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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七章 终极答案?

    红火的星球上的生活一点都不红火,外面的风声被隔绝着,果树轻轻摇晃着,旃檀功德佛叹了口气,走到粗大的果树之旁,低着头小意培土。

    易天行跟在师公身后,轻声道:“佛祖死便死了,这事儿也转回来,师公不要伤心。”

    旃檀功德佛回过身来,脸上哪有泪痕,疑惑道:“佛祖悟得寂灭之道,此乃喜事,何必伤心?”又道:“童子莫不是无法理解世尊为何弃世而去?”脸上露出极想给人讲解的意思。

    易天行很了解这些和尚,包括叶相在内,所有的和尚都有点儿好为人师的癖好,而一想着自己师公在这个幽静的世界里与不会说话的树当了五百年邻居,只怕这种欲望更加强烈,赶紧摆手道:“不用了,我很明白佛祖为什么自己抹脖子。”

    “噢?”旃檀功德佛来了兴趣,说道:“贫僧也是冥思苦想了一百多年,才想通此道,难道童子这便明白了?”

    易天行挠挠脑袋:“佛祖一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而且在满天神佛之中,似乎只有他老人家才能穿越时间的长河,去到宇宙的最初,去到宇宙的最末,看看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继续。”旃檀功德佛兴趣更浓。

    易天行一摊手道:“大智慧之人,又没事儿做,只好天天苦想。”

    “想什么?”

    “想我以前也曾经想过的一些问题。”易天行叹了口气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俗还是不俗?这是一个问题。”

    “我便是我,我不是我。我从来处来,我往去处去。”旃檀功德佛合什应道。

    “拜托。”易天行微笑着:“师公不要拿这些骗钱和尚唬弄世人地答案来唬弄我,那些和尚答不上来,便瞎说一通,也只是个诱人不去想的意思。”

    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易天行忽然发现很喜欢在这个孤独的星球上与师公说话,因为与师公说话不怎么废力,对方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旃檀功德佛补充说明道:“佛祖不止可以凌越时间之上,也可以凌越空间之上。我们这个世界从诞生之初,便自然分化出许多空间。人间是其一,鬼界是其一。天界又是其一,大空间里又有许多小地空间。身具大神通之人,可以强行破开这些空间的屏障。而佛祖更进一步,他可以破开整个世界的屏障,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易天行皱起了眉头:“师公如此说,我反而有些怀疑我最初的判断,我们如何确认佛祖真的寂灭了?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而只是不再回来?”

    旃檀功德佛静静道:“如果佛祖不再回来,那和真的寂灭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错,物理学上是有这么一种说法。”

    易天行接着说:“好,我来尝试着理清一下佛祖的想法。他在时间之上,他在空间之上,他不知其所以来,不知其所以往,永恒之生,曾发大愿力普渡众生为佛。为佛有何好处?脱轮回之苦,度万千劫如刹那。”

    他顿了顿,然后说出自己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过。一直闷在心里的想法:“所以,佛祖参到最后,发现自己不知多少年来,做的事情都错了。”

    “如何错?”旃檀功德佛静静问道。

    “轮回是为苦,其生却永恒不灭。成佛不为苦,佛亦是永恒灭。从本质上来说,这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没有区别?轮回做猪做狗,何其痛苦?立成佛位,永恒不灭,岂不快乐?”

    易天行望着师公微微一笑,知道对方早就知道了答案,诚恳回答道:“如果一个有智慧地生命,真的永远不会死亡,在时间长河里,他能做些什么呢?时间是无止尽地,知道了一切知道的,看到了一切看到的,体悟了一切体悟到的,他还能做什么呢?”

    接着他说了一句很有名气的话。

    “任何自知会永生的生命除了想要一个结束之外还会追求什么呢?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生命地存在,或者本来就是一抹苦涩,有生皆苦,便是这个意思。如果要讲因果,那么生命的归宿,便只能是虚无,佛祖,只是强行把这个过程缩短了而已。”

    ……

    ……

    旃檀功德佛哈哈笑了起来:“想到我要参百年的问题,童子轻轻松松便答了出来。”

    易天行正色答道:“师公将来去了人间,看看一个叫阿西莫夫的洋人写的小说,一定会有所感触。”

    旃檀功德佛自然是没有读过科幻小说的,只是赞叹道:“想到人间又出大智慧。”

    “普贤菩萨与文殊那小子曾经在三界里遍寻佛祖踪迹,既然他们一直没找到,难道就不会察觉一丝佛祖真正寂灭的可能性?”

    “怕是心中但凡有此思虑,都会被这两位大菩萨的无上神通压成轻烟。”旃檀功德佛顿了顿又道:“何况……普贤菩萨只怕一直还认为佛祖是下世历劫去了,还在等着他重生的一日。”

    解决了佛祖去向地问题,易天行叹了口气,心里生起一丝惘然若失的感觉。从文殊托梦,再到普贤菩萨灌顶,这两位大菩萨都是把找到佛祖下落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如今找到答案了。对方能够接受吗?

    他用力地摇摇头,咬着牙把心中那些令自己感觉虚渺地思想排出脑外。

    整件事情的谜底到如今,终于被揭开了一丝纱幕,虽然事情的核心已经被易天行知晓。但包裹在外面的许多事情,仍然让他有些想明白,问道:“我明中,为了遮掩佛祖自杀地消息,为了怕师傅重新杀上天界,所以师公自困于此。徒孙只是不明白,为何西方净土宗要对须弥山人大加打压?”

    这是一直缠绕在他心间的一个疑问,修成菩萨位的人,又怎能如大势至那般阴鹜好杀?一颗禅心定,又如何还能停留在大菩萨的境界上?——除非大势至菩萨一直认为。杀普贤、杀文殊、杀罗汉、诱梅岭血佛化罗汉佛性……这一应恶事,都是善事。

    阿弥陀佛。何其诡异的逻辑。

    旃檀功德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在想了一会儿之后,静静问道:“童子,你以为佛祖意味着什么?”

    易天行盘腿坐到了地上,以手支颌,很是苦恼,许久之后才应道:“应该是咱们这些人的老师吧。”

    “我们这些人?”

    “须弥山众啊。”

    “那药师佛呢?”旃檀功德佛微笑道:“其实。你说的很对,佛祖便是我们的老师,这位师长一直领着许多人在往修行的前路在走,而这些人并不仅仅是你我这些人而已。”

    易天行想到药师佛当年在电光如来地法行中修炼,点了点头。

    “所以佛祖所悟,便是要经我们这些弟子口舌,传入人间万间信徒心中。而阿弥陀佛之所以会命大势至菩萨,跨越三界,追杀须弥山众人五百年。便是为了阻止佛祖明悟到的东西,传入人间。”

    “为什么?”易天行睁大了双眼,说道:“我明白。佛祖自杀地事实,会对人间信众造成很大的影响,但这些毕竟是层而的东西。阿弥陀佛完全可以用更温柔的方式进行控制,比如告诉天下信徒,佛祖涅盘去了,睡觉去了,到另一个宇宙里打外星人去了……或者,干脆就说佛祖闭关,就像现在天庭那边的三清一样,何必要下如此很手?”

    旃檀功德佛摇头道:“瞒得过世人,难道能瞒得过普贤、文殊二位大菩萨?”

    “瞒不过便不瞒。普贤我见过,那家伙,啧啧……”易天行佩服地五体投体,“确实挺犟的,硬生生在素藏高原扎什伦布寺里熬了五百年,就为了等我,估计他知道佛祖自杀的消息,一定会虔诚无比地满天下说去。……但文殊这小子天天和我在一起玩,他应该是这种狂热之人。”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普贤菩萨行门第一,自然坚忍精进。文殊菩萨智慧第一,应该能分清楚其中重要。但事涉佛祖遗,便极难预料了。”

    “即便说了又如何?”易天行挠挠脑袋,始终不明白,就算普贤菩萨与文殊菩萨找不到佛祖,却找到了佛祖自杀的真相,又将这真相传诸大众,又会出什么问题。

    他虽然挂着人间佛门护法的名头,但从来就是一个十分虔诚的信徒。

    “我佛当年渡化世人时,教外别传之义为何?”

    “轮回之苦。”

    “如何摆脱轮回之苦?”

    “行善……”易天行一怔,发现自己的佛法修的够好,改正道:“只能下辈子投个好胎,要真正的摆脱轮回之苦,得修成阿罗汉果吧。”

    “修成阿罗汉果之后呢?”

    “成菩萨。”

    “菩萨之后呢?”

    “大菩萨。”

    “大菩萨之后呢?”

    “成佛咯。”易天行垂头丧气说着,这种无止境的推递,到最后只能陷入死局。

    旃檀功德佛叹了口气,道:“当年在果圆里,佛祖与他讲了这番话,我在旁听着,便知道会有今天这种局面。”接着正色道:“世间信徒修行,向佛之心所以坚定,全因为知道这样一步一步的结果。如果当所有人都知道,所谓修佛,修到最后,修成天上地下独尊那一位,仍不过结寂灭地果子,这……这……”

    他语音微抖,有些说出来。

    易天行叹道:“只过就无人修佛,人心散了,又有甚大不了?”他说的轻松,但心里明镜似的,佛祖最后悟出地道理,完全颠覆了佛教的根本,

    旃檀功德佛抖着声音道:“无人修佛,那佛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若让众佛子知晓,佛祖修到最后,便是悟出了一个如何让自己真正寂灭的法子,人人起而效仿,那须弥山,西天净土,东方净土,天之天,岂不是最终全都要变得死气沉沉?”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声,想到自己甫入天界时,看到的那片清静到令人直觉死寂土地,再联想到三清号称闭关,也一直没有出现过——难道三清也学佛祖玩跳楼去了?

    但易天行思来想去,发现整个事情背后一定还隐藏着很多内容。师公虽然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但毕竟自困五百年,对于这五百年来的变化不尽了然。

    先说旁的,单说二郎神的奇异叛变,真武大帝忽起反心,玉帝忽然和净土携手,这些都是说不清道不明之事。

    二郎神天生悍勇,倒可能是真叛,可问题是,他叛向了何方?

    真武大帝能够执掌北极紫薇大殿,成为天界事实上的二号人物,虽然她在背后的帮助一定极大,但肯定也有玉帝的力量,为什么他会叛变?他叛变的目的就真的只是如他说所,想把玉帝从净土的幻想中震醒吗?

    佛祖真能舍了这众生,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丝云彩?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个她。

    那张经常在云层里俯瞰着易天行的慈悲脸,那个将易天行从天上扔到人间的她。

    她又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

第六十八章 阴谋与闷棍

    只听得师公从树下走了出来,淡淡说着话。

    “阿弥陀佛为了整个佛界的安宁,所以断然不肯让佛祖已归寂灭,再不重临的事实传播出去。而当时普贤菩萨与文殊菩萨领着须弥山三十六罗汉在各界寻找,若真被普贤文殊参透了佛祖之意,身为佛祖的胁侍菩萨,他们一定会禀承一颗虔诚之心,将佛祖所悟传遍三千世界。”他顿了顿,“而那样,三千世界将不得安宁。”

    易天行眼睛微眯道:“所以本为佛土中心的须弥山,在五百年前,反而成了最可能动摇佛土根本的祸患,所以阿弥陀佛下大愿力,竟妄想一举将须弥山除干净,再重筑一座须弥山。”

    妄想二字用的很嚣张,很咬牙切齿,易天行从先前到现在就一直觉得整个事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感,居然就为了遮掩一个老和尚的死讯,居然死了这么多人,普贤惨暂且不提,光想到叶相被打死一次,复活一次,又被打死一次,*,净土玩杀人游戏咩?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

    ……

    旃檀功德佛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如此。”在这位新晋佛的心中,阿弥陀佛为了佛土安宁,做出这些事情,倒也算不得大错。

    易天行皱眉道:“事情怕是这般简单。我总觉着大势至菩萨下手太狠了一点。”他旋即微笑道:“师公不知,五百年前。也就是佛祖离开须弥山之后,人间出现了一些很凑巧的事情。”

    这些话,易天行一直没有与人说过,只是自己埋首故纸堆里推出来地。而在人间的时候。他一向喜欢装傻充浑,自然不会多说。

    “净宗初行于晋,其后慧远大师被奉为人间净土始祖。但真正净土宗开始在人间兴盛,却不过是这五百年间的事情。这时间段太过巧合。想那些净土和尚说甚阿弥陀佛怜末生根钝,是以发多少大愿,只要人人勤念南无阿弥陀佛,便能死后赴西天净土。”易天行嘲笑道:“这套法子倒确实能唬人,谁叫便宜呢?”

    旃檀功德佛叹道:“那也只是权宜之计,须弥山上无佛祖,阿弥陀佛接众生往净土。也是大德业。”

    易天行摇头道:“金刚经有言,以色见我。以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净土宗天天叫人念佛,这不是以音求又是何行?入了邪道。”他直是摇头,其实他又何曾在乎过修行法门哪种正确,哪种入魔,只是立场同。再看净土宗,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童子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很简单。”易天行接道:“我认为阿弥陀佛看见佛祖没了,便想自己当佛祖,所以才会不停地从人间捞人上来,信地人越多,小弟也就越多,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问师公,师公听不懂小弟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一昧合什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怎会有此想法?即便佛祖在,接位之佛乃是……”

    旃檀功德佛忽然顿了一顿,扫了易天行一眼。

    易天行耸耸肩。道:“别说出来,我烦着。”

    “唉,随你去吧。”

    易天行此时却想到另外一个大人物。想那真武大帝起初也就是北方的一个小河神,也是五百年前,忽然在北边香火大盛,这其间,观音菩萨自然出了大力,不然如今人间的北帝庙为何还习惯性地要贡个观音在旁边?

    只是……观音大士让真武大帝上位,真武大帝又造反,这又是为了什么?

    ……

    ……

    看奥利弗斯通的片子看太多了的易天行,终于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阴谋论的美妙想像之中,兴奋道:“阿弥陀佛要上位,观音有点儿别的想法……唉呀呀,好多阴谋。”

    “罪过罪过,言语净,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易天行像赶蚊子一样的挥挥手,蛮不在乎道:“我都修成菩提心,假假也是半个大菩萨了,古语刑不上士大夫,佛祖也说过,地狱不关菩萨。”

    旃檀功德佛闷哼一声,道:“胡乱杀人,也不过一莽夫。”

    易天行被憋得不行,骂道:“我总比大势至菩萨强,那杀手菩萨为了如此荒谬地一个理由就在人间对须弥山的人赶尽杀绝,这还算什么菩萨。”

    旃檀功德微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杀人地时候,又用过什么理由呢?”

    易天行语塞。

    旃檀功德佛幽幽道:“先前你与我详参佛祖之意时,也曾明悟,有生皆苦,轮回不爽,已然想到这一层,又何必对于西方净土的行事,耿耿于怀。”

    易天行摇摇头,冷冷道:“佛祖到了那个层次,我可没那么高风亮节。有生皆苦?老子活的快活的狠,跟叶相打打屁挺高兴,万一叶相又被宰了,再等他长到能和我聊天打屁的年纪,我又要等二十几年,哪有这么多的净土时间。”

    旃檀功德佛又叹了口气:“那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易天行一挑眉毛,“等师公回人间,我们祖孙四代合力把那天袈裟和佛光破了,等师傅出来,我们就在省城重修一座须弥山,我看净土方面还敢如何?”

    和日光菩萨打了一架,让他如今是信心完全爆棚。

    旃檀功德佛摇头:“他出来后,又要杀人。”

    易天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笑嘻嘻道:“师公先前还让我要对净土杀人耿耿于怀,那又何必总对我那师傅杀人耿耿于怀?”

    旃檀功德佛语塞,他哪里知道,只是心疼那猴儿。盼着猴儿早日真正晋入佛位,所以才这般不愿意猴儿大闹净土。

    他转而道:“那佛祖的下落?”

    易天行知道他问地是什么,斟酌半晌后道:“这事情,总是要告诉叶相的。”

    “南无我佛。”旃檀功德佛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易天行知道师公担心的是什么,师公担心文殊菩萨知道佛祖最后的遗,立马拔刀自刎,或者在自刎之前,现出菩萨宝身,昭告天下佛教信众。

    ……

    ……

    “兄弟们,大家都别练佛啦。都他奶奶地是假的,大家都听我的。把手中的刀子举起来,往自己肚子里最软的地方剁下去!修佛是为了虾米?修佛就是为了自杀!”

    白衣飘飘,有若童仙地叶相僧,现出菩萨宝像,左青龙,错,左青莲。右宝剑,一脚踩在桌子上,对着满地拜倒的和尚居士们喊话。他满脸狂热,迎着东方的朝霞,红光映照在孩童般地美面之上,显得有些扭曲,狂吼道:“看!佛祖已经抹脖子了,我们还等啥?”

    ……

    ……

    易天行从这种可爱的幻想中脱身而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捂着肚子在果树下打滚。

    旃檀功德佛愁眉苦脸道:“有何好笑?”

    “没什么,没什么。”易天行连连摆手,终于忍住了笑意。想了一想。

    旃檀功德佛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

    易天行伸出食指,指着头顶遮盖了星球红气漩涡地果树绿荫,问道:“这星球哪里来的果子?”

    旃檀功德佛道:“这便是那日佛祖与他在果圆里谈话后,他一发蛮捏碎地果核,我无意拣了来,不料竟然能在这里长了出来。”他轻轻拍打着已经有些茁壮的树干,笑道:“这地方不大好,弄水弄土都蛮难,所以长了五百年,也只长了这么粗,多了这么些株。”

    “师公,你是佛祖的徒儿,一定很相信佛祖的话吧?”

    “不错。”

    “只是你心中过于忧虑佛土自身的存在,所以才与阿弥陀佛达成协议,自囚于此,却不是怀疑佛祖的选择。”易天行微笑着说道:“师公,您在这个破烂星上呆了五百年了,为什么没有走上佛祖那条路呢?”

    旃檀功德佛一怔,沉默半晌后,方始悲哀说道:“何尝没有尝试过?只是……佛祖找到的法子,我却找到。”

    易天行早就猜到了,心想这师公真是迂且可怜,居然想死都死了,不禁偷笑起来——没办法,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想死?唉,还真地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不说菩萨佛吧,单说凡人,死了之后又要下地府,喝那汤,将来再投生。——易天行想到这里,忽然止住了笑意,咳了两声,看来不管是谁,想真正的归于寂灭,还真是件蛮难的事情。

    佛祖看来果然厉害,比诸泯泯众生,至少有一点要强。

    至少他想死便能死了。

    “师公,既然你想走佛祖的路,都无法踏上那一步,那文殊、普贤,莫不如是,何必担心?”易天行问道。

    旃檀功德佛一拍大腿,叫好不迭:“正是正是,我都死不了,那两位大菩萨又如何死得?那些罗汉又如何死得?佛土万千信徒又如何死得?”

    易天行抹了一把空汗,心有余悸道:“那便走吧。”

    旃檀功德佛被他缠的无法,叹道:“你二师叔三百年前也千辛万苦爬进来一次,当时在我面前跪了四十九日我都没有动心,你又如何劝得动我?”

    “还是因为怕我那猴子师傅出来之后,要到处杀人?”

    旃檀功德佛点点头。

    ……

    ……

    “果然迂腐。”易天行面无表情地想着,看着身前的师公,手略略一紧,那根黑铁棒便顿时从尾指之上生了出来,实实在在地握在了手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左脚往前半步,右脚退后半步,左手紧握棍尾,右手似虚未虚掌住棍身,运足全身气力……然后朝着师公的脑门上,狠狠一棒砸下!

    这是打闷棍的营生——知道师公是真正地佛位,是如何也打不死的,易天行自然不会手下留力。

    悟能痛哭流流涕,也劝不动这迂腐佛爷,易天行把心一横,就想了个欺师灭祖的很招。

    敲晕了再带走如何?

    一棍,狠狠地一棍!

    ……

    ……

    一声巨响,在红色的星球上响起,震的那青素果树上的结界如水波般激荡,似乎随时可能湮灭。

    震波从结界里传了出去,恐怖的威力直冲星球赤色气漩之中,嘶嘶劲气如箭疾飞,冲得气散雾飞,大红气漩顿时散了形状,就像是散黄鸡蛋一样,成了平平的一摊,像个大红斑。

    ……

    ……

    果树林子被劲风吹的落了满地果子。

    旃檀功德佛的身边一直无一物傍身,但不知为何,此时突然多了一枝锡杖出现在他的手里。

    狠狠的一棍正好就是砸到那锡杖之上,硬碰了一记,砰砰作响。

    旃檀功德佛似乎自己也有些疑惑,抚摩着自己手中的锡杖,异道:“一直在用你支着果树的垂枝,为何这时你出来了?”转首望向易天行,更是疑惑无比道:“童子为何要敲贫僧一棒?”

    易天行正拿着那根黑铁棍,满脸的惊骇,瞳中全是不可思议和尴尬。

    这样的惊天一棍,居然让师公这样轻描淡写,不,应该说是糊里糊涂地接下来了!

    这老佛爷究竟有怎样的实力?

第六十九章 霸王夺

    这锡杖大有来头,能挡得住易天行的棍子,这个事实让他瞬间认出来了来历——这锡杖是当年佛祖为了成就唐僧佛位,命观音大士往长安卖予唐太宗的那根锡杖。

    前人曾云:此锡杖——“铜镶铁造九连环,九节仙藤永驻颜。入手厌看青骨瘦,下山轻带白云还。摩呵五祖游天阙,罗卜寻娘破地关。不染红尘些子秽,喜伴神僧上玉山。”

    此赞中那句“喜伴神僧上玉山”中,神僧自然是唐僧,也就是如今的旃檀功德佛,而玉山自然是须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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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先是一惊,接着一窘,接着一惧,再接着却是狂喜。

    惊的是师公糊里糊涂的大神通,窘的是自己那棍虽然不是太狠,却一点没用处,显得自己太怯。惧的是自己敲师公闷棍,此乃大敬,万一师公用些什么佛祖秘传绝技收拾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至于狂喜,却是……哈哈哈哈,自己师傅就那么牛叉,原来师公更牛叉,叶相将来也总是会要牛叉,鸟儿子也挺牛叉,那不论自己牛不牛,叉不叉……回了人间,净土那方面还敢来叫板吗?

    思虑即定,易天行咳了两声,先装糊涂把刚才那事儿蒙混了过去:“师公,小子刚才是看见你头上有只苍蝇,所以急了。”

    “噢,原来如此。”旃檀功德佛微笑说道:“肯定是好大一个乌蝇。”

    易天行哈哈笑道:“是啊。”比了个大西瓜的手势。咧嘴露出满口白牙道:“得有这么大一个哩。”

    ……

    ……

    两爷孙都知道事情真相,也都懒得说破,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生死伤痛对他们这个层次地人来说。已经很难撩动情绪了。

    略顿了顿,易天行小意问道:“师公,回人间后,你用大神通管住师傅,他自然不会瞎杀人的。到时候,咱们就在人间快活过日子,当然,您心怀苍生,那可以和叶相天天出去逛逛,找找小姐什么的。”

    旃檀功德佛忽然陷入一阵沉默。尴尬道:“这个……说实话……我从很多很多年前就发现了,其实我……根本管住他。”

    易天行一摆手。嚣张说道:“他不听话,您就拿锡杖锤他,用定心真言咒他!小样儿的,还管不了他了!”

    他恶狠狠地说着,全然忘记自己说地对象,乃是自己的师傅老猴大人。

    旃檀功德佛皱了眉尖,像小孩子一样叹道:“那箍儿早就解了。”

    易天行的眉尖也随之皱了。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想着,难道老祖宗手腕上那个乌金镯子……是她给套上去的?

    很多年前,易天行第一次进入茅舍里时,便曾经看见古黄袈裟下老猴毛茸茸的手腕上套着一个乌金镯子。当时的少年还满心疑窦,心想这猴儿也恁傻了点儿,过了千年,居然还被别人把紧箍套在了身上。

    当时以为是唐僧。

    今日才知道另有其人。

    “不管了,我发现这棍子砸不痛您。您不用怕那猴子反天。”易天行面无表情地出馊主意,暗底里还是想劝旃檀功德佛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旃檀功德佛抬头,无限温柔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后,合什轻声应道:“可……贫僧不会打架。”

    “不会?”易天行瞪大了双眼,“是不会,还是不打?”

    旃檀功德佛委屈道:“一来不会打,二来也不会打。”前一个不会是说能力问题,没有这方面的技能,后一个会,是说意愿问题,根本不会考虑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罢了,罢了。”易天行叹了口气,又从屁股后面把那根铁棍抽了出来,对这油盐不进,迂腐恐怖的师公无可奈何,仍只好劈头劈脸的一顿乱打。

    乱棍打佛,佛满面无辜,合什坐于树下。

    锡杖无人命令,自动升起,游走在旃檀功德佛地身周进行保护。

    铛铛铛。

    撞击之声不停地响起,脆生生的,好听地狠,但旁边的果树树薄泥地却苦恼的狠。

    枝残泥飞。

    天上,金棍不知道是是知道锡杖是自己正牌主人师傅的家伙,下手总显得温柔有余,凶猛不足,战来战去,总是畏畏缩缩。易天行在下面眯眼看着,暗中骂道:“操,玩情人抚摸咩?”

    他也无法,只好任由金棍与锡杖玩游戏,听着半空中那棍杖交合之声,心里无来由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原来是当当当啊?”

    “什么是……当当当?”

    他没有遮蔽自己的识海,所以神识清清楚楚要被旃檀功德佛听了去,旃檀功德佛好奇问道。

    易天行狂笑出声,应道:“当当当就是……噢利油……”油字一出口,落地有声。

    声音乃是拳风之声!

    ……

    ……

    易天行猛烈数百拳,毫不留情地轰到了旃檀功德佛的脸上身上。

    “哎哟!哎哟!哎哟!……”旃檀功德佛惨呼连连,坐在地上,被易天行锤地东倒西歪,如同黄山之松,虽四面八方拜却偏偏不倒。

    易天行气结,恶狠狠道:“走还是不走?不走我便继续打。”

    旃檀功德佛苦道:“南无我佛,不去便是不去。”

    于是易天行继续打。

    于是旃檀功德佛继续惨号。

    易天行原本想着。用金棍缠住锡杖,再趁机把师公打晕,这样便诸事大吉。不料师公虽然禀持非暴力原则,一昧挨打并不还手。但奈何抗击打能力太强,居然挨了这么多记重拳,居然还没有晕过去。

    易天行清楚自己的神力,如果是在人间地话,这样狂风暴雨的几千拳过去,估计哥斯拉也要被砸成珍奇饺子馅……但这可恶的师公偏生就是不晕。

    看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时有鲜血渗出的师公脸庞,易天行心里那个寒啊,下手自然也就缓了。

    如果真把师公打出个三长两短来,自己怎么向一家老小诸多人交待?

    ……

    ……

    正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过脚下一个青青地东西,心头一动。忍不住要欢呼起来。

    那青色的东西,正是先前喂师公喝过水的绿色米奇小书包。

    也是那个能收死物活物一切物地厉害袋袋。

    易天行收了拳,收了棍,喘息了几下。

    旃檀功德佛也终于不再掩面惨号,锡杖锃的一声飞回他的身边,深深地插入地下。他望着易天行关切问道:“童子?可是打累了?”

    易天行成功地压制了吐血地冲动,堆起满面微笑。从地下拣起米奇小书包,将书包口打开,念了两句咒语,然后缓缓走向旃檀功德佛。

    旃檀功德佛看见小书包那小小的口子,幽幽的内里完全看不清楚,顿时知道这位胆大妄为、胡作非为的徒孙想要做什么,不由得嗫嚅着说道:“用强,是好地。”

    易天行嘿嘿奸笑着,往旃檀功德佛逼了过去。看着无比淫荡。

    ……

    ……

    用力地系好书包口,易天行终于放下心来,志得意满地拍拍小书包。说道:“师公,里面有我从人间带来的蛮多吃地,还有些小说杂志什么,你要在里面闲的没事,就看看吧,里面如果没光,记得拿一个小棒棒样的东西,面有个钮钮,那叫电筒,那个钮钮一按就灯亮了。”

    佛毕竟是佛,被易天行收进了小书包,却依然关不住佛识溢了出来。

    旃檀功德佛的神识凄苦无比道:“即便你捉了我去,我仍不敢放他出来,我又何必?”

    易天行把肩一耸:“带您去了归元寺,至于怎么让您高抬贵手,那就不是我的事儿,是师傅的事儿了。”他忽然想到一椿最紧要的事情,吓了一跳,赶紧说道:“师公啊,里面有些东西,你可千万别碰。”

    他眼睛骨碌一转道:“一碰,就天下苍生蒙难了。”

    书包里地旃檀功德佛唬了一跳,道:“那便不碰,我什么也不碰了……只是可惜这袋中并无经书,南无……啊!”

    易天行听到小书包里传出一声尖叫,惊恐道:“怎么了?是不是爆了?”

    “有……有……有老鼠!”

    易天行噗哧一笑,心想当时把多闻的银毛鼠捉进书包里,没想到今日倒吓了师公一跳。

    ……

    ……

    收拾妥当一切,易天行准备再次上路,他静静地站在果树林下。

    这片林子的根源,是被斗战胜佛捏碎的果核。

    而就是那个果核,触发了一件事情,也触发了佛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惹了不知多少杀孽,多少恩怨。

    他叹了口气,天火从手掌心喷薄而出,须臾间将这些果树林烧成了数缕轻烟。

    师公照顾了这片林子五百年,知有没有感情。

    但当自己两个人离开佛祖最后开辟的世界后,就算这片果树林还能顽强地在如此恶劣的地方生存……那也未免太寂寞了些。

    寂寞,很可怕是?

    离须弥山无数公里,一个遥远的所在,佛光普照,异香遍地,彩鸟飞于天,黄鹤栖于树,流水从山上滑下,流入一万里大湖,溅起碎玉少许。

    湖畔放着一块黑石,黑石面上一直流转了五百年的清光,已经渐渐弥散。

    一个僧人穿着件袈裟,看着那黑石,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见他地背影。

    悟能跪在这僧人的身后。

    那僧人并未转身,淡淡问道:“净坛使者,我允你留在须弥山顶看着此石,那是为何?”

    “为的是尽子弟之孝,为须弥山留一存想。”

    “你师傅自囚于石中,你放人入石,此为孝还是不孝?”

    “孝与不孝,在乎人之一念。”悟能嘴硬。

    “你曾进过黑石?”

    “是。”悟能知道,既然面对着这个人物,那隐瞒是没有必要地事情。

    “噢,为何我进不去?佛祖究竟留了些什么在里面?”

    那僧人的背影,在天穹下显得十分渺小,但又显得与天地格格不入,瘦削的肩头像剑一样,想要戳穿天地。

    他肩头微动,便似对这苍穹发问。

    ……

    ……

    悟能叩了两个头,长长的睫毛很难得地搭着,桃花眼难得地安静着:“那是因为我聪明啊。”

    僧人的背影有些寂寞,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到他在笑。

    笑意弥漫在空气之中,令佛光更盛,异香更浓,彩鸟清乐,黄鹤悦鸣,流水更加平润,万里大湖随之轻振。

    不知为何,那黑石凭空而起,缓缓沉入湖水之中。

    ……

    ……

    那僧转过身来,面上的每一丝眉毛都散发着至善清光,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慈悲佛光,根本看不见面目。

    对话毕,原先黑石下的那片湖石变作粉末,又迅即化作轻烟,最终化为虚无。僧人神通之余威,依然能逆天地,却不能打开那块黑石,只留下一声无奈话语。

    “人人口颂阿弥陀佛以除烦恼,我应颂何人?”

第七十章 站在青山上

    我们这个世界诞生之初,便自然产生了许多互不干扰的空间。

    人类通过修行,获得了通往其他空间的方法。有的流派,把这个过程叫做升天,有的叫做圆满,有的叫做成仙。

    当然,大多数人间的人把这叫做白日梦。

    在大多数人类认为不存在的空间里,有着很复杂的空间构造,佛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用自己无所不能的大神通,生生隔绝了各个空间之间大部分的通道。

    但依然无法阻止有一种事情在各个空间之中的传播。

    ……

    ……

    那个事情叫做八卦。

    ……

    ……

    五百年前最大的八卦是佛祖不见了,须弥山倒了,猴子被关了。

    五百年之后最大的八卦是,易天行来了,天庭莫名其妙开始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接着易天行跑了——然后,易天行死了。

    不论是在天庭那边,还是在佛土世界,还是所谓的六重天,天界所有人都同时收到风声,说前些日子大闹天界,后又擅闯须弥山的当世童子易天行,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命丧黄泉,甚至有的人说,他已经被日光菩萨真正销去了存在的根本,变作了须弥山周的一圈沙尘。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消息,是因为除了日光菩萨与悟能之外,没有人知道易天行进了黑石坛。

    而当他进入了佛祖最后的空间后,不论是多大神通的人,都无法再在天界寻找到他的气息。

    黑石坛的隔绝,是至高无上的。

    一向字号“上面有人”的多闻天王第一时间知道易天行死亡的消息,于是,第一时间内,天庭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敌者雀跃,亲者暗中伤悲。

    只是天界的大战还在继续着,所以这事情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浪。

    ————————————————————

    易朱的心里起了大波浪,他扇动着血红的巨大双翼,飞翔在天界又高却无边的广漠空间里,面色漠然,内心却无比焦急。

    他感受不到自己父亲的气息。

    小家伙不知道易天行此时正在黑石里。那黑石乃是佛祖最后留下的空间,连阿弥陀佛的无上修为也无法打开,自然不会泄出一丝神思。因此,纵使他与易天行有先天的神识联系,也依然无法察觉到易天行的蛛丝马迹。

    这是易朱从易天行胸口钻出来后,这七八年来的头一遭。

    所以他惶恐,无助,害怕,愤怒!

    天庭的天兵天将还在后面不知死活地追着他。

    小易朱本来只是想去往须弥,或是前往北极大殿找真武,飞行的速度极快。一翅九万里,后面那些追兵被远远地甩成了淡淡的影子,一缕清风。

    但忽然间,失去了父亲的踪迹,就像是鸟儿忽然失去了迁移的方向。

    易朱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了,有些惘然地振翼于长空,飘浮在那处,偶尔随意地扑扇一下,便往左或是往右去了九万里。就这样迷迷糊糊地飞着,不料却飞回去了一些距离,看见了那些正驾着云朵,不停四处寻找自己踪迹的天兵。

    在那个恐怖的战场上,小易朱只是为了脱身。双翅一挥,便化作两道火云,不知烧死了几千万个天兵,这般凶迹,早已盖过了他父亲的毁楼之役,成为天庭兵将心里的当今第一凶徒。

    所以这些天兵们忽然发现了这个凶火的下落,下意识里急速散开。

    散开之后,才想起了深扎在自己神识深处的那道符命,奋起勇气,持着仙气闪闪的兵器,往那长着血翼的凶神处杀去!

    小易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轻轻扇动翅膀,在空中定住了身形。

    巨翅扇空,翅尖卷起大大小小数十个形状各异的龙卷风向四处飞去,卷得那些天兵们阵形大乱,七零八落地由高空坠下,摔的血肉模糊。

    这是易朱出手,当然,也不是出翅,只是他做了一个高速中地悬停动作,由此带来的“些微影响”,杀死了很多仙兵。

    易天行一扇翅膀,飞到一个看模样是个天将的仙人面前,一伸手,在一阵脆响里,轻而易举地打碎了对方地兵器,捏紧了对方的咽喉,面无表情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易天行的人没有?”

    他加重语气:“是个人,是狗屁仙。”

    那位仙官拼命点头。

    “你知道易天行在哪里吗?”小易朱的脑子里有些混乱,有些自卑,觉得自己要向一个外人来求教自己的老爸在哪里,真是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那位仙官点了点头,易朱松了点儿手,仙官嘶哑着声音说道:“易天行飞入云层,已经被罡风刮死了。”

    小易朱皱皱眉,漂亮的小脸蛋儿别添风采,嘟着嘴摇摇头道:“不是那次,我是说以后。”

    这位仙官自从天庭与北极大殿开战以来,便一直身在战场,然后又接命追杀易朱,哪里知道如今在天界各个宫殿和洞府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只有摇摇头。

    看着小易朱渐渐惘然的脸,仙官以为自己命将不保。戚容微作,忽然便感觉身体一轻,往地面坠落下去,由得发出哇哇乱叫。却不是惊恐的叫唤,而是发现性命犹在地喜悦狂呼。

    ……

    ……

    小易朱悬浮在空中,挠挠头,再低头,忽然皱眉道:“如果爹真的死了,那说明爹教我的东西,都是错的。”

    ……

    ……

    许久之后,他一伸中指,对准了头顶那片奇怪而厚实地云层,表示着压抑至沉默的愤怒和悲哀。

    汹涌澎湃的天火从他的中指上喷涌而出。迅即扩展成为一个数百丈方圆的恐怖火柱!

    火柱一触那些在宇宙之初便自然形成的空间屏障异云后,并未烧融而入。反是受到了某种阻力,淡淡散散地洒了回来。触云而回的天火愈加鲜艳,猛烈无比,化作了满天火雨。

    这是小易朱的第一次爆发。

    他体内丰沛到了极点的天火在瞬间化作蚀魂融心的火雨,占据了大半片天空。

    天火雨点落在那些天兵地身上,嗤嗤作响,迅即燃烧。

    雨大无处避。天兵天将们纷纷身上着火,瞬息间化为轻烟,嘶嘶响声中,慢慢消失在天空里。

    先前坠往地面的仙官还在不断地喊着,时有恐怖高温流火自他身边掠过,吓得他地声音由喜悦又转成了惊慌。

    惊慌的声音嘎然而止。

    ……

    ……

    小易朱的清眉在高速上升的空气里纹丝不动。

    他的身体快速下降,一脚将那个仙官踩破了胸腹。他看也未看那仙官尸身一眼。略侧侧头,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一拧身子。翅尖微振,便化成一道红光,往东面而去。

    东面依然是那个恐怖的战场,天庭一方,北极大殿一方,在易朱离开后,依然缠绵不舍地互相杀戳着,用万千天将的凄厉灵魂装点着天界寂寞地天空,用无数丝缕的血水雾气浸染着天界干净的大地,血光冲天,天地大凶。

    小易朱回到了战场的上空,两方交战的仙军都发现了他的到来。闻仲领军的天庭一方,自然是暗自心惊,北极大殿那方虽然有些意外之喜,但蛇将依然免有些狐疑,心想神君大人先前和平离去,为何今日又重返凶地?

    天庭彩云内,隐隐有小杏黄旗一挥,便有无数天兵自虚无中杀伐而出,往高天之上的那双红翼杀去。

    易朱双翅垂云而焚,有些惘然地大开杀戒。

    有些事情很难解释,为什么明知道是送死,天庭一方依然源源不绝地派出低等级的天兵送死,而没有真正厉害地仙人出手。

    就连当初追杀易天行的小圈圈小瓶瓶,那些无主法宝游击队,也没有出现。

    易朱也很糊涂,他只是觉得自己胸腹间有很多的杀意,恨不得将眼前这些如蝼蚁般争斗地人们尽数杀了。

    反正自己不杀时,彼方天兵亦是一死,自己若杀,只怕对方还会死的干净,死的爽快,死的及时。

    而且……老爸,似乎……真的死了。

    ……

    ……

    所以小家伙毫吝惜地散播着自己夺命的火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天兵,像飞蛾一样,扑进自己身周两展火云似的蟟天巨翼中。

    死的人越来越多,地面上的血泽越来越深,天穹下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血水慢慢蒸发,血雾也越来越厚,粘稠的血红渐渐变成了黑色。

    小易朱入坐时的两株血树,不知是不是与他在一起修行了数个月的长时,深受其气息感染,所以在此时的高温里没有轰然倒塌,反而显得愈发的鲜艳,以往便如血珊瑚般,此时更被渡上了一层红中带紫的莹莹宝气。

    ……

    ……

    隐隐约约间,小易朱感觉到有些事情要发生,而这些事情,似乎一直在等着自己,所以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有些畏惧地紧了紧身上有些残破的白衣,等待着。

    能感觉到战场上异象的,除了易朱,便只有与他有相同境界的仙人。

    闻仲不过一天尊,蛇将不过一丫环,统统不够资格。

    能够清晰感觉到,并且为之微微皱眉的,是远距数十万公里,分站在两座大青山上的大神通。

    ……

    ……

    往天庭方向去数十万公里的山上,青山叠嶂,流水淙淙,小溪源头只是石下的那一小泓水。

    水旁有位僧人,正静静望向那方遥远的战场。

    那僧人头上是淡淡黑发,高鼻坚毅,柔面慈美,双瞳泛着淡淡幽蓝,美丽超凡,正是从天上到人间,单人追杀须弥山诸位大神通的那位超级强者——大势至菩萨!

    菩萨身上泛着淡淡的智慧佛光,照遍整座青山,身形如山,纹丝不动。

    不知他的明慧双眼一直看着战场那方为何?

    良久,一声叹息从他的薄唇里吐了出来。

    这声叹息出,山间的万物才感觉到了这位大菩萨的存在。

    青山之上,正随清风而舞的林梢很诡异地顿住,就像被突如其来的低温冻住,保持着向山顶倒去的姿式,一动不动。

    菩萨脚下那泓小水却猛地跳跃起来,像是其间的水精灵忽然跳动了起来,欢喜雀跃,不胜之喜。

    万物向菩萨行礼,因其威势自在。

    ……

    ……

    大势至菩萨以智慧光普照一切,令离三涂,得无上力,如世国王大臣,威势自在,故名大势。

    所以天生万物朝其面,便自然臣服于地。

    但在这三千世界里,拥有大势之人,并不是只有菩萨一人。

    ……

    ……

    大青山上空传来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声音平和,却隐隐然与大势至菩萨分庭抗礼,毫无一丝弱意。

    “菩萨为何执意要让凌霄宝殿的天兵天将赴死?”

第七十一章 燃烧吧,火鸟

    大青山上。

    大势至菩萨抬头微笑,青山上林梢复动,流水复静。

    “大帝为何执意要让北极大殿的天兵天将赴死?”

    平和的声音略顿了顿,回答道:“净土佛宗退出天界吧,本帝想纠缠在你们佛门自身的问题上,也不希望你们来影响我们的世界。”

    大势至菩萨微笑道:“从很多年前,大帝接受师兄的建议后,你我之间,便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

    ……

    很久之后,那个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陵光神君在彼处,有异象将生,我不允你打扰它。”

    “鹏儿本是我佛门圣物,若有事端发生,自然不允外力打扰。”

    “菩萨,只是若神君发威,一应魂灵全数炼化,那你的安排,便会落空了。”

    声音说至此时,似乎显得越来越自信。

    大势至菩萨沉默少许,合什道:“幽冥之中,万千鬼军攻城已有三百年,大帝于此时起兵,削弱天庭对地府的支援,莫非真不怕群鬼冲出地府,祸害人间?我借玉帝百万天兵入冥,鹏儿纵使炼化,又能减多少数目?”

    那声音说道:“菩萨这话未免过虑。地府群鬼有地藏王菩萨教化,轮不到你我多事。天界大战连连,地府中不知又多了多少鬼兵。若菩萨真的忧心陵光神君损你鬼兵百万,那你何必孤立此山?”

    大势至菩萨微笑道:“大帝起兵。莫是也是在往冥间送兵?”

    ……

    ……

    如果有人听见这两位大人物地对话,一定会吓得半死。

    如果易天行听见这番对话,一定会扛着棒儿上去锤这两个王八蛋。

    延绵天界的战火,居然只是为了刻意死人。只是为了往那幽冥之所里送去鬼兵。

    只是……在冥间又出现了何等样的大事?那处的战火又是因何而起,竟需要两方不惜“血本”往那处送去百万千万地生灵?

    满天神佛在争什么?如此紧张?竟布了一个如此大的局?

    而这个局,和易天行有关系吗?

    ……

    ……

    那个大帝的声音又幽幽在青山上空响起:“我怜生灵不得安。”

    大势至菩萨,合什,颌首轻声道:“我怜轮回不得开。”

    “彼此心怜一椿事,何来纷争?”

    大势至菩萨抬头,眼中清光威盛,喝道:“佛祖未回,佛光何除?一旦两界相通,六道崩坏。何人承担后果!”

    大帝的声音沉默许久后道:“便是觉得你们这些和尚总是些悲观主义者,什么事情都没做。便开始往坏的那方面想,何必呢?”

    大势至菩萨眼中威光更盛,智慧之意全祛,无上威势全数逼出,猛然喝道:“咄!”

    菩萨“咄”字出口,天地变色,狂风疾作。由大青山脚下疾卷而上,刮的林木瑟瑟垂下腰身,流水顿时散作白花,万物畏惧。

    ……

    ……

    在遥远的另一个方向,在天界战场的另外一端,也有一座大素山。

    山上站着位长发披肩的大人物。

    此人浑身颇有古意,黑衣之外乃是贴身金甲,金甲之中正是如蟒玉带,贵气十足。却又是煞气十足。在他的头后,隐隐有一圈浑浑然地清净之光,这是天仙之光。透露出了这位仙人可怕的实力与地位。

    便是真武。

    大势至菩萨地那声咄,隔着数十万公里,却过数秒间便破开了空间的隔绝,在真武大帝的头顶炸响。

    真武大帝眉头微皱,右手往空中虚虚一按,五指如龙爪,每一指节里白玉光散。

    那个咄字,被生生抓散于高天之上。

    咯喇两声,在遥远地,相隔数十万公里,却异常相似的两座大青山上同时响起。

    似乎是同时响起。

    却依然隔了数秒。

    ……

    ……

    一座青山塌。

    一座青山垮。

    水尽树烂石径斜。

    无人家。

    眼看天地间有青山,

    眼看青山尽虚化。

    ……

    ……

    大势至菩萨与真武大帝同时抬头,望向自己这方深幽的天空。

    二位至强至尊神人身后的清光,似乎同时间微弱了几分。

    一阵风过,二人各自低首,消失于空间之中。

    悄无声息间,西方净土与中土天庭的两位顶尖人物,便暗中用神识互印了一下。

    两个人都不想惊动正在战场上发生奇异变化地小易朱,所以神识之争,在路过战场的时候,绕了极大的一个弯,走了一个很诡异的空间轨迹。

    但饶是如此,易朱依然有所感应,他微微转头,向两边各望了一眼,感觉到了那两个强者的气息。

    他瘪瘪嘴,没有心思去研究那些东西。

    一股渐狂的情绪已然占据了他的识海,易天行气息的湮没让他无比愤怒。

    愤火却是渐褪,变成宁静。

    于是他小而俊美的脸庞上,表情开始一丝一丝地消失。

    到最后。还那仅存的一点惘然也没有了。

    ……

    ……

    易朱猛地往下疾飞,一脚踹在一个天将的肚子上,血肉横飞。接着一横身,一拳往空中轰了过去。

    拳风如雷。在空中破开一道幽深地通道,刹那间,绞碎了空间范围内地数十名天兵身体。

    不知为何,他没有动“火”。

    但离开了火,这种野蛮的,原始的杀人方式却更让天地觉得震骇。

    不过刹那时辰,死在易朱手下脚下的天兵已经不计其数。

    原来一直保持着微妙均势的战场,也因为他的忽然出手,而倒向了北极大殿的叛军一方。

    彩云之上,蛇女的眼角闪过一丝妩媚的笑意。手中领旗一挥,三十三天司战神各领部队。往凌霄宝殿那方杀去。

    此时的小易朱就像是一团火云,在战场间穿梭着,每一道痕迹地行走,便带走无数个生命。

    ……

    ……

    “天尊,退吧。”

    另一朵彩云之上。有天将焦急万分,对普化天尊请示道。

    普化天尊面无表情,盯着正在收割着己方将士生命的小易朱,他知道这个小家伙地真正实力还没有发挥出来,如今的杀戮,只是他暴戾的本性,被某件己方暂时还不知道的事情给点燃了。

    “再等等。”

    普化天尊微微闭目,身前悬浮在空中的那柄小杏黄旗迎风飘扬。

    高空战场之下,满地的血泽微微飘拂。里面怨魂无数,正等待着下沦地府。

    其实在天尊的心里,同样也有大疑惑。

    他不明白真武大帝为何会突然发兵造反。

    更不明白玉帝为什么与净土方面过往如此亲密。

    但最不明白地是:为什么战局即开。却不动用天庭真正强大的实力,而只是让这些无数的天兵灵体们,对上完全在一个层级上的对手。

    就像是在送死一样。

    ……

    ……

    如果普化天尊知道这场战争,只是往地府战场上输送兵役的一个阴谋,那恐怕他会选择第一时间离开战场。

    想数千年前,闻仲虽然忠倔,却也不是傻子。

    ……

    ……

    “天尊,你看!”有仙官惊喜说着,手指指向远方的战场之中。

    普化天尊眼中清光一现,将那处景象摄的清清楚楚,也自心骇。

    先前北极大殿那方,本想趁着小易朱大开杀戒之时,掩攻而上,所以三十三司天神领着大部分正杀了过来。

    不料……正好遇见了正面无表情杀戳的小易朱。

    ……

    ……

    易朱轻启朱唇,一声极暴戾的尖啸从他地唇间迸了出来!

    极高频的音波,射入众人的耳中,让众人耳膜欲裂,捂着脑袋,纷纷从云头堕下,摔入那一大片血泽之中,平添无数冤魂。

    这要命地小煞星,竟是不分敌我,不分亲疏,胡乱杀人!

    小易朱的脸上没有表情,心情也没有变化,只是觉得体内正有一蓬火,一蓬想要爆发的火不停地累积着。

    他只是被动地要杀死身周一切有生的人,或者物。

    嗤的两声!

    火云巨翼再次展开,在高空上轻轻扇着,将易朱稚嫩的身躯悬停在半空中。

    翅尖不停地扇出无数火苗,像榴弹炮一样,划破长空。

    刺入生灵的肉身。

    令生命消失。

    ……

    ……

    天地间的温度越来越高。

    温度升高的原因,正是那个在天上放火的小家伙。

    他浑身都被包裹在极高温的白炽火焰之中,巨大地双翅挥舞着。面色平静着,杀戮着,燃烧着。

    整整数千平方公里的天空,被硬生生烧出一片静美无比的瓷蓝来。

    没有人敢接近这片区域。

    火焰越来越狂,越来越盛,渐渐地,光芒掩盖了小家伙的本体,只在空中留下一个惊心动魄地红色剪影!

    ……

    ……

    那是一只火鸟!

    巨大的,遮住了天,盖住了地,骇住了心,焚烧着天地间的一切。净化着血泽中的一切的火鸟。

    火鸟巨喙如血刺。

    双翼如火云。

    美丽而又震骇。

    不知是入魔还是入佛?

    或者,魔便是佛?

    战场上交战的双方。终于抵受住这种恐怖的高温,悄无声音地撤走,留下一片安静的天地。

    临走之时,双方各自投向那个高天火鸟以奇怪的眼神,都在心底猜忖着,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有许多经历过远古时期的老仙将,在心底颤抖自问:“莫非又要出现十个太阳了吗?”

    地面上两株血树怪异地燃烧着。却没有化成灰烬。

    血泽已经被高温全部蒸成了血雾,雾气中,隐现鬼哭阴号,生灵念念不舍。

    ……

    ……

    没有十个太阳,只有一个太阳。

    金色地小太阳,姓易名朱,自洪荒之初那蓬火中撷来,化为自由鸟形,幼时为雀。成长为鹏,今世为肥红鸟,为人子。

    如今因为心神震荡。天地戾气交杂,应了五百年之迹,开始蓬勃燃烧,现出真正的本形来。

    燃烧吧,火鸟!

    ……

    ……

    “又是一个五百年了。”普化天尊离开地时候,有些怅然说道,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旁边的仙官,看天尊面色沉重,不敢多言。

    火鸟燃烧着,天地燃烧着,天地间有山有血。

    山右有枯槁了的血树。

    山左有干涸了的血泉。

    山前有浩茫茫的血雾海。

    山后有阴莽莽的血雾原。

    天色昏黄了,艳红了。(老郭写错了)

    血雾里沉沦着的怨灵们沸腾着,咆哮着,不舍着,却被充斥于天地间地极高温,阻绝了通往地府的道路。

    被这宇宙之初的火焰,烧融成了最原本的物质。

    一道青烟,两道青烟,青烟处处,血雾渐散。

    ……

    ……

    火鸟继续燃烧,焚化洁净着天地间的一切。

    天界大战造成了无数万怨灵,再也不可能加入地府那场不知底细的战争,而是悄无声音地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火能融一切,火能洁净一切。

    这世间的肮脏、血污,全数被火烧蚀的干干净净。

    不余一物,只有干净。

    ……

    ……

    火焰渐淡,天界地空间里空无一物,只剩下怪诞的岩浆流成的岩地,还在冒着热气。

    那两株怪异地血树伸展着晶莹红润的树枝,像是在向天空哭泣祈求。

    有生皆苦?无生如何?

    云层之中,那张神秘而慈悲的脸终于再一次显现了出来。这张脸一直注视着易天行,但在这一刻,似乎也畏惧了易朱身体里迸发出来的精纯之火。

    那张慈悲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

    ……

    那双巨大的鲜红双翼缓缓合拢,温柔地包裹住易朱疲惫的身体。

    小家伙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金红之色一现即隐,他抬头对着天上那张菩萨脸微弱说道:“我要我的爹,不然我烧了一切。”

    (传说中,凤凰五百年一焚,一说焚自身。另有一说法,凤凰五百年一焚,乃焚人间污浊,净化三千世界,回复原本。)

第七十二章 黑白山水

    好一片莽莽大地,娘的干净。

    高空之上的火鸟渐渐敛去火苗,收拢回去,现出里面的真身。易朱双眼毫无生气,炼化了这满天地间的怨魂生灵,纵使他是宇宙初开时的那蓬火里生化出来的神灵,也觉得有些疲惫。

    云层里柔美慈悲的菩萨面,消失在了乌乌的云中,若有所思。

    小易朱一扇巨大的双翅,翅尖风卷云动,瞬即化为一道红影,往着正西的方向,以恐怖的速度疾速飞走。

    ……

    ……

    易朱去寻找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父亲也在寻找出来的道路。

    此时的易天行,正被困在佛祖最后留下的那个空间里,也就是那个黑石坛里。

    黑石坛如今安静地躺在西方净土的一个湖底,与鱼虾为伴,与湖泥相亲。

    渐有水中细沙遮盖上了黑石坛,柔顺的细沙泛着浅浅的黄,显得十分温柔。

    易天行能够进入黑石坛,是因为被日光菩萨追的凶恶,黑石坛感应到了他的迫切愿望,所以黑芝麻糊开门。而当他用小书包收了旃檀功德佛,然后准备抛却天上一切烦心事,回到美满人间的时候。

    黑芝麻糊关门。

    他出不来了。

    ……

    ……

    “师公,怎么走?”

    小书包里那和尚也许是忙着躲银毛鼠,也许是因为被自己的徒孙欺负。心头有些不大舒爽,所以闷哏着不肯啃声。

    易天行也懒怠理他,凭借着自己地绝妙境界,在那个似乎无限广大的黑暗空间里自在飞行着。

    真空里没有粒子吹拂到他的身上。所以衣袂无法乱飞,显得不够潇洒,而易天行的头发也在冰河地罡风里全数刮掉,也无法高唱:“我爱你亲爱的姑娘,一见你,心就慌张,风吹过温柔的长发……”

    所以——这种飞行是种很无趣的事情。

    ……

    ……

    易天行静静伸出手掌,一朵精湛美丽的金火莲花出现在掌心,照亮了一大片空间。他记得这里,因为他曾经在这里换过衣服。还曾经在这里看见过佛祖留下来的那些信息,也正是凭借着那些信息。易天行才明白了佛祖所悟,佛祖所思,佛祖所往。

    他咳了两声,真空里却没有声音回荡。

    他盘膝坐着,双眼微闭,眼帘似触未触,双手中指与拇指轻拈。反向而置,搁在自己的小腹上,结了个最合他身份的莲花童子手印,然后将自己的神识度了出去。

    “既然肯让我出去,那定然还是有些事情想让我知晓,快讲吧,我的时间可多。”

    他心中如此想着,双瞳中金光大作,扫视着空寂地空间里。追寻着佛祖的遗旨。

    ……

    ……

    淡淡地黑光又再次浮现了出来,又在他的面前渐为浓墨化不开,紧接着。却像是画国画一般,被人冲了些清水进去,变成浓淡各异的一些色块,构成了一副全然黑白的图画。

    很有些写意的味道,看去很美。

    ……

    ……

    易天行盘膝坐在虚空之中,表情宁静,以手撑颌,像是一个支颌愁眉罗汉,双眼盯着那张黑白画。

    画上有山无水,有地无天,有鬼无人。

    其间阴风怒号,浊气排空,星辰隐遁不见,山坳中痛嚎嘶吼之声大作。

    满地白骨,人骨,马骨,犬骨。

    满地怨魂,厉魂,无知无觉的游魂。

    这是一个极其震撼的画面,一眼望去,视野里全是白花花地骨架子,在一片黑山浊风里蹒跚前行,虽然那些白骨架子行走的姿式极为怪异,而且每走一步,总会有些骨架散去。只留下了上半身的骨头,但饶是如此,那些白骨依然抓着地下的黑土,向着远方爬行。

    “咔嚓,咔嚓。”

    不知道有多少万亿的白骨架子,缓慢地向着远方移动,发出整齐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在那样的环境中,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咔嚓,咔嚓。”

    那些残破的骨架上偶尔还会掉着几块腐烂了的血肉,有地白颅之上,还可以看见渗着黑水的眼珠,那眼珠已能视物,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那眼中充满着希望,充满着绝诀。

    希望与绝诀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但同时出现在这黑白画面中地白骨大军身上。

    这漫山漫野的白骨大军是去向何处?

    此间又是何地?

    咔嚓,咔嚓。

    ……

    ……

    易天行咧开嘴,唇角怪异地牵扯着,在没有空气的空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

    此时的他,自然明白为何这幅图画是黑白色的。

    ——因为在冥间,除了黑色和白色,别无异彩。

    冥间,白骨大军往前行走着,远方仍然是一片黑暗,但似乎这些已然失去生灵情绪的魂魄载体们,正受着冥冥中某种力量的召唤,坚定地前行,纵使有白骨磕在石上散落,也没有一具死尸会投向一眼。

    只是坚定地前行,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远处地黑暗,终于露出了一丝希望的白色,就像是人间的天亮一般,鱼肚白总能给那些充满着生命渴望的人们无穷地诱惑。

    人间的人们因此喜欢爬山看日出。

    而这些冥间的“人们”因此更加坚定了前行的步伐。向着那个黯淡的甚至有些虚无缥缈的白色光源前进。

    咔嚓的声音响起的更加密集,而黑石砾的荒原上,倒下的白骨也愈来愈多,渐渐地,竟似在黑石原上铺就了一条白粉路,就像是一条极大地奶白缎带般。

    而这路,不知是多少生灵铺就而成。

    ……

    ……

    “Livetogether,diealone。”一直神情宁静看着黑白画面的易天行,忽然哼出了这样几个洋文单词,他在心头想着,在那个死亡地世界里。为何那些逝者依然骨依着骨?

    冥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决定老老实实地看下去,这块黑石是佛祖所留。不仅保留着佛祖最后的遗旨,也是能看见前生后世无数动的无上法物。

    易天行虽然一向认为知道去路如何是件很无聊的事情,所以没有请教过魔黑镜任何问题,但知道如今黑石展现出来的画面,一定便是冥间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很仔细,很用心地在看。在学习。

    很快地,黑白画面中,有件事情发生了,也给了易天行一个解释。

    ……

    ……

    白骨大军行走着,有的骨架还给自己做了个石棍,支撑着脆弱的胫骨,渐渐离那个白色的光源近了。

    白骨的头颅上,大部分已经没了血肉,纵使有的。也是腐肉黑血,根本看不出来表情,但离白光越来越近。那些骨架子却都齐齐颤抖了起来,明显感觉到了这些死者的激动。

    咔嚓……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嚓。

    然后所有的咔嚓声都停了下来。

    冥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安静之中,漫山遍野地白骨大军也在那同一时间内静止了下来,保持着僵立的姿式。

    因为第二声咔嚓,不是白骨行走时,骨掌落在黑石砾上的声音。

    而是一只脚,踏碎了一个亡灵骨架地声音!

    ……

    ……

    那只脚很绝然地从高空踏下,踩上了白骨大军最前端的一个骨架头顶,那个骨架上面还有些血肉,并不高大,看来是一个才死没多久的人。

    便是这样一个新来的亡者,做了那声咔嚓的祭品。

    那只脚上穿着一双仙履,美仑美奂,上面点缀着各式宝石,在黑色的冥间里,散发着白色的微光。

    脚掌坚定地踏碎了那个秀气的骨架,从头颅一直踩碎到骨掌,白色的骨片四处溅飞,然后悄然落下。

    这只脚很霸气,很可怕地向白骨们宣告着:此路通。

    ……

    ……

    脚的主人,是一个面相堂堂,一脸肃然的天将,这位天将不知姓名,但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却是显得无比强大。

    这位天将也是灵体,却守在此处,拦住万亿白骨的去路。

    天将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瞳里散着幽幽的光芒,嘴唇微微开合,显得有些僵硬,缓缓说道:“玉帝有旨,凡附逆者,皆杀。”

    好一句皆杀。

    震的满满黑原之上的白骨大军僵在原地。

    便在此时,一道黑光闪过。

    那位天将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震骇和惊恐,但他的表情确实太过僵硬,所以嘴还未来得及完全张开,那道黑光已经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嗖的一声!

    天将胸口爆出一大蓬黑色的血花,顿时仆倒在地,再难起身。

    一直撑凳静观黑白电影的易天行,在那道黑光出现在冥界空间里地时候。眼角便跳了一下,大约也只有他这种境界的人物,才能清晰捕捉到刚才那道黑光真正的运行轨迹。

    但当那道黑光,奇异地加速。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秒杀那名天官时,易天行早已经在黑石坛地空间里跳了起来。

    “好强!”

    他惊呼道,面上全然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刚才那道黑光看似普通,但易天行知道,拦住白骨大军的那个天将绝对是个极其厉害的人们,从他身上泄出来的气息便能感觉到。而那道黑光,竟然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在对方根本来及作出反应前,便杀了对方。

    这……黑光的主人,又是何等样的大神?

    ……

    ……

    冥界之中。那名天将灵体仆倒于地,受创严重。根本无法站起。穿透他胸膛的那道黑光,又嗖的一声回飞了空中。

    空中忽然一阵力量地波动,这股力量极其强大,压榨的地面上地白骨大军以那处为中心,齐唰唰的倒了下来。

    空间中出现了一道裂缝,一个人从那个裂缝里很安静地走了出来。

    此人一出,本是黑白二色的冥间。顿时多了一抹颜色。

    这颜色,来自于这人的身上。

    ……

    ……

    淡鹅黄的战袍,缕金的靴子,盘龙袜,飞凤帽,全都穿在这个人的身上。

    如果是一般穿得如此华贵,便会显得像暴发户。

    但这人穿着如此艳地服饰,却依然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的本身,而忽略了这身行头。

    因为这人长的太过俊美。面上清光笼罩,英眉直鼻薄唇。

    最吸引人的,还是这人眉心中间那个眼。

    第三只眼。

    天眼。

    那人轻轻伸出右手,杀死天将的黑光马上飞回他的手掌中,幻回了原本的形状,是一柄三尖两刃的长枪,枪尖乌黑,显得无比恐怖。

    见他出来,白骨大军挣扎着爬起,对他跪倒在地。

    那人面无表情,轻声说道:“尔等已是死人,何惧天庭以死惧之?”

    ……

    ……

    说话间,白光处飞来无数天兵天将,各持仙兵,拦在了白骨大军的前面,又有各色罗汉,笼罩佛光而来,手持宝瓶莲花,默祷佛号。

    看模样,这些来者,都是要来拦住白骨大军地去路。

    在天庭大军与净土罗汉们的面前,那些白骨死灵根本毫无战斗力可言。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但那些天庭大军与净土罗汉地眼中,却不期然出现了一丝畏惧之色。

    之所以畏惧,是因为在亿万白骨之上,飘浮着一位人物,那人物鲜艳的衣饰之外,无来由笼罩着一层淡黑色的气息,堕落的气息。

    那人一振右臂,长枪之尖上黑芒大作。

    罗汉心惊,天将胆颤。

    一阵朗声长笑从那人唇中喝出,直震的冥间大风突起,黑砾乱滚,睥睨天下的气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

    ……

    那人,只需一人,便足令天庭、净土动容恐惧。

    如此气势,除了如今被关在归元寺里的那老猴,还能有谁?

    ————————————————————

    “好威风,好气势,帅到掉渣啊。”

    易天行痴痴地看着黑白画面中的那点异彩,看着那人,心里想着。

    ——不愧是传说中的二郎神,即便如今成了堕落的圣骑士……但,依然是二郎神!

第七十三章 微笑着离开

    天行看着黑白山水画里的一切,双眼微眯,双掌平摊,一直持着的莲花童子印早就无声无息散去。此时的他,只是有万般好奇,亿万白骨一心前往的那道白光处,究竟是何方关口?为何对那些白骨死灵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看那画里面杀的是热闹非凡,白骨乱飞,罗汉倒地,天兵丧命……二郎神无比骁勇,根本无人能敌,手持三尖两刃长枪,于佛阵仙云中杀进杀出,面无表情,却是身后黑血乱飞,每一掠过,便有数名神人堕地不起。

    (就是这道光,就是这道光,黑光!)

    黑光尽处,净土方面,终于出现了三位修为恐怖的菩萨,拼着自身的本命修为,唤出各式佛宗法器,挡在了二郎神的身前,法器中夹着如意宝珠,降魔金杵,毫光大作,光明无比。

    天地大震,二郎神收枪而回,英眉如剑,似欲破天而出。

    那三位菩萨轻身飞到高空之上,面色如常,手中那三样佛家至宝却被镀上了一层死灰之色,显得破败不堪。三位菩萨同宣佛号:“阿弥陀佛。”面色平静地一合什,便就此消散在了空中,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来。

    秒杀三位菩萨,二郎神眉间的天眼忽然闪了一闪,似乎也有些疲惫,紧接着,却是双眼中青光一现,指挥着地上的亿万白骨缓缓向前走去。

    而净土那方,又飞出来了十六名金身罗汉。还有数位手持仙家法宝的天尊,面带警惕地盯着二郎神那张平静英俊地面容。

    ……

    ……

    天庭与净土方面用来拦截白骨大军的力量也十分强大,难怪易天行上天之后,一路上并未瞧见什么厉害角色。原来竟是尽数下了冥间。一待二郎神收手之后,顿时,那一方面被一直压制住的真正实力开始展现了出来,佛声阵阵里,白骨尽数虚化,化作无依游魂,似柳絮一般无力飘浮在冥间的空气里。

    看着白骨散架,游魂无依,阴风阵阵,死灵哀鸣。一直悬浮在高空地二郎神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他并不会为自己手下这多的死灵破散而感到一丝忧伤。他眉间的那道秀气的天眼开始散发出黑光。光色里面感觉十分邪恶,催动着脚下的白骨大军不畏散体,缓慢而笨拙地移动着。

    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种缓慢而整齐的移动,在战场上总是容易让敌人产生不可抵挡的畏惧感。试回忆人间的战争中,一方列阵而出,缓慢前行,脚声如雷。压迫着前行,不畏生死,很容易令对方不战而慌。

    这亿万白骨,同时移动的气势,更是骇人,满山遍野地白骨,就像食人的白蚁一般,缓慢移动着。

    但那些罗汉天将们也不是在守塔山,全无惧意。各施神通,往白骨军里泼洒而去。

    白骨虽多,却堪佛光照佛。解体而散,更不堪仙家法宝碾压,变作粉末,铺于大地之上。

    ……

    ……

    二郎神在高空之上,闭目半晌,然后破开自我空间,杀伐而出,化作一道黑光,夺去天庭净土那方强者魂魄若干。净土方又出现几位超级强者,以己身之性命,阻得二郎神一时。

    天地间,杀气纵横,二郎神持枪于万千佛阵中杀进杀出,好不潇洒如意。

    而每当二郎神杀伐一番,回高天闭目静思之际,净土天庭那方,却无一人敢于上前偷袭,所有人地心神,似乎都被这恐怖的杀神震住了心神,只有被动地接受,膜拜,而没有去打败他,击倒他的勇气和想法。

    二郎神持长枪,偶入佛阵,枪挑罗汉菩萨,然后回天上静思片刻。在他静思之际,佛光大作,净土天庭方趁机大肆诛杀白骨,将白骨大军的战线强行往后推去数十公里。

    而待到白骨大军即将溃散之时,二郎神便又会睁开清光双目,以黑色天仙之光护体,面无表情杀入佛阵之中,夺彼性命,阻彼气势。

    如是者数次。

    如果白骨大军这方上头的幽深空间里,飘浮着这样一个霸气十足的堕落天神,只怕早已经被净土罗汉和天庭仙兵们全数赶散。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便足以与无数的罗汉菩萨仙官天尊抗衡。

    这和实力有关,又和实力无关,只是那种打遍天上天地难觅敌手数千年来培养出的一股冲天杀气。

    ……

    ……

    二郎神一个人,安静地对抗着天界最强大的势力,时而瞬杀,时而闭目于高空静思。

    是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易天行看着黑白画面中,那些净土罗汉菩萨身后地白光,那白光很遥远很微弱,但里面的气息让他感觉无比熟悉,不由微微皱眉,灵识深处偶有一动,便想起来了,当初那年在归元寺后圆里,老猴翻着眼白,扛着黑棍对抗的那道万丈佛光。

    所以他叹了口气,一挥手,散去了面前地黑白山水画。

    “赵子龙七进七出,可比您这气派差多了。”易天行微笑回忆着刚才看见的画面,不由为二郎神地风范心折。只是这种画面看的多了,也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也就弱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冥间的战斗不知道已经开始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要延续多少年。二郎神虽然有戳天之勇,但毕竟是一个人在战斗,面对着似乎无穷无尽地天界群兵,净土诸德,他也无法率领着白骨大军往那道白光处突破太多。

    那道白光,就像是一个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目标,吸引着冥间的亿万魂魄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

    如果冥间一直维持黑白画面中的情形,只怕这场战争会延续几千几万年。

    ……

    黑白山水画在易天行的面前渐渐湮灭。化作无数光点。易天行忽然眉头一皱,因为在画面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见了净土天界那方忽然从天而降了许多天兵灵体,加入了战局之中,而在白骨大军那方,似乎也忽然间多了不少颇有战力的天兵,而那些天兵都穿着黑色的兵甲。

    易天行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些黑色兵甲的天兵,乃是真武的属下。他眼睛微微一眯,便想通了许多关节处,明白了真武在天界起兵地一个原因——但纵是如此,双方不断往冥间加兵,仍然只能维持一个均势,改变不了大局。

    而真正能令如今的易天行皱眉地,是白骨大军遥远的后方,在一片黑白色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那个白色的光点显得极为圣洁,无一丝杂质。是只有愿力精湛的大德才能散发出的光芒,终易天行一生,似乎也只有在西藏高峰之上,普贤菩萨解体时,曾经惊鸿一瞥。

    而如今在冥间却看见这种层次的白光了,由不得他不皱眉沉思。

    那白光不是普贤,大菩萨不堕轮回,如今只怕早已在人间投胎。那白光又是哪位大菩萨?

    易天行目力惊人,在画面消失前地一刻,看清了那处白光。

    光是从骨头上散发出来的,无数的白色人头骷髅由地面堆积,渐成一塔。白骨塔极高,似山峰一般,而在塔上隐约坐着一位大菩萨,正满脸悲容地注视着冥间战场上的一切。

    ……

    ……

    “那是地藏王菩萨。”旃檀功德佛的声音淡淡从易天行的身体里传了出来。

    后天袋能纳一切物,却能阻止入了佛位的师公神识周游无碍,所以易天行也不吃惊,淡淡道:“怎样把这画面打开?我还想再看看。”

    旃檀功德佛的声音再次从他的胸腹间响起:“何必再看?童子总有去地那一日。”

    这句话,似乎已经断定了易天行的去路。易天行听在耳中,动在心里,知道师公佛断然不会乱下妄断,眉头一挑道:“既然冥间起事,断少不了地藏王菩萨,若他不点头,只怕二郎神也不敢乱来,而且冥间亿魂也不会听他召唤。至于我,我又何必去冥间凑热闹,那处战的激烈,多加一个我,我也做不了什么。”

    “若你去了,你助何方?”

    这话问地很有意思,净土天庭向来是易天行之敌,偏生旃檀功德佛要问易天行去助哪边。但这个看似很无稽的问题,却让易天行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之后,这一世的童子,下一世的某某才缓缓道:“我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何判断帮助哪边?”

    “童子不是不知,只是佯作不知。”旃檀功德佛很无情地戳破了易天行悲哀的伪装。

    易天行冷笑道:“佛祖留下来的烂摊子,难道非要我去收拾?”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一个智慧的存在,总是有一定目的,童子如果不去收拾,童子又为何是今日的童子?”

    易天行摇摇头,眉毛上像是结了霜一样的寒冷:“佛言自身犹在因果律中,但佛祖既然最末舍了因果律,我又如何舍不得?前些时日,我一直不愿谈这些破事,今日便说上一说,弥勒降不降世。是不由你们这些佛及菩萨说了算的,得看弥勒自己愿不愿意。”

    旃檀功德佛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那便离去吧。”

    ……

    ……

    这句话一说,易天行身处地广大空间顿时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道道黑光变幻着,合拢着,散发着,凝聚之后却又流淌,形成无数美丽的画面片段,然后空间急剧缩小,一个光点由远方而来,渐趋渐近。

    易天行满面平静,左手一掐午纹,结了无数道诀。手印加诸在自己身上更用老猴亲传行者法门蔽了自己五识。强行用神识停了自己的心脏跳动,菩提心大作,青瓣金莲相依,将自己地神通提到最高的境界,却生生将自己的所有气息都裹在这个臭皮囊中——准备迎接空间之外,那似乎无穷无尽,令人生厌的战斗。

    光点越来越近。倏乎间到了他的头顶。

    因为遮蔽了五识,所以他没有任何感觉,也不知道自己的全身都已经进入了微凉的湖水之中,从那个黑石坛的表面像道轻烟般钻了出来,连覆在黑石坛上的细细黄沙都没有震动一粒。

    湖水是清湛的,易天行却闭着眼睛,像一具无识无觉地木头般在湖水里随波逐流,缓缓飘浮。

    如今的他,已经隐隐修成了大菩萨地境界。当他运足全身神通,不去感知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能够感知到他的人也没有几个。

    一个尖尖的鸟喙伸了进来。浅白色,是一只黄鹤在湖边觅食,很凑巧地啄到了易天行的身上,却以为这是一截木头,很无趣地离开,高高的脚,踩着湖底的细沙,往远处去。

    湖水之上传来万声佛偈,万声有如一声。

    “南无阿弥陀佛。”

    ……

    ……

    湖畔仍然是那些青山绿林,正是西方净土,阿弥陀佛佛驾所在,那日阿弥陀佛将黑石沉入湖底,便一直在湖畔静思。

    今日法会,漫天金身罗汉持礼于空中,数十位持花菩萨谨奉于佛身之后。

    花瓣缓缓从天上落下,异香扑鼻,而……佛坐于莲花座中,双目微闭,不言不语,面上清光笼罩,见容颜眉鼻,瘦弱地身体,却氲着无上的法威。

    莲花座悬浮在山前,山似一睡佛,起伏高低不平,林色或浓或淡,渐成佛色。

    阿弥陀佛并未睁眼,而那似睡佛的山上却吹拂过一阵清风,扰的山林一阵乱动,远远看去,就像那个睡倒的巨佛似要醒了。

    ……

    巨佛之下,有两位佛光清纯的大菩萨正胁侍在旁,一位乃是大势至菩萨,另一位颌形柔润,却低着脸。

    大势至菩萨微蓝的双瞳里闪过一丝慈悲意,轻声道:“鹏儿已然化凰,真武之兵也没有多少送入冥间,算是侥幸,童子若出,依他今世心性,应该不会插手此事,只是世上之事,太多不顺心意,禀我佛旨意,诸位罗汉,若童子出,邀他暂留此地,佛愿与他细谈。”

    这句话说的很温柔,实际上却是对净土佛宗的所有力量下了命令,下了对易天行地追杀令。

    而此时易天行化身的木头,依然在湖水中飘浮着,而湖畔便是无穷无尽的罗汉菩萨,最可怕地,自然是大势至菩萨了。

    阿弥陀佛想来不屑于亲自对他出手,但饶是如此,易天行依然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个状况之中。

    在大势至菩萨身边那位大神通忽然笑了一下,如玉般的手指轻轻自头顶白纱边上拂过。

    又一阵清风吹过,莲花座后的睡佛山上林木又一阵轻摇,似乎是无处不在的佛在轻轻摇头。

    ……

    ……

    微笑的大菩萨忽然抬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却是宝身来到了湖畔,他低下身子,轻轻洗浣着自己头顶的白纱,然后取出右边的瓶儿,从湖中取了一瓶甘露。

    易天行的身体便像一道流光般,灌入了这个瓶儿。

    “大士。”大势至菩萨微微皱眉,感应到了什么。

    ……

    ……

    观音菩萨抬起脸来,微笑着对着那道山梁行了一礼,然后施施然离开了法会的现场。

    漫天罗汉和小菩萨们都感觉到了一丝诡异。

    大势至菩萨似乎想说些什么,幽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

    从山间,传来了一声叹息,佛的叹息。

    而观音菩萨依然坚定的,骄傲的,甚至是带着一丝玉石俱焚的意味,缓缓地向山外行去。

    无人敢阻,无人能阻。

    这是传说中最神秘莫测的大菩萨,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测,他是不是早就已经晋成佛位,而只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同时,他也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在佛道两宗都享有无上地位的大神通。

    没有人,没有神,没有佛,愿意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对他表示一丝的不敬。

    因为他是救苦救难观士音菩萨。

    ……

    ……

    佛在叹息,菩萨微笑着离开。

    (第六卷梵城终)

第一章 栀子花开

    正月梅花斗雪开,二月杏花报春来,三月桃花开得欢,四月蔷薇艳窗台,五月栀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红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开,十月昙花百年栽,冬月腊月无花开,夜上雪花飘下来,飘下来……”

    这小曲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这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记着。

    而此时正是五月栀子白招霜的时节,在一条安静干净的街道拐角处,却有人在轻轻哼着这个曲子。哼曲子的声音是很清美动人的女声,声音是从街道拐角处那个不起眼的小书店里传出来的。

    噔噔噔噔,随着细足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响起,小曲儿也袅袅然断了。

    穿着一身素雅黑色套服的莫杀,轻轻捋了捋鬓角的红色秀发,微微一笑,对着倚在门边的年青女生抱歉道:“对不住,请继续。”

    邹蕾蕾回头,扁了扁嘴,扁的很可爱,想表现出一丝委屈,却变成了丫头般的调皮:“打断我思夫,怎么赔我?”

    莫杀一愣,她心性向来直接,想了一想,皱眉道:“给小师母陪不是了。”

    邹蕾蕾嘻嘻一笑,屈起食指,顽笑般在莫杀漂亮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接着拉起莫杀的手,亲亲热热便回了小书店里,一个光头和尚从书店里走了出来,抱着重重的木门,将书店关住。

    那光头穿地是寻常的衣服。不像是和尚,低着头,但饶是如此,那晶莹如玉的下颌却出卖了他的真实面貌。

    随着一阵欢呼。一大群年青地小女生从侧巷里冲了出来,拿着各式照相机和鉴名本开始向他冲刺。

    年青的气息,脂粉的香气,忽闪诱人的青春目光,这阵势唬的那和尚一闪身,冲入了书店,留下那些满脸委屈的小女生欲哭无泪,却不敢使劲敲门。

    都没人发觉,书店的门已经关了,那和尚难道化身成一道轻烟。钻了进去?

    ……

    ……

    书店之外,省城特有的一种无名小黄花。正从两人高的树木上缓缓飘落,洒在那些小女生们的头顶,小女生们哀声叹气着,心想小叶子如今是越来越可爱了,怎么也越来越胆小了?

    小书店里,邹蕾蕾正拉着莫杀坐在沙发上,翻看这几日二人去血拼地成果。蕾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手中扯着那些花的红地衣裳,皮的纸的包包,不停地往莫杀身比划着,试着,那形象完全已经从当初那个明朗少女成功退化成了中年妇女。

    当然,天上一天,地上不会一年,请大家放心,蕾蕾依然只是芳龄二十出头的妙女子。只是当了几年的“妈”,又要操持小书店一家大人并归元寺那个老祖宗的日常生活,所以心性虽依然疏朗却不免有些罗嗦。年轻貌美却不免有些姑婆之气。

    噢,买噶得,女人的成长,难道永远就是这样令人不知所措地咩?

    “噫,昨天买的这个包包还挺漂亮的。”邹蕾蕾站起身来,微微侧着脑袋,欣赏着有些不知所措提着个红色包包的莫杀,嘻嘻笑道:“不过么字蛮像洋酒,就这点不好。”

    莫杀低头看了一眼那小红包,抬起头来,很严肃地说道:“路易斯威登,不是路易十三。”

    邹蕾蕾吐吐舌头,尴尬笑道:“你知道我很少买牌子,也许是假的吧。”

    莫杀一向言语极少,以往跟着易天行旅行的时候,经常半天蹦出一个字儿来,但邹蕾蕾这小师母的感染力果然强悍,居然让惜字如金的莫杀也变得比以往善谈了许多,虽然说话依然感觉冰冷,但毕竟可以陪她窝在小书店里聊些女人之间很三八的话题。

    叶相站在角落里,满脸微笑看着邹蕾蕾与莫杀地聊天,心里对这位女菩萨那是佩服的紧。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邹蕾蕾顿时找到了调侃的对象,嘻嘻笑着走了过来,把手伸到叶相地光脑袋上细细腻腻地摸了好久,问道:“小叶子啊,你的崇拜者越来越多了,看来最近几个月你刻意保持神秘感,对于形象提升,很有帮助哩。”

    ……

    ……

    莫杀此时而边忽然清静了,却忽然愣了愣,似乎有些不适应,然后余光瞧见小师母在摸师叔的光头,虽然觉得这动作有些不雅,嗯,有些什么妇道什么来着,但得以逃脱无聊师母的纠缠,她乐观其事,所以赶紧蹬着高跟鞋,像阵风似的冲进了厨房里。

    叶相的脖子梗在了原地,窘迫地一动也不敢动,感受头光光头顶传来的香玉白腻,只敢一劲地念佛:“我说蕾蕾姑娘,贫僧并非为了提升形象,只是怕了那些小女菩萨。”

    叶相在省城墨水湖一带向来享有大名,四周几个初中高中的女学生,都知道这家小书店里有个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和尚在门脸里卖书,所以经常有些小女生围过来发花痴,最近这些日子,越闹越厉害,叶相只好老老实实地回了后院,而把营业员的工作,让给了那个满脸先生气味的陈叔平。

    如今的鹏飞工贸已经是省城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而台湾林氏还在源源不断地赚钱,所以这一家子人本来不需要开这么一个小书店来惹人注意,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做任何改变,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个小书店关了。

    因为这个小书店是易天行开的,代表着他地那段过往。更代表着易天行曾经有过的一种理想生活,人生态度。

    如今易天行远在天上,那留在人间的人们便一定会把这个小书店开下去,不为别的,只为在易天行不在省城时,也能留下易天行地痕迹。这一点,对于邹蕾蕾来说,尤为重要。

    ……

    ……

    一阵香味飘了过来,陈叔平端着盘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蕾蕾正在欺负叶相,那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在西边的戈壁上,陈叔平第一次见识了叶相这位大菩萨深不可测的实力,一个照面就被打的“狗”啃泥,如今看着邹蕾蕾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女子。居然对“菩萨:如此不敬,也难怪他有些不自然。

    闻着香味。邹蕾蕾回过头来,甜甜笑道:“陈老师,您的手艺终于长进了不少。”

    打从小易朱翘家出走,直上天界之后,小书店里略显冷清,而古家那堆人看着事态也平稳下来,便搬回了高阳县城。而原本由小胖子主打的厨房事务,如今全部交给了陈叔平。

    陈叔平苦笑回道:“昨天煎的鱼还糊了,我哪有这么好的手艺,这是莫姑娘做地。”

    不论是仙是神是鬼,一进入小书店这个奇怪的地方,人味儿便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想当初陈叔平在九江大战六处,何等生冷酷帅,霸气冲天。毫无一丝人类应有地情绪,而如今的陈叔平系着围裙,端着菜盘。满脸苦笑,像极了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哪有一丝仙味可言。

    小书店开饭了。

    没有姓易的那父子俩,饭桌上都显得沉默了许多,虽然蕾蕾依然开着些很冷的玩笑,其余的三个人依然很努力地堆起笑容,但类似于什么“女司机在汽车上喝问男朋友为何系安全套”这种口误型半成人笑话,确实很容易冷场。

    蕾蕾看见大家的反应有些勉强,只好比较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开始无滋无味儿地吃饭。

    吃完饭后,邹蕾蕾搬着小板凳,坐到了小书店的门口。此时是五月栀子花开啊开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卖这花儿的妇人,她从兜里掏出三块钱在一个妇人手上买了几朵,然后攥在手里细细嗅着,只觉一股微腻的幽香直入鼻孔,刺的她打了个喷嚏。

    像刺猥一样,很可爱的一声阿啾,她揉揉自己的鼻子,咕哝了几句,然后抬头往天上望去。

    已经差不多一年了,她养成了这个仰望天空的习惯,在易朱离开后,这个习惯更加地固定了下来。

    “五月栀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红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开,十月昙花百年栽,冬月腊月无花开,夜上雪花飘下来,飘下来……”

    她轻轻哼着曲子,头顶是一片幽暗深蓝的天空,刚刚入夜,西边还有一大抹浓红近墨之色,满天的星辰还没有开始眨眼,就算夜深人静,在这省城光污染严重地城区里,想看见满天繁星也是很难的事情。

    夜空显得很高,很广阔,看得久了,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从着力,心中一片空惘的感觉,就像是想抓什么东西却怎么样也抓不住。

    “不知道他们爷俩在天怎么样。”

    蕾蕾微微笑了笑,唇角绽出柔顺的曲线,伸出食指轻轻点着头顶夜空里有些模糊的月儿,像是在触碰,又像是在敲某人的额头。

    ……

    ……

    “依师兄的性情,还有小家伙的本事,应该不会在天上吃太多苦。”

    叶相僧走到邹蕾蕾的身边,顺着她那根细细的食指,眼光也投往夜空中的一角,那角里的月亮正像个渐渐掀开面纱的少女,露出里面明亮的容颜。

    蕾蕾挑挑眉头,无所谓道:“希望如此吧。”接着她转过身来准备问问叶相为什么敢于在不是凌晨深夜的时候出门行走,忽然间瞧见叶相的打扮,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是花枝乱颤,捂嘴不已。

    叶相僧委屈说道:“我的打扮真的这么好笑?”

    “真的很好笑。”蕾蕾忍了半天,终于把肚子里的笑意生咽了回去,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一个大和尚,冒充艺术大师,笑果确实比我的笑语强很多。”

    叶相在墨水湖一带的少女粉丝太多,所以一直以来他要去临终医院,都是半夜偷偷摸摸出门,今天只不过七点来钟,他就出来了,自然在打扮上下了一番功夫。

    只见这位漂亮童颜和尚穿了一件黑风衣,光头上戴了顶细檐的欧式贵族帽……最关键的是,还在脸上挂了个大号的墨镜。

    叶相僧苦笑道:“现在才知道,要学王家卫扮酷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蕾蕾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确认这句语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不由抿唇一笑,道:“你越来越像菩萨,但越来越不像菩萨。”

    前一像是说叶相如此的境界,后一个不像说的自然是叶相僧如今反而比起以前要显得活跃自在许多。

    叶相僧推推墨镜,用清澈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道:“蕾蕾姑娘还是像蕾蕾姑娘,这一点最让人羡慕。”

    邹蕾蕾一挥手,道:“晚上早点回来,昨天看碟子,那个重庆森林我睡着了,后面还要接着看。”

    ……

    ……

    叶相僧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听着这话赶紧回头,愁眉在墨镜之上一抖一抖:“我不想看第二遍,再说今晚在归元寺有些事情,可能回来睡了。”

    “随便吧。”蕾蕾攥着白色的栀子花,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笑着加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也要上去,可要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让莫杀加菜。”

第二章 大智慧

    “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

    叶相僧微笑着念出这句话,取下头顶的帽子,摘下墨镜,抬步入了归元寺,心里想着,虽说方便法门各异,但末了真能做到万法归一吗?

    “大师兄。”

    归元寺门口的知客僧们低身向他行礼。叶相僧抬头看了一眼,山门正上方的黑匾里写的黄金体大字,知为何叹了一口气,轻轻挥手,阻了对方的行礼,也挥去了匾上落着的几枚黄叶。

    入得寺中,一路上都有遇见的僧人对他恭谨行礼。在尘俗之中,叶相乃是归元寺住持斌苦大师的首徒,如今的斌苦大师早已不问尘事,只在厢房里静修。众弟子都知道叶相将来一定是接任归元寺掌门的不二人选,所以格外恭谨。而且大家知道如今地大师兄常年住在山门护法的小书店里,今日见他回来了,自然是无比亲热。

    好容易微笑与众位师弟师叔们见过面。劝退了众人,叶相走到后圆的那个小石拱门处,想了想,眉头一皱,却是没有去草舍那边,而是转了个弯,来到了翠薇旁的方丈。

    轻轻推开木门,只见斌苦大师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右手捏着那串檀香珠轻轻拨着,左手搁在身前。微干地唇轻轻翕动,在念着佛经。

    叶相取过一个淡黄色的旧蒲团。搁在斌苦大师正前方,盘腿坐了下去,行礼道:“师傅,我回来了。”

    斌苦大师缓缓睁开双眼,眼中一片白雾,看上去十分恐怖。这是年前张果老下凡之后,草芒杀的惨重后果。当时草屑如剑刺入斌苦的眼中,让他瞎了。

    斌苦微微一笑,眨了眨不能视物的双眼,说道:“既已醒了,又如何称我师傅?菩萨当前,恕我目不能视,罪过罪过。”

    ……

    ……

    良久后,叶相僧亦是微微一笑,说道:“今世大师为我师。”他顿了顿后。轻声说道:“可要我将你这双眼治好?”从这句话开始,叶相便再称呼他为师傅,也便是重新确立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斌苦微微一笑道:“菩萨神通。自然会将这凡尘疾苦放在眼中,只是贫僧不想治。”

    “为何不想治?”叶相僧清美的容颜上似乎多了一丝安慰。

    “贫僧自幼修行佛法,年幼时得观音大士亲自点化,从此佛心坚谨,未曾稍移,然则人间有红尘万丈,孰知佛界亦有红尘无数。我睁眼看这人间,依大士法旨行事,收养你,教诲你,又挑动护法去梅岭,杀我老友。”斌苦大师紧紧锁眉,似乎心头不得安乐,“我以为此为恶业,只道是护法金刚亦是此般,自瞎了之后,眼前常见黑暗,然则黑暗却是一片宁然,似乎隐约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佛重修心,我的心思太过玲珑,所以虽然拜在大士门下数十年,却依旧未成菩提,如今眼瞎,却是看的更明白了些,似乎也离那条路近了些。”

    叶相听明白他的话,低头一合什,知道这位面相忠厚迂腐,实则巧手弄风云地大和尚,终于看透了某些事情。想到二人在俗世里的情份,叶相也不由为他欢喜。

    后圆小茅舍旁地那一泓湖水轻轻荡漾,叶相僧坐在湖畔,轻轻捧起一抱掬湖水,洒在脸上。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大成,那身隐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菩萨神通,也从叶相的躯壳里缓缓渗了出来,引动得归元寺的天袈裟起了感应,缓缓离开寺顶檐角,化作一道素青的半透明大袈裟,飘了起来,一股浑厚的气息由天压至。

    后圆里地每一草一木都感应着这股压力,颤栗着跪伏在地表。

    而叶相僧却似乎没什么感觉。

    ……

    ……

    一阵极快意的尖笑声从茅舍里传了出来,老祖宗嗡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这和尚,做事真的好笑。”

    叶相僧愁眉苦脸道:“大圣因何发笑?”

    “没甚,只是俺那徒儿初进归元寺时,心疑这湖中铁莲为何如此结实,使劲啃了几口,当时俺家笑的只怕要更大声些。”老祖宗有些骄傲说道:“你比那蠢货聪明,自然知道这归元寺的铁莲为何如此结实。”

    归元寺湖心铁莲的结实程度是举世共知,想当初清朝光绪年间,那任知府便是为了抢夺归元寺铁莲,而大动干戈,料满城衙役被老祖宗一个喷嚏吹到了天上去。

    叶相僧苦笑道:“这湖中莲枝本是凡物,但大圣在此地住了五百年,排的尿水流入湖中,天生一股仙气滋养此水,所以让凡莲变体,成了仙物,自然结实异常。”

    老祖宗笑骂道:“既然你这和尚知道,居然还用这湖水洗脸。岂不是吃了俺家的尿水去?…………哈哈哈哈。”老猴一想到大菩萨吃了自己地尿水,笑的无比快活。

    叶相却是耸了耸眉头,似乎根本在意这个问题。

    如果是易天行听着这事儿了,想到自己还啃过铁莲。只怕会在湖边呕吐已,然后扛着棒儿去揍那老猴寻自杀。

    ……

    ……

    随着咯吱一声,穿着身贴身保暖内衣的老猴从茅舍里推门而出,浅色桃红地保暖内衣套在一个毛茸茸地身子上,偏又透着股睥睨天地的雄霸感觉,那观看,要有多别扭便有多别扭——毫无疑问,这种事情,肯定是邹蕾蕾那位逆天强女做出来的。

    随着老祖宗出舍,金刚伏魔圈嗡的一声显出淡素色光体。将他的气息遮在月内。

    饶是如此,依然有股强悍无比的气息渗了出来。与坐在湖边的叶相僧气息一融顿时震得高天之上的天袈裟大阵灵性大动,急飘不定,马上便要运转阵势。

    叶相僧又苦了脸,说道:“您回屋吧,不然这天袈裟再开动一次,怎么办?”他抬头看着在高天之上飘浮的素色巨大袈裟。眉头微皱,喃喃道:“这袈裟是旃檀功德佛的法衣,怎么能困得住你?”

    老祖宗回答了他地这个疑惑:“师傅这袈裟,倒是正意宁气的好法宝,关键是隐在袈裟里地那道万丈佛光。”老祖宗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甘,一丝阴戾说道:“佛陀的光杀不了俺,俺却也灭不了他,好生着恼。”

    叶相僧身形轻轻一飘。便飘到了那道褚红色的饲墙之上,脱了天袈裟的范围。天袈裟感应到下方的强大力量少了些许,飘浮的势头也就自然弱了少许。

    老祖宗坐在茅舍里地石阶。伸出毛茸茸的手掌往后一招,平空摸出一瓶淡青色的果子酒,一口咬掉酒瓶的玻玻颈,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些许酒水洒在他的唇边,香气四溢。

    他微微眯眼,看着头顶那个微微漂浮的袈裟,良久无语。

    ……

    ……

    “文殊啊,你也醒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准备上去了?”老祖宗悠悠问道。

    叶相僧坐在墙上,黑色的风衣,幼童般的容颜,看上去十分怪异,他应道:“大圣还是叫我叶相吧。”

    老祖宗呵骂道:“文殊便是文殊,叶相也是文殊,你个蠢秃驴如此拘泥,又如何能真正放脱心头枷锁,回复圆满神通。”

    叶相僧微笑道:“大圣为何今日如此在乎我的境界高低?”

    老猴一窒,然后嘻嘻笑骂道:“你小子既然要上天,俺家当然要指望你水准高点,不然我那可爱徒儿顽劣徒孙出了什么事,你又帮了什么忙,上去有个屁用。”

    叶相僧应道:“我准备上去……至少,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

    老祖宗吼道:“俺家上不去,你不上去,那搞俅?易天行那个蠢货,肯定又要被观音菩萨骗去做苦力,你得上去拦着这事儿”

    叶相僧愁眉苦脸道:“大士行事自然有深意,我须弥山受她恩惠颇多,岂能胡乱猜疑。”

    “啧啧。”老猴怒极,反而赞叹道:“真愧是佛陀那个王八蛋地大徒弟,号称七大菩萨里智慧第一的文殊,在人间被人杀了几十次,重生几十次,重修几十次,居然修成了这等不疑不问的蠢石头!”

    老祖宗越说越火,哼哼着骂个不停。

    叶相僧苦笑应道:“可是小僧毕竟不是文殊。”

    “今世从头修。”老祖宗地声音有些阴惨惨的,“可你如今已然醒了,为何还不认帐?”

    ……

    ……半晌之后,一道叹息从叶相僧的唇里滑了出来,他坐在高高的褚红色院墙上,幽幽道:“自从西藏之行,见着普贤菩萨,我便时常在回思这过去的数百年时光,人人皆道,文殊菩萨乃是大智慧菩萨,为何我依然看事不明,行事不定,毫无一丝智慧味道?佛祖究竟去了何处?我为何始终想不出来?”

    旋即有一丝微笑浮上他的脸庞:“有时候甚至在想,之所以普贤大德能在扎什伦布寺里以残酷伤势,绵绵不尽之苦,依然苦守数百年,只到童子出世。而我的数十世却只在这中原繁华地周旋,生而复死,复生,复被大势至菩萨杀……或许?……或许……世人一直错了,我只是有些小聪明的菩萨,并无持法毅力,对于世命流途,根本生起一丝抵抗的心思,反正修成大菩萨位了,死又无法真的死去,只是历无数劫,度无数生。”

    老祖宗幽幽的声音又在石阶上响起:“想佛陀一生收过无数弟子,但你一直排在老大的位置,连我那师傅在未晋佛位之前,见着你也要称你一声师兄,想来你总得有点儿凭恃才是。论打架,你当年便如我,论谋划,你不如观音菩萨,论行门,你不如普贤,论愿力,你比地藏王菩萨差了无数层级。佛祖当年一直认为你是有大智慧之人,我总是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你和普贤,都被佛祖教傻了,须弥山如今这般破落,满山的人死的死、囚得囚得,你还能微笑以待,真是迂腐啊。”

    叶相僧应道:“普贤大德能忍能受,临去之时,却让我替他看那人如何。”他苦笑道:“只是若真的看见那人如何,又能如何?”

    那人,说的自然是一直隐于暗处,以雷霆手段,残酷手法狙杀着须弥山众的大势至菩萨。

    ……

    ……

    最后叶相给自己下了结论:“看到普贤之后,然后又回忆起了很多世的事情,我很惭愧,或许我真的只是以为自己看破,所以万事为。”

    老祖宗沉默少许后,忽然厉声说道:“如果这事情的最末,根本没有一个真实的结果,说不定菩萨你万事不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这是极高的赞誉,而老祖宗无意间的这句话,说不定却是最接近事物真理的说法——看那天上人间,阴谋,战争,算计,无所为,无所作,若到最末,只是那白莽莽一片干净,谁又能说,文殊菩萨的选择,不是一种最大的智慧呢?

    叶相僧微笑着合什,摇了摇头。

    “任何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迂。”老祖宗冷笑道:“普贤也是个窝囊货,被大势至逼得躲了几百年,若换作俺家,至不济也要先打上一场再说。”

    叶相僧苦笑道:“菩萨肉身也会被毁的。”

    “扯臊!”老祖宗骂道:“打死了还会从头活过,到时再重新打过,一次打不赢,便打两次,活个几千几万世,便打个几千几万世,总有打赢的那日,哪有不战而先怯的道理。”

    似这般刺天蔑地的战斗口号,这股冲天的气势,也只有这位乐与天斗的天生造反派才说得出来。

    老祖宗总结陈辞:“总而言之一句话,佛祖这厮太小家子气,教了你和普贤出来,却藏私肯教你们打架的法子,居然被区区一个大势至菩萨打的如此狼狈,可悲啊,可悲。”

    原来,这猴儿说了半天话,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他耿耿于怀很久的事情:佛祖,是一个很阴险,很小家子气的无耻小人。

第三章 叶相的旅程(上)

    叶相与老猴的对话还在持续,对方不时地用些酸言酸语,拐弯抹角地损着世尊大人,损着须弥山,损着佛的颜面,让叶相好生头痛,而他又不可能与这浑然天生的石猴讲什么人情道理,知道讲也讲明白,所以便开始感觉臀下便是浸在堆满了红椒、花椒的红油火锅亮汤中,好不难受,又滑又腻又麻。

    终于他忍不住了,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大圣……”

    话没说完,老祖宗的狂笑又响了起来:“文殊,这是你这辈子第六次口择言礼敬阿弥陀佛,想这归元寺又不是净土宗,你又不是观音菩萨,西方净土乃是须弥山灭山死敌……阿弥陀佛?阿你个头啊。”

    叶相一窘道:“那又如何?”旋即他眼珠子一转,微笑道:“大圣真要小僧认了文殊菩萨的尊位?”

    老祖宗说道:“不论是什么东西,总得明白自己是谁,这样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最合适自己利益的选择。不错,我就是要逼你承认,你……就是文殊!”

    “用逼了。”叶相微笑说道:“若我是文殊,我便要唤你一声猴子。”

    ……

    ……

    茅舍里安静了少许,老祖宗的火骂终于传了出来:“你这小和尚恁不恭敬。”

    叶相状作无辜道:“关于菩萨地记忆里。在须弥山上那七八百年,菩萨一直唤你猴子。本要唤你斗战胜佛,你偏说那佛位是个假的,没甚意思。不如按老规矩喊你猴子来的亲热。”

    老祖宗语塞,当初叶相还是第一大菩萨的时候,两个人虽然谈上亲热,但毕竟有过几分交情,老猴老猴,以文殊大菩萨地身份倒也喊得……只是,这已经是五百年过去了,如今这世的文殊菩萨,是老猴由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一个年青和尚,要从这年青和尚的嘴里吐出老猴二字。偏生自己还要喜滋滋应着,这滋味儿。确实不大地道啊。

    所以老祖宗咳了两声,立意要把这桩称呼公案唬弄过去,咧着嘴喊道:“俺家说啊,叶相你不上天,难道准备在省城呆一辈子?俺那徒儿向来与你交好,感情不假,莫非你就眼睁睁着看着他在天上受苦。而你现在明明有了大菩萨神通,却不理不睬,这……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老祖宗只是心忧易天行与小易朱死活安乐与否,所以每一字每一句都诱着叶相僧上天帮忙打架。

    叶相僧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曾在这寺中服侍你二十余年,为何就不怕我上天之后,遭逢更惨?”这是实话,叶相身为佛祖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如今西天净土独大的佛界中。毫无疑问是净土的头号通缉犯,如果他贸贸然上天,狙杀了他数十世的大势至菩萨。怎会轻易放过他。

    老祖宗沉默少许,似乎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幽幽说道:“你本是须弥山上头一位,佛祖失踪之后的诸多事由,你如果不勇敢担起,又由谁来担当?前几年你与我徒弟亲眼看着普贤坐化,他已经担了五百年,难道你便担不得?”

    叶相亦是一阵沉默,道:“不是担不得,也不是担不起,只是不知去路如何,一颗无尘心中,仍有极大疑惑。”他抬起含蕴着清湛之光的双目,看着那石阶上的老猴落寞身影,忽然心头一酸,叹息道:“大士扔童子下界,是与你交待过地事情,当时她是如何说法?”

    老祖宗站起身来,外围的金刚伏魔圈嗡嗡叫着,似乎十分畏惧。他淡淡道:“困于人世数百年,尝试过数次破这天袈裟与佛光大阵,却每每差之少许,我与佛祖之能仍有些许差距。”

    或许,这是老猴一生中,难得地自承比不过某人。

    他接着说道:“而后一日,观音菩萨由天而降,言道要遣童子下世来助我脱困,其时我心忧师傅生死,不知他这数百年来可曾受了什么苦,所以一口答应菩萨,由我收童子入门,助他修行。其时心中想法自然自私,心道童子若能助我脱困,我教他少许又有何妨?”

    老猴微微笑道,浅粉红色的紧身内衣领口外的猴毛微微颤抖:“后来易天行这傻瓜被我诱入了归元寺,其后又和人间那些修士打来打去,依我看,只怕这些都是观音菩萨给他安排的磨炼吧。”

    “也正是易天行入了归元寺之后,和那个秦什么来着的小姑娘闹了一通。”老祖宗阴阴说道:“那一次,是我离脱困距离最近的一次。也正是如此,我才相信了观音菩萨的话,看来童子降世,真地可能帮到我脱困。但万万料到,事情后来的发展会越来越复杂,我一开始就很担心易天行,生怕他夹杂到佛土里的那些破事儿之中,那个春日之梦中,你领着须弥山一干佛性狂呼着找到佛祖,我只好赶紧入他神识,驱散了你们,就是怕这事。”

    ……

    ……

    “便是那个梦,童子梦中有我,我的梦中有数十金身罗汉……做了一梦,我却慢慢醒了。”坐在墙头的叶相僧叹息道。

    “童子此世,最恨他人操控自己生活,加上他面上疏朗,实则心思细腻,只怕早就将这些事情看明白了,只是刻意不点破而已。想无数年前,佛祖自远古破空而归,携回一火种,那火渐修成人形。又入世重生为王子。佛祖命我、普贤、观音、各长老、比丘、居士、夜神合计五十三人,与童子共参佛法。其时须弥山众便有疑问,这童子究竟将来有何造化?竟需要佛祖如此看重?不料五十三参罢,佛祖仍令观音菩萨携童子四处云游。而无一句交待。”

    “直到佛祖失踪后的今世,童子再现人间,似乎这一遁一现之间,隐隐有何关联,所以我须弥山众人,才将寻找佛祖去向地重任压在童子的肩上。”

    老祖宗自嘲笑道:“便是俺家,似乎也将脱困之事,全数压在这可怜徒儿的身了。”

    叶相僧微笑说道:“大圣与童子师徒情深,即便没有观音菩萨暗中筹划,只怕他也见不得您长在草舍之中受苦。”,当

    老祖宗沉默少许。忽然寒声道:“怕只怕,这师徒情份。也是观音菩萨暗中设计出来,若……若真是如此,这情份不免有些凶险,俺家一世,最恨他人利用这两个字,若真是观音菩萨有甚旁地凶险念头,俺家……俺家……”他忽然住口。因为发现,即便自己是在被那菩萨利用,似乎自己也动不起什么狠心来。

    毕竟一千多年前地取经路上,自己已经“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过一次了。

    ……

    ……

    “南无我佛。”叶相僧恭谨礼赞道:“前有五十三参,后有五十三参,如此庞杂之事,定然是佛祖亲自设计,大圣无需多虑,只需与小僧共看此事如何了局。”

    “不看了。”老猴轻轻撮撮手指。装着青色果酒的酒瓶子被他下意识里撮成了一片淡白色地粉末,“再等几个月,如果天上还没什么消息。俺家要再试一次。”

    “也好,到时候若我在省城,我来看住这天袈裟。”叶相僧抬头,看了一眼,在这天上一直飘着的,明明有清心宁气之能,却让人们无比烦恼的青色光影大袈裟。

    轻描淡写间,一猴一菩萨,便定下了数月之后的那场惊天之事。

    “若在省城?”老祖宗额上乱毛一耸,哼哼唧唧道:“你又不上天,还敢到处跑?小样儿不会打架,离俺家太远,当心被大势至活吞生吃咯。”

    叶相僧呵呵笑道:“童子一人在天上,我总得做点什么。虽然不上去,但总能诱些人下来的。”

    由省城坐火车到了太原,然后找到乱嘈嘈的客车站,在站外坐上了一辆依维柯,叶相僧穿着风衣,戴着口罩,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患了感冒的旅行者。

    如今世态炎凉,一旁的旅客们也不会投来多余地关注目光,而是在面上露出几分厌恶和躲避的感觉。倒是客车上地服务员问了他几句,还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叶相僧忙不迭地谢过,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车旁看着窗外的风景,以他如今的神通,想在须臾间游遍中国,其实也是很难的事情。但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在意此行,刻意与世俗人群一起,坐着世俗的交通工具,看着世俗里的景致。

    像是在对这个生活了许多年的人间告别一般。

    直到此时,他才深深了解了易天行为什么一直顽固而执着地将自己嵌进俗世地生活里,不到最后,决不放手。

    世俗之中,亦有真趣。

    看那道路两旁野花点点,蒙尘灰树颓然无力,偶有面相各异的路人或坐或行,或赶着驴,在那并不宽阔的道路上行走着,为着生活里的具体事由忙碌,道路上洒着一些叶相僧不知道名字的谷物,他有些诧异,如今是五月,难道就到了收获的季节?

    世俗之上,是思考的方式同。而佛家一向讲究渡化世人,便是因为觉得世人活在当下,却不能超脱出来,看清楚事物的本质。而事物的本质又是什么呢?叶相僧这样问着自己——他是佛祖座下文师利菩萨,号称最有智慧之人——然后事情发展到今天,他似乎也有些惘然了,生命地本质究竟是什么呢?

    活在当下,若说只是表面的幸福安乐,而没有看到轮回之中的无数苦楚,那又何必惊醒这些或繁忙或闲适地世人们?难道让这些没有能力改变一切的人们,知道更多的真相之后,他们当下的生活就会更安乐一些?

    叶相僧轻轻呵了口气,北地气候偏冷,一团白雾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凝在车窗之上。他伸出手指,细细地在那片水气之上写了几个字。

    正是此时,他想到陈三星梁四牛这两个老爷子,天界来人被人间的力量全数狙杀之后,这两位老爷子又回卧牛山薰腊肉去了。

    “如果人们认为死亡便是终结,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叶相僧微笑着想着,把自己的手指从车窗上收了回来。

    车窗上的水气被细细的手指涂抹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脸,脸上有五官,却看不清模样,不知道先前他写了些什么字。

    来到五台山,这个叶相僧无比熟悉的地方,舍车就步,他缓缓向山上行去,沿路只闻钟声阵阵,焚香处处,他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险些打了个喷嚏,苦笑道:“许多年没来了,怎么空气也变得差了许多,还有这些焚香的香气,真是恶的狠。”

    如今的五台山,仍然在五座山峰上供奉着各式文殊菩萨的宝像——东台望海寺供聪明文殊、南台普济寺供智慧文殊、西台法雷寺供狮子文殊、北台灵应寺供无垢文殊、中台演教寺供孺童文殊——然而当叶相于数百年后再次来到此处时,却免有些惘然。

    此山供的便是自己,为何自己的感觉却如此陌生,如此排挤?似乎这山这水这寺这些香味,都想将自己从这五座山峰里驱逐出去。

    叶相不明白,五台山早已成了旅游胜地,山上的僧人们仍然在拜,拜的却是孔方兄,这气息自然不大美妙。他看着如织的游人,摇着头,举步往中台演教寺去,他目前的境界便是孺童文殊,往演教寺去自然是理所应当。

    但入山之时,却遇着件大障碍。

    这障碍便是:门票。

    ……

    ……

    五月是旺季,进山的门票要九十元钱,而听旁边的“黑导”们说,入山之后,逢着大庙什么,要进去还要另收门票。来之前,叶相僧一共只从小书店的柜台里取了五百,除了路上花费,他细细一算,居然有些捉襟见肘。

    他站在山门处,遥望上方青烟遮蔽的山峰,苦笑不已。

    文殊菩萨五百年来第一次回家,看来只好逃票了。

第四章 叶相的旅程(下)

    五台是我家,人人都爱她,若你没有钱,哈哈哈哈哈。——叶相僧游五台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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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同学,除了白云寺不收门票,其它的寺庙基本上都要收,全部加起来,怎么也得一百五吧?……一百五?那是折扣价,当前旺季,没个小二百,怎么也拿不下来!”围在叶相僧周边的几个黑寻游不停地劝着他,在这些人的眼中,独身一人,看着像个初中生的叶相僧,很明显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

    “跟着我走,我带您进,进山门票五折,其余的门票全送!我收多少?怎也不能多收,就这个数。”一个黑寻游在叶相僧的面前伸出拇指和中指,分的极开,就像螃蟹的两只大螯。

    叶相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些俗人一眼,忽然微微一笑。

    此时的他早已除了面上的口罩,清俊童稚的容颜忽然一笑,就像是幽静山谷半山腰上那朵最洁净,最嫩美的小黄花骨朵忽然绽放,丽光四射,顿时扰了那些黑寻游的心神,让众人呆在了原地。

    而等这些人醒过来的时候,场间早已经没有了叶相僧的踪影。

    ……

    ……

    取下头顶的帽子,叶相僧摸了摸帽子夹层里的一百一十六块零三角的钞票,笑了笑,在人间这几十世,虽然遇见过少风险。也总被那无趣又凶又恶的大势至一次一次打死,但他始终还是保持着菩萨地风范,只在各处寺庙里修行,像今天这般胡闹。倒是极少见的。

    逃票?或许易天行才做得出来吧,看来自己也是受了这小子不少感染。

    他摸摸鼻梁,抬步往山上走去,身后山门外那些黑寻游还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入得山门,只是一片青翠之色映入眼帘,将自己的嗅觉关闭了,止了满山香火的俗味熏鼻,叶相僧顿时觉得这五台山地风光干净了起来,回复了一抹自己熟悉和喜爱的灵秀之色。不由满心欢喜,脚步加快。循石阶而走,逢寺庙而入。

    虽然四处逃票潜入寺庙参观,却没有花费他太多时间,因为这些庙熟悉,而且里面供的菩萨罗汉也不会让叶相有拜倒于地的资格,只是在偏殿里看见普贤菩萨的宝像时,叶相微微怔了怔。合什行了一礼。

    五台山乃是文殊道场,所以各庙正殿里往往供的都是文殊菩萨的宝像。

    叶相僧自然不会自己拜自己,所以是逢正殿而不入,只是这般做法,却落在了有些有心人的眼中,大感奇怪。

    此时他已经脱了帽子,露出光头,人人都知道他是和尚。本来这些五台山的僧人们都以为他是游方僧,并不怎么在意。但看他偏偏不拜正殿文殊,却留了些心思在他身上。

    往五台山一幽静谷中去,由南而入。不知怎地人竟渐渐少了起来。谷中清凉一片,偶有山风吹过,带动头顶一线天际里的蔓草荒枝籁籁作响,好不幽静。

    叶相僧赞叹道:“好一处清凉所在。”

    刚说完这话,迎面一座破落地寺庙便入了他的眼帘,只见那寺庙红墙卷皮,灰色断垣在旁,正殿极小,殿上地黑灰瓦片上满布着深青色的湿苔,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修理过,看着十分凄凉。

    而在正殿之前,却有个牌子,写了很模糊的三个字:“清凉寺。”

    ……

    ……

    “这地方有些眼熟,倒似许多年前来过似的。”叶相僧微微皱眉,但文殊前数十世的记忆交杂在一起,让他有些记不分明,只是觉得这清凉谷外的清凉寺与自己应该有一段故事才对,旋即他一拍脑门,傻呵呵笑道:“那本叫鹿鼎记的小说里,韦小宝是便入了清凉寺吗?叶相啊,你又记混了。”

    在省城小书店里当了好几年地低级图书批发商,叶相僧看的闲书也渐渐赶上了易天行的水准。

    然而清凉寺能给叶相留下深刻印象,自然不是武侠小说提到过这么简单。

    寺前有一方大石,黑绿相杂,十分普通,却非常突兀地摆在院中,知道偌大一块方石,是怎样被人运进寺内,又是为何一直摆在此处。

    叶相僧的目光在这巨石上一扫而过,心头微怔,噫道:“为何这石头如此面熟?”

    不及多想,他轻踏一足,于空中凌虚而上,施施然踏着空气上了巨石,双脚落在石面之上,举目望去,只见清凉寺破败不堪,各处院角里杂草丛生。

    “南无我佛,凭那本小说,也应该有些善男信女来拜才是。”

    他正微笑想着,打从寺院外面却传来雷吼一般的声音:“那外山和尚,为何踩在我五台宝石之上,好不放肆!”

    说话间,从清凉寺外行入一伙僧人,这些僧人油光粉面,腰宽体肥,一看便是平日里营养有些过剩,骂咧咧地便冲了过来,杀到黑青石下,将叶相僧围住。

    叶相僧一愣,行了一礼道:“诸位师兄有礼,不知小僧有何冒犯?”

    “你踩在哪儿的?长眼的和尚。”有一个肥和尚冷笑骂道:“此石乃是我五台镇山之宝,传说中,是当年文殊菩萨亲往龙宫讨来的歇龙石,你居然敢踩在上面,也不怕折了福寿。”

    叶相僧微微一笑,诸般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将这石头的来历清清楚楚记了起来——当年五台山叫五峰山。文殊菩萨尚是童子时游历至此,于诸生众中说法,因心忧五峰山天气炎热,所以亲往东海龙宫借了块歇龙石。当时借石之时。还曾与龙王家发生过些不愉快,最后还捉了几条小龙关在了那个清凉谷里,直到很久以后才放了出去——叶相想到自己脚下这块方石竟然也是从东海里抢过来地,不由便想起来归元寺后圆里的那位,童颜湛清光,呵呵笑道:“看来与大圣的缘份着实不浅。”

    底下围着他地几个肥和尚,看着这个漂亮地外山和尚竟然不答自己问话,不由又怒又气,骂道:“你聋了不是?”

    叶相僧满面慈悲问道:“这石头踩便踩了,当年文殊菩萨也是心忧众弟子不敌酷暑,才会从东海借来此石。诸位师兄如此恶言相加,不免有违菩萨本意。”当

    肥和尚骂道:“你也瞧瞧你的嘴脸。这石头乃是文殊菩萨坐石讲经神圣所在,岂能容你随便践踏。”

    叶相僧眉头一挑,沉默半晌后,悠悠叹道:“踩便踩了,那又如何?”

    “嗯……”肥和尚皱眉少许,似乎在盘算什么复杂的事情,半天后咕噜道:“破坏文物保护。罚款吧。”

    “罚多少?”叶相僧依然是没有表情。

    “两千。”

    ……

    ……

    叶相僧苦笑了,还好,没有想哭的冲动,跺跺脚,似乎想把这石头上的景苔踩下来。从石上慢慢爬了下来,他拍拍手中的湿泥,对着身边的几个肥和尚又行了一礼,温柔说道:“师兄们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领头的肥和尚长的有些黑,油光蹭亮。特像鲁智深的打扮,一拍他肩膀,嘻嘻奸笑道:“师弟出来游方。总有庙里报帐,怕些甚?至于说到狮子大开口……他转头望向高处地山峰,那里文殊菩萨的骑狮雕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地面上也多出了一丝骄傲:………你要知道,咱们五台山,本来就养着天底下最厉害的一头狮子,我们口张大点怎么行呢?”

    叶相僧哭笑不得,一甩手,便准备离开。

    那几个和尚露出凶颜拦住了他,本来这些和尚是从山脚下的寺里跟上他的,见他孤身一人,年纪又小,偏生穿着的不俗不佛又挺华贵,所以动了些鬼主意,此时眼见能讹一大把银子,哪能轻易放过?

    “龙王当年以为文殊菩萨带不走这石头,所以让他带走。如果你们以此发财,那菩萨当年何必留这石头在此处?”叶相僧仍然耐心教诲着。

    可谁会耐得下性子听他教诲?

    “你这和尚尽拿菩萨说事,有本事你也把这石头变走,带走。”胖和尚冷笑着,逼了上来。

    叶相僧学易天行耸耸肩,一摊手……

    一道清光闪过,淡淡香气弥漫寺院,众和尚一揉眼,发现寺院里那么……老大一个石头居然平空见!

    叶相僧摊着手掌,如白玉般的掌心静静躺着块小石子。

    他叹口气,一挥手,一道佛息吹过,那几个肥和尚面上露出一丝无知无觉的微笑,双手不由自主地合什,蹲到墙角开始蹶着肥肥地屁股画圈圈。

    上了中台,入了演教室,先从偏厅走过,看见那处的小间里供着阿弥陀佛,旁边的观音大士持瓶若有所思,另一旁的大势至菩萨面相柔美,蓝瞳幽幽,宝瓶于顶,全不见一丝厉气,只觉威势。

    叶相僧盯着大势至菩萨的宝像半晌,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轻轻拂袖,往正殿去,在心头自问道:“你还不来?”

    ……

    ……

    你还不来?

    原来这慈悲和尚此次出行,竟然是存着舍身饲鹰的想法。明知道易天行在天上打的苦,叶相自然希望能够分薄净土一方的力量。而如果能将净土方面名气最小,但实力最为恐怖的大势至菩萨诱下人间,易天行地压力自然就会小上许多。

    而想引诱大势至菩萨舍了童子来到人间,除了他这个文殊菩萨,还有哪个目标能有这样的吸引力?

    所以他才离开了省城,离开了老猴霸道的庇护,单身来到了五台山,放开心神,毫遮掩自己地神通,希望这个消息能尽快传到天界,让那厮下来。

    他虽是文殊菩萨,然而初醒,神通未能全复。即便他全然恢复,左青莲右宝剑,智慧与威能相加,只怕也不是那个一动天地六动大势至菩萨的对手。

    有个凡人说的好,是境界高,打架就厉害——宗教领悟不是P!升级——如果领悟得越多,打架就越厉害,那当今人间,就不会出现霍金被老婆虐待的事情了。

    在正殿里,孺童文殊的宝像设在正中,叶相僧咪着眼细细看着,内心一片宁静,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又一次终结的来临。毕竟被打下须弥山后,他已经被大势至菩萨杀了无数次了,这种一次复一次的无聊举动,确实很难引起他的太多感慨。

    超生脱死,证得大菩萨果位,确实蛮容易脱离人间的一应情绪。

    他细细摸着自己的脸颊,比对着文殊菩萨的宝像,微微皱眉,心想这工匠知道是谁,怎么把自己这么漂亮的小脸蛋给生生做成了白胖小子的脸——孺童文殊,毕竟不是那个胡搞的小易朱啊。

    日上中天,五台山上下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之中,显得一片圣洁。

    叶相僧自取了一个蒲团,坐在了演教室外的长槛上,撑着自己的下颌,等待着什么。

    在他的身后,正殿里的孺童文殊菩萨宝像渐渐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黑色的小髻上流露出纯正的黑玉之色,面容里有淡淡清光浮现了出来,渐渐清光越来越盛,荡在宝像的面容上,似是要活了一般。

    清光大作,由宝像延漫开去,将殿前门槛上的叶相僧全数包裹了起来。

    余光飘洒直上九天,旋即低垂而下,与笼罩四野的阳光一混,金素交杂,显得无比美丽。

    檐角铃铛轻响,庙内佛偈声声。

    叶相撑颌微笑,菩萨宝像微笑。

    清光处处里,不知哪个菩萨是真,哪个菩萨是假。

第五章 菩萨是这样炼成的(上)

    这一坐,便是半日门槛硌的他的臀部有些痛了,太阳也开始远远地悬挂在西边的山腰上了,叶相僧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年他在省城里避着大势至,避的无比辛苦,今日他刻意等大势至来,而大势至偏生不来?——虽不是情郎等着佳人漏夜私奔,但心头焦虑可堪一比。

    “唉,你什么时候才来呢?”

    ……

    ……

    他站起身来,并不意外地发现身前院中站着数十位服色各异的僧人。既然在清凉寺中显了一手,这五台山里真正有些境界的大德们一定能感应到叶相的气息。

    那些僧人服色相差极大,倒也不奇,毕竟五台山上青黄相杂,和尚喇嘛在一座山上呆了许久。今日双方同时感应到山中来了位境界莫测高深的大人物,所以循着气息,找到了演教室,论青庙黄庙之间有何龃龉,但当外敌来时,双方还是可以做到同声同气。

    但先前菩萨宝像清光微作,那个清俊小和尚在门槛之上撑颌静思,全身笼罩在佛光里,如此异像,不由得五台山诸位大德齐齐心惊。

    这小和尚是何人物?竟能引出孺童文殊菩萨的宝像清光!

    所以老和尚大喇嘛们敢造次,只是静静等着叶相醒过来,再行发问。

    “敢请教这位大师行门何方?”

    发问的是白云寺住持素问,这老和尚性情极好。但却没有什么魄力对五台山数千僧人进行管理。他对叶相僧发问,问地很是客气。

    “贫僧归元寺叶相。”叶相僧合什,微微一礼。

    “原来是叶相僧。”素问住持叹道:“难怪先前有些眼熟,知斌苦大师可好?”叶相当年也曾随着斌苦大师参加过许多届的佛教会议。与这位素问住持确实有过几次照面,若不是叶相这些年来颜面愈发幼稚清美,或许对方早就认出来了。

    叶相僧微微一笑道:“好。”

    这话答的太过简约,感觉上便有了几分不尊重,四周其余大寺的高僧们面上便露出了豫之色,心里想着,这归元寺最近几年,仗着山门护法易天行常驻寺中,对于其他地同修,未免太过敷衍了些。

    叶相明眸不转。黑瞳流光,怎会不知道这些人的世俗想法。也懒怠理会,将手一伸,道:“小僧自行参拜,不劳诸位大师陪伴。”

    他说的诚恳,那些大师们却是心头愈加恚怒,心道你这是要赶人走?哪有这般容易的事情,清凉寺里那几个知客僧人还被你弄的浑浑噩噩的。

    白云寺住持素问尴尬一笑。合什道:“只是清凉寺中那几位……”

    话有不尽之意,叶相僧平生不打诳语,自然也不会嗫嚅应之,慨然叹道:“佛门清净地,被使来做了敛财的场所,小僧稍作惩戒,若有越舍之处,还请见谅。”

    这句话中,丝毫不提要去解除加诸在知客僧上的禁制。

    ……

    ……

    僧人们渐渐围了过来。叶相僧依然稳定地站在高高门槛之外,身后孺童文殊菩萨宝像上的清光却骤然淡了。

    围上来的僧人们却是敢先动,毕竟先前曾见异象。又知道归元寺向来藏龙卧虎,不知道这位小和尚究竟有何惊人地神通。但僧人也分了两队,青庙这边的还讲究个礼数,而黄庙里地大喇嘛们和归元寺无甚瓜葛,所以毫客气地走上前来,要抓叶相下山救人。

    叶相僧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却也并不冷漠,只是一片晶莹慈光。

    素问住持眼见便是一场神通较量,不知是否有血染地,由连颂佛号,本准备上来打圆场,却被其余几个大寺的长老们劝住了。素庙与归元寺交好,所以便亲自动手,而此时见着黄庙喇嘛们愿意充当这个恶人的角色,这些僧人自然乐见其成……若将来,斌苦大师因此生怒,在理事会上参上一笔,那也由黄庙接着,青庙这边,总之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一位红衣大喇嘛走上前来,对着叶相僧遥遥一礼,一股劲风便从空中袭了过去。

    “吾乃菩萨顶文殊院达郎尔上师,见过高人。”

    叶相僧很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传来一阵气息波动,不由微微一笑,伸手道:“多礼了。”

    达郎尔上师喇嘛大惊失色,心想自己的神通怎么在这小和尚面前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强提境界,脚下连错七步,只见石板上一阵灰影游动,以金步摇出,空中的时间感觉顿时缓慢了下来。

    离这喇嘛稍近一些的僧人们都保持着各自不同地面部表情僵立在了土地上。

    ……

    ……

    “你所加诸我的,便是我所赐予你的。”

    叶相僧满面慈悲说道,只见那位境界高明的达郎尔上师顿时身子一僵,再也无法动弹。而叶相僧却是施施然走上前来,对着四面八方的僧人行了一礼道:“神通用来降魔护法,却不是用来争勇斗狠。”

    这句话一出,顿时将加诸在达郎尔上师身上的禁制消除。

    达郎尔上师口中呵呵作响,却惊恐的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瞳里满是敬畏和害怕,忽然间他双膝用力地跪在地上,双手平伸,抚摸着泥土,很急促地说了一大串藏语。

    青庙的僧人不知道这位上师在说些什么,但黄庙的喇嘛们却听地清楚,面上也随着达郎尔上师的话语变幻着表情,由惊至惧至畏再至敬。齐齐向着场子正中间地叶相僧跪了下来!

    叶相僧微微一怔,旋即微笑浮上唇角,先前他将自己地境界展露了少许给这位上师,想不到这位上师领悟之力竟然如此高明。知道自己是远超于凡俗的存在。

    黄庙众喇嘛们一跪,倒是让那些青庙的僧人们有些不知所措,是跟着跪?却不知道这位叶相僧究竟是何神通。不跪?那突兀地站在这里显得有些不协调。

    有位僧人不由得低声呵道:“这些喇嘛们又在弄什么鬼?”

    不是所有地喇嘛都跟随着达郎尔上师跪伏于地,在素庙的僧人稍作商议退后数米之后,便显出一大一小两个喇嘛的身影来。

    大的那位,已经是中年了,身上的袈裟有些破烂,脸色黝黑,双目炯炯有神,知道是得过什么样的造化。竟然功力比五台山上的那些红衣喇嘛还要精深。

    叶相僧看着这脸,微微噫道:“乳西喇嘛?”

    这正是当年。叶相僧与易天行藏原之行,在扎什伦布寺外遇见的扎西喇嘛,当时扎西喇嘛跑到扎什伦布寺去抢“宗喀巴大师”,料却遇到了真正的文殊菩萨,自那以后,本来争勇斗狠的扎西喇嘛便改了性子,领着叶相僧地谕旨。在藏原一带传法治病,积了不少功德,名声也是一日大过一日,被穷苦的百姓们尊为活佛。

    五台山众僧都知道扎西喇嘛地功业,也自敬佩尊重,但先前的达郎尔上师见扎西喇嘛肯跪,却是有些害怕,生怕这位宅心仁厚的大喇嘛得罪了这位天神般的小和尚。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扎西喇嘛恭谨万分地牵扯着身边小喇嘛的手走到叶相僧的身前,跪在他的面前。低头无比恭谨地亲吻他地脚背。

    叶相僧挥手将他托起,满脸微笑,一双清目发现这喇嘛身后隐有纯正光圈。知道他这些年来功业日加,不由安慰说道:“你很不错。”

    扎西喇嘛喜色入面,旋又回复平静,低下身子,佝在叶相面前。

    叶相伸出右手轻轻抚摩他顶,行了个名义上的灌顶仪式。

    ……

    ……

    而叶相的眼光,却死死地盯住了扎西喇嘛身边那个约摸有三四岁的小喇嘛脸上,小喇嘛脸蛋红黑一片,看着十分寻常,但双手却各自持着一个法器,那法器是两柄镂空了的象牙制成,感觉到上面的气息,只觉得让人看着十分安宁。

    叶相僧看着那个小喇嘛半晌,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喇嘛知道这位自己师傅都无比尊敬的大神通为什么要对自己点头,但他天性坚毅,随师傅在藏原冰川里行道之时,也不曾唤过苦,得逢大德青眼,小孩子居然也没有什么惊异的表情,反是肃然点点头。

    三四岁的小喇嘛,很严肃地点头,看着有滑稽,但场中无人敢笑。

    ……

    ……

    黄庙地喇嘛们只是在达郎尔上师的言语中,知道这位童颜小和尚是位了不起的佛子,但看见备受大家尊敬地扎西喇嘛居然对这位佛子持后世弟子礼,心里禁产生了大疑惑,这个小和尚究竟是谁?

    达郎尔上师站起身来,走到叶相僧身前,又是恭谨一礼,然后才敢附到扎西喇嘛身旁轻声问了几句。扎西喇嘛听到他的问话后,摇了摇头,然后转向叶相僧行了一礼。

    叶相知道他是在请示我,略想了想,心道自己明明已经到了五台山这般久了,大势至却还不下来,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首肯,扎西喇嘛才对达郎尔上师说了几句藏语。

    达郎尔上师眼中的惊恐愈发重了,好在马上醒过神来,口中不停颂着佛号,似哭似笑,无比激动地趴在了叶相僧的面前,不停叩拜着。

    不管是修的佛还是修的钱,但在五台山上呆了这么久,供奉了文殊菩萨这般久,忽然知道面前这位真的是宗喀巴大师转世,由不得达郎尔上师有些心绪狂摇,喜悲交杂。

    演教室中众僧更是疑惑。

    “我为众生讲法。”叶相僧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要在此开法会,你们安排一下。”

    大势至菩萨还不来,叶相僧决定把动静弄的再大一些。其实他还存了些菩萨本不应有的私心。归元寺目前香火虽盛,但斌苦不日即将圆寂,而自己又……所以叶相决定在自己“死”之前,为归元寺立下一个无人敢扰的偶像。

    黄庙喇嘛们大喜过望,马上去安排一切事由,此时的他们已经隐隐知道了叶相僧的身份,能够亲耳听菩萨讲经,那是几百世也修不来的福缘,只是那些负责安排的喇嘛们却面带倾慕之色,硬是不肯离去布置经台。

    叶相僧也不如何,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地上。

    黄庙众喇嘛也坐在了地上。

    退在外侧的青庙僧人们犹有怀疑,却也想听听这位神秘莫测的年青僧人有何说法,所以取了些蒲团,然后封了寺门,齐齐坐在院墙之下,静静等待着。

    ……

    ……

    法会的场所很简陋,演教寺里的游人被尽数请出去了,倒是一片安静,无一人敢出声,只等着叶相僧法会的开始。

    叶相僧轻声说道:“我回五台半日,并无感触,天下事本便如此。只是行事为人均守本份,僧人本分在何处?”

    “在修行处。”白云寺住持素问微微皱眉应道。

    “修行法门各异,应持如何观?”叶相又问道。

    又有一僧应道:“应持无常观。”

    叶相摇头:“此观非彼观,这位师兄善辩却不知其意。”他此时隐隐现出菩萨气息,阖寺僧人拜伏于地,这般不客气的说话语气,反而透着分理所当然。

    “归元寺讲方便法门,其实也不尽然。”叶相僧面目柔和,继续说道:“坐禅三昧经里讲五门对治法,乃是禅法纲要,又是精进之筑基,而五台诸位师兄弟,却于根本处放手,实在可惜。”

    这讲的是山下之事。

    不知道叶相僧开这个法会,究竟是要对谁说道?

    ……

    ……

    “你明白吗?”叶相僧满是怜惜的目光注视着扎西喇嘛身旁那个三四岁的小喇嘛。

第六章 菩萨是这样炼成的(下)

    安静的教寺内,在众僧的目光关切下,小喇嘛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象牙制成的法器,想了想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扎西喇嘛满心遗憾,这是他在雪原上拣的弃子,三四岁年纪,便跟随着他在雪原上行法,也没见过这孩子唤苦,而且小小年纪竟然能够看得懂上经了——本以为他与佛有缘,不料今日菩萨青眼有加亲自点化,这小孩子却听不明白。扎西喇嘛心疼幼徒,不免觉得可惜。

    谁料得小喇嘛摇头之后,竟吐出了干干净净的两个字:“太浅。”

    这便是说,叶相说的太浅!

    叶相先是一怔,旋即朗声长笑起来,笑意似乎十分快意,他双眼宁静,看着小喇嘛一字一句问道:“净土宗师印光大师,一生极力宣扬二事,一为因果,二为净土,可知为何?”

    小喇嘛皱皱眉,思考很久之后说道:“说明这位大师犹在因果之中,未敢起超脱心。”

    “你可愿超脱因果?”叶相僧双目中清光大作,肃然喝道。

    小喇嘛摇摇头:“佛犹在因果律中,何况修佛之人。”

    叶相僧默默看着他,叹了口气,又道:“普贤大士曾有十大愿,礼敬诸佛,称赞如来,广修供养,如何?”

    小喇嘛年纪虽小,却是天然一颗晶莹佛子心,不加思索道:“无分善恶,一应供养。”

    “善哉善哉。”阖寺僧人齐声赞颂。

    叶相僧却摇了摇头。心里想着,普贤菩萨当年何尝不是广修供养,但最末却依然忍住要自己代为看那人如何,一颗执着心如何褪?

    “净土携业往生。拒执着,如何?”

    小喇嘛答道:“执着便是起心动念,起心动念便是菩萨,依然有妄想分别,近佛而不是佛。”

    叶相僧点点头,问了一句话:“菩萨犹有执着,你可愿执着?”

    小喇嘛面上忽然有些迷惘,似乎不明白叶相僧问的是什么意思。

    ……

    ……

    “罢了罢了。”叶相僧叹息道,知道这孩童天生里坚毅无比,以行门修心。是愿愿执着,而是本身便太过执着。若这世再从头修过。修到最末还是个起心动念地境界,自然还是回复原本。

    法会还在继续,叶相今天讲的主题是大方广佛华严经入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品。

    这篇经文与叶相颇为相得,虽与文殊菩萨没什么关系,但却是普贤菩萨当年教化善才童子的教材,而且翻译到中土来的,又是老猴地师傅。

    叶相对于经文自然是熟悉的很。而又与作者,当事人,翻译者又有如此亲密的关系,自然知道字语言间隐着何微言大义,所以娓娓道来,再夹上几个俗世成例,这法会,说的倒是生动活泼,并紧张严肃。

    阖寺僧众深感精妙。齐齐洗耳恭听,神色愈加恭谨。

    ……

    ……

    叶相僧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投射在小喇嘛的面上。看着小喇嘛若有所思。若有所动的表情,他微笑着,无尘灵台悠悠然回到了千年之前那座山上,五年之前那座寺中。

    前生往世,无数劫数,他曾与面前这小喇嘛共同渡过,买酒醉倦雪桥下,冻墨呵竹寒寺中,今日又见着面了,纵使以他大菩萨的定力,也无法抑制心中的那丝微渺却温暖的安喜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

    讲法毕,五台山的僧人喇嘛们齐齐拜服于地,对这位面相清俊地年青菩萨礼敬止,赞道:“一切大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这是普贤行愿品的最后四句话,众人赞出,这法会便结束了。

    法会结束之后,却没有人离开,也没有知客僧敢当着这么多高僧地面把木门打开,迎游客进来,所以演教寺中仍然是清静一片。

    不知何时起,忽然有一名僧人开始清声颂起经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紧接着,其余坐在蒲团上的僧人们也随之念出,双手合什,礼敬叶相。

    经文的声音愈来愈响,但落在人们的耳中,却是愈来愈轻,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处,渐渐同声同频,汇成一个嗡嗡庄严的法声,经文的内容开始在演教寺内回荡着。

    气息逐渐庄严起来,经文的声音似乎宛如实质般,不停地冲刷着众僧地灵台,然后经禅心一释,飘飘洒洒罩寺庙,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气息场。

    而场的正中央,坐的便是叶相僧,他的对面,便是那个面上红黑一片,略有些瘦弱的小喇嘛。

    众僧念的不是旁的经文,正是五台持修千年的;文殊师利般若经。

    ……

    ……

    经文中曾有佛祖与文殊菩萨当年地一段对话。

    “佛告文殊师利:汝今可不住佛乘耶?文殊师利言:如我思惟,不见一法,云何当得住于佛乘?佛言:文殊师利!汝不得佛乘乎?文殊师利言:如佛乘者,但有名字,非可得,亦不可见,我云何得?佛言:文殊师利!汝得无碍智乎?文殊师利言:我即无碍,云何以无碍而得无碍?佛言:汝坐道场乎?文殊师利言:一切如来坐道场,我今云何独坐道场?何以故?现见诸法住实际故。”

    此处,五台山。便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叶相僧地老家。

    淡淡佛光升起,将叶相僧笼罩在正中,显出智慧之光。断烦恼之意。渐渐地,叶相僧的童子容颜愈加清美,笼罩在清光中,给人一股难以言明的美感,而在他地身后,逐渐显现出了文殊菩萨的宝像。

    清光菩萨一手持莲,一手持剑。

    莲上安然端放一经,正是文殊师利般若经。

    剑上隐现一道暗光,正是数百年来历世之苦。

    ……

    ……

    众僧拜服于地,股栗敢言。颂经之声戛然而止。

    叶相僧盘坐于清光之中,似无识无觉。嘴唇微启,道:“我今以是法印,令诸天魔,不能得便。”话语落下,演教室正殿里供奉的文殊菩萨像骤然金光大作,于众人眼前倏然消失!

    孺童文殊菩萨的像消失了,而叶相僧的境界无声无息间又惩了一个层次。他微微低首,左手平伸,柔曲食指,说道:“乳西与这孩子留下。”

    众僧此时完全明白了这位僧人是谁,哪敢多言,急忙退出寺外,只是今日心神受了大震骇,有好些僧人吓得有些走不动了,全*着旁人的搀扶才出得大寺。

    在寺院之外。稍许平静下心情的诸青黄大庙的住持们聚在一处,相对无言,良久后。才在面上齐齐露出微笑。

    能亲得文殊菩萨点化,只怕这是要修上千年才能修来的福泽吧。

    有一红衣喇嘛难抑喜色,说道:“此乃盛世之事,必当宣告天下,令广大信徒安慰。”

    诸僧点头称是,旋即在心头盘算,应该如何才能将文殊菩萨的光泽洒遍这整个世间。此时地众僧,早已不再考虑什么花费,什么之类的任何东西。换作任何一位僧人,如果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见菩萨转生,只怕都会欢喜地成为精神病。

    但白云寺的住持却老成持重,虽然也是面相安乐喜悦,却依然提醒道:“我等当礼敬便是,其余外物,需多加理会。”

    众僧一想,也有道理,心想这等天大的事情,哪里是自己这些凡俗僧人能够承受的?诸僧又不知道菩萨等阵又会去何寺盘桓,所以诸位高僧让原本就守在寺外的弟子们,赶紧清除五台山上的所有游客,为菩萨今日回家省家腾出个干干净净、清清净净、无人敢扰、最好无人能见的大道场来!

    安排妥当,众僧面上重又浮现喜乐之意,随素问大僧跪倒在演教寺外,用心地品味消化先前地所得。

    ……

    ……

    “原来是菩萨。”小喇嘛此时脸上全是狂热之意,拜倒在叶相僧的面前,童稚的声音里却感觉不到一般孩童所应有的佻皮,有的只是一颗坚定的向佛之心。

    叶相僧柔柔散去身周佛光,却依然低着头。

    小喇嘛忽然道:“佛祖曾言,菩萨不得在人间现出宝像,以色诱人入法,菩萨今日显出真迹,已违背了佛祖旨意。”

    低头看地的叶相僧微微一笑,心想这位师兄倒真是行门第一之人,即便转世为灵童,却也对这些事情如此在乎,甚至敢对自己这个大菩萨大加驳斥。

    扎西喇嘛垂手侍在一旁,听着自己的徒弟竟敢对祖师爷如此不敬,吓得不浅,赶紧上前分解道:“祖师,这孩子向佛之心坚定,口择言,还请……”

    话没说完,叶相僧缓缓抬起头来,淡淡道:“他不错。”

    叶相僧一抬头,扎西喇嘛由愣在了原地,而一直脸上除了狂热之外并没有太多表情的小喇嘛也怔了。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叶相僧地脸忽然变了!

    先前法会之初的叶相僧,面似孺童,白玉莹莹,而此时知为何,叶相僧的脸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显得平凡至极,而且年纪似乎也瞬间大了许多,但面上有种感觉,让人说不出来地舒服。

    扎西喇嘛不敢直视,倒是小喇嘛忽然赞道:“无垢无尘,无垢文师利菩萨。”然后深深拜倒。

    扎西喇嘛闻言,壮起胆子一看,发现果然如此,菩萨的脸上虽然只是一个平凡的世人形象,但似乎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道皮肤细纹都无比纤净,根本没有一丝杂垢,更没有汗渍什么,就连露在外面的颈部,也像宝石一般干净。

    叶相僧微微一笑。

    扎西喇嘛自知鲁莽,赶紧低下头去。

    ……

    ……

    文殊菩萨有五像:孺童文殊,无垢文殊,聪明文殊,智慧文殊,狮子文殊。

    每一像便有不一样的大神通,叶相僧自九四年在省城文殊院中醒过来后,便一直停留在孺童文殊的境界,而今天在五台山上,受阖山气息所扰,加之诸年来修为精进,自然晋入了无垢文殊的境界。

    不是说无垢文殊就比孺童文殊境界高,但身具五像,便需要五像同显,那才是真正的佛祖座前第一智慧大菩萨!

    “乳西,领着这孩子回藏原,或是去省城归元寺。”叶相手若兰花,淡举在胸前,轻声吩咐道。

    “是。”扎西喇嘛虽然心中有疑惑,而且极想随着菩萨修行,但菩萨发话,他根本没有任何犹疑便应了下来。他想了想又道:“我带这孩子回藏原,菩萨当年授我法,藏边苦,让弟子多加看拂,我这便带孩子回藏原继续修行。”

    叶相僧想了想,如果去归元寺,自然有斗战胜佛帮着保护这小喇嘛,但数月之后,斗战胜佛便要尝试脱困,到时又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让小喇嘛留在省城,只怕反而不好。加上佛法修行,确实也不宜在繁华销骨之地,所以他便微微点头,允了此议。

    小喇嘛没有任何意见,他早就想随师傅回雪原之上了。

    ……

    ……

    许久之后,叶相僧推门而出,演教寺外的众僧人齐齐围了上来,但一看见他的脸,发现不是先前菩萨化身的小和尚,于是极有礼数的让开。

    菩萨在寺内,众僧敢惊扰,所以让这面相陌生的僧人离开,哪里知道,菩萨正和他们擦肩而过。

    ……

    ……

    片刻之后,叶相僧的身影出现在了五台山的东台望海寺中。

    此寺供奉着聪明文殊。

    “大势至菩萨还不来。”叶相僧微笑着,那张青凡无奇的脸上每一根毫毛在阳光下显出晶莹之姿,“那我便把这五个寺走完吧,还真有些怀念自己另外的几张脸。”

    不知道叶相若真把这五个寺走完后,文殊菩萨会到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第七章 青狮哮

    (回海东老师,无垢文殊境界自然不会比孺童文殊境界高,都是菩萨境界,章最后一句,是说若叶相身具五象的话,那便身具无垢孺童智慧诸般大能,整体境界还是那般,但法门境界却是丰富了许多啊,嘿嘿,其实说白了,就是打架的本事多了些。

    ……

    ……

    今天的五台山格外安静,听不到钟声,也嗅到香火气,山腰之上,便再无凡俗之音,若有神者细细望去,便能看见几千几万名僧人很恭敬虔诚的跪在地面上,朝着山上不知哪座山峰在叩首膜拜。

    东台望海饲正背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文殊菩萨的塑像被渐渐往西面去的太阳耀出了一条越来越长的影子,幽幽的影子正中,叶相僧闭目冥想。

    平凡无奇的无垢和尚,全身上下都被笼罩在光影之中,显出极幽宁的感觉。

    片刻之后,无来由的,那座高大庄严的菩萨宝像又消失在了空中!

    ……

    ……

    叶相僧睁开双眼,瞳子里现出一丝明慧光泽。

    片刻后,他又去了北台灵应寺,那处供着无垢文殊的像。

    异象在五台山上连连发生,佛光丛丛,从五座山峰上湛开,此时守在演教寺的僧人们终于知道菩萨早已经离开了此地,上山去了,众僧不知菩萨在做何事。哪敢上去打扰,于是跪地对着山峰叩首已,礼敬相持。

    无垢文殊的宝像也消失在空中,化无数清光。然后进入了叶相僧地体内。

    至此时,他只有两座山没有去,分别是南台和西台,上面的普济寺与法雷寺分别供奉着智慧文殊与狮子文殊。

    在阳光下,叶相僧袈裟飘飘,有若云上一神,自南台飘过,却很奇异地没有落下山头去回复智慧文殊之力,而是直接破开空间,来到了法雷寺中。

    此峰名桂月峰。峰顶山风劲吹,叶相僧身上的袈裟猎猎作响。

    峰旁矗立丰一座大法像——“狮子莲花月垫上。佛子吉祥文殊尊,执持经函红色剑,语之狮子我顶礼。”

    这法像中的文殊菩萨乘于青狮之上,身下莲花座,与一般文殊宝像相似,也是左手持经书,右手持金刚剑。但与别处不同,此处地文殊菩萨面色威然,凛怒不二,金刚双目似雷电般直视峰前层云。

    而菩萨右手握的金刚剑更是刚刚竖起,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厉的厮杀,带着无比的杀气和威势,甚至……连那剑身上都是红的!

    为何红?自然是群魔鲜血所染。

    叶相僧看着那宝像下的青色狮子,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抚上狮头。

    一道素光从叶相僧的掌缘下迸出。就像是水洗一般,沿着狮头迅疾散开。很奇妙的情形发生了,那些素光就像是有某种生命力似的。停地冲涮着石质的青色狮子,渐渐将那狮子上地凡间素青色彩尽数冲涮掉,露出内里的本身材质来。

    那石狮地材质有些奇怪,明明是石头,看上去却似乎有些弹性,颜色似白非白,就像是某种有生命的物体。

    青色的颜料被冲洗掉了,而叶相僧手掌上的素光还在喷涌而出,竟又给那石狮染上了一层青色,只是这青色却与先前的青色不同,湛湛泛光,宝气十足,就像是某处仙境里知深浅的湖水,又像是某个西方王子幽幽的美丽眼瞳。

    ……

    ……

    青色地石狮微微动了!

    叶相僧微微笑了,在石狮上盘座了不知道多少年,经历了多少风吹寸打的狮子文殊像也微微笑了,然后化作一道清光,消散在桂月峰顶,清光一湛即现,就像是烟花一般。

    而寻常凡人形象的叶相僧的眉毛却在此时挑动一下,原本柔顺的眉尾被这一挑之后,便定住了形状,再也没有卷回去,变作了一道直如剑的英眉,眉尾杀意大作!

    “净日升起百花放!”

    远方的日头在叶相僧道出此偈后,骤然弱了光芒,反而是有一道光从叶相僧的身上射了出来,穿透了那层厚厚的袈裟,穿透了五台山峰顶地雾气,穿透了所有的一切一切,将所有的周边地事物都照的晶莹剔透,美丽无比。

    而那青色石狮也随着这光芒的照拂,猛然间亮了起来!

    山脚下的数万僧众看着这俗世上的神奇景象,不由俱呆了,跪伏于地,不能言语。

    ……

    ……

    桂月峰顶。

    叶相僧半蹲于地,轻轻拂摸着身前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一阵光芒过后,又是一阵驱恶除丑的清风拂过,那个石狮便顿时变作了这样一个浑身长满青毛,可爱无比的小青狮子,小青狮子的双眼却是散着那种嫉恶如仇,凶猛无比的狰狞光芒。

    青狮,终于再现人间!

    “唉呀,几百年不见你,怎么和小易朱似的,缩小了这么多?”叶相僧轻轻抚着小青狮的头顶,用手指伸到它头顶的绒毛里替它挠痒。

    小青狮打了个哈啾,喷了叶相僧满手的口水,然后撅着屁股,前肢并不离地,后脚碎碎移着,将小小的身子挨紧了叶相僧的小腿,使劲地蹭了几下,看着憨态可掬。

    “普贤还把白象留在身边五百年,我却封了你五百年。你不要怪我。”

    叶相僧低头说道,略有歉疚之意。

    当年他与普贤领着须弥山罗汉在各界中寻找佛祖下落,最后进入了人界,不料被西天净土方向暗中施了毒手。

    本来以须弥山当年盛景。断不至于被一个大势至菩萨就欺凌到如此田地,但一来事发突然,谁也想到精修佛法的佛子们忽然变成了黑暗中噬血地杀手,二来谁也没有料到一向刻意隐藏自己功业的大势至菩萨竟然有如此强悍的神通境界。

    文殊菩萨成了第一个散去宝像,徒留佛性的牺牲者,与之同时,青狮也在重伤大势至菩萨之后,被打回了小灵体,文殊菩萨散体之前,抢着将青狮封入了石狮之中。逃过了大势至地追杀。

    直到第一文师利菩萨死后,大势至才开始在雪原上对普贤动手。毕竟文殊顶着个第一的名号。不先杀了他,大势至菩萨自会忌惮。

    这一世的文殊已经醒来,而且站在狮子文殊像前,眼中终于多出了一丝厉杀抗击之意,所以他才会施出神通,唤出了青狮。

    只是菩萨算错了一件事情,所以此时他只好苦笑着。看着自己膝旁像小狗一样的青狮——封闭了五百年,青狮就像睡了一个五百年的大觉,当初受的伤根本没好,还只是一个徒有威势,却无比脆弱的小狮子。

    “唉。”叶相第三次叹气:“你这小东西,本以为你能帮我点忙,哪里知道反而却要心忧你的死活。”

    小狮子不依,嗷嗷叫着,朝着叶相的腿上咬了一口。

    叶相苦着脸。发现腿上只是微微一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脆弱强大,这都是相对的概念。若自己膝旁这狮子胡乱放入人间,只怕也是个恐怖地大妖,但如果和菩萨境界比起来,确实有些风中柳絮般柔弱。

    正想着,小青狮忽然离开了叶相僧的身边,冲到了月桂峰地悬崖之畔,抬起那青毛杂然的狮头,沉默着向着天上某个方向望去。

    小狮子的头抬的很缓慢,很沉重,那对夹杂着狂暴之意的双瞳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被一层很恐怖的血红色染遍。

    叶相僧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旁,手搭凉蓬,向着天际望去,只见那处一片白云,在太阳地照射下反着金光。

    小青狮忽然屈身,双肩拱起,两只前爪猛地插入坚硬的青石中,作势欲飞!

    一只手掌伸了过来,将它按在了地上,叶相僧双眼平静,悠悠道:“他既然来了,你又急什么?”

    小青狮已经发现了那个大仇人的气息,一股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开始在它头中冲撞着,偏生文殊菩萨摁着它,让它不能动弹,所以它只好愤火地刨着山石,口中发出很恐怖的低声咆哮。

    小小柔弱地双爪像是魔鬼的爪子,抓的月桂峰上的岩石四处乱飞,像子弹一样,将四处的野树击折倒下,嗤嗤作响。而它口中发出地咆哮,更是令整座五台山上那些在今日异象佛光照耀下无比安乐的走兽禽鸟们,感到了无比恐惧,四处逃避着,在山间腾起了无数道烟尘。

    就连月桂峰外的白云,都被这青狮地愤怒咆哮震成了丝丝云絮,惭愧地缓缓飘向谷中。

    一狮一僧,一火一静,站在悬崖之畔,等待着那个他们已经等待了很久的人到来。

    叶相僧忽然眉头一皱,一伸手抄起了小青狮的右后腿,右肩一抖,手臂暴长,一道青光罩在青狮之上,形成了一个圆融纯正的佛光团。

    然后叶相僧清喝一声,转首顿足,手腕一拧,就像是人类的运动员掷标枪一样,狠狠地将小青狮扔了出去!

    菩萨一掷,果然惊天动地,只见小青狮在光团里露出了一丝迷乱之意,紧接着便化作了一道青光,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南边的远方飞了过去。

    叶相微微一笑,知道小狮子性命无碍,这才放下心来,双手平举过胸,紧紧合什,迎接着远道而来的那个强大气息。

    ……

    ……

    悬崖旁边全是狮爪的痕迹,石上如刀斫斧凿一般,偏在那石下开着一花,花色杂然,并不如何美丽。

    山顶猛然大震,一片泥土拱起复又落下,巨石飞起复又落下,偏是无声无息,看去十分古怪。

    而那朵小花,居然在如此恐怖的天地大动中,毫发无伤,连一瓣花瓣都没有震落。

    ……

    ……

    天地六动,而不伤生灵,此为大势至菩萨境界。

    叶相僧双眼宁静,看着向前那个蓝眸僧人,合什一礼:“菩萨今日为何如此狼狈?”

    大势至菩萨还是上次降临梅岭时的模样,十分普通平凡,只是眸子里却现出了本体的幽蓝之色,以此推断,定是才经历了一次十分恐怖的大战,所以神通并未完全收回。

    而他的身上,则是更加狼狈,只见身袈裟全破,白皙的肌肤全是纵一道、横一道的伤疤,而他的光头上,更是知被那个猛人烧出了几片火红的痕迹。

    叶相僧叹息道:“本以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想到你还是和他动手了。”

    大势至菩萨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嘴唇微动道:“我先杀他,再来杀你。”

    叶相僧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安乐表情,环顾四周五台雄景,看那远方白云如苍狮,平摊右手,手上并无青色宝剑,只是静静道:“请,请杀我。”

    省城归元寺后圆,一片安静。

    老祖宗正坐在茅舍里拿着张省城晚报阅读,但很明显,他心中另有心思,眼角余光,全透过窗棂,望向遥远的北方。他唇角微微一抖,尖声冷笑道:“菩萨对菩萨?一个菩萨想送死,那个菩萨必然就是要死了,傻子啊傻子。”

    正无奈而又悲哀地骂着叶相这个小秃驴,不料却察觉到头顶的天袈裟有所感应,老祖宗抬眼望去,只见天袈裟正缓缓升起,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来袭。

    嗤的一声破空利响,一个素色的光团遁着古怪的轨迹,直接穿破了归元寺的上空,猛地摔进了后圆,重重地落到了青石板上。

    青色光团被砸碎了,变成无数道素光散去,露出里面被保护着的那家伙。

    一只摇头猛哮,却可爱无比的小青狮。

    小青狮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扭首往茅舍望去,淡红的眼眸中忽然现出了一丝恐惧。

    一只素色巨手从茅舍里伸了出来,猛地将小青狮拍入石板之中,然后再将小景狮拧了出来,抓进了茅舍。

    茅舍里,老祖宗的声音幽幽响起:“你那菩萨怕是死定了,以后就跟着我吧。”

    小青狮嗷嗷哀鸣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似乎大不甘心。

    老祖宗又道:“哼哼,前几年收拾你那大哥,这后几年看来就来收拾你了。”

第八章 势至

    “噢,我可没有什么大哥。”小青狮子咬着那个破旧的袈裟角,吼着。

    “那鸟。”老祖宗斜乜着眼,很轻蔑地看着脚下这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三弟。”

    “扯臊,你和那肥象能打得赢它?”

    “鹏子虽然比我们牛逼,但那毕竟是三弟,这扛把子的位置,可是他主动让给我的。”

    “呸!一大把年纪的妖怪,居然混了一口黑社会口气,没点儿出息!那死鸟当年阴你们两个大老粗,把你们端到前台当靶子,自己躲在后面拣包谷,亏这一千多年过去了,你这蠢货,这时候还念它的好,真是蠢菩萨养蠢狗呀。”

    “嗯,就算我蠢,但我……也只能是蠢狮子。”

    “狮子也是狗,狮子狗。”

    ……

    ……

    某猴与某狮的无聊对话结束。

    (请大家不要笔战,更不要骂战,看书的朋友有自己想法是很正常,尊重他人看法也是应该的,当然,骂人不好,说脏话更是要不得,请大家淡然些,开心些,要再恶语相向,我就很喜欢这一章里的描写,写的很高兴,什么事儿,大家开心就好。)

    月桂峰外的空中,大势至菩萨身湛清光,全身上下宁和柔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是像片树叶般轻轻飘落在了悬崖之上。

    那只穿着金丝草做成草鞋地双脚,轻轻踩在了狮爪之印犹留的岩块之上。

    ……

    ……

    悬崖边,全部是大势至菩萨出现后的气息翻起的泥土碎石。而那朵残留着地小花却依然完好的、怯生生地在满地伤痕中盛放。

    ——忽然!小花上七片花瓣畏缩着向内里一缩,就像是把花开的过程逆行了一遍,然后猛然绽放,极盛之后,顿时归于寂灭,花瓣像是泼洒出去的鲜血般,奋勇脱离了花柄的束缚,然后在不足一寸的空间里被震成了数片香粉,蓬蓬微响中,散于空中不见。

    花瓣离枝。而在遥远的五台山脚下,那道大河。却是猛地挣脱了河道的束缚,就像是一道浑黄的水做成的条状果冻,猛地一跳,同时离地二十丈高,横亘于河道之上,然后就在空气中停滞了约零点零零一秒,便又重重摔入河道之中。却异常奇妙地只溅起了几个小浪花,而没有漫出河道,造成恐怖的洪灾。

    从大河再近数十里地,便是五台山。

    五台山也动了,由山脚直至山腰,所有地泥土似乎都在同一瞬间内活了起来,被某种神通赋予了生命,翻滚着,扭曲着。地下数十丈永世不见太阳的泥土翻拱着要来朝拜那太阳一样的神通,地面微干的草地却畏惧着那山峰上的压力,像逃生般地缩着身躯。化成泥龙,往深处扎去。下面的土想上来,上面的土想下去,便这样交融扭曲挤压,像噬人地魔鬼身躯上的烂肉般颤动。

    土动了,土上的建筑事物自然也动了,寺院、石凳、香炉,塑像,一应事物……被这弥漫天地间的强大力量撕成了无数块碎片,黑白黄金,各种颜色的碎片,就像是电影里常见的那种镜头一般,很神奇地在空中飘浮着,似乎连地球庞大的引力,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作用。

    庞大恐怖的力量向着月桂峰顶前行,一路挟尘裹光,咆哮着,嘶吼着,让峰外的空气大动,光线大动,声音大动!

    一动天地动,天地六动,是为大势至。

    ……

    ……

    蚂蚁麻木地看着身周地泥土翻滚,蚯蚓安逸地看着大地变得松软,小鸟有些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异象,走兽们在漫天飞舞的岩石中嬉戏,大树微微扭动身躯慈祥地看着天地间地异动。

    满山千万僧人正跪伏于地,突遭变故,却面露安然之色,于恐怖险境内竟是丝毫未伤。

    大势至菩萨令天地六动,却不伤生灵,除血火刀兵四灾,正是大菩萨境界。

    恐怖的震动过后,五台山间回复青常,只是土地松软了些,草儿疲惫了些,和尚们茫然了些,一应如常。

    然而那震波却在上了月桂峰之后,脱去了神妙的外衣,露出了真实可怕的力量,从高高的山脚下直冲而入,遇岩开岩,数百青方公里内的异动之力,全部集成了一束,轰的一声冲出崖顶,裹着无数万吨的岩石,由四面八方拱涌而出,死死地压在了那个双手坚定合什着的青凡僧人身上。

    压在了叶相僧的身上!

    轰的一声巨响,却没有袅袅余音,音波直冲出去半丈便嘎然而止,旋又收拢而回,岩石猛地再一缩,再往中间挤去!

    这般恐怖的冲撞,即便易天行的金刚之身也要骨折肉糜,叶相僧虽然是菩萨境界,但一身柔弱身躯,又怎能敌得过这天地六动之威?

    ……

    ……

    淡淡金黄之光在月桂峰顶散开,这光与文殊的智慧清光不一样,虽然也是智慧之光,却是无识无情势至菩萨智慧光。光团正中,大势至菩萨已然显出菩萨本体宝像。

    大势至菩萨头戴着宝冠,宝冠非金非银,却是贵气无比,中间镂空,嵌有小花数朵,花中有一宝瓶,正散发着光毫。菩萨身上穿着广袖大衣,下着长裙。胸前饰着璎珞,右肘微悬于腰际,脚下自然生出素莲之台。

    清净庄严,大势威现。

    月桂峰生生矮了一百多米。却是被削去了一截,而是峰顶的岩石被这股威势压地更紧,竟是缩了一百多米的高度,这样恐怖的天地变化之中,叶相僧怕是死了吧?

    大势至菩萨的双目里却是闪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地表情,平悬在腰际的右肘微微一颤,右手上持着那枚莲花蕾渐渐绽放。

    随着这莲花蕾的绽放,在月桂峰上堆积如山的巨大岩石像是受了某种巨大力量的牵引,开始缓缓地移开,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巨石一面向旁移动。一面洒下石粉来,籁籁然就像是一场六月飞雪。

    竟连这些坚硬无比的石头都被撞成了粉末。由此可以想见先前那次撞击的力量。

    岩石渐渐移开。终于露出了里面那片空地来,空地之上的景像很惨。

    确实很惨。

    只见一个小和尚很颓然地倒在地上,身体早已经被巨石的冲撞挤压地变了形,脑袋很凄凉地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模样,耳朵撕扯到了颌下,眼眶却被撞地冲头顶移去,一片狼籍。

    ……

    ……

    然而又很古怪。

    因为没有血。一丝血都没有,那变形地脸上没有,那移了位的眼眶里没有,那被挤成糖人似的身体上也没有,连那身普通的袈裟,看上去都还是那样的干干净净,除了有些洁净的白石粉之外,没有什么血泊内脏。

    而且叶相僧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变化,竟似是缩小了一号。像个孩子般地蜷缩在袈裟里,袈裟破了很大,却看不见太多身体。像床破烂地被子一样覆盖着他一动不动的身躯。

    叶相僧动了一下,然后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伸出像孩子一样白嫩的手掌,扶住自己的下巴,揉了揉,然后把脸上的皮肤拉了几下,又把自己的右边耷拉在颌下的耳朵往上提了提,最后用力一拍,将自己的眼眶从头顶拍回了脸上。

    看上去很恐怖,就像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泥人。

    这时候,他地脸面终于回复了正常,却不是先前狮子文殊境界时的金刚面目,而是一副无害纯美的孩童模样,甚至比在省城书店时,还要更加清稚,更加柔美。

    大势至菩萨那般惊天动地地一击,居然没有杀死他!

    大势至菩萨未动,脚下莲花座缓缓移动向前,脸上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对于叶相僧的死而复生并不怎么吃惊。

    叶相僧此时不再像个孩子,而就是一个孩子,小手小脚在破烂的袈裟里,袈裟一直垂到地上,这样一个清俊的小和尚站在满峰碎石之中,面色宁静,双手合什。

    “五百年间,你有很多次机会修成孺童文殊,但你一直没有,今天想不到却用孺童文殊的本像来面对我。”大势至嘴唇微动,在一片金光里问道:“师兄,看来你准备这五百年来的重复故事。”

    小小的叶相僧低首合什一礼道:“孺童本是清静无害像,菩萨六动了得,我只好以柔顺虚应,只是为了保住这皮囊。”

    不知为何,大势至菩萨笑了,微笑道:“以至柔之孺童宝像,应对这天地六动之力,天下至柔,师兄好应对。”

    叶相僧微笑应道:“千年之前,与老君一席话后,便将这意思用在孺童境界中,却从未用过。”

    难怪有人说,但凡大境界之人,都是大虚伪之人,看这两尊大菩萨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仇家,偏生这时候却在月桂崖上开起战术总结讨论会来了。

    ……

    ……

    嗤的一声利响!

    大势至菩萨双瞳中金光大作,右手上的青色莲朵本已全部绽开,此时更是被菩萨的大威势逼出一片花瓣,像利箭一样脱体而出,刹那间来到了叶相僧的面前。

    便是在风中渡了一渡,那片花瓣顿时化作了一间小屋大小的巨大花瓣,景色中夹着淡粉的花瓣边缘闪着金光,似是无比锋利!

    叶相僧虽然此时在孺童文殊境界之中,一身肌血骨水宛若世间最柔最纯之存在,在天地六动压迫之下,犹能保持完整,但如果遇见这样的佛家法器来袭,锋利的花瓣边缘,杀伤的方法又与天地六动的威能完全不同。

    这是纯物理撕裂,如果叶相僧真的用孺童文殊本体硬抗,一定会被从中劈成两半!

    “啪!”的一声轻响。

    叶相僧双手轻轻一拍,掌声响起来,同一时间,他的肉身也猛然惩大起来,回复成一个正常人的大小,童稚之色尽祛,五官渐显英色,双眉欲飞而振,似剑般刺出,而浑身上下也笼罩在金刚微毫之中,一股磅薄的力量从他的身躯猛地迸发出来。

    便是这一合掌,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将那巨大的噬人的锋利花瓣拍散在掌心!

    一声佛吼从叶相僧的嘴里传了出来,如狮般的怒意力量贯穿入他的双臂,臂上袈裟丝丝寸裂,而他掌心的花瓣也被这宏大无俦的力量,全数拍散,犹自带着大势至菩萨无上法力的花瓣碎片,擦着他的身躯射空,比子弹更加迅速地射入了月桂峰的岩石之中。

    片刻之后,那些看似柔弱的花瓣,便穿透了厚达数百米的岩层,穿山而出,速度犹自不减,嗤嗤尖啸着,射向不知何方的幽蓝天空里。

    ————————————————————

    大势至菩萨微微一笑,笑容里却看不出来是苦涩还是自信,甚至丝乎有一丝欣慰。

    然后他再次举起右手,手中那枚全然绽放的青莲大放光芒,无数片花瓣离体而出,挟着恐怖的力量和锐利的边缘,向着叶相僧杀去。

    不论菩萨笑也罢,哭也罢,心神激荡也罢,宁静也罢。

    大势至菩萨总是要杀文殊菩萨,五百年间不知杀了多少次,便是如此乏味,又是如此令众生心寒。

    ……

    ……

    叶相僧面色平静站在峰顶,双眉却如剑般挑起,一股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的绝诀勇猛气势,顿时笼罩四周。他右手空举,似持着金刚宝剑,左手微垂,如玉的臂膀手掌显得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正是:狮子文殊宝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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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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