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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章 斩首(终)

    菩萨指间柔弱的青莲抵在易天行的眉心,神通疾出,将他体内的菩提心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左掌喷出的天火顿时弱了下来,菩萨宝身之上的火苗也顿时被无上的神通压灭,只留下一些焦灼残痕。

    易天行的惊恐便是这椿事情,他自己最厉害的天火,仍然需要用自己的菩提心催发,而自己的菩提心境界,终究还是比势至菩萨差上……那么一点点。

    势至菩萨幽蓝双眸里异光一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重重拍击在了易天行的胸口。

    又是一阵巨响之后,荒漠行星上那个深洞顿时被这一掌之力,扩成了宽约数十公里的大坑!

    易天行骨断筋折,却又在电光火石间肌肉重生,骨节重续,回复本身,只是浑身是血躺在坑里燃烧,看着无比狼狈。强大的六动之力正不停地在他身体内肆虐,绞杀着他的本命真元,还有那颗本来与身体融成一物,此时却又被势至菩萨生生逼了出来的菩提心。

    淡青色的菩萨心在六动之威中,不停颤荡,随时有可能破灭。

    而当菩提心破灭的时候,便是易天行被打散法身,空留无识佛性的那一刻。

    ……

    ……

    易天行却笑了,双手合于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轻纠,食指微微向天如剑立,结了个不动根本印。不动如山,不动如星,不动如这宇宙。

    他唇角流着火血,笑容无比狞然。紧接着一声厉啸,却没有举棍打过去,反而是双手各结了一个佛家真言手印,口中迸破二字:“哞,嘛!”

    二字一出,双手以大手印按下,驱邪宁意,往身旁的大地击了下去,如同插豆腐一般插入坚硬地岩石中。紧接着他整个人也躺了下去,将自己的后背贴在宽广的大地。

    大地开始震动,开始跃起。开始落下,远处的黄沙飞舞而升,于高空之上形成大旋,猛烈地转动着,不知是何处来地洪烈能量,将让这个巨大的行星都开始颤栗起来。

    相反,势至菩萨眼中精光一现。却发现掌下的易天行体内菩提心竟渐渐的稳了下来,不再是转眼即灭的危险模样,心生微疑,不由将目光投向易天行的脸上。

    易天行面部不停地抽搐,承受天地六动之力,不停骨折,不停愈合,虽不立死,却是始终徘徊在欲死能与痛不欲死这两种可怕境地的夹隙中。恐怖的滋味……带着一丝微微血腥味,冲击着他的心神,想让他放弃抵抗。

    但如此痛苦的境地。他依然不能放弃,因为有希望。

    因为他此时在做一座桥——一座势至菩萨与行星之间地桥梁——将势至菩萨由天地六动中获得的无上力量,全数赠还予这默然无语地大地。

    得之天地间,归之天地间。

    饶是如此,易天行依然很危险,就像是一座石桥上不停地通过载重数百吨的货车,随时有桥塌之险。眼前,就只有看是自己这座桥先塌,还是看这些货车全部开完,看势至菩萨取自天地的力量,是是有枯竭的那一时。

    而很妙的是,战斗进行到此时,情势也不容许势至菩萨这时候断然不敢放手,因为他的护身清光已经出现了裂缝,若再让易天行缓过劲来,再一通金棍猛砸,只怕菩萨也会变成肉泥。

    ……

    ……

    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易天行便已经算准了这个行星地方向,刻意引势至菩萨来此,然后用这个愚笨的法子,妄图耗干势至菩萨的神通。

    大境界之人之间的差距虽然只有一点,但便很难应对,所以他只有想些笨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但那种恐怖的巨痛却让易天行感受过了一万年,但他依然双手插在地中,双眼毫无表情地盯着势至菩萨,金棍飘在身旁空中,等着菩萨力竭的那一刻。

    “你错了。”势至菩萨柔柔说道:“一心即天地,我手中六动之力,却是这天地赋予我,却是我心赋予我身。”

    手掌上加附的天地六动更加恐怖地冲入易天行的身体。整个行星上的土地沙砾都开始跳动,似乎得到了某种生命一般,欢喜雀跃,无比震奋。

    易天行地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悲伤,眼神也有些焕散,似乎准备放弃。便是眼神的一丝焕散,似乎让大势至菩萨有些大意,以为易天行即将不支,咯喇一声,将自己的手掌生生压进了易天行地胸膛里,虽然易天行的身躯依然在不停修复着,却无法将这只手掌推出去。

    他却没有注意到易天行的双手正在身边的沙尘里不停掐着,如同清烟一般快速地运行,大拇指的指尖柔柔搓着无名指的午纹,如同小舟一般在势至菩萨六动威能中飘浮着的菩提心骤然一缩,本有些焕散的神识却是无来由地清亮起来,一道符文凭借纯净的神识念了起来。

    “上临朱雀!”

    这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法!

    ……

    ……

    天空中一阵凤鸣,这凤却是野凤戾凤,挟杂着无穷的杀意和怨毒。

    一对火云大翅从天而降,猛地盖在了势至菩萨那略显瘦弱的后背上!

    易朱这凶鹏是什么样的人物,大势至菩萨自然清楚。所以断没有单顾着追杀易天行,而将这鸟置之不理地道理,只是此处离开先前宇宙中的战场已有数十万公里,即便易朱一翅九万里。也总要花些时间才到赶来救易天行。而以大势至菩萨的神通境界,绝对有把握在这段时间内,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但他忘记一件事情:那便是易天行与易朱地父子身份,他们本来都是同源而生,同是劫初那蓬火中撷取的精灵,其魄为魂,其精为鸟……所以当易天行使出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时,易朱化身为火凤,倏忽间便出现在这个荒芜的行星之上。

    比一刹那更短的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

    ……

    看着无穷的天火笼罩着大势至菩萨已经显出颓像的护体宝光。忍受了数时天地巨动之痛苦的易天行,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事情总是这样的无趣。笑意才在唇角绽开,却又变作了苦意。

    而大势至菩萨那幽蓝地双眸却清亮了起来,就像是两潭幽深不见底的碧潭。然后他头顶那个一直幽暗无光地宝瓶亮了。

    无穷的吸力从宝瓶口处探了出来,空气,沙石,一切的一切,都被那黑洞似的佛家至宝吸了进去。行星的大坑中。刚刚化作火凤的小易朱根本不及反应,嗤溜一声便被吸入宝瓶之中!

    易天行张大了嘴,显得无比惊愕,面上表情无比痛苦,眼神无比哀伤,似乎知道自己的崽儿再也无法从那个坚不可摧地宝瓶里跑出来,今世再见无望,所以大嘴一张,挑起唇角。欲哭无泪,空留一口白色牙齿表示心神无尽的空白。

    大势至菩萨刻意装作中计,随易天行来此行星。却一直隐忍不发,将自己最强悍的神通留在了最后,直待易朱化凤而至偷袭时,才反偷袭成功,一举将这凶鹏恶凤吸入宝瓶之中。

    如此心思缜密,瞬息之间料敌定计,果然不愧是西天净土帐前第一红牌打手,第一阴寒杀手。可惜大势至菩萨没有听过邹蕾蕾在威尼斯那个船儿上的夜语,不然他一定会发现一丝不妥。当时邹蕾蕾娇媚说道,自家这男人,但凡挑起唇角时,便是满心欢愉,露出满口白牙时,那便是拿定主意要做什么事情。当此危机关头,易天行还有心思欢愉,还要拿定主意做什么事情,那一定是对于大势至菩萨来说,相当不妙的事情。

    易天行大张着嘴,一个黑忽忽的物事,从嘴里喷了出去。

    此时的宝瓶口还在不停吸纳着四周散落的火元,所以将这物事也吸了进去。

    ……

    ……

    易天行遥遥用摇荡不安的神识缀住那个黑色物事,直待黑物缩小,将要进入瓶口之时,才双目猛睁,用神识渡入那物之中,在省城归元寺后圆茅舍里改造了十几天地核弹击发装置,终于响了。

    一声闷响。

    一道闪光。

    一颗氢弹在大势至菩萨的头顶瓶口爆炸。

    一根金刀在大势至菩萨的胸腹口划过。

    那个恐怖地爆炸声,却异常神妙地在宝瓶口化作了一声闷响,恐怖的冲击波将大势至菩萨的宝身炸的变成一枚子弹,深深地打进了地底,只是随着大势至菩萨的身体下堕,大地无由而开,空气无由而空,光线无由而折,声音无由而逝,他终于凭借着自身的神通,化解了这冲击波的力量,一动天地六动,天地六动己身不动,这枚氢弹能让他动的如此狼狈,已是很不寻常。

    但爆炸所带来的高温却是大势至菩萨无法化解的,层层护体清光在一瞬之间运至了头顶,与这枚人间利器的能量同归于尽。

    失了清光,易天行手中的金刀斩下,菩萨的鲜血猛地洒了出来,紧接着大坑底出现了一个深洞,没了大势至的身影。

    易天行想了不想,脚下云丝一缠,便往那洞里跳了下去。

    大坑上方。一朵狞恶的,略微有些变形地蘑菇云开始缓缓的升起。

    越往洞里去,易天行越是心惊,不是惊讶于这洞的深度。而是惊讶于,在那核弹爆炸的瞬间,大势至菩萨竟然能在这样细微地时间片段里,将核弹往下的冲击冲化作一道笔直的力量,往下冲去,反而躲过了自己筹谋已久的惊天一刀。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与大势至菩萨虽没有几句言语,但各自凭着无上的神通与缜密的心思,互施诡谋。最先前,易天行佯作不敌。退至行星,想借行星天地之力。以自身金刚之身为桥,金棍为胁,妄图耗干大势至菩萨的神通。不料大势至菩萨早已瞧出,反而刻意留力,不谋一举狙杀,反而想将易朱引至此处,一同杀之。

    紧接着。易天行召朱雀临体偷袭,大势至菩萨早有准备,大开宝瓶之口,吸入易朱,到这个时候,似乎在算筹之上,还是大势至菩萨占了绝对的上风。

    但谁也想不到易天行还有后手,借宝瓶吸纳之力,爆出核弹偷袭。成功地近距离爆炸,抵销了大势至菩萨境界无比的护身清光……

    不知道这两位强者,还有什么阴谋没有。

    ……

    ……

    大势至菩萨脚底的洞……居然一直穿过了整个行星。到了另一边地宇宙之中!

    易天行满心寒意地冲出洞口,举棍朝着那个快要湮灭在空间里的菩萨宝像砸去。偏此时,大势至菩萨面色一白,似乎又遭到某种重击,极勉强地一扭身,躲过这一棍。

    被这一扰,本来正渐渐淡了的宝像,重新浮现在宇宙之中,只见他头顶的宝瓶此时瓶口已染焦黑之色,但令易天行肝胆欲裂的是,那瓶儿的形状却是完好无比,似乎没有一丝破裂。

    居然一枚核弹的冲击波都炸不裂。

    这……他娘的是什么瓶子?

    但宝瓶受损也极严重,而且很奇怪地是,核弹留下的高温将这瓶子烧成了通红的颜色后,此时却没有冷却下来,反而越来越红,然后转白,发出炽白的光芒,像是里面正有人在不停地高温煅烧着。

    大势至菩萨看着易天行道:“原来你是刻意让我收了鹏儿。”

    易天行冷冷看了他一眼,却根本不会废语,身子一拧,瞬息间棍影重重,从四面八方笼了过去,将大势至菩萨罩在棍影之中。

    大势至菩萨此时再无护体清光,断敢硬接这煞天的棍儿,只是仗着自己精妙的神通,诡绝的速度,在广阔的空间里飘飘摇摇,避着棍影,间或有避不开之时,便用手中无花青莲柔柔一拔,便将万钧棍头拔偏少许。

    易天行知道,双方的速度此时都起来了,这时候再用核弹去炸,就等于是用鞭炮炸蚊子,基本上没有可能。

    宝瓶越来越热,很明显,里面地易朱小朋友,正在很努力地玩火。大势至菩萨的面色却是越来越白,幽蓝的眼瞳显得越来越深,这宝瓶乃是他地本命宝物,与他体内菩提心遥遥相应,宝瓶伤,则己身伤,所以在天火的烧蚀之下,菩萨飘渺的身形也终于显得凝滞了起来。

    一直保持着风度厮杀的大势至,终于冷了下来,幽幽道:“莫非你以为这天火便能毁了我的宝瓶?”

    “不能。”易天行终于开口答话,微微笑着,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看着大势至菩萨,手中握着棍儿,似乎不急于上前,“在人间山谷中,就知道高温很难炼化你这瓶子,这瓶子似乎是佛陀传给你的。”

    大势至菩萨知道他是在借言语凝神,马上便会有雷霆一击,不由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震荡,一阵空间扭曲,从他的体内幻出数个光影。

    每个光影都头顶宝瓶,身着广袖大袍,轻拈青莲,宛如大势至菩萨再生。

    易天行瞳中金光一闪,阴声道:“老子也有火眼金睛,你这虚像难道也想骗我?”

    “只是阻你,待我将鹏儿收服后。你我再来杀过无妨。”大势至菩萨微微一笑,与那些分身妙影迭加在了一处,隐隐不知方位。

    易天行反而不急了,冷声笑道:“你不奇怪吗?明知道我家的天火烧不垮你地瓶子。为什么我还让易朱钻进你的瓶子里去?”

    大势至菩萨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眸中蓝光一闪,同时,几个虚像的蓝眸也同时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一椿很要紧的事情。便在此时,高温无比,通红渐白地宝瓶忽然间冷了下来。

    不是缓缓的降温,而是急剧的降温,从数百万度的高温,瞬息间降的比这宇宙深处的温度还要低上许多。

    ……

    ……

    咯的一声脆响。

    宝瓶最细的瓶颈之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里面隐隐有寒气渗出。

    又是一声脆响,紧接着。脆响之声不停,宝瓶颈部光滑的瓶面上,裂痕越来越多,开始还像是蛛网,后来便像是人间干涸已久的土地,最后更是变作了粗砺地布面一般。

    最后一声脆响起。

    一双盖天之翼由宝瓶中伸出,生生从瓶颈处伸了出来!

    无数片碎片飞溅。宝瓶由瓶颈处破开,露出里面已经被冻成冰块的内壁,看着无比狼籍。

    大势至菩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小易朱一振双翅,化作流光,飞离菩萨身边,双翅再展,面色冷俊,似乎没受什么伤,只是从九四年起。一直长在他额头上地那丝银发,却不知为何无翼而飞,消失无踪。

    “热帐冷缩。”易天行看着重伤后的大势至菩萨。冷冷笑道:“你只是菩萨,不是佛祖,终究还是要被这空间里的规则管着,虽然是最低级的那种。”

    原来是归元寺天袈裟大阵上的冰雪衲起了作用,也就是易朱头上的那丝银发。

    如果只是高温,或是严寒,都不可能破损大势至菩萨的本命法器。但很凑巧地是,小易朱身具天火之热,又在归元寺后圆被老猴亲手种上天袈裟的冰雪衲一块。一是劫前之火,一是佛祖传下的寒器,极高温与极低温,都在易朱的身上。

    真是时也命也。想当初易朱被老猴种了根银毛,没有人知道其间隐含什么意味,什么缘法,未想到却是落在了今日,真是一饮一啄,皆是前缘注定。

    事情发展到现在,大势至菩萨清光尽失,先受万棒之击,复脱高温之厄,后感辐射之风情,又被易天行生生斩了一刀,最要命的,还是那个与他精血相连的宝瓶,终于在小易朱奋不顾身地自投瓶中后,破了开来……宝瓶的破损,却是给了大势至菩萨最致命的一击。

    如今的菩萨宝像依然庄严,但气息却有些混乱,面对着已经证得大菩萨果位地易天行,火凤般燎然凶恶的小易朱,很明显再不是对手。

    一声暴喝在空间里响起,震的天地一阵大动。

    易天行化作一道流光杀向前去,倏忽间来到大势至菩萨身前,狠狠一刀斩下,金刀锋利无比,隐含夺魂寒光,偏那刀锋之上还镀着一层鲜红地颜色,与寒光一杂,流彩叠色,十分美丽。

    这抹鲜红,大势至菩萨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易天行本命真火里境界最高的那抹红,乃是劫前无双高温,自己已无清光护庇,再难抵抗。

    刀锋所过,数尊菩萨幻像被烧成虚无,露出最后大势至菩萨的真身来。

    看着那记向自己脖颈上狠狠斩来那记金刀,菩萨的双眸中不禁现出一丝惘然。

    五百年间,只有大势至菩萨杀神弑佛,今日,终于轮到自己受此果报,受此斩首一刀。

    ……

    ……

    刀光如同风云一般卷了过来,唰的一声,大势至菩萨的头颅微微一抖,便从他的宝像身躯上落了下来,就像秋日里沉甸甸的熟透果实,毫不留恋地落下枝头,还那负重已久的弯枝一丝轻松。

    易朱戾啸一声,双翅一展,无数道天火拢成一团,变成了一个凶猛的禽爪,向着那个仍然睁着眼的头颅扑去。

    大势至菩萨那俊美无俦的面庞上,双眼似闭未闭,淡蓝色的眸子里却似乎隐含着什么意思,不是解脱,而是微笑,一种大道将成的恶趣……

    易天行心头剧震,体内菩提如丝丝青带般贯穿全身,神识迅即铺了开去,终于在极上方的空间内感觉到了一个波动的极其剧烈的能量源,似乎正准备着蓄势已久的一击。

    表情虽然很平静,但他的心里无比冰凉,因为他知道那处能量是谁散发出来的,那里的气息,竟让他隐隐也有些畏惧。不知道像这样恐怖的能量源准备了这么久的一击,这天上地下,有谁能扛得住,他自己的神通境界是断然扛不住的。

    所以他再次落刀,一刀劈在了易朱的身前,拦住了小家伙前行的道路!

    这记凝结着他全身修为的刀力,生生斩在了空处!

    第一刀,斩去了大势至菩萨的头颅,第二刀,他生生斩开这个空间。

    随着刀锋过处,一道幽幽缝隙从空间里破了出来,后面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正是亿万年不曾有生灵进入过的未知空间。易天行脚后跟诡魅踢出,将在身后抬首望天,面带骇然的小易朱狠狠踢入空间裂缝之中!

    小易朱身体如遭雷击,双眼中出现一丝悲伤,决绝与生气的神情,紧接着,双翅一乱,便进入了空间的乱流之中,不知被吹到何处去也。

    易天行想也不想,将自己的金刚之身挡在缓缓合拢的空间裂缝之前,金棍倏地一声化作戒指回到手上,他张嘴一吐,从小书包里吐出一个和尚来。那和尚见风即长,手握锡杖,双目紧闭,不知是在睡还是在做什么。他一手握着这和尚的右脚,一手抓着和尚的脖子,举和尚向着上方某处迎去。

    那处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易天行必须让易朱走,而就在出脚的那一瞬,身为人父的他,自然作好了嗝屁的准备。

    ……

    ……

    无数的光,骤然照亮了这整片宇宙,无数的星辰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无数的光又同时消失,然后汇聚到易天行头顶那个能量波动处,化作一道宏传庄严的光柱,猛地向易天行的头顶轰了下来,光柱之中,佛息缭绕,梵音大作,香飘万里。

    一道无声的光圈从易天行所处的位置猛地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去,却没有向上或是向下,反而凝成了一道极广阔的平面,绵延足有数十万公里,光面之上一片纯净,宛如静玉,连一丝杂质都没有。

    这样安静的一个光面,却显得十分的恐怖,因为光面之中,再没有任何生的气息。

    无量寿,无量光,南无阿弥陀佛。

第二十五章 无量光

    大势至菩萨的头颅在光面之上约三千公里的虚空里飘浮着,面无表情的与自己的身躯接着,菩萨宝像回复平常,向后朝着头顶上方那道能量源泉合什敬礼。

    满天皆光,光线之中,并无阿弥陀佛身影,只有宏大声音传来:“你去吧。”

    于是大势至菩萨再一礼,叹了口气,收拾重伤之后残躯,往人间飘飘而行,不过数刻之后,便来到了五台山上。

    ……

    ……

    却说那天界宇宙正中,满天金华佛光正在淡淡散去,渐渐拢成一尊佛像,这佛像表面湛着金光,内里也是一团光芒,看上去并无实相,只是一尊由光组成的佛体。

    佛体极为高大宏伟,高数万里,横亘天地之地,似乎要将这天地全数担在自己身上。

    佛眼未睁,只是淡淡一抹痕迹,旋即猛然睁开,光佛之像身后不知多远处,两颗恒星正在泛着光芒,恰好嵌在光佛的脸上的两抹痕迹里,湛湛有光,便是佛眼。

    两道光芒射出,扫视着这片安静的宇宙,然后落在远处。

    在极远处,一个缥渺微弱的金色痕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宇宙的边际飞去,那道痕迹在广阔的宇宙里显得极不起眼,比一颗流星还要黯淡许多,若不是佛眼如电,断不会察探到那处的波动异常。

    宏大的光佛缓缓展开合什地双手,一股威压顿时控制住了这片宇宙。

    远处。极远处,那道细细地,似乎随时可能湮没入宇宙黑暗底色里的金色痕迹,还在不停地向着边际飞行着。只是这道痕迹运行的轨迹极为怪异,一顿一顿,似乎没有持续的动力,反而是隔段时间,便有一股猛烈地能量带动着前行。

    再近了些,那丝金痕渐渐露出真容,却有些像是一根细细的火柴棍,只是这棍的材质无比金贵,火柴棍的后方,隔一段时辰。便会发生一次剧烈的爆炸,从而提供强大无比的能量。催动着火柴棍向着宇宙边际高速的逃离。

    金色火柴棍的末端,往外鼓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怪异,最末端有个极细微的开口,那种不知名的爆炸所散发地能量,全部从这个小孔里喷了出来,拖成了长长的尾巴。金粉喷离,十分美丽,像流星一般美丽,却比流星地速度不知快了几千几万倍。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金色的,扫雷。

    ……

    ……

    易天行趴在这根扫雷上,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并无伤痕,只是体内的菩提心被大势至逼出来后,先前被阿弥陀佛的无量光扫了一扫,竟隐隐有了散体的危险。不由微惊,再用心经察探身体,才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肉体确实强悍,已经修复完毕,但先前与那道光的平面相抵,已经耗光了自己所有地神通火元,此时他的体内,真可说的上是空空如野了。

    举目往四周望去,只见一片黑暗,极远处的恒星并不显眼,似乎准备随时沉入黑暗中休息。

    双腿夹着金棍,金棍后端包着核弹,每隔一段时间便爆炸一颗,此时也不知道炸了几颗,速度已经加了起来,虽然这比他的筋斗云似乎还是要慢一些,但在如今真元尽毁的当头,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易天行知道,自己并没有逃走成功。因为在这片宇宙空间里,虽然黑暗,却依然有光,黯淡之光,而有光处,便有那人。一想到今次只怕难逃敌手,他的唇角不由绽出一丝苦笑来,在人间筹谋数年,专门针对势至菩萨,定下诸般战斗计划,由自己和儿子配合,终于成功地将那位佛界第一杀手斩首,未料得最后,却引出阿弥陀佛。

    想到先前那个毁灭一切生息的光面,他不由余悸再生,轻轻拍了拍正趴在金棍前面不停咯血地那位,安慰道:“辛苦师公了。”

    旃檀功德佛悠悠转头,抚胸叹息道:“拿我当盾牌,唉,你这孩子,怎么如此欺师灭祖?想你师傅当年虽然顽劣,却也未曾这样做过。”说完这话,他老人家赶紧又双手握紧金棍,双腿一绞,生怕自己从这高速飞行的棍子上掉了下去。

    易天行露齿一笑,不由想起很多事情来,上天之前,他在人间准备了许久,为自己准备了三套杀手锏,这三件东西,其中一样乃是观音菩萨留下的甘露,一样乃是偷盗之后又改装了许久地核弹,还有一样,便是自己胯下的这根金棍。

    战至今时今日这三样东西的威力已经全部发挥出来了,只是想不到阿弥陀佛会来的这样快。毕竟在人间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阿弥陀佛的威胁,总以为以佛位之尊,是不会亲手参与到杀戳这种没品级的活动中来的。

    也正是先前与阿弥陀佛无量光的一次碰撞,让他找到了自己在天界护身的第四件宝贝——那便是天下第一的肉盾,旃檀功德佛的肉身——幸亏有师公大人的佛身挡住了阿弥陀佛的无量光,易天行才侥幸地在那个光面下活了下来。

    “那是佛爷的光,没您这位佛爷,我能怎么办?”易天行骑在金棍扫雷上,笑得像个老巫婆。

    旃檀功德佛又咯了一口血,很神妙的,那血咯到虚空之中,转瞬便化作虚空,无奈何摇头叹道:“我本不愿出黑石,你捉我出来,这下好,佛土果然动荡,阿弥陀佛精妙安息,于电光之中礼敬如来,何时曾像先前那般暴戾。那光面浑圆,却隐含无上寂灭之意……”他忽地住口不说,又是一叹:“看来他真是要做佛祖了。”

    “这佛祖,不是他说做便做得的。”易天行忽然眉头一皱。旋即笑道:“势至菩萨估计此时下凡找文殊麻烦去了,若叶相今世又死了,师公你就准备接佛祖地位子吧。”

    有椿极巧的事情,这师公并徒孙二人,刚好都是须弥山衣钵的继承者。

    “你是弥勒,难道你准备撒手不管?再说……”旃檀功德佛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与文殊菩萨交好,为何并不着急?”

    “师公说的哪里话?”易天行唇角含笑,“文殊是我今世地兄弟,不过证得大菩萨果位,总是死不透彻。至不济十八年后又是一头好秃驴,到时我再买酒与他去饮。割肉与他去食,再来个兄弟一场,何须伤心?”说是这般说着,便想到大战之时,看见五台山上的清光湛湛,那演教寺里门槛上坐着的清俊小和尚,易天行心头一痛。神识里无由生起一股悲意,不知叶相此番能否从势至手下保全今世记忆肉身。

    旃檀功德佛知道自己这位徒孙面上惫赖,心里却是个重情义的人,不由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说,反而是从金棍上转了过来,看着金棍后方吐出的长长火尾,隔了些时,金棍后方又是一次剧烈的爆炸响起。震的棍子颤抖不停,似乎要从中弯折一般。

    他是深知这棍子厉害的,虽不是世间最坚硬之物。却也差不了多少,最可怖的还是这金棍难以想像的延展性,就算天雷电斧来炼,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偏生棍尾之火,却烧得这金棍有些发白起来,不难想见那道火尾地高温,微微惊叹道:“徒孙,这是何方神物,竟能生出这等高温,比那老君炉的火只怕还要高些。”

    易天行解释道:“这是人间地一种兵器,爆炸后,便能生出强大的能量,力量还在其次,关键是其中的高温和辐射,对于仙佛还有些杀伤力。”

    旃檀功德佛赞叹道:“不想如今人间也有这般利器。”

    易天行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从人间带这东西上天,便未曾指望这核弹能轰死势至菩萨,如果是一般的菩萨罗汉倒也罢了,只是大菩萨果位之人,移转太快,佛土大能又精于操控空间,用高射炮打蚊子,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先前也只是偷袭成功了一颗。”他还没有说完,这东西是他的压箱底,如果用的多了,让满天神佛知道其中原由,那以后再来使,就不似现在这般使的利落。

    “既然无用,带着作甚?”旃檀功德佛知道他说地核弹,便是自己曾经在后天袋里看见的那些铁疙瘩,疑惑问道。

    易天行笑而不语,带核弹上天,第一椿用处,自然是用来偷袭势至菩萨,第二桩用处,便是准备在自己真元全尽的时候,为自己提供逃跑的动力,至于第三桩用处,他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用到,因为一旦使用,那便证明自己已经踏在了生死的关头。

    “红药瓶,蓝药瓶,只要能吃的,都是好东西。”易天行这样想着。他知道师公是不会也不愿意打架的佛爷,所以也懒得和他解释。

    当初老猴在归元寺里也一直对这些铁疙瘩嗤之以鼻,认为用来对付大菩萨和佛爷一点用处没有,说到底,老猴终究是个爽快人,不像易天行这般面相忠厚,实则屁股后面拖了根嫩狐狸尾巴,所以想不到易天行竟然给核弹安排的最关键任务,是些非战斗用处。

    ……

    ……

    二人就这般闲话家常,金棍屁股后面核弹开着花儿,高速地飞行,将他们带往宇宙的深处,很有默契地没有说阿弥陀佛如何,因为易天行此时真元已尽,若阿弥陀佛追了上来,就算有旃檀功德佛这宇间第一肉盾,也逃不脱形神俱灭,佛性飘缈地那一刻。

    既然多说无益,那便安静,且有风度的逃吧。

    很久的沉默之后,惯常无风度地易天行终于撕扯落了风度。一把揪着师公的腰间软肉,问道:“真的打不开?”

    “是啊。”旃檀功德佛眉眼间略有歉意,“被你举着,生生受了阿弥陀佛那记无量光。我一时也缓不过气来,虽说在佛眼之中,空间不外乎是心头一念,奈何你我从先前起,这些时光里,总被阿弥陀佛缀着,他的佛息弥漫在这空间里,我不如他,自然打不开。”

    易天行自然问地是打开空间通道,逃往人间。一听师公自承无法,不免有些绝望。半晌后又问道:“阿弥陀佛现在在何处?”

    旃檀功德佛一合什道:“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

    易天行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阿弥陀佛身为净土之祖,身心跨过空间无碍,想当初老猴何等样能耐,但在佛祖的明悟空间之前,仍是逃不出五指山去,虽然阿弥陀佛肯定比佛祖要差上太多。但自己也比猴子差上不少——这片宇宙黑暗,却依然有光,若对方真想抓住自己,只怕早就出现在了身边,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一直不动手。

    他冷冷道:“先前那道光压之下,我才知道就算大菩萨果位,距离佛的境界,相差还是太远,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他在看我。”旃檀功德佛正色道:“我在你这棍儿上。若他来杀,总会有些不好意思。”

    佛不见佛。

    ……

    ……

    易天行微笑道:“主要是杀不死你,入了佛位。便不死不灭,但他可以来杀我……师公,若你肯出手,我倒有几分信心能逃回人间。”这一路以来,他都把师公老人家吞在肚子里,纵是艰险,旃檀功德佛也一直没有出手,只是隐忍被动挨打,纵使当了回盾牌,也不是主动出手。

    旃檀功德佛忽然柔柔看着他道:“你这痴儿,应当知晓,我从来不喜欢暴力的。”

    “暴力总是解决事情的手段之一。”

    “但如果我也开始用暴力了,那我便不是这佛了,也便没有使用暴力的能力。”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

    佛,是一种领悟,每个人成佛的途径不同,领悟不同,而这种领悟却是佛位的根本,若将这根本放弃,自然也就放弃了佛位。

    旃檀功德佛在未动嗔念之时,便是世间最不可伤害之佛身,若动嗔念,只怕便果位立失。

    ……

    ……

    骑在金扫雷上的易天行耸耸肩,微笑道:“那我们便分头走吧,若你在这里,他不会动手,可我们也出不去……我发现所有地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搞错了一件事情。”

    寂静的宇宙里,黑暗与寒冷相加,不知道阿弥陀佛正在哪个层级地空间里默默注视这个像喷火扫雷一样的逃生工具,也不知道听见易天行这句话没有。

    “他要杀弥勒,要阻止六道轮回打开,所以才会抛下佛的伪善出手。”易天行道:“但我上天,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些狗屎事情,我要做的事情,只是找到你,然后带你回人间,把师傅放出来。”

    确实,似乎在很多人有意无意的遗忘下,所有人都将易天行上天的目的淡化或是歪曲了,前世地童子,佛祖的安排,今世的弥勒,太多的事由掩盖了他最真实,也是最纯朴的目的。

    “净土要我死,那便死吧。”易天行缓缓闭上双眼,“只要师傅能出来就好,师公,虽然你一直认为师傅出来后,一定会天下大乱,但若你真心疼我们这些后辈,还请你破开空间,去人间一行。”

    话一说完,他一脚踹在师公那没有多少肉的屁股下,把他踹成一道黑光,往宇宙某处飞去。

    旃檀功德佛一路飘浮,一路合什,心知徒孙是以己身为饵,让自己能有机会破开空间,不由微觉愕然,看着那个转瞬间消失在宇宙中的金痕,这才发现,一路上看着无比惫赖自私、胡搞瞎闹的易天行,居然也有……如此悲壮恳实地一面!

    这般想着,看着宇宙边缘忽然暴发的大光芒。他还是双手一合什,将自己地无上佛身焕化在了空间之间地壁障里,就此不见。

    阿弥陀佛说,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这光没有温度。没有能量,只是纯粹的光。

    宇宙的某一处,像是数万个太阳同时亮了起来,照亮了所有地方位,夺去了所有星辰的光采,无数的光痕向着中心那个小点上钻了进去,光息之中尽是寂灭之意,似乎要将那处所有的生意全部绞杀。

    光芒之中的小黑点是易天行,他结着莲花童子手印,双腿迭加。面容安乐,似笑非笑。

    他看不见阿弥陀佛在哪里。但他知道,这些光,就是阿弥陀佛,无量光佛。

    若不杀死自己这个候补弥勒,阿弥陀佛是不会罢手的,所以只要自己能拖一些时候,师公便能去人间。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迂腐的师公会不会又去找个破落的星球种树,而不管这天上人间的一切肮脏血性事。他知道自己地境界,比阿弥陀佛的境界还差地太远,所以自己必然会死。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但若没了今世的记忆,没了身周的人与事,这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易天行不想死,但今次看来是不得不死了。所以他只求能将死的时间能拖上一阵。

    ……

    ……

    无量光中,隐隐有声音传来,那个声音显得极为空旷在星辰之间穿行,在宇宙之间温柔传播:“想不到你居然会勇于牺牲自己。”

    扯蛋,易天行在心里微笑想着,自己乃是劫前一火,最喜生命之乐,跳跃无常却不以为苦,牺牲?哪有这般简单,先前与师公说的那般悲壮,像自己去堵枪眼一般,只是为了骗老人家,感动老人家,让他去人间罢了。

    金戒此时早已收回他的手指之上,泛着淡淡流光,只是这光与满天地无量光比诸起来,却有若萤火般黯淡。此时的他被囚在阿弥陀佛生造出来的空间里,感受到四处光滑青实的壁障,却是根本无法破开,虽然他此时已经能看明白空间的奥秘,也拥有破开空间的能力,但体内真元已尽,即便正自颠峰状态,只怕也会被阿弥陀佛的无量光全数压制着。

    当年在梅岭之上,对着血佛的伪息,易天行便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境界与那时早已不同,所以虽然被阿弥陀佛的佛光笼着,他心中并无一丝畏怯,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些光,感受着身体内生命地流失,

    他忽然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著名的米奇牌小书包还在他的肚子里,他憨憨一笑,神念一动,将里面地铁疙瘩吐了一枚,然后在自己的肚子里炸了。

    对,在肚子里炸了。

    ……

    ……

    轰的一声闷响!

    易天行的身体骤然惩大!急剧间被拉长了数百倍,看上去就像一个恐怖的大玩偶!他肉身各个部位因为牵引力的不同,而扭曲着……无数道冲击波从他的嘴里,鼻里,耳朵里喷了出来,反震着他,在无量光中不停飞翔着,然后撞光壁而回,就像是在素色纸灯罩里瞎飞的蛾子一样。

    只是一枚当量恐怖的核弹在他的肚子里爆炸,把他炸的更像是个恐怖的“小胖子”。

    ……

    ……

    不知过了多久,核弹爆炸强烈的威力终于停止,而易天行的肉身也终于回复了原初,只是他的双眼里显得那样的黯淡无神,全身上下尽是血花,但转瞬之间,又修复如常。

    真是可怕的肉体啊……!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眼中全是天火燎绕,金瞳有神!

    他竟是将核弹爆炸所带来的高温全数吞了进去,化作了本身的真元!

    ……

    ……

    无量光在这一刻柔和了下来,阿弥陀佛的声音从里面响起:“痴人。”

    “痴在何处?”易天行傻傻一笑,打了个饱嗝。

    “只是多添痛苦罢了。”阿弥陀佛悲天悯人。

    “您要杀我。总要允我有不被杀的觉悟。”

    “你本是劫前一火,被佛祖撷回渡为人身,前五十三参,后五十三参。只是助你登佛位。”笼罩着宇宙地光线渐渐浓厚了起来,佛的威压无处不在,“但不能是现在。”

    易天行的身体还在不停喷着火,流光异彩:“我不想作弥勒的。”

    佛光又是一次淡淡地流转:“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愿我愿,你如今已到这般境界,难道还不明白?这世间万事万物,早有因果,佛祖既已跳出因果,便不应仍留这因果的世界。而你我仍留在这因果的世界,便需要承受万事之因。万事之果。”

    易天行沉默着,痛苦着,低声嘶吼着:“因果业报,不应在我身上!”

    “是在我身上。”阿弥陀佛的声音在佛光之中无由回荡,似乎有些悲哀,“一切罪业归我身。”

    “别急着搅罪,你还没有杀死我这个弥勒。”易天行微笑道:”我与一应神佛凡妖不同。我的灵魂,便是那蓬火,我的生命,也是那蓬火,只要有火,便有生命,我腹中千枚核弹,便是千瓶大补之药。”

    紧接着,他又摸摸屁股。有些惭愧道:“只是想不到屁眼也会喷火出来,不雅,着实不雅。”

    这便是核弹的第三个用途。也是上天之前,易天行准备的终极手段,十全大补核弹丸。

    一枚核弹所造成的冲击波自然是杀不死什么的,但里面地高温,却是足以融尽钢铁,却恰好是易天行最需要的生命能量。数千枚核弹在这儿滋养着,纵使无量光凶怖寂灭,却足够他撑上数十小时。而数十小时后……若易天行所料不差,那猴……那惯能折腾,特能护短地猴儿……应该也脱困而出了。

    ……

    ……

    光线之中,再没有声音传来。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生命又在被那些光线抽取着自己的真元,自己的生命,而更恐怖的是,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易天行并没有时间的参照物,但那颗逐渐焕散的菩提心却是清楚地提醒他,这个空间里地一切,都开始慢了下来,若这样耗下去,只怕……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阿弥陀佛乃是佛祖之后,佛土第一号人物,空间时间二元素,能操控前者,但对于时间的领悟力,也是最接近佛祖之人,虽不能回到过去未来,却足可以令时间变慢加速,直至近乎凝结。

    这般下去,千枚核弹争取到的时间,只怕只会是外部空间里的一秒而已。

    “师傅……看来等不到你了。”

    有生以来,易天行第一次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心中不免有些悲哀,面上却依然骄傲笑着,望着身前身后那些高贵的光,用手捂着臀部,承受着核弹在自己身体内爆炸所带来的巨大痛苦,蛮横地吸收着一切可以吸收的温度与能量,延缓着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到来。

    ……

    ……

    一只小黑祟,两只小黑祟,三只小黑祟,四只小黑祟……易天行睡不着,虽然没有痛苦,却能感受到自己地灵魂,或者说自己的菩提心正在渐渐焕散,被贯穿于身体内外的光线湮灭着身心。

    一次涅磐,两次涅磐,三次涅磐,四只涅磐……他忽然想到,佛祖确实挺无聊的,一辈子就在数着自己涅磐了几次,人类睡不着数祟羔,数了几千次还睡不着就算失眠了,佛祖死不了数涅磐,数了几千次还死不了,这算什么?失死?失生?失身不对,看阿弥陀佛都已经没有具体的佛身了,佛祖肯定也不依于形象,就算他老婆想婚内强奸,只怕也没有办法,难道是失声?那是戏子才考虑的问题……嗯,有些困了,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从幻觉里醒了过来,因为他饿了。核弹炸完了,被血的药瓶儿没了,他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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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最后一眼在这个世间看到的,还是那些令人有些厌烦的光。

    在死之前,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知道那个人是来救自己的,但听了之后,仍然很生气,心想老子都已经死了,你再来说,岂不是故意气老子?说老子愚蠢?——大丈夫在世,死便死罢,蠢是不行的——最后那个声音是观音菩萨的声音,菩萨在叹息:“你既然知道火元便是你的生命,那为何一开始,不躲进那些永恒燃烧着的恒星里去呢?”

    嗯,为什么自己当初的作战计划里忘记了用恒星来补充真元,这个问题,下次开后圆总结会的时候,一定要和老猴师傅好好研究一下。只是,还能回到那个后圆里去听老猴的聒噪吗?

    易天行的唇角绽出一丝苦笑,向人间的邹蕾蕾同学使了记穿越空间之飞吻,然后就此死去。

第二十六章 冥间

    天界佛土大宇宙。

    看着渐渐消失在空间中的那丝佛息,观音菩萨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右手一招,从万千佛光之中,将易天行的尸身收到自己身旁,横着净瓶,便将那尸身收了进去。

    光线渐渐变幻着色彩,与周遭的宇宙空间起了着感应,最后光尘落定,现出阿弥陀佛无上宝身。那宝身横亘天地之间,高约数十万里,自然一股威压,压在宇宙之中——好一座宏伟光佛,佛面柔和,宝光煌煌然射出!

    阿弥陀佛睁开双眼,两颗远方星辰之光透过:“你……终还是来了。”

    观音菩萨宝像庄严,但在这尊参天巨佛之前,却显得十分渺小柔弱,就像一只小鸟飞舞在雄伟的大山绝壁之前。他一合什,微微低头,对着身前似乎要侵占自己身旁所有空间的光线一礼,然后对着重重金光里的那位佛低眉说道:“见过父亲大人。”

    光佛未动,却有宏大声音在宇间响彻:“你收童子尸去。”

    “是。”观音菩萨又是一礼,便准备离开。忽然间,这方宇宙内的光线亮了起来,耀得四周无不光明,菩萨微微皱眉,望向佛光之中那并不清明的某处,在那里隐隐有股很强大的力量正在波动着,星辰都受到这股波动的牵引。

    观音菩萨知道,自己父亲的心动了。他一见阿弥陀佛之面,便称父亲而不言它。虽然并不指望能用当年人间情怀来羁他心思,但也不算一步赘棋。

    “将童子尸身留下。”

    那团弥漫着地光团中,阿弥陀佛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不知为何。这位佛界的至高之主推翻了自己先前给过的承诺。

    观音菩萨地眉梢极清美地挑了起来,淡淡的目光毫不示弱地望向光团之中,幽幽道:“父亲既然已经杀了易天行,为何还要强留他的尸身,难道父亲真的不顾我与易天行这数世的情份?真要迫孩儿对父亲不敬?”

    光团之中,隐有一丝笑声传出,那笑声很清淡,却似乎蕴着无比的寒冷:“留下来。”

    随着话音出口,光团猛地散开,再也看不到凝聚的厚处。只是均匀地铺散着,从四面八方。向观音菩萨的宝身汇去。

    观音菩萨看着四面八方凝聚过来的光,眉心的那粒红痣显得愈发地亮了。

    然后他出手。

    出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十只手,百只手,千只手。万只手,亿只手,无数只手……捉那一粒光,两粒光,三粒光,乃至无数粒光。

    无量光,无数光,向着观音菩萨地宝像汇聚,却被观音菩萨宝像之后伸出的无数只神手轻轻拈着!

    每一只手宛如一朵要绽放地青莲。捕光捉影,在身边轻轻拈下一粒光尘,那似乎永远无法停留。无法捉摸的光,在观音菩萨的手下,却成了有如实质一般的光亮小蝌蚪,被他的食指中指轻轻拈着,任那光尘如何跳动,却是无法挣脱开来。

    ……

    ……

    许久之后,这片空间里黯淡了许多,那些光尘在那些看着十分怪异可怕的观音菩萨神手丛里,不再挣扎,渐渐暗去。只留下一个微热的地背景在这空间里像无主的神魂般飘荡,这些微热的背景温度太低,甚至有些黑暗,但若仔细看去,才会发现比宇宙里真正的背景还要亮了少许。

    均匀而平衡的光粒抹涂。

    “痴人。”

    阿弥陀佛第二次说出这个名词,声音里不期然带着一丝倦意与悲哀,然后便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嘶嘶响声起,就像是无数条蛇在蠕动着,观音菩萨面无表情,双眼紧闭,将自己身后恐怖的无数双手收回自己的宝像之中,宝像清光已经全然颓散,看上去青凡无奇,动作极其缓慢机械,就像是没有了自主的意识。他左手端着的那个瓶儿纹丝不动,淡淡地裂纹就像瓶子里易天行的厚身一样可怜。

    一道清影自天际飞来,落在观音菩萨的身前,那清影不及说话,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壶,递至菩萨地唇边,灌了进去。然后又取出各式样的法宝,散至身周空间里护卫着,这才一伸双手,轻轻捉住观音菩萨细细的手腕。

    那清影身后有一道浑圆光圈,正是道家绝顶人物。

    随着他握住观音菩萨的手腕,他身后的清光圈却是越来越淡,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清光圈便要消散的无影无踪之时,那人终于清喝一声:“醒来!”然后飘然离开数万里去,安静地注视着观音菩萨这处。

    随着这声喝,观音菩萨悠悠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无数道光从他的宝像中爆开!没有一丝声音,只是猛地爆开,化作无数道美丽的光线,往这宇宙的四面八方散去,而菩萨的宝像在这光线正中,看着无比庄严!

    ……

    ……

    “想不到,他真会起意杀你。”那个清影此时又飘回了菩萨身边,轻轻理着颌下的长须,微笑说道。

    观音菩萨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青色瓶儿:“先前,我也想杀了他,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想不到,菩萨的神通,竟然如此高明,阿弥陀佛居然也受了重伤。”

    “天尊……”观音菩萨微笑望着身旁的元始天尊,不知为何,却忽然住嘴不言,想来观音菩萨的真正境界。连他这位战友也是首次得见。

    “想不到许多年未见,阿弥陀佛地无量光境界已经如此圆融可怕。”元始天尊若有所思。

    两位真正的大神通,大权利者,虽然没有说话。但都知道对方想要求的是什了。天尊用三个想不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夹着一丝朋友地关心,一丝道门的中立,一丝天尊应有的旁观态度。

    “六道循环与你们那边也有关系。”

    “是啊,所以我看着玉帝与真武这两个孩子折腾,却从来没有说什么,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元始天尊负手于后。身后圆融清光渐渐亮了起来。

    观音菩萨微笑着:“既然天尊心意已定,那就看地藏王菩萨如何了。”

    元始天尊忽然极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道:“为何你们父子之间,杀来杀去的,似乎毫不动感情?”

    观音菩萨看着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的光线,面容慈祥而宁静。

    “阿弥陀佛此时在何处?”

    “他虽然杀不得我,但我用尽全力也留不下他来。”

    “可是易天行已经死了。”

    “不错,所以弥勒便要生了。”

    观音菩萨微笑着,面上的肌肤却开始变黑。一股死败的灰色慢慢侵蚀着他地全身,阿弥陀佛无量光真正的伤害,开始显出恐怖地威力。菩萨却似乎并不在意,仍然想保持那宁静的笑容,只是眉毛却缓缓飘落,连眉心那粒红痣都多了些细微的黑点,逐渐腐烂。

    “我终究不是佛的对手。”菩萨对这场似乎一触即分的战争做出了定论。

    元始天尊微笑着说道:“既然童子阴魂已入冥间,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我送你回普陀养伤吧。”

    这位道家地至尊人物。知道先前那些光,那些手,乃是佛土有史以来最震骇的一个事件。观音菩萨与阿弥陀佛之间的战争,战争的结果是观音菩萨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而阿弥陀佛的光,也淡了许多。阿弥陀佛应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又担心地府的局势,所以离开。

    天尊却只是淡然看着,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而且他还有些疑惑深深地藏在心底,身边这位交往了数千年地友人,难道真的只有刚才那次出手中显示出来的那种实力吗?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易天行地肉身?甚至不惜与阿弥陀佛正式摊牌。”

    “如果……”观音菩萨淡淡回答道:“我说的只是如果,如果那猴儿出来了,我总得把他徒儿的尸体还给他。”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冥间的战争还在继续,因为观音菩萨法会而暂停地天界战争,在今日易天行离开普陀山之后,又猛烈而无趣地开始,不知有多少天神天将天兵因为杀孽而堕入冥间,永世不得超生。

    冥间聚着五百年来人间应转世之阴魂,不知有多少亿生灵,所以加了这数十万天兵生灵,也不觉得如何拥挤,但却增添了不少热闹,正所谓“此去泉台集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真武的北极叛兵,在降入冥间之后,在神识未散之前,依然聚在了首领的麾下,而凌霄宝殿的死兵,也自然依着天界的局势,加入了另一个阵营。

    如今地府的局势并不复杂,地藏王菩萨与真武一在天,一在地,都是在行着揭竿而起的事业。真武反的是天庭,而地藏王菩萨反的却是当今佛土的当家人,西方净土——地藏王菩萨领着冥间亿鬼,想生生杀出一条通道,直接通往人间,而西方净土却领着无数强者,堵在了那些白骨鬼军的前方。

    冥间群鬼的数目自然要占绝对的上风,但天庭往冥间增兵,加上西方净土之百余年间,不断地将净土里的强者送入冥间,所以实力还是要以西方净土与天庭那边为胜,在七十几年前,一次战役之后,冥间群鬼大败。天庭的那根打神鞭,竟直直离冥间群鬼精神所系地白骨塔只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了。

    好在二郎神来了!这位杀神以一己之力,与天庭、净土诸多强者抗衡至今。

    所以,在莽莽黑原的冥间大地上。只有一条战线,一条敌我分明的战线。那条线是雪白色地,是由双方死灵的身躯骨粉所构成,连绵战争,在那条线上不知打散了多少阴魂,压碎了多少白骨,厚厚的染着死灰色的白色骨头被砍碎,压烂,踩入黑土之中,旋又被翻起。时日久了,竟将那条线上厚达数十米的泥土也都染成了浅白色。

    森森然的白。双方便是僵持在这白线两侧,无法进,亦不想退。

    ……

    ……

    今日白线之上与往常一样也有战斗。延绵数千公里的战线之上,真武送下地府的冥兵,正与白线那侧的天兵们在空中厮杀着,纷纷扬扬从高空堕下,砸的地面宽约四公里地白色土地上一片骨粉。直似柳絮惹风碍眼急。

    在地府冥后的后方,一朵乌云正缓缓飘浮着,乌云之上,冥间除了黑白之外,唯一地一抹亮色,正盘膝坐着,淡鹅黄的战袍赋予了那人一丝贵气,盘龙袜飞凤帽上,却隐隐有些黑光。带着一丝堕落的气息,他足上穿着的那双缕金靴底,却是一团死息缭绕。上有骨粉点点,更有净土罗汉灵血,绝杀之气油然而升。

    在天兵的后方,却是无数朵白云,云上战着天庭的仙将还有净土方的罗汉菩萨,无数道眼光,都盯着那朵乌云。

    白云地后方,忽然一道闪电劈过,隐隐可见一道如龙般的鞭影划破这方死气沉沉的土地。

    二郎神缓缓睁开双眼,眉间那道如柳叶般的天目猛睁,一道亮光闪过,手中三尖两刃枪脱手而出,化为一道黑光,从越过白线的一位罗汉胸间穿过,然后沿着诡异的轨迹回到他的手中。

    未曾出手,便已杀一人,这枪行走的轨迹太过诡异,所以远方那道如龙般的鞭影忽啸着劈下时,也只劈中了一丝残影,鞭影落下,不分敌我竟是生生震碎了数万名天兵冥兵灵体,鞭中挟着地毁天弑神的威力,竟让那些白云之上的仙人罗汉们也有些心神激荡,险些落下云头。

    “打神鞭。”二郎神坐在乌云之上,打了个呵欠,俊美至极地面容上忽然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不愿做神仙,你又如何打得着我?”

    ……

    ……

    因为真武起事往冥间送了许多兵士,所以冥间那些毫无战斗力的群鬼白骨腐尸们,终于离那道恐怖的白线远了一些。虽然亿万道无情无识却依然狂热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望向天庭净土战线之后那记由天而降的白光,但却被地藏王菩萨仁慈地留在了暂时安全的地域。

    这是一座大黑山,黑山极陡峭极高,山顶隐约可见圣洁无比的一个白色的塔。

    大黑山下方圆约有数百公里,无数的白骨腐尸游魂正挤在这里,等待着冥间的胜利,等待着前往远处天光的一日据地藏王菩萨说,那记天光处,乃是无上慈悲如来佛祖留给冥间群鬼的安息之道,是摆脱幽居冥间不得出凄苦景况的唯一通道。

    所以大家安静着,白骨在风中一动不动,纵使被风吹落了筷子一样的指骨,也没有惊叹。腐尸也不动不动,脸上的黑污血肉缓缓滴到自己千疮百孔的脚下,大家的脸上都充满着安祥,看着极远处那道白线,看着那道白上的法宝仙光,看着那柄穿神弑佛的黑光枪,安静地等待着。

    只有游魂无法安静,这些游魂们死的太干净,连自己在人间的一丝物质存留都无法带入冥间,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安静地站在一处不动,只好如同风中落叶一般,在群鬼阵的高空上飘来飘去,有时这些游魂也往下落去,从白骨兄弟的肋骨间穿过,从腐尸哥们儿烂成大孔的眼眶里穿进,与他们打着并不亲热的招呼。

    白骨腐尸都是后辈,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几千年,所以才有心思傻站着等。

    游魂们已经看了几百年了,虽然心中对于光明处的天生向往并不稍减,但脑中对于人间的记忆却是渐渐消褪,所以那份狂热要淡上许多,所以还有心思玩耍。

    在大黑山上,便有九十几万个游魂正在穿梭着,偶尔交谈两句,更多的时候便是在冥风中飞行。飞行,是他们在冥间唯一能有的乐趣,曾经有几个胆大的游魂尝试过飞到白线的那边,反正他们已经没有物质依存,天兵的武器对他们的伤害也太小,这才敢过去取笑对方。

    不料后来,净土来了许多和尚,几声咒一念,那几个胆大的游魂便散了大半。所以如今游魂们只敢在大黑山下游荡飞舞,像满天的黑蝴蝶,但更像恐怖片里的咒怨戾气。

    只有一个游魂安静着。

    这个游魂坐在大黑山下的一块岩石上,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模糊地似乎随时会消失的臀部线条,与岩石的表面若即若离,并没有真正坐上。

    游魂看不出来性别,但像这个游魂这般没有长长头发的,似乎也很少见。他右手轻轻抚摸着身旁的一架猫骨,淡淡的手指从猫骨的缝隙里穿进穿出,像个贵妇人一般。

    在他的四周,空出了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来,空地外那些白骨腐尸有些畏怯地注视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

    游魂幽淡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给骨猫挠痒,不知为何,那只死去不知多少年的猫似乎能感觉到游魂的动作,张开了只剩下牙齿的嘴,对着空中张了张,似乎在很惬意地叫唤。

    这个游魂已经沉默了许多天了,忽然开口咕哝道:“冬白啊,你又痒了吗?”这句话一出口,游魂便似乎醒了过来,嘴里的话语再也止不住了。

    ……

    ……

    光头游魂忽然抬头望向大黑山上的那座白塔,微微偏着头,显得十分苦恼:“为什么觉得小白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

    “耳熟?耳是什么?”游魂下意识里将手伸到自己的耳朵处,但他是游魂,能保有四肢的形状已经难得,哪里还能摸得着耳朵。

    “操!我耳朵到哪里去了?”

    “噫?我?我的耳朵?我是什么意思?”

    “操又是什么样的行为?”

    “什么是我?”

    “我是谁?”

    “那儿的人为什么要打架?为什么我知道他们是在打架?旁边那些骨头架子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游魂警惕地扫视了四周一眼,活着的时候他就是个表面憨厚,实际上有些阴险的家伙,此时便成了无知无识无情的游魂后,这一点本能却没有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被我摸的这只猫……等等,为什么这个小骨头架子叫猫?”

    “我好象对于狗要熟悉一些。”游魂很郑重地点点头,“虽然现在的我还不是很清楚狗应该长什么样子。”

    ……

    ……

    冥间的战斗持续着,大黑山下的群鬼等待继续着,空中的游魂飞舞着,坐在石头上抚摸小猫的游魂还在继续思考。这一思考就不知道思考了多久,虽然很多只有人间存在的事物,因为缺少参照目标,而没有在他的意识里形成完整的概念,但他总算成功地掌握了一些意识领域里的东西。

    山中不知岁月,冥间亦不知岁月,游魂就这样孤独地思考着。忽然有一天,他想起了一句诗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游魂叹了口气,从石上站起,很悲哀地说道:“九州分家了……原来我死了。”

第二十七章 白塔上

    “您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某无名游魂甲飘到正进行日复一日的光头游魂面前,抛下一句似乎很有深意的话,又飞走了,留下光头游魂歪着脑袋,站在大石上,发了五天呆。

    五天之后,他骑在骨头猫身上,沿着大黑山走了一圈,虽然他那颗有些浑沌的心只是赋予这次行走以“散步”的名义,但散步的途中发现四周的骨架、腐尸都有些畏惧自己,离自己远远的不敢*近,而自己骑猫而行,更是让这些密密麻麻的死灵们纷纷避让不迭——于是散步成了出巡。

    游魂很骄傲地坐在骨头猫身上,心想虽然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肯定死之前是个大人物,所以带入冥间的气息让这些死灵们无比畏服,但他心里有个疑惑,为什么先前那个无名游魂会说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那自己应该在哪里?

    他飞了起来,在绕着大黑山飞舞的九十几万个游魂中,很轻松地揪住最开始与自己对话的那个游魂甲。

    被他抓住的那个游魂甲脸上五官有些模糊,但还有个整形儿,看来属于游魂当中比较年轻的那辈,很好玩的是,那张模糊的脸上总是浮现着像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容。

    纯真游魂甲发现自己被这个光头游魂很轻易地抓住后,笑容有些苦,似乎很是畏惧。

    光头游魂看着他,并没有一丝表情。直接问道:“如果我不应该在这个地方,那我应该在哪个地方?”

    ……

    ……

    “在别处!在别处!”

    忽然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这些声音是从那九十几万个游魂地嘴里一起发出来的。就像大黑山陡峭悬崖旁边万年不休的阴风一般,在光头游魂的四周飘拂,刮弄着,似乎想要钻进他地脑袋里面。

    同一时间,一直安静着的九十几万游魂同时发声,这阵势十分恐怖,引得大黑山下的白骨腐尸们纷纷转头往天上望去,有几个老骨架子抬头太快,白森森的颅骨落下地去,砸的是铿锵有声。

    “别处是哪处?”光头游魂没有耳朵。整个脑袋看上去就像一个圆,但更像歪瓜和劣枣。

    九十几万游魂还在嘶吼。冷静地嘶吼着:“在别处!”

    “都他妈的住嘴!你们不是卢梭的灵魂!”

    游魂生气了,圆滚滚的脑袋里暴出一声怒吼,吼声迅疾传遍大黑山上下。离他近些的数千只游魂霎时间呈现出恐惧地表情,嘶嘶响着,被这吼声震成碎片,飘散在大黑山四周,不知还要过几千几万年才会合成一体。

    游魂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一声吼却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而那些游魂骨尸们,却是深切地体会到这声吼里蕴藏着地力量,畏怯着离去。

    ……

    ……

    他飞了起来,手里抓着最开始与自己对话的游魂,不知道为什么,别地那些游魂都无法碰触到任何物质,而他的手却可以摸到骨猫,此时又可以抓住这只游魂。

    “我不应该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他飞到大黑山的山腰一处突兀出来的岩石处。眼睛看着极远方那个不停绽放着血色烟火的白色战线,似乎随口问道。

    有张孩儿面的游魂在他的手中瑟瑟发抖,很久之后才能说出话来:“您在我们中间。我们很不安。”

    “你们怕我?……我知道怕是一种什么样地情绪,但你们为什么怕我?”

    “因为你本来就不应该在我们中间,或者说,您根本不应该是个游魂,也不可能成为游魂。”

    “成为游魂还需要什么条件?”游魂笑了起来,但那淡若烟霞的身体并不能完全展现他的心情,面容反而显得有些怪异,“我还以为只要死了就是游魂了。”

    孩儿面将目光投向下方几千米低处的黑色荒原,看着荒原上密密麻麻直铺到天际的白骨大军,和那些带着畏怯只敢在低处飞舞的数十万游魂,抖着声音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大黑山四周的游魂都是已经死了几百年的老鬼了,肉骨全腐,连神识也有些焕散,这才成了游魂。而您进入冥间的那天起,大家便感觉到了您地强大。”他偷偷看了这只恐怖的游魂一眼,继续说道:“您的心神强大到这个空间根本无法接受您地程度。”

    “如果我强大到这个空间无法接受我,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游魂将手肘撑在自己的额上,这些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很像人间的那个雕像,“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他重复着自言自语。

    “或许总有些原因吧。”孩儿面游魂畏缩着。

    “那你为什么敢来和我说话?”游魂的眼中忽然闪出慑人的光芒,“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才死没几年,为什么你也成为了游魂?你的身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大阴毛?”

    孩儿面似乎急的要哭了,分辩道:“我确实只死了几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成了游魂,听说我死的时候,所有的身体全被某种很厉害的能量燃成一片虚无,再也找不回来,杀死我的又是一件神器,所以我才变成了这种形状。”

    游魂若有所思:“神器?虚无?嗯,看来你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有资格陪我说话。”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他继续问道。

    孩儿面显出一丝羞愧:“不知道,成为游魂之后。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游魂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不定什么都忘记了,也许还幸福些。”

    “可是幸福是什么呢?”孩儿面游魂不是哲学家,只是单纯地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意思。

    游魂看了他一眼。半天没有说话,忽然开口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天天看这些骨头也看的腻了,你就陪我聊聊天。”

    孩儿面似乎随时会消散地脸上散出一丝不自信和荣幸:“可以吗?”

    “可以。”游魂说道:“和谁聊不是谁聊,总不过是打发时间,而且……我看你很顺眼,不过你记住,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摆出那张孩子一样天真的笑容来,你年纪已经不小了。”

    游魂转过头去。看着大黑山那边的天光,嘀咕道:“为什么一看你这天真笑容。就觉得很恶心。”

    孩儿面游魂赶紧拉扯着自己的脸,摆弄成了很严肃地神情,讨好般地飘到游魂的身边。

    游魂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说我不应该在这个鬼地方,那以后如果我出去了,想办法带你一起出去。”

    “为什么您对我这么仁慈?”孩儿面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最开始他只是看着这个新来的恐怖游魂有些天然的熟悉。所以冒着大险去说了一句,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得到了这位的一句承诺。

    “朋友……是朋友。”游魂点点头。

    ……

    ……

    大黑山一如既往的安宁阴森,山顶的白塔散着微光,与远处战场上的法宝光彩一比,要显得黯淡许多,但与极远方天幕上垂下的那记白色光一东一西,遥相呼应,显得异常稳定,似乎这冥间千万年地阴风。根本不可能造成丝毫的损伤。

    游魂们又安静了下来,开始在白骨与腐尸间穿行,用这些小把戏来渡过极无生趣地每一天。来追寻它们快要渐渐淡忘的意识。让他们不安害怕的那个恐怖游魂,这些天已经不在山脚下的石头上呆着了。那个游魂飘下山把那只骨猫捉上山去,便一直和那个新来的孩儿面蹲在山腰的石头上。

    因为那个游魂在山腰,所以没有别的游魂敢飞到那里去。

    但九十多万游魂都在好奇,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冥间地强大力量变成的游魂,为什么没有破开空间离开,反而是一直蹲在那块石头上。后来过了很多天,游魂们才知道了一些事情——据说那个强大的游魂之所以一直蹲在山腰,是在等着看日出。

    什么是日出?游魂们飘忽的记忆里似乎见过日出,但又好象从来没有看见过,所以有些迷惘,他们毕竟在冥间呆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又去问腐尸与白骨,腐尸与白骨虽然记得日出,但也认为那个强大游魂想在冥间看日出,是件极傻的事情。

    就算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个游魂,也没可能在冥间看到日出。

    “为什么不到山顶去看?”孩儿面问着游魂,虽然他也认为旁边这个强大的游魂想在冥间看日出,是个蛮没有指望的事情,日子渐渐久了,他也不再对这个游魂给出地承诺继续报有信心,也对,听说冥间现在这个苦样子已经持续了五百年,从来没有一个游魂能够重新投胎做人,身边的这位游魂虽然强大,自己出去估计没什么问题,但要带自己出去就太难了。

    游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西方地那道白色天光,他觉得那道天光很熟悉,下意识里哼哼道:“吃俺一棒?”说完之后才醒过神来,注意到孩儿面的问题,随口答道:“山顶上那个白塔很烦。”

    “那是地藏王菩萨。”孩儿面很恭谨地说着,虽然游魂没有什么记忆,但冥间的生灵都知道,地藏王菩萨一直在努力地为大家找到一条道路,一条不再绝望的道路,所以对于地藏王菩萨,每一位冥间生灵都保持着最高的敬心和尊崇。孩儿面也不例外,虽然和身旁这个强大游魂交谈比较开心,但听见他说地藏王菩萨很烦。下意识里提醒。

    游魂并不改口,反而有些痴痴说道:“就因为是地藏王菩萨,所以才烦。”

    不知道为什么,游魂有些害怕去山顶。去白塔,总觉得一旦去了那里,就会有些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发生。

    ……

    ……

    又过了很多天,游魂站了起来,远处地白光照耀在他青色透明的脸上,看上去像半透明的肥皂泡,随时可能破灭。他对身边的孩儿面说道:“我要上山了。”

    孩儿面飘了起来,在他身前地半空中对他鞠躬行礼。

    游魂将手中的骨猫扔给孩儿面,孩儿面在他的身边久了,也许是感染到他魂魄内强大的生命力量。竟也渐渐有了些实体化的倾向,在空中一捞。竟把骨猫捞在了手中。

    “照顾好小白。”游魂又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这些天你陪我聊天,就是为了我离开的那天。”

    孩儿面抱着骨猫,有些飘不动,正缓缓地向下方飘去。

    游魂目光有些凌厉,却没有什么杀意:“我离开后,你就是这九十几万游魂里最强大的那个。前生的时候,你一定是人间最喜欢耍弄阴谋的人。”

    孩儿面并不解释,只是低着头说道:“我们是朋友。”

    “不错,所以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出去。”游魂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没有看他,魂体一虚,便向上方飘去。

    不知道飘了多久,游魂终于飘上了大黑山的山顶。

    大黑山地山顶是一片极阔的平地。约摸有几百青方公里大小,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削青了,竟没有一丝突起。在这块广旷平地地正中央。是一座白塔,一座很巨大的白塔。

    游魂向那座白塔飘近,离得近些,才看清楚原来这座白塔竟然全部是由人类的头颅堆成的,白塔下沿有两三公里长,这样巨大的一座白骨塔,不知有多少颗脑袋。

    他飘到塔边,将脑袋贴近白骨塔,嗅了嗅这些死人脑袋的味道,然后抬头往塔上望去,目光循着那些光滑的骨面,一直看到天空地上方,看见了那个独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尾、麒麟足的异兽。

    异兽的耳朵微微动了下,似乎听到了他的到来。

    游魂自信自己绝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对方既然听到了,自己似乎也不怎么惊奇,飘到那个异兽的旁边,伸出手去拧了拧它的耳朵。

    异兽似乎想不到一只游魂能够触碰到自己最宝贵的耳朵,唬了一跳,张嘴欲啸。

    游魂冷漠说道:“叫个屁啊,又叫不死我。”

    异兽微微低首,那只独角发着光泽,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后承认了这个强大游魂的推断,偏了偏头,拱了拱身子,不再理会这个游魂。

    游魂说道:“居然还会学人耸肩,你家主子怎么教的你?”

    他抬头望着坐在异兽身上地那个和尚,问道:“菩萨,我来问你,为何我会成为游魂,下方那些小的都说我不应在此处,不能在此处,应在别处。”

    那和尚身上穿着件袈裟,胸前挂着一串骨头,面容黝黑,双眉平伏,神情木然,只是将目光望向极西处的那道天光,回答道:“你本应在别处,却在此处。”

    “听那孩儿面说,这地府里地家伙都投不了胎。”

    “便是阿罗汉果位,也能在人间投胎,不需要经过冥间,更何况你是证得大菩萨果位之人。”

    “我是大菩萨果位?”在大黑山脚下腰里呆了很久,捉了很多新死之人来问,游魂学会了很多知识,抓耳挠腮道:“我是哪尊菩萨?文殊普贤还是观士音?日光月光还是大势至?”

    和尚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游魂又问:“大菩萨不堕冥间,我怎么成了游魂?”

    “你死的时候,恰好有一位大神通宁肯耗去自己偷偷修炼了许多年的佛性,凝住了你地魂魄。强行逆天而行,将你送入冥间,从而阻止了你在人间投胎出生。”和尚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接近佛的境界了。”

    游魂想了想。没想明白,飘了起来,坐到了和尚的身边,坐在了异兽的身上,手搭凉蓬,与他一同看着远方那道天光。

    “我是谁?”游魂伸出手,将和尚脖子上地那串骨链取了下来,往空中抛接玩着,他臀下的异兽似乎有些气愤,吭哧吭哧喷着粗气。在阴风中凝成白雾。

    “你说我是谁?”和尚不回头,只是问他。

    游魂看了和尚的侧脸一眼。耸耸肩:“你是地藏王菩萨。”又看看身下这只异兽:“这是你的宠物,叫谛听。”

    和尚问他:“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知道你是谁?”

    游魂回答的理直气壮:“因为我死了,你没死。”

    和尚又问他:“为什么你一直呆在半山腰,直到今天才上来?”

    “因为我呆腻了,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鬼地方,应该回去。”

    “回哪里?”

    “家。”

    “家在哪里?”

    游魂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不要说什么一心安处便是吾家。俺虽然暂时记不起来家在哪里,但反正知道不在这个鬼地方。”

    这是他第二次说鬼地方。

    和尚笑了起来,黝黑的脸上闪着慈悲的光芒:“你说的不错,这本来就是鬼地方。”他站了起来,缓缓闭上双眼:“这样的鬼地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我们一起来吧。”

    游魂听不明白,却懂了,毫无重量的身体飘到了谛听兽地独角上。站立在冥间阴风之中,望着远处的那道白光,问道:“那我要做些什么?”

    “学习。”和尚左手轻挥。破开空间,取出一本书册,书册地表面淡黄,看上去很是古旧。

    “弥勒下生经?”游魂看着手上的这本书册,忽然皱起了眉头,抬头望天,走了许久的神才说到:“残存的记忆里告诉我,这本书是假货。”

    “这本书自然是假的。”和尚微微笑道:“这是当年我写的。”

    游魂又耸了耸肩,在谛听的独角上踩了一脚:“菩萨写地,也假不到哪里去,而且好象我还活着的时候,也是个很爱学习的人。”

    “爱学习才是好孩子。”

    看着身后正趴在谛听身上翻着弥勒下生经的游魂,和尚缓缓走了下来,慈爱地抚了抚谛听有些怨气的双眼,走到了大黑山峰顶的悬崖边上,一双无情无欲的双眼直直注视着极西方的那道天光,那是佛祖留下来的光,也是地府与人间唯一相连地通道。

    若要重开六道轮回,便要将那处通道打开。

    想到此处,和尚又看了一眼看书的游魂,这才发现游魂不知何时竟睡着了,游魂本是不需睡眠的,这个游魂果然大不寻常。和尚笑了笑,本来他可以将所有地事情全部讲给那个游魂听,但想不到游魂也很明白自己的想法,没有再次问起。

    弥勒果然下生到了冥间,眼看着五百年来的坚毅所向终于有了一丝希望,地藏王菩萨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波动,似乎这只是自然之事。

    他是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菩萨。

    五百年前,佛祖用自己的法身关闭了六道轮回,又用佛光石猴镇在了唯一通道之上,从此地府鬼满为患,只好绝望,地藏王菩萨心忧为患,只好沉睡。

    三百年前,地藏王菩萨于沉睡之中醒来,开始召唤着冥间的亿数死灵,往西方去。

    西方不是净土,但西方有那道光。

    他看着远方战场上的法宝厮杀,看着那个静坐在乌云之中的二郎神君,若不是这位杀神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堕落至冥间来帮助自己,只怕天庭与净土的力量已经围住大黑山。

    地藏王菩萨看着山脚下如同白色麦穗般的死灵白骨腐尸,站在峰边的阴风怒号之中,身形安忍不动如大地,清光静虑深密如秘藏,忽然他的双眼眯了起来,发现空间里发生了一道极强大的波动——那佛终于来找自己身后这个游魂了。

第二十八章 坟(上)

    游魂梦见他正看着一方墓碑。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剥落很多,又有苔藓丛生,仅存有限的文句——……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然后他猛地醒来,想起这篇文章,文章里下一句是那个姓鲁的人读着墓碑上的刻辞: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离开!

    最后两个字是离开,离开!撕心裂肺地喊着离开!这是什么样的征兆?

    游魂张大了嘴,喘着气,坐在谛听兽身上,空空渺渺的身体飘浮着,心想这个征兆是催着自己离开,看来自己死之前深系于心的某些人或事正面临着某种危险。

    却来不及多想,地藏王菩萨已经转身而回,望着他的双眼问道:“你可看明白了?”

    游魂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拿着的那本黄色书册,看着封面上弥勒下生经五个字,摇了摇头。这本经书中讲到大迦叶于过去诸佛时,善修梵行,修十二头陀行,故得佐弥勒劝化众人,如果自己是弥勒,那谁是大迦叶?

    大迦叶是如来佛祖的大弟子,传说他活到一百多岁,传法给阿难,就到王舍城西南八里多的鸡足山(山有三峰屹立,状似鸡足),山峰之间的盆地里,席地而坐发誓说:我今以神通力使身体不坏,用粪扫衣复盖着。等六十七亿年后。弥勒降生成佛时,将来此访问,即把释迦佛的衣钵献给他,并协助他教化众生。

    这段故事记载在《付法藏因缘传中——“佛灭度后。所有法藏悉付迦叶。后时结三藏竟,至鸡足山入般涅槃,全身不散。候弥勒佛出世之时,从山而出,在大众中作十八变,度人无量,然后灭身,未来成佛,号曰光明。”

    游魂想了想,以手指天。说道:“鸡足山在云南。”

    地藏王菩萨摇摇头:“五指山在海南。”

    一问一答,自然明白其中意思。若如今人间云南地鸡足山便是佛陀首徒大迦叶肉身不腐数千年之地。那当年压着猴子的五指山又怎么跑到海南去了?后世附会之说,却不是数千年前故事发生之地。

    地藏王菩萨又道:“经中曾云,大迦叶尊者不入涅磐,肉身不腐,持佛陀牙舍利及佛祖亲身袈裟等候弥勒,传弥勒佛祖衣钵。”

    游魂没有什么表情,直愣愣说道:“可是大迦叶在哪里?”

    “佛祖的弟子中。叫迦叶的有许多位,却没有大迦叶,你当谨记。”地藏王菩萨像老师一样缓缓说着。

    游魂点点头,心想都是你说你写地东西,既然你说没有迦叶,那便没有迦叶好了,不和你争这个……隔了会儿,他却忽然间开口说道:“但有舍利与袈裟。”

    地藏王菩萨笑了。

    ……

    ……

    “走吧?”

    “去哪里?”

    游魂忽然觉得这两句对话有些熟悉,有些恶俗。所以撇撇嘴,从谛听身上飘了下来,跟在地藏王菩萨的身后。不再继续问,下山而去。

    刚才梦中见到的那块墓碑上面写着离开二字,这不祥的预兆让他随着地藏王菩萨离开了大黑山顶,却没有离开冥间。游魂的心中也有些茫然,为什么地藏王菩萨要带着自己离开白骨塔。

    游魂自己是忽然有了离开冥间的念头,因为总觉得自己原本存的世界里,那些自己亲近的人或事,此时极为危险。

    ……

    ……

    归元寺中,后圆茅舍,那只猴抬眼看着天空中的月亮,一个青色的圈儿隐隐浮现,一头青色地小狮正在猴子身边有气无力地哀鸣着,邹蕾蕾宛若死去一般沉静着,飘浮在旁,没有一丝气息。

    院外,瞎了的斌苦正坐在地上,手握檀香念珠,阖寺子弟正在颂着观士音菩萨地大名。

    寺外,秦梓儿正与陈叔平对坐饮茶,杯中无味。

    城外,六处残余的力量全部纠集到了省城周边,虽然明知道人间的力量根本影响不到什么,但依然坚持着。

    天外,那两尊血菩萨骨肉皆碎,文殊势至相依,像两尊高贵的冰雕,似乎随时可能破裂,归于寂灭之中。

    那个人没有回来,那个小胖子没有回来,谁都没有回来,谁又将要离开?

    “我们在躲谁?”游魂手里捏着弥勒下生经,问着身边的地藏王菩萨。

    从大黑山上下来之后,地藏王菩萨便领着他在万千白骨腐尸之中行走,不知经过了多少荒原,多少死地,而那些死灵们也没有躲避他们,反而是刻意地遮掩着他们的气息。可惜的是,地藏王菩萨能将自己地气息与这冥间融为一体,而游魂过于强大的神识,与这冥间格格不入的生命跳跃气息,却是给后来者指出了一条明路。

    后面的那个人离游魂与地藏王菩萨越来越近了。游魂有些奇怪,按照地藏王菩萨说的,自己是证得大菩萨果位之人,而地藏王菩萨的境界更是恐怖可怕,当年若不是随口发了句狠,只怕如今早就成佛了。他心想,凭自己两个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要躲着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让地藏王菩萨舍了延绵三百年的冥间战争不顾,带着自己到处瞎跑?

    “躲那个杀死你地人。”地藏王菩萨往前方行走,一脚便是五百里地。白玉般地脚掌踩在腐臭的烂泥之中,看着分外鲜明。

    游魂在他身旁飞掠着,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既然已经把我杀死了,还来杀我做什么?”

    “你虽死了。却没有投胎,他自然能够察觉到。”

    游魂叹了口气:“既然以前能杀死我,那这次一定能再杀我一次,菩萨,我们跑快一些吧。”既然知道后面追着自己地人,是个厉害角色,游魂本能里便有些恐惧,毫不避讳地要求菩萨带着自己逃命,“狠得以前我飞的比现在要快很多,菩萨你带着我飞可好?”

    “不好。”地藏王菩萨真地很像一个老师。“佛掌控空间,所以速度对于一个佛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是在他掌控的空间里寻找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缝隙。”

    “既然他能掌控空间,那怎么可能在这个空间里还有他不会注意到的缝隙。”

    “因为他对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不熟悉。”地藏王菩萨说:“冥间,就是我的家,所以对于这个空间的掌控,他很难做到完全。”

    “明白。”

    ……

    ……

    又逃了十几天,游魂正有些厌了这般生涯时。二人来到了一处荒地,荒地之上有座山。这冥间的山都是黑色的,所以这座山,看着有些像地藏王菩萨座下地那座大黑山的缩小版,只是这座小黑山地山顶微微裂开,向着四面八方散去,就像是一朵黑玉雕成的莲花一样,很是美丽。

    见地藏王菩萨来到山前,黑莲花山若有感应。莲花绽放,开了一道小口。

    “食人莲花。”游魂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样,转过头来看见地藏王菩萨并不进去。也无一语交待,不免有些吃惊。等了半晌,游魂只好自己往黑莲花噬人似的峰顶黑洞里飘去。

    地藏王菩萨此时已在山前坐了下来,等到游魂进入山中之后,冥间的空间一阵扭曲,一位菩萨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地藏王菩萨,叹了口气。

    地藏王菩萨看着他的脸,冷冷道:“观自在,为什么你的伤还没好?”

    观音菩萨不知如何作答,所以没有作答。

    说话间,从远处行来一僧,僧人身旁四周尽是大光明,耀得冥间群鬼不安,阴魂痛哭,悲嚎连连,似乎这冥间的无数死灵因为这僧人都要哭了出来。

    僧人行至黑莲花山下,看了一眼山中,问道:“这便是大迦叶守护衣钵之地?”

    地藏王菩萨看了他一眼,毫不恭谨,无一丝情绪说道:“你不能进去。”

    僧人抬步,光明再起。

    但他却走不进去,因为地藏王菩萨与观自在菩萨都坐了下来。

    所以僧人看了自己地儿子一眼,也坐了下来。

    游魂往黑莲花山中飘了一会儿,便落在了洞下,不知为何,洞中一切看的分明,有一个微微突起的土丘赫然出现洞中,十分恐怖——那是一座坟。

    坟前并没有让游魂心悸的石碑。

    游魂绕到坟后,发现这座土坟之上并没有一丝草木,早已颓坏不堪,后方甚至崩塌出了一个大缺口。游魂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毫不意外地发现坟里躺着一具死尸。

    既然是坟,自然就有尸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游魂的心里又涌起一丝强烈的不自然来,这冥间最常见的是什么?便是那些挂着腐肉的白骨,露出白骨地腐肉,尸体,冥间满是尸体。但正因为遍地皆尸,所以也没有谁会闲得无聊去修一座坟来掩埋。

    所以游魂断定,眼前这座坟,肯定是冥间唯一的一座坟。

    坟里的尸体又是谁?

    ……

    ……

    黑黑地山洞,黑黑的坟,坟后又黑黑的洞,那尸体就这样安静地躺着。游魂飘了进去,在尸体的四周绕了一圈,发现这具尸体胸腹俱破,中间的器官已经全部没有了,就像是个空囊一般。

    只有一颗带着灰色的心脏裸露在尸体胸腹间。

    尸体的脸上没有一丝哀乐之状,蒙蒙烟然,五官清俊却寻常,游魂看着有些眼熟。

    本来看见这座黑莲花般的山,他不由想起大迦叶尊者,因为传闻中大迦叶便是在这样的一座山里等待着弥勒。所以看见这具尸体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迦叶的不腐之身。

    但地藏王菩萨说过,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大迦叶,所以他也就认可了这个说法,看见这具有些眼熟的尸体后,游魂更是肯定,这坟里躺的不是大迦叶,而是一个和自己有些关联的家伙——而且那种联系还一定很深,不然游魂此时不会感到淡淡的伤心,也不会坐在尸体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

    游魂虽然没有记忆,对这个世界的概念也才刚刚完备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他的逻辑判断,从大黑山下来后,他便一直在思考经典中关于大迦叶的问题,如果自己是弥勒,将来谁给自己袈裟?谁给自己佛牙舍利?

    罢罢罢,且莫想这些闲杂事鸟,菩萨让自己钻进这坟坑,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虽然隐约知道和尚们都喜欢玩这些教外别传,虚头巴脑的东西,越厉害的和尚越喜欢打哑迷,但游魂还是有些不喜欢,扁嘴哼哼道:

    “好尸,真是好尸。”

    ————————————————————

    在坟旁枯坐赏尸许久,不知多少日子,游魂终于明白了一丝缘由。

    似乎在这过程之中,他慢慢地找回了许多生命本应拥有的情绪,不是烦燥愤怒猜疑这些旁生的东西,只是很单纯的一丝怜惜,一丝悲哀。他不知为何,悲从中来,潜然泪下,点点清光从他的魂体上落下,沁入尸体之中,拍拍尸体的脸蛋儿,咕哝道:“咋个看着兄弟你躺在这里,我会觉得这么悲哀?心都有些痛了。”

    游魂心痛,坟中尸体胸腹处的那颗孤独心脏亦恸,灰色的毫无生息的心脏上面忽然露出无数道裂痕,似乎随时可能裂开。

    ……

    ……

    咯喇一声轻响,尸体里的心脏瓣瓣裂开,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第二十九章 坟(下)

    “莲花乃叶相。”游魂痴痴看着坟中的尸体,看着那颗灰色的破莲之心,却说道:“但我知道你不是叶相。”

    他拍拍自己空无一物的胸口处,看着那个尸体说道:“因为痛的是我的心,那你就是我。”接着他微微偏头,隔着厚厚的黑石,看向莲花山的前方,感觉到了那里正进行着一场虽然静默却十分凶险的境界比拼,不由耸耸肩道:“为了我的事儿,大家都很给面子啊。”

    说完这句话,他从坟中站了起来,看似无形无质的身体却将坟茔整个拱开,土石纷飞中,尸体与游魂一躺一立,出现在洞中。

    是的,这是他的心。

    在他还是个俯在垃圾山中刨食儿的小黑人时,他便不曾受过伤,也未曾真的伤过心。直到后来离开县城,进了省城,入了围城,见过普贤倾城之执念,马生焚城之大愿,上入梵城寻故事,这漫漫人生旅途里,却着实狠狠地伤了几次心。

    第一次伤心是在鄱阳湖畔,与仙人陈叔平一战,心脏险被震裂,后来被叶相与蕾蕾治好,抱着小易朱睡了一觉,似是痊愈。第二次伤心也是在鄱阳湖畔,梅岭之中。心伤。第三次伤心是在数日之后,省西的山谷,与大势至菩萨一战。他每一次真正受伤,便是伤在心地位置。伤的菩提心。所以当游魂看见这粒缓缓绽放的心莲时,便隐隐知道了坟中这尸体是谁。

    ……

    ……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大迦叶。”游魂在山洞内飘浮着,随阴风轻舞,自言自语,“叶相不是大迦叶,猴子不是大迦叶。”

    “我才是大迦叶……但如果我找不到自己的这颗心,我便不是大迦叶,我便不能成为弥勒,所以地藏王菩萨会说根本没有大迦叶。”

    “我不是大迦叶。”游魂忽然推翻了自己先前地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脚下的尸体。“你才是大迦叶,我是弥勒。你只是我的助力。除了这颗心,虽然你是我的身体,那金刚不坏的身体,但……也不是我。”

    话一出口,尸体胸腹处的那颗绽开心脏猛地燃烧起来,殷殷正红之色大作。

    游魂伸手,抓住那颗燃烧着的心莲。捧至淡淡唇边,徐徐一口一口食下,神识里出现一句话: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噬心入魂体之腹,心莲迅即化为无数流光,遁入游魂的身体之中。无所前尘往事,有如流水一般地洗涤着他这游魂身体内的神识。又有如劫初之火般烧蚀着他的心念,所有失去地记忆,所有的感情。就在这一刻冲进了游魂地脑中。

    ……

    ……浑身上下似被镀了一层金光的游魂在洞中呵呵阴笑着,笑声里面夹杂着许多莫名的情绪,他忽然冲了下来,一脚踩在自己尸体的脸上,头颅左顾右盼,旋又仰天长啸,再低首如故,复轻轻吟道:“老子不是大迦叶,老子不是弥勒,老子不是童子,老子不是李耳,老子是……易天行!”

    易天行醒了过来。

    “五十三参,文殊,观音参完了,所以入冥间参地藏王菩萨。”他淡淡自言自语着,“原来参到最后,参的却是大迦叶的肉身,参的便是自己。”

    五十三参,最后参地只能是自己。

    ……

    ……

    他打了一个响指,阔别许久的天火从清淡至极的手指上冒了出来。他细细端详指间的这抹大红天火,半透明的眉宇间现出一丝煞气:“看来找回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的身,连这火也找回来了。”

    转头往洞外那处望去,眉间在煞气之外又多了一丝愁苦:“想不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还是被这些佛菩萨们牵着鼻子再走。”

    到此时,他自然明白自己并没有真正死去,至少,不是像以前想像的那样。大菩萨果位之人不堕轮回,那是不用投胎,却不是说变成游魂在这冥间来挖坟赏尸。

    挖坟赏尸……他摇摇头,又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那是他自己地臭皮囊,本来应该是他最熟悉的,但在人间的时候,他就不喜欢照镜子,自恋恋地也不是面貌,所以总觉得那尸体有些陌生,不像是自己的。到此时,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在人间的身躯会拥有那般强悍的力量,不腐,本就是这个身躯的本性。

    地藏王菩萨说的对,世上本就没有大迦叶,有的,只是这具不腐的肉身,正是这具肉身护着易天行这位准弥勒在人间度过了无数苦厄,无数劫难。

    就这般,灵魂与尸体对望着,易天行沉默着,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然后他飘了下去,双手抓住自己尸身的双臂,像甩麻袋一样地往上一甩,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又让初复前生记忆的易天行想到了在人间的某些夜晚,他在高阳县城车站扛大包的生涯。

    肥皂泡一样的脸面上堆出一个很怪模怪样的笑容,易天行的游魂扛着易天行的身体,就这样爬出了坟看,看着身前的黑石墙壁,说了声:“开。”

    黑石山顿时从中破开,露出外面的景致来。

    外面并无景致。只是一片荒原恶泽,无草无树无莺无蝇,只有一个和尚,两个和尚。三个和尚。

    这是三个和尚地故事。

    阿弥陀佛,观士音菩萨,地藏王菩萨,随便哪个名字扔到人间去,都会吓死无数人,此时却像三个塔一样,杵在易天行破开的洞口前面,像是在为他守护。

    ……

    ……

    易天行扛着自己的尸体打山里出来,回首望望这黑莲花一般的山,隔着老远对地藏王菩萨说道:“这就是鸡足山了。鸡爪子和莲花确实很像。”

    地藏王菩萨没有回答他地话,本来如黑玉一般的脸上此时却显出一丝生命急速流失的迹像。一道光芒从阿弥陀佛的身上散出来,笼罩在菩萨的身上,正在寂灭着他体内的一切。

    同样一道清光正从地藏王菩萨身上渗出来,挟着冥间积累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戾气,笼罩着阿弥陀佛。

    直到此时,易天行才真正切切阿弥陀佛的模样,对于这个险些将自己送去投胎的佛土第一人。易天行不免仔细盯了两眼。

    大佛面色如金,像是病人——易天行知道这是地藏王菩萨的好手段,虽然不知道菩萨如何做到,但至少在目前,阿弥陀佛地大神通受到了某种限制——他能感觉到,这一片冥间的土地上充满着死寂地味道,这些佛教最顶尖的人物,正带着慈悲抛洒着死意,阿弥陀佛如此。地藏王菩萨亦是如此。

    见他出来,阿弥陀佛没有出手,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易天行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位恐怖的佛爷看透了。这种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你已近佛。”

    阿弥陀佛微微一笑说道,随着这句话出口,满天的阴风顿时被镀上了一层光明,在这黑莲花山前四周飘浮着,就像是人间才能看到的美丽极光,变幻着各式各样地颜色。

    易天行沉默不语,知道自己虽然找回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的身,找回了自己的火,境界大惩,却终还是差了一步,而面前的这位却不会允许自己踏出那一步。

    这一步便像是当初在六处后的小山谷里将踏未踏那步一般,只不过当年一步,是天人之间的阶梯,而今日的这一步,却是佛与众生之间的那级石阶。

    ……

    ……

    地藏王菩萨缓缓睁开双眼,眼中虽然没有一丝表情,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里面蕴含着一股极强烈地悲悯味道。

    易天行的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场战斗的最后,一定是地藏王菩萨输掉。阿弥陀佛,乃无量光佛,亦是无量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战胜这样一个从攻到守都完美地一塌糊涂的佛爷。

    观音菩萨也不知道,所以她才会只是安静坐在地藏王菩萨的身后。

    易天行望着阿弥陀佛,忽然道:“你……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就算你是至尊之佛,无识无痛,离于爱憎,但被这世上亿万人痛恨,真的有趣吗?我能感觉到,叶相快死了,大势至也快死了。”他面上微现悲意:“似乎这已经是无法扭曲的过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六道轮回开不得。”阿弥陀佛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数年前,势至在那山谷里发现了你今世的造化,和……”佛又看了观自在菩萨一眼,观自在菩萨低首行礼。

    ………和这孩子的想法。童子,若你不上天倒也罢了,但你既然上了天,我自然要阻止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开六道轮回。”易天行放下手中尸身,平静望着佛。

    佛言:“你要救那猴子,猴子一出,佛光无物相抗,冲入冥间,这轮回之道不止大开,并将大乱。”

    易天行沉默了一会儿,承认了这个事实。

    佛又言:“现在看来,其实这些,只是佛陀留给我们的题目。就看我们如何解开。”

    易天行点点头,很郑重地缓缓说道:“如果你无法阻止我,我会试着将这件事情地损害减到最小处。”

    佛又笑,无量光起。

    易天行在光芒中耸阜肩:“我现在是游魂。没有生息,但又找回了自己的心尖之火,一阴一阳,一动一静,是个很奇怪的变种生物,佛爷,你这光现在对我不起作用。”难怪这厮胆子变得这么大,看见恐怖的阿弥陀佛之后还不赶紧跑。

    ……

    ……

    但在无量光中,易天行仍然感觉到了一丝火息趋寂地迹像,心头微惊。面上却不动神色,向着阿弥陀佛摆摆手。又看了一眼正在无量光中苦苦支撑的地藏王菩生扛起了自己的尸体,便往黑莲花山外边走过去。

    开始走的很慢,很沉着,很有点得大道者的味道,然后慢慢加速,最后变成了一个扛尸奔跑的魂兔爷。落魄不堪,变成一溜黑烟消失在天际。

    一只游魂扛着架不腐的尸体满冥间的跑,任谁看着都会觉得很怪异,那些腐尸白骨游魂们看见了,更是觉得新鲜,但认出这游魂的厉害,自然没有谁敢*近。

    易天行是往西边在跑。

    嗖的一声,观自在菩萨出现在他身旁,陪着他跑。

    ……

    ……

    许久之后。观自在菩萨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你让我们在黑莲山下耗着,自己倒溜地极快。”

    先前易天行之所以趁着地藏王菩萨与阿弥陀佛互证的时间偷溜,正是想救地藏王菩萨一命——在阿弥陀佛看来。自己乃是整件事情地关键,若自己跑了,他一定会扔下地藏王菩萨来追自己。

    观自在菩萨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微笑道:“再过一刻,阿弥陀佛便会找到你——我与地藏王菩萨将他拦在山外,本想拼着两尊大菩萨的果位,换来你合体的时间,没想到你却跑了。”

    易天行没有回头,哼了一声:“傻叉,如果连真慈悲的地藏都死了,再开这轮回有甚意思?”

    “你尚未合体。”菩萨摇摇头道:“又如何开得了轮回。”

    易天行冷冷道:“虽然死而复生,能够感觉到一些很玄妙的东西,自己的境界也高了不少,但也明白,合体也不见得就变成那狗屎弥勒,既然如此,耗这时间干嘛?”

    在这个世界里,成佛地道路有千万条,但在成佛之前,从来没有谁知道这条道路是出现在何方。也许只是一本经书,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也许只是一个爆栗。易天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成佛,但他相信,总有某种机缘巧合的事情,会促成这个事情的发生。

    ……

    ……

    “最近情况怎么样?”易天行望着远方,那处杀伐最惨烈的白线处,今日法宝的光彩却显得弱了许多。

    “情况大好。”观音菩萨微笑道:“若你肯一直呆在黑莲山中,或许更好。”

    易天行脚不停速,踩泥而飞,间或颠颠自己的尸体。

    “天界大战仍在继续,真武遣下冥间的大军已经占了优势,再加上二郎神君相助,最近几天,已经离那道天光越来近,或许不日就抵达。”

    观音菩萨实际上就是这五百年来天庭冥间所有筹划的幕后总军师,她的判断自然是可信地。

    易天行呵了口气,没有热雾:“那便好,我不想一路杀过去。”

    菩萨幽幽问道:“重生之后,似乎你对于开这六道轮回的兴趣大了许多,若换作以前,或许你早已破开空间,回到归元寺中。”

    易天行微笑着回答道:“因为我死了一次,才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看了一眼正像木偶一样俯在自己身上的尸身,说道:“对于每个人地心来说,自己的身体便是一座坟墓;对于我那亲爱的师傅来说,归元寺就像是一座坟墓。”

    他看了一眼正在四处或是哀嚎,或是麻木苦挨着冥间幽闭岁月的亿万鬼众们,又看了一眼这冥间上方空无一物,却永远无法打开的天穹,温柔说道:“对于他们来说,这冥间就是他们的坟墓,一座大坟。”

    “我是火。”易天行郑重说到自己的本源,“对于我来说……自由,是个蛮重要的事情,我相信大家也是这么想的。”

    “地藏王菩萨已经拦了会儿。”易天行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颊畔的阴风呼啸着,他的声音却在冥间清清彻彻地响起,“接下来该你拦了。菩萨,该出力的时候还是要出力,不要老用脑子,任何智慧军师,到最后也免不了要硬拼。”

    易天行回头微笑看着这个操控了自己许多年的菩萨,很温柔地说道:“去吧,如果不想我再死一次,去拦住他……相信我,你能行的。”

    “Youcandoit。”指挥菩萨当炮灰当小弟的感觉确实不错,看着菩萨微微怒意渐起的脸颊,易天行一吐千年恶气,十分快活。

    ……

    ……

    观音菩萨离开,将用热烈的态度和情感去迎接或是阻击那尊佛。

    易天行也离开了,向着冥间极西处,归元寺洒下来的那道佛光奔去,此时的他只知道猴子的红屁股就在那里,像是一个塞子一样,将佛光真正的力量与这幽暗的冥间分隔开来,但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也在那道光上面,沉睡未醒——在充斥着黑白二色的冥间,那处佛祖留来镇压冥间的光芒就像是人间初升的太阳,有些变形,有些丑陋,像蛋黄,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易天行的游魂扛着易天行的尸体,拼命地朝着那轮朝日狂奔。

第三十章 末法时代(上)

    天上人间地府发生这么多事儿的时候,易天行那女徒儿莫杀却并不在归元寺中。此时她正在省城以西,那个高阳小县城里,和邹蕾蕾的父母呆在一起。这是易天行上天之前下的严命,若看着事情有些大条了,她的唯一任务就是去高阳小县城保住邹老师与胖主任的性命——可问题在于,如果连归元寺都变得不安全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呢?

    淡淡的火息从她的身上,以无形无温的方式挥洒了出去,虽然黯淡,但气息却是无比纯正,直直冲上天去,冲开头顶白云,冲开蓝天,散入浩瀚的宇宙之中,就像是雨夜里的一点星火,虽然飘摇但总未湮灭,给那在黑暗暴风浪中前行的归人指路的信号。

    小易朱此时飘离于空间之中,还不知何时能找到回家的路。

    ……

    ……

    归元寺这几天奇怪极了,虽然奇怪的事情在这方寺院里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但这次总显得有些不寻常。首先是翠微亭前的那泓碧水不知因何缘故变得浑浊了起来,水底本无积沙,但此时却有些浊黄,就成了一股黄色的泉水。紧接着大雄宝殿前的那香炉又不知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从中裂开,里面填的黑砾散了一地,那几根粗粗的束香自然也就倾倒在了青石板地上,从中断成几截,预兆大为不祥。

    天袈裟因为数月前的那场变故。此时虽然显出形来,却没有腾空而去,只是依贴着归元寺地那些殿宇,一股由茅舍原址散发出的冰凉寂灭之意。就像是无数只手一般,将那袈裟扯了下来,这些玄妙力量的源头,自然是邹蕾蕾,这位与易天行一样,有着莫名其妙来历的女子。

    正因为这样,所以数月来斌苦大师率着阖寺内门弟子守在后圆之外,不停祈福,反而没有注意到寺内出现地这些征兆。

    老祖宗正冷冷坐在邹蕾蕾身边,微微低着头。淡褐色的毛发看似柔顺,但似乎连后圆里的空气都不敢去吹拂一下。数月无事。他看着斌苦瞎眼不便,便让他回了。

    斌苦回到了禅房之中,闭着眼睛摸索着,瞎了一年多了,却依然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全部黑暗的生活。他本想摸自己从小念的那本观音心经来平伏下最近有些不安定的心,不料却摸了本厚厚的书来。闭着眼,摸了摸书的棱角。再摸了摸书页里,发现十分光滑,顿时知道这是什么事物,不由呵呵笑了起来。

    这是护法大人留在自己禅房里的色情画册吧?斌苦微笑着将手中的事物塞回原处,心头却有些怅然——易天行已经上天两年了,两年里,人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天庭下来地仙人死了,秦临川死了。很多人死了,想来……天上死的人更多——斌苦想到当年与还是个顽皮学生地易天行在这禅房里斗嘴的情形,不知为何。却没有什么回忆的安乐感,只是淡淡悲哀。

    想当初自己猜到他是这一世的取经者,于是按照菩萨当年的吩咐缓缓引他修行,真不知是对还是错。

    旋又想到自己在梅岭上的那位老友,也等于是间接死在自己的手下,斌苦叹了一声,满是皱皮地手指开始在禅房角落里摸索,就像是在寻找自己的某个慰藉。

    终于摸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心经,只有薄薄的几页,还记得是五六年时候,水果湖那边有位妇人偷偷摸摸捐钱印的。

    ……

    ……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斌苦一手轻轻放在书册之上,一边在心头默默念着,忽然间,他眉头一皱,本已瞎了的双眼里却是无来由现出极大的惊怖,手中的书册落了下来,在空中哗哗响着。

    由他地手落至地面,不过尺余距离,哗哗风拂中,心经书册竟然如同易碎的酥皮般,片片碎裂,散在空中!

    经书损毁的异常险恶。

    ……

    ……

    “来人!来人!来人!”斌苦站起身来,身子撞到桌角,却是顾也不顾,只是极凄惶地狂呼着。

    一会儿功夫,小沙弥和几个内门弟子来了。斌苦令他们扶着自己行走在归元寺中,极焦急地四处打望,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总觉得有些异样地氛围充盈在寺内,他命身边的弟子观察寺中有何异样,直到此时,归元寺僧人们才发现自己的寺庙竟然出现了这么多古怪的迹像。

    不止翠微变黄泉,束香中断绝,连九六年修缮的极为美丽的亭柱也开始剥落漆皮,看着颓败不堪。

    走到大殿后门,一行人走了进去,恰好对着佛像的背后,在这里供奉着一尊小像,看似随意,却是归元寺这么多年来的真正命脉——南海观世音菩萨。

    站在菩萨的像面前,斌苦和尚微微侧头,似乎不敢询问,嘴唇微抖,但最终还是问了:“怎么样?”

    几个亲近的弟子面面相觑,看着观音菩萨像的面,内心已经惊怖到了极点,却是不敢回答师傅的问话。

    “到底怎么样了!”斌苦厉声喝道,见没人回答,不由叹了口气,回复往常和蔼模样,淡淡道:“是不是有异像。”

    有弟子大着胆子说道:“有点儿脏。”

    ……

    ……

    观音菩萨像天天都有人以净水拂拭,就算是这段紧张的不能再紧张的日子里,这项功课也没有落下。偏偏今日菩萨面上,却无由多出许多污垢。那些污垢不知道是怎么染上去的,像是脓水,又像是屎尿,实在是大不雅。

    斌苦叹了口气。小心地走了上前,用自己地衣袖细细擦拭了一道,总算是擦干净了,但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确实,虽然菩萨像的面部擦干净了,但青常菩萨双眉间,额心那粒让人睹之安乐的红痣却不知为何艳地似欲滴出血来一般。

    众人各怀沉重心事离开,就在他们离开之后刹那,观自在菩萨塑像眉心便汩地流出一道鲜血来!

    “便是如此了。”斌苦跪在茅舍之前,五体投地。对着断垣内望天出神的老祖宗说道:“佛像地金漆也开始慢慢脱落,经书尽成枯灰。所有应劫之像,都于今日显现。”

    老祖宗眼睛只是看着天上,似乎那里正有一件漂亮的袈裟在飘,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斌苦见老祖宗不以为意,也不敢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复去圆外石拱门处念经祈福。

    老祖宗忽然说道:“你们都走远点,离此地五百里。”

    斌苦不多说话,只是安静吩咐寺内僧人子弟撤离归元寺。

    见他不走,老祖宗骂道:“苦脸的,你也滚!”

    斌苦反是微微一笑,就在院外坐了下来。

    ……

    ……

    “末法时代啊。”斌苦笑着:“我也想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狗屁末法时代。”老祖宗冷哼道:“俺家只知道屁股底下的阴气越来越重了,冥间万年积秽就从俺家的……下面冒了出来,这归元寺里的一应佛器都是假物,自然承受不起这等阴秽之息。”

    老祖宗知道赶不走斌苦。也就不再多理,只是一昧地出神,忽然他说了声:“原来那大婶子把俺压在这儿。是当塞子用的。”

    “俅事!”

    在寺外巷中饮茶无味的秦梓儿与陈叔平神识里忽然一阵激荡,受此牵引,飘入了归元寺中。老祖宗咂巴咂巴嘴,又看了一眼正在身边沉睡的徒弟媳妇儿,沉默少许后忽然说道:“那女子。”

    秦梓儿跪下行礼。

    “三日之内,将方圆五十里之类的生灵尽数撤走。”老祖宗冷冷道。

    这是命令,秦梓儿根本起不了一丝地询问之意,只是老老实实地去安排这次太青盛世里的大撤退。

    陈叔平见她走了,离茅舍残处近了几步,小声说道:“大圣爷准备出来了?”

    ……

    ……

    老猴看了一眼天上,忽然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如果俺家那蠢货徒弟安排地不错,估计三日后我这手腕上的镯儿便能褪下,到那时,自然便能出去。”便要脱这五百年苦厄,不知为何,这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言语里却没有什么喜意。

    陈叔平略觉诧异,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老猴自然懒怠与这厮分说什么,只是淡淡道:“若俺家走了,这路儿开了,头顶袈裟里的佛光谁来挡着呢?”他忽然拍了拍身边的石板地,只是随便拍着,石板尽碎。

    陈叔平不知这下面有什么大事情在发生,有些发愣。

    老猴忽然望着他冷冷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你家主子在哪儿吗?”

    陈叔平面色一紧,俯地大拜:“请大圣爷指点。”

    “若不是感觉到你家主子从下面递过来的消息,还真不知道这事情麻烦成这样。”老猴吸了一口冷空气,挫着牙齿,发出发酸地声音,“你家主子正在冥间。”

    陈叔平糊涂了,怎也想不到少爷竟然跑到冥间去,但心想既然如此,那一定是冥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想到少爷身边少了自己冲杀,不知怎的,陈狗狗心头便一阵急慌,叩首道:“请大圣爷成全。”

    老猴望着他:“先讲与你听。六道轮回如今是关着的,你家主子现在就在下面忙这事儿,若他败了,你此时入冥,便永世无法超脱,可想清楚了?”

    陈叔平想也未想,将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扔到一旁,微笑道:“何须想?”

    老猴毛茸茸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这大概是几千年来,他第一次瞧这条赖皮狗有些顺眼——一道雷声响起,一只笼罩着素光的巨掌无由出现在归元寺的上空,本已平伏下来的天袈裟又有感应,强行挣起少许——轰的一声巨响,巨掌拍在陈叔平地头顶。

    陈叔平的肉身顿时被击成粉末,一道清光闪过,某狗的魂魄便义无返顾地投向了可能有来无回地冥间去也。

    小青狮忽然从老祖宗的黄旧袈裟下摆里钻了出来,微微偏着脑袋,低声哮了两下。一般的人可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老祖宗却是面无表情地笑了两声,说道:“若换作千年以前,俺家出来便出来,自然不会管这城中人类死活,也不会理会俺家若脱困而出,这佛光入冥,会灭杀多少生灵……即便这六道轮回大乱,三界颠覆,又管俺家何事?”

    “只要俺家快活自在,任这些愚人死上千亿又如何?”这话始自有些了当年的狠戾劲儿,但老祖宗话头一转,却是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这庙里住久了,还是被那易小子和身边这丫头唬弄久了,怎的心肠也软了许多。”

    话一说完,老祖宗拎起青狮的右后腿,随手将它扔了出去。

    又是一道景光闪过,小青狮被裹在光团中,瞬息间破袈裟而出,化为一道流光,不知被老祖宗扔到这人间的哪个地界去了。

    ……

    ……

    轻轻伸手,将蕾蕾发上招惹的一片落叶拂了下来,老家伙看着小妮子,瘪了瘪嘴:“一家老小忙的要命,就你这丫头好命,一觉不醒。”接着却又带了一丝兴奋说道:“连观自在菩萨都显迹流血,这阵势大,有意思。”

    感觉身下地府里面的怨戾阴气越来越重,他皱了皱眉头。深吸一口气,卷起了袖子,露出里面毛茸茸的手臂来,老祖宗活动了下手腕,手腕上那个乌金镯子灵滑动着,一千多年都没有正经出手过的他,终于开始热身,准备迎接亲爱的师傅大人。

    因为,一切都准备好了。

第三十一章 末法时代(中)

    “一切都准备好了?”

    “是的,先前犬仙君也下去了。”

    “这等小事,不用多提。”

    ……

    ……

    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在那缥渺的天界里,煌煌凌霄宝殿像一个永远无法倾塌的牌坊一样,矗立在云中,仙气蒸腾,有若九泽之气,莺飞花飘,仿似四季常春。大殿侧后方约四千八百公里处,有一处极幽静的小花圆,圆中有水有亭,亭畔有石桌,桌旁有两人。

    很有来头的两个人——一位本姓张,如果说佛祖和道家那个不知跑哪儿去了的老祖乃是东方世界里天上地下牛气最烘烘的二位,这位姓张的老实人,便是天上地下运气最BIANGBIANG的家伙。

    嗯,他就是玉皇大帝。

    但玉皇大帝今儿看起来面色似乎有些紧张,微微欠着身,坐在石凳上也只挨了五分之二个屁股,身前那杯雪山香茗也未曾动过一口,只是轻声向对面那个人说着话。

    对面那位乃是道家至尊人物,三清之一的上清灵宝天尊。

    灵宝天尊淡淡问道:“冥间的事情眼看着便要有分数了,陛下如何打算?”

    传闻中有些浑浑噩噩,甚至开始跟着西天净土学佛的玉皇大帝微微一笑,恭谨应道:“依我看来,既然佛祖留了这么个口子,自然总人将这口子打开。我们不需要做什么。”

    灵宝天尊闭目少许,再睁开时,投向玉皇大帝的目光里不禁多了一丝欣赏:“道家无为,陛下果然深昧其中真义。”

    玉皇大帝道:“五百年了。只是看那净土与须弥杀来杀去,佛界地力量历此次劫后,应该会削弱许多。”

    灵宝天尊微微一笑:“陛下深谋远虑……只是依旧例规矩,我仍需问你,为何要遣下仙人应净土之请,扑杀须弥众人?”

    “必要须弥与净土之间,再无任何转还之机。不理阿弥陀佛如何想法,我来帮他坚定一下。”

    “那陛下为何又坐看人间佛教信徒发展?”灵宝天尊忽然话锋一转,淡淡道,但言语间却自然生出一股无法抵卸的压力来。“此次事罢,佛土七尊大菩萨便有四位要历劫重生。但却生生将弥勒佛提前数十亿年逼了出来。而我道门在下界与那童子向来不合。”

    “不妨。”玉皇大帝小意解释道:“幼女也随其下界,总算种下了几分情分。”

    灵宝天尊摇头,冷冷道:“那观自在早知你想法,不然又如何将玉女送入尘世?”

    玉皇大帝微笑道:“那童子乃劫前之火,当初元始天尊与佛祖争执,却没有争入门来,这一世。只怕我们也仍争不到。不过无妨。”

    “无妨?”

    “那童子与他的师傅一般,都不是道佛任何一家都能全力掌控的人物,既然不能掌控,那又何必掌控?”说到此时,玉皇大帝地心神才有些放松了下来,淡淡道:“大圣虽然如今是西天一佛,童子日后也成西天一佛,但反而是佛土中的不稳定因素。他们不在道门之中,但又记着道门中众仙之情。如此方是上佳安排。”

    灵宝天尊忽然看了他一眼:“五公主被童子杀了,陛下有何想法?”

    玉帝摇摇头,微笑道:“没有想法。”

    “那猴儿倒是与诸多仙人为友。但童子今世又何曾欠过天庭之情?”灵宝天尊冷漠说道:“日后若起变故,那师徒二人再杀上天庭来,你欲如何应对?”

    玉皇大帝微微笑着,举起身前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我躲便是了。”

    躲便是了——淡淡的一句话,却从这位天庭的头号人物嘴中轻声说了出来,不知是何等样的涵养与谋略才能说得出来。

    ……

    ……

    “不论这件事情如何发展,须弥山众人的仇怨,首先便是放在净土身上。”玉帝续而言道:“五百年来,阿弥陀佛命大势至菩萨在人间广传净土宗义,不知发展了多少信徒,今次事后,相信净土宗再不复今日之盛。”

    灵宝天尊忽然看了他一眼,淡淡清光从身后冒了出来:“陛下这五百年一直隐忍,果然站得极高,看得极远,我道门不须多费气力,便能坐看佛土大乱。”

    “不敢。”玉帝轻柔的声音在这花圆里飘浮着,毫不着力,“道门处弱势千载有余,经此一事,七尊大菩萨去其四,阿弥陀佛再也无法安坐净土,佛土只怕要乱上数百年。”

    玉帝那轻柔的声音,终于显露出了一丝野心与骄傲。

    “不理与须弥山结仇之事?”

    “只有小仇,哪来大怨?下界道门对于文殊普贤二位大德一向是礼敬有加,未曾稍辱。”

    “可依然毁过不少罗汉。”

    “下界仙人多为旁属,斗姆元君去过,犬仙君去过。”

    灵宝天尊陷入了沉默之中,知道玉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斗姆元君乃是二十诸天中的摩利支天,与佛土关系紧密,若日后须弥山重立,就算纠缠起这五百年人间仇怨,天庭也大可将他抛出去让佛土消气,并不损伤道门自身利益,至于那狗……

    灵宝天尊忽然笑着问道:“回来才知道,你居然将二郎神也派下冥间了,也对,若无二郎神帮助,只怕地藏王菩萨极难突破净土的防守,将这冥间通道打开。”

    玉帝笑道:“先前报于天尊听过,佛土反抗净土地力量太弱。虽然观自在菩萨与真武暗中筹划,起叛往冥间送兵,但我估计依然不足以动摇阿弥陀佛在冥间地布置,自然要送去个厉害地角色。如此才能动摇净土的根基。”竟然暗中将自己最得力的大将送往冥间,与反叛自己地北极大殿叛兵同声同气,这个隐藏的问题,只怕天上地下没有几个人能猜到。

    ……

    ……

    “但那孩子又如何肯听你支使?”灵宝天尊狐疑道,这句话中所说的孩子,自然就是二郎神。

    玉帝恭谨应道:“那日我状作无意话与他听,言道冥间地藏王菩萨有所异动,似乎将对西方净土不利。那孩子性情爽直,一听这话,面上不说。过了几日便起了叛兵,往冥间杀去。”

    他叹了口气:“五百年里。他一直对于我与净土交好不耻,如今得了个可以杀杀净土威风,兼削削我脸面的机会,哪有放过地道理?”

    灵宝天尊好笑问道:“那若日后冥间事了,他再杀回天庭,陛下又如何应付?莫非又要躲?”

    玉帝一笑应之:“若能让我吃亏的事情,那孩子一向极愿意做。一说到造反二字。他更是两眼放光,想当初他在灌口暗底里不知多羡慕那猴子,不过……”他话锋一转,悠然道:“但凡此等视造反如游戏的强者,却总是极重情谊,毕竟……我是他舅舅。”

    ……

    ……

    灵宝天尊站起身来,玉帝赶紧站起微佝。

    天尊看了他许久,一道清光由身后的光圈里分离出来,投入玉帝的身躯。天尊的目光就像两道电光一般。在玉帝地脸上扫拂而过,似乎想要将他脑中所想的一切都看清楚。

    就在这样恐怖地目光注视下,玉帝依然保持着卑微地形象。没有一丝不自然。

    “你很好……只是依然要提醒你,注意观自在菩萨。”长久的沉默之后,灵宝天尊淡淡说道:“此次述职报告通过。”

    就在灵宝天尊离开之前,玉帝老泪纵横地要求三清再返天庭,说道如今天界人烟渐寂,却事由繁多,若无三位老不死坐镇,只怕日后将要大乱。灵宝天尊宽慰有加,执意离去。玉帝再请,天尊再拒,如是者三次,方始作罢。

    看着那团渐渐消失在天际的清光,一直佝着身子地玉皇大帝终于渐渐直起了腰身,随着身体的挺拔,一股并不含杂着多少仙力的威势也开始弥漫在庭院之中。

    一只素手递过一杯酒来,玉帝拈过,一饮而尽,双眼微眯,幽幽道:“元始天尊一直在那边,灵宝天尊今日来了,却不知道老君如今在何处。”

    “何须烦恼。”娘娘温柔劝慰道:“看得出来,天尊对你这五百年来地筹划很是满意。”

    “是吗?”玉帝微笑着虚应道。

    娘娘轻抚胸口,似乎松了口气,柔声道:“真武的叛军虽然大多数投入冥间,但依然十分可怕,如今三清既然说话了,陛下也就可放心了。”

    玉帝微笑着,笑容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真武起兵之始,便没有成功的可能。”

    “为什么?”娘娘有些诧异。

    “他与观自在菩萨走的太近了,灵宝天尊有些不高兴。”

    “原来如此。”娘娘轻声道:“可是元始天尊向来与观音菩萨交好,灵宝天尊走前也提醒陛下注意那人,陛下不可轻视。”不知为何,娘娘似乎很讨厌观音菩萨。

    玉帝笑道:“无妨,天尊身为道家至尊,何重何轻自然有分寸。”

    娘娘叹了口气,道:“五百年一次述职,总是不容易。”说完这话,她便收拾桌上残茶往殿中去了,只留下玉帝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后圆里。

    ……

    ……

    不论花香如何醉人,鸟音如何清脆,玉帝的身姿总是显得有些孤独,他的脸上无由生起一股淡淡的阴鹜气息,心里想着三清,不知为何,又忽然想到了佛祖,想到了佛祖最后的去路。一想到三清这五百年里基本上没有出现过,而老君更是无人知道去了哪里,不免有些盼望这三个老不死能像佛祖一样去玩那个有去无回地游戏。细细盘算着,似乎这种可能性很大,玉帝这才略微感觉到了一丝欣慰。

    冥间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净土的力量在这几十年间,早已被地藏王菩萨率领地亿万死灵磨折的苦不堪言,后来二郎神入冥之后,更是难过。虽然天庭那方也派了不少天兵入冥,但却抵不过观自在菩萨暗中筹划,使真武起兵,又壮大了冥间反叛的力量。

    更何况易天行上天之后,净土方为了追杀他,不知道消耗了多少菩萨罗汉,此消彼惩,那道稳定了数十年的生死白线,开始一步一步地往那记佛光处退。战场上便是如此,以胆气为先,如果双方势均力敌,那便可以一直维持均势,而一旦一方显出弱势来,这败的却是无比之快,西天净土与天庭方面的士气如今早已颓然不堪,根本守不住,纷纷扬扬从云头堕下,化作无知无识的游魂,飘荡在冥间的空气里,更有些失去了灵魂烙印的天兵游魂,反而依着本能,加入了开启六道轮回的大军之中。

    不知道阿弥陀佛去哪里了,如果他在此处的话,即便二郎神君先锋冲杀,亿万鬼兵陷阵,只怕也动不得少许。而在冥间这方,也少了两位重要人物,地藏王菩萨与观自在菩萨。

    好在还有二郎神,不然这场冥间的战役不免会变成两个没有脑袋的巨龙胡乱厮杀。

    ……

    ……

    不知道是哪一天,冥间鬼兵终于清除了面前的所有障碍,打散了所有天兵与净土罗汉的意识,在万千游魂的包围中,冥间的大兵占据了这阴风渗渗的每一寸土地,付出的代价则是一片遍布数万青公里的白粉与臭泥。

    粉是白骨之粉,泥是腐肉之泥。

    咔嚓咔嚓的声音再次响起,从四面八方,从大大小小的黑山之后,无数死灵沉默着行来,站在冥间大军的外围,看着大军之中的某处。

    那处有道佛光自天而降,无由而生,十分温柔,似乎并不怎么厉害。

    无数的死灵沉默着,看着这道光芒,看着这道大家努力了三百年才能抵达的彼岸。一个孤独的游魂背着具尸体却停在所有死灵的后方,看着这些终于嗅到了自由味道的灵魂们。

    这是一场没有欢呼的胜利,是一场沉默的胜利。

    忽然间,无数万只白骨伸了出来,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对准了天空,对准了那道佛光,便像宁折不弯的长枪一般。

第三十二章 末法时代(下)

    话说主席同志当年游长江的时候,看见三峡两岸有些光秃的山,曾经无意间说了句,此地要是种柏树挺好。上有言,下必行,所以不到十年时间,整个三峡旁边便极难看见别的树了,一水儿的柏树,森森然,青青然,枝丫健康地向天伸着。

    就像此时易天行眼前无数白骨向着那记佛光伸出去的骨臂一般。

    不如叶相啊,若大家齐齐对那记如来留下的恶光伸出中指去,那真是何其壮观……易天行这般想着,嘿嘿阴笑了起来,旋即那游魂的面上却是一阵黯淡,他能感觉到叶相此时已近寂灭,只是被某种奇妙的力量凝在了死前的某一刻,只怕佛祖重生,也救不回这位大弟子了。

    ……

    ……

    明明归元寺里的佛光是从天袈裟里了出来的,易天行搭着凉蓬,看着冥间的这记佛光,不免有些怀疑那记佛光的上面是否真的有师傅大人的红色尊臀。

    但此时也由不得他再去想些什么,地藏王菩萨与观音菩萨自那日之后,便没了踪影,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一定是这两位号称最接近佛的菩萨……正在下死力拖着那个真正的佛。

    如果阿弥陀佛来了,从佛光处打通通道,就会真正了一件办不到的任务,而身为弥勒的自己,也一定会有极大的麻烦。

    当然,如果此时他已经成了弥勒。估计这些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问题是……怎么成佛?

    ……

    ……

    这事儿比较复杂。毕竟不是杀人这种熟练工种,也不是扛着棒子打人这种快活手艺,如何成佛,没有人教过。

    易天行叹口气。坐了下来,眯眼看着天上某处,发现显圣真君正坐在乌云上歇息,那牛人,在冥间单枪杀了数十年,终于大功告成,只怕也会累了吧?想到此节,他也就没有去打招呼。

    佛光有些古怪,里面蕴含着一些对于死灵来说带着伤害的力量。虽然离易天行坐地这处有些远,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把自己的尸体举到了头顶,像一件雨披似的穿了起来。挡住了那些光毫。

    手指头摸摸索索着,摸到了尸体手指上戴的那枚金戒指,易天行有些满意,观自在菩萨到底没好意思把自己地兵器顺走,但在尸体的躯壳里掏了半天,却没有掏到米奇牌小书包,他又有些不满意了。

    亿万死灵们此时正抵抗着令它们十分不舒服的佛光。往那处汇集,然后在高天之上那位的指挥下,占据了佛光照下的那块地方,然后从各处搬了些石头,垒了起来,干活的鬼很多,所以不一时,便垒起了一个大大的台子,看这架式若一直往上修去。肯定会修成一座金字塔,然后那塔尖就会对准了佛光。

    知道冥间的力量开始准备打开通道,易天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按大势至的说法,观音菩萨之所以会打开六道轮回,是想让三界大乱,生造出一个末法时代来,以此为契机,促使自己接着佛祖的位子,立地成那……什么佛。但问题是,如果末法时代真地到来了,而自己又没有成佛,无法将佛祖留下的万丈光芒转换成六道轮回所需地能量,这事情又如何了局?

    似乎所有的人,包括他,包括地藏王菩萨在内,对于打开六道轮回都没有什么担忧,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个事情,似乎以为只要把那处的空间壁垒打穿了,死灵自然便能投胎,冥间自然安乐……可是大家的这种信心来自何处?

    不知道地藏王菩萨的信心来自哪里,但当易天行躲在自己尸体的阴影下扪心自问时,发现自己的信心来源似乎有些*不住气。

    他地信心来自观音菩萨。

    既然菩萨这样安排的,那自然一定会有很完美的后手来解决这个事情。

    万一她也不行呢?

    ……

    ……

    易天行忽然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对那个最不能相信的女人投入了最多的信心。他看了一眼正在远方佛光下像蚂蚁一样忙碌的白骨腐尸们,看着他们带着一丝神圣的感觉,不停地垒着高台,心却渐渐凉凉了起来。

    这冥间是一座大坟,他也不忍心看着这些鬼魂永世沉沦,永无投胎再生之日。

    但如果通道打开,而轮回未能全功,这些万千鬼魂冲入人间,阴风怒号,死灵横行,那人间岂不是又会成为另一个冥间,另一座坟?

    易天行平静看着,神识里却是无来由地一阵激荡,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中途罢手?那不可能,师傅总是要救出来的,而按前些日子得到地说法,师傅若出来了,佛光降下,自然会冲开通道,打通冥间与人间的通路。

    那便得成佛……虽然不知道成佛有什么好处,但既然是佛祖的接班人,就一定能收拾好佛祖留下地这个烂摊子!

    佛光下的工程仍然在继续,亿万死灵分成了三百多列,不停往那处输送着土石,眼看着台子渐渐高了起来,离那道佛光也近了起来。

    乌云一震,迅即化作无数丝络消失在空间之中。

    黑光闪过,那位手持长枪,英武不可挡,阴鹜中夹杂着贵气的显圣真君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身旁,淡淡说了句:“你在做什么。”

    “少烦我!我在成佛!”易天行此时正抱着脑袋,躲在自己的躯壳下痛苦呻吟着。完全没有想到来者是谁。

    ……

    ……

    我在成佛!

    估计这是有史以来最牛X地地一个拒绝聊天的借口。

    所以史上最牛X的二郎神也傻了眼,耸了耸肩,离开这个传言中脑子有些问题的候补弥勒,将长枪领在后方。英眉如剑却绕着丝丝阴气,帅气无比地驾乌云离开。

    云儿飘走不过数里,易天行醒了过来,从尸体下探头出来,看着云上地那人,这次轮到他傻眼了,跳了起来,对着乌云喊道:“真君大人,别走!教教我成佛的事儿。”

    二郎神何等样人物,本看着对方师承份上纡尊降贵来探望一二。谁知这小子竟然一句话打发了,此时自然不会再返头理他。自去佛光处指挥万千鬼众赶紧打造那座打通空间通道的高台。

    他的丹凤眼无比美丽,里面却透着寒光:“尔等想出去的,就抓些紧。”

    一句话出,袅袅然却传遍了整个冥间,无数的白骨腐尸在这同一刻里停滞了十分之一秒,然后又开始忙碌起来,比先前还要干的起劲些。

    易天行不知道修这高台何用。下意识里却想起了一句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垮了。”

    这楼估计垮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二郎神的背影比划了一下中指,然后背起自己的躯壳往佛光处去,一路行走,那些死灵们感觉到他的气息,骇地远远避开,给他让出一个极宽阔的通道来。

    看样子光*一个悟字是悟不成佛了,易天行干脆蹲到了佛光底下,眯着眼往天上看。想看看到底有什么玄妙。看了少许,他地心头愈发震撼,眼前这自天穹顶处透下的佛光虽然并不如何耀眼。只是圣洁纯白的一道,但内里却隐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毁灭味道,比阿弥陀佛的无量光寂灭之意,更加令人生惧。

    如果这只是天袈裟那道佛光里的一丝,那如果整道佛光落入冥间,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易天行背着尸体开始往天上那个透出佛光地小眼处飞去,不料却只离地三尺,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撞了下来!

    他皱眉,放出神识去探,发现佛光里的力量仍然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抵抗的,若自己不施神通,这佛光便似乎不怎么厉害,但若自己想有所作为,这佛光便似有感应,生生地压了下来——到此时,易天行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二郎神会役使亿万鬼众在这佛光下起高台——要击穿那处空间壁垒,一定需要大神通亲自出手,但如果出手之前,在与佛光的对抗中已经损耗了太多真元,只怕危险。

    ……

    ……

    冥间无日月,所以极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在无数的阴风之中,在那记压制着整座冥间的佛光四周,无数地白骨逡巡着,腐尸艰难移动着,搬运着土石,或许是对于逃出冥间的渴望太过深刻,眼看着运土石有些慢,极多的死灵竟然不畏惧地将自己腐败地身躯填到了高台之上,当作了建材。

    而那些施工的死灵却看也不看这些同伴一眼,旋又在那些骨头腐尸上压上一块石头,扔上把黑土,建造高台的速度极快,那些舍身为泥的死灵渐渐被掩盖在土石之中,只是在高台的边缘处偶尔能看见几枝伸出来,微微颤抖的骨枝。

    易天行沉默着,冷眼看着这一切。

    二郎神沉默着,冷眼看着他。

    终于有一日,高台筑成了,在付出了数万架白骨灰飞烟灭,化作最低等的游魂代价之后,那个尖尖的塔尖终于对准了天上那个眼。

    那个不停了出佛光的天眼。

    ……

    ……

    易天行开始背起自己的尸体往塔上走去,塔虽高大,却有些陡峭,他顶着那记佛光的威压,心神有些沉重,一步一行一低身,便似是对着塔尖那记佛光行礼一般。

    终于,他走上了高台的顶端,第一个落入他眼帘的,便是那似乎触手可碰的天穹——冥间本无天,但偏生此处却有一壁障——那这道壁障的后面,自然就是人间。

    那些乳白色神圣的佛光,当他站在高台顶端之后,忽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却没有落入他的眼帘,所以并未觉得有些刺眼与不适。

    伸出手去,用自己黯淡的半透明的手指轻轻抚摩着头顶的壁障,感觉很像一道墙,一道很薄……但坚不可摧的墙。

    ……

    ……

    一九九八年,易天行用无数枝玫瑰向邹蕾蕾求婚后,两个人一起看了个盗版碟子,叫楚门秀,当时就看得易天行眼泪哗哗的。

    此时自己的手指从这薄薄的墙上划过,从指尖传来微凉的感觉,再俯瞰身下那些拜伏在地,向着这个冥间唯一希望投来的乞求目光,他的心头微动,终于明白了楚门当时的感觉。

    应其心神所感,冥间有异象产生,阴风急剧而啸,戾气自地上万亿死灵身上散发出来,浩浩然拢聚而起,绕着高台,在他的身边呼啸着。

    “这便是末法时代的开始吗?”易天行面色平静的想着,感受着无数死灵对自己的寄望,不禁有些铁肩扛天的理道幻灭美感,吸了口阴气,淡淡道:“在这个momont,我要爆了。”

    ……

    ……

    没爆成。

    一股强大的,至少比此时的易天行要强上那么一点点的力量突兀出现在高台之上,硬生生将他挤了开去,将最中间的位置占了,如今的易天行,哪怕是阿弥陀佛也会忌惮一二,来的这位却是好生嚣张。

    这位仁兄看也不看易天行一眼,眉间那个天眼猛地散发出一道黑黑寒光,对准头顶那道壁障扫去。眼光过处,一应外相皆去,露出空间壁障本体来。

    那壁障是透明的,非玉非石,更不是玻璃,比一般空间之间的壁垒要显得结实许多,甚至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在二郎神的天眼照耀下,壁障外垢皆去,直接露出了那边的景象。

    那边乃是人间,是归元寺。

    ……

    ……

    是一个红红的屁股。

    ————————————————————

    易天行恭恭敬敬地叩首下去,心里却想着,师傅老人家,为什么您还没有穿内裤的习惯?

    二郎神却是满脸平静,眼波微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握着手中的长枪,轻轻戮了戳头顶的壁障,发出笃笃的声音。

    在壁障的那边,老猴转过头来,那道目光隔着人间与冥间之间似乎永世也无法穿过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二郎神。

    片刻沉默之后。

    ……

    ……

    “猴子……你长胖了。”

    “学二……你变黑了。”

第三十三章 如果爱(上)

    “猴子……你长胖了。”

    “学二……你变黑了。”

    五百年不见,二位的对话就这样开始。

    “收了个能干的徒弟,还有个会心疼人的儿媳妇儿,天天滋养着,能不胖吗?”老猴蹲在屏障之上抱怨着,偏偏满是褐毫的面上却显着几丝骄傲与自矜,斜乜着眼望着在自己下面的二郎神。

    老人家知道自己如今被囚在归元寺中的面相着实不大好看,不愿在这个多年来的对头面前落了下风,所以刻意表现出对美好家庭生活的回味。

    二郎神翻了个白眼,还是用中间那记幽幽天眼翻的,所以看着极为怪异:“你说我变黑了,那是自然,生就了劳碌命啊……”

    话到中途,显圣真君叹了口气。

    偏这声叹息里全无自怜自艾,自悲自戚,反是浩然一叹,叹出英雄霸气,千古风流,抚琴台上看长江,柑子州头击中流,凤凰台上凤凰游,快哉亭上说千里风,对座天门山不忘忧,醉里挑灯看枪,人间明月冥间关,黑漠孤烟如此直,冥河远上佛光间,男儿杯酒勇当先……

    这声叹叹叹,竟是足足叹了几息时光!

    老猴儿自然知道这叹是什么意思,叹的是二郎神反入冥间,这些年来的沙场生涯如何潇洒,而相衬的……自己的五百年老僧生涯却没有什么太大光彩,叹的是某人没地架打。没的反造,没的事儿做,只好蜗居家中,只会拿后人孝敬往脸上抹……

    他本就知道二郎神这厮当年就羡慕自己可以四处打杀。毫不顾忌,反上天庭,此时知道对方拿着这五百年在说事儿,自是要将一千九百年前落的面子全挣回来,但偏生家庭生活这种事儿确实没法儿给自己挣太多脸。

    想到此处,老猴儿地脸渐渐臊红了起来,旋又煞白了起来,把牙一咧,阴戾骂道:“就和那些不中用的家伙打,还打了这么多年。美的死你!”

    显圣真君耸耸肩:“比你美。”

    “呵呵呵呵……”老猴儿火极反笑,“对。你最美,生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到了还得俺家徒儿帮忙,有种你就把这天给戳破了。”

    二郎神一怔,脸上也露了几丝怒意,骂道:“当年说好不准提面相,你这猢狲恁泼皮!”

    老猴嘻嘻一笑。摆了摆手。

    ……

    ……

    便在此时,一个模样有些怪异的元神飘了过来,不像是人,又不像是马,倒……有些像一条狗。

    那元神畏畏缩缩地,躲避着佛光的外渗,终于飘到了高台之上,一把就抱住了二郎神的大腿,嚎哭不停:“少爷。您怎么跑冥间来了?”

    二郎神想不到这狗居然也跑到冥间来找自己,眼光淡淡一扫,冰凉的心头竟也生出一丝暖意。但旋即发现这狗抱大腿的姿式也太过不雅,想到猴子正在上面看着自己,面色一青一红,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猴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觉得挽回了一些脸面,讥笑道:“看来你也有家庭生活,还养了个宠物。”

    二郎神不知如何是好,但看这狗抱着自己大腿哭地甚是伤心,也自然舍不得一脚踢开。

    “得了,你们主仆两个另觅个地儿去痛诉革命家史去,俺家不爱看这些。”老猴咕哝道,摆手让二郎神离开高台。

    二郎神双眼煞气一现,厉声道:“事情未竟全功,你居然让我离开。”

    老猴金瞳一闪,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神色,半晌后说道:“你一人战了数十年,此时浑身上下都是裂痕,只是硬撑着个壳子……旁人看不出来,遮莫以为俺家这双眼也看不出来?”

    二郎神英俊地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又看了一眼仍在自己腿上哭个不停的狗,烦闷略起,说道:“那我便去了,这后面的事儿我确实也懒怠管,反正又没架可打,你们师徒自己看着办吧。”他忽然又道:“只是……”

    老猴少见这厮有犹疑神色,好奇趴下身来,将那毛脸凑近静玉般的屏障:“只是什么?”

    “只是……就你徒弟这蠢样儿,要说他是弥勒我都不信,更何况打开六道轮回这么凶险的事情,让他一人承担,能承起吗?”

    老猴大火,骂道:“俺家徒儿天资聪颖,将来是要接如来位子的大人物,你居然敢说他蠢!”

    二郎神嘿嘿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右侧,转而微有忧色言道:“这数十年来,我在冥间厮杀,一是敬地藏王菩萨,二是看不得西方净土压住冥间众鬼……但耗了这么久的时辰,倒不是杀不过那些菩萨罗汉,只是天庭弄了那条鞭子搁在那处,让我有些心烦。”

    老猴嘲笑道:“那打神鞭有甚厉害。”

    “你如今入了佛门,自然不怕那鞭,再说我这肉身可没你结实。”二郎神冷笑道,面上忧色却未曾稍褪,“但日前打神鞭却忽然从冥间消失,才让我地大军如此顺利,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老猴稍稍一阵沉默后,忽然说道:“能使打神鞭的,眼下只有你那舅舅。”他狞笑道:“你是怕玉帝老儿暗底下又有什么勾当?”

    “嘁!那昏庸之辈有甚可怕?我先去了,待你出来后再手谈一把。”

    此处手谈自然指的不是下棋。

    二郎神极潇洒地一挥手,便领着那狗离去——片刻之后,离高台约有六千公里远处的空间里。一道清光闪过,一道通道被二郎神生生破开,露出后面地幽冥空间来。

    就这样,一个人牵着一条狗淡淡然从他不眠不休战斗了数十年的世界里消失了。

    全冥间的鬼灵白骨们纷纷俯在地上。对着那道清光消逝处叩了个头,感谢显圣真君为冥间众生所造的大功德。

    老猴儿哈哈大笑,眼光转向先前二郎神曾经看地那处,却是笑声嘎然而止,堆上了一脸愁容,心道自己这徒弟莫不是真被小二说中了,是个地道蠢货吧?

    在二位牛人唠磕地时候,易天行却是听若未闻,只是两道目光投向了师傅大人身边一处地方,就此眼光再未离开。像极了一个傻子。

    透过那道宛如静玉之镜般的空间壁障,可以隐约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子正静静躺在老祖宗地身边。疏疏的睫毛安静温柔地合在眼帘之上,嘴唇淡红,一丝不动,透着股冰清至寂极的味道。

    那个女子乃是他的妻。

    “蕾蕾。”易天行有些傻傻地自言自语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没事儿,只是睡着了。”老祖宗的一只手一直放在邹蕾蕾的手腕上,两根指头把着脉,一刻也没有停过。

    听师傅如此说。易天行略安了些心,如今地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寻凡人物,就像自己是劫初之火般,听闻老婆是佛祖从劫末撷来地一缕冰息。

    当此六道轮回将开之际,蕾蕾却睡着了,此事定然有些深意,易天行微笑着,隐约有些明白了佛祖的意思。

    ……

    ……

    “叶相……?”

    “没救了。”

    “俺家不见得一定要出去。”老祖宗淡淡说着,声音从易天行头顶那道壁障处透了下来。在冥间里穿行着,“如果你不想当这劳什子佛,如果你觉得打开这处后。会有大凶险。如果……”

    “没有如果,只有爱亚。”

    易天行笑了笑,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四野如同蝼蚁一般俯在冥间黑土上的死灵们,由高台外侧约两里处,往外围去,竟是看不到边际!这么多的灵魂,陷入在这如同坟墓一般的冥间里,沉沦着,沉默着,期盼着。

    一股冥间独有的寒冷,围绕着他,不禁让他想起了人间的藏上雪原,想起了那山,那城,那寺,和那寺里地菩萨。当时普贤菩萨曾经说过:“大圣被贬下凡尘,困在那寺庙内,五百年不得脱。你身为他的弟子,自然要将他解脱出寺,而困他之人,便是佛祖。……你若不去找到佛祖,又如何救他出寺?所以,命中注定,你便是要找到佛祖的那个人。”

    易天行一直以为自己与师傅的因缘,便是落在找到佛祖之事上。直到明了了所有的事情,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与师傅的因果,却是在这记佛光之中——师傅被佛光压着,自己若要救出师傅,这佛光自然就会冲入冥间——六道轮回,总是要自己来开的。

    他笑着看了一眼那头的师傅大人,说道:“徒儿我要成佛,要慈航普度,可不管师傅什么事儿。”

    猴子笑了起来,心道这徒儿果然都是爱师傅的,嘴上却骂了句娘,然后便不再管这小子。

    易天行耸耸肩,对着空间壁障那头地老婆大人深情地飞了一吻,然后没有再对师傅大人说什么,坐回高台之上,盘了个童子莲花座,然后将自己游魂的身体钻进了躯壳之中,就像穿衣服那般……先是袖子,然后是裤子,最后拉上拉链。

    他的手掌耀出淡淡地天火光芒,手掌过处,躯壳胸腹处的豁口便很怪异地愈合了起来,就像拉链一样。

    易天行此时的境界早已到了大菩萨果位的上缘处,只差一步便能踏上佛境,在二郎神与师傅面前那般作态,只是尊敬老人罢了。扭扭脖子,他发现还是没有完全融合好,只得叹了口气,闭了双眼,合了双掌,口中轻声说了句:“叶相晚安。”

    佛光由头无根而降,洒在易天行的身上,他的身体赤裸着,双腿像双生树一般盘着,身上的皮肤散出类似于金属一般的光泽,这身躯的头发眉毛早就在阿弥陀佛的寂灭无量光中脱落了,所以脑袋上是光溜溜的一片。在冥间亿鬼的眼中,此时端坐高台的,不是旁的,就是一个和尚,一个浑身散发着白光的和尚。

    就像是古时候那些坐在木头搭成的高台上为了皇帝祈雨的和尚一般。

    若那些和尚求不来雨,往往为了寺门的安危,会吩咐自己的弟子从木台下点火,让自己的残躯与这高台同时付作一炬。

    若易天行打不开六道轮回,他身下这座高台会不会也燃烧了自己?

    人间归元寺周围一片安静,往日常见的路边摊,行人情侣们都已不见了踪影,一片死一般的安静。归元寺里,末法时代所带来的异像仍然在蔓延着,翠薇亭下的流水已经全部变成了污浊黄水,大雄宝殿上的佛身金像早已斑驳不堪,看着无比丑陋。

    这正是冥间通道越来越薄,阴风冲入冥间所带来的后果。

    忽然间,归元寺后院的那些垂死之竹猛地一挣,枯黄的竹叶卷了起来,叶边渐黑,嗤的一声燃烧了起来,化作了灰烬。

    湖中铁莲虽然结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烤的柔弱不堪,凄惨地沉入湖水之中。

    一片燥气里,后圆石拱门外的空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打开,斌苦正单身守在此处,感觉到空间里传来的气息,微笑着侧身,让到很远的地方。

    嗖的一声,一双火红的双翅从那个幽黑的通道里舞了出来,所挟的高温刹那间让整个后圆燃烧了起来。

    小易朱满脸阴鹜地落在了地上,收回了火翼,小家伙的背上还背着个僧人。

    僧人从易朱的身上下来,一双清目看了看四周,双手一合什,一道气息撩过,满院大火就此停歇。

    ……

    ……

    伏魔金刚圈一阵波动,像水一样泛着光芒,一股气息从那处传来。

    老猴猛地站起,一身黄旧的袈裟似要飞了起来,猎猎作响。

第三十四章 如果爱(下)

    “悟空。”

    那个僧人满脸微笑,看着在淡青色的伏魔金刚圈中,正在揉眼睛的猴子。

    猴子没有哭,反是咧着嘴似笑非笑,露出了满口小米似的碎牙齿,盯着圈外的旃檀功德佛,唇边的褐毛在风中轻摆,渗出一丝阴寒来。

    “悟空”二字,不论天上人间,足足有五百年没有人唤出来过了。

    在这一瞬间,他有些惘然,似乎自己依旧是在须弥山上那个四处吃酒、不听法会的顽劣猴佛,而圈外这人,依然是那个温顺的有些迂腐,疼爱三个徒儿却只会用愚蠢的方式来表达的师傅。

    但毕竟不是五百年前了,所以老猴儿面上的表情很复杂,五百年后重逢的喜悦,是看见师傅大人安然无恙的欣慰,还有一丝丝的怨气和不甘,全部集中在那张毛茸茸的脸上。

    “师傅。”就像易天行爱猴子一样,猴子始终还是爱圈外这人的,所以终究他还是拜在了地上,忍住了自己刚才那刹那似乎随时有可能脱口而出的质问,恭恭敬敬地给旃檀功德佛行了一礼,然后站起。

    站得很直,很骄傲,就像他当年用的那个铁棍一样。

    ……

    ……

    “若你肯应承我,出去后不大开杀戒,我便放你出来。”

    旃檀功德佛面上没有表情,袖子却在抖着。显然,终于见着自己内心深处最疼爱的大徒儿,他也是心情激荡。

    在天界佛土那场大战之后,易天行引走了阿弥陀佛。然后他破开空间遁走。虽然在那电光火石地一瞬,易天行并未交待什么,但当易朱被易天行踢进空间乱流的时候,这位佛爷,这位太师公可是在后天袋里瞧的清清楚楚。

    易朱虽然横贯空间全无问题,也不可能受伤,但小家伙对于空间的认识太过浅显,根本不可能找到路出来,所以旃檀功德佛在无数个空间里穿行着,寻找着这只火鸟地痕迹。直到很久以后才在一个偏僻的泡泡空间里找到了小家伙。

    如此一来,这一老一少二人便是在空间迷宫里耗去了不少时间。冥间的仗都打完了,易天行都已经坐在高台上准备自焚了,二位才屁颠屁颠地跑回了人间。

    如此艰辛的返家之旅,旃檀功德佛第一句话,却有些迹近要胁。老猴听在耳中,怒上心头,咬碎一把小米牙。吸了两口微有秽味的浊冷阴风,阴森森说道:“你这师傅好不可恶,帮那如来关俺五百年,俺不与你计较,如今重逢不来与我叙旧关怀,却当头来这一句,莫非在尔心中,俺家便只是个杀神?”

    旃檀功德佛心头一软,复又一痛。满脸不自在道:“当年佛祖暗算囚你,我只道是怕日后须弥山上无人管你,佛祖后看无数世。知道阿弥陀佛心有大志,又怕你毁了净土佛子性命,故而我才将这袈裟盖在你身上,只求为你蔽褪邪气相扰,早日成佛。”

    “这佛……”老猴眯着眼,眼睛里面早已寒芒大作,“谁稀罕成去?”

    ……

    ……

    旃檀功德佛一怔,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什么,忘记了这个正在素色的圈子中像旗杆一样站着的猴子,当年就是这样的骄傲,这样的……成佛这种事情,它确实是不稀罕的吧?

    想到此节,再看着大徒身上穿着地那件黄旧袈裟,想到他在这人间古寺中苦守五百年,旃檀功德佛心底最深某处隐隐一阵悸痛,张了张嘴,却是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老猴不再等师傅说什么了,站在素色伏魔金刚圈中,伸出了自己瘦长的手指,微摆了摆:“俺家本不指望你来救。”

    旃檀功德佛嘴唇微抖,伸出手来,往后圆里踏了一步。

    只是一步,便无法再进,一股强悍地气息充斥在后圆里,将那素色伏魔圈的本形全逼了出来,也堵住了他前进的道路。

    ……

    ……

    老猴深吸一口气,尖啸道:“三儿何在?”

    这声尖啸声音极利,在后圆的空气里穿梭着,宛若实质一般,化作无数利箭飞舞,将本就很破败的寺院墙壁上的黄漆刮的四处飞溅,发着嗤嗤地声音。

    声音落处,一道白色圣光炸开!

    圣光停歇处,一个满面皱纹的红衣教士出现在了墙头,正是那个六翼炽天使利果斐。他合什礼敬道:“大师兄。”

    “掳了他去。”老猴微眯着眼,脸上的褐色茸毛微微抖动着。

    “是。”利果斐低首遵令。

    与传闻中不一样,这个三儿始终是最听大师兄的话。他轻身飘到石拱门外,轻轻握住旃檀功德佛的手腕,温柔说道:“师傅,我们先离开吧。”

    “不。”旃檀功德佛面色宁静道:“你师兄还未答应我。”

    ……

    ……

    一连串冷笑声从那青色圈儿里透了出来,笑声极冷极冽:“俺家岂会再听你要胁?”

    这话说的冰凉,但老猴毕竟不是好演员,话语里那丝焦急,任谁也能听明白,这厮一是不愿向师傅低头,一来却是担心此处六道轮回大开,会有些甚不好的结果。

    “师傅,你等大师兄消气了再来收拾他吧。”利果斐安慰道。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他生我气,原就是应该的。”

    利果斐微微一笑,拖着师傅就走,虽然师傅如今已经是旃檀功德佛了。耐何却是个不识打架不能打架的非暴力佛,所以被两个徒儿折腾着,却是毫无办法,可怜兮兮地驾上云朵。看着便要远离归元寺。

    旃檀功德佛一手被利果斐拖着,一手却在不停地捏着手印,面色一阵黯然,禁不住叹了口气。叹息一毕,一长串淡雅地经文,却从他的唇里不停地吐了出来。

    一道纯洁的圣光闪过,利果斐与旃檀功德佛就从归元寺中消失。只留下那些经文,还在后圆里飘荡着。

    咿咿呀呀地,令人好不心烦——正是定心真言!

    ……

    ……

    老猴微低着头,看着手上那个乌金镯子渐渐变大。自己地手臂渐渐觉得轻松了起来,毛茸茸的脸上终于还是止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易天行。老猴,旃檀功德佛……看看,先是徒儿爱师傅,现在就是师傅疼徒儿了。

    “你爹在冥间。”

    “我妈怎么样?”

    “没事儿。”

    “为什么不送她走。”

    “她可走不得。”

    “我不知道冥间怎么走。”

    “送你一根毛。”

    ……

    ……

    一根褐色的猴毛嗤的一声,像尖刺般戳穿了青色伏魔圈,飘到了紧紧皱着眉,嘟着嘴。十分不高兴的易朱身前。

    小家伙有充分的不高兴的理由,父亲在死亡前的一刻,将他踢走,与太师公在空间里飘流了许久,一直很担心自己的父亲。待回到人间之后,却感觉到叶相正在极远处的宇宙中,要死了。

    小易朱喊过叶相师叔,喊过叶相秃驴,但喊地最多的。其实还是师傅,而且在墨水湖畔小书店里,真正教导他地。也是叶相。

    此时叶相却要死了,或者说,已经死了。

    但此时父亲被打入冥间,母亲沉睡不醒,师公正要破阵……小家伙知道还没有到伤心落泪的时刻,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在自己身前扭着身姿的那根毛,狠狠攥进了手掌心里,冷声骂道:“再扭我就烧了你!”

    那猴毛有些烦燥,却是动弹不得。经过血树之焚后,易朱的境界早已无上高明,就算老猴的毛,也能感觉到小家伙如今的真正实力,听着这句威胁,马上乖乖的不动,伏在易朱地手指间。

    易朱从圆圆的屁股后面抽出那把诛仙宝剑来,像扔破铜烂铁一般随手扔出。

    诛仙剑化作一道流光,须臾间穿越层层殿宇,好在归元寺里除了斌苦之外,并无其余闲人,所以并未伤到人命。

    那剑光落处,恰巧刺在大雄宝殿如来佛祖金漆脱落后,显得十分恐怖的圆圆脸庞上,生生地插了进去。

    ……

    ……

    “我走了。”易朱捏着那根毛,双翼一展,满天火元乱流,于空气中嘶嘶烧出个黑糊糊的通道来,往里面飞去。

    老猴眯着眼看着小家伙离开,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手腕处,看着那个乌金镯子越来越松,默然念道:“袈裟是佛祖命菩萨传给师傅,看来师傅也没法收了那袈裟。”

    “铛!”

    乌金镯子落在青石板地上,落在那些早已倾塌的茅舍杂物之间,发出极清脆的一声。

    少了镯子的禁制,老猴的气息终于全部展现了出来,他身周那个圆圆地伏魔金刚圈急剧惩大!淡青色也化作了浓青,似那春日里的万丈堤柳重在一处。

    青色圈儿急速惩大,就像一个被人不停吹气的青色汽球一般。

    叭地一声轻响,伏魔金刚圈再也敌不过老猴的神通气息,片片碎裂,化作无数残景光芒,落在地上。

    一股冲天的气势便从那处拔地而起,直冲九霄之上,吹开满天乌云,露出那轮日来!

    日光落下,照着一个浑身罩在极大古旧袈裟里,头发乱糟糟地胡乱生长着,看着潦草无比的老僧——这是被困了五百年的老僧,老猴,老祖宗!

    ……

    ……

    那面天袈裟也早已飘了起来,强大的威势压向场间,道道雷电劈下,不偏不倚地劈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抬起头来,双瞳里妖异金芒大作,却是内蕴无比战意,任自己的身躯迎向那些粗如儿臂的电芒,任凭那些空间里出现的幽幽裂缝吞噬着后圆里的一切事物。

    天袈裟幻出诸般外苦,诸般外魔,如干燥沙漠,如九天焚日,如极北寒雪,又有五味加其舌,五色加其目,五音加其耳,却撼不得老祖宗禅定一丝。

    “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为众恼,空为无患,是故心乐虚空。若心在色,摄令在空,心转柔软。令身内虚空渐渐广大,自见色身如藕根孔。习之转利,见身尽空,无得有色。外色亦尔,内外虚空同为一空。是时心缘虚空,无量无力,便离色想,安隐快乐;如鸟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虚空,无所触碍。是名初无色定……”

    此乃坐禅三昧经,此乃行者文,而他就是那个孙行者。

    若要破阵,便需要熬过此苦,然后便会遇着天袈裟里隐藏的最厉害的神通——佛祖法身留下的万丈佛光!

    老祖宗像一座大山般站在邹蕾蕾的身前,护住了她,右手在空中一招,薄薄的嘴唇里迸出来两个字。

    “棍来。”

    在冥间,易天行正坐于高台之上,结莲花童子印,双指相纠,闭目无语,面上似笑非笑,肉身与菩提心渐渐相融,再无内外之分,体心之辩,本属他生命本源的火息,开始蓬勃地生出,然后通过那具号为大迦叶的肉身向着四处散发出去。

    高温至极的天火苗脱离他的肉身,便熊熊而上,不停烧蚀着头顶那片静玉壁,烧蚀着冥间与人间的通道。

    高台里夹着许多黑泥白骨,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蒙了许多灰尘的烛台,而易天行就像那枝烛上的芯,身上燃烧着。

    焚我残躯,熊熊天火。

    静玉壁变软了,却丝毫没有焚化的迹像。

    忽然间,易天行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无由破空而去!

    ……

    ……

    归元寺里一声厉啸。

    一根黑糊糊的铁棒忽然间出现在老祖宗的手中,劲息余波震的湖水大翻,铁莲寸断。

    天袈裟里,万丈佛光降下,威势天下无双。

    迎着佛光,老祖宗面上的褐毛都被染作了金色。他看着佛光,不由想起那个听说已经嗝屁了的大婶,脸上堆起微笑,柔声说道:“吃俺一棍吧。”

末章 彼岸

    恐怖的力量波动陡然间出现在归元寺的上空,一道黄龙奔腾而上,挟着凶气扛着黑铁棒狠狠地击打在柔软的天袈裟上。与十年前秋天里那次冲撞不一样的是,此次的袈裟要显得柔弱了些,而那根铁棒却是如同抹了千年以来的诅咒与煞血,挟着浑然天成的凶戾气息,势不可挡。

    但那袈裟清渺飘于高空,招摇而广,露出佛衣钵本体,与之相较,猴儿扛着那棍往天直飞,视觉上却像是个小蛾子——那铁棒便像根牙签。

    只是那棒中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牙签戳在袈裟上,发出一声惊天的巨响,强大的似乎要将这天震塌,地震斜的声音,就从高天之上炸开,把省城上空数十平方公里内的铅云尽数炸成了虚无,露出那面如同瓷片般的湛湛素天。

    强烈的音波往着天际边处袭去,嘶嘶乱响,扰得中国腹部的大气层里一阵大乱,若有神佛从天俯瞰,一定能发现在地球的表面,突然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洞。

    这道冲击波余势未消,在高天之上四面散去,不知要到何处才会停歇。

    音波刚刚传远,老猴一身睥睨天地的大神通,才真正的显了出来——棒尖蕴藏着的无上神通,在音波消失之后,才现出了真正的厉害处!

    哗地一声大响,那片如同瓷片般的蓝天竟被棒尖与袈裟的冲撞炸出的能量生生撕开一片。露出了后面地那片幽静太空来!

    ……

    ……

    狂乱的能量风暴,在省城上空乱窜着,余浪波及地面,震碎了归元寺周围所有的建筑。就连略远处的墨水湖也受此力量牵引,湖水陡然而高,陡然而落,震起湖底黑泥,混在清水之中,成了真正的墨水湖。

    建筑尽成碎砾,而归元寺除了后圆之外,更是整座寺庙全被震成了粉末,然后被能量融成了或金或青的琉理状事物,很奇妙的是后圆本身却没有受什么影响。安然如素。

    斌苦此时也已经死了,瞎了的双眼上搭着有气无力的两撇银眉。他大半个身体被融在那些光彩陆离的琉璃之中,面色却是无比安乐,似乎为自己能够“亲眼”见到这传说中末法时代地景象而感到一丝欣喜。

    幸亏此次破阵做的准备充分,省城这片地生灵已经尽数遣走,所以死伤并不惨重,但场景依然无比凄惨。

    在高空之上那声巨响传至省城外的山谷中时,留守在那处的六处监听人员啊的一声叫。捂着鲜血直流的耳朵瘫到了地上。

    秦琪儿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神中现出迷离惊怖的神色,不由得抬头望天。

    天上是一个洞,一个幽幽的黑洞。

    此时尚是白昼,明明有太阳,但那个黑色地通道就是不惧太阳的照拂,显出幽冥般的面目来,露出后方极远处稳定而静美的星辰,看上去十分美丽。却又令睹者十分心悸。

    这是铁棒与袈裟相撞后产生的结果,强烈的能量波动,挤走了那处的大气。曲折了光线!

    ……

    ……

    好在那个黑色的幽冥通道一般的洞口马上消失了,倏忽而现,倏忽而没,并未牵引九天星辰坠落凡尘,也未将人间生灵震至天外。

    在远处观望地秦琪儿又吐了口血,却来不及发出任何一句命令,便被一道清光带走。她先是一惊,待发现来人是自己的亲姐之后,才放松心神,昏了过去。

    六处虽然躲的极远,小山谷护卫结界极强,但还是低估了归元寺上空地能量等级。

    天空之上一片云彩也没有,太阳就像个大瓦数的灯泡,冷漠的照着人间,照着那面袈裟。

    袈裟不动,身畔却疾风如龙,在高空之上咆哮着,里面隐着的那道佛光狠狠地击打在那个浑身毛茸茸的身影之上。

    袈裟的中间突了起来,向着日头那面,看着就像是一把似开未开的伞一样。

    伞骨自然是猴子手中握着的那根铁棒。

    两方强大的力量对峙着,遥遥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袈裟被扯成了布块,离地面越来远……但那道佛光却是越来越盛,猴子一双金瞳微陷,身上那件黄旧衣衫却早已汗透,不停颤抖着,显然在承受着无比的痛楚,也不知这位仁兄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将这面袈裟破去。

    袈裟绷的越来越紧了,看似一张大伞,此时伞也要收了。

    ……

    ……

    “好徒儿。”

    老猴微微一笑,金瞳里白眼一翻,吐了几口字出来,脸上的茸毛全数散开,似一朵花,毛花怒放,心花怒放。

    地面上猛的一声巨响,整座归元寺生生往地面下陷了三丈三尺,内里不见光明,宛若一处幽深恐怖的天坑!

    哗啦一声,后圆小湖里的湖水尽数向这坑中流淌而去,不过刹那,便流的无影无踪。

    无声无息间,无数道黑色的冥气阴风从那处陷坑里涌了出来,沿着坑壁,附着地面而上,往四面八方蔓延。这些都是从冥间涌出来的阴气秽风,较人间气息更浊更重,所以只是贴着地面向外面溢去,不过数时,便已经占据了整座归元寺残垣。

    若往这陷坑里望去,才发现原来这坑只是陷了些许,并不是太深。但在这坑的正中央,却有一丝极细小地孔隙,隐隐有着最火热的火息透了出来。

    那道缝隙极为微小,比针尖只怕还要细些。但与火息一透涌过来的,却是大量的冥间气息。

    看来那针孔,便是人间与冥间地通道。

    看来易天行终于成功地将这通道融开了一道小口,虽然细微,却是通了。

    ……

    ……

    冥气阴风喷薄而出,迅疾占据了归元寺的范围,只见黑尘过处,一应生物再无生息,那些强悍的铁莲此时失了水力,碎成一片片的瘫软在湖床之上。被黑尘一染,也是迅疾化作些死物。

    而大雄宝殿上的佛像早就被老猴与天袈裟的冲撞震成了粉碎。只在残壁间留着些微微闪金光的物事,逢着冥间阴风渐近,这些金光碎片却是无来由地生出一股宏伟的佛息,阻住了阴风的前行,但毕竟这些阴风乃是冥间五百年的积怨,又岂是这些佛祖偶像残末所能阻挡,所以仍是免不了化作了灰砾。

    阴风黑尘再起。眼看着便要出归元寺了。

    便此时,九天之上那面天袈裟里地佛光终于感应到了地面上的异像,似乎知道冥间地群鬼便是要通过这个针眼往人间来,猛然间变粗了许多,狠狠地罩了下去!

    那道佛光倏忽间穿透了老猴的身体,不知为何,反而他的面色却轻松了许多,说出了头前那三个字来。

    佛光压至地坑冥眼之处,嗤嗤一阵如同灼烧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数道轻烟升起,顿时间将那幽幽阴气灼的一干二净,露出个干干净净的场子来。然而这干净倒是干净了,却不如大菩萨清光那般有救死重生之能,只是煌然正意绝杀肃然,如日如天,吹走一应阴域,显出死一般的……干净。

    说来也是奇怪,如此宏伟地佛光落下,却仍是无法将那沉睡中的邹蕾蕾唤醒,而猴子似乎也根本毫不担心他最疼爱的徒儿媳妇安危,想来老祖宗心里早已料到某些事情。

    有些淡淡渺渺的气息在邹蕾蕾身边出现,凝成一柄扇儿,却没有人握着,就这般凭空扇着,那扇儿嫩绿之中夹着些象牙色,看着漂亮至极。

    就这样一柄扇儿轻扇,却将那天上落下的佛光,冥间冲出的阴风,全数扇偏移开来,没有一丝落到蕾蕾身上。

    却说那佛光受到冥间五百年戾气所引,稍稍有些焕散,分了些去镇压冥眼阴风,却给了那猴儿天大一个机会!

    天袈裟上的冰蚕衲早在十年之前就被老猴种到了易朱的额上,法力已有减弱,而他这五百年归元寺囚居生涯却不是苦捱猴生那般简单,晨钟暮鼓,读书明性,又有天袈裟遮蔽世间一应邪念,一颗顽劣浑然心,早已侵侵然破了境界障碍,不再是那个空有佛号的名誉斗战佛——却又是因为恶那大婶手段,所以未肯真正成佛——拒了佛地果位,却有佛的境界,更有佛不曾有的……手段!

    高空之上,暴出一声厉啸,其音尖处渐甚,趋不可闻,却是震地天袈裟微微抖了起来。

    ……

    ……

    嘶的一声轻响。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世,也许是五百年的时间,那根黑糊糊的铁棍终于撕破了袈裟,顶碎了佛光,破开了苍穹。

    那是袈裟破了,佛的衣裳破了,那根棍儿便要日后世世代代穿这件衣裳的佛位,都要露出有些滑稽的身躯来。

    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开始只是咯咯两声,像小女子般羞涩,紧接着,那笑声却渐渐大了起来,连贯了起来。

    那笑声没了往日里的嚣张,没了戾横,没有霸气,只是欢愉,无上的欢愉,哈哈笑声如同春雷一般,自由地在袈裟的上空响起……

    那个看似单薄的铁骨身子,如飞鸟冲出天网,如同一道灰龙般,投入到那片永无外限的天空之中,在湛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痕迹,那痕迹乃他本身神通喷薄而出留下的刻印,深刻入天,竟是一时不得湮灭。在空中胡乱画着,以奇快的速度飞翔着,似乎不如此,不足以渲泄那丝怎也掩饰不住地得意。快意!

    轰的一声,痕迹末端一阵能量爆炸,迅疾将那黑影震成一道流光,破开厚厚的大气层,冲向了遥远而广阔的太空里。

    ……

    ……

    “俺去也!”

    俺去也。

    大圣去也。

    守护或者说压制那人已经五百年,化作归元寺也近四百年地天袈裟,第一次失去了那人的气息,在这一方庭院的范围之中,再也追寻不到那熟悉的蛮横味道,袈裟如人。竟似也有些惘然,缓缓地向下方飘落。

    然后落入尘间。却再觅不得归元寺的殿宇供其化入,那些殿宇早已被震成了无数残垣断壁,又被冥间积蓄了无穷戾气的阴风薰染一道,再被佛祖法身佛光扫了一道,早已失了本相。

    所以天袈裟只好这般颓然无着的在归元寺遗址上空数百米处飘浮着,看着倒有些孤苦无依。

    然而佛光与袈裟却不同,佛光本隐在袈裟之中。却非一体之物。此时佛光陡然间发现面前少了一个无比强横的力量,又感应到冥眼处的阴风还在挣扎着向往人间来,却是猛然间脱离了袈裟,无根无源地大放光芒,一道宏伟光柱向着冥眼处压去。

    没有了老猴,也就没有人能够硬抗这些佛光,所以那些佛光似乎循着道路,无比庄严地沿着那个细若针眼的冥眼,映了下去!

    佛光入冥。

    ……

    ……

    冥间极偏僻某处。一位僧人正盘坐于地,眉头苦皱,无比痛苦。正是阿弥陀佛。此时他身旁已没有了观音菩萨与地藏王菩萨,却不知是被他伤了还是被他逼退了。

    阿弥陀佛看着遥远处那记愈来愈浓地佛光,看着那佛光的颜色越来越浓,渐趋乳白,眉毛处不禁清光散出,似乎想抚平自己额上显现明显地痛苦:“为救一人,却灭万生……

    话有不尽之意,似有询问之意,但这莽莽黑原之上,除却佛,便只有天地,莫不是他在问这天地?

    “也算是有希望。”

    “若这希望本是绝望……”

    ……

    ……

    一记佛光却从那玉壁上的细眼里渗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易天行光秃秃的头顶,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便无声无息地侵入了这身大迦叶肉身,直直击打在他神识里将将凝结起来的菩提心上。

    易天行无喜无火,连眼也未睁一下,眉毛睫毛早已全数脱落,但面容看上去却并不古怪,反而露出一丝庄严莫名之感。

    佛光从他的头顶里灌了进去,那感觉就如同雪原之上普贤菩萨用第一法身为他灌顶一般,只是今日感觉较诸当日却似乎多了几分凶险——佛光从他的头顶贯入,沿脖颈而下,只是蕴集在了他的胸腹处,没有炸开——便是将他地菩提心温柔无比地包裹了起来。

    想当初在雪原之上,菩提心初成之时,体内光片化作万道萤光,将最初的火轮道莲炼成了回归初本的清雅菩提心。

    这粒菩提心后来逐渐成长,不知经过诸般诸巧妙遭化,才直至进入大菩萨果位,与他的神识深然一体。

    然而体心之分已无,却仍未能相融。

    ……

    ……

    佛光不断地在他胸腹间积累着,没有一丝漏了出去。不知为何,易天行也感觉到了其间的凶险,但仍不睁眼,连那眉尾也懒怠抖一下,反是唇角现出一丝笑意来。

    看来师傅已经脱困而出了!

    剩下的,便是将这佛光化作六道轮回的能量。

    易天行并不着急,求佛求佛都要求他个千儿八百年的,更何况是成佛。他原本担心的只是这冥间地亿万鬼众,在自己打开通道之后,会不会一涌而出,在人间肆虐,造成生灵涂炭的恐怖景象,从而坐实大势至菩萨与阿弥陀佛最担心地末法时代提前到来。

    而他此时神识淡淡探出。只见冥间众生皆俯于黑土之上,并未擅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但在此时,他回望己身。却不由薄唇微启,噫了一声。

    ……

    ……

    宏烈地佛光不停地灌注着,易天行痛苦着,平静着,接受着,虽然这道光起初只是如来万千光芒之中一束,但如来无所不能,虽万中之一,亦是无限之能。

    身心俱痛,正承受着那记佛光的冲涮。但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坚毅心性。此乃无上之途。然而此时却抑不住一声轻呼,全是因为佛光从他的头顶灌入之后,又开始从他地身体里往外冒去,出现了很奇怪的现象。

    他的口鼻处渗出了些像奶油般的液体,看着很古怪,这些液体似流金融玉般溢出,糊住了他的面目。

    这些纯白却有些发腻的液体。是佛光与他体内的菩提心融汇后产生的奇异物事,遇见即化,化作无数道流光,须臾间向着冥间的那些生灵扑去。

    片刻之后。

    一声鬼哭响起,万声鬼哭响起!

    哭泣之声回荡在冥间空旷的黑土之上,地面高台下方如蝼蚁般地鬼尸们纷纷仰起头来,无比惊恐的看着那些乳白色地流光,颤抖着,似乎十分畏惧。

    易天行闷哼一声。也察觉到了怪异,发现这道佛光经过自己的身体过渡之后,再溢出来时。除了宏壮寂美之外,更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是无量光的寂灭之意,寂灭是除去鲜活的生息,而这些奇怪的佛光却不是,只是很单纯地转化着一切。

    转化成什么呢?

    易天行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清光渺然,看着高台之下不知因何缘故四处逃窜的亿万鬼众,终于看破了自己鼻孔口耳处流溢出来地乳白色液体所化之光的本质。

    ——这光是要将这冥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

    ……

    不需要有多么高的境界,才能看彻透这佛祖灭去本身而流下的佛光本质,因为正在冥间发生的这一切,正在告诉众生,这记落入冥间的佛光,究竟是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为何而来。

    乳白色的液体从易天行的鼻孔口鼻处溢处后,迅疾迎阴风而化成本源之光,无数道无色光芒,像人间极地地美丽光彩般,落入了高台之下四处逃窜的群鬼之中。

    光芒无形无质,而那些骨架腐厚游魂又如何躲避的开?被一丝丝地佛光缠绕着,佛光一触,便只闻阵阵嗤响,白骨从中无由而断,腐尸无由而化,游魂无由而唳,就在这些流光溢彩间,消失无踪。

    真正的消失无踪,连最低等的魂识也没有留下,连最牢固不可侵犯的生命痕迹,也被这些佛光之丝统统抹去。

    而这佛光,来自易天行身上。

    由归元寺处降落的佛光愈来愈盛了,易天行盘膝坐在高台之上,莲花座已有散形之兆,面容平静,眼神里却显出无限苦楚,无数道光芒从他的身上绽放出来,大光明,耀遍幽幽冥间。

    那些光照耀着白骨之上,将白骨照的更白,然后销化成一片虚无。

    那些光照耀在腐尸之上,将烂肉映成鲜红,然后焚化成一片虚无。

    那些光照耀在游魂之上,将魂体显出本形,然后抹灭成一片虚无。

    一片虚无。

    只要佛光至处,亿万生灵,尽成一片虚无,在这幽闭了五百年的冥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印记。

    是最彻底的消亡,最彻底的死亡。

    ……

    ……

    佛光过处,无数死灵身上精光一冒,旋即消失。

    冥间五百年战争,死灵们早已被地藏王安忍不动如大地的精深境界所薰染,各自默然撤离,奈何对于生的企盼,对于消亡的本能恐惧,却让那些落在后处,被佛光销亡的死灵们惨嚎了起来,哭了起来。

    鬼哭之声响遍冥间,流于黑山四周。渐离高台之地,其声凄怆不忍弈闻,咿咿呀呀,呜呜咽咽。间或有惨叫之声响起,本是冥间,此时却真正变作了修罗场。

    “为什么收不住?”那些将一切涂沫成虚无的佛光来自于易天行地身上,他浑身颤抖着,一身境界早已提至最高处,隐隐然跨出了大菩萨果位,却依然止不住那些佛光从自己头顶灌入,然后从自己的七窍流出,消亡着冥间的一切。看着离高台越来越远的鬼众,依然比不上佛光散开地速度。不知有多少灵魂就此万世泯灭,再无重生可能。易天行心头一恸,双眼里悲哀之色大作:“为什么?”

    “我观世间六尘变坏,唯以空寂修于灭尽,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犹如弹指。”

    那人的声音在易天行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易天行对这声音很熟悉,当初在黑石坛中便曾经听到过,当时也看到过冥间的景象。却想不到,如今自己打开人间冥间的通道,却似乎是要将这冥间的一切都毁了。

    无数的乳白液体从他的七窍之中流了出来,却是化的更快,马上变作了流光络络,就像是无数条光蛇在他的脑袋上飞舞,看着有些怪异。

    “我明白了。”

    易天行张开嘴说了一句话,脑袋上面地光芒顿时散开,露出真实的面容而来。

    而随着一个“了,字出口。头顶地佛光骤然变狙,击入他的头顶,一股前所未见。天地不能抗的威势降临冥间。易天行身下由无数鬼灵用血肉骨架黑土筑成的结实高台,就在这佛光之下,轰的一声,四处散开,刹那间化成虚无!

    ……

    ……

    易天行低下头去,承受着无比的痛楚和悲哀,感觉着身周的佛光正在不停抹杀着冥间亿万生灵地生存,神识深处终于将这横亘五百年的事情看了个通通透透,一丝怅悔,一丝不甘涌入脑中。

    身周鬼哭之声愈发凄厉。

    归元寺的佛光不是用来镇住冥间,也不是用来镇住石猴,也不是用来助弥勒归位。

    它只有一个用途,从最开始的时候,便只有那一个用途——毁掉一切的生灵。

    这佛光,便是捏碎果核的那两根手指。

    佛祖等了五百年,前看过去,后望未来,无一事不在他的算中,既然断了六道轮回,又怎会留下这道佛光,这处冥眼来等着后人重新开启。

    他只是需要时间,他需要时间来让人间的旧人们统统死去,化作幽魂,入冥间而不得出。

    然后将石猴镇在冥眼之上,用那天地间浑然而生的强横铜躯硬挡住佛光。

    然后他安排了一个接班人,那个被称作弥勒地人,那个今生叫易天行的人。易天行拜了老猴为师,终有一日便会救老猴出来。老猴一出归元寺,天下间便无人能硬抗佛光,佛光冲入冥间,开始抹去一应生灵的痕迹。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如果佛祖五百年前化去自身,堵了三界通道,封了六道轮回,却留下这记佛光来,这佛光就像是毒气,冥间就像那个澡室,而归元寺里地老祖宗就像是毒气通往澡室的阀门。

    而自己,就是拧动那只阀门的手!

    冥间里佛光正在以一种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向着高台遗址的四面八方侵去,一路梵歌妙漫,一路生死契阔,一路佛光庄严,一路鬼哭嘤嘤。

    易天行悬浮在高空之上,浑身笼罩在佛光之中,幽幽看着那些化作虚无的生灵,心中一片死寂,知道佛祖既然等了五百年,自然是要等人间的人全死光了,才毕其功于一光之下,而自己也在有意无意间,成了佛祖的帮凶——自己本意求度冥间众生,不料却害了冥间众生。

    好在佛祖漏算了一点,就是观世音菩萨当初与易天行得出的结论那样,人间依然鲜活地存在着。

    但……难道就眼看着这冥间数十亿生灵就此消失?

    听得鬼哭声声,阴风凄凄。有些木然的易天行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一络佛光之上,指上现出一朵青莲,幽然问道:“这些都是信你地弟子。都是些平凡生灵,为何如此?”

    几络佛光脱离本体,飘浮到他的眼前,化作一行古怪的字符,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然后在这字符地后方,那些正在向着黑山四周逃离的腐尸白骨却在不停地被佛祖留下来的本命光芒湮没。

    “有生皆苦。”

    易天行对于这些梵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塘旁边见过,山谷之上见过,黑石之中感受过。今日再见,却平空多出了无数痛苦来。

    他没有再次发问。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佛祖为什么要布下这个局,为什么一定要将这冥间的众生尽数灭亡——因为在佛祖眼中,既然有了“有生皆苦”这四个字,那他又怎会只求己身之解脱,而不度苍生?

    佛祖乃大乘之主,觉我之外,更要觉他。

    这一点。当初在普陀山时,易天行便与观音菩萨达成了共识,只是当时万万猜不到,佛祖的手段并不是五百年前封闭轮回,而是五百年后打开轮回的那一刻!

    佛祖历无数劫,终于在这最后一劫中悟出了真正寂灭的方法,所以将这法门隐在最后这道本命佛光之中,设下无数机缘,只为五百年后落入冥间。一举度苍生。

    只是这慈航普度的法子,未免太血腥,太恐怖。太可怕了些。

    易天行的神识深处不由出现了那个在黑石坛中曾经看见过地画面:王宫之中,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生而能行,行而成偈,于榻上行七步,口出一偈:“无数劫来,这是我地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胜。此生利益天人,普愿救度众生。”

    普度众生,便是灭这众生,是耶非耶,敦能断定?

    ……

    ……

    “我错了。”易天行双目静然,看着面前的金色符文,“料不得你死了五百年,我师徒二人,依然落在你算计之中。然君欲普度众生,我亦欲普度众生,所向无二,法途有歧,我要阻你。”

    “破。”一个字从他的唇里吐了出来,迅疾化作无数道火龙,在冥间的空中追寻着佛祖的遗光,试图阻止这些看似美妙的光芒抹去一应生的印记。

    有生皆苦四字颓然散去,然而冥间已然大乱,佛光四处散去,鬼哭之声大作,纵使他身上天火炽红,却只能将那佛光蒸腾渐轻,无法阻止从自己七窍之中射出。

    易天行再不去问他,也不去求他,只是将身心儿幻作一个他,双眼柔柔看着正在消亡地生灵们,想阻止自己体内似乎无穷无尽的佛光洒向冥间——这是佛祖留下的光,他这身大迦叶肉身却是容不下来,若他此时肯默然看着眼前一切发生,自然安稳,被佛光洗去一应人间冥间应留之息,成佛,便在眼前——但他如何肯默然?

    就这般,他记起许多年前在归元寺里的一个场景来。(详见第二部省城第四十四章)

    那日在归元寺里数罗汉,观罗汉像上衣袂线条流动,于方便心境有所了悟于心。却在陀怒尊者面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那陀怒尊者,身边被六个童子围着,有的童子捂着罗汉的嘴,有的揪着罗汉的耳朵,有的遮住罗汉地眼睛,这便是归元寺里的“六戏弥勒”——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扰,方能一心向道。

    道为何道?道路,便是梵文中的“乘”字。

    大道便是大乘。

    他头顶的光,体内的光,眼口鼻耳处漏出的光,便是大乘佛光,度众生之光,灭众生之光。

    ……

    ……

    “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他毫不犹豫,便对于佛祖的是非做出了自己地判定,不论其行是伪是或是真是。在他眼中,皆是真非——说完这句关尹子转述自老子的道家真言。

    一声戾啸,一只巨鹏破空而至,双翼一振,飞至易天行身下,冥间温度顿高。

    易天行缓缓落入那一大片纯纯天火构成的羽茸之中,沐于佛光之下,神色庄严莫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这天上无天,只有那个玉盘似的壁障,这地上尽黑地,绵绵黑土无尽头。荒野片片,上面万亿腐尸白骨游魂正在凄怆躲避愈来愈盛地佛光。

    但他依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天上玉壁顿时高飞而去,地上亿鬼不再逃离,颤抖着回望此处。

    ……

    ……

    又一声厉啸从化为本初火凤之态的易朱口中啸出,熊熊的天火再度燃起,无比鲜红,顿时将头顶那道佛光比了下去,却是无法烧融。小家伙曾是如来的座驾。千世也未曾心甘情愿,如今与易天行一道燃烧着,却是无比兴奋。

    易天行微笑着,看着小家伙又变作了一只鸟,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在省城大学校圆里那火热的生活,只是今天这鸟却太凶了些。

    他闭目,赤裸的身躯上火苗大作,父子二人源自劫初的那蓬天火烧了起来,却不离他的大迦叶肉身。只是会奇妙的拱了起来,化作了六个红色的火团。

    火团渐渐凝成一定形状,小小巧巧地约有半米高。渐渐显出真身来,却是个红做的六个娃儿,那些娃儿头上梳了三个鬏儿,身上火带为衣,面容透亮,唇角含笑,嘻嘻笑着。

    易天行微笑看着身周地火童子,淡淡的佛经之声并未断绝。

    “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为众恼,空为无患……”

    禅法要解中行者法门化作清光,护于他的身周,随着他唇中口鼻咽喉数字出,六个嬉戏着的火童子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身边,然后爬到了他的肉身之上,有的童子去捂他地眼睛,有的童子去捂他的鼻子,有的童子去掩他的嘴,更有顽劣的小家伙爬到了他的身体下面,又有一童子伸手扳开另一童子的火嫩手,伸进他的嘴里,看上去无比怪异。

    ………是名初无色。”然后他轻轻闭上双眼,说道:“闭。”

    闭字出,六火童子浑身炽热燃烧,闭住了他地眼、耳、鼻、舌、身、意——这便是六戏弥勒真义。

    佛光自归元寺天降,入其头顶,却再也不能其窍而出!

    易天行的肉身开始像一只皮囊般容纳着如大海般无穷无尽的佛光,却强用六童子闭住了一应外泄之门,片刻之后,肉身便再也禁不住——纵使是大迦叶不腐之躯,又岂能以有尽容无尽?他地身躯渐渐地惩大起来,渐渐发亮起来,变作了一个极肥胖的和尚,但纵是如此,他依然闭目盘膝而坐,只是浑身颤抖,面容扭曲,不想而知,正在承受何等程度的痛苦。

    他的腹渐渐隆起,像个南瓜,胸部也渐渐突出,肚脐眼扩张着,赤裸着,佛光在他的身体内冲突着,像个灯笼般,看着无比滑稽荒唐可笑。

    然而冥间众生无人发笑,知道这位弥勒正在以己身的修为强行容纳着佛祖最后的这道光。

    他的身体上已经出现了裂纹,大迦叶不腐之身的复原能力,似乎也不起作用,只是凭借着易朱的帮助,用生命最初的那火,那生命的火堵截着如来遗下这死亡的光,却不知能堵久。

    ……

    ……

    冥间众生皆哀,偏他笑了。

    “在这个MOMENT我要爆了。”

    易天行想到先前在高台之上志得意满时的那句话,不由苦笑,痛极而笑,笑得乐不可支,咧着嘴,嘴里却有个顽童的手臂塞着。像极了人间那尊笑口常开的佛爷,正坐在一只熊熊燃烧的火鸟之上。

    冥间极远处,阿弥陀佛现出光佛本像,煌煌然坐于黑土之上。眼瞧着极远处正在发生的大变故,面容之中一丝悲戚一丝解脱:“一应皆在佛祖算中,今日始知重开六道轮回是何意义。”

    “若你不知那佛光入冥后会有此后果,为何你一直苦阻此事?”一个声音在他地身边响了起来。却见不到人。

    阿弥陀佛道:“只是直觉罢了。”

    那声音又道:“先前你还无比焦急,此时佛光入冥,眼看着冥间众生不保,为何反而你定下心来?”

    阿弥陀佛道:“急有何用,你将我留在此处……再说,弥勒即便接位,希望他能化解佛祖留下的这场苦厄吧。”话末仍是止不住叹息了一声。

    但这话里,却无意间揭露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阿弥陀佛一直静坐于此,身旁并无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原来竟是被人困在了此处!

    不知是何许人物。竟能有如此神通。

    “别取笑老头子我,您乃无量光无量寿之佛,我又如何困得住你。”

    阿弥陀佛微笑,目光渐渐垂下,落在自己如光流一般的衣裳裙沿。

    “老君,若你不想留住我,为何要将脚踩在我地裙上?”

    ……

    ……

    光佛无比巨大。坐于冥间偏远之地,光佛之裙在那裙边缘处,有一个小黑点。

    若放大无数倍看去,便能看出那黑点是一双脚,一双穿着草鞋的脚,正踩在那里。

    脚的主人是一个长着长胡子的糟老头儿,这老头儿手里拄着只拐,身上是件破烂衣裳,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了。与身旁这尊足有数万里高的无量光巨佛比较起来。老头儿的身段甚至比蝼蚁还要弱小一些,但偏生就是这脚踩在裙上,阿弥陀佛便移不动分毫。

    因为他是太上老君。

    阿弥陀佛于天地间撷无量光。与天地同享无量寿,数百年来弹精竭虑,要与这天地间的所谓正气敌对。

    但那太上老君却是将己身化于天地之中。

    谁能摆脱天地的束缚?

    或许佛祖能,但他已经不在了。

    ……

    ……

    太上老君轻轻摸了摸自己颌下的胡子,偏头看着身旁这尊大佛,谁知手指轻捻却是揪落茎须数根,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将身旁这位佛土之主困住太久,温言开解道:“你我皆非尘世中人,何须理这尘世之事?”

    阿弥陀佛冷冷道:“你去弄你的无为,我还要怜这冥间众生。”

    “若不是你施出这些狠辣手段来,那童子只怕还在人间享他地清福,怎会打开六道轮回?”太上老君叹道:“我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我躲这尘世也有数百年,若你当初听我一劝,如今之事,断不会如此凶险。”

    “已便如此,便当解决才是。”阿弥陀佛道:“你困我在此,那佛光冲入童子身中,即便他此时已有弥勒之像,奈何却无如来之能,若我不去,谁能挡住?”

    “你去便能挡住?”太上老君微笑道:“即便挡住又如何?难道还要将这冥间大坟封上无数亿万年?若真如此,倒不如让如来这光下冥,毁它个干干净净,落片黑莽莽大地为佳。”

    “你意在何为?”

    “罢罢罢,我不与你讲道家清静,与你讲佛门因果,如今你已成佛,本应跳出因果之外,何须再理?”老君悠悠道:“更何况你我不动则己,一动天地不安,看如来五百年前心念一动,便导致今日纷乱之事,你我若再动,不知数百数千年后,又会惹来何等回应。”

    阿弥陀佛默然,似有所动。

    ……

    ……

    太上老君微微一笑,将脚从身边的光芒圆润衣角上挪开,手中拐杖微顿时,身形已飘至半空之中,阿弥陀佛光毫面容之侧。他微眯着眼,看着冥间远处地景象,缓缓说道:“今世弥勒有此大勇,实在意外。”旋即却有一丝不屑之意涌上他的面容:“我向来敬重如来,因其智慧。不料他最后法行却应了最初我悟的那句话。”

    “以智治国,国之贼也;以智治心,心之贼也。”

    ……

    ……

    阿弥陀佛并无丝毫反应,半晌后忽然问道:“老君你此时在何处?”

    明明太上老君就在他地身旁。但他偏偏要问对方身在何处。

    “我在守在上面那个丫头。”太上老君飘浮在阿弥陀佛的光身之外,如一蜉蝣逍遥自在。

    阿弥陀佛微笑道:“果然如此,佛祖炼那火,老君教习那冰,这才合乎自然。”

    太上老君呵呵笑着,摇了摇头:“那玉女与我向无瓜葛,我与如来想法也不一样,既然清静无为,劫末寂灭,那何须多行其事?我守着那丫头。便只是看着那丫头。若无数亿年之后,劫末到来。你我何需刻意提前或是延后,仍是那个看字,只须看着便罢了。”

    阿弥陀佛似有所悟,面色安喜,微微颌首。

    太上老君伸出一根手指,细细翘起,指着那遥远的双佛相撞处。淡淡道:“弥勒快撑不住了。”

    易天行确实快撑不住了,大迦叶的肉身永世不腐,却止不住佛祖遗光毁灭之意,天火横于身,凭心念化作六童子贼戏弥勒,捂住他地七窍,将佛光全数堵在他的身体之中。

    不过刹那之后,佛光便在他的身体内蕴积到了某个临界点。

    被撑成胖弥勒模样的易天行,仍然是裂着嘴笑着。眼神里却现出一股悲哀来。他悲哀的自然不是自己,纵使散体归于寂灭,以他如今果位。只要心念不死,总有一日能重新修成正果。只是若自己被佛光撑散了身体,那些万丈死光遁入冥间,这冥间生受了五百年苦业的冤魂,却再也没有重头来过的可能。

    化作火鸟的小易朱在他的身下奋勇飞行着,始终在佛光威压之下,保持着空间中地高度,将冥眼处地佛光堵着。火鸟的额头上生出一片素色,正是凤凰形态。

    鸟喙之中,咕咕叫了两声,像小鸡一样咕咕叫着,却挟着无穷地怨戾之意。

    因为它知道这记佛祖法身化成的光芒,易天行容纳不下,自己也容纳不下,许多年前它就曾经试过,结果惨被剖腹而出。

    ……

    ……

    易天行闭了双眼,双手结了无数道诀加在自己身上,此时再用佛印制如来佛光,那是极愚蠢的行为。

    内心深处被劫初之火焚烧着,无比痛苦,却又无比清明。

    佛光在他的神识内缓慢而坚定地扩张,那种威势根本无法控制,不多时便要占据他的心神。

    他扁了扁嘴,咕哝了一句什么,伸手去挠了挠鸟儿子正在冒火的毛脑袋,又抠了抠自己胸上如妇人般隆起的肥肉,再次投入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地对抗佛光工作之中。

    菩提心快散了,很自然地,到这种最终时刻,总是有蛮多回忆在人的脑袋里翻起落下,像书页一般哗哗的。

    易天行也不例外,虽说都弥勒了,但知道自己快撑不住,真要投胎而去时,也不禁开始回想今生之事。

    那垃圾山,那市场里的桔子皮,那些略有些潮的烟叶,那些让女孩子们听着就作呕的肥油渣,那些污,那些垢,那条江,那个县城,敌视,漠视,无视。

    那座寺庙,那后圆里的小草屋,那些略有些硬的铁莲,那些让女孩子们听到就昏厥的血腥事,那些肮,那些脏,那条河,那个省城,打斗,厮斗,恶斗。

    还有那座雪山,那方梅岭,那个书店。

    他地生存其实是轻松的,却又是无趣的。转而却想到人世间地那些人来,那些人是真苦啊,普贤菩萨伤成那模样了,饥不能进食,渴不能饮水,一应生趣全无,还死挺着;梅岭上那血和尚都熬成干厚了,好不容易要成佛了,却被叶相一中指头给戮死了;至于那些非洲上饿死的,煤窑里活埋地。雪树林里被斫了脑袋的,一生下来就缺胳膊缺腿的。

    看样子,活着确实还是蛮苦的一件事情,易天行当然也是有同情心地弥勒。只不过……

    ……

    ……

    “啪!”的一声,他打了个响指,一团天火烧起,焚化一应幻觉,咕哝道:“老子不过是要混口饭吃,你三番五次给我灌输这王八蛋四字真言,我早听腻了。”

    如来与弥勒关于有生皆苦还是有生皆喜的冲撞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便被易天行生生掐息。

    管你娘的是喜还是悲,这时候又不是洞房,房里又没有大马猴。滚蛋吧您。

    老子只是要挡着你这光,老子不想被你算计五百年。现在再当你的帮凶。

    只是,快撑不住了,肚子好帐,像吃了酒之后又吃人工牛黄甲哨唑的感觉。

    要爆了,冥间要毁了,大家要嗝屁了,地藏王与音音姐怎么还不来?

    ……

    ……

    冥间的空中。肥胖的易弥勒面色似笑非笑,似醒非醒,坐于火鸟之上,吞噬着头顶落下的佛光,并未张嘴,一偈无由响起,彻落在这广旷的冥间,落在冥间众生地心头,似乎想安抚这些受苦的生灵临死前颤怯地心。

    “如一缕光。

    睁是醒,

    闭亦是醒,

    后一刻。

    如梦醒。”

    他的伤春悲秋临死之偈刚刚说完,冥间从三个方位传来一声噫。

    “噫?”

    “噫!”

    “噫~~”

    有表示惊叹的,有表示欣喜的,有表示糊涂的。第一声惊叹之噫,来自于远方袖手观看灭世事的阿弥陀佛与太上老君。第三声糊涂之噫,自然是来自于易天行身下的小易朱同学。

    第二声欣喜之噫,却是从那些白骨腐尸群深处传出,不知是何许人。

    易天行此时已经睡了过去,弃圣绝智,蔽了所有地外泄神识,将自己的所有能量神通全数用来抵抗,消化体内的佛祖灭世之光。

    ……

    ……

    一只黑铁棍破空而至,倏然间贯穿易天行头顶那方晶壁,呼啦啦扯着一大片白黄相加,贵气十足的袈裟,从那个只有针眼大小的冥眼处穿了过来!

    “铮!”的一声巨响,黑棍刺入冥间黑土之中,棍尾微动,霸气无双。

    那面袈裟,缓缓覆在易天行的身上,于佛光阴风之中,衣尾飘浮,壮美无二。

    ……

    ……

    头顶落下的佛光骤然间停了!

    就像是谁又重新放了个塞子,在人间与冥间的通道之中。

    连初生弥勒像地易天行在这佛光下都摇摇欲坠,连阿弥陀佛都不敢轻言能住的佛光,除了那已经挡了五百年的石猴,还能是谁?

    ……

    ……

    归元寺废墟之中,浅坑底部,一个穿着黄旧袈裟地猴儿正坐在那里,他沐浴着佛光,哼着小曲。

    没有人想到在被囚了五百年之后,老猴好不容易脱阵而去——此时却又回来了,他重新坐回佛光之下,浑身上下颤抖着,难受着,一身湿汗渗出褐毛,打湿袈裟。

    他为什么要回来?

    老猴也不起身,金瞳翻着白眼,看着罩在自己身上的万丈佛光,尖声说道:“俺家知道,既然俺家要堵在这儿,你这无根之物,永世不消,俺家也只好永世不出。”

    他一拍身边土地,整座归元寺废墟的残砾都被震了起来,腾于空中,厉杀一片。

    满天杀气中,老猴戾横说道:“如来!好教你知晓,俺家先前破阵而去,只是要让这世上众人晓得,你困不住俺家!”

    他深吸一口气,满院荒砾如龙般绕着身体游动起来。

    “俺是认死不认输的家伙。”老猴地声音阴渗无比,“你要困俺。俺就偏要破阵一次给你看看。”

    原来如此。

    破阵而出,乃是猴子五百年来最记挂的一椿事情。

    但觅那自由只是缘由一丝,他的心中看的明白,只是要破阵。破一次阵,便足以证明如来没有能力困住自己!

    而他之所以会回来……

    ……

    ……

    “如来!”老猴对着万丈佛光尖声却轻声着,“你困俺五百年,便是为了今日……但你……却不知道俺家心中不爽。”

    “呵呵呵呵!”快意里夹杂着阴寒地笑声从那红红的嘴里吐了出来:“你以为俺家破阵之后便要自由快活,俺家偏不让你如意!俺家便又回来了,纵使今后不再出去那又如何?你这破光要照亿万年,俺便抗你亿万年,偏不让你舒心随意,狗屁!俺家偏回来了!”

    俺家偏回来了。

    俺家偏在脱五百年之困厄,只享片刻光阴自由后。便又自投罗网,宁将今后无数量劫尽数付予之古寺之中。但俺……偏就回来,偏就不让你如来如意!

    你要佛光度众生,灭众生,俺就不让你度灭,俺就一世坐在这冥眼之上,抗你一世。

    佛光大盛,光亮之中。那猴儿坐着的身姿也是那般骄傲。

    “善哉善哉,胜佛慈悲,终于成佛。”阿弥陀佛闭目感应着人间归元寺发生的事情。

    “那猴子只是和佛祖赌气罢了。”

    太上老君倒不以为然,微笑里却夹杂着苦涩,在他的神通算中,今日之事,断不会就因为石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到归元寺,自困于佛光之下了结——且看那易天行还在与身体内的佛光争斗,终有一日是要醒来。他醒来后断不会让自己的师傅大人永世困在佛光之下——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吧。

    除非那一家子就这样与佛光耗着。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睁开了眼睛,身下的鸟儿子又咕咕叫了一声。

    他马上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上的袈裟,神识一动,将身周的六个火童子收了回去,体腹内地佛光蒸腾如霞。他抬头,看着晶壁外侧那个有些瘦弱的老猴背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人间,冥间。

    无根无由地佛光在人间贯下。

    劫初的本始之火在冥间燃烧。

    老猴闭着双眼坐在光与火的中间,左手下意识轻轻握住了一个人的手腕,那细柔的手腕。

    邹蕾蕾的手腕。

    没有人会忘记邹蕾蕾,但也没有人会记起邹蕾蕾,在目前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境地中。

    她仍然沉睡着,安宁着,身体淡淡散发着清静地吸引力。

    便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她的身上迸发了出来!

    ……

    ……

    易朱一声暴啸,易天行双眼中金芒剧闪,父子二人本自劫初来的那蓬火源,感应到了人间那缕劫末的冰息,那股人世间最遥远,却又是最亲近的味道。

    天火化作火龙,直冲而上,扭曲着,变形着,像是舞者的裙摆,又像是春日的柳枝,挟着生命跳跃的气息,愉悦无比地冲破人间冥间地距离,冲入了邹蕾蕾的身体之中!

    而那记佛光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变粗,硬生生地砸在了老猴的身上!

    一道宏流,一道毁灭地宏流从老猴的身上冲到他掌中细柔的手腕上,然后冲入了邹蕾蕾的身体中。

    ……

    ……

    毁灭的力量,生命的力量,尽数贯入到了那位依然沉睡,不知身外事,安宁一片的平凡女子体内。却如泥牛如海,没有一丝气息泛出,不论是生命之火,还是毁灭之光,终究归于寂灭之体。

    火还在燃烧,光还在冲涮,一在冥间。一在人间,却异常奇妙地以石猴为导体,不停灌入寂灭之中。

    不论是光还是火,都变作了纯粹的能量。扭曲成了双面沙漏一般,形成很凶险,但是很稳定地平衡。

    就像是一座桥,贯穿了劫初劫末,贯穿了这个世界的本体。

    险之又险,小书店一家四口齐出手,终于成功地化解了冥间的大危机,但同时也将这祖孙三代都陷在了冥眼上下两方,无法动弹。

    冥间的高空之中,在阴风火息环绕之中。消失了许久地地藏王菩萨,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身边。向他行了一礼。

    易天行此时肥胖不堪的身躯终于消减了些,眼帘似抬未抬,微笑说道:“菩萨不要说自己刚好路过。”

    地藏王菩萨微笑应道:“我们每个人都在路过某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颌首,柔声道:“看来我一家四口人,就要与这如来的光芒耗上一生一世了。”他说的很淡然,似乎很随意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悲哀的现实。

    但他还是游魂之时,地藏王菩萨便在一旁暗中看着。自然知道弥勒性情,当另有话讲。

    “如来之光已经稳住,如何将这能量转成六道轮回之力?”

    地藏王菩萨合什敬道:“如来舍法身,关闭六道轮回,今逢劫初劫后两磋磨,只需另有一佛再舍法身,便能重启六道轮回。”

    “再舍法身?”易天行看了一眼头顶那光彩陆离的一幕,欣赏着万丈佛光与跳跃火息在蕾蕾身周体内形成的微妙青衡,叹了口气:“那自然需要个佛爷了。”

    佛祖舍了法身才关了六道轮回。那是真正的死亡,无轮回,无重生。无涅磐烦恼,一应皆无,归于虚无。

    若此时还需要一佛舍法身,那自然也是真正的归于虚无。

    ……

    ……

    易天行叹了口气,忽然微笑说道:“菩萨,念偏灭定业真言为我听。”

    地藏王菩萨受教礼敬:“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一字一句,轻轻响在冥间地众生中,众生知道此时要有一位大德舍身再开轮回,喜悲相加,跪于地面,不敢言语。

    易天行身下的那红鸟轻轻咕咕,似乎有些悲伤。他却耸耸肩,身上地天火也随之跳动,似乎十分欢喜,苦着脸说道:“想不到俺也有当黄继光的勇气啊。”

    地藏王菩萨微笑颂出三皈依:“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易天行喃喃随之念道:“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

    ……

    冥间远处,阿弥陀佛已收去光佛宝像,化作一面貌寻常僧人,闭目以大神通观察着那处的动静,发现佛光入冥之厄终于暂时消除,紧接着却听到了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八字,不由面露微笑,对身旁太上老君说道:“老君,我要去发无上心了,你慢慢看风景。”

    阿弥陀佛发愿要去舍身重续六道轮回,归于虚无之前,终于讲了句顽笑话。

    ……

    ……

    人间佛光下,老猴咬牙心想着,自己那徒儿还有如花美眷,就这般嗝屁,未免也可惜了些。俺家眼下也算是个正牌佛爷了,褐发猴送白发人的感觉不咋嘀,难不成要俺舍身去?可那果酒还没喝够,书还没看完。

    ……

    ……

    人间冥间三尊佛,此时不约而同地准备赴死去。

    便在此时,地藏王菩萨却笑了起来,回首望了一眼阿弥陀佛所在之处,抬头望了一眼老猴所蹲之地,复平视,清湛双眼望着易天行,一字一句说道:“尔等即便要发这大心,又怎知道如何发?”

    易天行一愣。

    地藏王菩萨又笑道:“那个解脱的法子,只有我知道。毕竟我在冥间看这佛光也看了数百年,他灭度众生。我启度众生。”

    易天行这才发现地藏王菩萨的笑容有一丝诡异,有一丝调皮,就像是一个抢到了糖果地小孩子。

    ……

    ……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地藏王菩萨黝黑地脸上微笑浮起,道道经文无由响起,环绕在他的四周,他双手合什,飘浮于冥间正中的天空中。

    “咔嚓!”一声巨响,如霹雳般响在空中。

    一道电光击中了地藏王菩萨的宝像,菩萨身着褚身袈裟,头戴珑空之冠,斗持锡仗。于彩云之上,迎这道电光。宝像清光焕然,十分美丽。

    远处隐隐传来某只灵兽的嚎叫。

    众人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空中忽然又幻出无数地藏王菩萨宝像,游于冥间四周,如风如雾,迅疾拢回,归于一身。

    清光中,菩萨合什无语。宝像庄严。

    忽然,冥间落下雨来。

    这雨不是从天而来,却是自忉利天而来,其中蕴着无量香华,溢满阴间无限土地,又有天衣珠璎现于四周广阔土地,远处隐隐可见远古诸佛向此方礼敬,更有药师佛携月光日光二尊大菩萨现于空中,均面带虔诚。向地藏王菩萨行礼。

    “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愿大力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行大智地藏王菩萨。”

    “南无安忍精进地藏王菩萨。”

    “南无十轮拨苦本尊地藏王菩萨。”

    众佛众菩萨默然稍许,天花纷纷坠下,礼敬曰:“南无光明金刚地藏王菩萨。”

    ……

    ……

    易天行的胸口似乎被某些东西堵住了。尤其是听到最后的光明金刚地藏王菩萨称号之后,这才真正明白了一些东西。他与地藏王菩萨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在冥间相见之后,便是以游魂之态学习菩萨手抄的弥勒下生经,其时菩萨曾道:世间本无大迦叶。

    确实没有大迦叶,自己这肉身便是大迦叶一属,那下生经中大迦叶成佛,又是暗指什么?

    地藏王菩萨作弥勒下生经,指大迦叶辅佐弥勒度世,最后成为光明佛。原来,这光明佛便是他自己,菩萨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去路。难怪世间常言,此菩萨在释迦牟尼佛灭度以后,弥勒佛未生以前,担负救度众生地重任。

    清光中,地藏王菩萨来到易天行的身前,微笑道:“弥勒,我去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冥间,

    无比充分的理由。

    易天行面色一片庄穆,双掌合什。

    ……

    ……

    雨下地越来越大,冲涮着冥间那些肃然枯槁地一切,清心香意弥漫心间,大千毫光现于头顶。

    地藏王菩萨已经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而易天行的头顶冥眼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如同浑沌般缓缓运转地黑玉盘,其间力量之仁厚实在是前所未见。

    渐渐天火弱了下来,人间从冥眼处贯入的佛光也被尽数纳入那块玉盘之中,毁灭与生命在玉盘中形成了完美的流淌,看上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一道微弱的光芒从黑玉盘中耀出,那便是地藏王菩萨,不,或者应该说是光明金刚佛解体后留下的心愿,就像一颗星星般,看着这冥间的众生。

    易天行微微偏头,面色木然,在人间地时候,赞叹于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敬佩有加。来到冥间后,数月相处,却是无知无识的游魂,心道自己与这位可亲可敬的菩萨应该没有太多感情,但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心中依然是悲伤一片。

    冥间之苦已去,人间亦归太平,但他却一丝喜意也无。

    ……

    ……

    远处,太上老君惊叹道:“原来地藏王菩萨早已成佛。直到先前才真正显现出他的境界来。”

    那境界只是显现了一瞬,便归于虚无。

    阿弥陀佛正盘膝坐于地,不停颂经,听着这话。抬头淡淡道:“无数劫前,他便已圆满为佛,只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罢了……若不是今日这般,只怕他依然愿意守在冥间,超度无数劫来地亡魂。”

    太上老君面色亦是一片肃然,赞叹道:“化己身为轮回,以佛身之虚无,换得地狱之希望,此等大愿。殊可赞叹。”

    阿弥陀佛淡然道:“末法时代,无数佛起。今日一日间,人间冥间现出三尊真佛来。”

    “你还以为这是末法时代吗?”

    阿弥陀佛微微一笑,随着老君往更远的地方离开,只是那背影不免有些萧索无趣。

    ……

    ……

    在人间,老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手搭着凉蓬。发现如来那厮留下的光全部没了,这才满意地咂巴咂巴嘴,扭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红屁股下开出一朵白莲花来。

    莲花之上,有灵魂渗出,面色无喜无悲,无知无识,迳往人间各处投胎,其中有一孩儿面却是带着一丝笑容。

    那柄一直在邹蕾蕾身边轻轻扇着地青扇子也落到了废砾之下。沉睡中地女孩子面色一片红润,左手尾指微微动了一下。

    地球之外极遥远的太空之中,那两尊相依相偎。被冻成冰雕一般地血菩萨,骤然间失去了与尘世的联系,在万分之一秒内动了起来,却来不及像过去无数世里那般互相厮杀——叶相微微翘起唇角,给了势至菩萨最后一个微笑,势至菩萨却依然是淡淡的——然后便在另一个万分之一秒后,二尊大菩萨,像粉末一般地散开,变成了一大蓬夹着血色的冰粉,混在了一处,再也分不开来。

    只有粉末中的那根夹着血丝的指骨,不知为何凭空不见。

    冥间,众佛众菩萨正静立祥云之中,看着高空之上,乘在火鸟之上的佛,等候着弥勒归位。

    易天行手指轻轻拈动着,不知道是在玩着什么,轻声说道:“经中写着牙齿,怎么变成指头了?”

    满天梵唱起,满天鲜花落,满天丝竹,满天天女,敬畏候于外。

    ……

    ……东方净土药师佛在两位胁侍大菩萨的拱卫下,来到高温炽烈地火鸟之旁,合什礼敬道:“请弥勒佛归位须弥山。”

    易天行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把玩着手中那东西,若有所思。

    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睁开双眼,眼神凌厉如电火般在药师佛面上扫过,药师佛面色不动。

    “你来作佛祖?”易天行开口问道。

    药师佛面上却无震惊,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易天行也笑了:“既然你不肯做,将来总是我做,那到时候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

    药师佛也笑了,退后祥云之中。

    日光菩萨与月光菩萨正要随佛退去,易天行却将日光菩萨唤了回来,开口又是那句话:“让你做佛祖,你做不做?”

    日光菩萨与药师佛不一样,面色一凛道:“弥勒荒唐。”

    易天行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让你做地藏王菩萨,你做不做?”

    日光菩萨微惊,合什道:“为何是我?”

    “因为我在冥间地时候很想看日出。”易天行偏着脑袋,“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游魂,想来这冥间的生灵们,不论是恶是善,总是喜欢看看太阳的。”

    日光菩萨看了一眼冥间头顶那粒微弱星光,微笑浮上面庞:“南无弥勒,我今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

    “别!”

    易天行吼道,打断了日光菩萨最坚毅的愿念:“别再来这套伤神玩意儿了,哪天你不想做了,我去捞人来做,别做的委委屈屈的。”

    ……

    ……

    一片死一般地寂静,日光菩萨领命去重修地府。重行六道轮回自然之理。

    便只有无数祥云飘浮于易天行地身旁,他早已摆手让这些和尚们把那些天女散花什么的都收了起来。

    佛界诸能恭聆弥勒训话。

    “咳咳。”他咳了两声,做为开场白,“我随便说几句。”又摸了摸身上这件佛祖衣钵的袈裟。才发现袈裟上破了两个洞,露出自己不雅地胸部来,不由轻声异道:“谁使过抓奶龙爪手?”

    旋即才明白,这上面一个洞乃是与势至菩萨宝瓶同归于尽的冰雪衲,另一个洞自然是老猴生生戳破的。想通了此节,他才又重新开始说话。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死过的人,所以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要说的是,我和如来不一样,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地想法,他玩大乘。我玩小乘。”

    易天行的目光扫过诸天祥云,云中诸能皆能感觉到这目光里蕴含着的一丝威势。

    “我下面说地,或许你们不爱听,也无所谓。”他淡淡说道:“佛祖是我们地老师,老师错了,咱们就别跟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句话虽然像放屁,但毕竟不是太臭。佛说轮回是苦,我且由他,佛说有生皆苦,我就不乐意听,我现在听着这四个字就烦。”

    “轮回其实也没什么好苦的。”他露出满口白牙,“想我在冥间大黑山上发呆,其实发呆也是件幸福地事情亚。”

    药师佛听着这话不妥,大为震惊。按今世佛祖弥勒如此说法,若轮回不为苦,那谁还去修佛去?其间隐着的意思。岂不是要将佛家的根基都毁了去?

    谁知易天行此时却把两眼一闭,说了句就职宣言到此为止,便*在鸟儿子身上沉沉睡去。

    他确实累了,身累心累。

    ……

    ……

    诸佛离散,留下侍者菩萨候于侧。

    易天行抱着儿子在空中睡觉,闭着的双眼却有些微湿,手中不再摸娑那根佛祖留下来的指骨,轻声说道:“有生皆苦个屁,活着就是好的。”

    他双指一用力,就像他师傅当年捏碎果核一般,将这牢不可摧、法力惊人的佛指舍利尽数碾成粉末。

    几年后。

    高阳县城忽然来了一大批建筑队,将原属古家地一大片庄圆全数铲平,铺的平青整整的,在上面种了许多草,又修了间并无隔断,大到不能再大的房屋。

    这幢大房子邻江,每到暮时,便能看见万道流光如金龙轻晃。这一日,沿着江边置了个小桌,桌上摆了个热气腾腾的火锅,但却没有人来吃。

    在火锅的前方,*着江边的草坪处,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江水。依照高低顺序排列着,最左手边是易天行,然后是师傅大人,然后是已经快要超过老猴的小易朱,最边上是那个一直沉睡不醒的蕾蕾妈。

    易天行地余光看了一眼师傅,这才发现师傅他老人家原来身材并不如何高大。

    ……

    ……

    除了睡着的那个,刚才还站着的三个男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蹲了下来,嘴里一人拿了一根草叼着玩。

    “妈什么时候才能醒?”

    “过几天吧。”

    “归元寺修好没有?”

    “莫杀正在处理。”

    “其实俺这辈子,最佩服地就是如来。”老猴悠悠说道:“在归元寺里这五百年,想的便是出来后,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最大的敌人,料不到如此厉害的人物,居然把自己给玩死了。”

    老猴忽然说道:“你去把那唐朝和尚接回来。”

    易天行面上浮出微笑,说道:“知道了。”

    ……

    ……

    片刻后,他出现在梵蒂岗前的广场上,远处的鸽子不知道为什么,都飞了过来,绕着他的身体,似乎十分喜欢他身上地气味。正在石板广场上行走的教士们却纷纷离开。

    易天行找到那个屋子。推门走了进去,然后看见利果斐又在吃海鲜烧烤,不由苦笑道:“师叔,师公呢?”

    利果斐苦笑道:“猜到你会来。刚才就走了,好象跑老二那里去种树去了。”

    易天行挑挑眉头,想不到胆小的师公居然还怕师傅揍他,耸耸肩,问道:“师叔,你是准备回须弥山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住?”

    利果斐摇摇头,叹了声故土难离,然后似乎想起件事情来,说道:“你答应教皇的事情,要不要我给你回个话。”

    “不用了。”易天行地目光穿过层层房屋石墙。望向教皇住的屋子,似无意间说了句:“尼采。1882,快乐的知识。”

    “上帝死了?”二师叔嘴里的海蟹螯子咔嚓一声断开。

    一年后教皇死,白烟升起。

    ……

    说完这句话后,易天行就离开了欧洲,自然也不知道在东欧某个山林里发生的一件有趣事情。

    血族中以智慧著称的弗拉德,此时正看着面前那个宝贝儿少年,已经快要发疯。血族本来是通过初拥来繁衍后代。生育的纯种血族,几百年也难得见到一个。而在几年前,一位族长大人,终于成功地诞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一降生就显示了强大的实力,也显示了极大的怪异。

    弗拉德就顺理成章,成为这血族孩子的老师,但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教会这孩子任何血族地本领——因为对方拒绝学。

    就如此时。

    小血族为难地伸出身后金光闪闪的肉翼,对着面前葡萄酒杯里地鲜血。满脸不忍:“善哉善哉,这如何使得?”

    藏上雪原,高峰之上。易天行负着双手,看着雪原上的那串黑点,面色温柔。

    在冰雪之上,扎西喇嘛正领着自己的三个徒弟虔诚的行走着。此时风大雪大,如刀子般刮在众人的脸上,但却止不住这些虔诚人的步子,因为他们要赶去藏边某处传道。他的首徒便是曾经上过五台山地黑脸小喇嘛,此时年纪已经大了,露出沉稳的神色,面上坚毅无比。

    身后却是两个可爱的小喇嘛,是几年前扎西喇嘛在湖畔拣到的。小喇嘛年纪大小,奶气未褪,腿脚自然不快,跟在师傅和大师兄身后十分辛苦,但却没有唤苦,拖着小腿踩雪而行。

    落在最后面的小喇嘛长的格外漂亮,拉着前面小喇嘛的袍角,想借些力,不料却被发现了,便嘻嘻一笑,从怀里取出个物事递了过去。

    被他借力的小喇嘛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接过那东西,看了两眼。

    “师兄,这是师傅从北边学的法子。”

    原来是两个冻柿子。

    没有一丝表情地小喇嘛接过冻柿子后,和漂亮的小喇嘛一起抱着啃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等扎西喇嘛在前面招唤,这才赶去。漂亮小喇嘛讨好地递了个给大师兄,大师兄却是面色不斜视。

    漂亮小喇嘛和面无表情的小喇嘛互视一眼,然后专心啃着手掌中地冻柿子,啃的吭哧吭哧的。

    ……

    ……

    易天行站在雪峰之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笑的吭哧吭哧的,泪流满面,低声道:“塾傻东西,这冻柿子哪是这么吃的。”

    风雪依然,人却已故。

    回到高阳县,在爷爷的坟前添了一朵白花,再回到江边时,他并不意外地发现师傅不见了。

    老猴本就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呆下去的人物,限着亲情,陪了自己这么久已属难得。喊自己去接师公,只怕便是借此分离,免得师徒二人学那些娘们玩杨柳岸晓风残月。

    “蕾蕾醒来,看不见师傅,只怕有些失望。”他微笑着说道。

    小易朱耸耸肩:“又不是看不见了。”

    “那倒是。”

    “听说天上真武败了。”

    “知道了。”

    “听说玉帝要打扫门庭了。”

    “不关我事。”易天行淡漠说道。

    “二郎神的事儿好象有点儿麻烦,所以师公上天去看看。”

    易天行笑了起来:“总算能出点儿事让他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

    一阵沉默后。

    “爹……”

    “噫?今天怎么不喊易天行?”

    “爹啊……儿也有……活动筋骨的想法。”小家伙怯生生说道。

    易天行看了他两眼,自嘲地摇摇头:“去吧。”

    一道红光闪过,直奔天上隐月,江边再无别人,只有易天行与邹蕾蕾,还有身后那幢大房子。

    ……

    ……

    某一日邹蕾蕾在他的怀中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再看见了那张熟悉惫赖的脸,十分欣喜地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的胸膛上蹭:“回来了?”

    易天行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白牙:“不是我回来了,是你回来了。”

    接下来才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邹蕾蕾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睡了几年,而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而叶相……一时间,女子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才开口说话:“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却只是做了一个梦。”

    “想明白了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场梦。”他搂着她,认真说道:“也许俗了些,但是不假。”

    许久之后。

    天上一道青色剑光闪过,易天行知道那女子终于上天,出于礼貌,微笑着向那道流光挥了挥手。

    看着面前不停东流的江水,易天行心中感慨,回顾过往的这些年,又想到老猴转述的他与叶相最后那次对话,再看着这件事情的结局,不免生出些疑惑来:“如果叶相不是因为我,只怕还是会老老实实地被势至菩萨杀死,而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才是大智慧?”

    他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女子的满头青丝,不由微笑浮上面庞,心想也许真是对的,这女子便是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做场梦,等着这些事情发生好了。不论是佛祖,观音菩萨,还是自己,或许都是那种自扰之的庸人。

    他指着长江的对岸,说道:“如何能到达彼岸?”

    “难道要*无上的智慧和坚忍?”

    邹蕾蕾轻声说道:“或许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看上几亿年,那彼岸便成了此岸。”

    ……

    ……

    老猴走后三个月,天雷,印尼海啸,死伤无数。易天行和蕾蕾回到省城,没有住进修缮一新的归元寺,而是在湖畔小书店后面又盖了间大屋,等着师傅和鸟儿子回来……

    (全文终)

后记

    武当山看着并不高大,金殿前面儿那悬崖也不怎么陡峭,但是在上面的人总觉着极险。此处险恶感觉大半来自山中逼仄之感——独山不长,奈何上面房屋太多,就像一个芦苇杆上结着九千四百三十七个沉甸甸的水密桃子,总担心这芦苇杆子随时都会断掉,走在武当山上,总觉得此山随时可能倒塌。

    便是因为有此观感,是以如今游客上山,往往只在金殿处逡巡少许时辰,便会面带土色匆匆下山。

    奈何市场经济,道士亦要愁柴米之事,便得谋些法子将这些送金送银的恩客留在山上,至少要耗上一天,吃吃糙米饭,饮饮山中酒,买几本非法出版道经之流。

    所以几相筹划,这两牟在武当掌教真人大力推动之下,山上山下又开发了些新景点。此时在山上金殿前悬崖那处,便聚集一伙闲人,听着人群中那个中年道士导游讲解。

    悬崖边上立了块木牌,牌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景点的名宇。

    “仙人跳”

    ……

    ……

    游客里面有人问道:“仙人跳?”话音一落,大家哈哈笑了起来,有几个中年妇人更是捂嘴笑的分外夸张——出来旅游之所以跟团,就是怕遇见仙人跳,哪知道还有个景点叫这个怪名宇。

    “不错。”道士笑眯眯说道:“但本山这处仙人跳,讲的乃是真正地仙人跳。传说北宋之时,曾有位孝子家中长辈患了恶疾,心感真武大帝功德,所以愿意舍身跳崖为长辈求功德,便从这里跳了下去。”

    有游客看着悬崖之下白客弥漫,不知其深。想着有人生生跳了下去,心忖必死,不免长嘘短叹起来。

    有人却问道:“此等传说与那龙头香不差多少,为何叫做仙人跳?”

    “因为……”道士道貌岸煞,神秘莫测,调足胃口。“因为这位孝子跳崖之举感动上苍。其人堕崖身死之后,天上骤观一道清光,有飞鹤翔来起舞,松柏招摇迎客,真武上帝观于云端,接了那名孝子魂魄上了天庭,录入仙籍,从此之后长生不死,成了位真正的仙人。”

    “而那位孝子便是从此处悬崖边一纵而下。是以后世便将此处称作仙人跳。”

    游客们又看了一眼悬崖。吸了几口冷气,有个戴眼镜的年青人笑着说道:“往年的旅游手册上或是书籍之上,却没有看到有此宗说法。”

    “新开的不行咩?”道士怒目相向,吼道。

    ……

    ……

    “是不是真的啊。”戴眼镜地年青人仍然怀疑。

    道士把脸一黑:“先生此言大谬。何敢对仙人遗光如此不恭?下一景点天坑,便在悬崖之下,少时大家见后,自然便知此事真伪。”

    游客们下山。跟在队伍后面有个戴着眼镜,梳着小辫的年青姑娘,背了一个豫绿色米奇牌小书包,清清明明的眼眸子里却隐着些趣味,轻声自言自话道:“不过是十来年前的事情,如何变成北宋年间?真武如今谪居北地,只怕也无瑕管他的徒子徒孙了。”

    来到山下,见得那个人形深坑,众游客齐声惊叹,大感佩然。

    只见那坑深刻入石,如人形般有四肢有首级,且周遭线条柔滑,绝不似人工凿成,倒似一口气某个石人从天上砸下来般。

    依那道士导游所言,这便是先前言语中成仙孝子堕崖后留下仙迹,名为:天坑。

    游客虽不全信,但亦有虔诚之人,便对着那坑儿行了行礼,有人刻意追问此事真伪,那道士倒不舍糊,拿出自家祖宗十八代清誉发誓,力证比事不假。

    见他誓言如此恶娄,本有此怀疑的年青游客,也不免多信了几分,却仍有些嘀咕,就算是人摔下山来,这高地悬崖只怕也会摔成一滩肉泥,怎会将这青石地都砸出坑来?除非是那孝子是高达还差不多。

    但也无人再去追问,得罪了这些道士,也不知还能不能出山。

    此间事罢,旅游团自去十堰休息,这城市并无甚新奇处,众人都在房间里打牌为乐,却没有人留意到旅游团里少了一个背着小书包地年青女子。

    千里之外,东海之滨,某种平凡民宅里。

    年青女子将小书包放在桌上,一个浑身银白十分可爱的小银鼠,从书包里钻了出来,看着怯生生的,有些可怜。

    书桌上有一台电脑,看着九成新。

    年青女子轻轻点了点小银鼠琼凉的鼻子,微笑说道:“易天行这一世所有到过的地方,我都带你去过了,马上开始写吧。”

    话音一落,电脑开了,键盘也出来了,小银鼠叹了口气,蹦到键盘上面,像跳舞一样地使劲打起字来,一面打着一面自嘲说道:“有个罗刹人说,只要让猴子打几亿年的健盘,说不定也会胡乱敲出部莎士比亚来。”

    跳踢蹋舞的小银鼠,伸长了后腿,使劲儿在健盘的ENTER健上踩了一脚,完成了跳台纪事的那章内容。

    老鼠在打字,年青女子在旁边看电视,偶尔说上一两句。

    ……

    ……

    “菩萨,为什么一定要写这故事?”

    “宏扬佛法。”

    小银鼠叹了口气,点了根烟,在烟头上方地青烟里抽动鼻子使劲嗅了两口,恹恹无力说道:“这明显是个谤佛地故事。”

    观音菩萨回过头来,微笑说道:“能让看这故事地人对佛法多些兴致。也就有效果了。”

    “那不如印几亿本佛经,每人家里免费发一本。”

    “万一这些凡人拿佛经檫屁股怎么办?”

    “……”

    “前五十三参出自华严经,精妙之文,但世上还有几人记得?这后五十三参自然要用些神怪故事作幌子。”

    “那怎么才能吸引读者呢?”

    “多写点儿打架,黑社会什么的。”

    ……

    ……

    小银鼠沉默少许,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当年射阳山人写西游记。莫不也是这么个原因?”

    “不错。”

    “那为什么这书里一直都没写明白,吴承恩到底是谁?”

    “宗教嘛,总是要玩一点神秘主义的,如果什么都说明白了,谁还会感兴趣?”

    ……

    ……

    又有一日,小银鼠还在打宇。菩萨还在看电视。不知是写到哪里了,小银鼠产生了一个疑问,问道:“菩萨,全按您说地在写,小的有些地方不明白,请菩萨指点。”

    菩萨眼睛正盯着电视上面的某个舞台画面,心不在焉,随便点了点头。

    小银鼠从键盘上蹦了下来,眨着一双因为劳累而渐渐近视地双眼。小意问道:“前面写到。大圣爷手上那鸟金镯子并不是旃檀功德佛给他套上的,那自然只有……”

    菩萨仍未留意,随口应道:“自然是我给套上去的。”

    “那菩萨这五百年里也下过几次凡,去过几次归元寺。为什么不帮大圣爷取下来?”

    “愚蠢的问题。”

    小银鼠想了想,这问题确实比较愚蠢,如果菩萨松了那镯子,大圣爷只怕早就出来了,那佛光早就入冥了,其时还无易天行,亦无邹蕾蕾,风风儿也没有到五百年苏醒的那一刻,这事儿只怕无法了局。

    但想着想着,小银鼠的心头愈来愈寒,有了一个很可怕地推论,什么南海门,什么鸟金镯,什么什么地,说不定菩萨一直是在执行佛祖的遗旨,只不过后来被生生被易弥勒一家给扭了,菩萨干脆就顺水推……不对,弥勒的后天袋,为什么观音菩萨也能开?对,这是自己的前任被逼着撒了谎,但今世弥勒乃菩萨前世童子,怎么看,这事儿里,菩萨娘娘的地位又有了次恐怖的上升亚……

    菩萨自然知道这小畜生心里在嘀咕什么,也不发怒,微微一笑道:“有些事情,不要瞎写。”

    小银鼠吓得一哆嗦,恭谨趴在空格键上行了一礼,后丈中再不敢涉及此处,又赶紧修改,将未章中本属观音菩萨的戏份全数删挥,这才落了个安全。

    ……

    ……

    “大圣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就是让古老头儿上层次的那句话,什么暗行苦行碌十年,朱雀飚飞直上三天……好象上三天第一任门主也听见过地。在这个故事地前半部分里,这句话隐隐有初始点题之效。”

    “噢,这句话亚,我想应该是……俺辛苦行路十年,猪却膘肥吃上三天……大意如是吧。空空被关在归元寺里五百年,总有闲得骂娘的时候。”

    听见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再听得菩萨唤大圣爷为……空空,小银鼠的脸上出现三道黑线,却不敢慢了打宇的速皮,在键盘上蹦哒着。

    ……

    ……

    “由道入佛,天下有双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两个职场上抢人地成为范例。”

    “明白了。”

    ……

    ……

    “吴承恩究竟是谁啊?”

    “关心这个干嘛?”

    小银鼠不再说话,隐隐猜到吴承恩老先生当年可能是观音菩萨座前第一写手,只不过在西游记里面提了些菩萨不愿意看见的,又被后世的网络闲人隐约猜到些端倪,所以现在落了个生不见仙。死不见尸地可怜下场。

    一念及此,小银鼠哪敢再言,埋身于键盘之上,不知岁月流逝,眼看着故事完成大半,才有些犹疑地抬起头来。小心询问道:“虽然朱雀与大鹏皆是一体,便如那凤凰一样,与弥勒同为劫初火中幻出之物,但为何这故事要取名叫朱崔记?”

    “依你看,应该叫什么?”

    小银鼠窜到茶碟处舔了两口茶,十分舒服。说道:“依我看。这故事叫的是易天行成佛之事,应该取名叫求佛才对。”

    观音菩萨把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收了回来,眼中寒气大作:“不准。”

    “为什么?”小银鼠想不到菩萨的反应如此强烈,不免有些意外。

    菩萨酷酷说道:“那歌太恶心。”

    ……

    ……

    半晌之后,菩萨又说道:“反正那家子与朱雀二字脱不了干系,叫朱雀记便好,说不定还能诱几个道家弟子来看看。”

    ——————————————————————————————————————————

    又一日,银毛鼠迈着疲惫的脚步从键盘上爬了下来,却发观房间里没有了菩萨的踪彰。半开的窗户里吹来了微腥地海风。它定睛往从来没有关过的电视屏幕上看去,只见那个电视频道里正在放着一个歌会,而上面有个极眼熟的女子正在唱歌。

    银毛鼠唬了一跳,险些摔下凳去。再看着那女子化名为张小白,更是大惊。

    片刻之后,银鼠却化惊为喜,吱吱一笑,又爬上键盘,开始打宇。

    它本是多闻天王手中一鼠,仗着主子上面有人的先天优势,千年以来,不知偷听了多少天庭佛土的秘辛,本就有志做个天界第一八卦记者。奈何易天行上天一战,便掳了它去,其间去须弥山,访那姜克星,入普陀,与净土一场大杀,它都是战战兢兢地躲在那小书包中。

    料不得脱困之时,却是在观音菩萨的身边,更想不到观音菩萨居然让自己写这故事。

    这本是它乐意做地事情,奈何这些天来总被菩萨威压吓着,一颗八卦之心不得尽抒,只在键盘上写些打打杀杀血腥之事,咿咿呀呀颂经之声,菩萨又不准他将选故事全数按真实讲出,只教它个真亦假地法子,在里面夹杂无数故弄玄虚的恶心手段。全无自己最爱的种马后宫黄色笑话的地盘,不由好生烦恼。

    加上一直被菩萨囚着,又不知写完选故事之后,会不会和射阳山人一样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怜场地,它心头不禁对观音菩萨起了无数恨意。

    此时见得菩萨去人间玩耍,自己得了自由,银鼠自然开心不巳,在键盘上一通乱敲,在那朱雀记文中不知添了多少生涩笑话,更隐隐有些暗讽佛门之话。

    末了,它小眼睛骨碌碌一转,想到了椿事情,咬牙而舞,借陵光神君之口,暗骂了无数声人妖。然后又将文中观音菩萨与易天行对话时的“他”字,统统改作了“她”宇,虽然银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一定要让观音菩萨在易天行面前做些媚态,刻意为雌,但总觉得无比舒爽。

    如欺一来,这鼠心旷神怡,才真正将打字之事,做了自家的买卖。

    某年夏时,朱崔记舍丈终,鼠以爪理须,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全文终三宇,不免生出几分得意采。

    得意之余,一想自己在故事中毁僧谤佛,如今冥间又开,自己死后只怕会堕入拔舌地狱,永世沉沦,不免有些害怕,故而取了个假名,放在那故事的开头——它暗自庆幸,披十猫马甲,断不会有人想到写书地却是个老鼠才是。

    所有事罢,开始上传,不科真遭数位佛学大德在书评区留言痛斥,更有人咒其应下拔舌地袄,老鼠后怕之余,复喜自己果有先见之明。

    南无弥勒。

    ……

    ……

    二月中,银鼠化为流光,来到省城归元寺外,只见一片哀戚,方知某位大德赴西天去也,礼数一番。掏几滴泪,便收拾精神,往小书店去也。

    须知它写选故事久矣,却不知掳过自己地易天行如今过着怎群地生话,不免有些好奇。

    来到墨水潮畔,窜入小书店中。在大堆盗版书籍上溜过,趴在后院那棵时常受水火之灾的大树根下,开始偷听。

    只听屋内有一男一女正在夜话,情话绵绵,此处不便详述,只闻其中有句什么冰火九重天。让老鼠大威不解。

    不几时。屋内一应安静,一年青男子面色不豫行出屋来,手中抱着一堆被子。

    老鼠大感,下意识说道:“易弥勒,你也会被赶下床?”

    易天行坐在它的身边,挠头道:“一时没控制住,把被子烧了。”

    老鼠见他亲切,职业习惯发作,吱吱笑着问道:“何时回须弥?”

    “被人管着。回不去了。”易天行点了根烟。望着星空,悠悠道:“有了老婆,才发现家庭生话是很夏杂地。”

    老鼠烟瘾发作,馋眼唤道:“大人。喷我两口,喷我两口。”

    易天行见它说的贱,哈哈一笑,拔了两口浓烟往它小脑袋上喷去。

    老鼠嗅烟入体,十分惬意:“真是舒担,鬼吹灯这书尽瞎掰,就这事儿写的挺真。”

    易天行笑了笑,说道:“你来看我做甚?”

    “来看看大人成佛之后,生话如何。”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易天行播头晃脑,面有自矜之色,忽然听着里屋里邹蕾蕾咳了一声,面色顿变,“我走了。”

    入屋之前,易天行忽然回身皱眉道:“当佛真地没什么意思,你比较幸福,记住了,继续做你yy写手这个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老鼠差点儿掉了下去。

    易天行忽然又说了句话,眼神里寒意大作,那股威势差点儿没把老鼠压成肉饼:“只是不准去晋江写我与叶相的故事!”

    老鼠颤栗领命。

    ……

    ……

    “若写叶相与势至的故事如何?”它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想到月光六动,又想到易朱的初恋,心头十分温暖。

    (以上纯属虚构,不可能雷同,自然没有巧合。)

    ——————————————————————————————————————————

    顽笑话说完了,正经说几句吧。

    朱雀记写完了,虽然自己知道这不算太了不起的事情,我也不以为烧鸡有多么好,但在发vip章节那一瞬,确实有点儿怅然若失地感觉,然后又有了一丝成就感,比竟是自己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整出来地,一年多之后,总算是结束了。

    写刭冻柿子那处,这小说里第三次把自己感动了一下。第一次感动是易天行与猴子一起吃火锅看春晚过年;第二次感动是教师节那天说人间如果真有陈拘拘,也祝他节日快乐,当时随口加了一句,不知咋的,还觉得蛮感动,自己真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中年猥琐男人啊。

    写这故事,自己有感觉的地方比较多,散乱的感觉,这里就不夏述了,有几个场景自己很喜欢,红屁股下开白莲,铝饭金里装肥红鸟,蕾蕾妈,小易朱回家,普贤菩萨那处儿引的鲁迅的墓碣丈。

    自己看这故事的时候,觉得前面有些散,主要是一二三卷和后面的脉络感,尤其是第二卷地时候,这有客观原因,比如出版社垮台什么。也有主观原因,以前说过,立意不正,所以前面没有太用力。

    但不用力也有不用力地好处,至少看起来轻松些。

    后来三月间突然进了Vip,这个是事先没有想刭的,所以有些惶恐,因为订阅收现钱与出实体的感觉不一样,实体就像是做了些货,让代理商去卖,而Vip就像是自己在街上开店,客人对货物的反应能很清楚,很快提地反应出来,这种感觉逼着自己认真了许多,自我认为从三卷后水准上态度上要强上许多,但不见得讨喜,不见得好。

    烧鸡给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稍微明白了一点,好与好看之间地关系。

    说回这故事本身。这故事的结局一共设计了三个,有的朋度在很久以前就猜到了一个,就是那句九五年的时候易天行洗尿片——这个结局是准备六道轮回开了之后,安排如来同志继续出生,连具体的场景都想好了。

    在高阳县医院的产床上,刚生下来地乳娃佛租。玩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而易与蕾蕾张大了嘴,老猴拉着金棍守在产房外面,时刻难备打仗,易朱端一碗滚汤的米汤去欺负弟弟。

    天上,音音与阿弥陀佛正保持着阴谋家的笑容。

    这个结局是想强调没有人能够摆脱某些自己以为可以摆脱的事情。就像如来同志。想死,最后却硬是死不成,欲哭无泪,比较有荒谬感。

    之所以放弃这个结局,是觉得对如来同志这群的大牛人来说,这个结尾太过残忍了。

    而且有位书友说过,何必非要继续搞出这么个人哩?也对,我不喜欢他。

    还有个结局比较残酷些,阴冷些。但我是好人嘛。所以坚决地弃而不甩。

    现在的结局我很满意,希望大家也满意。

    网络Vip连载地过程,就是写手与众多读者兄弟姐妹们打仗地过程,大家猜。俺就偏不要你猜到。

    很多写手都会这样,俺也不例外,但我也不想刻意地改变原有的想法。就像书里面如来自杀,这是很早以前就确定了的事情,不会改。老猴那句什么上三天,当时也就是那么设计来玩的。

    还有邹蕾蕾,大家都说她应该发威了——我绝对不是因为喊着要蕾蕾妈发威的人多了,才偏不让她发威,而是自己的认识当中,既然她属于一种安宁的纯净的性质,有些暗合清静无为之意,那何必让她再威呢?有很多事情看白了之后,才发观什么都不做就行了,所以蕾蕾在最后只是睡了一觉。

    ……

    ……

    除了有生皆苦这四个字以外,引出这故事最后结尾的还有八个宇,一动一静谓之如来,这是很久以前我看佛经地时候看到地一句话,但让自己很愤怒的是,后来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了,不知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给自己的强制记忆,但总之既然典无出处,我也就无法就这八字发挥,只好忍痛咽了回去。

    还有一个反应很强烈的问题,就是赞佛抑道,崇洋媚外,这个我就只好叹息,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赞了佛。

    首先我是个没宗教信仰地人,虽然没有入党,但是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和荆教主蘑菇教主是不一样的。再说到爱好,其实我对道家的东西例熟悉一些,七八年前也装模作样地试着翻过道德经给自己看。而佛经我接触的相当少,除了胡适的一本集子之外,其余的只是很随便地翻过些。以前写的免责声明,不是作态,直到今天,也必须承认,在宗教方面,我很废柴。

    这只是一本打架温情故事。

    为什么选择佛教为主要背景的题材,主要基于三点考虑,而且选择的时候,根本没花时间:一来是道教的体系太杂乱,而且过于世俗化。虽然佛教的体系也很庞杂,但是做起简化工作时,比较筒单。……加上个人看法里,总觉得菩萨打架比较有酷感。

    二来我认为,道教如果按道家的路子走,走到最后最高,也就是个清静无为的境界。这是我所以为的道家最牛人的模样。道家看似有情却无情,佛家看似有情却多欲。道家自个儿玩就足够了,大乘佛教却总想着普度众生。如果我写个故事,里面最牛逼的几个大境界,都是清静的,无为的,像老君和蕾蕾那模样,娘咧,谁还来打架?谁还来耍阴谋?俺的生话费谁给?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写的时候,手边摆的恰好不是道德径,而是胡适那本书和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我是个懒人,自然也就从手边的东西敷衍开来,大家恕罪。

    不过后来想了想,如果能把故事里提到的佛经典故之类,用注释什么的列出来,可能会好些,或者说借书中人的言话解释一下,也许会显得更流畅一些,这样字数也多些,灌的水也多些,钱也多些……呵呵呵呵。

    本来预计中应该有京城事情和台北的事情,但后来都没怎么写了,现在看起来是对的,因为这故事已经因为罗嗦的我,拉得太长了。

    有些前面的人物后面没出场,是在入舍那章左右定的路子,这和生活差不多,有些人只是你曾经相遇,但注定分开的人,书中给出过一个借口,此处不详提。最后曾经说过的所谓一个伏笔,其实在前面的银鼠后记里面已经说到一点,是观音菩萨的事儿,没写,不遗憾,我喜欢菩萨光明一些。

    自然,这故事有很多败病,耸肩,可惜我是一个很无耻的人,不喜欢听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大俗人,所以不提。

    ……

    ……

    总之写完了,这个事实让我很欢喜。一路写来,倒不是很累,只是这个工作有些容易腻,幸亏有金钱的刺激与书评的刺激。

    所以很感谢一直订阅这本书的朋度,真心十分感谢,除了感谢大家的钞票支持之外,还感谢大家很少催我更新。

    也感谢发书评的朋友,因为有些朋友想的东西,比我想的更妙,甚至故事里也有些地方用的是朋友们的意思。

    还要感谢各处论坛上的那些朋轰,当初只是披了马甲在LK里叫唤,却被大家楸了出来,给了许多好评,许多广告,有些汗颜,有些惭愧。这里就不点名了,免得搞的太刻意,以后若有机会,当面致谢。

    自然,我不会感谢那些口吐脏话骂娘的人,说脏话是要不得的。鲁迅说自己一个都不原谅,俺没他老人家那气势,但也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也不会虚伪地谢过,只好说声,一个我都不谢。

    最后谢谢编辑。不存在拍马屁的问题,而是那时出版社倒闭兼恶意欠钱之后,烧鸡直接面对的可能,就是变成萧山红毛大阉鸡,虽然据说阉鸡可以壮阳,但太监怎么壮也壮不起来的。

    所以站方来电话之后,俺想都没想,就进了Vip,要知道那时候俺QQ上的签名可是“把根留住”啊……

    筒子们,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我可以退出坑党三四五六乃至七代目的候选队伍了,我可以不再担心被老婆娘家人拖入东厂咔嚓了。

    新书将来如果出笼,一定在这里通知大家,应该不会太遥远。

    ……

    ……

    春天来了,猫儿叫了。

    这真是一个幸福的时刻。

随便说说

    本人靠写故事吃饭的,所以太监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本人是靠写故事吃饭的,所以一天两万字的速度是不可能的。

    还是因为本人是靠写故事吃饭的,所以不贪心点击推荐是万万不可能的。

    最终正是因为本人是靠写故事吃饭的,所以……这故事要太难看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本周每日一章,每章四到六千字,周六照例休息。

    想不更新也很难,谁叫俺爱上了YY赚钱的大业咧?若哪位出版社的大爷瞧上俺这水灵闺女了,咱们再说不是?

关于朱雀

    朱雀(神兽)

    朱雀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四象之一,是代表南方的灵兽,一种红色的鸟,状如锦鸡,五彩毛羽,生性高洁,饮必择食,栖必择枝。在二十八宿中,朱雀是南方七星(井、鬼、柳、星、张、翼、轸)的总称。

    当然,本书未必就是这个样子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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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介绍:
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这是一个小红鸟成长过程中减肥的故事,后面简介从略……
这当然是yy小说,这只是yy小说,别的啥都不是。朱雀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雀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雀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