,看着似乎是被火烧过的。
“看见没有。火是烧他不死的。”这人冷冷微笑着。
而另外一人却是满脸怨毒之意,向那个带着伤疤的人*近了几步,却是有些瘸:“宗小师父,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那人笑了笑,抬起脸来眼神中满是冰冷,衬的那道伤疤更加险恶,原来这人竟是在小鱼塘旁被易天行天火一刀劈的不知去向的宗思:“我已经被逐出了师门,自身修为不如他,能怎么办?”
“难道我的腿就白断了?”那个瘸子伸出手掌可怖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手掌上却只有三个指头。
“薛三儿,你要学会聪明一些。我当时就是以为自己的力量足够干掉易天行,才会轻易出手。如今既然不行,那我们自然要借助别人的力量。”
原来另一人是在高阳县城里被易天行逼的不敢出头,后来被古老太爷揪回来打断了腿的薛三儿。
也不知道易天行这两个对头是如何凑到了一处。
“你既然能从垃圾堆里把我捡回来,这就说明上天隐隐有缘份,让我们凑到了一处。”宗思露出阴险的笑容,“每个人来到这世界都是有他的宿命的,你我也一样。”
薛三儿迷茫地摇摇头。
两个算计着阴谋诡计的人影渐渐往小巷里走去,不知道去往哪里去,缓缓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易天行现在毕竟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在针对着自己发生,他只是感觉心头有些乱,情绪有些厌烦,不知道这种情绪是针对他所厌烦的黑道争斗产生,还是因为时刻压在自己心头那个大迷团所产生的。
在高阳县城的时候,他可以横行无忌地背着书包追杀一方老大,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压制自己。而如今在省城茫茫人海中,他顾虑的事情太多,牵绊的事情太多,更何况如今顶着个古家少爷的名目,一旦如雷霆动,往往便会牵涉很多人进去,而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看着街上黑黑夜空里的乌乌云朵,他的心神也自黯然,好生不自在。
便是这不自在三字,却是心障,他在县城全是自我修行,真正的第一个法门便是在归元寺中修习的方便门自在法门,如今却是被这不自在三字压着了。
他是一个干脆的人,主意既定,便不再多想,反而因此生出些决断的感觉,甚至有些期盼着那个叫城东彪子的人快些找上门来。
大人打小孩子,确实不好玩,所以早些打完屁股,再把小孩子赶开,这样比较好吧?
回到省城大学,看着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易天行整整衣服,将沾染了些灰屑的头发拍了拍,便走了进去,沿着荷花池往一教的方向去,却发现平时颇为热闹的道路上显得冷清了许多。他有些自嘲地想到,该不会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走进破旧的旧六舍,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易天行一脚将二四七寝室的木门踢开,叫唤道:“新鲜省百货门口正宗锅魁,见者有份,货物有限,欲吃请从速。”
对踢门声早已充耳不闻的一干男生听着有吃的,顿时从牌桌前蜂拥而至,做饿虎扑食状。
“老易有良心。”
“嗯嗯。”这位仁兄只顾着吃,顾不着说话。
“嗯,呆会儿让你上桌玩两盘双抠。”宿舍里年纪最大的仁兄开口。易天行喜出望外,笑道:“这敢情好,几个锅魁就贿赂了你们,赶明儿我天天买。”
“这是夹牛肉,不是葱油味的。”睡易天行上铺的江苏同学一边嚼着一边埋怨,“省百货离咱学校这么远,拿回来也就硬了,还不如就买东门锅魁西施的饼子,香香软软的。”
“怎不见你停口不吃?”易天行拿着自己的锅魁正准备吃,笑骂道:“还香香软软,你当是偷摸小姑娘的手?”
众人正调笑着,寝室门又被人一脚踹开,却是班头大人来逛寝室。他看见易天行手上的锅魁,不由大喜道:“老易今天又派烧饼?谢了啊。”也不多问便面色自然地从易天行手里接过锅魁,香香嚼了起来。
易天行摊着空空的双手哀叹一声道:“我说大班长,你能不能呆在二四一,没事儿尽来咱寝室干什么?”
“有件事儿要和你们交待一声。”四川班头儿三下五除二将嘴里的锅魁吞了进去,含糊不清说道。易天行担心他因为噎死而见不到未来的媳妇儿,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
“嗯。”班头清了清嗓子:“相信今天学校发生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听说明天两边要在东门外面谈判,大家注意一下安全,不要从那边走。”
“班头儿,这种内幕你也知道?”有人打趣道。
易天行一头雾水,问道:“什么事儿什么事儿?”
班头讷闷道:“今天全校的人都在看热闹,你不在?”
“我出去有些事情。”
“噢,这样啊。”班头释然,解释道:“就是民院的藏族学生和校外的一些混混儿发生了冲突,今天打了起来,听说伤了几个人,大家约好明天在东门外边谈判。”
易天行想起来了,今天白天离开学校的时候,还看见那些皮肤黝黑,看着健康无比的藏族兄弟正沉着脸往校外走,好奇问道:“是怎么回事儿?”
江苏同学插了进来:“听说是有个藏族学生被校外的人哄着去玩牌,然后中了仙人跳,输了不少钱,所以校外的混混来要钱。他们也不想想,咱校民院这些藏生都是天天带着刀玩的,怎么可能给这种冤大头钱。”
“输了多少?”
“二十三万。”班头耸耸肩。
“这么多?”宿舍里的七个小男人同时瞠目结舌,易天行也不例外。
“藏民家里养着牛羊,若是都能折现,这些钱还是有的。”班头挠挠头说道。
易天行想了想也说道:“话倒是这么说,不过牧民生活苦,往往一家养着牛羊马,如果算价都可以上百万,但若真想变现成人民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年年间雪灾旱情什么的,也挺麻烦。”
“那倒是。”年纪最长的黑龙江老大发话了:“难怪那些藏族学生要和校外的这些王八蛋拼命。老易你今天没瞧见,在校外厮杀的那叫一个凶猛。”一向以血性自诩的东北老大啧啧赞叹道:“这些藏族学生真是够猛的。”
“学校知道了没报警?”易天行有些纳闷。
“怎么可能事先报警?”班头嗤之以鼻,“校方只希望今天这事儿过去就算了,哪里知道明天两边还有一场大架要打。现在学校正急着申报教育部的一个什么工程,这种事情,能遮过去就遮过去,遮不过去再说。”
“那明天怎么办?怎么说这些藏族学生也算咱们同学吧?他们一个班才十二个男生,听说校外那伙人准备喊上百人过来,就算这些藏胞们再凶悍,也顶不住这么多人吧?”黑龙江的这位豪勇之气有些上来,语气间竟似乎有准备拔着刀往肋骨里插的冲动。
班头赶紧拦道:“这事儿学校装不知道,学生会几个师兄商量着让我们挨寝室通知一声,明天可得注意安全。”顿了顿又道:“不过学生会那个大三的赵主席说了,明天如果实在有忍不住的,就去东门外边给咱们的藏族同学站站街,不过动手……那是千万不准嘀。”
他把尾音阴阳怪气地拖长了一下,寝室里面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自然也有胆小的拿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去教学楼将自习进行到底,也有些胆大的诸如黑龙江那位开始热血沸腾,而易天行却是一张平静脸容下满是去看热闹的心思,只是如果自己同学们若有什么危险,他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宿舍里一下黑了。
“操,熄灯倒是准时。”
从旧六舍的各处宿舍里传来阵阵叫骂声。
班头摸着黑往自己寝室去了,留下欲哭无泪的易天行叹息着:“好不容易有了打牌的机会,又熄了灯。”
他从上铺的同学手里接过一枝烟,走到宿舍门外就着暗淡的灯光抽了起来,看着渐散的烟雾,眼神有些迷离。
第二日易天行又去对小肥鸟进行减肥晨练,回宿舍便接到了袁野打过来的电话。
“查清楚了,是城东的人。”
“嗯,我能去见见那个什么彪子吗?”
“听说他去香港看大佛,当然,鬼都知道他是在说瞎话,在躲着您。”
“这种杀人放火的混蛋就算去拜天坛大佛,难道就有好出路?”易天行笑着地挂了电话。
他出东门去吃炸酱面,发现通往红瓦寺的路上有些奇怪,路中间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平日里按着喇叭焦虑万分的出租车也没看见一个,相反的是在路的两边却挤着两排人。对,是两排人,沿着路边的人行道一字展开。
*省城大学这边都是穿着朴素衣服的学生模样家伙,当中拥着十几个穿藏袍的年青汉子,而*商专那边却是些油头粉面,穿着滑亮皮服的家伙,黑色的皮衣像极了电影里面的江湖人士打扮。
易天行呵呵一笑,这才想起班头昨天晚上交待的事情,原来这就是传说的排齐人马谈数啊。
他自然不会将这些世俗争斗放在眼里,心中毫无一丝紧张,慢悠悠地晃到学生这排人墙后面,忽然看见自己宿舍里的几个家伙也跟在大部队后面凑热闹,赶紧挤了过去,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对了,这么多人不上课,难道学校不管?”
正紧张地直攥拳头的黑龙江宿舍老大回了句:“老易,你过糊涂了?今天是周六。”
易天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近上课上的少,对于这周复一周的日程计算确实有些糊涂。他定晴往场中一看,只见学生这方打锋线的是那十二个民院藏族学生,这些藏胞们在冷地浸骨的冬日里,竟是裸着半片肩膀,藏袍片袖掖在腰间,裸露在外的身子精壮有力,腰间都别着一把长不过尺许的藏刀,而对面那些社会上来闹事的家伙,眉宇间都透着丝骄横,皮衣下鼓囊囊的,不看而知带着家伙。易天行虽说也见识过道上的混战,但这般大的阵势还是头次看到,不由啧啧赞叹道:“果然是杀气腾腾啊。”
他看着场中局势,心里虽然不紧张,只是有些担心学生们会吃亏,毕竟对方是职业打架的混混儿,而自己同学这边虽然看着人多,但除了这十二藏族兄弟拿着藏刀不是吃素的,其余这些戴眼镜的高材生们怎么看着也只有摇旗呐喊的力量,而无下场厮杀的能力,想到此节,不禁有些担心,凑在寝室里几个人里问道:“呆会儿如果打起来怎么办?”
江苏男生眼神炽热燃烧着,答道:“这么大的阵势,这一学期算是没白过了。”忽然才想明白易天行的问题,讷讷道:“不会真地打起来吧,这么多人。”
黑龙江那位嗤了一声,恶狠狠道:“同学一体,如果要打我们当然也要上。”
易天行看着其余诸位面有土色,再看身边其余的学生面上也是紧张之色难抑,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诸位还是研究一下诸如拜伦剑桥经历之类比较合适,像这种事情还是适合袁野或者城东彪子这种人来做。
省城道上谈判和县城谈判乃至和北京的谈判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往往就是双方因某些小冲突引发争斗,然后双方各不服气,四处拉着人马,然后在约定的谈判地点,将自己的人马摆出来,谁拉的人多,谁自然就是大爷。
——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进行规定掰腕子大赛。
但由于这道上关系总是互相交杂,所以往往两边会同时拉上一伙人,至于各自拉的兄弟互相熟识更是常见的场景,所以总会有人从中做和,拉的人越多,这架却是越打不起来的。江湖传言,有一次城东彪子和城北林家在七眼桥下摆人马讲数,后来息事宁人了,大家伙一清人,才发现在各自的队伍里有亲兄弟五对,干兄弟无数,还有几个大舅子和姐夫之类的关系,此事后来被引为笑谈,所以现在省城里也极少有这种摆人马的事情出现。
太幼稚了不是?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不是省城道上的冲突,而是省城混混和省城大学学生的冲突,在省大里读书的学生没几个是本地人,更不可能和省城道上兄弟有什么瓜葛,于是双方不用顾忌什么脸面,便在这省城大学外围热闹的街面上将队伍拉了起来……只是学生伢们凑热闹的心思,为藏族哥们儿站队鼓劲的勇气有,可真打起来……
易天行微微皱眉,看着场中情势,最后还是没有决定要不要出手,一是他发现了街角处远远开来一辆轿车,他的眼力可以看清楚,车里有人正拿着摄像机,而那车的车牌是省O-80……易天行看的书比任何人都多,自然知道这车子是警察的便衣车。既然警察来了,那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且有摄像机跟着,自己要施展神通更会有所顾虑。另一方面就是,这种事情很难讲出个对错来,自己本就不是凡人,胡乱出手似乎不大妥当,更何况身周全是平日里熟稔的同学,万一有个误伤什么的,可就惨了。
想了想,他抬步向人群之后走去,远远冷眼看着场中,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变化。
长街两侧,人群分立于旁。一个藏族学生和一个商专那面的领头汉子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然后声音越来越大,隐隐可以听见若干不能入耳的污秽词语。藏族青年的脸上愈加的红,显得十分气愤,显然双方的谈判不止话不投机,更马上要踏入拔刀相向的阶段。
站在商专那边的道上混混儿们脸上露出嚣张的笑容,也是,对上一群学生仔,这有什么好怕的?而学生这面却整个笼罩在有些畏惧的气氛当中,有些人已经露出了退缩之意。
那个出面谈判的藏族青年额角方阔,眉直唇厚,黝黑的脸上还遗留着高原红的痕迹,看上去便是个直性子。他退回学生队伍之中,对着自己一干人中的一个家伙低声吼了几句,然后转身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桀傲的神情,把手扶上了腰间的藏刀。
对面的混混儿们也将手伸进棉袄皮衣里面,脸上露出警戒的神色。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易天行咪着眼看着场中,并不准备马上出面,却因为站在商专那面的混混们一句叫嚣改变了主意。
“敢跟我们东城人玩,别怪我们把你打回日喀则去。”
东城?易天行瞳孔微缩,真是冤家迎面上了独木桥啊!
……
……
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倏地一声出现在你面前。就像一个你很讨厌的人,但你东找西找总找不到合适地理由去揍他去表明你对他的厌恶,而某一天他忽然犯贱跑到你家门口撒了泡尿,还涎着脸在那儿嚎着:“揍我啊,揍我啊。”
易天行这时就感到这种幸福感了,昨天夜里M塘的一把火已经成功勾起了他的愤怒,想和城东彪子谈一谈,别人又躲着——没想到这么快,就像是佛祖算好的一样,这城东的人马又惹上了自己,还惹到了自己的学校门口,啊,自己终于可以吐吐从武当山回来后的一肚子闷气,好不快哉!
他微微笑着,眉梢被笑成了疏散明朗的表情符号。从自己的棉袄口袋里摸了三块钱,去街面的小卖部,在面有土色的老板娘手里接过一包云南产的白红梅,施施然,悠悠然,迈着台步,哼着小曲,便……走到了省城与商专间的街面上。
若平时,这样一个年青学生出现在这条街上,那只是常景而已,可今天不同。今天学生和城东混混们泾渭分明地站在街道两侧的人行道上,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到街面上。于是此时的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真有行人从此路过,只怕也会被这燎天的杀气给吓走。
所以易天行的出现显得很突兀,有点儿戏剧里的什么奇峰突起作用。
他的那几个同班同学还站在学生的大队伍里,心自惴惴地看着场中央,忽然发现所有人都同时奇异地安静下来了,然后定晴一看,才发现是老易,此时显得有点儿不知死活的老易悠哉游哉地出现在战场的正中央,在那个虽千万人却无一人敢站的地方。
一个穿着棉袄的平淡无奇的学生,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那里慢慢撕着香烟的纸。
场中顿时陷入一阵有些恐怖的沉默之中。
这是挑衅!站在商专那面的城东混混儿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手握着刀把握的更紧,眼中有些泛红,想要冲上去将这个胆敢挑衅省城黑道脸面的学生劈了。
这是傻子!站在省大这面的大学男学生第一个念头却是这般,本来紧张到极点的心脏更是险些跳出咽喉,却没有人敢于冲上前去将这个学生拉回来。
易天行从烟盒里取出一枝香烟,送到鼻翼前嗅嗅,淡淡然扫了城东众人一眼,那眼光中的空淡让被他眼神扫到的人都有些发虚。他往后走了几步,微笑看着那位打头的藏族青年,递了一枝烟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问道:“中文系易天行,师兄怎么称呼?”
那位藏族青年显然是这次事件一方的领头人,他怎样也看不出来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年青人有什么可恃仗的本领,可以这样嚣张地为己方出头,略斟酌了响回答道:“我叫纳木,民院大三。”
“纳木,好名字。”
“你懂藏语?”叫纳木的藏族青年有些意外。
“不懂。”易天行呵呵笑道:“不过听说过藏原上有一处天湖,就叫做纳木措,自然知道纳木是好名字。”
“纳木措秋莫-多吉贡扎玛。”纳木微笑着说道:“这是我们圣湖的全称,很巧,我的名字也是这样。”
“牧羊之神所在,怎么和这些人起了冲突?”
纳木愈发瞧不出来面前这叫易天行的学生深浅,说道:“高原子弟,不习惯省城这些人的阴谋诡计,有一个老乡中了道,输了二十多万。”他顺手将一个藏族青年从队伍里拉出来,拉到易天行面前,“就是这个不成材的东西。”
易天行听他口吻,才知道这叫纳木的藏族青年在民院说话很有力量。
“我们只喜欢马上厮杀,不习惯这些歪歪扭扭的东西。所以我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欠钱。”纳木继续说道。
易天行一笑,心想这无赖耍的倒也是光明磊落,想了想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难道打一架?”
纳木静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既然这个时候您愿意出来,那么肯定来帮助我们的。”
易天行摇摇头:“说帮助也不确实,不过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罢了。”
“您是聪明人。”
“嗯,那今天让我这个假聪明人说话吧。”易天行也不客气。
纳木微微低头,“好,我们都听你的。”藏上儿郎果然是爽朗干脆。
易天行又笑了笑,恶狠狠拔了一口香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用力地碾了两下,又走回了街中心。
“谁说话可以算个话的,出来和我说说。”
站在商专一侧的百来名东城混混这才知道,面前这位看着有些傻大胆的年青学生,竟是今天省城大学一边的话事人。一阵议论之后,从混混们黑色皮衣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家伙,三角眼闪着寒光,唇角有一道伤疤。
“有什么要说的就和我说吧。”
“你们今天准备怎么办?”易天行有些好奇地问道,“摆出这么一个架势来,有点儿像拍电影,怎么看着也不是要打架的样子。”
那个伤疤脸一时语塞:“欠债还钱。”接着嘴一咧,阴阴笑道:“如果不还,那就拿肉来偿吧。”
“呸。”易天行吐了口唾沫,“人都是从日喀则那边下来的,老皮老肉,黑不溜秋,你也瞧得上眼?”接着语气一转,微笑道:“不瞒你说,我在这省城道上也认识几个朋友,两边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你看那边警察的暗梢也来盯着了。”
“警察?”刀疤脸下意识地朝易天行指的方向望去。
“看清楚了吧?”易天行调侃道:“你们欺负藏民老实,设仙人跳骗人家钱,这话传出去也丢了省城人的脸面。”不待那人变色又道:“当然,我知道大家都*这个混饭吃的,你要是今天收不了钱,以后也不好交待。这样,你看少一点如何?”
刀疤脸看他侃侃而谈,面无惧色,不由有些犯嘀咕,心想这位到底是什么来路?心里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兄弟是大学生,怎么和我们也认识?兄弟混哪边?”
“江湖相逢,何必盘根问底。”易天行说着这些从书上电影上学来的套话,自个儿都觉得挺恶心。
“那你们肯出多少?”
“七万。”
刀疤脸怒了:“你丫玩我呢?”
易天行不在乎的耸耸肩:“要不要随你。”又道:“别把学生逼急了,都是一群在学校里憋出鸟气来了的大男人,雄性荷尔蒙也不比你手下的兄弟少,要知道学生最喜欢抱团儿的,真把他们的血性逼出来了,今天可没办法善了。”
他凑近刀疤脸耳边低声说道:“如果是道上冲突,那落案就算斗殴,如果你把事情闹大了,成了什么学生聚众,事情捅上去,你以为你担的住?就算彪子,只怕也会马上往广东溜。”
刀疤脸打了个寒颤,这才想到政府从那一年夏天之后对于学校向来管的挺严,如果自己成了什么什么导火索,将来只怕尸首都不知道在哪儿拣回来,又听见这年青学生说了彪哥的名字,愈发相信对方真是混省城道上的异类。
他脸上神情变幻良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易天行笑了,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无害的笑容,看着并不担心什么,其实刚才心底下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就在学校门口……即便自己要嚣张一下,似乎也不大方便不是?
“你们先去观河公园等着,我取了钱就过来。”
“你跑了我找老天爷去?”刀疤脸嗤之以鼻。
易天行笑道:“你喊个手下跟着我。”心里说,我还怕你们跑了哩。
“成。”刀疤脸想了想恶狠狠地危胁道:“我给兄弟你面子,你也要把我这张脸给捧好咯。”他看了一眼远处公安局监视的车子,微微侧头,对后面的一百来号兄弟喊道:“玩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站在商专那边的混混儿们知道头目们间的谈判已经结束,今天这架估计是打不起来,便逐渐散去,只留一队看着最能打的家伙蹲在梧桐树下抽着烟,眼神一个劲儿地往易天行这边瞄过来。
易天行也走回学生们的队伍中,摇摇头道:“大家也都回寝室吧,不然老师又要说话的。”
学生们直到此时,才知道今天的局面已经得到了缓解,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纳木走到易天行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你和他们怎么说的?”声音里有一丝掩之不住的焦虑。
“没事儿了。”易天行笑着看着这位藏族青年,“剩下的事情我来做,你们都散了吧。”
观河公园在府北河畔,从省大东区校门穿出去往右行不到百米,便是公园的门口。这公园里面种着一大片的竹林,最是清幽不过,是省城一大胜地。传说竹林里面还埋着古时候的一位名妓,这名妓与某名诗人有些瓜葛,于是也沾了些诗气,做了些诗笺,名气就大了起来。而在中国,但凡名气大的地方必然就有个公园,有个收费的地方,这便是观河公园的由来。
省城人最喜欢喝茶打麻将,这观河公园里也是个休闲的好去处。
易天行进了学校东门那家银行里从卡上取了七万块钱,便跟着那位留下来监视自己的小弟施施然地走进了观河公园。此时他的心里分外轻松,毕竟以他现在的体质和能力,对上正规的部队可能干不过,但对付这些黑道杂牌军,确实没有太多的挑战性,而且现在只是一个人,不用担心自己同学们的安危,更是信心十足。
碰的一声,一个黑色的塑料包丢到了茶铺里的木桌上。
“七万块钱,你数数。”易天行坐了下来,招呼老板上了碗花茶。
刀疤脸见他果然一人来了,不免更纳闷此人的身份,心想道上有此胆量的年青后生,自己应该知道名号才是。
点完钱数,一个混混儿点头示意不差,刀疤脸满意的笑了,他们今天来省城收帐,本来也就没指望能从那些干巴巴的藏民身上收齐二十三万,如今刀枪在库不曾动,还能有七万元入帐,已经是极为圆满的结果。
“小兄弟做事漂亮。”刀疤脸起身欲离去,“还未请教贵宝号,日后好生亲近亲近。”
易天行微微笑着,手腕一动举起茶碗在唇边啜了一口,道:“这就要走?未免想的简单些了吧?”
先前还嘻嘻哈哈着的东城混混儿听着这话语气不对,气息顿时紧张起来。
“兄弟还有什么话要说?”
易天行轻轻将碗盖覆上微微冒着热气的茶碗:“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很憋屈。”
听着这么无来由的一句感叹,东城混混们儿面面相觑,刀疤脸眼中寒芒一闪,冷冷道:“有什么指教,说吧。”
易天行眼观鼻,鼻观心:“我是鹏飞工贸公司驻省大办事处的。”这段稀奇古怪的名头报出来,也没指望对方能听懂,但他知道对方肯定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刀疤脸倒吸一口凉气,半晌后才说:“原来兄弟是古家的朋友,今天真是谢过了。”
易天行将食指伸到面门上摇了两下:“先别谢,你们吃饭吃到我门前了,这话怎么说的?”
刀疤脸是城东彪子手下,当然知道古家这两个字在省城道上意味着什么,鹏飞工贸更是古家的核心产业。虽然自己老大最近和古家好象有些不自在,但两边毕竟明面上没有撕破脸皮,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他从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两万块钱放到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手指在崭新的钞票上面轻轻划过,忽然一笑,又将这堆钞票推了过去。
“兄弟想怎么办?我们这儿有十个人,不瞒你说,先前散了的那些兄弟还在公园门口等着。”刀疤脸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今天的事情就这么了了,只不过,你们既然来我的地方捞钱,我想领教一下。”
领教二字一出口,刀疤脸手下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警惕的目光都投射在易天行一个人身上。
易天行自然不会惊慌,笑着说道:“你们打麻将赢了那藏民二十三万,难道连和我打打麻将的勇气都没有?”
刀疤脸愈发觉着面前这不动声色的年青学生深不可测,试探着说道:“听说过强奸强卖的,可没听说过强赌。”
易天行一侧头笑道:“今天你不就看见了吗?”
刀疤脸学着港台电影里面的黑社会微微侧脸,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角度看着他,就像发现一只井里的青蛙嘴里流着口水,发着要娶天鹅的誓言:“你昏头了?”
“刚才人太多,我怕伤了无辜。现在这里比较清静,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易天行想了想:“我以前是好人,现在也是好人。但我不是滥好人,我不认为欺负一群杀人放火的家伙会有什么不好意思。”
刀疤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易天行站起身来,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刀疤脸直觉到了一股危险,赶紧向后退去,一挥手让兄弟们上。
那些混混儿们拔着刀冲了上来!
刀光闪亮……只是下一刻便没看见易天行的踪影。
刀疤脸忽然觉得自己咽喉一紧,一只并不粗大却分外有力的手掌紧紧扼住了自己咽喉,这只手掌的力量似乎随时都可以把自己的脖子扭断。
似乎为了向他证明这一点,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茶棚的一只大黄竹。
刀疤脸睁大了眼看着即将发生的场景。
那只有些秀气的手轻轻合拢,指节微微发力,便只听着咯喇一声,那只粗如儿臂的大黄竹竟是惨兮兮地从中断了!
刀疤脸满是畏惧地看着扼住自己咽喉的易天行,半晌后满脸通红地逼出一句话来:“你想干什么?”
“陪我赌一把吧,让我出出气。”被一干刀手围在中间的易天行漫不经心地说道。
混黑道的人总是不信邪,刀疤脸的一个手下见他说话,觑着个空儿便抽刀往易天行头上劈了过去。
易天行在刀光即将临身的当儿还有空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掌轻轻松松在半空里将那片精钢所打的刀刃握在了手中。
不是挡,不是躲,而是像握着情人的手一样握着那把呼啸而来的刀。
这下城东的诸人是真的傻了眼了,十来双瞳孔齐刷刷地渐渐缩小,被惊恐占据了全副身体。
刀疤脸想到自己脆弱的咽喉还在这个学生的扼制之中,更是吓得险些屁滚尿流,半天之后颤巍巍地说道:“硬……气……功?”
易天行眉头一挑,心想这个名目替自己想的好,笑嘻嘻道:“果然识货。”
混混儿毕竟是混混儿,纵有三两光棍气魄,却也敌不过这种实力上的差距。于是刀疤脸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桌子之上。
“怎么赌?”他觉得自己的嘴里很苦,心想这位煞星不知道是古家里的什么人。
“麻将吧。”易天行看着茶棚外的暖暖冬日,嗅着竹林间拂来的阵阵清风,心情不错,“咱省城人最好的就是茶余饭后来几圈麻将消磨时光,相信大家都会玩。”
“我很不讲理的,但牌桌上我很讲理。”易天行瞧见刀疤脸有一个手下趁乱溜了出去,微微笑了一下,也不言语,“不过你们既然能逼着我的同学和你们赌,那我也要逼着你们赌,别想着走的事情。”他顿了顿,又道:“咱们依川牌规矩,剔风好了。”
他从满桌青翠诱的麻将牌里摸出一张东风,两根手指轻轻一弹。
嗤的一声破风声起。
刀疤脸并一干东城混混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粒麻将子儿被这一指之力深深地打进了泥地之中,就像这地面是日本嫩豆腐做的一般。
“不走就不走!难道打麻将就一定输!”诸人这般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因为他们看出来了,打麻将不一定输,这打架……那是一定会输的。
……
……
第六章 小易的乱战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任何一方枭雄的失败总是源于他们不合时宜的自信心。虽然在观河公园茶棚里怀着不同心情在赌钱的诸位在历史上肯定没办法留下什么名字,但这一点也不例外。
如果刀疤脸和他的兄弟们知道易天行在省城大学里“牌坛东方不败”的绰号,如果他们知道易天行是省城大学第一届棋牌大赛的扑克麻将中国象棋三料冠军,如果他们知道易天行有一双火眼金睛,如果他们知道易天行拥有比美国西部拓荒还要更狂野一些的记忆力,如果他们知道易天行……那他们可能宁可和传说中的硬气功比比运气,也不愿意和这个省城大学的大学生坐上牌桌。
刀疤脸一方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两个老千上桌,正是骗了纳木兄弟二十三万的设局人。
这个时候三个人额上冒着黄豆大小的汗珠,脸色有些惨白。
“二百三十万。”易天行也有些累,一百块钱一番的麻将牌,要在这几个小时之内赢到二百三十万,确实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而算番数这种计算活儿又不是他的强项。
“要不给钱,要不我们继续玩。”他端起有些凉的茶碗喝了一大口,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在嘲笑茶棚里的这些东城混混儿。
这一场赌局从早上一直赌到傍晚,此时暮色已至,淡淡金晖照在观河公园美丽的竹海上,如同金波里夹着青色的蒿绿,十分美丽。
“我没钱。”面有土色,迅而转为惨白雪色,又硬生生挣出无赖红色的刀疤脸直着脖子嚷道。他将装着七万元钱的黑色塑料袋往易天行面前一推:“今天兄弟们认栽,论打,我们十个人好象还不够你打,虽然没真的动手。论赌,我们更不是老弟你的对手。”
他看着易天行的脸,面上露出服软之色:“二百三十万,我是拿不出来的,兄弟给条路走。”
“成。”易天行将自己面前的麻将子儿轻轻敲弄着,“你自然是拿不出来这么多,可你刚才那小兄弟偷溜出去,难道不是去喊人?外面围的那些人怎么不进来?”
话音甫落,从黑黑的竹林边间走出很多汉子,围住了小小的茶棚。
从人群里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和一个打着绷带的家伙。
打绷带的家伙一见易天行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对旁边的人说道:“大哥,昨天晚上在M塘就是这小子坏事,他身手很好。”
易天行看见那中年人也笑了起来,站起身迎上前去,还没忘了将包着七万块钱的黑色塑料袋放进怀中,只是鼓囊囊的看着有些滑稽。
“那天在校医院看见彪哥的时候,还没见您戴眼镜,怎么今天变的如此文绉绉了?”
东城彪子扶了扶眼镜架,说道:“古家的当家少爷都躲在省大里面读书,咱们这些跟着古家混饭吃的,当然也要学学这股风气。”
“您不是去香港看大佛去了吗?”
“佛祖难见,还是见见您比较合适。”
刀疤脸这时候才畏缩缩地走到东城彪子身旁,开口道:“彪哥……”话还没说完,彪子已经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
“记好了,以后做事情,至少得了解一下对方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人物。”彪子微笑着说道:“你既然要打省城大学学生的主意,怎么能不事先弄清楚,我们这位古家少爷也在省城大学呢?”
城东来的众人,这时候才知道和自己赌了一天牌的年青学生竟是省城龙头古家的少爷,不由俱都傻了眼。
易天行笑了笑,到茶棚旁边的水龙头洗了把手,在身上胡乱擦擦,道:“真没想到今天彪哥亲自来了。”
彪子离他有三米远便不再*近,想来也是有些忌惮,他笑着说道:“古家少爷在这儿,我怎么能不来?”
“二百三十万?”易天行觉得今天晚上肯定会有些意思。
“不可能。”彪子摇摇头。
“昨天晚上M塘那场火是你放的吧?”
“不错。”彪子回答的很干脆。
“我很不喜欢这种做法。”易天行摇摇头,“会伤及无辜的。你我之间有私怨?”
“没有。”彪子应道:“这场火是我手下放的,自然也就算是我放的,至于他们为什么放,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别争了。”易天行耸耸肩看着这个沉稳异常的中年人,“你斗不过我的。”
“你很有气魄胆量,难怪古老太爷会安心在县城养老,而将省城的生意交给你。”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
“可是你今天做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易天行眉梢一挑。
“你不该一个人来,而且你不该逼的太凶,你这是逼我和古家摊牌。”
“怎么摊?”易天行颇有兴致地望着他。
……
……
回答易天行的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易天行很容易挨黑枪。因为他从来没有现实社会中自己可能会受伤的那种意识,所以在厮斗的时候,总是没有万事要防守为先的概念。于是乎,这一刻被被一枪牢牢地打在胸膛之上。一股力量将他冲地向后坐去,咔噔一声,压散了凳子,一屁股坐在湿湿的泥地上。
易天行只觉胸中一阵剧痛,伸手一摸,发现湿湿的,举起手掌一看,才发现……是殷红的血水!
“原来子弹还是挡不住啊。”
杀手用的枪果然比古老太爷当年用的那把枪要猛上许多,易天行剧咳数声,抬头似笑未笑地望着彪子:“杀了我,就是开战了。”
彪子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易天行,身边一个枪手走上前去,抬起右臂,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易天行额心。彪子煞气十足说道:“杀了你,便是开战。”
“开战会死很多人的。”易天行又咳了数声,低头看看自己胸口,发觉厚厚的棉袄被打了一个洞,洞口的棉花向外绽着,白色的棉花被枪头的火力灼的焦黑一片,看着十分恶心。
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瞳中掠过一丝妖异的光芒:“如果杀不了我,怎么开战?”
彪子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面色一变,急声促道:“毙了他!”
话音甫落,易天行膝盖在泥地上一转,整个人的身体非常怪异地扭曲着站了起来,用肉眼极难看清的速度向前一纵,身在半空,右臂便向前探去,落地之时,他的右臂已经紧紧缠住了那位枪手的右臂。
他闷哼一声,微一用力,只听着一连串的劈劈啪啪之声响起。
枪手一声惨嚎,整枝右臂被这沛然莫御的力量挤压的粉碎,没有一片完整的骨头,手枪更是拿不住咯噔一下掉到了地上。
易天行接着一拉,那位枪手的身躯像风筝一样被拉了过来,飘了过来——迸的一声——两个人的身体撞在了一起,易天行安然不动,那枪手被撞上的半片身子却像是瘫软了一样,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根,血染草地。
“要杀我,就要做好送命的打算。”易天行冷冷想着,抬步向彪子走去。而一旁的大汉们看见这位胸口染血的年青人仍是生龙活虎,一出手便是威力惊人,心里面大是惊恐,却是仍是狂嚎着冲上前去,刀光如雪纷纷洒洒向易天行笼去。
易天行一个侧身,捏住一人肘关节,两个指头一用力,那人的肘咯喇一声便碎了。惨呼声大作,易天行感觉胸口疼痛未减,下手再不留情,只是顾忌着斌苦老和尚以前交待的修行戒律,又不想弄得世间太过恐慌,所以一应天火法门未用,只是凭着自己强悍到极点的体质和敏锐无比的速度,与这些黑帮中人打斗着。
即便是这样,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在观河公园的茶铺四周,便躺下了一大片的人影,俱都哀嚎不定,身上总有一处关节被易天行的铁指捏碎。
这是一场一对数十的战斗,可惜还是没有太多挑战性。
人与妖怪的争斗,就像是蚂蚁试图撼动大树一般。
在地上翻滚的人们此时投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惊骇,还是只有惊骇。
好强的身手,好霸道的力量,好快的速度,这……是人吗?
易天行毫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彪子的身影。他闷哼一声,脚在竹林尖上一弹,身子便隐入树丛之中。在蔽天的树枝里,他撕开自己棉袄,发现一枚弹片正深深地嵌在自己胸口,比高阳县城里古老太爷打自己的那枪要嵌的深了许多,血虽然流的不多,却也染红了左边的胸膛。
鲜红的血流了两滴下来,染在棉袄上,嗤嗤作着响,竟是高温之极。
易天行用两根指尖细细夹住那枚弹片,使劲拔了出来,看了两眼放进自己裤兜里,他这时候才有些后怕,原来世间的兵器还是能给自己造成伤害。
但此时已顾不得后怕了,既然东城彪子要杀自己,那他没理由不反击,他不惹事,不代表他怕事,事实上,他应该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典型,只是怕麻烦而已。既然如今麻烦已经上身,那就要想办法解决麻烦,而如今看来,要解决省城这点儿芝麻麻烦事儿的关键,就在于彪子。
如果能将这彪子捉住,古家和城东之间还怎么开战?
开战不好,开战要死人,开战自己就要去坐在公司里学诸葛摇扇扇,开战自己就没时间给蕾蕾写情书了……
总之,为了大的小的有道理的没道理的理由,他必须在今天晚上捉住彪子。
而这时候彪子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夜色已至,清淡的月光照在观河公园的竹林上,远处传来阵阵哀鸣,更远处传来府北河缓缓流淌的声音,易天行闭目坐在一株大树的枝头,左腿轻轻吊在树枝下,右腿坐于臀下,盘了个奇形怪状的散莲花,右手左手无名指与食指搭了个意桥,坐禅三味经渐运,将自己体内的真火命轮缓缓催动起来,再借着体内充盈真元淡淡洒洒地将自己的神思递延开去,小心翼翼地用心经法门控制着搜寻的方向的面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穿过疏离的枝枝映上他的眼帘,他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古怪的脸色。
省城大学的夜晚总是安静中夹杂着躁动。
走在荷花池旁的男女们似乎毫不畏惧寒夜会减弱他们的热情,而几栋教学楼里灯光证明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总有孤独的男女在借助学习麻醉自己。更多自我麻醉的地方是校外的小酒馆,录像厅,还有宿舍楼里一声高过一声的扑克牌声。
年青人总是善忘,或者说是善于忘记。早晨还是剑拔弩张的东门摆阵已经被大家抛诸脑后,而易天行跟着这群混混儿们说了些什么,虽然引起很多人猜忖,却没有引起很多人关心,哪怕他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只有他们班上的同学整齐地凑在二四七宿舍里,心中惴然。
引发这个事件的民院十二个藏族学生不在其内。
这十二个带着高原煞悍气息的男儿这个时候正堵在校园里一处僻静的所在,他们对面是一个故作镇定的中年人。
“你们想做什么?”
一个藏族学生的汉语不是很好,说话的声音有些生硬:“今天早上来学校要钱的人,是你的手下?”
中年人就是彪子,他刚才远远看见易天行在观河公园里面折手断臂的可怖景象,很识机的早早溜走,并且打算从学校里面穿过去,心想这种平静的地方肯定不会有什么潜伏的危险。没想到……却被十二个藏族小伙子给堵住了。
“蛮子!”他在心底骂了一句,脸上却仍然是宽厚的笑容:“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们还拦着我做什么?莫非藏族的规矩就是以多欺少?”
“我叫纳木。”一个藏族学生走上前来,“我们这里十二个人,都是从日喀则保送来的学生,我是领头的。来之前县长让我照顾好大家,我说过,我们十二个人来省城,将来也要完完整整十二个人回家乡。”
“可惜,今天早上看见你们这些汉人聚了这么多人,我真的没有信心了。”纳木叹道:“这个时候易天行帮了我们,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但我纳木……”他加重了一下语气:“是有恩必报的,我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下午在观河公园,我也偷偷去了,后面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带了很多人来,所以我回来找兄弟去帮忙,原想着把这条命还给易天行也就好,没想到这小子不知道怎么竟能把你吓得逃跑。”
纳木笑了笑,黝黑的脸上透出丝坚毅的味道:“我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在你们这些人手上。我估计易天行一定很想抓住你,所以我们在这儿堵着你也算运气不错。”
彪子笑了笑:“这世上原来还真有两肋插刀这种事情。”然后举起手中的手枪对着面前的纳木。
纳木虽然悍勇,但也是个涉世未深的藏族学生,一时有些愣了。
其余的藏族学生却是不退反而围拢上来。
唰唰几声响,十二把明晃晃的藏刀被从腰间抽了出来,对上了一把冷冰冰的手枪。
纳木的额角渐渐有些汗珠,却仍是冷静说道:“你有几颗子弹?我们这里有十二个人”
城东彪子万万想不到这些学生竟然如此悍不畏死,今日他原本想着将古家那个后生仔干掉后,便借势与古家开战,哪料到古家那位后生仔竟然如此霸道骁勇,心里本就颤了,此时又碰见了十二个不怕死的藏族学生,更是暗自骂着老天不长眼。
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先逃了性命再说。
“迸”的一声清脆枪响,划破了校园的夜空,惊起夜鸟三四只,吓坏情侣五六对。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样安静的角落里是怎样容下那么多热恋中的男女。
当易天行借着夜色的掩护疾速跑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乱糟糟的景象,和险之又险的局势。
彪子自然无法发现他的*近,叫嚣着吼道:“我就不信真有他妈的往自己身上插刀的事情,有本事上来啊。”说完这句话便握着手枪往前面缓缓走去。
纳木握着藏刀的手更是紧了,脚下却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心中紧张无比。便在这时却忽然觉得手中一轻,定睛一看,手中的藏刀不知为何不翼而飞。
“不叫两肋插刀,这叫倾盖如故。”
易天行说完这句话,城东彪子的一声惨叫才出口。纳木这一干藏族学生才发现这位中文系的学弟不知何时来到场中,而城东彪子那只握着手枪的手已经被生生地斫了下来!
易天行冷冷看着在地下捂着右腕的城东彪子,将锋利的藏刀上的血液擦干净,反手丢给纳木,转头对目瞪口呆的藏族青年们说道:“学校的保安马上就会来了,你们快走吧。”
藏族青年们对视一眼,向易天行点头示意,便离去。离开之前纳木望着他诚恳道:“易,你是很厉害的人,希望以后有机会去我们家乡作客。”
“好的。”易天行微笑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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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提着右手腕还在流着血的彪子在黑夜里的省城中奔行,穿过街角小巷,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一阵风掠过,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将他扔到了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残忍哩。”他看着彪子带着无穷恨意的双眼。
“不要怪我下手狠。”易天行说道,“你不该放火的。如果你杀我我都无所谓。杀人放火,人间最大的两椿恶事,昨天如果不是我在,你知道M塘里会死多少人吗?断你一支手,教会你尊重一下生命。”
彪子强忍着断手的痛苦,嘶着声音说道:“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易天行淡淡道:“这种需要费脑筋考虑的事情,我向来懒得想的,估计你以后想这件事情的机会比较多。”
彪子手腕间剧痛,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想怎么处治我?”
“整件事情里没有我关爱的人因为你送命,所以我也不会要你的性命。”易天行看着他静静说道:“善后这种事情我不大擅长,所以我通知别人来处理一下。”
一个妖异的少年郎和一个落难的江湖大佬在省城一处安静的巷子里死寂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从角落里走出几个人,打头的是袁野,众人面色肃然。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彪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跟你说过,彪子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现在我处理完了,至于善后由你负责。”易天行丢下一句话,便想离开。
袁野苦笑道:“我还在暗中筹划着分派人手,少爷您这像是玩一样的就把他拎到我们面前,还真是让人有些吃惊。”
“有实力的时候,当然是要*实力说话,阴谋诡计那一套是不起作用的。”易天行看着他:“鲁迅说过,有力量的人用枪,没力量的人才用笔。你让诸葛亮和典韦到小黑屋单挑一下试试?”
“下面该怎么办?”
“他欠我二百三十万,你让他写张欠条,然后想办法把帐要回来。”接着把自己怀里的七万块钱递给袁野,“帮我再存进去,我最近很憋屈,很郁闷,所以不要来烦我。”
易天行又看了一眼快要疼晕过去的城东彪子,微微皱眉。这人倒也算是个狠角色,自己在观河故意引他过来,他杀伐决断,立即决定杀了自己,如果去玩阴谋,倒可能是一把好手。
可惜,有力量的人,从来不需要玩阴谋,一力降十会,足够的蛮力能撕开所有的结。
可惜,易天行就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人。
第七章 素斋恕哉
省城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在那个晚上忙死了。
套用一句当夜值班主任的话来讲。
“见过打架骨折的,没见过这么……多打架骨折的!”
青枝骨折、压缩性骨折、嵌插型骨折、粉碎性骨折、斜形骨折、螺旋形骨折。
尺骨骨折、腕骨骨折、髌骨骨折、跗骨骨折、桡骨骨折、锁骨骨折。
厚厚一叠检验单让医生们吃惊无比,良好的职业素质还没有让他们傻了眼,虽然这些五花八门的诊断结果让年迈的照片仪器都有些难荷重负,好在伤者骨折的部位都不怎么致命。唯独有一个人,整个右半边身子的骨头基本上碎了,看着十分凄惨,真是他妈妈也认不出来了。
那个夜晚,整间医院里面到处是不停惨叫的声音。
这样恐怖的事件,自然轰动了整个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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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不在乎事件的轰动性,虽然从袁野那里有所耳闻。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在省城大学出事的这个晚上,城东那些伤者没有人敢说出自己的姓名,而学校里的人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面目。
只是省城大学枪击事件总是闹的沸沸腾腾,而东城大佬彪子的失踪以及东城一干人马与骨伤科医生的亲密接触,终于让省城的江湖明白了古家少爷的可怖存在。这起案件自然也惊动了警察方面和校方,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以指证是易天行所为,但先前警方的监控录像以及对同学们的询问笔录都证实了,易天行和这件省城一九九四年末的惊天案件脱不了干系。
在那一夜之后,一直看着挺忠憨的袁野终于领着少爷命,开始进村扫荡了,金羊广场一带,植物园那边,古家开始接手原来东城的买卖——虽然这肯定不是易天行的吩咐。一时间省城江湖人士不免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觉,原属东城的势力也都隐匿了起来,包括彪子新收的那位薛爷。
古家重绘了风光,易天行却陷入了另一椿麻烦之中。
警察办案是需要证据的,而现在的证据却不足以让易天行去蹲局子……不过这些证据已经足够指证易天行涉入斗殴事件,而这就已经足够让校方震怒。
于是易天行开始日复一次地在省城大学行政楼的各个科室里来回接受询问,等待着最终的处理结果。
冬天已经来了,省城的阴天渐渐的多了,易天行的心情也在这样的往复中渐渐下沉。
在高阳县里和古老狐狸的一番谈话并不能解释他心中的谜团,不过他早已适应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思考,所以他并不急着去问谁。反而从小至大被他刻意用嘻笑面容遮掩着的坚毅个性渐渐显露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脑后一块地方,有些淡漠的笑了起来。这块地方被老祖宗师父种了一根妖毛,在武当山上被真武大帝残留的气息炼化,但不知怎的,自从那次之后,他的心绪便开始变得淡然起来,而这种淡然的背后却有些暴戾。
就像此时。
他坐在行政楼的那排长椅上,有些淡然地等着会议室里的结果。学校正在开复议会,据系里辅导员暗底里帮他打探到的消息,那十二个藏族学生因为有政府的民族优待政策,可能会记过处理,而去凑热闹的学生们,都会受到警告处分,只有易天行,估计会被开除了。
开除?易天行有些不甘地想到:“看样子自己真的不能过平淡的人生啊。”感叹之余,不免有些丧气,毕竟过正常人的生活,娶个“神经粗放不似正常人”的蕾蕾当老婆,这是妖怪少年一直的理想。
大楼内里涂着白漆,下面是绿色的墙裙,看着并不让人觉得赏目,反而有些类似医院的阴森。他木然坐在长椅上看着大楼那头会议室的方向。先前有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进去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大约十一点多钟,会议室的门开了,开会的人们渐渐散去,系主任先送先前进去的那位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出门,然后折转回来走到易天行面前,满脸微笑看着他:“我争取了,但校方不同意,学校最忌讳学生和那些社会上的渣滓来往。”顿了顿道:“不介意我用渣滓两个字吧?”
易天行想了想,微笑着应道:“不介意。虽然有时候我也是渣滓中的一部分,但这并不能改变渣滓就是渣滓。”
系主任叹了口气道:“留校查看一年。”
易天行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侧头:“您是说留校?”
“是。”
“谢谢。”他站起身来,给系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系主任笑了笑:“不用谢我,要谢的人在外面,你去吧。”
看着这老头半佝着身子在安静的走廊里慢慢走远,易天行这个时候忽然很想感慨人生。
可惜他此时没有感慨人生的时间——来省城后的生活实在是繁杂无趣且紧张,让他少了很多当年在高阳县城里悲春伤秋的兴趣。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个谜,那让自己慢慢来弄懂它吧,只是在这个过程里,他可不想遗漏自己想要的快乐,而为了保证自己的快乐,所以要先保住自己的生活,至少是生活的轨迹。好多的因为所以——其实只是他必须把伤春悲秋的时间用来去见见那个帮了自己的人。
那个穿着中山装的人。
在九四九五年的时候还会穿中山装的只会有三类人,一类是没钱买别的衣服的人,比如农民工,一类是对别的衣服嗤之以鼻的人,比如易天行读的大学里的某位教授,该教授誓为三民主义奋斗终身,四九年后不大好明着奋斗,便誓将中山装穿个终身。还有一类人,就是政府的官员,比如此时在教学楼门口看着易天行的这位。
这位官员微微有些秃顶,脸上露着纹丝不动放诸四海皆准的笑容。
“你好,易天行同学,有空和我说几句吗?”
易天行在心底里鄙视了一下这些人的套话功夫,堆起微笑上了他的车子,那是一辆上海产的桑塔纳。
司机并不在车上,易天行看着这位颓顶的政府官员,道:“谢谢您的帮助。”
“不客气,上次古叔叔在电话托我照顾你,我最近在北京开会,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委屈你了。”秃顶官员拍拍他肩膀,又是标准的官员动作,“我姓唐,叫唐亦同,你叫我唐叔好了。”
易天行笑着挠挠头,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原来就是上次古老太爷提过的那位在教育厅工作的世侄。
“唐叔现在在厅里做什么职位?”
“副厅长,跑腿的命。厅里要去北京开会,受那些大爷们训的时候,就是我这等人出马的时候。”唐亦同自嘲道,恰到好处地摸摸自己将秃的头发,以示辛劳。
二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易天行究竟比不上这种官场中人的耐性,笑着说道:“这次的事情麻烦唐叔了,不知道……”话不说尽,等着对方接下文。
下文来的很快。
“省大是全国重点,直属教育部。像上次旷课这种小事情,我打打招呼倒是有用,可你这件事情,在社会上影响很坏。如果光我一个人说话,只怕是没有用的。”唐亦同说道:“今天来,一是给学校的领导说说情,二来是接你去见一个人,吃吃饭。”
“什么人?”
“省城警察局的潘局。”
汽车载着二人开进了宝通禅寺。
宝通禅寺是省城大寺,虽然名气不如归元寺,却仍然是塔林胜地。这寺庙建于南朝的刘宋年间,比顺治年间才开始兴修的归元寺不知道要老上多少年。寺庙落于省城东山南麓,坐北朝南,东边是一大片静波清心的大湖,西边连着省城有名的道观。全寺依山而建,掩映于苍松翠竹之中,庄严古朴典雅之气掩之不住。
易天行下车后深深嗅了一口寺中气息,不知道是因为他习的佛法还是在归元寺里盘桓过许多天的原因,一入寺庙,他便觉着适意无比。一抬头便见着禅寺的山门,只见山门两旁屏墙高耸,布瓦铺脊,门楣上有“宝通禅寺”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圆润通贯,颇见功力,易天行下意识赞道:“真是好字。”
此时的他却不知道,因为这四个字,以后为他带来处大机缘。
被沙弥迎进了山门,几人沿着放生地、天王殿、大雄宝殿、万佛殿、一路走过,将要到法界宫的时候,唐副厅长一摆手将他领进了旁边的一间小院。
一路上很安静,易天行打破沉默笑道:“宝通禅寺的素斋倒是有名,只不过斋楼应该是山门左边,唐叔带我进寺吃饭,不怕扰了佛息?”唐亦同笑道:“外面的素斋有什么吃头,真正的精华全在寺内,不是一定地位的人,可没办法吃到。”
小院颇为清幽,院墙角有三两梅枝迎风傲立。
院内有一人站在梅树旁相迎。
“劳烦潘局长了。”易天行已是第二次受这位省城警察大佬之助,虽然不知道对方今日有何求,谢字还是要说的。
入座后一应素菜便开始上来,潘局长今天穿的一身便服,开口三两句却丝毫不提要谈之事,只在这些天的天气如何和月亮盈缺上打哈哈。易天行也有些了解了这些人物讲话的习惯,于是捺着性子等着。几番动箸之后,易天行终于没了耐心,忍不住叹道:“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寺庙里的素斋却要做成荦菜模样。”
他指着席一盘炒腊肠说道:“这盘炒腊肠不知是什么作的,可看上去便是猪肠子里面夹着香肉,这种素斋,大和尚们又怎么吃的下去?”
唐副厅长和潘局长相视一眼,不知道这位年青人要讲些什么。唐亦同微笑着说道:“佛家不是讲个万物归一吗?都是外相罢了,何必在乎这么多。”
易天行摇摇头道:“万物归一,那是道家的玩意儿。皮肉外相,皆是虚妄,本是素菜,却要做成荦菜模样,这才真是着相。”
潘局长眼神闪动,似乎来了兴趣:“那依易同学的看法?”
易天行耸耸肩道:“这和老孟说的君子远疱厨是一个道理。”
“怎讲?”唐潘二人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大和尚们想吃肉,却不敢吃,所以做成肉模样,来个聊解心馋罢了。”易天行拔拉着青菜心,挑了一棵送进嘴里。
潘局长指着院墙角的那树梅笑道:“便是望梅指渴?”
易天行笑着摇头:“是虚伪的很。”
潘局长听他语带讥刺,先是一愣,复又哈哈朗声笑了起来:“果然是快言快语,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
“请讲。”易天行微笑着。
“不知道易同学和归元寺的斌苦大师可否认识?”潘局长望着他的眼睛。
易天行道:“潘局长说笑了,上次您把我从看守所里捞出来的,还会不知?”
“有一事想拜托易同学向斌苦大师说项,所以确认一下。”潘局长声音不高,唐亦同动筷吃菜,似乎没有认真听着。
易天行有些诧异,缓了缓说道:“潘局长应该与斌苦大师相识,什么事情不方便直接说?”
潘局长苦笑道:“他老人家怎么说也是政协的副主席,再说这件事情已经说了两年了,一直也没有办法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
易天行下意识地想到这件事情肯定很棘手,想也不想便说道:“您都没办法,我有办法吗?”
潘局长看出他的回避,微微一笑,暂时没有说这个,转而问道:“易同学和古家那位老人相识,倒也是蛮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易天行一笑道:“何止您?我自己现在都还是莫名其妙。”
这句话横空而出,让潘局长和唐副厅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易天行又一笑道:“二位叔叔都是官面上的大人物,不必在乎小子我瞎说。”
潘局长沉吟片刻后道:“易同学,或者我称呼你易少爷?”虽是如此说着,但眼中却带着丝戏谑之意。
易天行险些一口素菜喷了出来,赶紧摆手道:“千万别,还是同学比较好。”
“最近省城发生了很多事情,你清楚吧?”潘局长没有看易天行,自斟了一杯素酒。
“什么事情?”易天行开始装糊涂。
潘局长笑着摇摇头,转身对唐亦同说道:“唐厅,您可不知道您这位世侄在省城的能量。”淡然无味道:“你来省城这几个月一直安安分分,没想到一动手就是这般迅雷不及掩耳,那天夜里虽然没有死人,但是影响极其恶劣,我非常痛恨这件事情。”
易天行心想:“谁想动手来了?还不是那城东彪子送上门来。”皱着眉头苦着脸面道:“潘局长,我可是守法良民。”
“我知道。”潘局长盯着他的双眼:“我是政府官员,或许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需要走些别的路径。但一些大面上的事情,我是站得稳的。省城谁都知道,贪官或者有,但绝对不可能姓潘。如果不是知道你来省城后一直约束着袁野那帮人,我今天也不会冒险来见你。”
“有一家叫鹏飞工贸的公司,最近动作比较频繁。而原来在东城有一个人,如今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易同学能不能指个路?”
易天行想了想,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潘局长需要那个人吗?”
潘局长道:“光人是不够的,如果我要他,我随时可以拿到他。”顿了顿道:“我是说在他失踪以前。”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堂堂省城警察局长,想抓一个省城江湖人物倒是没什么难处,只是眼下事情闹得大了,总要有些得体的证据好把这个场子收拢,既然这位眼下似乎没有对付古家的兴致,那倒霉的自然是城东。而最近这些天袁野拿着城东彪子的性命,正在省城道上扫着城东的生意,想来一定会有所收获。他想了会儿道:“鹏飞工贸这单买卖应该马上就完了,潘局需要什么样的东西,我想他们应该拿的到。”
潘局长和他碰了个杯:“这礼物不小。”
易天行发现这位警察局长倒也比想像中来的笃诚许多,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潘局长又道:“最近省里有指示,要抓一下省城的治安,大概有一个月的严打,我不想看见还有人闹事。”
易天行道:“谢谢。”
双方各有所得,席上的场面又活络了起来,加上那位唐副厅长不愧是搞教育出身,果然是学识渊博,几个东晋时的床头笑话竟被他讲的有些古韵,不由更是让这素菜淡酒多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来。
桌上正热闹着,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从院外走了进来。
不知那人是什么身份,潘局长和唐副厅长齐齐站了起来,易天行一头雾水地跟着站了起来。
潘局长合什为礼道:“方丈不是在静修?在下只是与朋友吃些斋饭,万万不敢扰您。”
原来是宝通禅寺的方丈。
方丈微微一笑,却不对潘局长说话,反而对着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礼:“易居士今日来寺,却不肯见老衲一面,何其吝惜?”
潘局长虽然知道易天行与归元寺有些关系,但万万没料到这宝通禅寺的老方丈对他也是如此礼敬有加,不由心中生出些惶然来。唐亦同却是古家亲朋,怎也想不到古家竟出了个少爷,似乎比老太爷当年在省城混的更加圆润些,竟能让警察局的局长托其办事,让宝通禅室的方丈亲至问候。
易天行微微一笑,方才心经一转就感应到这位宝通禅寺方丈也是佛宗中修行人,自然明白对方敬的是自己山门护法的身份,合什还礼道:“见过方丈。”
方丈亦是一礼道:“居士可能见性?”
“未能。”
“筵散之后,还请居士留步,有一处烦恼需居士解脱。”
易天行微笑点头。
待方丈离开后,潘唐二人看向易天行的眼光中更多出些什么来,潘局长微一闭目,沉忖半晌后终于开口道:“看来我真是找对人了。归元寺之事,一定要劳烦小易你多多帮忙。”
易天行听着个“小易”二字,便是被这刻意的亲切劲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推脱,又听着潘局长说道:“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愿意这般求人,更何况……”话虽没有说话,一股无奈却流露出来,“只是这件事情是我一位长辈所托,所以还请易兄成全。”
“长辈?”旁边听着的唐副厅长终于忍不住咋然开口,“难道老潘你说的是那位?”
“正是。”
易天行微微咪眼,他不知道这位又是哪位,只知道这个事情看来不简单,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潘局长把话讲完。
“如今省城的官场上最流行什么?”
“这个真不知道。”易天行挠挠头,心想官场离自己有十万八千里。
唐亦同若有所思:“最流行敬佛崇道。”
“不错。”潘局长轻声道:“虽然这些事情都不大可能放在明面上来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上面那几位谁不是互相比着的?每年开年的头一柱香,谁能烧的到,便是大大的有脸面,而且这些鬼神之事,大家谁敢不信?就说前年,那位林某人在武当山点了头一柱香,他老家那家建筑公司,便给了一百六十万。”
潘局长叹道:“我那位长辈年纪也渐渐大了,不知怎么也信上了这个,死活要在归元寺里点开年的头柱香。可偏偏斌苦大师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兴这一套,任出什么价码也不允。他是政协副主席,又是佛教协会的理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若不是如此,上次我又怎么会为小兄弟你出面?”
易天行目瞪口呆,他今时今日才知道这些官场上的大人物们竟然肯为一柱香花了百万元钱。好在他现在遇着的奇事实在太多,早已不是在高阳县城里的那个拾破烂少年郎,略一沉思便将心思定了下来,细细一想,这不是杀人放火的卑鄙事,反而可以为归元寺弄些银子花花,自己这个山门护法,似乎也可以为佛宗创创收了……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却呵呵傻笑着应道:“和尚们没有什么花费,自然想不到这个上面来,我去问问。”
潘局长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不敢瞒您,我自己眼下遇着件烦心事,我必须把这件事情料理清楚了,才能给您一个确实的回答。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来不来得及,毕竟离年头也没几天了。”易天行说的十分认真。
潘局长举杯而祝:“有这一句,我与老头子也好交待,先此谢过。”他斟酌了会儿,又说到:“易同学,我知道你和古家没有什么太深的关联,交浅言深,但为你自己着想,此时想送你四个字。”
“您说。”
“遵纪守法。”
易天行挠挠脑袋,心想自己倒是真想好好实践这四个字,奈何我欲成佛,身边尽魔。刚进省城大学的时候自己便想着洗白二字,可是纵横皇宫妓院的韦爵爷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吗?
他望向禅院后方的山地,面上一片沉静。
不知因缘生法,则不知忠。不知忠,乌知恕哉?
(金圣叹点评水浒的句子。)
第八章 佛塔里的爱情墙
送走了这二位,易天行并不意外地看见先前见过的宝通禅寺方丈。
“见过大师。”
“护法何需多礼?”方丈双手合什。
易天行亦是合什一礼,脸上的神情却现出一丝歉意:“对不住,那人是寻着我来的,打扰大师清修了,他此时在哪里?”
方丈微笑道:“护法神通,果然知晓麻烦何指。如今那位正在东山佛塔前候着护法。”
冬风渐吹尽,枝头无羁叶,易天行信步向寺后东山上行去,一路踏石阶,回首不见乱山,只见禅寺黄墙淡影,就这般在石阶之上缓缓踏着,当看到那八层的佛塔立于眼前,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调至最佳,体内火元命轮缓缓运转着,心经暗诵,随时准备出手。
佛塔庄严,如法像逼目。塔周树木林间,自然的气息缭绕其间,塔下有一栏,栏边有一人。
一女子,一个穿着淡色衣裳的女子。
“即便相见,又何苦如临大敌?”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眉目如画,清洌夺目,正是秦梓儿。
易天行走到她身前一丈远便不再*近,淡淡道:“与你相见一次,性命便有虞一回,你叫我如何不小心?”
秦梓儿微微一笑,便把这佛寺胜景的光采夺了三分:“学校里见面似乎不曾动过手,再说你有金刚不坏之妖身,性命又怎么是我个小女子说要便要的。”
“归元寺里那可怕的大阵似乎说明你撒谎成性。”易天行可不信她,“修道者首重修心,我不明白以你的道心,怎会做出那些龌龊事。”
打不过她,就一定要骂赢她。
……但对方不骂。
秦梓儿面色一宁,缓缓叹道:“人人皆有勘不破的关口,还请你见谅。”
“罢罢罢。”易天行知道自己在武当山上修为又有精进,但对面这清秀佳人却不是自己便能对付的。既然不能拿对方如何,那还不如洒脱些:“怎么又回省城了?”
“我回山中养伤,伤好了自然就回来了。”
“敢情你私下行动害得吉祥天死了二十几个门人,对于你这位门主亲生女来说,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易天行讥讽道。
秦梓儿又是一叹:“我的责罚,日后自然会领。浩然天的师兄们便要来接掌中部事务,我这次来见你,也是私下行为。”
“回来了就来见我,有什么事?”易天行眉尖微拧,没有习惯性地开始油嘴滑舌。
秦梓儿冰做似的人儿,听着这话却是颊畔红晕一闪即逝,好在易天行没有注意到,不然不知又会生出多少问题来。
“在武当山上我骗了你一次,现在想来,不免心中有所亏欠,所以今天专程来提醒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易天行装作心不在焉听着,转眼看着佛塔上面生着的青苔,心想这塔也太破旧了点吧?
“你现在很危险。”秦梓儿看着他,双眼目光灵润无比。
“什么危险?”易天行心头一动。
“回省城后听竹叔说了一下最近你做的事情。”秦梓儿的语气里有一丝责备,“你行事太嚣张了,这不是修行人应有的本分。”
易天行嗤之以鼻:“我不是上三天中人,你们的门规管不到我身上。”
“不是门规。”秦梓儿摇摇头,缓缓道:“你没有发觉奇怪吗?那些黑社会为什么忽然对古家这样有兴趣?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毕竟是一位修行者,而……”姑娘家欲言又止,“而修行者不能凭修为伤害世俗人等的。”
“那宗思算什么?我一个兄弟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断了一条腿!”易天行有些生气,逼问着她。
秦梓儿叹了口气道:“不论宗思是死是活,都已经被吉祥天逐出山门了,日后门内若找到他,他自然要受门规惩处。”
易天行哼了一声,发现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秦梓儿又道:“你或许不了解滥用修行力的后果。”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位年青人,“修行者滥用法力,扰乱了社会秩序,是会引来浩然天出手的。”
“浩然天?”易天行微微皱眉,调侃道:“吉祥天炼器,浩然天入世,这浩然天莫非就是多管闲事的部门?”
秦梓儿微微一笑:“若是让我哥哥知道有人这么形容他们的济世大任,恐怕他会气的吐血。”
“他比你的本领如何?”易天行纯粹是好奇的一问。
“论悟力,他不如我。”秦梓儿低眉道。
易天行亦是诚恳道:“秦姑娘对小子果然坦诚,我相信这才是真话。前些日子与姑娘几番交手,才明白姑娘道心通明,实在是小子我拍马都赶不上的。若是说有谁对道术的领悟超过姑娘,我是如何也不相信。”说是拍马都赶不上,却也是轻轻拍了一下马臀。
秦梓儿抬起头来,有些别种意味的笑了:“可是如果要比道力,我远不如他。”
说完这句话,不理被憋的说不出话来的易天行,向佛塔的栏里走去,她摸着栏上的青石隙,幽幽道:“认真和你说一句,日后在省城还是小心些,像前些天那样不怕暴露身份的打打杀杀还是不要做的好。不然若真惹得浩然天动手,纵使你天纵其才,也是没有办法逃脱此劫。”
易天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道:“你累不累?”
秦梓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何意。
易天行有些神经质的吃吃笑了声,转身看着宝通禅寺内的冬树石阶,闭目良久,方始满是疲倦道:“我很累,很烦。”
“看得出来。”秦梓儿微笑着,那份清丽笑意让易天行觉得好受些,“你原先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现在忽然面对这么纷杂的人或事,不累才是不正常的。”顿了顿又叹道:“前些日子你在省城做出的事情,太过暴戾了。”
易天行冷笑一声:“暴戾?我也知道。可是谁对我温柔些?我倒是蛮喜欢那些光头大和尚,可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又不给我明说,你们道门只怕很想我死,认了一个师父,却发现这师父隐藏着别的心思。半年前我还只是个在高阳县城里面拾破烂的穷学生,半年之后,却被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烦着。”他想到这些日子来的烦闷,心情微荡,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晚上在学校里是个普通的学生,第二天却要和黑道上的人打打杀杀,还要和你这样一个男扮女装的丫头小公子玩些什么跑步比赛,就是刚才,还要和些官场上的无趣人呵呵对笑……娘的,前一天还要思考吃饱饭的问题,下一瞬就在考虑要不要杀人,杀人的时候还要想好是烧死人还是锤死人,再后一刻却又要愁着怎么活下去!”
他睁着双眼,眼神中却有些迷惘:“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平常人,但现在这种生活我实在忍受不了,我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三个人,有三个不同的身份,而自己就在这三个身份之间辗转腾挪,人格分裂啊……”
少年郎在佛塔前难得地吐露着心声,却引来女子的一丝怜惜叹声。
易天行听见这声叹,却有些禁受不住,骂咧咧道:“有什么好叹的!”
秦梓儿的脸上一丝同情一现即逝,转而微笑问道:“我们是怎么成为对手的?”
“这应该问你自己比较清楚。”
“好象是一个关于某件袈裟的故事。”
“是啊。”易天行微笑道:“怎么感觉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确实好象是很久以前了。”秦梓儿有些轻微失神。
易天行闭目,用力嗅着宝通禅寺内清洌的空气,良久之后睁开双眼,呵呵笑着,露出满口白牙,“以前的事情先别提了。我只是在想,你现在对归元寺里那位是不是还有兴趣。”
“没有。”秦梓儿回答的异常干脆,“千金铸一错,代价太高。”
易天行带了丝嘲意说道:“你根本不知道关在归元寺后园的那位是谁,我根本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能伤到他一根毫毛,即便是道门里执牛耳的上三天。”
“我是一个很干脆的人,如今既然知道你的那位师傅不是凡人所能应付的,自然罢手。”
“我始终不明白,上三天便是不进归元寺找我师傅麻烦,你父亲便会如何。”
“我小时候看过一本小册子。”隔了很久,秦梓儿幽幽道:“才知道,原来第一任祖师是五雷轰顶而死,第二任门主是兵解而亡,上一任门主却是死的无踪无影,而这些,听闻全是因为不能做成归元寺之事而遭了天罚。”
易天行的眉头绞成了麻花,想不明白:“如果真有天意,不明白老天让你们门内来对付俺师傅是个什么意思,这不是白费劲吗?”
秦梓儿唇角微绽道:“倒也不是挺白。”
易天行不去理这个争强好胜的小女生,迳直说到:“上次武当山谈话,似乎上三天里的清静天有些古怪。”
秦梓儿愁眉渐拢:“长老们长年不下昆仑山,实力高深莫测,而且据说能借道法上承天意,这归元寺之事,便是清静天第一任长老下的法旨。”又说道:“我找不到宗思,你要小心些,我小心观察过,此人与清静天有些瓜葛。”
“昆仑山?”易天行眉头一挑,“看样子以后的旅游地点又多了一个。我就不明白,你老爹这个破门主当着有什么劲,居然还指挥不动门内老头子。”
秦梓儿微微一笑,却带着两分苦涩。
易天行默然无语,似在思琢。忽然说道:“为什么不向事情的另一个源头寻找答案?去找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诅咒套在上三天的头上。”
“仙踪缥缈,何处问天?”秦梓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惘然。
“不问天,问那些长老神棍。”易天行抬首望天,半晌后冷笑道:“如果真有仙人,我估计他们很少会下来。”
“为什么?”
“你见过几个皇帝会到穷山荒野里面看猴子玩?”
秦梓儿微笑道:“既然这事情有这么多的不合情理,你为什么不像对我说的那般,去事情的另一个源头寻找答案?去找一下,为什么你会牵涉到这件事情当中来?或者说……为什么你是现在的你?”
秦梓儿说的很空无,但易天行却听懂了。
他看着秦梓儿清净无尘的双眼,认真说道:“我是一个很世俗的人,与你不一样,我眼下唯一勘不破的只是生死二字,因为我见过神仙妖怪,目前还没有见过阎王,所以不知道生命是不是一次性消费品,所以最在乎的便是性命,便是遇着敌人,我也不愿轻易夺其命。”
“所以我愿意为了报救命之恩,做些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弄清楚这整件事情。”
“可你还得小心一些,杀伐太重,我怕你被人利用。”
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现在也是一边过着小日子,一边寻找答案?古老太爷,归元寺,老祖宗师父……只是有一件事情,我知道是一定没有隐藏着阴谋,那就是我的朱雀儿子,想来武当山那些厉害的老道士肯定也和你说了。如果这也是个阴谋的话,我愿意承担这个阴谋,它太可爱了,所以我爱它,就这么简单。而老祖宗救了它也救了我,所以不论他是不是想利用我,我都愿意被他利用。”
“有一个笑话想听一下吗?”
秦梓儿好奇道:“说吧,笑话是什么名字?”
“神奇的猪。”
“难道是红猪侠?”
“当然不是,红猪侠是用来看的。咳咳,总之你听吧,话说有一天,一个男人走进一家酒吧,后面跟着一只猪……这只猪的四只脚都没了,换成四根木棍当作假肢……店里的酒保就问这个男人:你的猪真奇怪,它为什么没有脚?”
秦梓儿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易天行的表情有些木然:“那男人答道:我这只猪可是很厉害的,想当初我们家还很穷,住在草屋里,结果这只猪在后院嗅东嗅西时,发现了石油,让我发了财,盖了洋房,又盖了游泳池。酒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又问道:对了,那他的脚是怎么回事?”
“是啊,那只猪的脚怎么了?”秦梓儿问道。
易天行没有理会她,继续讲着这个笑话:“男人说道:你知道,我这只猪可是很厉害的,有一天,我五岁的小孩独自一人在游泳池里溺水了,结果它跳进游泳池把我儿子叼了出来,还帮他作口对口人工呼吸!酒保更惊讶了,又问:那他的脚怎么会?……男人开始有点不耐烦:我说过了,这是一只很厉害的猪,有一天半夜我家失火,它摇醒全部的家人,并独自把火扑灭!”
“酒保:先生!我是问你你的猪为什么没有脚……”
“男人一脸不悦的回答:如果你有一只这么厉害的猪……你会一次把它吃完吗?”
“你会一次把它吃完吗?”
易天行望着有些说不出话来的吉祥天小公子,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笑容:“笑话讲完了,好笑吗?”
秦梓儿摇摇头:“很残忍。”
“是啊。”易天行说道:“这是我们寝室里的妇友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笑话,听说还排在什么残忍笑话史上前几名。”他顿了顿,忽然说道:“要我当神猪可以,但如果要把我的腿慢慢斫来吃了,我是不干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秦梓儿微微颌首,似乎在躲避他的眼光,“祝你一切顺利,也希望你的答案能帮助我找到答案。”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秦梓儿忽然问道:“我能不能看一下朱雀鸟?”眼中闪过一丝期盼。
“稍等。”
易天行闭目暗运心经,神思在省城的上空微微拂动着,一刹之后他睁开双眼,将手指放到唇边打了个口哨。过不多时,便看见一个小黑点从天上疾飞而进,不料临到了宝通禅寺上空数十米处却不肯下落了,盘旋着,不停发着咕咕咕咕的叫声。
……
……。
可怜的朱雀鸟终究还是敌不过老爹的唠叨大法,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降落到易天行肩头,只是那肥重的身子却是压得易天行身子险些一个趔趄:“小家伙知道咱俩以前打过架,还在记仇。”
秦梓儿这个时候却是捂着嘴露出一双乌漆可爱的眼睛盯着他肩头浑体通红的大肥鸟。
易天行摸摸小红鸟,不,现在算是中号红鸟的小脑袋,愁眉苦脸道:“最近营养有些过剩。”不料却听见秦梓儿从指缝里溜出来的一声叹息。
“好可爱的雏神兽啊!”
似乎觉着自己有些失态,秦梓儿赶紧敛了笑容,宁神静气,竟是恭恭敬敬对着朱雀鸟拜了下去。
这般恭谨,反是让易天行直摸脑袋,有些不知所已。
小朱雀终究还是没办法掩饰自己对秦梓儿的厌恶,毕竟在归元寺里的那一场恶战给它的印象实在太深,所以只呆了一会儿,便骄傲地振翅而飞,留下一串直彻云宵的咕咕“鸡叫”破天而去。
“你的好恶是非,似乎还不如一只鸟儿来的强烈。”见朱雀已去,秦梓儿放松了下来,打趣道。
“我从小便把很多事情看的很淡。”
两个人缓缓向佛塔里走去。
进入塔里,映入二人眼中的却是一道白生生的墙壁。白墙面上却留下了很多人的笔迹,看着有些杂乱不堪。秦梓儿皱皱眉道:“为什么现在的游客如此没公德心?”
“你说错了。”易天行笑着应道:“这是宝通禅寺最有名的爱情墙。墙上写的都是那些前来礼佛的情侣留下的海誓山盟。”
秦梓儿有些不信,上前一看,果然上面全是一些火辣辣的语句。
“我爱李艳!”
“亢亢,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玲玲儿,我明年不在中学教书了,我们去南边吧。”
秦梓儿看着这些潦草的字句,不由面上一红。易天行也随她在看,却是笑了出来,秦梓儿异道怎么了?易天行哈哈笑着指着墙上一句说道:“你看这个,太有趣了。”
她凑过去一看,也险些笑了出来。只见一句热辣辣的表白上面写着:“老婆大人,我爱你。”而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估计就是这句表白中所提到的“老婆大人”,那娟秀小字在旁边写着:
“知道了。”
易天行打趣道:“像不像领导批示?”
“很像。”秦梓儿微笑着应道,看着面前这个心神朗朗的少年郎。
“你要不要写?”易天行忽然问道。
秦梓儿摇摇头,清丽无比的脸颊没有太多的表情。
“那我来。”易天行来了兴致,右手轻轻一弹,一道极艳丽的真火苗从食指指甲处吐了出来。伴着嗤嗤作响,他用食指在白色墙壁上快速写了几个字,然后看着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我们上塔看看吧。”秦梓儿发出邀请。
二人沿着狭窄的楼梯登塔而上,从栏边向外望去,只见正午的阳光正均匀地洒在省城的天空下,远处的湖泊如同镜子一样反着清光,近处的东山密林被冬日一照,更显几分萧索。
秦梓儿拢拢自己耳后的青丝,看着佛塔前方的天空,悠悠道:“看见这世界没有?表面上真是很干净,可是谁也不知道在天空的上方,在黄土的下方,有什么样的存在,你我或许在修行门中算是很出色的人物,但也只是这大千世界里一过客,千里逆旅中暂同行……所以还请易兄你万事小心。”
“谢谢提醒。”易天行随口应道。
“我不会多说抱歉二字,因为你我的立场本就不一样,若哪日你想找我讨回公道,你来找我吧。”秦梓儿有些认真地说着。
“那得等到我打的赢你再说。”
易天行一面想着,一面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想抛离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便转而问道:“你会医术吗?”
“怎么?”
易天行将自己有心治好小肖腿的事情和她说了。
秦梓儿静静说道:“你体内火元其实也是真元一属,只不过显得更为炽烈一些,若要用来救人,需要更为精纯的控制。烈火可以焚城,却不能烤熟一只红薯,便是这个道理,我知道有一种道术很适合你。”
“请讲。”易天行知道这妮子是为了今后的合作,也是为了对以前的过节表示一下,所以答应的很理所当然。
“我传你三台七星斗法门,你且用心听着。”秦梓儿望着他的双眼,一络青丝随风而动。
……
……
不知过了多久,易天行从冥想中醒了过来。
“呆会儿会回学校吗?”
“原本想着去归元寺看看,但后来一想,若他们肯讲给我听,那自然会讲,我没必要去问。”易天行淡淡道,转脸看着身边这个如冰雪一般的人儿:“秦姑娘,你回学校?”
“还记得我的名字吗?”秦梓儿微笑道。
“记得。”易天行也笑了,“很可爱的名字,秦梓儿。”
“秦梓儿这便要回学校了,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宝通禅寺里很安静,我很喜欢,我想多呆一会儿。”
秦梓儿顿了顿道:“那好,禅寺门口二五四公汽刚好路过省大。”
“你坐公汽?一个遁术不就到了?”易天行说道。
秦梓儿摇摇头,微笑道:“从小生活在山里,过着与正常人不一样的修行生活,好不容易来到了省城,我不愿意舍弃这些烟火气。”说完这句话,她便向楼梯口走去,在那处又凝住身形说道:“都想过普通的生活,或许就是你我最像的地方吧。”
易天行愣了一愣。
秦梓儿拾阶往下走去,在佛塔的第一层那面白墙前驻足片刻,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渐渐行出宝通禅寺。片刻后,易天行也从佛塔上走了下来,他在佛塔口看着秦梓儿略显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山门之外,忍不住双手一合什,默默念道:“人来人往人不聚,抱歉。”
在他身后的那面白墙上,先前他用天火指刻出的字迹醒目无比。
“蕾蕾同学,等着俺来娶你。”
第九章 立碑
省城大学西区的操场,九四年的时候还是煤渣地,黑灰一片,看着黯淡无比。场中草色枯黄,偶有耐寒花儿一朵略添些颜色,深夜时分,场中空无一人,旁边机械学院的宿舍有些微灯光照了下来。
夜色中,易天行盘膝坐在操场的一角,双掌平摊,以心经护神思,缓缓运着“三台七星斗法”。这法门便是下午的时候秦梓儿教予他的,虽然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门户之别,但看佛道两家吹鼻子瞪眼的劲,便知道这女子传他道术,也是很不简单的事情。
三台七星斗法,讲究的是控制的精妙,而这,也是易天行在归元寺修道后最粗疏的一面。
“凡步罡之法,贵在存念观想,无中生有,星斗灿烂光芒如真,灵力强真气足必获感应。”他轻轻无声吟诵着,舌尖顶着上颚,真经符文在脑中反复响起。
三台七星斗法体外之用分为四出,所谓四出便是:“出左青龙之法:双手掐寅纹,存想肝脏中青气上升入脑,从左眼中出,变乌青龙侍于左侧,同时要存想青龙君,一手执旗上书青龙,一手执剑立于青龙傍侧。出右白虎法:双手掐住申纹,存想肺中白色气上升,从鼻中外出,变化成为白虎侍立于右侧,白虎君一手仗剑一手执虎旗,侍立于白虎旁侧。出上朱雀法:双手掐午纹,存想心中火红之气上升从口中出,变化为朱雀在头顶吐火,振翼似飞未飞-出下玄武法:双手掐子纹,存想双肾中紫黑之气上升,从左耳中出,变化成玄武,在背后同伴。再存想一个狮子从脐内出,站于身前哮吼。继而观想两只白鹤从六合宫出,交飞于自己双肩之上。”
运功完毕,他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想着:“原来道术就是空想还真,看样子得学会意淫才行。”
左青龙,右白虎,狮出脐,鹤交肩,这四般妙想易天行暂时放了,因为总感觉青龙白虎有点儿淫亵味道。便只是专心致志地掐着午纹,出上朱雀。
道门中人修行三台七星斗法,全*识海幻出,所以需要存想心中火红之气上升从口中出,变化为朱雀在头顶吐火……但易天行在识海里意念一动,却出了大问题!
便是意念微微一动,他胸腹间的真火命轮便像是得了许久未曾听到的召唤,像小精灵一样依附在命轮上的真火开始欢欣雀跃地跳动起来,而命轮也在这狂欢的气氛中缓缓转了起来,不过数息时间,转动的速度便已疾不可见。而易天行此时正念着道门真言,一时也没有顾及此间。
三台七星斗法的下一句便是:“存想心中火红之气上升从口中出。”
易天行意念又一动,却不像道门中人那样只是识海里的虚像上升,而是……体内真火命轮遽然一收,然后急剧而扩,逼出一道金芒真火快速上升,真真正正的化作了火红之气,从他的口中向天喷了出去!
若秦梓儿此时在一旁看着他修行,一定会目瞪口呆,道门中人又有谁是天性火元之人?又有谁见过心神修练竟会化为实体之火!
那道高温炽热的火柱从他的口中向天喷去,宛若一个喷火怪兽般,若这等景象被人看着了,一定会以为日本人来省城拍哥斯拉了。
夜空里,一道暗暗的朱影破空而来,呼啸声中,操场上空风云一荡而空,露出最上方那面幽蓝幽蓝的夜空来。
在幽蓝如海神之眼的夜色下,那朱影飞至盘腿而坐,无识无行的易天行头顶上空,便盘旋不去。
而易天行仰首喷出的那道火柱却被这朱影一张喙口,一丝不漏地全数吞进了腹中!
正是肥红鸟来也。
很神奇的,那道易天行逼出来的体内真火与他头顶上的朱雀鸟之间宛若形成了一座火桥,而更奇妙的是,这座火桥竟一丝亮光也未曾外泄,所以即便有人从他的身边走过,也不会看到这诡秘的景象。
肥红鸟吞了他老爹嘴里喷出来的天火,似乎很舒服,扑扇着自己的翅膀,在老爹的头顶上方扭着奇怪的舞蹈。
易天行终于从冥想中醒了过来。
“振翅似飞未飞?”他抬头看着鸟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默默运着心经,查看着自己体内的模样,发现那轮亮堪红日的真火命轮,不知为何现在显得圆润许多,似乎被一位天界的巧手能匠细心打磨掉了毛刺,露出如玉盘如晶石的本质来。
易天行默立良久,一振臂,空气中嗡嗡之声大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波纹散了开去。
身旁枯黄的草地,嗤的一声,如同被鬼斧割过般,露出道光溜溜的道路来。
“很强啊。”易天行毫不知羞地赞叹着自己,“原来这道门的功夫练起来这么厉害。”
其实又哪里是道门的法术厉害,而是他今天练的三台七星斗法与他有缘。他那鸟儿子本来就是道家神兽,学点儿道门法术,不是事半功倍如此简单,而是全然激发了他本来便深植于命轮里的那一颗道心。
再说……
上穷碧落下黄泉,前翻五千年历史,细查三大宅故书,相信也没有哪个道士在意想识海生朱雀时,会出现他这种情况。
——除了他,还有谁能真的把天上那只朱雀,那只真的朱雀!召到头顶上……振翅似飞未飞?!
易天行在黑糊糊的操场上打了一套县城里常耍的太极拳。
出拳无风,天上的云朵却似乎都在随着他的出拳而飘移着。
“真的很强。”
一套拳毕,易天行下意识地点点头,愣愣地站在操场枯黄冬草间。枯草此时早已被他出拳时带的念力震的粉碎。一只变得更胖了些的红鸟正在他的头顶轻轻飞翔,赤翅轻扇,地上的碎草便被席卷而起。
夜空云朵渐散,淡银月光浸洒了下来,一人一雀傻立,漫天草屑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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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易天行挽起袖子,干劲十足地把沉睡中的小肖从床上拍醒,然后伸出手指头往他的腿上按去。
睡意朦胧的小肖看着自家少爷一手指天,一手戳己,嘴里念着动画片里的台词,吓得不轻,身子却是更轻,如“乳燕投林”般从床上翻身而起,躲到了病房的角落里。
易天行嘿嘿笑了两声,道:“别怕,乖,叔叔给你看病。”
不是他疯了,而是这种浑身充满力量的感觉,真的很棒,很男人。
但马上他又傻了眼。
“你的腿怎么回事?怎么蹦下床的?”
“医生说,断面的神经元不知道怎么接上了,虽然没全好,但是有感觉,能动。”小肖怯生生地应道。
“最近病房里有什么异常没有?”易天行皱眉问了一句,他上次来医院查看小肖断腿时,心经一探,便知道宗思用的那把剑有古怪,肉眼看不到,但心眼能见:小肖断腿面上竟似被一层淡金色的粒子涂了一层,便是这一层隔阻,让神经元无法通畅。而他这些天在学校里面勤练道术,便是指望着能学会控制自己真元,来治上一治。
毕竟治病救人不是养马养牛,要分外小心,所以他不敢大意,直到将三台七星斗法练的纯熟,才往省人民医院而来。
枉他费了多少夜不眠不休,这小子居然好了!
这小子居然不用自己治就好了!易天行有些愤愤不平地想着,不知道是不是在遗憾自己失去了一次成为杏林神手的机会。
他仍然有些不相信,食指中指轻轻吐出淡金火苗,往自己的眼珠上缓缓揉着,然后一闭眼一睁眼,往已经目瞪口呆的小肖腿上看去,发现上次发现的那些阻塞已经被某种极高明的道力化为融雪,均匀地在小肖的腿内缓缓流淌。
用神通看了半晌,他终于很高兴,不很爽地发现,这小子的断腿果然好了。想了会儿,他问道:“最近你感觉什么古怪没有?”
小肖以前便知道这位少爷有些古里古怪的神通,所以看他用火烤眼珠变态技来自虐,也能马上从震骇中醒了过来,思琢良久,说道:“也没有什么古怪,只是最近这些天夜里都睡的很香,而且总是做梦,梦里有很多蚂蚁在我腿上爬。”
“我知道怎么回事。”易天行叹口气,知道肯定是秦梓儿来过,那断腿上还残留着一丝极高明的道术气息。他挠着头想着:“看来那女子还是不大相信自己能这么快学会道术,不过这找她打架的事情……”
他这辈子打架从来没有输过,虽然打的次数很少,唯独曾经输给过一个女扮男装的可恶丫头。所以他在把操场上所有的枯草都震成碎屑,明白自己佛轮道心大大的厉害后,心里隐隐有些打架的冲动。
——不料那女子做事漂亮,竟还了个大人情。
虽然小肖的腿是吉祥天宗思伤的,但宗思已经被逐出山门了,嗯……这个人情,看来是还武当山那椿事儿?
易天行想了想,旋即一丝微笑浮上唇角,忠恕之道,看来自己也要学学。
“这次受伤苦了你,上次我和你说过的事情。”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破本子扔给小肖,“还不给我上床躺着去,难道还准备断一次?”
小肖躲在病床上,翻起他扔过来的本子,发现上面是用圆珠笔抄的一些佛经模样的文字,不由皱起了眉头:“少爷,这些玩意我看不大懂。”
“拜托,怎么说你也是大学生好不好?虽然是个自考的。”易天行笑咪咪地说着,“先把经文背熟了,过两天我来教你。”收徒弟的感觉不错,可以学老祖宗师傅对自己的嚣张劲儿。
病房门咯吱一响,一个美妇人伸了个脑袋进来,骨碌碌的眼珠子在易天行身上扫了一眼,然后甜甜地笑了:“准备来看看小肖的伤,没想到少爷在这里。”
来人是周小美,是那个在失火后的M塘外,光着一只脚破口大骂的女人。
易天行没好气地苦笑了两声:“别找借口,找我居然找到这里来了,肯定有事情。”
周小美微微一笑,从自己的女包里掏出砖头大哥大递给易天行:“少爷,袁哥正急着找你。”
易天行按了几个号码,把砖头放到自己的耳朵边上:“袁叔,什么事儿?”
“压力很大,压力相当大。”袁野在电话的那头开始作报告,易天行偷偷瞄着病房里的另外两人,看见周小美开始削苹果喂小肖吃,便走了出去,到露台上开始晒太阳。
冬天里的太阳没有什么温度。
“我说袁叔,您又不高考,能有什么压力?”易天行今天心情比较好,“说吧。”
“上次您电话里说的事情,我实在做不了,而且省城江湖这么多人都看着的,实在是不合规矩。”
易天行想了想,皱眉道:“你在哪里?”
“公司楼上,就是上次那间会议室里。”
“等我,我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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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今天又没开门,因为易天行又在会议室里开始开会。会议双方只有两个人:他和袁野。
“我已经答应了那边,彪子是一定要交的,该清理出来的证据我们也是要给的。”易天行在解释着。
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袁野今天却有些执拗。他摇摇头,沉声道:“不合江湖规矩。”
易天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知道这些所谓的规矩在这些黑道人眼中还是有一定重量,但他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很执拗的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江湖人,自然不用守什么江湖规矩。”
“压力很大啊。”袁野又一次叹道。
“泡温泉吗?哪来的压力。”易天行开始装糊涂。
袁野道:“先不说公司内部愿不愿意把吃到手的黑货吐出去,单说把彪子交给警方这件事情,便足以让公司成为别的势力的针对目标,古家在省城道上这么多年,如果和政府有什么交易,那口碑都没了。”
“拜托。”易天行苦着脸说:“咱们就是一混黑道的,还要什么口碑,真要口碑,如果你肯听我的把公司解散了,准保能感动上苍,赏咱们一万字天碑。”
……
……
既然被古老太爷丢进江湖里历练,易天行便开始学着“独裁”,仗着观河公园乱战在省城立下的余威,他一手安排鹏飞工贸把东城的暗底生意全盘托给了省城公安局,而断了只手的城东彪哥,也于鱼塘旁小屋软禁静养一月后,被警察们接进局子里喝茶去了。
这件事情给省城黑道带来的震撼绝对不亚于那一夜的一挑数十可怖厮杀。
就算古老太爷在省城的时候,古家也没有这么嚣张过。这嚣张不在于跋扈,而在于胆壮气粗的BBWC。打从前清民国开始,省城这地方混江湖的人,也没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官府勾结。而易天行,算是开了个破天荒的先例。
如今不再是人人自危,而是人人愤怒,因为易天行这次的行为已经触到了江湖的底线。
江湖上有条老少皆知,妇孺亦晓的规矩:“头可以断,官府不能碰。”
二五仔或许有,金手指或许有,但那毕竟都是暗底里的买卖,像他这样肆无忌惮地与政府眉来眼去,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而江湖……永远都比人们想的深,一旦水浑了,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易天行不在乎,笑咪咪地拒绝了袁野派出贴身保镖的建议,为了防止对方乱下杀手,伤了自家兄弟,他还专门让周小美以曼玉、青霞二合一的演技传出口风:
鹏飞工贸上下皆因此事对“古三少爷”非常极其十分地不满,但“古三少爷”一意孤行,倒行逆施,置兄弟泣血痛诉于不顾,与公安XX一窝、XX一气,把彪子兄弟送入了牢房之中……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他担心还住在宿舍里会给同学们带来麻烦,所以在棕北小区里租了个房间,在风波平息前就暂时先住在这里,也算是在省城有了个家。
他白天去学校上课,上课的时候给蕾蕾写信,一边给蕾蕾写信一边用坐禅三味经训练着自己肚子里的真火命轮,轮儿转啊转,便开始左青龙右白虎的使三台七星斗法培起道心。
晚上,他就缩在棕北小区的房子里,一边看着周星驰的鹿鼎记,一边欢欣鼓舞地等待省城黑道的来袭。
电视机里传来石班瑜那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不是我~~喜欢打架……是有很多人喜欢被我打!”
喜欢被妖怪易天行打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冬天的寒意渐渐笼罩着了整个省城,有几天夜里开始飘起雪花来。易天行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郁闷,走到阳台上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便想起了初进归元寺时,天上那面寒意逼人的“缩小版天袈裟”,如今种在胖红鸟额上的冰雪衲,接着便想起来那个一脸慈悲的斌苦和尚,清冽逼人却似乎也有温暖一面的秦梓儿,自然也想起了自己那位有着彪悍人生的师傅大人,还有人生当中其他重要人物……
他将朱雀唤了回来,伸出手指拂去美丽红羽上的雪粒,看着小家伙骨碌碌的眼睛叹息道:“一直没见你蕾蕾妈回信,我有些想她了。”
易天行是个妖怪,并不容易觉着困,朱雀不是人,好象也不容易觉着困。这一人一雀便在这微凉的阳台上看了一夜的落盐,直到朝阳初升,才下楼去买豆浆油条、对着VCD光盘以喙梳羽。
午后。
棕北小区的正中间是一个水池,冬天的太阳照耀着,让水池泛着冷冷的光,偶而还有一两只金身褐背的冬泳鱼儿扰着水波。池旁是一些大块的红石头,池间是一些木板桥,桥上有很多孩童在嬉戏。
易天行不知道省城里的那些人什么时候会动手,所以只是孤单地坐在远处的草坪上,看着这幅油画一般的景象,心情渐渐暖和起来。
他的身后是棕北小区的幼儿园,这几天幼儿园二楼正在改建,一个不高的起吊架正竖在那里。
他此时的心思全放在眼前的妙景妙意中,所以没有注意到起吊架正缓缓地转动起来,而起吊架的钢绳上正拴着一块沉甸甸厚实无比的钢板。其实即便他注意到了,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头顶有一大片阴影笼了过来时,只是以为天上的太阳被云遮住了,下意识地抬头望天。
这才发现,阴影不是云遮了太阳,而是那块至少有十吨重的钢板不知怎么从起吊架上掉了下来,正呼啸着压向他的身体!
幸亏草坪上没有别的人。
看着头顶那块愈来愈近的巨大钢板,易天行眼睛一咪,整个人的身体紧绷了起来,从脚尖尾指到下颌的每一丝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非人的恐怕力量。
便在肉眼不及分辩的一刹那,隐约可以看到钢板临头的易天行只来得及做了一个动作。
他以指插地,倒立而起!
钢板砸了下来!
“轰!”棕北小区里传来了一声巨响。
十吨重的钢板狠狠地砸在草坪上,激起了无数灰尘和被震溅开的新鲜泥土。
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傻傻地看着这边,有几个在池塘边玩耍的小孩子记得先前这里坐着个大哥哥,心想这位大哥哥肯定被压成肉饼了,不由吓的哭了起来。
第十章 秦俑的设计
事故现场很快来了警车救护车,用起吊机将十吨重的钢板吊离,没有人担心钢板下压着的那人安全,这么重的钢板压着,自然是死了。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没有出现众人想像中的血肉模糊的人饼。
被钢板震落草皮的泥地上,只看见了一双脚,一双向着天露出的白生生的脚,脚板上挂着被厚实钢板震碎的皮鞋底子。
赶来救援的人们,呆住了,半晌后才醒过神,想到这位事故受害者有生还的可能,于是很艰苦的用锹挖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棕北小区松软的草地中把易天行给挖了出来。
大家无法想象这么重的钢板,怎么会凑巧将人像打钉子一样打进草地里,但眼见如此,却是不得不信如此不可思议之事实。
从草地里挖出来的易天行虽然昏迷不醒,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全身是新鲜湿润的泥土,但整个人却是完好无损,依然保持着一手向天的“超人”姿式。
医生们强忍着无比的好奇将昏迷中仍然全身肌肉紧绷的易天行抬上了救护车,每抬一步,他的身上便落下许多泥土。
——就像抬着一个秦俑。
救护车发着呜咽的声音向医院开去。
……
……
“扎不进去!”一个小护士颤抖着声音。
医生皱眉道:“不要慌,慢慢来,老这么慌张以后怎么出现场?”
躺在担架上,满脸泥土的易天行终于演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微微笑道:“不关这小姑娘的事,确实扎不进去。”
车上顿时传来一阵惊慌的尖叫。
易天行从鼻子里拔出氧气管子,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麻烦停下车,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车内死一般的沉默,然后缓缓传来小护士惊恐的哭泣声。
易天行没好气道:“我不是妖怪,只是命大,又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以为自己见了鬼?”这说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医生的声音也开始抖了起来,他是看见易天行被埋在土里的惨状的:“这位……?”
“学生。”易天行好意提醒他。
“这位同学,您……您真的没事?……要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易天行苦笑着摇摇头,然后在众人惊疑目光的护送中下车远去,心想:“这下不用把内裤穿在外面,也藏不住了。”
救护车关了喇叭,像逃一样地开走,易天行看着车屁股的尾烟,走进街旁的一条小巷子,转了几个弯,随便走到一座居民楼下,找了个小卖部,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递给了老板。
“一包翡翠,不慌找钱,我还要打几个电话。”
他的身上破破烂烂,又满是泥土,真像是刚刚被人挖出来的文物。在店老板莫名所以的目光接过香烟,他掏了一枝,美美地嗅了两口,然后背转身去,手指头轻轻一搓便给点着了,才开始打电话。
“袁叔,我在……”他回头问了声店老板:“核动力研究院后面那个巷子里,你过来,嗯,不要带什么人。”
“喂,老太爷?嗯,我开始做事了,告诉你一声。”
“喂,潘局长吗?嗯,对对,您猜对了,今天他们动手了。”
“我是向您报备一下,估计我晚上会做点儿事情。”
“不要闹大?放心,我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不过您也知道,我总得做点事情。”
“好好,理解万岁。”
易天行把话筒放下,眼神里透出一丝清冷来。他把烟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卷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从头至尾被一口燃尽,用指头掐熄了烟屁股,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
“老和尚,是我……扯蛋!我会回来的,今天不小心被几个医生护士发现了自己的神通,这事情怎么遮掩下去?”
“六处?那是什么地方?什么?六处就是浩然天?”易天行的嗓子像是被人捏住般尖叫起来。
“浩然天专门负责处理这种事情?要我找他们帮我抹痕迹?你当我疯了?别逗我,快把秦梓儿的电话给我,我宁肯找这丫头,怎么说她也欠我人情。”
……
……
“喂,秦姑娘啊,有件事情麻烦你一下。”
挂下电话,易天行挠着脑袋想了想,该打点的地方都已经打点清楚,秦梓儿也答应帮自己处理那辆救护车的问题,想来上三天常年在俗世里生存,对于掩饰痕迹这种事情肯定是轻车熟路。
“嗄吱。”小巷居民楼外传来很多声急促的刹车声,然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拢了过来。
忽然有人大叫道:“找到了!”
看着满脸惊喜狂奔过来的众人,易天行对着袁野没好气地笑骂道:“叫你少带些人,你当郊游?那小子还喊那么大声音,生怕别人不知道。
袁野看着他,嘴唇微动,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话来:“听说……是一块大钢板……真以为你死了。”
看着他真情流露,易天行胸中一暖,微笑道:“以后不要再这么担心,我这人命硬,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袁野见他身上狼狈,转声吩咐道:“快给少爷拿套衣服来!”
这小巷里面又哪来的衣服?一众江湖人士面面相觑,终于有机灵的家伙想到了主意,开始“奋不顾身”地解皮带。
易天行苦笑着,却也无法阻拦这些家伙拍马屁的举动。
换了一身由三个小弟奉献的全套衣服,易天行拍拍自己头发里的土屑,还没忘记跑到目瞪口呆的店老板处讨了零钱,才随着袁野上了车。
衣袖里还有泥巴,易天行屁股一动,便嗽嗽落在了公爵王轿车的真皮坐椅上。
袁野掏出极品云给他点了一枝,满脸阴鹜道:“早和你说过,既然把彪子给了公安,那些老顽固肯定要动手,我们应该把握主动,你非要等着别人先出手。”
“刀剑虽利,不伤无罪之人。”易天行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微有些酸痛的右肩,方才钢板临体之时,他只有摆了一个跳水的姿式,知道这样才能更容易钻进泥里,而不用被钢板砸实,饶是如此,却依然是被震的有些发晕,虽没有后怕,却有些微微的怒气,“等着他们先动手,我好看清楚是谁做的,免得打错了人。”
轿车沿着人民南路缓缓往北开着,后面跟着许多辆车子。
易天行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问道:“让他们都散了吧。上次我们商量好的,让你撒在外面的那些人有什么消息回来没有?”
袁野从车窗伸出手去做了个手势,跟在后面的车子便缓缓散了:“没有,我们再等等。”
“好。”
公爵王停在了人民南路的最北端,省展览馆的对面。
易天行隔着玻璃看着展览馆前那个伟人的雕像。伟人右臂抬过头顶,似在向谁轻轻招手,不由噗哧笑出声来。
袁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吗?”易天行乐道:“刚才我被埋进土里的时候,和主席他老人家这个姿式基本上是一样的。”
主席招招手,天下大乱,小易招招手,省城小乱。
袁野接了几个电话,向易天行汇报一下情况,今天一整日,省城江湖上几个出名的人物不约而同地出门旅游了,就像是知道古家少爷要出事一样。
“起重机是中午一点出的事。”易天行思忖了一下,“一点以后走的人不管,一点钟之前走的人全部记下。”
“为什么?”
“想杀我的人,不可能傻到一点之后才走,一点之前走的人,肯定是知道这件事情,但不见得是他们做的。如果是我要杀一个人物,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之后仍然坐在家里喝茶。”他笑着说道,“起重机这玩意,控制台里有几十个按钮,好几个操作杆,不是随便一个混混就能玩的,肯定是专业人士,你查一下没有动的那几位有谁和建筑业有关?”
电话又响了起来,袁野听完后转过身来:“我们留在棕北的小梁一直盯着那个起重机的人,现在那人躲进了京川宾馆。”
“京川宾馆那边归谁?”
“老邢。”
“?”
“也是个老江湖了,一直不服古老太爷。”
“他家做建筑吗?”
“做。”
“他这时候在哪儿?”
袁野微微笑了起来:“所有的江湖头目都离了省城,就他一个人还在家里喝茶。”
易天行也笑了:“那他家住在哪里?我们去拜访一下。”
“文武路四十三号。”
“真是麻烦。”易天行一拍额头,叹道:“那地方背后就是文殊院,前面是公安局,老小子挺会安家的。”
袁野一头雾水,心想离公安局近是得小心,但文殊院怕什么?他哪里知道自家这位少爷现在一听见什么庙什么院什么山的,便会头疼。
“呆会儿我一个人去。”易天行想了想。
袁野皱着眉头:“关二爷单刀赴会是英雄豪气,如今这世道谁再单刀赴会就是傻子了。”
易天行听他说的不客气,知道这位大叔被今天的事情吓的厉害,心想反正也不能瞒太久,干脆说道:“十吨重情缘都压不死俺,你还怕啥?”
出乎他的意料,袁野似乎并不吃惊,只是缓缓应道:“少爷来省城后,古家一直没什么动作,纵使有,也都是您一人便轻轻松松把事情办了。其实……您应该知道,在省城江湖里,咱古家一直是头一块牌子,能量是有的。”
易天行想想,确实是这样,以古家自身的力量,如果要摆平那个老刑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还是笑着说:“我坚持一个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易天行看着车子前方远处那个伟人像,静静说道:“从小看武侠小说,就有个奇怪的疑问,为什么那些当带头大哥的,总是要先让自己的小弟出去和别人拼,然后等自己的小弟被砍的差不多了,才会自己出手,施展绝世武功,立不世之威,我始终闹不明白,他要是一开始就下场动手,前面怎么会杀的血流成河?”
袁野似乎被他的习惯动作感染,也开始挠头。
易天行嘻嘻笑着接道:“后来才明白,原来那是小说,咱们这可是真刀真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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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单刀赴会玩的那叫一个气势,易天行不好这调调,直接等到天黑了,才从汽车里走了出来。公爵王在他的示意下开走了,看着汽车和车上有些担心的袁野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易天行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哼着小调到了一幢居民楼下。
楼下有应答门,他按着袁野给的门牌号按了几下。
“请问是谁。”
“麻烦和老邢说一声,有人找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动应答门开了,易天行向着黑糊糊的楼道走进去,提前给人通知一声,好让对方准备一下,这才是作客之道。
事情的过程一如想象中无趣。
居民楼三楼一间大房间里骤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竟有一盏茶的时间没有停下来过。
这声音像爆竹,像接亲的时候踩汽球,像竹子被火烤裂开,像试音碟里面的玻璃破碎。
当然,更像拳头打碎骨头的声音。
正在远离此间的公爵王汽车里,司机有些小心翼翼地问着袁野:“大哥,就让少爷一个人进去?万一出了事,老太爷那边怎么交待?”
司机看向袁野的眼神有些古怪,心里在猜忖着这位袁大哥是不是在借老邢这把刀除掉自己头上的少爷。
袁野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心里想着:“摊了这么个少爷,公司在省城基本上就是摆投了。”
“那我们应该做什么?”司机继续问道。
袁野揉揉太阳穴:“把今天走的那些人全给我弄回来,等着少爷发落。然后……咱们洗洗睡吧。”
在省城大佬邢某人的家中。
这房间是复式结构,分上下两层,下层是一个极大的客厅,客厅里摆着一张淡黄桐色的实木餐桌,看着颇为贵气。
桌上摆着很多盘菜,一道干煸牛肉丝,一道三鲜鱼肚,一道娃娃菜,一道双仁浮皮……
易天行这时候就坐在这张淡黄桐色的餐桌旁,手里端着碗白饭,筷子在几盘菜之间来回穿梭着大块朵颐,只是身上穿的夹杂衣服看着有些碍眼。
他在吃饭。
而在他的四周,客厅的四角,到处横七竖八躺着人,这些人身上看着总像是哪处瘪了下去,有的哀嚎未停,有些已经不能动弹晕厥于地,不知是死是活,屋内四处鲜血四溢,染乌了羊毛地毯。
这般惨烈的景象似乎没有影响到某人的食欲。易天行用筷尖划了一块鱼肚,搁在香香的白米饭上,大口大口地嚼着,一面含糊不清地向对面说道:“吃啊,以后你没什么机会吃这些好东西了。”
他对面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头子,老头子半秃,穿着一件很舒服的皮衣,只是此时的脸色似乎不大舒服,惨白的脸上显出几分愤怒的铁青色,额角青筋毕露。
这便是主谋暗杀易天行的老邢。
老邢万料不到这位古家少爷竟直接杀上门来,并且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保镖全数摆平。此时听着对方这句话,看来是不准备留活口了,不由眼角微跳。
“想杀我?没这么容易!”
话音一落,他却来不及动作,因为易天行把筷子一放,一拳便往餐桌上击去!
这一拳却很神奇地没有震起桌上的饭菜,却像是击入豆腐一般直接击穿了厚实的实木桌面,冲到了老邢的面前!
易天行收回拳头,看了一眼从老邢手中夺下的手枪,啧啧叹了两声,随手揣进了口袋。
又盛了一碗汤,咕噜噜地喝了。
“不好意思,今儿一天没吃饭,吃饱了再说。”
老邢沉默着,忽然跳起身来用手指着易天行的鼻尖怒骂道:“你玩我?你玩我?你玩我?你玩我?”一连四句“你玩我!”,这位江湖大佬又紧张又害怕又绝望,此时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就玩你了,怎么嘀?”易天行看着有些癫狂的半秃老小子,唇角有了笑意。
“你坏了江湖规矩,与官府勾结,你该死!”老邢也是贼精的人,眼见这位小主儿实力惊人,于是舍了暴力手段,开始言语攻击。
易天行抹抹嘴:“老子是守法良民,送彪子进监狱是理所当然,省城不是香港,不然我还可以拿良好市民奖,有什么错?”
老邢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丫就是省城最大的流氓,装甚咧?”
“又北京话又陕西话的,你真是气糊涂了。”易天行轻轻把他的手指头扇开,老邢感觉指上一阵巨痛,不由叫了声。
“我现在暂时还不是流氓。”易天行认真说道:“我这辈子伤过人也杀过人,但充其量也就是正当防卫或者正当防卫过当或者紧急避险,噢,这些法律名词你可能不大懂。”
“通俗点儿说吧。那就是:人不犯我,我是不会主动犯人的。”易天行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你知不知道那块钢板砸下来的时候是在社区里面?那里有很多小孩子玩的,砸着我无所谓,砸着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不动刀动枪,反而用钢板,这谁教你的主意?”易天行冷冷问道。
“你收拾了彪子后,他手下那个薛三到了我这儿,给我出了这么个主意。”
“你老糊涂了?给人当枪使?”易天行有些鄙夷。
老邢给自己点了枝烟,哆哆嗦嗦地拔了两口。
“别多说了,江湖人,你给个痛快吧。”
正在生死分际之刻,楼上冲下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边哭着一边喊道:“别打我爸爸。”
易天行有点意思地看了这男孩儿一眼,发现确实有点儿意思。
男孩儿手上拿着把枪。
易天行看见这小孩,便想到古老太爷那个最喜欢扛着霰弹枪往书房里冲的二儿子,心想这些大佬们的崽似乎都这么……真是家学渊源啊。
老邢的脸变得煞白,刚才打穿实木桌的一拳让他知道这位古家少爷有些问题,枪并不见得能解决问题。
易天行转过头笑道:“老邢,家伙收在家里也不藏好,这下出麻烦了不是?”接着转身将自己的右臂举起来,直直对着那个握着手枪发抖的男孩,食指伸在前面,拇指翘起——用自己的手指也比划了一个小手枪模样!
他轻轻一扣中指,体内真火命轮缓缓一转,逼出粒极细小的火元以疾逾子弹的速度打了出去!
屋内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轻响。
而那个男孩捂着右肩唤着疼,瘫软在了地上。
老邢的冷汗刷地一声流了下来。
“放心,他没事。”易天行看着老邢怜悯地说道:“本来不想废太多唇舌,但还是想告诉你。我今天之所以找这么个由头对付你,只是想着今后我不大可能永远是单身一人,所以我想给我在意的人营造一个相对安全些的环境。”
老邢吐了口闷气,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狠声道:“说吧,到底要我怎么死?”
“谁说要你死了?”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他,“你死了你手下那些人谁管?来找我报仇怎么办?难道我一个个地接着杀?整个省城至少有几千个混道上的,难道你要我在这九十年代中的太平盛世里来玩一次屠城?”
“那你刚才说我以后吃不成这些东西?”
“嗯,你以后要学习吃素了。”
“我答应别人事情不闹大,但我也要让自己安全,让朋友安全,所以我想了一个主意。”易天行笑咪咪说道。
“什么主意?你如果敢把我交给公安,我宁肯当场死在你面前!”老邢色厉内茬。
易天行笑的更甜了:“不会不会。我只是在想,如果把你弄去当和尚一定很好玩。”
……
……
黑夜下的省城,易天行提着昏过去的老邢,像鬼魅一般在街旁的树木上滑行着。他虽然吃饭说话罗嗦了半天,但战斗其实结束的很快,老邢家对面的公安局和背后的文殊院都没有什么异动,这让他安心不少。
捉住黑道对头往归元寺里塞,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杀一个人简单,但要掌握整个局势很难。老邢若真的死了,江湖必然再起血波肉澜,他不喜欢天天去杀人,一是没有挑战性,二是不好玩。
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像一只游魂般疾速前行着。
忽然他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景象。
不知从何时起——一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衣服上方还夹着一个晾衣夹子的年轻人,正在他的身边一起飞奔着。
看见对方发现了自己,那个年轻人在高速奔跑中,转过头来对着易天行笑了笑。
“你不喜欢杀人?”年轻人的笑容很纯真,像个孩子。
易天行摸摸自己的鼻子:“听一个姓荆的同学说过:一切生死皆不受于心,诚英雄之志也,可惜俺不是英雄,所以还没勘破这一关。”
然后他在空旷的省城大街上停下脚步,面对这个不知名的年轻道术高手。
第十一章 莲动也
大街上空无一人,街灯早熄,倦云蔽月,阴阴惨惨里,只是远处繁华处的汽车低鸣声袅袅传了过来。
“可还是死了人。”那年轻高手微笑着,肩头的晾衣夹子看着有些滑稽,“文武街四十三号死了四个人,都是你杀的。”
易天行提着一个人,并不显得吃力,他想了想,也笑了:“死人不需要浓墨重彩来祭奠……我不需要解释什么。”
“这样不好。”年轻高手又是启齿一笑,“我们修行人不能过多地搀杂到世事当中,何况是夺人性命。”
易天行揉揉下巴,心想老这么笑着也挺累的:“我猜到你是什么人了,就是上三天里管闲事的那部门?”
“是啊。”那人听他的说法,眼神一亮,有了些兴趣,“我是刚刚来省城上任的六处主任,新官上任,请多指教。”
易天行苦了笑下:“三把火啊……看样子我运气果然不大好。”
那名年轻道术高手略侧了侧头,似是在听些什么:“好象有个高手赶过来了,我们快些吧。”
易天行把手中昏迷不醒的老邢像扔抹布一样随手扔在街旁大树下,也煞有其事学这人模样侧了侧头,道:“我……听不见,不过……我同意你的意见,快些吧,明天我还要考试。”
那年轻高手微微一笑,一拱手,再一分开,中指掐着大拇中纹,便是道家金城诀,一股不能言表的气息渐渐散发开来:“我叫周逸文。”
易天行低首垂眉,双手合于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轻纠,食指微微向天如剑立,结了个不动根本印,整个人峙而不动如山,轻声应道:“俺是易天行。”
听见他自报姓名,叫周逸文的年轻道术高手眉角不为人察觉地轻轻抖了一下。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周逸文肩头微动,那枚刺眼的木头夹子被他的气息震地离衣而飞,嗤的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感觉到对面这道术高手气势逼人,易天行猛地抬起头来,如寒芒一样的眼光投了过去。
两个人没有动手,开始……动手。
街旁的大树在这一瞬间开始摇晃起来,就如同林梢枝头无由来了一阵疾风。
站在街左侧的周逸文左右双手微分,一道若隐若现的细弦在双掌间渐渐显出形来。
街风过堂,他双掌间细弦微振,这一振,满天的枯树叶也随之震动起来,缓缓向下飘落。
片片树叶堕至半空中,却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横着飞了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加至极快的速度,化为无数道弧线向着不动如山的易天行割来。
易天行微微咪眼,双掌也是渐分,舍了不动根本印,左掌微微向下,右掌翻开向天,一道淡红色的气息在双掌间来回反复,看着妖异无比。树叶将要袭体,他双掌微微一合,掌间的淡红气息倏地散了开去,飘飘洒洒地在自己的身体外形成了一道气墙。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枯黄的树叶一撞上这道气墙便化为粉碎,袅袅然地坠在街面上,在他的身前拢作一道黄粉碎叶做的线条。
而离了这道气墙范围的树叶,却是带着尖啸的破空声向后割去,只听得“叮叮”数十声连绵不绝的脆响,街面后的人行道砖块被应该软绵无力的枯树叶击碎了很多块。
易天行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对方的实力果然很强。
街对面的周逸文见他举手投足间便破了自己的法术,微微皱眉:“你比传闻中要强些。”
易天行拍拍双手,开始抬花花轿子:“你左手阴,右手阳,中间太极弦轻振,也是很厉害的。”
周逸文从自己中山装的左边大口袋里摸了一把东西,随手撒在了街面上,那些东西与路面一触,传来一阵阵琵琶轻奏的美妙叮咚声。
“你识道术?”他抬起头来,纯洁无比的笑容依然挂着,“告诉我,你先前用的是什么?”
易天行将投向他撒在地上的事物的目光收了回来,缓缓举起自己洁白如玉的双手,缓缓应道:“你左阴右阳,我以左手常静之慈悲,右手常动之智慧相应,看来没有弄错。”
“原来是断贪嗔痴疑慢的悲智双运。”周逸文面色慎重起来,“阁下果然高明。”
话音甫落,他伸出右手在微微的夜风里轻轻划动着,然后倏地——右指一曲!
先前被他撒落在地面上的一粒东西,似是受了召引,像个弹珠一样猛地弹了起来,挟着呼啸风声,便向易天行的面门击来!
易天行一直咪着眼,便在这霎那间,天空的云朵散开道小口子,睽违已久的月光重临大地,让他清清楚楚看明白这疾射而来的是一粒黑子。
一粒黑色哑光,带着夺命杀气的围棋子。
他脚尖微微一转,这枚疾速射来的棋子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他正有些疑惑如此简单,便感觉身后有些问题,后脑隐隐有些汗渗了出来,似乎是不祥之兆。
呜呜的破空声再次响起,本应是消失于黑夜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不知为何竟在大街的上空画了一道极大的弧线,向着他的后脑射来!
易天行眼角微跳,不知道自己的不坏肉身能不能挡住这枚不起眼的棋子,自然不肯行险,双掌一翻,结了一个外缚印,在空中凭空施展,强生生借着空气微不可察的一丝阻力,将自己的身子扭转起来。
真言手印,威力果然巨大,双掌如击空中,却是把他的身子带的高速旋转,有如日后冰面上起舞的普鲁申科般潇洒。
而在他计算中本应擦着自己高速旋转身体而过的那枚黑色棋子,在破空飞到他的身边时,运行轨迹却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扭,这一扭,便往左偏了几毫米。
便是这几毫米,棋子便擦着他的耳垂而过!
易天行感觉一阵生痛,皱眉伸手摸了一下,发现耳垂被这枚棋子打破了,正向外面渗着鲜红的血。
好厉害的棋子,竟像子弹一样犀利!
易天行将染着血的两根手指伸到眼前细细看着,忽然有些好玩地笑了:“呵呵,出血了,真是蛮稀奇的事情。”
他这辈子也就是被两柄手枪打出来过一点点小血花,而像今天这样被一枚棋子打出血来,实在是想像不到的事情。自己的血,对于易天行来说,是最为陌生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将食指放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也是咸的。”他点点头,“和书上说的差不多。”
周逸文以念力控制着那枚棋子,道心正纯,此时见着易天行舔着自己的血手指,不免有些恶心。
其实易天行不是扮酷,也不是想吓人……纯粹,就是好奇罢了。
夜风吹拂过长街,易天行的头发被微微吹乱:“还有一滴,你要不要尝尝?”他伸出染着一滴血的中指,极不雅地向周逸文竖立起来。
然后中指一弹,那滴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的血,便刷的一声破开夜空,向着周逸文的脸上飞去。
“哼!”周逸文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掌横横挡在半空。
那滴血不出意外地击在了他的手掌上,洁白的掌面衬的那滴血显出些火红色来。
易天行笑了,一边开始挽袖子,一边说道:“咱们抓紧时间打。”
袖子挽的很慢。
便在这挽袖子的过程中,他余光看着街对面,看着那个笑容纯真如孩子的道术高手的面色变化,觉得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那滴血落在周逸文的掌面上后,他先是有些不屑一顾,接着却是眉尖一抖,似乎感到了一丝痛楚,然后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唤出声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把手掌收回眼前细细察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掌面竟被那滴不起眼的鲜血活生生烧灼出了一个焦黑的小洞!
直到此时,被火血生生烧烤的痛觉才全数传到他的大脑皮层中。
一声低极的痛呼!
而早在街对面冷眼看着的易天行,便在这一声痛呼中,脚尖一点人行道的坎子,整个人化作一道灰龙,向着周逸文扑了过去!
什么真言手印?什么坐禅三味?什么心经自照?什么佛轮道心?
统统滚蛋,咱小易最强的就是两椿事儿:速度、力量!
半秒的时间,只够眨眼两次,而易天行就已经冲到了周逸文的身前,小腿肌肉一绷,整个人便跳到了他的身前两米高的空中,不如碗大的拳头已经像雨点一样朝着他的脸上撒了过去!
就算周逸文道术再精湛也对付不了这等泼皮攻势。
想施丁甲决?不等你大指压住中指的乾上,那拳头便打在了你脸上。想换变神决?小指还来不及从无名指背后穿过,那拳头又与你娇弱的嘴唇进行了亲密接触。
他失了先机,便再也没有道术施展的时间,被易天行噼呖啪啦打了个痛快!
好在在北京西山驻守的时候,周逸文面对的修练对手,是那个更蛮横、更不讲理、更狂野的浩然天大师兄。所以这阵痛彻心扉的打击,并不能让他乱了心神。他干脆舍了道术未用,在瞬间内……
调身!
调息!
调心!
挨了几拳后,他整个人便有如冬日街道上轻轻飘落的黄叶一般,深合道家松静自然之道,双掌柔柔护住要害,便在易天行如狂风暴雨般的拳头袭击中随风而动。
便如狂滔巨浪里的那一叶扁舟!
……
……
这一顿暴捶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易天行终于厌了打沙包的工作,脚尖点地轻轻一飘,又与周逸文拉开了距离。
“这样都打不倒你,你可真耐打。”他赞叹的无比诚恳,实心实意,要知道他的拳头是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存在。
“哼哼……哎哟”周逸文缓缓垂下护住面目的双手,本待冷笑两声找回些被暴扁后的面子,不料一笑之后牵动了唇角伤口,又是一阵生痛,不由讥讽道“这年月,肌肉男不流行了。”
易天行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脑袋,忍住内心的快意,微笑道:“难道现在流行猪头夜行?”
周逸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被这小子揍成了什么模样,轻咳数声才发现自己受伤不轻,便不再多话,双手十指伸至面前微微颤抖着,双眼似闭未闭,喝道:“疾!”
随着这一个疾字出口,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但只惨白得一瞬,迅即又化为红润的……猪头。
而先前被撒在地上的棋子,受这疾字一召,却是如同有生命一般齐齐从地面上蹦了起来,发出嗤嗤尖利的破空之声,如同无数道雨丝向着易天行刮来。
易天行可再不敢用自己的肉身去挡这些锋利至极的棋子。他合眼暗诵:“实相常乐。”体内那粒并不显眼的道心便在三台七星斗法的催动下缓缓涨开。
以心经自观,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在现实的时间范畴内,却是一息间的事情。道心渺渺然在真火命轮内四处飘荡着,而每与命轮一触,便会激出一段天火而出。
易天行以心经自观,以三味坐禅相守,在利逾子弹的棋子临身前,还好整以暇地双手拇食二指相合,宛若捏了朵莲花。
一双手,两朵莲花。
卟地一声微响,他便在自己的身前放了两枚耀着金赤之光的天火幻成的莲花。接下来他双臂快速在身前摆动着,已经看不清动作,只看见一片虚妄的臂影,影灭之时,双臂已缓缓垂手于身体两侧。
而他的身前四周,已经满满布了七七四十九朵天火金莲!
朵朵莲动也。
金莲宛若通灵,乌黑亮白的棋子纵使运行轨迹再是诡异,也穿不透这些朵朵飘浮于空中的金莲拦截。只听得无数声嗤嗤轻响,一道道轻烟在易天行身体四周缓缓升起,而那些夺命追魂的棋子也与天火凝成的棋子同归于烬……
而这时,周逸文也飘到了易天行的面门之前,一掌,挟着劲风打了过来!这一掌运行的过程中,他极奇异的用拇指指甲一挑中指指甲,顿时掌面上耀出阵阵煞人气息!
“道家开印诀?”
易天行道术修行虽浅,但闲书看的太多,一眼便瞧出这掌厉害,闷哼一声,右掌摆了个揽雀尾,圆弧一划收拢身前残余的几朵天火真莲,紧紧握在拳中,也是端端直直一拳击了出去!
拳掌相交,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顿了,即便只是一个弹指。
下一刻,一声天雷般的巨响在二人身间响起,劲风四窜,街道两旁的零叶冬树齐齐向后一斜,像是被这威势骇地想要远离。
易天行感觉对方掌间一道极古怪的异力袭来,胸口一阵极厉害的烦闷。
此时他再也握不紧拳头,天火真莲也被全然击碎,从指缝里漏了出去,化为漫天火粒飘飘扬扬地在半空中飞舞。
便是借着这漫天轻扬,遮人耳目的金色火粒遮掩,他小腿肌肉一缩,整个人身体像把弓箭一样从周逸文身边窜了过去,一手提起了仍然昏迷的老邢,一手向着街旁黑暗角落里召了召。
“你给这猪头男解释下,我走先。”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周逸文再施道术拦截,便脚下生风,踩着脚丫子震起的灰尘,化为一道尘龙往着归元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和这些修士打架真是太辛苦了,还是跑路简单——易天行抹去唇角的一丝血迹,袖角开始嗤嗤的燃了起来,随着他的狂奔,在夜色里化成了一道诡丽的红线。
…………………………………………………………………
周逸文转向街旁的那个黑暗角落,轻声说:“原来赶过来的那个高手就是你。”
秦梓儿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方才不知道被周逸文震到何方去了的晾衣夹子。她走到周逸文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夹子夹到他的黑色中山装上,才应道:“他今天找我帮忙,才从医院回来,便感应到你们在这里。”
“你给他帮忙?”周逸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秦梓儿微微一笑,清丽的容颜更添秀色:“我和他又不是天生的敌人。”
周逸文挠挠头:“在北京便能感受到这个少年郎的妖气,我们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你今天不该拦我。”
“他不是妖。”秦梓儿下意识地回答道:“既然真武殿残留的气息都认可了他,我自然也认可。”
周逸文又摇摇头:“小师妹,我感觉你是不是暗中与他有什么协议?”
秦梓儿知道自己这位师兄虽然心情纯良,却是极敏感纤细的人,微微笑道:“日后你自然知道。易天行的修为很强,更可怕的是他的进步实在太快,二师兄你纵然全力出手,也拦不下来他,何苦勉强?更何况你今天根本就不想伤他。”
“谁说我不想伤他?”周逸文摸着自己青一块肿一块的脸,苦笑道。
秦梓儿极认真地注视着他黑色中山装上的那个晾衣夹子:“他如果想伤你,刚才的拳头就不止让你痛了。而如果你真想伤他,一开始就不会把这件本命法宝震的远远的。”
周逸文哑然,半晌后才讷讷应道:“确实不想伤他,只是有些好奇,也想看看这少年郎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竟能在月前让你吃了这么多亏。”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眉道:“小师妹,前次归元寺之事,吉祥天逝了四位长老还有二十余弟子,师傅震怒令你回山,我这才临时急调到省城六处。今后关于易天行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秦梓儿如水波的眸子微微一转。
“佛宗清净无为了这么多年,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俗家弟子。”周逸文顿了顿:“不知为何,师傅很看重这小子,而且听闻佛宗准备开法会让那小子做什么山门护法。这件事情的影响可大可小,所以门内正在上面活动,希望能把这件事情缓下来。”
“缓下来?”秦梓儿的眉头皱了。
“他应该是佛宗准备入世的象征,门内非常不安,政府方面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准备怎么做?”秦梓儿眉梢一挑。
“能召安那是最好。”
秦梓儿苦笑着摇摇头:“只怕他连佛宗的山门护法都不想做,又怎么可能像浩然天一样被世间繁缛事项牵绊?”
“那这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秦梓儿转身看着归元寺的方向:“那少年说过,他不怕打杀,最怕就是麻烦。”
“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而且是个很会装糊涂的人。”
“那就是聪明人了……小师妹,如果先前我拦住他,我真不是他的对手?”
秦梓儿想了想:“关键是他如果想走,你根本拦不下来。”
周逸文哀叹道:“从小在道术上便不是你的对手,但长老们都说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娃娃,也便罢了。但那小子听说只学了几个月的法门,怎么就会比我厉害?”
“天才这种事情,总是有的……师兄,你怎么吐血了?”
“嗯,被那个易天才刚才一拳震的。”
“……”
“不怕,等以后大师兄来了,让他帮我报仇。”
“真是很有男子气概的回答亚。”秦梓儿一脸苦笑。
第十二章 囚歌
提着一个黑道大佬,易天行匆匆忙忙地在夜色中进了归元寺。
看到迎上来的叶相僧,易天行一甩手将老邢扔了过去。叶相忙不迭地接着这百十斤的肉块,面上莫名惊诧。
“呆会儿再细说。”易天行脱去被烧掉半片衣袖的上衣,露出里面那件淡灰色的羊毛衫,“主持在哪儿?你带着这人和我一起进去。”
入了大雄宝殿,再往侧门一拐便进了后园。在后园口子处,就是斌苦大师清修的禅房。
易天行脱了鞋子,往斌苦大师的蒲团上一躺,做了几个仰泳的姿式,安乐无比道:“还是这寺里的气息嗅着亲近。”稍一放松,脑子里马上想起来另一椿事儿,从地上翻身起来,拿起电话便打。
“袁叔?有个叫薛三儿的人,你帮我查一下,我要他。对对,什么?跑出去那些有一部分已经回来了?还有些也在往回赶?要我明天去处理一下?好的好的,明天再说吧。”
“说吧。”斌苦大师仍然是一脸慈祥,纵使易天行在禅房里的翻滚落下许多土屑,也没有变色。
易天行指着被叶相僧像小鸡一样拎着的老邢:“这个人是省城一个江湖人物,今天他要杀我,我想了想,还是把他送到寺里来,天天与青灯古佛相伴,去去戾气也好。”
叶相僧看了自己手中昏迷不醒的家伙一眼,苦笑道:“难道你要把归元寺当作省城黑道大作战的战场?”
“哪儿能啊?”易天行咪咪笑着,眼神却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我想了一下,这样比较妥当,后园不是世俗人能进来的地方,把他关在这里比较安全,再说……佛渡世人,我这也算是本份。”
斌苦大师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罢罢,这烫手的馍馍,我们接着吧。”
“谢谢大师。”易天行诚心诚意地合什致谢。
“私自囚禁人,这事情终究说不过去。”叶相僧微皱着眉头,插了句话。
“不是囚禁!”易天行斩钉截铁应道,唇角还挂着笑意:“他是自愿入寺为弟子,这一点大家一定要记清楚。”
叶相僧摇了摇头。
“知道你在烦恼什么。”易天行笑了:“别担心太多,这些成日打打杀杀的人,心里不知有多少阴暗处,你稍施一点儿神通给他看看,他自然会吓得皈依我佛。”
宗教嘛,不就是威逼利诱四个字咩?何况这种“囚僧”,威逼便好了。
……
……
走出禅房,叶相僧自去安排可怜老邢今后的住处,而斌苦大师领着易天行穿过侧堂,来到寺后的翠薇泉旁。泉水清冽,在月夜下泛着淡淡的光,让人睹之惘然。
“入世只是一端,护法当正心宁意,不要陷入太深。”斌苦用广袖拂去泉旁石上落叶,请易天行坐下。
易天行想了想,说道:“我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很小心地掌握着这个度,只是未免有些畏首畏尾,如今行走起来有些困难,还要请主持解惑。”
斌苦大师轻轻拈动着腕间那串檀香念珠,柔声道:“世人皆苦,护法有怜悯心,这便是好的。”
“我怜世人,奈何世人并不怜我。”易天行微笑道:“先前在大街上与浩然天的周逸文交了次手,看样子他们还是没有移开注视着我的眼光。”
斌苦大师微笑道:“无妨,我也正要与你讲这事情。先前说过开法会道场,定下您护法身份之事,如今也多了分变数,据传言北京那方有些不同的意见,可能要暂缓些时日,你也知道,如今这天下,对于宗教之事向来重视。”
易天行吐了口浊气:“这我并不在意,嘿嘿,若是不当,也无所谓。”
斌苦大师正色道:“这是哪里来的赌气话?”
易天行见他认真起来,呵呵笑着挠了挠头,转而问道:“先前还看见秦梓儿了……就是吉祥天里那位小公子。我始终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的眼神中渐渐被疑虑笼罩:“她前月擅自进入本寺后园,结果害得门内死伤惨重,但我今日观她,竟是道心凝定一如从前,莫非这些人真的不在乎生死二字?”
斌苦大师略思忖了会儿:“修道之人,首要便是勘破红尘,视己如虚空,生关死劫,或许真的不是太放在他们心上。”
易天行抓住他的话,咪眼问道:“那大和尚您呢?”
“呵呵,了生脱死,那已是大境界了。”斌苦大师洒然一笑,僧衣在夜风中轻轻摆动,“佛宗讲究个渡化,人皆有命数,和尚们不会替人续命,却也不会像那些道兄一样挟剑而出,强改人命。”
易天行微微一笑:“省城江湖上都是些小事,我不放在心上,您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浩然天那边,我还真挺烦的。”
斌苦大师眉梢一耸,银白长眉宛若剑锋般在夜空里飘浮了起来:“居士乃我佛宗山门护法,六处不过是政府的一个隐秘部门,与他们较量,关键处便在于正大光明四字。”
“明白了。”易天行一合什,“那周逸文是初任省城六处主任,今夜不可能这般巧撞上我,看来公安局的那位潘局长也是有很多心思的。”
“官员,在乎的便是平衡二字。”斌苦大师说道:“护法这些天来做的不错,省城暗底里的平衡并未被你打破,今日肯替你收那满身冤怨气息的恶人入庙,也是想着只有这法子才能收尾。”
“多谢。”易天行沉稳道:“稳定压倒一切,这是我的一点自私想法,免得太麻烦。不瞒大和尚,先前在那可怜人的家里,我心绪有些不宁,竟似觉着有些陶醉于操控人生死的能力。权力,或者说力量,真的像心魔一般,容易让人心旌摇晃,不能自己。”
“区区心魔罢了。”斌苦大师又道:“其实护法无须太过执念于手段,万物皆虚幻,如朝露,如花影,因果自种,怨不得人的。”
易天行微笑不语。
“这一个多月,护法去了何处?”
“回了趟高阳。”
“事情弄明白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屁都没弄懂,我暂时也不想了。”
斌苦颌首道:“无思自然无烦恼。”
易天行讥笑道:“别和我说这种唬弄人的佛偈。”
“某人有个大来头的亲戚,说是想大年初一来上香。”他从石头边拣起片碎叶轻轻揉着,随便说了句。
“来吧,佛渡一切有缘人。”斌苦大师微微笑着,德高望重这四个字儿顿时显了出来:“正巧宝通禅院那边要翻修,正缺香火钱,我忝为省城佛宗领袖,也该出出力了。”
易天行低声一笑,知道这老和尚是给自己面子,也懒怠再谢,反正日后总有自己出力的日子。
正这般想着,便听见斌苦大师淡淡说道:“虽然道场暂时开不了,但护法你的身份已经定了。”
“就这么随随便便定了?”易天行又开始挠头。
斌苦大师微微笑道:“如今这年月,电话传真总是有的,大家佛宗一脉,签个字又不是难事。”见易天行满脸委屈,知道这少年心中所想,又接着笑道:“护法不必烦恼马上便要作苦力,弘扬佛法并不急在一时,要我佛慈悲广济天下……明年或者后年,陕西法门寺的师兄们将要送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护法尊贵身份,到时自然是要随行的。”
易天行明白,佛宗终于准备开始在天下这一大片舞台上显示能量,而标志,似乎便是佛指舍利的出巡。
沉默许久后,他抬起头来,黑黑的瞳子里似有流光:“不知为何,我也感觉这一趟香港之行,会出什么事情。”顿了顿又道:“好在还有一年的时间,且让我快活一年再说。”
“一年之内,护法便把那些世俗事了了。”斌苦大师正颜道:“如果那个度不好掌握,护法莫若持金杵横扫,扫出片光明来。”
“我虽未出家。但居士亦有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易天行咪咪笑着:“大和尚这是在撺唆着俺破戒亚。”
斌苦大师没好气道:“若真要你守这五戒,我怕你会立马跑了。”
“然。”易天行一竖大拇指,“大师得道高人,果然能知道小子怎么想的。”
斌苦大师自然不会去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合什敬道:“护法天生一颗佛心,日后自有皈依时。”
易天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也不说话,只是斜乜着眼毫不客气狠狠地盯着他的光头。
斌苦大师知道触着了这小子最忌讳的地方,呵呵一笑,起身便往前殿走了。易天行见他走的干脆,估摸着今天的思想工作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便巴巴地跟了上去,笑道:“这么晚了,和尚庙里有宵夜吃没有?”
“自己做去。”看来斌苦这老和尚也是个挺有趣的人,“话说回来,护法啊,这接下来的一年你准备咋过?”
“别叫我护法成不?听着总那么别扭,总感觉自己像是庚子年间被摆在香台上的白莲童子。至于咋过的问题,嗯,我想好了……”易天行认真地回答道:“还是按以前那么过吧,得过的高兴。”
“喜怒哀乐皆是苦处,何况你总是习惯性地掩盖自己的情绪,装的乐呵呵的又是何必?”
“你又不是知心大姐,我自有分寸。”一向装糊涂的易天行被这老和尚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不由一酸。
“噢,那你去吧。”走到后园的门口,斌苦转身往自己的禅房里行去。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掸掸自己身上的灰土,松下肩膀,在脸上堆起天真无邪可人憨厚的笑容,屁颠屁颠地往后园里跑,一路跑着一路还抹抹自己眼角,扮出十分伤感模样,对着湖对面那座不起眼茅舍高声唤道:
“师傅!俺想死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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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才没有想那个猴子,倒不是没半分感情……而是实在不敢想啊,也不知如何去想——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这位师傅,毕竟这位大神通的师傅是被某位大婶关在此间,自己做弟子的如果不想法子接他老人家出去颐养天年,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可是自己这点儿微末道行,难道还想和那位不知名的大婶硬抗?
所以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找着诸般借口,不来归元寺。
但既然今天来了,这崇师之情便得表现的充沛些,相思之情表现的黯然销魂些,不然依老祖宗师傅传说中那暴劣脾气……啧啧!
奈何易天行向央视相声演员学来的嘴上功夫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被肉眼看不见的伏魔金刚圈牢牢护持住的茅舍始终一片安静。
……
……
“小气鬼!”易天行腹诽着,脸上却保持着最卑微的笑容,“师傅,徒儿来看你来了。”
茅舍里安静依旧。
易天行跪在青石地板上看着天上的明月渐渐移向天际,不知道跪了多久,茅舍里还是没有声音,看来师傅真的生气咯。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虽然不觉得累,却是有些倦了,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往茅舍里遥遥望了一眼,便起身离去。
离开,却没有出寺,他只是满脸不爽地回到了斌苦大师的禅房里,沿途有些修晚课的和尚见着他纷纷行礼。进了禅房,他又毫不客气地拿起电话便打。
“护法……不,居士,这么晚了给谁电话?出什么事了?”斌苦老和尚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看着有些好玩。
看来再德高望重的人,在他衣衫不整窝在被褥里时,也高不起来重不下去了。
“没事儿,我刚才不是和你说我准备这一年里好好过日子吗?那就从今天开始咯。”他向斌苦说了句,便开始按电话号码。
“喂,是我啊,我知道很晚了,我要些东西,这时候在和尚庙里呆着,无聊的狠咧,什么?薛三儿跑了?跑就跑了,明儿你再抓就是……对对对,记一下,给我整点儿好吃的,再弄瓶酒来……对,二胡……别理,俺今儿准备开演唱会哩。”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被寺门外汽车声吵醒的阖寺僧众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
易天行嘿嘿笑着出了寺门,仗着自己的牛劲,从汽车上搬了一大箱子东西下来,轻松无比地往后园走去。睡眼腥松的叶相僧赶紧拦住问道:“这是什么?”
易天行凑到他耳边嘿嘿奸笑道:“有兔肉还有白酒,要不要跟兄弟我一起去喝点儿?”
叶相僧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佛门清净地,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易天行堵了回去:“你又着相了不是?要不要我和你再像上次辩论袈裟颜色一样再来开场法会?”
“别,我可没那精神。”叶相僧可不想和这少年厮缠,赶紧明哲保身地回屋。
其余的僧众见师兄回了屋,各自面面相觑数眼,终究是没有人忍心看着易天行在古刹里嚼肉咽酒,又知道这位身份尊贵得罪不起,只好全都视而不见地回屋睡觉。
回到后园的湖心亭子中,易天行把箱子里的物事一一拿了出来,放在了石桌上。
袁野服侍人的功夫还挺不错,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的如此丰盛。易天行流着口水,看着石桌上的红焖手撕兔、鸡汤螃蟹、干草毛豆……全是地道的下酒菜啊。
当此美食,怎能无酒?
举杯邀明月,亭下一闲人。
易天行撕了块兔肉送入唇中,轻轻咀嚼着,让那肉丝里渗着的红油缓缓沁了出来,从舌根到上颚全数浸满了辣香,才缓缓吞下,然后端起手中的小酒杯,手腕一翻一口饮尽。
“好酒!”
又挟了几颗毛豆下酒,只觉得豆粒青青之意十足,虽然闹不明白这大冬天的怎么有毛豆,但味道足以盖过疑问了。他微咪着眼,似乎陶醉于美食之中,手指却是下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显然在考虑什么事情。
“额的亲娘咧,我都这么诱惑了,师傅居然还能忍得住不说话?”
……
……
酒喝光了,豆子嚼光了,兔肉撕光了,螃蟹啃光了,这古刹后园静湖茅舍,便只剩下月光了。
可老祖宗师傅还是不肯说话。
易天行叹了口气,将满是油污的双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揩拭了下,正准备黯然离开,却听见寺内某种传来一阵极低的哭泣声。
循着声音寻了去,才发现在后园的一处禅房里,咱们昔日的黑道大佬,今时的可怜囚僧——老邢正在抹着中年人无辜的眼泪。
易天行轻轻在窗上敲了敲,面无表情地说道:“活着总比死了好,寺庙里的生活,也许对你有好处。”
老邢有些惘然地抬头,然后看见了他,嘴唇一张,欲待说话,又听着易天行下一句话。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也有自己的不舍得。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就当是给你儿子积德吧,想来这辈子你坏事做的也不少,以后念念经,也是有好处的。”
说完这句话,将剩下的吃食送入房内,他有些索然地回到湖心亭中。
易天行转身看着茅屋那方,忽然心头一动,从纸箱子里拿了把二胡出来,沿着湖上的行廊走了过去。
在茅屋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他轻轻伸出手掌,“嗡”的一声轻响,淡青色的金刚伏魔圈一现即隐,将他的手掌震开。
他咪着眼往天上望去,计算着这道金刚伏魔圈的范围。
然后脚尖一点,脚下那块青石板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也被反震之力震的往夜空中飞去,将将要下堕之时,他四脚舒缓的一放,便像只树袋熊般牢牢地抱住了金刚伏魔圈最顶端的那个点。
他抱的很轻柔,很小心,所以没有被震开,反而是被淡青色的伏魔圈托住了。
在满天月色中,他小心翼翼、笨手笨脚地坐了起来。
金刚伏魔圈肉眼不可见,此时的易天行就像是平空浮在了夜空当中,看着十分诡异。
如此大费周折地坐到那个地方,不是他想明白了怎样救老祖宗出来,只是因为他很久以前就想过,总有一天,他要坐在这个金刚伏魔圈的上面拉次二胡!
坐在这上面就像坐在虚空之中,飘飘然,渺渺然,那真像仙人拉二胡——那是不同凡响!
易天行有些颤巍巍地坐稳当了,再看这脚下,发现竟是通通透透的空气,由这角度看着夜色中的寺庙,庙外的冬树枯丫,别有一番感觉。
而这种坐在空中的错觉,更让他有些凌凌然欲乘风而去的快感,不由傻傻笑出声来。
许是老邢先前的悲容,让他也是心有戚戚,所以二胡一响,便是那首曲子。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
多少友谊能长存
今日别离共你双双两握手
友谊常在你我心里
今天且要暂别
他朝也定能聚首
纵使不能会面
始终也是朋友
说有万里山隔阻两地遥
不需见面心中也知晓
友谊改不了”
监狱风云里周润发拉的那首曲子被他拉的格外悲怆,肥妈那古怪的唱腔被他唱的更加古怪,但那激越中的淡淡哀愁无奈却是不遗一分地全数渗了出来。
绿岛小夜曲被老卢把周蓝苹的原曲改的沧桑劲儿十足,易天行一边拉着二胡,一边止不住心酸不已,看月看林看寺看不穿,蕾蕾还不写信来。
这首歌很应景:寺中老邢是被易天行囚着,易天行是被世俗事囚着,而他的老祖宗师傅又是被谁囚着?
少年郎有些发泄意味的歌声在安静的后园里四处回响。
一座归元寺,三个苦囚犯。
(记忆可能有偏差,但感觉没忘记。病中熬出这一章,竟是让自己出奇的喜欢,异数啊)
第十三章 漫长的一日(上)
这世间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可叹有人想走却偏偏走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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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魔金刚圈当没有外力入侵的时候,总是显得那样的温柔。易天行坐在这圈子高高的顶端,感受着臀下软绵绵的弹力,纵使看着自己身下是一片空气,却总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个超大号的汽球上一样。
归元寺的僧人们终于被呜咽着的胡琴声,被嘶吼着的烂歌声震醒过来,纷纷挤到后园的门外,看着“易护法”一个人坐在夜空之中发着疯癫,一轮大的耀眼的月儿衬在他身后的夜色背景中,显得那样的不协调。
丑陋但可爱的ET坐在自行车前筐里飞越月亮那叫构图之美,平常却烦人的小易坐在淡青色圈顶背*月色那叫“相映成丑”。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你这蠢货!给俺滚下去!”
茅舍里暴出一声极不耐烦的怒喝,金刚伏魔圈都被这一声喝震的抖了起来,易天行臀尖和那道淡青色的力量面稍一离开,便失了平衡,哇呀呀叫唤着,便沿着无形的圆弧滑了下来。
砰的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摔的狼狈,易天行爬起身来却是笑嘻嘻的。以他如今的身手,要摔的这么狼狈可真不容易,不过为了让茅舍里那位师傅大人能够稍平怒气,这般作戏也是必要的手段。
见师傅大人开了金口,便知道老人家的小性子也使得差不多了,易天行将二胡扔给第二次被人吵醒的可怜的叶相僧,嘻嘻笑着自去寻了间禅房歇息。
过不多时,一道朱红色的火影也钻进了这间禅房。
“别老往我胸口钻!”让僧人们愤怒了一整夜的小易也开始愤怒了。
……
……
第二日一清早,归元寺便有客来访。
易天行正急着赶回学校考试,却发现今天的大雄宝殿里比往常要热闹许多。有热闹,自然就要去看看热闹。
不料这一看,却险些看出麻烦来。
周逸文还是穿着昨天夜里那身黑色中山装,肩头还是别着那枚晾衣夹子,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看样子内伤还没有痊愈。
易天行本欲偷窥便走,没料到却是这个六处的主任,一个激零便转身欲走,不料却被德高望重的斌苦主持拉了回来。
“易护法,请这边。”
周逸文看见他微微一笑,却是没有说些什么,就像昨夜长街上金莲对黑棋的那场道术激斗未曾发生过一般。
“斌苦大师,晚辈奉令前来省城六处上任,今后还要请大师多多照看。”
“周道兄何必客气,如今世事太平,正是浩然天护持有方。”
“哪里哪里,大师客气了。”周逸文一边应着,一边却看着被斌苦大师恭恭敬敬请到首位坐着的易天行,他今日来归元寺一方面想修补前些日子佛道两派之间发生的一些冲突缝隙,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到省城六处就职,自然要和省城这些山门打好交道——哪料得纯属礼节性的拜访,便碰见了昨天那个把自己砸成“猪头”的可恶少年来。
本来就不打算对易天行不利,纵使这时想出气,看着斌苦大师对这少年都如此恭敬,不免也要犹豫一二。
易天行却是微微笑了起来,心知肚明斌苦和尚之所以把自己摆在香案上,一是要借此向浩然天,也就是六处表明易天行在佛宗的地位,让对方不好胡乱动手,另一方面就是昨夜与易天行说过的,“正大光明”四字。
不是要找俺们麻烦吗?成,现在我人就在你面前,是拳头说话,还是用说话当拳头,你自个儿慢慢挑便是。
周逸文看了他两眼,露出那丝宛若千古不变的童真笑容道:“易兄,我们又见面了。”
易天行看见他的乖巧笑容便觉着有些嗝应,打了个寒颤,苦笑道:“有话您说。”
周逸文盘桓少许,忽然想了个由头,装作诧异问道:“易兄可知道有位姓邢的老人如今在何处?”
“就在归元寺里。”易天行像小学生一样快速而又准确地回答。
周逸文万万想不到这少年竟然承认的如此光明磊落,或者说恬不知耻,一时愣在当地,半晌后方讷讷道:“私自囚禁公民,这是违法的事情。”
易天行一直注意着他的面部表情,此时终于相信这厮比秦梓儿要好对付多了,呵呵一笑道:“哪儿能啊?老邢昨夜忽然顿悟,便想来寺中礼佛,不料一睹佛像尊严,便心生安乐,将通大道,就不肯走了,唉……”他扼腕叹道:“昨夜我劝了他许久,不料他竟愿将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之侧,像这样的虔诚信徒,如今可不多见了。”
这般弊脚且荒诞的借口,自然无人可信。
周逸文皱眉道:“我能见见他吗?”
斌苦大师微笑着,白眉轻飘着,一心无碍地看着易天行怎么应付代表着政府的力量。
“不能。”易天行脸上露出无辜神情,“修行首重修心,我佛虽然慈悲,奈何邢居士竟是为了六根清净,不肯见客,先前刷牙的时候我还想招呼他一道同去茅厕,谁知他见着我了便破口大骂,说了阻了他的修行。”
很牛二的借口,偏生还没有什么办法戳破。
“荒谬!”周逸文开始积蓄怒气。
“哪里?”易天行问的还十分认真。
“你昨夜连伤四命,这又怎么说?”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易天行一脸正气,“若有证据,我和你法庭上见。如果没有,只是你想找我麻烦,那咱们寻个清净点儿的地方单挑好了。”
比牛二还无赖的,就是一个会放火会打架很厉害的金刚牛二。
不等周逸文从恼怒无奈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眉梢一挑,笑咪咪地说道:“我还有事儿,先去忙了,周主任你在寺里多玩会儿,这儿罗汉像挺多的,慢慢数。”
说完这话,他一拍尊臀,便哼着小曲出了山门,拦上计程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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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校园,充斥着锅炉房的味道。
易天行走在省城大学西区的道路上,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是什么事儿?又要开始作学生了。”身份的转换,确实让他有些头疼,本来按道理讲,他早就应该舍了校园里的这一段生活,奈何每个人都是有自己梦想的,而易天行的梦想,最初便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看似简单的梦想也渐渐要变成一种奢望。
进了旧六舍破破烂烂的烂楼,入了睽违已久的二四七号宿舍,并不意外地发现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应该都是去了考场。他从书桌上取出一本崭新的《美学原理》,便下了楼。
从宿舍到考场还有约摸一公里的路程,就在这段路上,他买了两个馒头啃着,一边用手指头翻着书页。到了考场楼下,馒头啃完了,他这本书也看完了,书里的内容也背完了。
他有些自得地想道:“前些日子老和半仙们打架,差点儿忘了自己可是个记忆方面的天才。”
进了考场,和多日未见的同学们哈啦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了考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钉呤呤……”铃儿响了,易天行也傻眼了。
试卷的左上方赫然写着几个铅印的大字。
“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
他直愣愣地看着这几个字,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弄错了考试的科目。
能在一段路上背完一本书的家伙,却偏偏忘了考试的科目!
他朝着自己的脑袋就来了一拳头:“傻了吧你?昨儿把别人打成猪头爽吧?今儿你自己就成猪头了。”
猪头易这辈子都没作过弊,在严重缺乏经验的背景下,他只好看着考卷上诸如“艾青丫丫电子书大堰河形象的性格特征和基本内涵”之类的题目手足无措,眼泪汪汪。
大堰河他能背,“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如果是哄80前的大女生,那他可以张嘴就来,可问题是中文系像这种性格特征和基本内涵酸酸的问题,都是……有标准答案的。
他不是精神系魔术师,所以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
于是只好求助于大学生备考常用武器:作弊。
向前看是一胖男生的蓬蓬乱发,向左看是一个正冥思苦想的游戏狂人,向右看,是一个正咬着笔尖发愁的可怜女生,向后看……
“咳咳,那谁谁谁,不要四处张望!”监考老师发话了。
易天行苦着脸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目光一扫,然后发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班上的团支书,优秀学生钟同学,女性。
钟同学的座位离他有七个桌子远,如果是一般人,没人能看到她考卷上的蝇头小字。
但易天行能,他是妖怪,他有一双天火燎后更加神妙的双眼,隔着重重七张书桌还能看见那张试卷上娟秀小字写着:
“……大堰河的一生,是为奴隶的一生,她的苦难是中国劳动妇女命运的化身。诗的抒情线索也表述了……”
于是乎,从《大堰河》保姆开始,《再别康桥》,抬首望《星空》,终于《沉沦》……钟同学做完一题,易同学便抄一题,便这样考试的时间渐渐到了尾声,而他始终保持不变的姿式终于成功引起了监考试老师的注意。
“你在看哪里?”老师冷冷问着。
易天行一耸肩:“只要不是看别人卷子就好了。”
老师将信将疑地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那片视野中确实没有什么“人眼”可以望清楚的试卷,只好咳了两声,低头问道:“那你干嘛老盯着那边看?”
“我在看美女。”易天行一咧嘴,露出白白牙齿笑着大声回答道。
全班同学齐齐转头看着他,哄地笑起堂来,只有那个被他盯着看了一个小时的团支书钟异性同学没有回身……脸蛋儿上却是渐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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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某个角落里。
灶鼠喜欢结伴而食,躲在阴暗里的小人也有互相取暖的需要。
薛三儿恭恭敬敬地给宗思端了杯茶:“宗道爷,老邢失手了,幸亏您算计到了这点,让我躲了起来。听说鹏飞工贸今天正在省城到处找我。”
“让他们慢慢找吧。”宗思其实长的并不阴险,只是个子比较小,加上说话总是冷冷的,给人的观感却是不佳。
“以后我们该怎么办?”薛三儿问道。
“你要报仇,而我也需要完成我自己的使命。”宗思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狂热的气息,“为了道门,易天行非死不可。”
“可是那小子是妖怪,我们寻常人怎么杀得死他?而道爷的门派似乎也不想找他麻烦。”
宗思阴鹜一笑:“麻烦这种事情,不是谁给谁找,而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请道爷明示。”
“他将东城彪子送进了监狱,便给了省城这些三教九流之辈出手的借口,如果再将老邢杀了,便是结了血仇。江湖恩怨难了,纵使天生神通,也只有越来越多的杀人。”宗思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显得非常兴奋,“待杀的没有修为的俗人多了,先不说天谴,那些以人间天使自居的浩然天又怎么可能放过他?我们就等着这些黑道人物去给老邢报仇吧。”
薛三儿愣了一愣,这才发现这位道爷心肠竟是如此歹毒。
不过他也是歹毒的人,嘿嘿笑着凑趣儿:“到时那个姓易的小痞子可就完了。”
“你先出去。”
将讷讷的薛三儿赶出门外,宗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房间一面墙前。墙上挂着幅三清画像,像前有一香炉。
他燃了枝香,恭恭敬敬地插入炉中。
烟雾渐起,竟缓缓地在空中宛若实质般凝结起来,最后成了一幅苍老的面容!
“弟子宗思见过长老。”
那张苍老的面容一睁双眼,眼神竟是深不可测。
“那少年还是未死?”
“正是,钢板也砸不死他,不过听说省城黑道那些人准备在今天再次动手。”
“佛宗传经者,哪是这般容易死的。如今门中多人别有心思,再不将道谕放在眼中,不然若齐集三天之力,怎会应付不了一个尚未觉醒的少年?”苍老面容的声音飘飘渺渺地屋内响起。
宗思眼神有些期盼:“吉祥天已经将弟子开革出门,不知长老……”
“尽力做事便好,不需要期望的事情,便不要开口。”
“是。”
“希望这次那少年能够大开杀戒,若能引来雷劫便是最好。”
“那少年将心性隐藏的很深,不知这次他能不能控制住情绪,而且……”宗思欲言又止,“我总觉着小公子对这少年有回护之心,长老记得要提醒门主才是。”
一阵沉默后,苍老面容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
“佛宗将起,上天隐隐有兆,今次若再不得手,下一次机会又是几年后的事情。”
宗思伏在地上,心里却有些疑惑,不明此言何解。
“你修为太低,记住不要像上次一样直接出手。你下昆仑之后,心性有些躁狂了。”
“弟子知错。”宗思似乎感受到这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的威严,大汗涔涔。
“薛三此人不要留了,以那少年在省城的能量,找到他是迟早的事情。”
“是。”
…………………………………………………………………………
易天行其实很喜欢学校里的生活,这一点在很多年以后他还经常向蕾蕾感叹,如果不是出了些事情,他可能会从学士硕士博士博士后博士后后……这样一路读下去。
校园的生活比较轻松,对于他而言又不存在校园暴力的困扰,所以留下的只是美好的感觉。
而为了在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前这一两年里保持如此美好的感觉,他考试完后只有暂时忍住去看同宿舍男生双抠的强烈愿望,往校门外走去,处理昨夜遗留下来的诸多问题。
正门外便是省城的二环路,此时正是中午,路上车来车往,繁华不堪。易天行在斑马线上走着,准备到街对面去拦一辆的士。
嘀嘀喇叭声响了起来,他停了脚步,让过面前一辆飞驰而过的吉普车。
然后便感觉身后有一阵风吹过。
“啊!”路旁隐隐传来一个女孩惶急的呼喊。
“碰”的一声巨响,就在省城二环路上,易天行被一辆横冲过来的东风平头柴油货车撞的飞了起来,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纸莺,在冬日的街道上空画着凄惨的线条,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竟是将水泥地面都砸的有些变形了。
他又一次飞了起来。
感受着空气如刀般冲击着自己的脸,感受着自己的后脑深深撞进货车钢板的奇异感受,他知道自己又飞了,他妈的,又被撞飞了!
他的身体被撞飞在空中只是很短的时间,却足够他想起很多回忆:“长安小货车换成了东风平头柴,真是一次比一次动物凶猛啊。”
在县城的时候,他和邹蕾蕾骑着自行车离开棚户区的时候,便曾经被薛三儿的手下用车撞过。
无来由的回忆充斥着被撞的浑噩不知的易天行大脑。
他的身子在空中翻腾,眼光所触之处都以一种扭曲的形象呈现出来,不知怎的,他竟觉着在街边看见一个很熟悉的女孩儿身影,那身淡青色的运动服,那个蓝色的双肩书包……
开货车的杀手肯定没有估计到他撞上的目标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东风平头柴将易天行撞飞后,自己的前挡风玻璃也被反震之力震的粉碎,钢板更是被生生击出一个模糊人的形状。
不知道撞坏了什么回路,货车吱吱呀呀地滑行出了几十米也停了下来。
杀手司机跳下了汽车,双腿有些发软,看着那个被撞飞了的学生居然没有死,还在水泥地上动弹,不由傻了眼,忘了自己的首要任务应该是逃跑。
趴在地上的易天行摇了摇脑袋,拍掉自己头发里夹杂着的玻璃屑,很满意地发现自己的身躯没有出现变形。
然后皱眉,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沉,不然刚才怎么可能出现幻觉?
举首之后却是愕然,原来先前所见并不是幻觉——只见街旁一个穿着淡青色运动服的女孩正拼命捂着嘴看着自己,眼泪汪汪,一脸伤心欲绝的绝望神情。
邹蕾蕾第一次来到省城,便看见自己的那位被一辆东风平头柴油车撞的在半空中飞舞。
第十四章 漫长的一日(中)
在旁观人群惊讶的目光里,易天行从满地玻璃屑中爬起来。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街边上那个穿着淡青色运动服的女孩,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虽万千人,眼中只有你。
蕾蕾见到他“死而复生”,不由将捂住自己嘴的手掌垂了下来,脸上迅即闪过喜悦震惊的神情,却神经坚毅地没有上前——因为她看到了易天行的嘴唇动了一下——那种天生完美的默契让她虽然心中有大疑惑,却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而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邹蕾蕾同学,果然不愧是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蕾蕾妖妈。
易天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催动体内的真火命轮缓缓运行起来,坐禅三味经一运,一道充沛之极的天火被他逼至右手食指第二指节,将这段天火压缩成极小的颗粒。
他举手向天。
食指上的那粒天火骤然间大放光明,耀得省城二环路这个街头一片白炽,犹如一个小太阳出现在了这里!
看热闹的民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指光爆弹耀地啊哟之声连连,齐齐捂住眼睛背转了身去。
便是趁着这极短的时间,易天行右手轻轻一转,闷哼一声,道心一催,一拳凌空向身后击去。
在他身后十几米处呆呆站着的杀手,胸口像是被看不见的拳头击中,生生向内里凹陷下去,震出一蓬血花!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看热闹的民众们终于适应了那道强光对眼瞳的刺激,揉着眼睛重又将视线投入场内,却发现车祸事故现场躺着一名死尸,而先前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没有人注意到,街旁有一个女孩子也同时消失。
“刚才是车祸?”
“刚才我眼花了一下?”
“倒地下的就是被车撞伤的人?”
“货车司机呢?是逃跑了?”
“交通肇事逃逸,真是亏德性啊。”
……
……
看热闹的国人当面对着解释不明白的事情时,总是会习惯地按照惯常的经验给自己找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人人都在疑惑先前的强光,却没有人勇于将自己的疑惑先说出来,因为这不能解释,解释不通,如果说出来了,可能会被人耻笑你犯病。
于是省城多了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恶性案件,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多了许多独处时挠首不解的市民,却是没有人再去寻找那个少年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光猪皇帝游行队伍旁的小孩子一样有勇气。
离那个路口不远处的庄孝街上,一辆出租汽车正在向着省城的东北方向行驶。
“刚才我以为你死了。”蕾蕾看了一眼易天行,伸手帮他把被碎玻璃划破的衣裳勉强整理了下,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淡然些。
易天行微微笑着,看着女孩微红的双眼,知道这妮子就是这种性情,纵使关心的要死,这面上也不肯显出半分来。他自感动甜蜜,也不及多说闲话,自自然然地伸出双手,将她搂在了怀里。
香玉满怀,但香玉不干。
“别动手动脚的!”蕾蕾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推离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正偷笑开车的司机,脸上红成了三月里的桃花,淡淡粉粉,让人直想轻咬一口。
“只动了手,哪动脚?”易天行鼻端嗅着自己最爱的香气,人都有些飘飘然,哪里还顾得这多,死皮赖脸地缠了上去,双手绕过妮子的腰,紧紧抱着,抱着。
邹蕾蕾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
……
……
半晌后,她悄悄地将自己的双手也抱住了他。
“刚才我以为你死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脑袋斜斜*在易天行的肩上,眼泪刷的一声流了下来。
易天行闭着眼,嘴唇张了张,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嗅着自己心爱女子的体息,脸颊下意识地在蕾蕾的青丝旁摩擦着。
“不死不死,乖,别哭,只要你不发话,我永远不死。”
他赌咒似地重复说着,眼睛看着车外飞掠而过的冬树淡阳,美好风光。
…………………………………………………………………………………………
汽车到了归元寺门口,易天行抱着蕾蕾下了车,蕾蕾在他的怀里睡的很香,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着他的脖颈,死死不肯放手。
一脚踹开了禅房的木门,将蕾蕾放在了榻上,小心翼翼地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易天行才舒了一口气,对着身边一脸沉思的斌苦大师说道:“这是我老婆,今天这一天她的安全我交给你。”
话说的很淡,份量很重。
斌苦大师略一思忖,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怎么了?”
“看见我被车子撞飞,以为我死了,伤心过度,后来又见我活了过来,惊喜过度,心神太过激荡,又倔犟地忍了许久,精神损耗有些大,歇些时候应该就没有事情。”易天行满脸疼惜地看着蕾蕾露在被子外面的苍白脸庞。
“可怜的孩子。”斌苦大师双掌合什。
出了归元寺,蹲在寺门口的石阶上,易天行点了枝香烟,深深地拔了一口,烟雾向着青天缓缓爬升。一辆汽车以极快的速度开了过来,他咪着眼睛,用手指掐熄了剩下的半截香烟,放在手掌里。
公爵王轿车嘎吱一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上了车,接过袁野递过来的衣服换上,易天行将手掌里的半截烟头放进衣服口袋:“一天时间,一天的时间把这些事情了结了。”
袁野看了他一眼,从公爵王车里的小冰柜中摸了把手枪出来,插进了皮带里:“这么急?”
“嗯。”易天行拿起一张纸单子看着,“以前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慢慢玩,现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位来我身边了。我是男人,我得让她过安全无忧的生活。”
“早就说过你行事过于仁慈,这样会有后患。”相处数月,袁野了解了他的脾气,说话也不再似他初到省城时那般客气恭谨。
“杀人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但一个不杀,何以立威?”
易天行没有接他的话,反问道:“这单子上写的地址是对的?”
“没问题,绝对是这三个人。”
“这些人应该没这么大的魄力。”易天行不置可否,“有人在后面。三个头目我负责处理,你必须把薛三儿给我挖出来,我总觉得这事情背后有些问题。”
他咪起了眼睛:“似乎最近总有人在挑动着我的情绪,盼着我杀人……但我这人挺倔的,想我杀人?我偏要多想想。”
“知道了。”袁野吩咐司机停了车,下了车,早有另一辆汽车接着他远去。
易天行捏着手中的纸条下了车,看着对面那条街道,那条街上是新修的小区,还比较清静,他今天要抓回去的三个人,第一个就住在这里面。
五分钟之后,他提着一个满脸怒容却说不出话的秃顶老头回来了。
公爵王的司机以前一直跟着古老太爷,对于省城道上的人物很熟悉,一眼便认出来这位少爷手中小鸡似的人物,就是省城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林家的大老。
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将脸上的震惊表现出来。
易天行把那秃顶老头往车子里一塞,又看了一眼纸条,说了第二个地址。
公爵王汽车去了三个地方,省城道上合计谋杀易天行的三个主事人,都成了这汽车的“座下客”。
汽车开回了归元寺,寺里就又多了三个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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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并不愤怒,但显得有些急迫。”
周逸文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藤椅上,看着窗台边上那位美丽的少女。
“六处一直有人盯着他吧?难道没有阻拦他?”秦梓儿*在窗台边上,一双如白玉般的赤足轻轻在地毯上踩着。
“他动作太快了。”周逸文苦笑道:“他下午两点半出了归元寺,一个小时不到,便捉了三个流氓头子回了寺,真不知道这少年郎如此肆无忌惮是为什么,如果他把事情闹大了,六处不得不动手。”
“这是狮子在巡游自己的领地。”秦梓儿微微一笑,旋即眉头微蹙:“总觉着有些地方不是很对劲。宗思滥杀凡人,却忽然没了踪迹。
“你操这些心干嘛?”周逸文今天换了身夹克,唯一没换的是他肩头那枚不起眼的晾衣夹。他拍拍藤椅旁的行李箱,“马上你就要回山了,还不知道师傅会怎么惩罚你,何必操心那小子。”
秦梓儿细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下:“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你先前与那少年不是也战过数场?如果真有人在算计他,不是正合你意?”周逸文看似无心地说着,实际上却是试探。
“不用试我。”秦梓儿淡淡道:“实话讲给你听,我与易天行虽未明言,但确实有个协议,所以我不会看着别人算计他,至少在他答应帮我做的事情没做成之前。”
“难道……你想对付长老们?”周逸文难掩面上震惊。
“为什么不能?”秦梓儿笑了,清丽的脸上闪耀着自信的光采,“长老们逼着我父亲送命,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周逸文苦笑着摇摇头,心想现在修行门中的年轻人,像自己的小师妹还有那个蛮不讲理的易天行,真是自信到了极点。
房门这时候被推开了。
竹应叟握着那柄青莹的竹杖缓缓走了进来,周逸文也起身点头致礼。
“小公子,昨日感应到的动静已经查明。”
秦梓儿霍然回首。
“是清静天的联络方式,门下叛徒宗思此时便在那小屋里。”
竹应叟面无表情,像是在诉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周逸文眉尖皱了起来:“难道长老们准备入世?”
秦梓儿伸手将自己的长发拢到肩后,冷冷道:“还不至于,但既然长老们不顾门规准备入世,必须让他们吃痛一下,至少也延缓一下他们下山的时间。”
“怎么做?”
“让他们痛一下,让他们知道这世间的修行者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弱,让他们重新评估下山后的结果。”
“想抢我们浩然天的生意?”周逸文的眉梢也飞扬了起来,“我也有些手痒了,只是总不好当面和辈份高的可怕的长老们做对……”
“我们还有一个很强的少年啊。”秦梓儿说完这句话,神思有些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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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邢住的禅房里又多了三个人,刚好可以凑一桌麻将。
这四个人放在社会上,任谁都是跺一跺脚,街头狂震的人物,此时看向门口站着的易天行,眼神虽各有差异,相同的却只有一点。
恐惧!
他们被薛三儿挑唆着来对付这少年,自然会想到古家的反扑,于是藏的很深,身边保镖很多。
结果没想到被别人像在菜场拎小鸡儿一样,轻轻松松地就拎出来了。
实力上的差距,让众人很害怕。
“诸位都是老江湖,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蠢到受人挑拔。”易天行丢完这句话,便离了禅房。
“老林你也来啦?”先来一夜的老邢似乎有些享受半个主人的乐趣,招呼新来的三人坐下。
“杀猪邢你这废柴居然也在这儿?昨天道上都在传你被古家三少杀了。”黑道大老们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老邢叹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猪头,原来你们也和我差不多,是不是上了薛三儿那臭跛子的当?”
众人哀叹声渐起:“贪了,自己太贪了,以为老太爷在高阳养老,应该轮到我们风光才是。”
其实众人自己也有些迷惑于这件事情发生的突然,但首重面子的江湖人物宁肯将这种冲动归结于自己的恶念,而不肯稍加怀疑是不是被人影响——嗯,江湖恶人,恶是美德。
因为心中都有疑惑,所以不想再深谈这件事情。大佬们左右无事,开始交流起了业务。
“老邢,你用的什么?”
“十吨重的钢板,你知道我家做建筑的。”老邢摸摸自己半秃的脑袋。
“杀猪邢果然霸道!”全秃的老林赞叹道:“我们只想着用大货车撞,你的吨数级果然比我们强。”
“嘲笑老子胖?”老邢愤怒了。
“别吵了!咱们以后难道就住在这里?”另一人眼中煞劲儿渐起。
老邢冷笑一声,他昨夜还不是曾经试着逃跑,哪里知道这归元寺的后园竟似有鬼,怎么走也走不出去,那些和尚们看着老实,说不定是传说中的那种人物。
“你还想动手?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耻笑道。
忽然想到古家三少爷那种厉害,众人惊惧之色又起,面面相觑半晌后终于有人问道:“古三那身手……真不像人。”
“不错。”被易天行收买来当临时演员的叶相僧一身白衣飘飘,佛性十足地行进屋内,双掌合什悲天悯人道:“古师弟法号易行,天字辈,本不是人,乃是佛子转世。”
他的双掌渐渐散出光毫,将这禅房耀的温润一片。
见此神通,四位可怜的黑道大老目瞪口呆,对于易天行胡诌的身份哪敢不信?这才明白自己惹上了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那种后悔堪比府北河水,长年不绝。
“大师。”全秃的老林颤拌着声音问道:“弟子们知错,那今后难道……难道我们就得永远住在这里?”
龙套叶相僧微微一笑,又扮了式倩僧幽魂,双脚微微离地,随着一阵清风缓缓飘出禅房之外。
吓得脸色惨白的四位大佬听见还在房间里飘浮的一句话。
“一应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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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在斌苦大师的禅房外瞄了一眼,看见蕾蕾这丫头正睡的香,微微一笑,安心无比。
走出归元寺外,鹏飞工贸负责联络的人送上来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
“薛三儿没有找到。”
他看着归元寺门口那大大的竖匾,半晌无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下午,省城江湖一片混乱,古家的人开始进村扫荡,而同时失去了四位大佬的势力们显然无力应付,转眼间,以鲜血和烈火为代价,省城江湖的地图重新画了一遍,相信从这一个普通的冬日开始,省城再也没有什么势力可是威胁到某人的幸福。
但他依然开心不起来,薛三儿只是个小混混,虽然有狠气,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和智慧。
能够让省城几位大佬同时失了理性,冲动地对自己动手,易天行不相信这仅仅是贪念带来的恶障,而应该是有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在背后控制着,这让他略有些不安。
他回头望望归元寺里,极不雅地竖了竖中指。
“*,送一根妖毛给我都不干,你这师傅也恁小气!”
左方忽然有了真气流动的征兆,他霍然转身,看见自己身旁一颗树上的树皮渐渐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淡了下去,渐渐光滑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竹应叟最擅长的传讯之法,于是很戒备地走近。
渐渐光滑的树皮上青色淡浓相杂,混成了十几个娟秀的小字。
“文殊院,薛三,宗思,可能有神棍,小心。”
看完这些文字,易天行会心微笑,将手掌覆在树干上,片刻后那块树皮变黑,再也看不清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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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神棍?”竹应叟恭敬地问道,他以前常扮算命的人,这一问便显得有些意思。
“他自然明白。”秦梓儿眼瞳流光,这是她和易天行在宝通禅园佛塔上说过的话,易天行说过,清静天的长老和神棍差不多。
“宗思这叛徒似乎一直与长老们有联系,小公子最好不要掺杂其间。”
“我自有道理。”
“帮我拖住楼下的周师兄,不要让他影响易天行的行动。”秦梓儿缓缓坐下,捏着紫薇诀,一股淡淡的气息笼罩全身。
真兰弱柳弦双发,整栋小楼外的冬风渐渐疾了起来。
秦梓儿面前平空生出一株兰草一截柳枝,渐渐合二为一,融出一柄耀着寒光的小剑来,剑上气息燎烧,显非凡物。
“生命中重要的事物,是值得我们去守护的。”
她有些黯然地想着,漂亮的食指微微一颤,那柄光华隐现的小剑嗤的一声破窗而出,往省城文殊院方向的高高云天飞去。
第十五章 漫长的一日(续)
文殊院外。
文殊院里自然供奉的是文殊菩萨。传闻中这位菩萨大有来头,号称是无量诸佛母,一切菩萨师。其形如童子,身上染着光妙的紫金色,左手持一朵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至宝,象征无上智慧,右手执金刚宝剑,能斩群魔,断一切烦恼,而座下常骑狮子出入。
这一天里都像狮子一样疯狂看护自己领地的易天行看着山门,默默运转着坐禅三味经,忽然问道:“上有文殊宝光,下有金山高蔓。这文殊院是和镇江金山寺齐名的大庙,怎么上三天的人能躲在里面?”
他没有带手下,只是带着白衣飘飘的叶相僧。既然宗思躲在文殊院里,那么免不了要和庙里的和尚打交道,带着面相俊美的叶相僧,好比带着一位公关,自然会方便许多。
叶相僧一合什道:“文殊院金山寺,是旅游地,却不是修行处,名气自然是大的。”
这意思明白,旅游胜地,却不见得是佛法胜地,庙里的和尚不见得有识人的神通。
“叶相师兄说话太过锋利,不似清净之人,大家都是佛门弟子,何必?”易天行打趣着,也是想舒缓一下大战前紧张的情绪。
“此院是临济宗,本寺乃曹洞宗。”叶相僧淡淡道。
“原来如此。”易天行微笑道:“文殊菩萨有斩烦恼之利剑有无上智慧之青莲,没料到门下弟子没学会。”
最早被少年捉回归元寺当囚僧的老邢,家住在文武巷四十三号,背后便是这文殊院,如今几厢对照,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老邢是第一个出手的。想到对方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判断,他的神色显得凝重起来,缓缓向山门里行去。
此时已是傍晚,倦鸟归林,游人归家,残日归山。
门口的小沙弥拦了二位。
叶相僧上前说了几句,二人便被放了进去。入山门不远处便是三大士殿,易天行行过观音大士殿时,下意识侧头望去,只见殿角微翘,殿内竖着十几根大石,看着庄严莫名,不由心头一动。
与文殊院的主持打过照面后,二人便随意在寺内行走着,易天行缓缓运起心经,正将神识缓缓向外探去,便听着身旁的白衣叶相僧轻声合什道:“在说法堂里。”
他略一惊愕,心想叶相僧怎地比自己发现的还快?旋即想到叶相僧长年礼佛,一颗不动明心比自己要坚定许多,对心经的运用自然也要纯熟些。
在说法堂外,易天行也感应到了里面的力量。
那股有些感受不清,浑浊不明,似乎同时夹杂着许多种颜色的力量。
易天行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入目处便是一具死尸。
“薛三儿?”
薛三儿死的很惨,肢体被斩的七零八落,头颅滚在石阶下,身子成了不忍目睹的肉块。
鲜血染红了说法堂里的青石板,血肉模糊的肢体和法度森严的建筑形成一种很怪异的对比。
有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脸上有一道火燎痕迹的修士手握利剑,有些怪异地看着推门而入的这二人。
“宗思?”易天行缓缓抬起头来,唇角带着微笑,却像问一具尸体一样问着面前这人。
叶相僧微闭双目,合什轻声默祷往生极乐咒。
“不可能这么快。”宗思握着那把剑,有些神思恍惚,忽然间面色一变,不知为何瞳子里耀着妖异的光芒,“来便来吧,记着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香字出口,他忽然住了嘴,满脸的惘然,似乎先前那话不是自己说的。
“记得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这一句话便在说法堂的小小庭院里飘浮着,缭绕不绝,竟有些想绕梁玩三天的意思。
易天行微微皱眉,不知道这个人在玩什么把戏,却忽然感觉胸中一阵烦闷,随着那句话,一个“记”字入耳,自己的心脏便猛跳一下,一共十个字,心脏便猛跳了十下,直到“香”字渐渐散开,一切才重复平常。他深吸一口气,问道:
“想杀薛三儿灭口?老邢那些人都是被你指使薛三儿去唆使的?”
宗思此时额头上满是黄豆般的汗粒,似乎想到了某些极可怕的事情,忽然抬起头来阴恻说道:“对,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没想到我卖命到最后,还是被人卖了。”
他轻提手中仙剑,冷冷地望着易天行。
易天行淡漠地看着他,嘴唇忽然翘了下:“事情都是你整出来的,给我个我不知道的理由,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叶相僧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
宗思不敢放松,右手紧紧地握着仙剑,指节苍白着,半晌后才缓缓应道:“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看不惯你,加上……我很不喜欢小公子说起你时的神情,所以我要在小池塘边杀你。至于后来这些,一方面是我要报仇,我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拣破烂儿出身的臭小子,被赶出了山门!”
易天行打断他:“少扯蛋,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给我拣紧要的说。”
宗思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终于开口道:“清静天的长老要你死。”
“为什么?”
“不知道。”
“原来这样啊。”易天行叹了口气,右手空无一物地伸向前方,直直对着宗思,拇指和食指连成环,手掌像是握着一件什么东西。
宗思眼角一跳,捏了个防御的法诀,破口大骂道:“你不是说放过我?”
易天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给我的理由都是我知道的——没得好处,凭什么要放过你?”
叶相僧颂佛不已,暗赞护法手段卑鄙了得,眼角看着他虚握着空气的右手,不禁好奇这是什么手印?
易天行和手持利剑的宗思身间的空气中忽然散发出一丝焦糊的味道。便在这说法堂青石板与殿宇之间的空气中,一片枯叶飘落三人之间,却不知为何嗤嗤响着燃了起来。
宗思额头的汗不知为何全然干了。
易天行目光微垂,两脚随意站着,右手掌虚握为空圆中通。
空气中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浓,两个人身间的空气竟缓缓流动起来,就像是烈日下被灼烤着的柏油路面。
“绽!”
易天行轻轻说了一个字,无数微弱的朱红之光渐渐在空气中显现了出来,缓缓凝成一把天火之刀,而刀柄恰恰塞在他一直虚握着的手掌中——原来只是空手握刀,却不是手印。
耀着妖异红光的天火刀在空气中无由凝结,而宽约半米的夸张刀面却是横贯过了宗思的小腹,刀身弧线由粗砺渐趋细腻,一直在宗思的身后才拢成个极秀气的刀尖。
绽且现之!这把天火刀不是易天行体内火元所化,而是以无上心经在体外凝成,易天行得秦梓儿之助,如今体内三台七星斗法纯熟,道心与佛轮相依偎,渐渐显出强大的实力来。
所以天火刀一出现就是从宗思的身体里现出原表,等于说一个人的身体里忽然长出了一把大刀!
这把火刀斩断了宗思的身体!
一直全神防备的宗思脸上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腰腹间那道妖异朱红的刀面,喉中咯咯作响。
“不可能!”
“impossibleisnothing。”
易天行带着丝绅士的优雅回了他最后一句话,拇指轻轻一搓,天火刀像切原木的刀片一样将宗思的身躯一割为二。
宗思的上半身可怖地倒在地上,眼睛仍然睁的大大的,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易天行冷冷地看了这人的尸体两眼,右手的天火刀迅即散去,他手掌轻轻一握,数十道火星便轻飘飘地散了开去,落在了文殊院说法堂的青石地板上,天火一触即燃,不一刻,满地的血污和肉块,都化作了清静灰烬。
小庭院又重复往日幽静时光,只有叶相僧的往生咒还在柔和地飘荡着。
易天行闭目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抬步而上,手掌轻触那道花纹棂子,一推,便开门而入。
门内是一间小厅,厅内布置简单,看不出有人长期居住的痕迹,略有些奇怪提在文殊院里却供着三清的画像。
一气化三清,现在是用来骂人的话,但三清对于道门意味着什么,易天行比谁都清楚。
三清画像前有一个香炉,炉旁放着几柱香,一盒火柴,散发着微微的烟火气。
易天行信步走了过去,看也没看画像一眼,打了个响指,指头间冒出一道明黄火苗将香点着了,又恭恭敬敬插入炉中。
手指离开香的那一刹那。
他醒了过来!
……
……
“记得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先前宗思死前那句神神道道的话重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此时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三清画像,知道事情有大古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推门进来,为什么要去点这柱香,为什么会做出自己的神智都无法控制的事情。
他缓缓运起坐禅三味经,准备面临未知的危险。
香燃了起来,袅袅青烟渐上,渐渐凝成一张苍老的面容。
而远在省城另一角的小楼里,秦梓儿双目一睁,美丽的黑瞳里略现一丝担忧,右手食指在身前的半空中轻轻画着,又一次开始施术,却是无奈何徒然地叹了口气。
不怪她。
若有天神在九天云外俯看省城,便能发现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文殊院上空的云层里有一柄耀着寒芒的小剑正试图穿过云层往文殊院方向飞去。
而在它的身边,却有一个看着有些肥肿的红色鸟儿正以可怖的速度在拦截着。
一直遥遥在头顶跟着易天行的朱雀鸟长年在云层上飞舞,吓过倔傲的苍鹰,逗过南去的大雁,还曾经在喷气飞机的机翅上打过盹——可是苍鹰大雁这些禽类见着它便浑身发软,往云下摔去,飞机这事情老爹曾经有严令,不准瞎来,所以可怜的小朱雀一直很寂寞——今天,它终于在难得来客的云层上,发现了这柄可爱的小剑,而这小剑似并不怎么怕自己,所谓见猎心喜,哪里肯放过,挥着利爪,张着喷火之喙,与这柄灵剑进行着战斗机间的追逐,权当为了减肥而消食。
小灵剑画着无数道犀利的弧线,却是始终无法越过通灵朱雀的拦截,进不了云层,自然也就无法飞到文殊院,也就更不可能在易天行被那道声音引至房中时,飞到他的身边拦下他!
这可恶的、贪玩的、不知轻重的……天杀的朱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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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渐凝,苍老的面容像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村口曝日野叟,那张脸上双目闭着,皱纹如山川堆积。
易天行看着这张烟雾中的脸,轻轻吸了一口气,左手负在身后搭了个意桥,以心经护住心神。
“刚才你借宗思之口说的那句话,是很厉害的幻术,应该是道术当中的上清雷法变神诀。”
那张苍老的面容嘴唇有些怪异地微微张开,里面却看不到牙齿,只是无底的黑暗。
易天行有些微紧张,微咪着眼看着。
而这时,苍老面容脸上的那双眼睛却忽然睁开了!
易天行先前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嘴上,没有料到对方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睁开,略一失神……便被变神!
那双眼里的目光很柔和,像山间转弯时的小溪,流淌着却不暄闹,间拾野花一朵,气息清新。
易天行的目光一投向这双溪水般清澈的双眼,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是最纯粹的力量,这就是精神的力量。”
苍老的面容黑洞洞的嘴唇轻轻张合,说出了一句话。
易天行胸口如遭重击,心脏又像先前一样猛地跳动起来,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像水花般吐了出去!
他的鲜血不是白流的,血花直接喷在了那张苍老面容上,只听得嗤嗤一连串响声,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微一扭曲,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九天玄火的极度高温。
便是这一瞬,易天行神识稍一清明,正待扭头不看那对眼睛,却听着这可怕的苍老面容轻声说道:
“逐水而清,急急如律令!”
这声咒语一出,苍老面容上的那对魔眼中的内容又起了变化,一个个的小光点渐渐显出真实的面目,原来那是春日里迎风飞舞的柳絮,下一刻,柳絮渐渐幻化着,成了高阳县城夏初盛开的夹竹桃,那淡粉色的花朵是那样的诱人心神。秋风起了,落叶坠了,街道上自行车的影子渐行渐远,成了一个小黑点,这黑点转眼间却从天上落了下来,化为六角美丽的雪花,淡淡扬扬地洒在一座庙宇的上空……
转眼之间,这双眼中竟是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幻出无数美丽片段,叫人不忍远离。
即便是易天行也脱离不开,这所有的小片段便是他一生的经过,此时整个人的神识感觉一阵恍惚,仿佛自己极愿随着这美丽的景致远去,便是如此一动念,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向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里缓缓飘去!
叶相僧先前听着喊声便已冲了进来,见到这等古怪的情形自然不敢怠慢,一掌便往地上按了下去!
大手印落处,无数片碎地砖飞了起来,绕过易天行的身躯砸向那幅画着三清像的图画,但很怪异的,这些挟着锋利破风之声的砖片一入那张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便消失无踪,宛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相反,叶相僧下一刻却感觉着自己的身体被无数道劲风击中,唇角渗着鲜血缓缓瘫坐于地。
散坐于地,便盘散莲花!佛宗术法暂时无用,那便清心正意,以金刚经护法!
便似在同一时间,说法堂的这间小屋中同时响起了无数声颂佛之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粗豪之辈,有纤细之徒,而这无数道声音,全来自叶相僧犹自染着血污的唇里!
声音在小屋里来回往复,绝无中断颓让之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女童如此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老人如此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年青僧人诚意诚意说。
第十六章 漫长的一日(终)
佛音入耳。
易天行猛地一抬头,极艰难地呻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招,两枚如金莲般的天火便往那苍老面容的眼睛弹去。
火莲入目,却似泥牛入海。
苍老面容此时愈发静穆,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眼中幻着全不似人间能有的光彩。
易天行神识飘荡,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应该闭眼,于是强力闭眼,甚至连眼角都感觉有些痛了,却发现眼睛还是没有闭上,还是看着那双似乎带着魔力的双眼。
“那什么是虚妄呢?”
那张苍老面容似乎自问自答。
而易天行却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景象,先前的春华夏花秋实冬雪一瞬间不复存在,而是空蒙有如天际,缓缓上升,竟似看到了夕阳下的省城。
他有些失神地往那双眼中望去,便看见了天,看见了地,看见了这残阳血天,看见了这蚁行大地。
接着他随着那双眼越行越高,纵使叶相僧声声带血的金刚经咒文也拉不住他。
天之上是什么?
一片无静的虚空,黑色的背景上无数繁星亘古不变不闪。
那双眼中的景色渐行渐远,却忽然一头向下沉去,穿过稀薄的大气,穿过棉花般的云朵,穿过半空里的鸟群,而易天行的神识也随着这双眼行走着,渐渐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座大雪山,雪山极其巍峨雄壮,黑色的山体和纯白的积雪相映而险。
峰顶积雪常年不化,有三名修士正盘坐于雪中,大风一起,三人身上的积雪被吹拂而去,露出身上淡淡气息。
最正宗的道家仙气!
……
……
“回来,不要去,你不准去!”
归元寺的一间禅房内,一个女孩正躺在床上,她在睡梦中焦急地呼唤,一字一音都是那么地倔犟。倔犟的女孩眼角滑下一滴清泪,似乎非常担心。
从禅房外伸出一只耀着淡淡金光的巨手,轻轻替她揩拭掉这滴泪,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像在哄孩子一样哄着。
……
……
“回来!你这没用的无赖!”
省城另一处小楼内,秦梓儿面色愤怒,双手结的紫薇诀已经有些崩溃之势,半晌后,那张清丽苍白的脸颊上终于露出决然之色,唇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省城文殊院上空的那柄小灵剑似乎受了牵引,极愤怒地向着肥朱雀杀了过去!
而那天杀的愚蠢肥朱雀终于感觉到自己老爹出了什么问题,极不好意思地将身子一扭,让开了一条通道,让那柄小灵剑朝着文殊院飞去。
而它,在半空之中居然也能用红红的翅膀扇了自己的鸟脑袋一下,一声咕咕愤怒之叫,也随剑而去!
……
……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应虚妄,亦是虚妄!”
叶相僧抖着嘴唇喝出这句金刚经偈言,昏倒过去。
而本来像行尸走肉一样已经毫无气息的易天行的身体,这时候却抖了一下。
那柄真兰弱柳合二为一的灵剑已经穿过了厚厚的暮云,一头扎进了文殊院,从说法堂的殿宇上空尖啸而下,在小屋的顶上破开一道小洞,绕过易天行不能动弹的身体,杀向那张烟雾凝结而成的苍老面容!
耀着淡淡光芒的灵剑,一入烟雾却倏而不见。
下一刻,遥远的西域大雪山的上空,忽然一阵极古怪的纹动,生生破出一道黑暗幽深的空洞,而小灵剑就从这空洞里杀了出来!
易天行身体在省城的文殊院说法堂内,他的神识却在大雪山上飘荡着,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
那三位带着最正宗道家仙气的人物仍然安静地三角而坐。
只有中间那位修士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易天行便感觉心脏一阵剧抖,似乎觉着在哪里见过,半晌后才明白,原来这就是那张苍老面容的双眼!
意念一动,他便从浑然不知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心知不妙,一时却不知如何脱身。
睁开眼的那修士,看着扑面而来的小灵剑,淡淡说了句:“小公子的灵剑也来了。”
他空手一招,大雪山上风雪突然而来,卷起漫天粉雪。
雪止之时,他空手捏着那柄耀着淡淡光芒的小灵剑。
远在万里之外的秦梓儿也感应到了法宝被制,却是微微一笑,生生咽下喉间涌上来的鲜血,轻轻柔柔双掌一合,生生将道家紫薇诀在掌心拍碎。
省城里一双美丽的女孩手掌轻轻拍了一下。
万里外昆仑雪山上被那人捏着的小灵剑却爆了。
爆出万丈光芒,爆出五色异彩,爆出威势惊人的力量!
那三位莫测高深的人物终于坐不住,纷纷飘至半空躲避,而中间睁眼的那位,更是被碎剑震的衣衫破烂,面上血丝数条。
阵势一分,易天行飘荡在昆仑雪山上的神识终于体会到了身轻如燕的快感,心经暗诵。
“照见五蕴皆空!”
便是意念一动,神识却已万里,途间高山大河黄土绿原,便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他的神识已飞度关山,南越黄河,回到了省城文殊院的身体内。
“想走?”
那名正中的修士遥遥站在万里外的雪山上,对着苍穹里的那个黑色无底深渊怒喝道,双眼幽深往这边望来。
便是这一望,纵使神识已经回体的易天行,在文殊院说法堂内仍是一阵无由心悸。
少年郎感到了恐惧。
易天行知天乐命,有时候感到恐惧便会下意识地躲避,但今日看见这位浑身道家仙家的修士所产生的恐惧却让他有些愤怒。
他没有闭眼,仍然是固执地望向那道烟雾凝结而成的苍老面容,望向那双似乎包含着三千世界的眼瞳。
“星斗灿烂光芒如真!”
他强行催动着三台七星斗法,左手却是一捏手印,结了朵莲花,运起了不动根本手印,佛道双法相持,却有了异样的效果。
“左手常静,右手常动,一以慈悲,一以智慧。”
苍老面容的双瞳此时回复了道力,更显幽深。
文殊院内有一座大士殿,供的观音大士,先前易天行经过时,心头曾经无由一动,此时他召出了真言手印左手慈悲,右手智慧,却恰恰契合了文殊菩萨的心境。
文殊菩萨,左手持一朵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至宝,象征无上智慧,右手执金刚宝剑,能斩群魔,断一切烦恼——断世间一切烦恼,如此方是大慈悲!
易天行恍若无知无觉站在小屋苍老面容前,神识与万里之外的清静天修士做着最艰险的搏斗。
便在此时,小屋内异象迭出。
他左手微翘,无名指斜斜指天,如慧剑!
他右手微垂,大拇指微微捺地,绽金莲!
一团光晕在易天行身后渐渐升起,恍惚间能见宝剑煌煌,青莲朵朵,一尊大慈悲大智慧的菩萨像缓缓显了出来。菩萨像与身前无知无觉的易天行互有感应,小屋内佛光阵阵……
本来瘫软在地的叶相僧胸前的血渍渐渐化为几朵红梅染在他白色袈裟之上,而金刚经的咒语重又响了起来!
万里之外的大雪山上,三名道家仙气燎身的修士满脸凝重地看着苍穹上那道空间缝隙。
本是幽黑无底的缝隙深渊,此时射出了万丈金光!
三位修士感应到了那处的大慈悲,极有韵律地同时微微颌首,然后逐一像流水般闭上双眼,不敢直视,意欲退去。
文殊院内那道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也缓缓地闭上双眼。
……
……
“想走?”
这时候说出这句话的,却换作了省城里的易天行,他双手横掐午纹,眼中妖异光芒一闪,一声偈子喝了出去。
“者!”
九字真言大手印里的“者”字,代表复原,表现自由支配自己躯体和别人躯体的力量!
用佛言喝出,接下来却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出朱雀一法。
少年体内真火命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速运转着,那颗青莲似的道心也似乎受到了感染,疯狂地跳跃不停,不停撞击着命轮,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他体内的天火元气逼了出去。
一道如金如火的洪流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直上天际!
一声极清厉的啸叫,朱雀鸟自天而降,破屋而入,在易天行的头顶上,振翅欲飞未飞。
朱雀鸟在这道洪流中以火洗羽,瞬息间身体变得金光闪闪,一挥羽翼,双翼带着数米长的火焰,便往那个正在闭上眼睛的苍老面容面上飞去!
一入烟雾,便没了踪影。
万里之外,昆仑雪山之巅。
本来就弥漫着万丈金光的那道空间缝隙正在缓缓的缩小,一只奇异的火鸟却横生生地破空而入!
朱雀浑身喷着火焰,双翼一展,火焰喷涌而出直达十数丈,山顶积雪一触即融。
那三名修士断然想不到竟然除了神识,还能有实物从这道连接万里之外的省城文殊院通道中穿了过来!
不知为何,两名修士黯然叹了口气,一捏法决,身形逐渐消失无踪。
而那名一直与易天行神识纠缠着的修士却无法脱身,那宛若秋水的一张眼宁静地等待着朱雀的天临。
猝然间,火翼行天须臾即至,带着狰狞的杀意直直贯穿了中间那名修士的身体。
昆仑山顶,一阵极轻微的噼噼啪啪声音响了起来,那名修士脸上忽而露出大悟的神情,渐渐整个身体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越来越亮,渐至不可直视,最后化为一团虚无的白光。
朱雀鸟转眼间飞出两里之外,回过鸟首,毫无一丝情绪地看了这团白光一眼,喙尖轻轻吐出一声:
“咕咕。”
那团修士化作的白光骤然间暴开,片片碎裂,然后随着美丽的雪花淡淡扬扬地埋葬在了这万年积雪的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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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万里外昆仑山顶发生的事情,虽然仍然有些说不清楚心中复杂的感受,但易天行知道今天事情完了。
三位清静天的长老一死二遁,那道连接昆仑与省城文殊院的空间缝隙再也无人护持,渐渐变化成形状,不复初始的圆融模样,竟似有崩溃之险。
看着面前的烟雾渐渐飘散,少年又疲又乏又累又紧张,根本不知这条通道崩散会有什么可怕后果。
还好省城里有比他更高明的年轻人。
在省城吉祥天的那座小楼里,美丽的姑娘双手在身前的空中幻出无数手诀,一阵无名波动渐渐传了开去。
而万里外昆仑山顶本来被她一掌轻轻拍碎的小灵剑碎片,渐渐从厚厚的积雪中飘浮了起来,轻轻扬扬地往天穹飞去,一点一点地粘住了那道原本幽深此时佛光万丈的空间缝隙。
不知道这样补天补了多久,万里碧天终于一如水洗模样,再无一道疤痕。
而小楼里的秦梓儿面色一白,便往右侧缓缓倒了下去。
在说法堂里的易天行疾运心经,终于很勉强地将自己体内暴走的真火命轮平复下去,而一直默默在他身后若实若虚显现的文殊菩萨像也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屋空气,满室佛语。
就在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散去的最后一刻。
易天行从那双忽然显得很疲倦的双眼里感到了很多说不清楚的内容。
那双疲倦的双眼缓缓合拢,省城文殊院内易天行最后看到的场景,便是雪山之上的朱雀鸟忽然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之上!
然后那张三清画像渐渐化成粉末,消失无踪。
“笨鸟!”
他心神俱裂,对着空无一物的墙面唤出声来。
平静下来后的易天行神念一动,感觉到自己这鸟儿子似乎没什么事,只是一瞬间飞了万里路程,损耗有些大,累的睡着了。
不要问他为什么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反正知道就是知道,他和鸟儿子之间,从来都是这么莫名其妙。
今天险些被清静天的长老拘神,若早知精神的力量如此强大,他一定刻苦学习佛法道术,天天向上攀登天道高峰——至少也会弄明白,他和鸟儿子之间的状况。
后悔是以后再做的事情,他这时候觉得很累,非常累。
易天行望向莲花坐于地的叶相僧,眼光扫了一眼他袈裟上的点点红梅,大声叫唤道:“谢了啊,兄弟!”
叶相僧受伤不轻,说不出话来抗拒这种称谓,只好苦笑一下。
易天行又将头转过去,双眼静静地望着文殊院外的冬树之上,不知是在望在何方,他双唇微动,轻声道:“谢谢。”
说完两声必须要说的谢谢,他像个保龄球瓶一样砰地摔倒在了地上,砸烂了几块地面残存着的石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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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省城,不知怎么便随随便便走进了号称有法阵护持的归元寺后园。那一日,易天行被天袈裟里的一小片冰蚕衲压的是浑体寒冷,险些送命,最后醒来时,是在斌苦大师的禅房里,睁眼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大大的光头。
这次他醒过来的时候,很庆幸地发现,面前不是光头。
是蕾蕾的一头青丝。
“我又睡着了?”
“为什么要说又字?”蕾蕾眨着灵动的眼睛。
易天行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深深吸了口气。因为这妮子来了省城,他在外面打杀了一整日,却只有在这夜晚才来得及问一句话。
“你为什么来省城了?”
邹蕾蕾将手抽了出来,轻轻摸了摸他额上的发,满脸怜惜道:
“因为你在省城啊。”
……
……
少年男女手牵着手在归元寺安静的后园里漫步,今夜天上无月,园内显得幽暗无比,偶有夜风拂过,吹的冬日枯枝簌簌作响。走到湖边,那被老祖宗滋润过的铁莲依然倔犟地在严寒中生长着,湖心亭子显得更加廖落,亭那边便是茅舍。
易天行牵着邹蕾蕾的手,安安静静地湖面上的行廊走了过去,二人并没有说话。
走到了茅舍的面前。
“我爷爷死的早,家里一直没有什么亲人,这屋子里住的算是我师父,也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易天行侧头对她说道。
邹蕾蕾微微一笑:“住在庙里的师父……”忽然眉头一皱道:“为什么我感觉很亲切似的?我可以进去看望他老人家吗?”
易天行呵呵笑了起来,半晌后才停住,为难说道:“这个恐怕很难。”想到一时解释不清楚金刚伏魔圈的厉害,随口道:“而且这时候很晚了,明天再说。”
两个人在茅舍前的湖畔寻了块大石头坐下。
“你也看见了我在省城里的生活,很危险,很无聊。”易天行扯了根铁莲,下意识地纠缠在手腕上。
邹蕾蕾轻轻*在他的肩头:“今天你送我来这里后,又去了哪里?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睡梦中,总是感觉到很不安,觉得你身边有很多的危险。”
易天行一窒,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没事儿,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你的朱雀儿子呢?”
“在大雪山上玩,可能过些日子才能飞回来。”
“准备以后怎么过?”邹蕾蕾问道。
“不知道。”易天行叹了口气,“小时候有爷爷,爷爷死了之后,我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习惯了,但当时总有个目标,总想着今后要住大房子,娶好媳妇儿……”他看了蕾蕾一眼,“但来到省城后,环境变了,我的心思变得恍惚了,我不知道我以前所想要的,还能不能得到。”
邹蕾蕾轻轻把*在他肩头的脑袋动了动。
“蕾蕾,你这次能来见我,我非常开心,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个谜,今后不知还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真的很担心。”
“我不会说什么节烈女子要与你同生共死的鬼话,虽然你也明白,既然我来省城,那我们在县城里说的事情,我已经给出了答案。”
邹蕾蕾清丽的容颜在这一瞬间显出了最让易天行心折的坚毅,淡眉柔唇,仿佛圣洁无比。
“我只知道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而且今天你被车子撞飞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心痛,所以当时我就下了决心。”
“什么决心?”易天行有些期待,有些害怕。
“既然我要和你一起生活,那就要开开心心地生活。”邹蕾蕾回头看他,忽然欠着身子在他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若你死了,我答应你,也会开开心心地生活。”
易天行很感动,轻轻把她抱入怀里。
“谢谢。”
归元寺后园湖畔,一对小儿女依偎着,茅舍里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天上的雪花渐渐飘了下来,粉粉淡淡,就像是要为这繁杂的世间添上一笔纯洁的颜色。
叶相僧此时在禅房里回味着文殊院中说法堂里隐约见到的菩萨宝像,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雪花双手合什,一颗向佛之心前所未有的坚强。
斌苦大师白眉微拂,想着白日护法与神秘莫测的清静天长老那一场相隔万里的神识拼斗,忧心忡忡。
而在省城另一座小楼前,竹应叟提着一个大行李箱等候,秦梓儿缓缓从楼上下来,苍白的面容还留着内伤的痕迹。走到汽车旁边,她回头看了一眼从夜空里飘下的雪花,眼神却渐渐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别了,省城。”
这是省城江湖混乱血火的一日,这是佛道二宗死亡与生命纠缠重构的一日,这是重逢与别离的一日。
这是漫长的一日。
第十七章 入舍
——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光荣,所以要快乐得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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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蕾蕾去睡觉了,易天行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湖畔扔着石子玩,扔了会后,待湖里的过冬鱼儿都有些不堪其扰,终于开口问道:
“白天看见的那个修士确实很强啊。”
没有人回答,他还是宛如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精神的力量这么可怕,那道烟雾凝结成的脸,是什么样的法术呢?最开始用宗思的嘴诱我入局,用的是上清雷法变神诀,难怪宗思死之前的脸色那么奇怪,想来这可怜的家伙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诱饵了。但……那烟雾凝成的脸究竟是什么道术呢?”
“那张脸像是一条通道,可以从省城这里一直通到万里之外的昆仑山顶,破碎虚空?娘咧,这好像是老黄说过的很恐怖的功夫吧?难道清静天真这么厉害?”
“如果真这么厉害,我那鸟儿子怎么就把他干掉了呢?”他耸耸肩,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师傅,我今天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感觉着自己轻飘飘地忽然飘到了一座大雪山上,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易天行搓着两只手,有些大劫之后的紧张,“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东西,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归元寺里等着你的保护。”
仍然没有人回答。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和秦梓儿虽然没有明说过,但大家都明白,将来肯定要想办法弄清楚悬在他们上三天头上的那把利剑,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上三天要来杀你老人家,都是清静天的长老奉的上天令谕……”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雪花的夜空,“看来,天上的道门神仙一直记着你偷吃丹药,不肯罢手啊。”
茅舍依然一片安静。
“那我呢?我又是个什么东西?”易天行苦笑道:“如果说万物有始皆有终,事物的存在都有它自己的轨迹,我来到这个人世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像你说的,为了变得更高更快更强再强,最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再救你出去养老?……这归元寺的天袈裟大阵连你这史上最强大妖都破不了,我这小妖又能有什么用?”
“朱雀明明是道家的神兽,我为什么好像偏偏和道士们在斗气,为什么偏偏和光头和尚们的交情越来越好?”
“天上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他还不知道傍晚时分,与清静天长老的万里斗神,引出了文殊菩萨宝像,不然只怕更加迷惑……摸起一块石头,他犹豫了会儿,没有往湖里扔去,反手向后扔了出去。
一道凄厉的破风声响起,茅屋破了一个大洞。
金刚伏魔圈,果然没有物理防御的效果。
“天上的家伙轻易不会下来的,你操那些子心岂不混帐?”老祖宗终于受不了他的絮叨,开了金口。
易天行来了兴趣,嘻嘻笑着问道:“为什么神仙们轻易不会下来?”
“废话,现在这人间气息浑杂,哪有仙境来的安然自在,再者,三界自有秩序,像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仙气外漏的主儿,一不小心就抹平个九华山,喝光个鄱阳湖,随便动个小指头就要死多少人?”
“那您怎么在这儿?”
“唉……”屋里那位老祖宗难得的伤春悲秋了一把,“你我师徒二人,都是被放逐的。”
“放逐?”易天行眼睛一亮,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体打着旋,面对着茅舍。
“满门如此。”
易天行张大了嘴巴:“那我师公也是?就那个细皮嫩肉,轻声细语的家伙还会得罪大婶?”
……
……
“师傅疼我!”
大妖也有伤心时。
老祖宗尖声说完这句话,便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易天行黯然。
他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喜欢装傻充愣。一直明白自己这位师傅语焉不详的原因,所以一直也不曾真地追问过——这师傅也疼徒儿——当面对未名的将来时,知道的越多,其实也就越危险,若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不如且在这繁华且热闹的人世间打滚,便永远不会知道足够多的真相。
那天上的真相。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如果每个人都是造物主的恩宠,那便不应该有不一样的待遇,我明白,入世并不是修行,入世便是入世本身,便是感受,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前,我会认真感受每一天,师傅。”易天行对着茅舍那边轻声说道,然后跪下叩了个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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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蕾蕾便醒了过来,洗漱完毕后,才有些纳闷地找到易天行,轻声问道:“这庙里怎么会准备着牙刷毛巾?”
易天行自然不会和她说是自己让袁野派人买来的,在高阳县城里的那次坦白,他并没有坦白自己和古家的关系,想到这点,他一直有些头痛。
晨光熹微,还没有游人来,寺里正安静。他便领着蕾蕾在归元寺的前殿逛着,斌苦大师还找了个小沙弥来当专任导游。毕竟是旅游胜地,小姑娘又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好奇,特别是数罗汉的时候,分外认真,根本看不出来昨日受了大惊吓的样子。
归元寺数罗汉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本命罗汉,就是任意找一罗汉像,然后顺序往下数去,自己有多少岁,那便数多少个,最后找到的那个,便是自己的本命罗汉。
易天行不信这个,一直没有数过。
邹蕾蕾却是兴致勃勃地数着,黑发扎的小辫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摇摆。
“这是什么罗汉?”
易天行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是须达那尊者。”
“须达那尊者?”蕾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看来是个不出名的大和尚,不免有些失望。
易天行微笑道:“别看不出名,其实来头那是相……当的大亚。这位尊者是上古一个叫湿波国的地方的太子,他见到众生痛苦,所以将所有财产,甚至连自己的孩子和妻子都施舍给了穷人和老人,从而感动上天,使他全家团聚。”
邹蕾蕾没好气地一皱眉:“行善也就算了,居然连老婆小孩儿都送给人,这种没担当的男人,居然是我的本命罗汉,真没意思。”
易天行挠头无语,半晌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笑道:“你知道吗?这位尊者,可是佛祖的前世身啊。”
“这么没家庭责任感,就算是观音菩萨我也不做。”
邹蕾蕾忽然瞧见一直侍在旁边的小沙弥皱了皱眉,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有些不好意思。
易天行拉过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轻声说道:“满天都有神佛,相信我,没错的。”
在他二人身后,那尊脱胎漆塑的须达那尊者像浑身没在殿堂阴暗的遮蔽下,殿外林梢有风吹过,微微一动,阳光穿林透了过来,在罗汉像的嘴唇处打下斑驳的痕迹,显得这罗汉像似乎也在微微轻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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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归元寺,上午小情侣两个又去省大逛了逛,看了看荷花池,瞄了瞄飞机教学楼,吃了顿食堂里可以撬动地球的油条外加可以做为支点的硬包子,便去了易天行断断续续居住的旧六舍。
“老易带媳妇来视察了!”
一进旧六舍,早有眼尖的同学们高声呼喊起来,二四七里那几位哥们儿赶紧收拾好内裤臭袜子之类。
纵使蕾蕾同学神经大条,性子疏朗大方,但在一群看兄弟媳妇儿的男生面前,终于不敌,渐渐羞红了脸。
过了会儿,收到风声的何伟和胡云二人也杀了过来,见着易天行便是好一阵埋怨,说这么多天不见都死到哪儿去了?
这两个家伙最近来找易天行总找不到,却和易天行宿舍里的那几位混的熟络无比,黑龙江老大笑嘻嘻道:“今儿都到齐了,中午出去吃一顿吧。”
所有男生的眼睛开始放光。
胡云的眼睛一直在放光,当他偷瞄邹蕾蕾的时候。
易天行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将蕾蕾的手抓在手掌里,脸上还扮着云淡风轻。
中午的时候,易天行拍拍袁野送的卡,极豪迈的请大家伙去东门的小饭馆狂嘬了一顿。
垒成小山似的啤酒瓶子,见证了易妖的酒量,而满桌子都是满脸红光,浑身酒气的败将。
他正自豪迈,却发现打酒馆外面走来几个藏族学生。
“易?”为首的那个无比欣喜。
“纳木?”易天行也很喜欢这个藏族年青汉子。
于是又开始喝酒,白酒。直到易天行灌了一瓶诗仙太白,纳木才有些口齿不清地走了,走前还不停地叫唤着:“易,哪天去日喀则玩,我请你喝青稞酒,比这淡水来劲儿。”
易天行摆摆手。
他没觉着晕,肚子却有些胀。说起西藏,少年最初在高阳县城背地图的时候还真是有很大的兴趣,但来到省城后,知道这个世界上神神秘秘的事情太多,这藏上高原密宗喇嘛众多,那些活佛只怕也是极厉害的人物,这西藏之行,还是能免则免吧。
邹蕾蕾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他呵呵傻笑道:“没事儿,和可乐差不多。”
邹蕾蕾噗哧一笑:“倒忘了你不是人。”
这话一说,两个人神情却开始有些黯然,好在满桌尽是酒醉不知人事客,也没人注意到。
吃完饭后,好不容易等这些家伙的酒醒了一半,又吵嚷着要去唱歌。蕾蕾好不容易等考试完了来省城一趟,本想与易天行多独处些时候,但使了几次眼色,易天行却没有回应,反而微微笑道:“由他们吧,我待会儿和你说。”
唱歌的地方是一家小歌厅,极小的门脸做了些青青的假竹子,看着倒也雅致。那年月,省城唱歌极便宜,也不是按小时算,是按点歌的数目算,一首歌一块钱,当然,茶水要五元一杯。
年少多金之小易,自然毫不在意。
荧屏一亮,歌声一起。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张国荣深情款款地看着一众大男生,茶杯中的绿茶叶子缓缓飘浮着。
老板放的是告别演唱会的带子,喝高了的男生也就懒怠再换,反正这几首歌都是唱到能背的,便一首一首地接着吼下去,只不过张国荣有些沙沙的嗓音却被他们硬生生吼出几分摇滚的味道来。
第九首是爱慕。
易天行运起蛮力抢过麦来,转过身子,对着满脸愕然的蕾蕾,浓情化不开地哼哼:“爱慕!爱慕!达到疯癫……程……度……”
“厚脸皮!”蕾蕾轻声咕哝道,脸颊上桃花红满天。
坐在远处的胡云一脸落寞,何伟嘿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第十首是想你。
张国荣开始解衬衫扣子了,蕾蕾的眼睛再也不看易天行,满脸倾慕地盯着荧屏的那男子。
易天行也喜欢张国荣,所以微微笑着看着她看着他,还看着这场中的他们。
他分外珍惜这些目光所及的人们,因为不知道很多年后还能不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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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退学了。”
这是驱走所有灯泡后,走在观河公园里,易天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蕾蕾微微转头,目光中有些惊讶,迅而却化作了理解。
人生就这么几十年,能有一个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你所思所想的伴侣,无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易天行幸福地拥着女孩,略有些落寞说道:“我的人生终究和他们不一样,这些事情无法强求。如果还和他们在一起,我怕会给他们带去危险。”
“那我呢?你就不怕吗?”蕾蕾打趣道,黑晶般漂亮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我无法抵抗命运。”易天行看着她,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发端,感受着指触传来的柔顺,“而你就是我的命运。”
“别老这么俗套。”邹蕾蕾眼中尽是笑意望着他:“你以前也常说我的神经异于常人。”
“是啊,至少比许仙的胆子要大不少。”
“历史早就证明了,女性承担苦难和压力的能力总是比男人要强很多。”
“这就是为什么上天挑选了女人生孩子,而不是男人生孩子的原因。能者多劳?”易天行开始贫嘴。
邹蕾蕾也不善;“和女人相比,男人确实比较无能。”
易天行苦着脸:“认输,这两个字杀伤力太强。”
沿着那个唐代著名性服务者兼诗人兼可怜被抛弃者的坟墓走了两圈,看了看满园的竹海,两个人也觉得没了意思,便打算出去。路过竹棚搭成的茶馆时,看见里面的一桌桌麻将,易天行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又傻笑什么?”
“想起前些天在这里打麻将的事情了,那天赢了不少。”易天行傻笑着,脑子里想什么时候去问问袁野,在彪子那儿打的两百三十万的欠条收回来了多少钱,于是没注意自己这话露了马脚。
“你赌钱?”蕾蕾同学鼻尖一皱,山雨欲来。
易天行张目结舌半天,终于觉得这事不能再瞒自己的准媳妇儿了,赶紧支唔着把来省城后和古家的瓜葛都说了出来。
这故事自然是紧张有余,精彩不足,害得小姑娘家家在一旁听的攥拳咬牙,为他担心不少。
他有些害怕地轻声问道:“我没做错什么吧?”
“还成,至少你没有主动做坏事,别人惹上门来,你也没仗着自己的妖劲儿瞎打一通。但是……”
领导的但是往往意味着不妙的结论,易天行开始紧张起来。
“你是没做错,但问题是,打一开始,你就不该做。”
邹蕾蕾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道。
宛如大海航行的孤舟终于找到舵手,夜里划归的渔船看到了明灯,肥红鸟看见了老爹挥手,老祖宗一梦醒来归元寺成了废墟。
悟了,明白了,清楚了。
“对啊,我干嘛做呢?”他摸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笨,“不过已经做了,咱还是做好了再放手吧。”
这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你准备一直把那四个……”邹蕾蕾斟酌了一下用词,“……坏人一直关在归元寺里面吗?”
“都是手上沾过血的人物,放出去我不安心,何况四个凑一桌麻将也是好的。”易天行微微一笑。
“放了吧。”蕾蕾同学大慈大悲,但下一句话却发现慈悲不是原因。
“你抓了他们,如果有人想对你或者什么鹏飞工贸不利,仍然会动手,而且你把他们的头目抓了,那些底下的人动起来更无顾忌,有些本来就想上位的家伙,只怕反而会故意闹事,让你们杀了那四个……坏人。”
“超赞!”易天行翘起大拇指,“我也担心这个,所以一直让袁野暗中帮衬着那四个老家伙原本就指定的接班人。”
邹蕾蕾摇摇头:“何必呢?现在见过你厉害的人肯定就会最怕你,那归元寺里关着的那四个人自然就是最怕你的,放出去,他们自然会约束手下不敢向你惹事。不要以为人类都是有仇必报的,当遇见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时,自然也会臣服。如此一来,你落个清静,还落个好名声,最关键的是,这才会让省城那些黑社会老实下来。”
易天行满面疑惑,挠着头道:“你打哪儿来的这么些一套一套?”
邹蕾蕾白了他一眼:“我至少还是看过周润发演的那些江湖电影吧?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我看那个老太爷真是疯了,会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你管。”
易天行摇摇头笑了。
他心知肚明这些话肯定是斌苦大师转个弯让这姑娘说给自己听的。但既然是归元寺的面子,加上自家蕾蕾发了话……最关键的是,这些话确实有道理。
“那便放吧。不过得关一阵时间,让他们知道害怕。”
“随你,反正你知道我不是很愿意看见你搀和到这些事情里面。”蕾蕾俏皮地笑了。
观河公园外面便是府北河,易天行几月前便是在这里被秦梓儿打下河去,直到今时今日还记得河底的湍流险石,还有河畔的那些蔓蔓水草。
他微一失神,然后极好地控制住了,没有像刚才一样又感叹些什么,一转手拉着蕾蕾的手,指尖轻轻柔柔在她掌心上画着。
蕾蕾今天特别容易脸红,干咳了两声,打破尴尬问道:“你不上学了,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开书店。”易天行站在河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古家看中了一个年轻人,准备扶他一把,然后我就安安稳稳地过这一年。斌苦大师给我算过命,说一年以后,我又要碰见麻烦了。昨天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强大,为了很简单的活下去的理由,这一年里我必须给自己腾出时间来,系统地学些东西。”
“真是很老气的对白。”邹蕾蕾嗤之以鼻,“你四月份才满十七岁,别在这儿冒充孤独好不好?”
“没模仿绝望,就证明我心理素质够好,碰见那么些奇怪的事儿,到今天还没有精神崩溃,我觉得我和你的神经大条程度有的一拼。”易天行揶揄道。
邹蕾蕾挑挑眉尖儿,表示蔑视。
半晌后她轻声问道:“那我怎么办?”
易天行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沉默良久:“我希望你报的大学不要在省城。”
“你准备就在省城开书店?”蕾蕾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嗯,这里还有太多秘密要我去找一下。”易天行脑子里浮现出了归元寺,文殊院的重重殿宇,冬树淡林。
蕾蕾强颜笑道:“不要忘了,分离往往很能消磨热情的。”
易天行把她搂进怀里:“不怕,咱俩的热情就像一把火,点燃了整个沙漠……”
“恶心。”
“至于我考哪里的大学,我自己做主。”
“你向来独立自主,俺早知道你是新时代的女性。”
“你一个人在省城呆着,身边的压力还有那种和正常人不一样的生活,会让你不快乐,你要自己化解。”姑娘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易天行苦笑了下:“秘密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好奇的,权力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兴奋的,力量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依赖的——但好奇往往意味着危险,兴奋往往意味着迷失,依赖的结果却往往是失败——我现在就被这三种情绪困绕着,这些情绪就像一片黑暗无底的海,我在海面上浮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下去。”
“还是别想了。纵使是沉没……”蕾蕾叹了口气,幽幽然说道:“沉没,也要天天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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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归元寺中。
满寺的香火气无来由地让易天行心安不少,邹蕾蕾见他面上露出平和笑容,心中也是格外安慰。
斌苦大师又和叶相僧去开会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躲着易天行,虽然是行善事,毕竟教唆小女孩的罪名,在易天行的眼里可不轻。
寺里的僧人们望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恬静便只有尊重,自然他可以随便走着。
这么随便一走,便下意识地来到了后园,又来到了茅舍前的湖畔。
他抬头一愣,便听见蕾蕾在旁边好奇说道:“昨天晚上说不方便进去,那这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师傅老人家吗?”
“嗯……”易天行满脸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让这位内在气质坚强但体质娇弱的姑娘家去硬撞比城墙还结实的金刚伏魔圈吧?
他准备说实话:“我也只见过一面。师傅一直在茅舍里清修,这外面有一道镇心魔用的金刚伏魔大阵,寻常人是不让进的。”
“这样啊。”蕾蕾有些失望:“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师傅和我很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昨日她在梦中呼唤易天行的时候,老祖宗的金光佛手曾经像哄孩子一样安慰过她,或许就是这么一丝关联,让她感到格外亲近。
“拜一下吧。”
易天行微微笑道。
两个人便在湖畔,对着茅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女子进来拜,心诚些。”
湖面被这忽然传出的声音震的泛起涟漪,茅舍那处嗡嗡作响,就像是有钟声正要响起。
“师傅?”易天行嘴巴大到疑似脱臼,他是如何也不明白师傅怎么会在蕾蕾面前开那张金口,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让蕾蕾进茅舍。
怎么进?
邹蕾蕾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两眼,轻声说道:“那我进去了?你陪我一起吧。”
易天行心想:“我还不知道怎么进哩。”苦着脸挠挠头道:“师傅脾气不好,我见不着他。”
“你不进吗?那我一个人去。”贼大胆的邹蕾蕾对他的那位神秘师傅早就有了兴趣,加上一直感觉着亲切,自然也不害怕,面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少年郎茫然不知,转而心想自家师傅总不能害徒弟的媳妇,半晌后才极小心地说道:“那你试试?”
蕾蕾嘿嘿一笑,便往茅舍那边走去。她不明白伏魔金刚圈是什么东西,自然也不怎么害怕。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近茅舍,易天行就越来越紧张,生怕出现丫头头破血流的悲惨场面,心渐渐提到嗓子眼那里,终于忍不住喊道:“蕾蕾!”
蕾蕾回眸一笑嫣然:“怎么了?还是一起来?”
易天行忽然福至灵通,轻声说道:“你慢点儿走,见着师傅了不要害怕。”
纵使邹蕾蕾是神经比妖怪还要粗的奇异存在,纵使自己是师傅的徒儿,但若她发现自己的师傅便是传说中的那位,估计也要吓晕过去吧?
……
……
姑娘家轻快的脚步一会儿穿过了金刚伏魔圈的范围。
走上了台阶。
推开那扇很多年没有开过的木门。
进了茅舍。
淡青色的光圈现都没有现一下。
邹蕾蕾就这么轻松地进去了!
在外面看着的易天行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保持着雕像的姿式很久很久,直到身后传来斌苦老和尚的声音。
“护法日安,以前就说过,这茅舍,有的人进不去,有的人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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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VIP里四月一日写的,里面的一些文字送予一位并不认识的朋友,一位远离了的人物,以及看到这些文字的大家。
愿大家不论处于何等境况中,可以不必郁郁,必快乐。
第十八章 戒指
“谁能进,谁不能进?”易天行仍然没有从蕾蕾轻松进入茅舍的惊愕中醒过来。
“就像是一道小巷,瘦子能进,胖子不能进。”
斌苦大师稍一点拨,他便明白了,佛家大阵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身有异念或是真元的人物才进不去,一心纯妙的稚童却不在此属,难怪老祖宗以前说过,这茅舍是小和尚进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进不得。当时听着这话,还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才明白道理。看来蕾蕾的心思纯良,竟是连佛法大阵也能感觉到。
“那我的鸟儿子呢?”易天行好奇道:“它体内火元好似比我还要丰沛很多,它怎么说进就进了?”
“神兽气息纯正,便有如充斥世间之风息,一条巷子又怎么拦的住?”
“啊?难道说我的气息就是妖邪十足?”易天行翻了个白眼。
“十万个为什么在书店里面,别老问我。”斌苦和尚摸摸自己的迎风银眉,看上去还真有点儿仙佛之气,施施然走了。
“拜托,那本书我八岁就背完了。”
易天行摸摸脑袋,眼睛盯着茅舍那边,心里面有些紧张。他倒不会担心老祖宗会对蕾蕾如何,只是一直以为蕾蕾呆会儿会发出小姑娘特有的见到奇怪事物后的尖叫声,不料等了许久,茅舍里面还是安静如常——即便这丫头神经大条,也不至于沉稳成这样子吧?
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站在茅舍木门外数米远的地方,伸出手掌向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按去,只听得“嗡”的一声响,淡青色的金刚伏魔圈一现即隐,强浑无比的力量轻轻松松将他的手掌弹了回来。他咋舌想着:“这条小巷果然很窄啊。”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许久,茅舍的木门终于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邹蕾蕾满脸笑意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易天行迎了上去,柔声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师傅他老人家挺慈祥的。”
“慈祥?”易天行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邹蕾蕾疑惑道:“是啊,你怎么怪里怪气的?”
“没什么?”易天行赶紧一笑遮掩过去,眼角余光却发现蕾蕾的手指上戴着一个金晃晃的东西。那东西金光灿烂,将本来就有些黯淡的冬日一下比了下去,他下意识地一闭眼,问道:“什么玩意儿?”
“可不是玩意儿。”蕾蕾认真说道:“这是师傅给我的见面礼。”
“见面礼?”易天行贼兮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傅虽然脾气不咋嘀,做事有时候也比较糊涂,只识刚强不识融通,但几百年来有一个公认的大优点,那就是大方,“不知道这见面礼是什么宝贝。”
他把蕾蕾的手抬起来,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了,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所以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小巧的纯金戒指罢了,只是戒面上金光流通,显得格外漂亮,隐隐有些莫名的气息透了出来。
“喏,还有你一个,瞧你眼馋的。”邹蕾蕾往他手心放了一个冰凉的事物,易天行一看,和蕾蕾细长手指上戴的纯金戒指一模一样,只是形状显得略犷野一些。
“哟,还分男式女式……师傅,谢了。”他朝茅舍那边毫不恭敬地喊了声,就接了过来。接入手中才发现这戒指极轻,竟似捧着一捧清风,根本察觉不到重量,低声取笑道:“别是幻术变的吧,这么轻能有几克,师傅出手也恁寒酸了些。”
“哼。”茅舍里传来了一声极恚怒的声音。
易天行吐了吐舌头,正准备去哄哄老猴,便感觉自己手上一重,就像忽然一整座泰山压到了自己手上!
纵使他神力无敌,这时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泰山压的扑倒在地!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
他捧着纯金戒指的拳头整个的陷入了归元寺厚实的石板里,石板寸寸碎裂,而拳头因为握着那个重到可怕之极的戒指,竟仍然一寸一寸地往土地里陷了下去。
不一时,他整个右臂都被埋进了土里,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易天行的脸蛋儿贴着湿湿的泥地,感觉着自己的右臂像被一个火车头带着一样往地里钻,整个肩膀也快要陷下去,终于慌了,左手拍打着被昨日雪水打湿的地面,喊叫道:“认输认输,快饶了我。”
邹蕾蕾戴着那纯金戒指却没有什么异变,她不知道易天行这是怎么了,满脸惊愕地望着狗趴式跪在地上的少年。
老祖宗终于放过了这小子。
易天行吃力地把自己的右胳膊像拔萝卜一样从地下拔了起来,再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纯金戒指,眼神里却带了丝惧意,刚才的经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小小的戒指究竟有多重!
便在这时,老祖宗的声音轻轻传到他的脑海里。
“不是嫌轻吗?刚才那就是这……寒酸玩意儿的真正重量,你这贼货,不要就退契。”
“别啊。”易天行眉开眼笑,知道这肯定是宝贝,“哪有到手再还回去的道理……不过师傅啊,赠品也应该有说明书啊,这宝贝怎么玩的?”
老祖宗懒怠理他,随便说道:“给你媳妇儿保命用的,至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邹蕾蕾听不见老祖宗传到他识海里的声音,见他自言自语,不免有些奇怪,极可爱地插了句话:“师傅这是在商场买东西得的赠品吗?”
不知道老孙头这时候吐血了没有。
见茅舍里面安静了,这一对神经大条的青年男女便往园外走去,一面走着,易天行一面说笑道:“师傅还是挺有心的,居然见面送咱俩一人一个戒指,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蕾蕾极厉害地瞪了他一眼。
“你说师傅慈祥?”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难道这聪明的妮子没有看出来浑身长毛的神仙是哪位?
“是啊。”蕾蕾甜甜地笑了,眼中忽然绽出看见明星时的倾慕光芒,“师傅他老人家一身白衣,样子温纯极了,长发披肩,看着就不像尘世中人……嗯,就像古时候的书生?”
易天行呆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看我七十二变?”
……
……
后园里重复安静,未化尽的残雪在茅屋的顶上留白美丽,茅舍里有一位老僧撑着下颌发呆。
“这些不知好歹的后生,居然说我这宝贝儿是赠品……噫?邹丫头说的也对,这好象是那年我去老敖家里面得的赠品啊……”
省城火车站永远是人山人海,此时已是年末,虽然刚刚进入春运的步调,但南回北归的学子和辛苦了一年的农民兄弟们,已经把车站挤成了沙丁鱼罐头,昨夜的一场雪纷纷洒洒地落在站前广场上,让这些等待归家的人们更苦了一层。
易天行牵着蕾蕾的手,沿着边进了贵宾候车厅,所谓贵宾,也就是要多交十块钱的茶水钱罢了,里面的待遇可没有vip那么地道,不过好在人不是太多。
候车厅里正在放孙悦大姐的祝你平安,那时的孙大姐下巴不瘦,五官挺干净,看着讨人喜,那歌词儿也喜庆吉祥,所以一转眼就在九四年底大火了起来。
“路上小心,我过两天就回来。”易天行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偷偷抱了一下蕾蕾,他答应了她,今年在蕾蕾家吃团圆年饭。
“可惜鸟儿子不在,不然我就让你抱着它回家,那就安全了。”他轻轻叹道,心里有些记挂那个还在昆仑山上睡觉的小家伙。
“它多胖啊,我怕抱不动,不过说真的,这次来没看见它,感觉有些遗憾。”邹蕾蕾回答道。
“回去以后你把那个纯金戒指一直戴在手指上,不要取下来。”易天行微微皱眉,想到师傅既然郑重其事,那这戒指一定有古怪。
“知道了。”蕾蕾姑娘却以为这少年是想的甜蜜意思,有些羞涩地应了下来。
“火车上冷,把这件衣服带着。”易天行递了件粉红粉红的棉袄过去。
“这么可爱的颜色?”邹蕾蕾苦着脸皱了眉。
“谁叫你这么可爱。”易天行五分认真,五分戏谑。
姑娘假啐了她一口:“说正经事,你上午说的报考哪所学校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
“嗯?”易天行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
“我还是决定报省大。”蕾蕾的脸上浮现出清丽的光彩,“我知道你一直想过正常的生活,既然你没办法读完大学,那我来帮你读完。”
“……可我身边会比较危险。”易天行感动的结结巴巴。
“所以你要变强啊。”蕾蕾用手指尖轻轻戳着他的胸膛,“变到强大到足够保护我,要知道,这可是所有女生的梦想。”
易天行欢天喜地叹着气:“怎么和师傅老人家的要求一样?压力很大,压力很大亚。”
召唤旅客进站的喇叭响了起来,分离的时刻也到了。两个人没有太多的伤感,毕竟过几天又要见面,而且两人虽然没有明言,但心底都许了将来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的大愿望……
送蕾蕾上了火车,易天行转身便去了售票厅,他本来不想再麻烦鹏飞工贸的伙计们帮忙买票,想排队给自己买一张回高阳县城的火车票,哪料到售票大厅里竟是人山人海,肉肉相叠,亏他还是个有金刚不坏之身,龙象之力的家伙,也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后怕地苦笑了下,便往站外走去。
但只走了几十米,便发现今天自己的四周有些异常。
——因为没有票贩子上来问他要不要票。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原因,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奇怪,他缓缓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家伙。
从武当山下来后,他的实力一天比一天强,行事风格也越来越直接,连省城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敢直接逮回归元寺,这时候更不会疑心不前。他直直走到一个家伙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自然地问道:
“兄弟,你是干嘛的?”
像他这样没礼貌的问话,如果放在龙蛇混杂的火车站里,确实是有找打的嫌疑,但不知为何,那个人看见他走了过来,脸色一下就白了,等易天行轻轻拍他的肩膀时,吓得一腿软险些摔倒在地下。
易天行拉住他,皱眉道:“怎么回事儿?”
“我就是一卖票的,您别……”原来是个票贩子。
易天行气极反笑:“你说话别抖成不?既然是票贩子,为什么看见我了不来问我去哪儿?问我要不要票?”
这话问的是真没什么道理,哪有强逼着黄牛党做生意的人?
那票贩子也是无可奈何,求饶道:“您堂堂古家三少爷,何必为难咱们这些小的?您要去哪儿,不得有手下抢着送票?我也平时也就倒倒票,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妻儿无数,您就别放了我吧。”
“你认识我?”易天行真的有些诧异,像妻儿无数这种无逻辑话也就不去管它。
“省城里混的人,谁不认识您呢?”票贩子苦着脸道。他心里想着,就您最近在省城江湖的风头,咱们这些跑边路的,敢不认识您吗?何况江湖传说中,您一个人儿就把那些大佬们都不知道弄哪儿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现在江湖上乱成了一锅沸粥,谁不人人自危?上面的大哥怕死,早就给了照片,千叮咛万嘱咐,说看见你就得滚出五百米外去……我是没有跑到五百米外,那不是来不及嘛。
“名人的烦恼啊!”
易天行摸了摸脑袋感叹着,耸耸肩便往车站下的台阶走去。
这一动,原本在四周面色紧张的票贩子们都吓了一跳,在拥挤的人群里立马显出身形来。
他看见这场景,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您……这时候……有空吗?”
身后有人喊住了他,声音显得有些怯懦,有些紧张。他回过身来,发现不是先前的票贩子,而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男孩子梳了一个郭富城的“砍头”,眼睛里看着他露出几丝紧张,几丝无措,还有那么一丝极渺微的恨意。
易天行咪着眼睛,在这男孩子的脸上看了半晌,想起来这孩子是谁,这是老邢的儿子,那天夜里在文武街四十号的复式结构楼中想打自己一枪的小家伙。
“有空,你想说什么?”易天行摊摊手,有趣地看着这个孩子。
其实他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只不过这一点被他以及他身边的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忘记了。
火车站周围一直是老邢的地盘,什么倒票之类,都是他一手理着。但易天行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今天在火车站一露面,早就有人把他的行踪报了上去。只不过最近的省城江湖被他闹的不善,再也没人敢傻里傻气地冲上去,在江湖的传闻中,他已经成了独行超人……
老邢的儿子叫邢小林,在自己的父亲失踪之后便开始打理家里的生意。
两个人谈话的地方是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肯德基,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肯德基里面没有几个客人。
易天行啃了一口手里的鸡腿汉堡,咕哝道:“味道一般般。”
举手投足间心经一动,神识便微微探了出去,他感应着这家餐厅四周有许多气息不纯的人物,想来是这些道上的人物将客人们都吓走了。
邢小林有些拘谨地将大杯百事可乐递了过去。
易天行滋滋响着喝了一口,望着他,微笑道:“我不欺负小孩子,有什么话你就和我直接说吧,不过我劝你不要动手,我不想落个欺压妇孺的名声。”
邢小林面色一白,知道自己埋伏的人手被面前这位古家少爷发现了,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想起了那天夜里,面前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功夫把自己击倒在地的神奇,终于起身出了门口,不知道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还有些小争执。
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他,知道这孩子还是没有习惯江湖的生活,过了会儿便感觉到店外面的打手们都撤走了。
“我爸爸还活着吗?”邢小林坐回座位上,很紧张害怕地问到。
第十九章 相当失败的实验
“活的挺好。”易天行回答的很诚恳。
邢小林松了一大口气,不知怎地眼圈一红,赶紧低下头去用衣袖擦了擦脸,抬起头来鼓足勇气道:“古大哥,谢谢你。”
易天行眉头一挑:“你这是非观有问题,我这件事情是做的坏事,就算你爸爸想杀我,我抓住他之后也应该送到公安局去,而不应该自己关起来。你不用谢我,更不能谢我。”不知不觉间,他有了点儿好为人师的恶癖。
“我是谢谢你派人手来帮我。”邢小林喃喃道,“我爸被你……抓走后,原来的那些叔伯们不想着怎么救他,却开始要分我家的家产,都说我爸已经被你杀了。幸亏后来一位袁伯伯派人来说了话,我现在才能坐在这儿。”
易天行安静地听他说着,知道袁野按着自己的吩咐在做事,安下心来,这时候才发现蕾蕾转述的斌苦和尚的意见确实有几分道理,囚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继续。”他说道。
“古……少爷,您能放了我父亲吗?”邢小林满脸的期盼。
“不行。”易天行静静应道,“至少现在不行,杀人未遂也要关几天才能赎罪。”
“那你准备关多久?难道准备关他一辈子?”邢小林的声音大了起来,满脸通红,有些激动。
“激动是最没有用的情绪。至于关多久,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他回答的很平静。
“你不怕我报仇吗?”邢小林豁出去了。
易天行十指交插,静静看着面前的邢小林,半晌后才缓缓说道:“你又准备像那天晚上一样举起枪?”
邢小林想到当时的场景,一下子绝望了,然后听见易天行淡淡的声音。
“其实,我以前才真是个很嚣张的人,我指的是在县城的时候。后来来了省城,不知怎么,我心性变化了很多,可能是遇见了很多自己对付不了的人吧。我告诉你,如果要报仇,就一定要把自己变强,自己变强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逼着你改变心性了。”
这是他半年来的心绪感悟,不知为何却对着面前这小子说了出来。
而这小子当然听不明白,一脸惘然。
易天行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推到邢小林面前的桌上,想了想还是说了句:“没多久你就能见你父亲了,父慈子孝这种事情我最爱看,所以记得以后提醒你父亲多行善积德。”他指着天上,“要知道天上都有神佛看着的。”
神佛极有可能是只看热闹不做事的王八蛋,这句话他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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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处理一些杂事,却很意外地发现旧六舍下面停着一辆警车,路过的同学都在指指点点。
“请问你是易天行同学吗?”一名警察拦住了他。
他知道麻烦总会找上门来的,也不意外,看了看四周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道:“是我,有事情吗?”
“你这时候有没有空,我们有些事情想请你协助调查。”
“说地址,我呆会儿自己去,难道你准备让我再坐一次警车,这可是在学校,我还是要留张脸的。”易天行静静地看着他。
“成。”来找他的警察估计也知道他身份,没有为难。
易天行知道这时候不方便回宿舍了,干脆直接出了东门,买了几个葱油锅魁啃着,慢慢步行过了红瓦寺,在观河放映厅的对门上了公汽。
一路车中嘈杂,小易无话,公汽拐了几弯便沿着人民南路一路向北、向北……然后在省城公安局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易天行第一次来省城公安局,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表现在脸上。这是一幢四层楼房,前苏的风格看着有些厚实,门厅很幽静的感觉,进出的人们都很安静。
按先前那小警察留的地址,上了四楼,进了一间办公室,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潘局长。
易天行点头致意,然后不等招呼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潘局长喊我来办公室见面,不怕惹来议论?”
潘局长提起开水瓶,给他倒了一杯茶:“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有什么好怕的。”言语间很有些坦笃之风。
易天行笑了笑。
“我以前是从刑警干上来的,不习惯文字工作,说话直一些。干公安这么多年,见多了被你们这种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惨象,所以我一直很痛恨你们,如果换做五年前,你要是敢踏进这个门,我一定会喊人来把你铐住。”
潘局长给自己的大搪瓷缸搀水,易天行眼尖,看见这茶缸上残留着几个不大清楚了的红字: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留念。
“现在不铐了?”
“进了市局,开始坐办公室了,才知道事情永远比人想的更复杂,尤其是现在以法治国,什么都讲究证据,这才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易天行偏了偏脑袋:“您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你最近动静太大了。”潘局长坐到木桌后,举起大茶杯喝了一口,“上次见面便和你说过,违法的事情,你不要做。”
“知道。”易天行明白政府察觉到了省城江湖的风波,开始施压,“不过您那天晚上不该通知六处的人,这一点我不满意。”
潘局长发现面前这位学生不卑不亢,骨子里透着丝看淡一切的气量,不免有些疑惑,沉吟少许:“这世界毕竟是世俗的世界,一切都应该依法办事,虽然这次是那些流氓先向你动手,但你应该报案才对。”
“可能吗?”易天行哑笑失笑,“虽然这话刚才我还对一个小男孩儿说过。”
“最近江岸区连着出现了几宗命案,邢警大队报上来,应该都和你家有关系,你怎么解释?”潘局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
易天行暗底里请袁野查过这位局长的底细,知道这位真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的清官,隐隐也有些敬意,但看着他言语逼人,却也皱起了眉头。
“最近那个叫袁野的人,正领着一帮打手到处打压收人。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天在宝通禅院里你答应过我安份一些。”
“放心,我真的很想做一个守法良民。”
“你抓了四个大流氓头子不放,手下到处收地盘,还敢说自己没有野心?”潘局长逼问着他,语气渐渐厉害起来。
“什么野心?一统省城黑道?”易天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自己面前摇了摇:“老实和您说,一统天下我都没兴趣,何况是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潘局长看了他半天,也看不出这少年究竟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眉头微微皱拢,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古老头的亲孙子,何必做这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这是在试探。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您准备说什么?城东彪子前两天已经被法院判了无期,我能够帮忙的事情自然会帮忙,但如果要求的太多,我恐怕很难应承下来。”
“这是为社会,为百姓做事。”潘局长诚恳道,“你也知道小老百姓最希望什么,不就是安全宁和的生活吗?”
“我明白。”易天行点点头:“但这件事情我想过,黑道要洗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有社会,便有社会的阴暗面,那种生存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几千年,不是你我两个人就能解决的。”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好?”潘局长语意殷殷。
忽然间易天行觉得非常有趣,面前这位省城司法界的大人物和县城里那位老太爷一样,都在非常努力地尝试说服自己走一条他们认为正确的道路——虽然方向相反,但好象用心都是好的。
“就像你我都很痛恨的吸毒吧。”易天行想了想,举了个并不是很恰当的例子,“现在的我有能力把省城主要的来源全部断了,但是那些有毒瘾的人怎么办?终究又会有新的道路入货,而且价格会更高,市道会变得非常纷乱可怕。”
“见着自己痛恨的丑陋事物,难道不想办法去摧毁?”潘局长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怎也想不明白面前这少年想些什么。
“存在是一种痕迹,永远没有办法抹去,如果强行施为,只可能闹出更大的岔子。”
潘局长这时候已经不再视眼前的少年为不入眼的小流氓头子和归元寺的敲门砖,而是下意识地平等交流着。
“那你会怎么做?”
“控制,任何事物只要控制在一个度之内,那便是好的。”
“我提醒你,不要让我抓到你犯法的证据,即便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也一定会抓你。”潘局长盯着他的双眼,“省城有一万多名警察,我们打击犯罪,向来不遗余力。”
“如果这是真的,反而是我非常高兴看到的事情。”易天行诚心诚意回答道。
话既然已经说完了,便要告别。
告别之时,易天行主动伸出手去:“能握一下手吗?”
潘局长看着眼前这少年,明知道他就是省城眼下最大的黑道头子,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半点不良的气息,犹豫少许,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两只手轻轻一握便分开,易天行发现老潘右手食指上的老茧很厚,看样子果然不是常坐办公室的队伍。
“大年初一,我在归元寺等您。”
老潘给足了面子,小易也要还足面子。
潘局长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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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走下大楼,正要出省城公安局的大院,神识一动,下意识地往右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青人正笑咪咪看着自己,那笑容是那样的天真可爱,纵使是一个可恶的家伙却也让人无法生气。
今天的黑色中山装上没有别那个古怪的晾衣夹。
“周逸文,你们门里面是不是都流行穿黑色中山装?”易天行没好气道,前几天才和清静天的长老狠狠拼过一次,现在可怜的小朱雀还遗失在昆仑山顶,他自然没什么好话。
“比我想像当中态度要好很多。”周逸文走了过来,毫不避嫌地与他并肩走着。
“今天朗朗青天在上,暖暖冬日拂身,你不会这时候在大街上和我动手吧?”
“为什么要动手?”周逸文很惊讶的样子。
易天行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心里面更惊讶:“难道准备玩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俗套把戏?”
“本来你我就无恩无仇,何处去泯?”
“和你倒是无仇,但那天被你打的吐了一口血,烧烂了半片袖子,这事儿我可没忘,要知道秦梓儿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何况你们清静天的长老好像很想让我死。”易天行转过身来,有些兴趣地看着这个有张娃娃脸的浩然天高手,他虽然从秦梓儿在文殊院出手助己之事上推断出上三天里面自有倾扎,但终究对这位有些戒心。
“你把我打成猪头了,这笔帐怎么算?”周逸文苦笑道:“至于清静天的长老,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我们浩然天向来只遵国法,不依门规,这和我没什么关系。”
易天行第一次听说浩然天只遵国法,可以不听门规,好奇道:“难道秦梓儿的父亲命令你们做事也不行?”
“不行。”周逸文回答地斩钉截铁,“修行者本来就是超出世俗能力的存在,如果允许自行其事,这天下早就大乱了。我们浩然天本来就是帮助政府管理修行者的部门,当然要注意这种程序性的问题。”
“原来是这种说法。”在县城里听说上三天时总觉得神秘难测,如今才明白竟在内外均有约束法度,易天行不免有些愕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甘于双手将手上的力量献给政府,虽然这是一种比较良性的分权机制,可是能够下此决断,当时的主事人真是很有远见和智慧。”
听见他难得的表扬,周逸文又咧开嘴笑了:“当时的主事人,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小师妹的父亲,上三天如今名义上的门主大人。”
其实当时上三天门主秦临川甘于将手上力量交给政府,还有另外一个考虑,那便是可以让门上最精锐的年轻力量,可以不用接受清静天长老的掣肘,这一点,周逸文当然不会和易天行说的太清楚。
“没事儿我就先走了。”易天行没有太多闲聊的雅致。
“刚才和潘局说什么呢?”周大主任状似随意问道。
“不关你事。”易天行挑挑眉头,重又抬步往公共汽车站走去。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周逸文赶前几步,保持着和他并肩的速度,脸上重又挂起无害的笑容,“其实我是想问你件事情,大学生可以兼职吧?”
易天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随口回答道:“当然可以。”
“想不想到我们这儿来赚点儿外快?”
“嗯?”
“我新官上任,六处准备招点儿人手。”
如秦梓儿那天夜里对周逸文说过的一般,易天行是个顶怕麻烦的人,现在身上还挑着归元寺和鹏飞工贸两个担子,哪里会傻到被招安投诚,连连摆手:“免了吧。”
“抓妖怪很好玩的。”周逸文笑咪咪地诱惑他。
这句话倒真是引起了易天行一些好奇,毕竟他也是……一妖啊——却还没有真见过人世间的妖怪。
见他有些意动,周逸文赶紧说道:“六处可是个编外衙门,直属北京西山,一级的政府部门一般管不到我头上,我不知道你在老潘那里有什么麻烦,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只要你进了六处,我都可以给你担着。”
易天行暗自偷笑,心想和公安局铁面潘局有麻烦,那除了杀人放火还能有什么?
“我们虽然暂时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热衷拉我入伙。”
“我怕死啊。”周逸文认真说道,“虽然小师妹回山之后,我就是这省城修行者当中的第一高手,但谁知道将来的任务里面会遇见什么大妖怪。”
听见这第一高手四字,易天行抬起头来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周逸文一窒,半晌后讷讷道:“我们水平差不多。”
易天行不理他,又往前走去,丢下一句话:“实话说吧,如今这省城比我能打的估计也没什么人了。但我现在比秦梓儿还差相当一点点,你比我只差些微一点点,如果碰见你都对付不了的事情,找我估计也是白给。”这句话自然是没有把后园里那位计算在内。
忽然想到斌苦和尚说过的话,他微微皱眉又加了句:“不过如果真有什么麻烦,你去归元寺找我,这不是承诺,只是一种可能性。”
这是中国人几千年来提炼出的朴素生存原则:多个朋友,哪怕是互相利用的朋友,也比多个敌人强。
看着他上了五十一路公共汽车,周逸文微微笑了起来,只不过此时的笑容少了几分孩子气,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过了一会儿,一辆丰田轿车开了过来,副驾驶位的玻璃慢慢摇了下来,一个梳着小辫的小姑娘瞪着好奇的眼睛问道:“主任,那是谁啊?你陪他走了这么老远。”
“现在的省城第一高手。”周逸文平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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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警车的余波平息了没有,易天行没有回学校,而是回到了棕北小区。三天没有回这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他竟然有些想念,或许是潜意识里把这儿当作了家吧——就像高阳县城里的小黑屋一样。
取出钥匙进了门,倒了一大杯凉白开喝了,放杯子的时候,看到了手指上的那枚纯金戒指。
他皱了皱眉头,将戒指有些费力地褪了下来,举到眼前细细观看了半天,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上面金光流动,隐隐有气息渗出,只是这气息却察觉不到属性。
在床上盘了个单莲花,他微微闭眼,舌尖一抵上颚,神识渐渐松驰下来,心经经文在心中暗暗诵着,极小心地把神识往金戒指上送去。
这戒指肯定有古怪。小小的一枚金戒指竟然能将力气大的惊人的自己深深压进土里,可以想见究竟有多重,这种密度根本不可能是地球上存在的任何物质——法宝?可是神识在上面来回扫视了半天也没有感觉什么异常。
微一动念,体内的青青道心便飘浮起来,在圆润红泽的真火命轮间游荡,清清脆脆地撞击了一下,一道极细极艳的天火苗从他的右手食指指甲下吐了出来。接着他轻轻将燃着天火的手指放在柔软的眼球上轻轻揉动,再一睁眼时,便发现了这金戒指的异常。
这戒指在动!
不是整个在移动,而是金光潦绕间,那些组成戒指的细微金粒在缓缓流动!
易天行轻轻吸了一口气,唤了声:“大!”
戒指没反应。
“大!”
戒指还是安静地躺在他的手掌上。
“大大!”
他这话出口才一醒笑了出来,如今这年月,大大不值钱了,自然也没作用。
看着戒指总没出现期盼中的变化,他挠挠脑袋,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这戒指不是老祖宗的那宝贝?可除了那根棒子,哪还能找到这么重的家什?
在给自己念了几道清心咒之后,他还是肯定自己的判断,只是冥思苦想到底该怎么把这宝贝唤醒。传说中这东西可是能随意变形的好东西,一棒能开山劈海,今时今日落在自己手里已是极大的机缘,如果不会用,岂不是暴殄了天物?
恼火之下,于是乎棕北小区这间不起眼的两室一厅房子里不时响起古怪的话语。
“金箍开门!”
“金箍变身!”
“金箍棒,变形出发!”
“可里,可里,巴巴变!”
“燃烧吧!小棒棒!”
……
……
把所有能想到的动画片变身绝技口号都喊了一遍,他有些颓然地发现这枚戒指还是没有丝毫变化。本来按道理应该去归元寺请教自己的师傅大人,但师傅大人脾气暴燥,估计会嫌自己没用踢出门来?
忽然想到蕾蕾手指上也有一枚戒指,他撑颌细想,既然师傅说了这是给蕾蕾的保命玩意儿,那肯定不需要蕾蕾修炼什么技法,而是当危险来临时,这戒指自然会变成当年打死白肤骨感美人儿的棒子。
便是这么一自我解释,倒也死了心,只等着将来再和哪路对头杀的危险时,再看这戒指发威吧。他叹了口气,将戒指随意抛着上下玩着,一时兴起,还在手掌上绽了朵天火金莲来烤。
“熔了你试试!”
易天行胡作非为,却刚好应了这法宝使用的决窍。
如意之棒,便要如主人之意,老祖宗虽将这棒子以天大神通一分为二,分赠这小两口,但只是在茅舍里以佛光灌顶,让那半截棒子也就是那枚戒指认了邹蕾蕾为主,易天行这小子便没这造化。
之所以一直唤不动,便是没有认主的原因,如何能如他的意?
而他这真火一烤,却是应了他的本命属火,极巧地将自己的气息镀到了戒指上面。
少年此时尤自不知,掌中妖火焚戒,还在像烤鸡翅一样地玩着。
“变回六千多斤重,俺家把你熔了卖给国家金库,那就发达了!”
下意识地一句贫嘴,却换来了接下来一声巨响和一连串的惨叫。
幸亏易天行住的是二楼,而那天晚上楼下刚好没人。
下一刻,便看见易天行正像上午在归元寺后园中一样,右臂深深地扎进了地中,惨白的脸颊与水泥地面进行着亲密接触,不停狂呼着:“轻!轻!轻!轻!乖……快轻!”
第二天的新闻里报道了一件事情:本市棕北小区昨夜发生一起楼房质量事故,该居民楼在昨夜无缘无故破了一个大洞,这个洞从楼上直贯楼下,钢筋都断了……
其实当天采访的记者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洞最后会深深地陷入地基里,而且赫然刚刚好是一个人手臂的粗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