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婚礼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转眼间，距离人类世界操纵着爱神星，最终阻挡了黑幕与地球的接触，令其以较为稳定的轨道环绕着地球运转，就已经是数年时间过去。
在这段时间之中，许正华与万千科研工作者一样，仍旧在整日忙碌着，没有一刻松懈。因为所有人俱都清楚，危机只是得到了暂时的缓解，并没有从根本上被解决。
但这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就连许正华都必须要特意抽出一整天的时间。
某个外表普通，既不奢华也不寒酸的酒店，婚礼大厅门口，一副海报向来客们宣扬了今天宴会的主题。
程悦悦女士，与孙雷先生的婚宴。
婚宴并没有邀请太多人，只有一些老朋友、亲戚之类的人前来参加，相当低调。
在大厅门口，许正华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孙伟。
作为新郎父亲，孙伟今天堪称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孙雷是自己的儿子，程悦悦则是当初在那场大灾难之中，自己和许正华亲手救下来的。其后，更是如同亲自抚养长大的一般。如今亲上加亲，实在是没有任何能让他不满意的地方。
尤其是两个年轻人之间伉俪情深，互相爱慕，让这场婚姻更是圆满。
许正华今天的身份是女方长辈。
孙伟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老朋友的手。
“当年，悦悦才那么大点，那时候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然有一天成了我的儿媳妇。”孙伟话语之中满是感慨。
许正华也感叹道：“她父母在天之灵如果能看到今天，也一定会祝福她的。”
“走吧，我们老哥俩今天得好好喝一杯。”
许正华从来是滴酒不沾的。但今天，他要破例了。
仪式一步步的进行着，望着台上陷入幸福之中的一对新人，孙伟看了看许正华头上已经斑白的头发，心中不自觉的多了一丝沉重。
如今，被许正华视作女儿的程悦悦都出嫁了。如今，自己那个调皮捣蛋到恨不得一天打三顿的混小子都成熟稳重了起来，与爱人组建了新的家庭。自己这个老朋友，却还是孤身一人。
当初不是没有人劝过他。孙伟甚至听说过，甚至有当时在任的决策者都亲自出面劝过许正华，但许正华通通拒绝了。
自己也试图劝过这个老朋友，但老朋友的一席话语，让自己劝告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我这辈子算是和科研杠上了，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处理别的事情。结婚固然简单，但我要真结婚了，那不是耽搁人家姑娘一辈子吗？说好听点是结婚，说难听点，就是找一个要伺候我一辈子的免费保姆，并且，从我这里得不到一点回报。”
许正华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去陪她花前月下，陪她逛街吃饭，陪她聊家常，分享生活和工作中的点点滴滴，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她，爱护她。一切正常家庭之中丈夫要承担起的责任，许正华一个都承担不起。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耽误别人了。反正如今的状况，工作和生活全都由政府解决的好好的，自己只要安心工作就好，何必还要去节外生枝。
孙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老朋友确实有一些疯魔的潜质。他记得自己当初还以生孩子的理由去劝过许正华，但许正华却说，程悦悦就是他的女儿，有一个女儿就足够了。
后来，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许正华与自己都慢慢变老，如今更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结婚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提起。
但自己总是感觉这对于许正华来说有些亏欠，不，或者是说人类世界对于许正华有些亏欠。毕竟，一个做出了如此之大贡献的科学家，一个如此伟大的科学家，却连某种意义上的完整人生都体会不到。
但转念一想，孙伟又感觉是自己的境界太低了。或许，对于许正华这样的人来说，不应该用那些世俗的观念去衡量他。说不定对于他来说，能将一辈子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科研之上，投入到探究宇宙最深层次奥秘的工作至上，才是最为圆满的人生。与这个理想和信念相比，普通人所谓的爱恨情仇，亲情与爱情，说不定真的只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完全不重要。
一场传统的婚礼渐渐进入到了尾声。一对新人在司仪的带领之下开始敬酒。到许正华面前之时，程悦悦与孙雷两人眼中都不自觉的泛起了泪光。
“爸爸，谢谢您。”
程悦悦对于许正华的称呼一直都是许叔叔，今天却变成了爸爸。
面对许正华，孙雷似乎有些局促：“许教授，不，许叔叔……”
旁边，孙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孙雷立刻反应了过来：“爸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悦悦的。”
许正华慈祥的望着面前这一对新人，只感觉心中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在涌动着。
“好孩子，好孩子。”
婚礼最终结束，许正华也有了丝丝醉意。他走出酒店门口，没有乘坐警卫队准备好的车子，而是随手在左手腕之上点了一下。立刻，一副投影就投射到了他面前。他操作片刻，一辆无人车迅捷而快速的停在了他面前。
车门自动打开，他坐了上去。车子开走，警卫队成员们立刻跟了上去。
车子在路上平稳的前进着，一路之上速度基本没有变过，也没有堵车，红绿灯之类的事情。因为城市之中的交通超算中心可以实时的感知到每一辆无人车的前进路线，并实时的从整体之上控制着它们。
车子不久便到达了正华实验室大楼智能停车场。下了车，电梯门正好打开，等待着许正华的进入。来到办公室，温控系统也正好调整到了适宜的温度和湿度，空气循环系统则已经完成了对办公室内空气的净化。
智能玻璃也自动调整到了适宜的滤光度，将下午刺眼的阳光变得和煦。一杯散发着浓香的茶水也已经泡好，当许正华坐在桌子之前的时候，茶水恰好降到了最适宜饮用的温度。
一切都是在智能化程序的控制之下完成的。
万物互联的世界已经向人类拉开了帷幕，有越来越多的设备被纳入到了智能化名单，接入了“云”上。
人类世界正在将越来越多原本必须由人类完成的事情移交给智能化程序去完成。于是，生产力越来越多的被解放了出来，可以为解决这一场宇宙灾难贡献越来越多的力量。
而许正华知道，自己的女儿，程悦悦，在这个进程之中做出了十分巨大的贡献。
如果不是她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的话，她和孙雷的婚礼，说不定还要晚上一段时间才能举办。
因为中午喝了一些酒的缘故，此刻很显然是不适合工作的。许正华在桌子上，那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上敲了一下，立刻，一副投影便被它投射出来，出现在了许正华面前。
这是一台最新型号的电脑。它没有键盘，没有鼠标，没有屏幕，没有杂七杂八的线缆，仅仅只是一个小盒子而已。但它可以实现的功能，却比以往的电脑多上不知道多少倍，且操作更加便捷。
随意浏览着一些新闻，忽然间，一封邮件被传递了过来。
是科学部例行的每日通报。
将其打开，许正华便看到了为首的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是首都生物实验室上报的。首都生物实验室之中也颇有几个有名望的大科学家，不过因为方向不同的缘故，许正华以往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只是在最近，听闻首都生物实验室的科学家们开始进行有关生物物理的研究，试图探究最基础的物理理论，譬如相对论，量子力学，还有许正华提出的特异M理论，暗物质运动模型等，在亚原子粒子层面如何塑造人体的研究，许正华才对他们多关注了一点。
今天所发布的这条消息是一条重磅消息，它在许正华所看到的一瞬间便吸引了许正华的注意力，甚至于让许正华那一点微微酒意瞬间消失无踪。
“关于暗物质运动模型与人类思维产生机制的交互研究。”
接下来，一大串具体的研究术语。在这些术语之中，许正华看不懂那些有关生物与生理的，但有关物理学的，他看的很明白。
这让他虽然不太懂具体的研究思路，但也可以理解个大概，并且，能看得懂结论。
“……由此可知，人类的思维之所以存在，与许正华教授提出的暗物质运动模型密切相关。如果暗物质运动模型略微做出一点调整，那么，思维就不可能诞生。这一切看起来充满了精密的，甚至无法理解的巧合，至于这巧合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们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
许正华神色渐渐变冷，视线之中满是凝重。
他知道，自己的理论隐隐预示着一个外部设计者的存在。一切物理理论，包括暗物质运动模型，都有可能是那个外部设计者所预设好的程式。
而如果人类的存在，包括思维的诞生，都来源于这一套预先设计好的程式的话，那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择原理
类似的巧合，许正华知道许多许多。譬如，如果这个宇宙的光速比现在快一点，那么氧元素就无法形成，比现在慢一点点，碳元素就不会形成。光速如果比现在快，四个基本的相互作用力会减小，比现在慢的话，四个基本作用力则会变大。
而这一切是构筑这整个宇宙的基石。正因为它们如此不多不少的恰好是这个数值，我们的宇宙才能出现，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人类才会诞生。
而此刻，由首都生物实验室做出的这个发现，似乎也只是为这种巧合增加了一个而已。毕竟，如果光速恰好是这个数值导致人类可以出现，那么最新发现的暗物质运动模型也恰好如此，导致人类可以出现并存在智慧，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毕竟，这些巧合虽然多，但完全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待它们。也即，正是因为存在着如此之多的巧合，所以最终才会诞生人类。如果没有这么多巧合的话，那就不会诞生宇宙，不会诞生人类，更加不会有人来提出这个疑问。
这种答案，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来过。它有一个名字，叫做弱人择原理。
但现在，在许正华发现自己的研究结果隐隐预示着一个外部设计者存在的前提之下，又发现暗物质运动模型与人之所以存在智慧有关——而在自己的最新理论之中，暗物质是驱动物理定律存在的“能源”，与那个可能的外部设计者直接相关，这就不能让许正华不想的更多一些。
物理学是一门研究自然现象的学科，而此刻这些思考或许已经超出了物理学的范畴，进入到了哲学范畴。
那么，究竟是为了人类才诞生了现在这个如此模样的宇宙，也即，那个外部设计者的目的是创造出人类，或者如同人类这样的智慧生命，才专门特意设计了这一整套的物理定律，物理定律所存在的意义是支撑这个宇宙的存在，支撑人类或者如同人类一样的智慧生命的存在——这是强人择原理。
还是先诞生了如此模样的宇宙，之后才诞生了人类，也即，那个外部设计者所设计的这一整套物理定律与是否存在人类无关，它原本就是想要这样设计的，而在这种设计之下诞生了人类，或者如同人类一般的智慧生命，只是一个意外或者巧合，那个外部设计者本身并不在意这件事情——这是弱人择原理。
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这个问题，在此刻的情况之下，拥有了很大的现实意义。如果想要终结这一场宇宙灾难，搞清楚这个问题，必不可少。
许正华手指动了动，一个电话向着首都生物实验室打了过去。
“我是许正华。我找你们实验室负责人，赵教授。”
忽然接到许正华的电话，那边似乎有些手忙脚乱。几分钟之后，一个头发微秃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屏幕之中。
“许教授，您好，我是首都生物实验室的负责人。”
“我看过了你们的研究报告，有了一些想法。现在，我希望你们实验室可以做另外一项研究，确认一下瑞墨提人的思维产生机制是否与我们人类一样。”
天子面向人类世界全面投降之后，那些瑞墨提人胚胎就全部由人类世界接收。这段时间人们一直在对瑞墨提人进行研究，已经有了许多收获。
“可以。”首都生物实验室负责人赵教授没有任何推脱，一口答应了下来，似乎能为许正华的研究出力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只不过，我们实验室最近的研究任务比较重，如果进行您所说的研究的话，其余所有研究课题就必须要全部停止。这个，我们实验室自己没有自主权，上级那边，还需要您去沟通一下。”
“交给我。”
“好的，许教授，您放心，我们实验室保证完成任务。”
电话挂断，许正华随即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处理协调好了这件事情，许正华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如果瑞墨提人的思维产生机制与人类一样，都是基于暗物质运动模型的某些原理的话，那么，强人择原理似乎就又多了一点佐证——虽然仍旧无法将它证实。但如果瑞墨提人的思维产生机制与人类不同，那么就至少可以证明，宇宙之所以是如今这幅模样，并不是仅仅为了诞生人类这种智慧生命。人类将可以明确的被证明失去了这种特殊性，也就基本否定了强人择原理这种猜想。
许正华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作为依据，来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首都生物实验室并未让许正华等太久。仅仅两个月之后，他就收到了首都生物实验室出具的研究报告。
“……虽然瑞墨提人与人类基因构造差异极大，相似度仅有69%，比人和牛的差异还大上许多，思维方式也不相同，但研究表明，两类物种思维产生的底层机制是相通的，都基于暗物质运动模型之中的某些暗物质特殊运动，详细数据如下：……”
许正华轻轻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如何。
强人择原理并未被这次研究所否定。它仍旧存在正确的可能。
自己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来证明它或者否定它了。
这种行为，用某些宗教主义者的说话，大概可以形容为许正华是在窥伺造物主的权柄。毕竟，许正华确实希望能搞清楚那个外部设计者——或许也可以称之为造物主——当初设计、创造这个宇宙的原因。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通过对自然现象的研究恐怕是不行的。毕竟，就算自己发现再多的巧合，都无法避免另一个思维角度的解读：说不定正是因为宇宙是这种模样，所以才能恰好诞生人类呢。
这意味着许正华必须要另辟蹊径，从其余的方面尝试找到答案。
思考良久之后，他决定采取反证法来尝试证明或者证伪这个猜想。
他打算首先假设强人择原理是正确的，也即，那个外部设计者是为了让人类出现，才特意设计了这一整套的物理定律，将宇宙塑造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宇宙因为人类而生，以此为基础来进行推演。
如果自己推演出来的东西被现实观测所证明是错误的，那自然强人择原理也就是错误的。反之亦然。这就是反证法的基本思路。
那么，通过这个前提，可以推演出什么样的论述？
此刻夜已经深了。许正华再一次来到窗前，抬起头来，望向了夜空。
哪怕光污染严重，得益于技术的进步和对环境的保护，夜空之中仍旧能看到许多星星。感受着星空的浩瀚与宽广，许正华心中生出一股明悟。
如果宇宙是因为人类而生，那么，宇宙如此宽广，如此浩瀚，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再结合起人类固有的特性：人口不断增加，科技不断进步，对于能源，对于空间的需求持续增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那么，便可以推测出一个结论：宇宙如此广袤，是在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留出空间。
这不太可能是宇宙如此广袤浩瀚的全部原因，但至少是原因之一。
这个结论看起来有些荒谬，显得人类太过自大了一些，但配合上做出这个推论的前提：宇宙因为人类而生，似乎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由此，又可以进一步推测出，只要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人类必然可以进入太空。
不是此刻这种在太阳系之内的活动，而是成为真正的星际文明，至少可以在不同的恒星系之间自由通航的那种星际文明。
更进一步的推测，同样显而易见：太阳系之内的空间和资源，必然可以支撑人类文明发展出进行恒星际航行的技术。
综合考虑人类科学的各方面进展，包括未来人类的预期寿命，许正华认为，恒星际航行技术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点，便是大型宇宙飞船的航速。它的航速必须要至少能达到光速的20%，也即每秒钟六万公里，恒星际航行才有意义。否则，一个人的一生只能支撑到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来回一趟，那这项技术很显然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导致它失去意义。
许正华不认为冬眠技术可以改变这种情况。要知道，许正华所思考的，是普遍的，大规模的恒星际航行技术。冬眠技术很显然只适用于小规模的，先驱探索者的恒星际航行。
因为冬眠之时，外部时间仍旧在流逝，进行一次冬眠的恒星际航行，结果回归之后整个世界都已经变化了，这很显然会对冬眠之人造成巨大的冲击，导致这项技术无法普遍的，大规模的推广。
如此，整合整个逻辑，许正华得到了一个较为明显的，容易证明对错的判断。
也即，如果这个宇宙是因为人类而生，那么，太阳系的空间和资源，一定可以支撑人类世界在因为内部原因灭亡之前，研发出大规模制造20%光速大型恒星际飞船的能力。
而这个推论，似乎已经可以在现有条件下进行一定程度的研究来判断对错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奥尔特云
人类社会学是一门独立的、科学的学科，它可以用标准的，可以量化的数据和指标来描述，也可以通过科学工具来进行研究。
它的内在逻辑，同样不因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的影响而转移。
譬如，人类天生就具备繁衍的欲望，天生就具备追求更好生活，更丰富物质的欲望，天生具备希望活着的欲望。
如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果生产力不能持续发展，无法满足因为人口日益增长而日益庞大的物质需求的话，那么必然就会爆发战争。
就像历史之中已经重复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一般——王朝末年，人口众多，耕地所产出的粮食无法满足所有人的生存需求，注定有一部分人要饿死，于是人民奋起反抗，发起战争，最终十室九空，人口大大减少，新王朝建立，耕地所产出的粮食开始富余，于是盛世到来。
这是一条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而与这条规律相比，什么贪官污吏，什么治世能臣等等，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加速或者减缓这个进程而已，无法改变根本。
放到现代，这条规律同样适用。
地球的人口承载能力有上限，太阳系的人口承载能力同样有上限。只不过高科技时代的人类世界拥有了一个和王朝时代的人类世界最大的一点不同，也即，高科技时代的人类世界有能力毁灭自己所生存的环境。
这就意味着，王朝时代的一次全面战争，所能造成的影响不过十室九空而已，一旦安定平稳下来，人类种群还可以再度恢复。而高科技时代的一次全面战争，不发生则已，一旦发生，必然意味着人类的灭亡。
而全面战争是否爆发，取决于当前人类世界生产力能否满足大多数人的物质欲望。并且，只取决于这一点。其余的一切因素，都不重要。
人类世界的生产力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科技程度，二是物质基础。将科技程度定为“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技术”之前，物质基础则是太阳系内的这些星球，再有了人均能耗数据，那么，全面战争的人口数量临界点便可以计算出来。
许正华联合了许许多多不同专业不同学科的专家，计算出了这个人口数量临界点。答案是，一万亿左右。
也就是，以“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技术”前夕的科技水平，以太阳系为基础，可以供养的人口极限大概是一万亿人。超过了这个数字，全面战争就会爆发，人类会灭亡。不超过这个数字，人类就会仍旧存在。
那么，强人择原理就可以转换为，如果这个宇宙是因为人类而生的，那么，在太阳系人口到达一万亿之前，人类一定会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的能力。
注意，是大规模的恒星际远航能力，而不是小规模的，依靠冬眠技术之类的恒星际远航能立。
接下来所需要进行的便是工程验证了。很显然此刻的人类世界还不具备恒星际远航的技术和能力，但这不妨碍工程师和科学家们探究拥有那种能力需要哪些技术进步，需要哪些前置条件，并且，人类世界是否有能力在预定的时间之内完成这些技术进步和前置条件。
这是一项很庞大的前瞻性研究，人们需要全面梳理现有的技术储备和正在攻关、存在于设想之中，已经完成了理论储备，或者连理论储备都未完成，但已经有了构想的种种技术，并依靠一个精密的模型，对它们赋予不同的权重进行整体性的评估。
这个模型所需要的参数有许多许多，譬如人口出生率，死亡率，技术的发展对出生率及死亡率的影响，文化发展的影响，人均能耗的变化，人均物资需求的变化，社会风气的变化等等等等。但幸运的是，这些数据都有其内在的规律，可以采用科学的方法和数学工具对其作出预测。
它需要的计算量极其庞大，幸好，爱神星的控制此刻已经不再需要应龙号超算的全部算力，这个模型的计算也可以采取一部分分布式计算。
它的预测结果很显然不可能百分之百正确，毕竟未来的事情没有人能全部预测明白，但总归，它的预测结果可以看做是一个较为重要的佐证，一个证明或者证伪强人择原理的佐证。
最终的结果，在上百万名科研学者及工程师等人奋斗了差不多一年之后出现。结果十分出乎人们的预料。模型计算几乎明确无误的指出，在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技术之前，人类必将灭亡。
人们原本以为结果会是模棱两可的，就算偏向一方，也至少会给另一方留出余地，留下想象的空间。谁都没有想到，结果竟然会如此明确。
而之所以如此明确的原因，便在于大规模恒星际远航的实现难度。
它的难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从维生系统到能量来源，从发动机到载货量，统统被打上了不可逾越的标签。
大规模恒星际远航很显然要以正反物质湮灭为能量来源——这是远超核聚变的能量来源方式，可是计算表明，就算正反物质湮灭的庞大能量，都无法胜任如此遥远的恒星际航行。而比正反物质湮灭更高效的能量来源方式，人类甚至连理论描述都没有。
发动机方面很显然要选用离子推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的降低工质损耗，避免恒星际飞船99%以上的质量都得装上工质。但就算采用离子发动机，所需要的工质数量也超出想象，不具备工程可行性。
综合来看，攻克各种技术难题，需要的时间将十分长久。而模型显示，人口的增长不会停下脚步。在技术突破到来前，人口首先到达临界点从而爆发全面战争，最终毁灭人类是一个极大概率的事件。
看着这个结果，许正华怔怔出神。
“好吧，看来这个宇宙果然并不是为人类而生的。我们人类的诞生，对于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极大概率是一个意外。”
人类并不具备特殊性。对于那个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来说，也没有什么重要性一说。如此一来，人类的自救之路就需要以此为依据，做出许多调整了。
合上手中的研究报告，许正华摇了摇头，将注意力从这项耗时长久，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的研究之上移开。
但就在此刻，一个念头忽然间从许正华的脑海之中冒了出来。
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可以令人类不必攻克那诸多技术难题，就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能力的想法。
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仍旧只是较为近程的大规模恒星际远航能力，只能支撑人类文明在距离太阳系较近的几个恒星系之间来回，譬如南门二星系，巴纳德星系等，但这也足够意义重大，也足以支撑人类文明将人口上限拓展数倍。
这个设想便是，如果在太阳系奥尔特云中，存在足够数量的大星球作为中间物资补给点，从内太阳系远航出发的大型恒星际飞船在路过那里的时候可以获得一次物资补给的话，那么，之前所提出的所有技术难题几乎都可以得到解决。
奥尔特云是一条存在于太阳系边缘，与太阳距离高达0.6-2.3光年的物质带。在现有理论之中，它是太阳系内长周期彗星的来源地。
奥尔特云物质是受到太阳引力控制的距离太阳最遥远的物质。在奥尔特云之外就没有物质会围绕太阳运转了。
在太阳系形成早期，因为木星和土星等众多大行星的引力交战，这些制造大星体的“边角料”被驱逐出了内太阳系，逐渐远离太阳，最终形成了奥尔特云。现有理论估计，奥尔特云物质的总质量大约为地球质量的五倍。
这个数字看起来很大，但要知道，奥尔特云总长度高达数光年，大约为地球质量五倍的质量散布在如此广袤的空间之中，其平均物质密度堪比真空。
现有理论之中，奥尔特云之中几乎不可能存在达到了流体静力平衡的星体。而想要充当大型恒星际飞船的中途“加油站”，很显然如此之小的星体绝无资格。最小最小，至少也要有个500公里的直径才算可以。并且，其数量还要很多很多，太阳系周边的所有方向都要有。
可是如此一来，奥尔特云的总质量就至少要高达地球质量的1500倍以上，约相当于木星质量的五倍了——这与现有的恒星系演化理论不符。
但许正华最终还是决定投入力量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毕竟，证明或者证伪人择原理，对于人类世界来说太过重要。
而经过了对瑞墨提文明科技的消化和吸收，全力以赴的话，此刻的人类已经具备了观测奥尔特云，并在其中搜寻较大星体的能力。
于是，新的一项深空搜寻任务全面开始。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了人们的预料。
在任务开始之后的第一个月，天文学家们便搜寻到了第一颗质量在标准线之上的奥尔特云矮行星，之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短短一年时间，天文学家们便发现了总计100余颗较大质量的奥尔特云星体。而此刻，对于奥尔特云的搜索才仅仅完成了一小部分而已，且搜索精度并不能算太高。
依据概率计算，奥尔特云的预估总质量，此刻已经高达地球质量的1600余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安排
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发现。这意味着，从现代科学诞生以来，人们对于太阳系，或者说恒星系的演化理论几乎被全部推翻。
从来没有过一个理论容许在奥尔特云这样的太阳系边缘存在如此之多的质量。
要知道，如此之多的质量，已经超过了整个内太阳系除太阳之外的质量总和，相当于太阳质量的二百分之一左右。这必然意味着以往人类有关恒星系演化的理论存在重大疏漏。
但这还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是，对于奥尔特云存在如此之多质量的预言，竟然不是依靠某一个理论体系才提出的，而是，而是它竟然是以许正华对于强人择原理的推演才提出来的。
这是通过逻辑推测得出的预言，而不是理论计算。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人们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所有人心中俱都清楚。
那便是，强人择原理——也即这个宇宙是为人类或者类似人类这种智慧生命而生的理论——即便没有完全得到验证，也至少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佐证。这个原理不再只是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谈资，而是真正具备了进入人们视野的资格。
无论下一步究竟要如何决策，都不得不将它纳入到考虑范围了。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忽略它的存在。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到此为止。在奥尔特云质量远超人们预期，足以胜任充当恒星际远航的中途“加油站”的事情被证实之后，许正华随之又基于强人择原理，提出了下一个预言。
长久以来，在人类可以较大规模的合成反物质，并利用它充当能量来源之后，便始终受到一个问题的困扰。这个问题便是反物质的衰变特性。
反物质被合成之后，很显然是需要暂时储存的。而它又不能与正物质接触，所以，存放它的容器，内部必然是高度真空的，且只能通过磁场将其约束在容器中间，以避免它与正物质相互湮灭。
在这一方面，人类的科技已经可以较好的完成。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真空其实并不是完全的空无一物。量子涨落导致随时都可能有虚粒子对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而一旦虚粒子对之中无论质量为正为负的粒子与反物质接触到了，就必然会相互湮灭。正质量粒子的湮灭在释放能量的同时，导致反物质质量的降低，负质量的粒子则直接导致质量降低。从整体来看，就像是反物质在不断的“衰变”，自发性的转变成正物质一样。
如果不加以应对，一块质量为一千克的反物质，在高度真空的环境之下，大约两年左右，就会完全衰变掉。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们找到了两种办法。一是尽可能缩小单个存储器之中反物质的质量与体积，减缓它衰变的速度，二则是依靠一种被称之为“超磁场”的技术，阻挡虚粒子对与反物质的接触。
所有人心中俱都十分清楚，反物质是支撑星际时代的动力来源——因为只有反物质才能胜任星际时代巨量的能量消耗，称它为星际时代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丝毫不为过。在这个大背景之下，解决反物质衰变问题的技术，拥有战略上的重要意义。
可以说，如果这个问题没有办法解决，那么星际时代可能就不会到来。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两种方法之中，第一种，也即尽可能缩小单个存储器之中反物质质量与体积的方案，其受到的限制太大，不具备经济性。
原因很简单。每一个存储反物质的容器都必须具备那一整套系统，体积不可能太小。单个存储器存储的反物质质量越低，需要的存储器数量就越多，这很显然会占据未来时代，恒星际飞船内大量的空间，且显著增加其质量，甚至于抵消掉反物质能源的优势。
那么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就只剩下了第二个，也即“超磁场”技术。
而超磁场技术的工程应用，需要大量的某种被称之为“超铁”的复杂金属化合物。并且，在理论覆盖范围内，人们无法找到这种材料的替代物。
于是，开启恒星际航行时代的真正瓶颈，变成了“超铁”这种复杂金属化合物的获取能力。
而人类尚且不具备大规模合成这种复杂化合物的能力。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都无法掌握这项技术。
幸运的是，星际环境可以天然形成这种化合物。不幸的是，其数量极为稀少，基本只存在于远离太阳的遥远小行星、彗星，甚至于星际尘埃云之中，开采极为复杂，代价极为昂贵。
基于这个现状，许正华提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预言。
“大规模恒星际远航，所需要的不仅仅只是技术和能力，还需要足够的利益驱动。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具备20%光速大规模远航的能力，来回一趟南门二星系，不考虑相对论效应的话，需要40余年的时间。这个代价虽然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但仍旧是如此的巨大，那么，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的话，我们去南门二星系做什么呢？我们为什么要去南门二星系？
去旅游吗？
就算太阳系人口数量到达上限，处于战争边缘，那么，人们是认为通过战争来减少人口简单，还是发动数量高达数百亿上千亿的人们，远航几十年时间移民到南门二星系去简单？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所以，我认为，如果强人择原理正确的话，大规模恒星际远航除了必要的技术和能力之外，还必须要有足够的利益驱动。而结合我们的预测，最大的利益最可能是什么？
有什么是我们所必须，完全不可或缺，极端重要，但太阳系之中却十分稀少，只有在南门二星系之中才能获取到的资源？
答案很简单。我认为是超铁。超铁这种资源，完全满足以上种种要求。
所以，虽然现有的理论并不支持超铁会在红矮星或者黄矮星双星周边存在，但我仍旧认为，超铁这种重要且珍惜的资源，在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大量存在。检测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是否大量存在超铁，有助于我们验证强人择原理的正确性。”
这是许正华依靠逻辑推理，而不是理论预测提前预言了奥尔特云之中存在大量大质量星体之后，以强人择原理为基础，提出的第二个依靠逻辑推理做出的预言。
相比起第一个预言，这一个预言所面临的反对声音低了许多。人们的下意识反应不再是“这不可能”，而是变成了“那便检测一下看是不是这样”。
虽然当今时代的人们还未真正进入恒星际远航时代，但仍旧具备许多手段去检测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是否如许正华所预言的那样，存在大量的“超铁”矿藏。
超铁如果散布在星云之中的话，会对恒星射线和穿过它们的宇宙射线造成微弱的影响，而具体的数据则可以通过理论计算出来。那么，只要观测数据是否符合，便可以确定星云之中是否存在超铁，存在多少超铁。
它如果位于某些行星、彗星之上的话，那么，当这种行星、彗星运行到南门二三星系统的三颗恒星与地球之间时，将会造成恒星光度的短暂降低，这种现象被称之为凌日。而在凌日之时，人类的超高精度望远镜便可以观测它们的大气系统对于恒星光线的影响，从而间接的确定它们上面存不存在这种矿藏，并粗略的计算出矿藏储量。
矮行星也是存在大气的，只不过比较稀薄而已。譬如冥王星，譬如比一些矮行星小一些的月亮。
除了两种办法之外，人们还有其余至少三种办法来进行观测。而在许正华做出预言之后，人类世界的观测力量便对准了那个距离太阳系有四光年还要多距离的，由三颗恒星组成的世界。
在大约半年之后，各项观测数据收拢汇总，人们终于可以较为准确，较有把握的公布最终的观测数据了。
许正华的预言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数据显示，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储存的超铁矿藏，其数量远超我们之前预估。并且，相信是由于南门二三星系统特殊环境的缘故，这些超铁矿藏出现了聚集性、表层性的特征，十分便于开采。以一艘恒星际大型货船来回一趟耗时45年时间来计算，其装载满超铁矿藏回到太阳系，将至少会收获十万倍其成本的利润，年化利润率高达30%，甚至已经超过了一些高利贷的利润。如此之高的利润驱动，相信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就不可能对此不感兴趣。”
一块钱，投资到这艘恒星际货船之中，45年后就能变成十万块。虽然这其中不可能没有风险，但资本从不怕风险，只怕利润不够大。
而，如果星际远航采矿成为一项高利润产业的话，不知道多少人会主动要求前往南门二星系定居，两大星系之间的贸易将可以预见的繁荣起来。
届时，离开太阳系，前往南门二星系的货船，去程可以运载乘客，运载南门二星系所缺少的各项物资，回程则运载超铁矿藏等特产，利润率会更高。
南门二星系则会以超铁产业为依托，真正发展为人类在宇宙中的第二个家园。由此，人类将真真正正的踏入星际时代。
面对着最终汇总的观测结果，许正华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感觉。
“我们人类文明的未来，还真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到此，伴随着许正华提出的第二个预言也得到了观测数据的证实，强人择原理的可信度再一次提升。
哪怕心中再排斥这个理论，哪怕再不以为然，但在实打实的数据之下，都不得不接受它。否则，人们要如何解释奥尔特云里那么多大质量天体的存在？要如何解释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如此之多的超铁矿藏？
在修改现有理论体系之后，这些事情固然有可能得到理论体系之内的，用数学和物理模型来描述的合理解释，可最关键的是，这两件事情都是许正华提前预言的。
都是巧合吗？
可是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也是吗？
在接受了强人择原理，接受了这个宇宙是为了人类而生的前提之后，又一个新的问题随之浮现。
这个问题便是，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了这个宇宙，维系着这个宇宙的存在，并最终促成了人类文明的出现，其目的何在？
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耗费了长达138亿年的漫长光阴最终诞生出了人类之后，现在却又要毁灭这个宇宙？
——当然，138亿年对于人类世界来说是无法想象的漫长光阴，但对于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可能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完全有可能在它看来这只是弹指一瞬，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多或者少，设计并建造这个宇宙，并诞生出人类，对于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不可能没有代价。
许正华相信，哪怕对于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人类的逻辑体系也如同数学定理一样，具备相当的意义，就像无论在哪里，一加一都必定等于二一样。
一件事情，一个行为，都有其意义所在。当然，如果硬要假设那个外部设计者并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智能，处于混沌状态的它没有任何理由的创造了宇宙，又没有任何理由的要毁灭掉宇宙，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所有讨论、思考的基础便会崩塌，令这一切变得全都没有意义。
这种情况固然是有可能存在的，但许正华不会去思考这种可能。
而在“排除”掉这个可能之后，那个外部设计者创造宇宙，创造人类，此刻又要毁灭宇宙，毁灭人类的原因便至关重要了。这直接关系到人类世界的命运。
毕竟，只有搞清楚了原因，才有可能针对性的去寻找应对方案。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许正华发现，自己面前又出现了一条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并且，与以往不同，这条“鸿沟”不太可能依靠自己的科研能力去跨越。
这不属于科研的范畴。它不像是某一道物理或者数学难题，可以依靠现有的工具，依靠科学的方法去分析，去研究。相比起来，它更像是一道哲学上的问题。
已经有一些公认的，或者自称的思想家、哲学家等开始了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并在这一段时间之中，提出了许许多多似是而非的解释，一些诸如“本我”、“实在主义”、“性灵学说”、“存在论”、“超他论”等等半懂不懂的名词，让许正华脑袋几乎都大了一圈。
在许正华看来，这些解释都太过玄奥，太过似是而非，根本无法兼容已有的那些发现，且不说实际的验证，便连逻辑上都说不过去。
甚至有的学说已经近似于宗教，就差说出宇宙的灭亡是因为人类的贪欲，想要拯救宇宙，拯救自身就要克制贪欲之类的奇谈怪论了。
许正华始终认为，哪怕无法从实验的角度验证某一个结论或者推论，这个结论或者推论至少也是要在严谨的、科学的逻辑之下得出的，如此才算是具备了参考的价值，否则，最好看都不要去看，纯属浪费时间。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在已有的工作之余，许正华也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大量的思考，但始终没有收获。
某一天，程悦悦与孙雷小夫妻俩，带着他们刚刚两岁的孩子，趁着今天都有空闲，再一次来到了许正华家里。
与孙伟随意的聊着一些年轻时候的事情，看着客厅之中正在与一堆玩具奋战的小外孙，许正华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一转眼，自己都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头发早已斑驳，脸上也有了皱纹，背部也微微有了些佝偻。而那个当初自己在末日之中救出来的小女孩，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爷爷，姥爷，车车坏了。”
名为孙橙的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喊着两人，挥舞着一辆小汽车向两人跑了过来。许正华与孙伟两人脸上的皱纹同时绽开，同时向孙橙伸出了手。
孙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扑向了许正华的怀抱。
孙伟笑骂道：“这小子。”
许正华举起孙橙，用胡子去蹭他的脸，孙橙便咯咯笑了起来，忙不迭的躲避着。
“乖橙橙，乖橙橙。”
看着外孙稚嫩的脸庞，看着自己已经有些干枯的手掌，许正华心中微微有一点恍惚。
他在想，不知道自己怀中这个可爱的小男孩还有没有未来，自己在寿命终结之前，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末日被终结的那一天。
丰盛的饭菜被端上了桌，几人随意闲聊着，开始吃饭。
虚拟投屏电视之中播放着新闻，好像是有某些极端宗教分子又出来闹事，宣称要让人类虔诚向神灵悔过，祈求神灵的怜悯，以拯救宇宙和人类自身。孙伟冷哼了一声：“一帮疯子。”
之后就关了电视。
孙雷附和了一句：“这世道，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
许正华不想谈这个话题，便向程悦悦道：“悦悦，最近工作怎么样？”
程悦悦虽然还在从事计算机方面的研究工作，但最近换了方向，从万物互联底层协议换成了人工智能。
“还行吧，没什么大进展。”
“哦？讲一讲。”
程悦悦脸色微苦：“主要还是脑科学的进展不够啊。前一段时间，首都生物实验室那边不是有了大进展，说是证明了人类思维与暗物质活动模型的相关性么，我以为人工智能研究可以借鉴，说不定能有什么大突破，才换了研究方向。但换了之后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这里边要解决的难题可太多了，唉。”
“脑科学关人工智能什么事？”
许正华有些疑惑。
“爸，你是研究物理的，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么跟您说吧，直到现在，咱们人类的意识到底是什么，究竟是怎么产生的，还没有搞清楚。”
程悦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有没有意识，算是强人工智能和弱人工智能的最主要区别，咱们想要搞出来真正的人工智能，至少得先搞清楚真正的意识是怎么产生的吧？”
许正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人工智能的研究反而受限于脑科学的研究进展了。”
“可不是么。来橙橙，张大嘴，啊~”
许正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程悦悦等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程悦悦心中甚至暗暗想着，或许，正是随时随地都能因为外界的一些不相干信息而产生灵感，然后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思考状态这种素质，才是爸爸能成为大科学家的原因吧。
至于究竟是哪些不相干的信息，让许正华究竟产生了哪些灵感，那就不得而知了。她能做的，只是协助家政与餐厨机器人收拾好了卫生，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许正华想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离开家，到达办公室了，还在思考。
许久之后，他拿出了一张纸，开始在上面勾画。
“已知条件。
1，强人择原理。宇宙为人类而生，外部设计者为了人类才创造宇宙。
2，暗物质是支撑宇宙存在的根源力量。
3，人类具备如下本能：繁衍、生存、追求更多物质，更大空间等。
4，人类具备思考的能力。
5，……”
这张纸在不久之后便被密密麻麻的字符占满。望着这张纸，许正华再度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已经有一个想法隐隐约约的浮现在了他心中，并且，这个设想可以完美的符合所有已知条件，在许正华看来，这个设想比目前已经提出的任何一个设想都更具备正确的可能性。可是，这个设想同样存在着一个严重的问题。
意义。
如果那个外部设计者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设计并创造了宇宙、创造了人类的话，许正华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儿。
而，这样做如果没有意义的话，那个外部设计者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那个外部设计者真的是没有任何原因的创造，又没有任何原因的毁灭？
这固然是存在可能性的，但身为一名科学家，许正华下意识的拒绝这种想法。
那么，找不到意义所在，便是自己当前这个设想的最大缺陷。而基于这个设想的颠覆性，以及可能对现实世界所造成的影响，许正华决定，暂时不把它公布出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学生
首都市，某处居民小区。
此刻夜已经深了，空旷的道路之上唯有路灯孤寂的释放着一缕光明，偶有微凉的夜风吹过。
某一栋楼房，某个已经熄灯的房间之中，一名年纪最多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忽然间从被窝之中爬起来，趴在房门侧耳倾听。在确认父母都已经睡下之后，他悄然打开了电脑。
游戏之中的拼杀与搏斗，吸引了少年人的全部心神。但遗憾的是，这一场令他热血沸腾，全情投入的战斗，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雷兽，我要雷兽！”
雷兽，是这款游戏之中的一种具备较高价值的召唤兽。换算成人类币的话，大约需要一千块左右。而这已经超过了少年人的购买能力。并且，父母绝对不会给他买游戏之中的东西。
如果有一头雷兽作为召唤兽的话，少年人可以确定，自己必将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必将收获到队友们羡慕赞叹的话语。
他想的抓耳挠腮，某一刻甚至冲动到要去偷父母的钱包。但想起父亲手中的棍子，终于还是没有这个胆子。
他翻开了这款游戏的虚拟交易平台。
最便宜的一头雷兽，售价九百五十块。寄售人ID，是天子。
他点开了聊天框。
“雷兽便宜点卖么？”
回复来的很快。
“你出多少？”
“分期付款吧，我先给你三十块，你给我雷兽。剩下的钱半年还清你。我还是小学生，你不要不识抬举。”
他看到，那个ID名为天子的人回复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可以吗？”
他等了片刻，回复到来。
“你还是小学生吗？很好，雷兽，我可以送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没有骗我吧？”
“我从来不骗任何人。并且，我的要求很简单。”
“说说看。”
“明天下午放学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距离你所在小区门口东侧一百米的地方，有一个编号为025-3659的路灯杆。路灯杆上有一个摄像头，在摄像头面对的地面上，有很多蚂蚁。你需要做的很简单，你要拿一些糖水，用你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树枝也好，笔杆也好，手指头也好，蘸着糖水，在蚂蚁旁边写字。写什么字都可以，但笔画最好少一些。一直到蚂蚁将你的字迹占满，你就可以离开了。”
这个人的话语充满了让少年人疑惑的地方。尤其是，这话语之中隐隐约约透露出，那人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就算他再年少，心中也有些感觉不对劲，感觉有些恐惧。
“你知道我在哪儿？”
“我知道一切。”
“你是黑客吧？好厉害啊，我可以拜师吗？”
对面沉默了良久，才回复道：“先完成我的任务再说吧。雷兽，我可以先给你。但如果你明天没有按照我说的做的话，你会很麻烦。”
怀着兴奋忐忑的心情拿到了雷兽，对面，那个ID名为天子的人，在留下一句：“我一直在看着你。”之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复他。
“管他呢，占糖水写字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雷兽归我了。混蛋，纳命来！”
天渐渐的亮了。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之下缓缓升起，缓缓爬上了天空正中，又缓缓向西方落下去。
道路之上车水马龙。不过车辆虽然多，但在交通超算中心的控制之下，一切都秩序井然。不要说车祸，连堵车都没有。
许正华的车队便在车流之中匀速前进着。
许正华这种等级的科学家，其车队控制权限并不在交通超算中心，而是在更高一级的特殊超算中心里。特殊超算中心可以访问交通超算中心的数据，交通超算中心却不可以访问特殊超算中心的数据。并且，特殊超算中心所制定的行程表，拥有比普通车辆更高的权限，会被交通超算中心优先安排通行。
所以，许正华的车队从来不会遇到红灯。有时候，甚至其余的车辆还会被有意引导到其余道路上去，只为了让许正华的车队行程更为顺畅。
但今天，终归还是出现了意外。
前方出现了车祸，道路堵塞了。而附近并没有其余的路口，也不具备掉头的条件。
许正华车辆之上，孙雷看了看手表，低声道：“有几辆车子的自动控制系统故障了。道路交通预计恢复时间是30分钟。我叫直升机来。”
许正华摆了摆手：“不用。正好趁这时间透透气。”
在许正华车队被迫停下的瞬间，前后左右几辆同样被特殊超算中心控制的车子，车门就已经打开。穿着常服的警卫们如同其余下车来观察情况的普通人一般也下了车。不过他们的站位却隐隐将许正华的车子保护了起来，没有留下任何死角。
虽然诸多证据都表明这只是一次意外，但他们仍旧不得不防备这是一次暗杀的可能性。
许正华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种人潮车流汹涌，满是人间烟火气息的气氛，他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了。
他慢慢踱着步子，来到了路边盲道之上，站在了行道树树荫之下。警卫们也各自不动声色的跟了过来，仍旧保护着他。
此刻距离许正华三米之内唯一存在着的陌生人，是一名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着的小男孩。他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不具备危险性。
许正华侧头，视线扫过了一根路灯杆。路灯杆编号，是025-3659。上面有一个摄像头，恰好对着自己和小男孩所在的位置。
许正华看向了小男孩。
小男孩用树枝蘸着似乎是糖水的东西，在那里写了一个“王”字。而那里的地面上有许多蚂蚁。于是，众多蚂蚁忙忙碌碌，渐渐将“王”字覆盖。于是，蚂蚁便有意无意的组成了这个“王”字。
许正华看的有趣，便也蹲了过去。
小男孩似乎开始有些拘谨。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许正华，忽然间扔下手中树枝，跑着走了。
许正华一怔，随即苦笑了起来，心中暗暗感叹着：“我长的有那么可怕么？”
孙雷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许教授，小孩子怕生。再说，您身上的气势，那个，呃……”
工作场合，孙雷不会称呼许正华为“爸爸”，从来都是称呼他为许教授。
许正华站了起来，摇了摇头。
便在这摇头之间，他的视线再度扫过了那个由蚂蚁组成的“王”字。就在这一瞬间之中，他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整个人忽然间怔在了那里。
长久以来始终存在于心中，始终想不明白，看不清楚的那一团迷雾，在这一瞬间之中，被这一道闪电劈开了一道口子。
察觉到许正华的异样，孙雷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许正华制止。
在已经被车辆占满的道路旁边，在路边道石之上，在树荫之下，许正华怔了许久。他脸上笑容已经消失，取之而来的是深邃与凝重。
一直到道路交通已经恢复，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那个摄像头一直在对准着他，就像是之前一样。
“走吧。”
许正华头也不回的进入到了车子之中。于是孙雷和警卫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车辆之上。
孙雷心中满是疑惑，但并没有问出口。
接下来的行程十分顺利，一直到车队来到正华实验室大院入口，都再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只是有一点让孙雷感觉有些奇怪。
在路程之上，他至少有五次在路边看到有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小女孩蹲在地上，拿糖水写字逗弄着蚂蚁。而以概率论来说，自己没有看到的恐怕会有更多。
“这是……最近小学生圈子里新流行的游戏？”
这种情况不是不存在可能性。毕竟小学生有小学生的逻辑和规则，他们有时候会做出许多在成年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成年人很多时候根本无法理解。
但这种事情，对于小学生来说却很正常。
孙雷只想了一瞬间，便将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研究这种现象是儿童心理学家们的事情，自己懒得去想。
许正华神色平静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将前一段时间自己所勾画的那张纸重新拿了出来，再一次审视着自己在上面书写的那些已知条件。
他已经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虽然还未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思考逻辑，但已经补上了之前自己构思的最大的一个缺陷。
接下来，便是如何验证的事情了。
一个构思，一个猜想，如果得不到实际的验证，那么就只能是构思和猜想。它再完美，都无法得到实际的应用。
这毕竟不是物理和数学理论，而只是逻辑上的推测和思考。
一个物理理论，哪怕暂时还未能得到任何验证，如果足够完美，如果数学计算足够融洽，都会有众多拥趸，并且最终被证明为真的概率极高。譬如相对论。但逻辑推理不同。
只是，想要验证自己这个推测，同样极为困难。
他再一次开始了思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多余的机制
这一次的思考，大约与物理学有了一些关系，而不再仅仅只是逻辑与哲学层面。只是它仍旧没有与物理学完全重合，而是高出了一个维度。
用宗教术语来说，那便是，许正华再一次开始了窥视造物主的权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渎神罪孽。不过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许正华完全不在乎这一点。
哪怕最后真的证明宇宙是被一位外部设计者所创造，哪怕这位外部设计者事实上已经成为了造物主，许正华仍旧会是一名丝毫没有动摇的唯物主义者。
科学与宗教最大的差别是，科学认为一切存在，无论鬼神还是造物主——如果它们真的存在，那也一定是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和理论，用物理和数学来精准描述的。
一名严谨的科学家从来不会否认鬼神的存在，他最多只会说，目前还没有任何鬼神存在的证据。而如果真的存在鬼与神，最兴奋的一定会是科学家而不会是宗教成员。因为如果真的证明了存在鬼与神，那么就证明现有理论体系存在重大疏漏。而重大疏漏就意味着新的重大发现。
这是足以青史留名的难得机会。
到那时候，无数科学家会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扑向鬼神，用他们能想到的任何方法，手中有的任何工具，采取任何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的去研究它们，理解它们，一直到将鬼与神理解透彻，并纳入到现有的理论体系之中才会罢休。
所以，许正华对于那个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宗教意义上的敬畏与崇拜，有的只是将它研究的清楚明白的渴望。
所以，他做出宗教分子眼中万恶不赦，罪孽深重的所谓渎神的举动，心中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负担。
他在试图理解那位外部设计者设计、创造这个宇宙的逻辑。
当前这个宇宙，由27个常数确定。这些常数之间，有的可以互相推导，有的则毫无关系。这27个常数互相排列组合，则可以推导出当前物理理论体系之中的一切定理。它们就像是27条骨架一样，支撑起了这个宇宙。
譬如真空光速C，譬如万有引力常数，譬如精细结构常数等。
固然可以认为，如果这些常数的数值不是现在这样的话，宇宙就不会存在，人类也不会存在，而对于目的是创造出人类这种智慧生命的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那样的宇宙就没有了意义，所以这些常数必须是现在这个值。但许正华的思考不仅于此。
如果“27”这个数量不变的话，那么这些常数的值确实必须要是现在这样才能维持宇宙存在。但如果可以再多增加几个常数呢？
譬如，假设真空光速的速度比现在更快一些——这将会导致氧元素无法形成，无法形成现在的宇宙。那么，可不可以再额外多设计一个常数，譬如氧气常数之类的随意什么名字，来修正这一点，让宇宙仍旧可以是现在这种模样？
许正华知道，这样其实完全可以的。这样设计出来的宇宙，模样与现在不会有丝毫改变。但为什么那个外部设计者没有这样做？
以及，可以多，那么可不可以少？
为什么基础常数的数量是27个？
这背后，应该是有原因的。并且，这个原因可以通过数学工具来尝试寻找。
对于这个问题的探索，类似于对于某一道数学题的证明，譬如庞加莱猜想，四色猜想之类。
幸好，当今时代，数学工具和研究相比起以往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并且，人类世界拥有了应龙号超算这个最为强大的工具。
在一群数学家的帮助之下，许正华开始了对这个问题的探索，并最终寻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27个常数，是维持如今这个模样的宇宙，所需要的最少数量的常数。如果略微修改一下这些常数的数值，并引入其余的常数对其加以修正，并以此做出一连串的修改——无论如何修改，无论如何协调，其需要的常数数量都要比27这个数字更多。
许正华尝试过完全摒弃掉现如今的这些常数，完全采用一套新的常数体系来试图生成与如今宇宙一模一样的宇宙，但哪怕数学家们和物理学家做出了竭尽所能的优化，尽一切可能减少常数数量，其数量也高达34个。再少，宇宙就要崩塌。
换句话说，如果以人类当今的科技实力去充当那个外部设计者的角色，人类所设计出的宇宙需要比如今宇宙更多的常数。并且，在“设计宇宙”这道题目的解答之中，人类现如今的数学工具和理论系统，完全不知道竟然还存在着仅仅只需要27个常数的宇宙。
当然，现在已经知道了存在仅仅需要27个常数便可以呈现出如此模样宇宙的设计方法，那么，由答案反推，人们很快就得出了另一个结论。
27个常数是最少数量的极限。
这很显然意味着那个外部设计者——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它所掌握的数学工具超越了人类不知道多少个维度。正因如此，它才能做到以“已经被数学证明的设计一个如今模样的宇宙所需要的最少常数数量”，也即仅仅27个常数便将目前的宇宙设计出来。
那么，另一个推论便很显而易见了。那便是，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这个宇宙的逻辑，是十分简洁而高效的。它真正贯彻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一设计理念，用这把名为奥卡姆剃刀的东西，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剃的干干净净，让每一条常数都发挥出了尽可能多的作用。
于是，许正华验证自己之前那个猜想的方法，便有了一个最为坚硬的基石。
他终于拿起电话，将自己的需求通知给了首都生物实验室的负责人，赵桥，赵教授。
在此之前，赵桥所带领的团队，发现了人类的思维之所以存在，是由暗物质的某些特殊运动类型所导致。
它不仅在物理上支撑着人类身体及万事万物的存在，还在精神上支撑着人类思维的存在。如果说人类的思维是一栋万丈高楼，那么这种特殊类型的暗物质运动，便是这栋万丈高楼的地基。
“赵教授，你好。最近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需要你带着你团队的所有人加入进来。”
投影之中，那个头发微秃的中年人瞬间激动兴奋了起来。
能被许正华以十分重要这个形容词来形容，那么这个课题几乎可以确定关系着整个人类文明的命运。而能参与这样的课题，这对于他，以及他所带领着的团队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
“好。什么时候开始？”
许正华沉默了片刻。
“现在。”
在与上级沟通之后，首都生物实验室的所有人和设备全部归属于许正华调遣。于是，一项探究智慧生命体，不，不仅仅只是智慧生命体，而是所有生命体——如果它具备脑部的话，其大脑活动是否会对暗物质造成影响的研究，正式拉开了帷幕。
许正华认为这种影响是存在的，但赵桥教授很显然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不可能。毕竟，暗物质是支撑物理定律存在的基石，如果大脑活动可以对暗物质造成影响，那岂不是意味着，所谓的精神力啊，念动力啊之类的东西也会存在？
这明显一看就不可能。
许正华允许自己团队内部存在这种站在自己对立面的看法，甚至持以欢迎态度。这有助于从源头上检验研究结论的正确性。
在以两大科研团队为核心，外围还有数百个研究机构，数万个科研小组，总计几十万名科学家的共同努力之下，这项研究的最终结果终于有了结论。
结论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研究显示，生命脑部活动确实会对暗物质造成影响，但这种影响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之中表现出来。
暗物质在宇宙之中无处不在。它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而所有生命体脑部的所有活动，都会在这张“网”之上引起某种特殊类型的“震动”。
计算证明，这种特殊类型的“震动”，在这张“网”之上的传递速度是无限的，就像是量子纠缠一样，可以在一瞬间之中从宇宙的这一头传递到另一头。但理论计算同时表明，这种特殊类型的“震动”，不会对支撑着这个宇宙存在的理论体系造成任何影响，也不会对现实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它不会让任何粒子产生改变。它甚至于根本无法通过人类的科研工具实际观测到，就像是虚粒子一样，而只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在数学之中计算出来。
所以，生命的脑部活动可以对暗物质造成影响，但不存在精神力，念动力之类的东西。
这个结论，竟然契合了许正华与赵桥两人的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
“但是，既然没有用处，为什么它会存在呢？”
面对着最终结论，赵桥教授陷入到了茫然之中。
是的，这个机制在这个宇宙之中看起来确实有些多余。这让它显得与其余的理论格格不入。
而许正华之前已经通过数学方法证明，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这个宇宙的逻辑，是简洁而高效的。这个宇宙之中不应该存在任何多余的东西。
既然存在，那就一定有用处。而计算表明，这种生物体脑部与暗物质的作用机制，在这个宇宙之中没有任何用处。
既然在这个宇宙之中没有任何用处，那么它的用处，就只能在宇宙之外，在……星空之上了。
许正华知道，自己的那个疯狂的猜想，到了现在，终于有了最为坚定的现实证据支撑。而，自己也终于真正的窥视到了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创造这个宇宙的真相……的一角。
第一百二十七章 疯狂的猜想
此刻正是傍晚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向地平线之下坠落。略带红色的阳光透过可调节玻璃照射进了许正华的办公室。许正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傍晚景色，望着沐浴在夕阳之下的钢铁丛林。赵桥赵教授则坐在许正华身后侧方的沙发上，脸上满是茫然。
在他眼中，面对着窗户的许正华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些虚幻飘渺的意味。
那个虚幻飘渺的身影的声音也如同是从天外传过来的一般：“因为……我们都是电脑。不，我们的宇宙才是这台电脑，而我们人类，则是这台电脑之中，一个又一个的计算单元，就像是超级计算机里那一个又一个CPU。”
赵桥无声的摇头。他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此刻的许正华似乎也有了一些与他性格不符的倾诉的欲望。
他没有等赵桥说话，便继续说道：“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这个想法。
想想看，我们人类，不，应该说是所有较为复杂的生命，其与某一种特殊类型的计算单元多么具有相似性。我们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皮肤，可以当做是输入设备。我们的大脑，则是CPU，信号通过输入设备传递到我们的大脑，经过了处理之后，下一步的指令会下发给输出设备，也即身体各处的肌肉，于是便完成了一次完整的输入——处理——输出过程。
不，甚至不需要真的将处理之后的信号输处。只要将信号处理了，结果便已经出现。那个外部设计者就可以知晓。”
赵桥在许正华说出这段话语的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满是震惊的抬起了头，怔怔的望着他。
许正华仍旧在自顾自的诉说着。
“想想看，我们这种生命体计算单元，可以自己进化，可以自行保护自己，可以自行扩大自己的数量——如果太阳系放不下了，还会自行扩散到其余的恒星系去，乃至于最终占领整个宇宙，于是作为一整个系统，宇宙这台电脑的计算力便达到了最大。”
许正华忽然间嘿嘿冷笑了一声。
“你知道么，宇宙之中那万千星辰，无数星球，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CPU插槽，在等待着我们人类文明的人口数量发展到足够多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去将它插满罢了。”
“这个猜想，很疯狂对么？”
许正华转过身来，一双满是沧桑的眼睛直直的望着面前的赵桥教授。
赵桥满是震惊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这，这太疯狂了。证据呢，证据……呢？”
许正华没有理会赵桥的询问，而是仍旧自顾自道：“这个猜想原本并不成型，但前一段时间，我女儿的随口一语，令我产生了灵感，才真正的将这个猜想完善出来。之后，我结合现有的那些已知条件，越是想，越是感觉这一切是如此的契合。”
外部设计者设计、创造出这个宇宙，等宇宙演化到一定程度之后，播撒下生命的种子——或者干脆没有干涉，生命直接由无机物演化而成，然后生命慢慢由简单进化到复杂，最终演化出具备独立大脑的高级生命，譬如爬行动物，哺乳动物。
这些高级生命继续演化，最终诞生出了具备前所未有的高智慧的种族，人类。
这是地球生命的进化历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何尝不是计算能力的不断增加。
所谓进化，不过是在不断的筛选计算能力足够高的物种。计算能力越高，智慧便越高，生存能力便越强，生存优势便越大，就能愈发的扩大自己的族群，占据更多的生存空间。
进化论当然是正确的，人类正是由于这种机制才进化而来。可是不要忘了，这种机制的诞生基础是这个宇宙的物理理论体系。而这个宇宙的物理理论体系，诞生自那个外部设计者。
他设计这一套物理理论体系的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诞生进化论这种机制。
赵桥教授吃吃道：“耗费，耗费将近两百亿年的时间，只为了建造一台，一台电脑？”
许正华摇了摇头：“不要用我们的观念去衡量那个外部设计者。在我们看来两百亿年是无法想象的漫长光阴，但在它看来，却可能只是弹指一瞬。”
赵桥教授额头上满是汗水，只是下意识的摇着头。
“在完善了这个猜想之后，我面临着两个问题。一，虽然这个猜想是如此的完美，可以契合我们已知的一切，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这令它仅仅只能是一个猜想。二，这个猜想虽然完美，但它其实还是存在着一个隐藏的漏洞。这个漏洞几乎让我放弃了这个猜想。”
“如果我们的宇宙是一台电脑，而我们人类个体是一个又一个计算单元的话，它的计算机制是怎样的？
很显然，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认为自己是计算单元。我们的大脑虽然无时无刻不在处理数据，但这一切都服务于我们的主观意识，我们会思考如何去做一顿美味的饭菜，思考如何去建造一栋高楼，如何解开一道数学难题，思考许多许多我们愿意思考的东西。那么，外部设计者交给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的计算任务，它们是如何完成的？毕竟，没有人会去建造一台只顾着思考自己的事情，而无法计算制造者交给自己的指令的电脑。
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但后来，我偶然间看到一名小男孩在蚂蚁旁边用糖水写字，让我找到了弥补这个漏洞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不同的编码方式。
同样的一段信息，采取不同的编码方式，其便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含义。就像是，蚂蚁会认为自己只是在舔舐糖水，但在我们人类看来，它们却组成了一个具备明确含义的文字。如果我们人类需要的仅仅只是令蚂蚁们来组成这个文字，那么，在这个过程之中，蚂蚁们心中想些什么，重要吗？
它们甚至根本无法察觉到自己的族群在方才组成了一个文字。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所进行的每一个思考，无论是出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还是今天去哪里吃饭，还是该和哪一个姑娘组成家庭，该如何教训冒犯了自己的坏人，该如何决定数百万数千万人的生死……等等等等，一切我们认为是独属于自己的思考，在通过属于那个外部设计者的另一种编码方式编码之后，都会变成对它们来说具备意义的信息。甚至，此刻你我的思考，在它或者它们看来同样如此。
在这个过程之中，它们一点都不会在乎在我们人类自身编码方式之下这些信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不在乎我们关心什么，想些什么，它只在乎它能得到什么。我们就像是那些舔舐糖水的蚂蚁，我们以为我们是在舔舐糖水，但其实我们只不过是组成了一个只对那个外部设计者才有意义的文字而已。”
赵桥教授颤抖着问道：“如果我们的宇宙真的是一台电脑，而我们人类则是一个又一个的计算单元，那么，那么，那个外部设计者如何向我们传达指令？”
许正华自嘲的一笑：“基因啊。”
赵桥教授身体猛然一震，如遭雷击。
他一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任何生命体都具备本能。而本能由基因决定。人类当然也是有本能的，人天生就会追求食物，追求保暖，追求安全，追求繁衍，当生存危机解除之后，人还会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会追求爱情，会探索未知……
人类这种生命体脑部的几乎一切思考，都是为了追求这些东西。这是本能，这是不需要任何人去教导，天生便具备的东西。甚至，不仅仅是人类，便连大脑都不具备的初级生命体，也具备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是镌刻在所有生命体基因之上的印记。从来没有人感觉这有什么不对，一起都是如此的自然而然，正常到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忽略这一点。
但现在，但现在……
生命的进化历程之中，当然也出现过不追求食物，不追求安全的物种。但自然选择决定了这种物种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基因延续下去。它们用不了多久便会灭绝。于是繁衍下来的物种，便全部具备了这种本能。
而自然选择与进化论取决于物理定律。物理定律则出自那个外部设计者。
赵桥教授颤声道：“证据呢？证据……呢？”
许正华淡淡说道：“证据……我们刚刚不是才发现吗？”
赵桥一怔。他下意识的想起了由自己团队和许正华团队，以及众多外围科研人员联合起来共同发现的，那种生物体脑部与暗物质的特殊相互作用。
宇宙是简洁而高效的，不存在任何多余的东西。而这种机制则无论从哪方面来衡量，看起来都很多余。
似乎它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但它却确实存在着。
“这就是证据。”许正华喃喃着：“那个外部设计者在通过这种方式，实时读取着宇宙这台以生命体充当计算单元的电脑的输出数据。”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思故我在
“在我完成这个猜想，通过‘不同的编码形式’这个方案，解决了其存在的漏洞之后，我所面临的问题便只剩下了一个，也即，如何找到证据来证明或者证伪这个猜想。
我所采取的办法仍旧是反证法。我首先假设我这个猜想是正确的，然后以此为前提，来反推要达成这个结果，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一台电脑，不仅需要输入，需要数据处理，还需要输出。那么，宇宙这台电脑的输出机制是怎样的？那个外部设计者，会通过哪种方式来读取经过了处理之后的数据？
在此之前，我具备几个已知的前提条件。譬如，我们宇宙的设计逻辑是简洁而高效的，我们的宇宙由27条基本定理支撑，我们拥有可以描述许多物理过程的理论工具。
于是我便开始思考，基于这些前提条件，在不增加基本定理数量，不对现有宇宙造成任何影响的前提之下，如何实时的，随时随地的读取到这些数据。
有一点很明确，读取数据的速度必须要快。这就意味着，信息的传递速度必须是无限的，因为我们的宇宙直径高达数百亿光年，只有无限的速度，才能同时读取到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的所有数据。
虽然那个外部设计者对于时间的观感可能与我们不同，但很显而易见的是，每读取一次数据所需要的时间与制造一台电脑的时间相同，这无论对于谁都是不可接受的。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开始在组成我们宇宙的27个常数，或者说定理之中寻找这种可能性。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暗物质。
接下来，我开始推测具体该如何借助暗物质来实现这种数据读取的机制。这个过程同样很简单。只要将暗物质视作某一张巨网，每一个计算单元的脑部活动会实时影响到这张巨网，令其产生一些特定的变化，那么这样一来，那个外部设计者只要能读取到这张巨网此刻的状态，就可以获得所有计算单元在此刻的所有输出数据。
因为这种影响对于暗物质这张巨网来说，其传递速度是实时的，无限的，类似于量子纠缠，所以，外部设计者对于这张巨网的状态读取，将不会有任何延时。又因为对于这台电脑数据的读取不能对内部造成任何影响的缘故，这种机制才会显得如此多余。
所以，赵教授，早在我们的项目开始之前，我就已经推测出了，如果生命体脑部活动真的存在与暗物质的交互的话，这种交互会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我的全部构思了。而……很遗憾。现在看起来，好像我的构思，真的，真的是对的。”
说到最后几句话语的时候，许正华的声音不自觉的开始变得低沉，沙哑。
没有任何人能轻易接受自己的生命只是一台超巨型电脑之中的一个计算单元这种事情。就算许正华早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做了许多时间的心理建设，在自己的猜想最终被很大程度上证实之后，他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那是，那是生命啊……那是从古至今，被无数文人墨客所赞美的世界上最为宝贵的存在。它具备无限的意义，具备无限的可能，但真相却是，它仅仅只是一个用来处理数据的计算单元，仅此而已。
办公室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此刻太阳已经落了下去，窗户之外，华灯初上，灿烂宛若星辰。办公室之中却并没有开灯，只有星光，月光，和外面的灯火为这里带来了一点光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桥才声音嘶哑的问道：“如果那个外部设计者是将我们的宇宙设计为一台电脑的话，那么，这台电脑……是用来计算什么东西的呢？”
“不知道。”
许正华十分清晰而干脆的给出了回答。
“就像我们不可能知道那个外部设计者所采用的那种特殊编码一样，身为一个计算单元，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它用这台电脑来计算些什么。”
赵桥继续问道：“如果暗物质是电力，我们的宇宙是一台电脑，我们是这台巨型电脑之中的计算单元，那么，那么……我们现在所遭遇的灾难，便是这台电脑即将，即将关机了？”
“谁能说得清楚呢？或许，只是那个外部设计者不再需要这台电脑来计算东西了，也可能是这台电脑的计算任务完成了。既然完成了，还留着它，不，还让它开着机做什么呢？……”
许正华叹了口气。
或许，宇宙这台电脑也如同人类世界所制造出来的电脑一般，可以重复的开机，关机。通电便是开机，关闭电源，便是关机。
只是，那个外部设计者所拥有的这台电脑，开机，便是宇宙大爆炸，万物创生，关机，便是宇宙寂灭，所有的一切步入终结。
或许，在人们所经历的这一次“关机”之前，这台电脑说不定已经重复开机关机重复了无数次。可能有无数个宇宙曾经诞生，又有无数个宇宙曾经寂灭。
赵桥似乎魔怔了一般，喃喃说道：“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外星人来了，但后来发现，外星人不是重点，重点是战争开始了。
我们以为是战争开始了，但后来发现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我们以为是战争结束了，但后来却发现，是维持宇宙存在的力量不稳定了。
我们以为是维持宇宙存在的力量不稳定了，但现在却发现，发现，是，是一台电脑，将要关机，嘿嘿，嘿嘿嘿。”
赵桥的笑声之中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神经质的味道。许正华则沉默着，没有说话。
又过了良久，赵桥才沙哑说道：“许教授，你说，我们的自我意识，真的……存在么？你，和我，我们所有人，真的存在么？”
人类由本能驱动，由各种各样的信息素，电信号驱动。思维的本质是神经细胞间的信号传递。哪怕将人类的大脑切成原子，也找不到灵魂存在的位置。
既然如此，真的存在一种名为自我意识的东西吗？真的存在“你”和“我”吗？人类和一台普通意义上的电脑之间，真的存在本质上的差别吗？
生命和非生命之间，真的存在本质上的差别吗？
原本这个问题只属于哲学层面，并不会有多少人感兴趣。但现在，如果人类真的只是一个计算单元的话，这个问题便具备了现实意义。
“赵教授，不要想那么多。”
许正华的声音同样沙哑：“我思，故我在。”
只要我能思考关于自身存在的这个问题，那便意味着我是存在的，便意味着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我”。“我”是否存在，与物理层面之上能否寻找到一个代表着“我”的部位，器官，组织，又或者虚无缥缈的诸如灵魂之类，统统无关。
这才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而不是诸如“人必须要懂得思考”之类的意思。
就算人类的身体真的是某种含义中的“计算单元”那又如何？这并不妨碍“我”是存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存在的。
这与那个外部设计者如何看待“我”，对于“我”有什么样的评判同样无关。
“是啊，我思故我在……”赵桥教授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低声道：“抱歉，我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失态了。许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们的宇宙，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是物理定律支撑我们宇宙中所有事物的存在，暗物质则支撑着物理定律的存在。一旦没有了暗物质，一切都会消失。这，这和网络游戏真像啊……”
网络游戏之中同样有广阔的天和地。以现在的技术，人们甚至在虚拟世界之中创造出了不下于地球表面的广阔空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假的，是虚拟的。一旦关停了机器，这个世界再广阔，都会瞬间消失。
而真实的事物是不会消失的。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意义。”许正华淡淡说道：“假设网络游戏之中的广阔天地里，也存在一种自行演化出来的生命，那么，对于它们来说，是它们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我们的世界是真实的？”
赵桥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许正华踩了踩地面，地板坚硬而平滑。他摸了摸玻璃，感受到了冰凉的触感。他看向月亮，看到了月亮上的点点阴影。他侧耳倾听，听到了外面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一切都是这么真实。
“真实和虚拟，也是相对而言的。这个宇宙诞生了我们，我们生存在这个宇宙，至少对于我们来说，这个宇宙，它就是真实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至于那个外部设计者如何认为我们的宇宙，我们管不了，也和我们认为‘它是真实的’的判断，没有丝毫关联。”
又一次沉默之后，赵桥教授站起了身。
“我们首都生物实验室的任务……完成了么？”
许正华点了点头：“完成了。后续的研究任务，你们可以不必再参与了。”
“这段时间，和您合作的很愉快。许教授，您真不愧是一名伟大的科学家。那么，再见。”
“再见。”
赵桥与许正华握了手，便向门口处走去。黑暗之中，许正华看到他的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打开门，赵桥再次停下。他停顿片刻，转过头来，向许正华道：“许教授，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巨大的落地窗前，许正华脸上忽然间出现了笑容。
“当然是找到办法阻挡宇宙这台电脑的关闭了。我们，我们有的选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共同点
现在的情况，对于那个极有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来说，选择有许多许多。或许，这次事件对于它来说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是人们早上出门选择去哪个包子店吃包子一样。
但人类很显然没有选择。
哪怕再难，面对再多的艰难险阻，都必须要坚定的走下去。
不然还能怎样？坐在家里乖乖等死吗？
人类的基因与文化之中，从来都容不下这种行为。遇到困难，遇到危机，直接面对，想办法去解决它，才是正确的道路。
而，想要解决灾难，首先必须要知道那个外部设计者制造宇宙这台“电脑”的原因是什么，或者说，它们希望通过宇宙这台“电脑”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只有知道了这一点，才能知晓此刻的灾难来源，也即宇宙这台“电脑”忽然间面临被关闭“电源”的原因是什么，才能针对性的提出解决方案。
在许正华将自己的推测，以及验证过程，还有最终的结论公布出去——当然相比起整个人类世界来说，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还是少数，这件事情的冲击力毕竟太大了一些，并不适合完全公布——之后，有一条同样基于逻辑的推论很快得到了人们的公认。
那便是，如果这一切推测为真，如果宇宙真的是一台外部设计者制造出来的超级电脑，那么，那个外部设计者关闭这台电脑的原因，一定不会是因为它或者它们制造这台电脑的最初目的已经达成了。
原因很简单，宇宙太大了，人类目前的领地又太小。
相比起浩瀚的宇宙，小小的太阳系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而如果宇宙之中无数星辰真的类似于CPU插槽，在等待着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去将它们“插满”的话，宇宙这台“电脑”此刻的算力水平很显然还处在极低的低谷。
就像是人们规划建造一个可以容纳上亿人生活的超巨型城市，做好了图纸，清理好了地面，此刻才仅仅建造好了项目指挥部的一个铁皮屋子一样。
规划总是和最终目标相辅相成的。不可能说最终目标是一，却规划出一亿。
放在宇宙这台“电脑”之上，同样如此。既然规划出了宇宙这么广阔的舞台，却在人类连太阳系都还未走出之时，目标就已经完成了，这很显然不可能。
而，如果宇宙这台“电脑”的关闭，并不是因为那个外部设计者的目标达成了，那么这原因就只可能是其余方面的了。
最大的可能，是这个过程之中遭遇到了某些意外情况。譬如……规划图纸被中途修改？项目被否定？遇到某些提前未能预料的意外，导致这项“工程”无法继续？
原因可能有无数种。尤其是，外部设计者们的世界可能与人类世界完全不同，根本就不能用人类的语境和观念去思考它们。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可能可行的方案被提了出来。
生活在地下的瑞墨提文明，当初同样面临过这种灾难。当时的它们认为，是“战争开始了”，由此才有了后续一系列的事件。这些事情当然已经作古，被埋葬在了厚重的历史尘埃之中。但数百万年之后的人们重新审视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可以得出另外的一些信息。
人们十分清楚的知道，当初的瑞墨提文明寄希望于方舟计划可以将自身延续下去，在计划失败，文明即将灭绝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战争”开始的进程却极大的延缓了下来，依据计算，宇宙又可以继续维持当前状态数百万年。
一直到如今的人类文明发展起来之后，“战争”才再度重新“开始”，导致宇宙再次变得不稳定，由此，才有了天子解除屏蔽伪装，直接降临到地球之上的事情。
那么有一件事情就显得较为值得关注。
为什么“战争”开始的进程，会在中间中断了那么长时间？又或者换一种说法，“战争”的“开始”，当然现在人们知道这其实是宇宙的不稳定状态，那么，宇宙的这种不稳定状态的开启，具备某一种特殊的开启条件吗？
会不会是这种情况，也即，当初的瑞墨提文明“触发”了这种特殊的条件，所以宇宙开始变得不稳定，但后来，在它们即将灭绝的时候，它们又不具备这种触发条件了，所以宇宙又恢复了稳定。而直到数百万年之后的现在，人类世界在某种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再度触发了那个条件，所以又迎来了灾难的降临？
虽说外部设计者对于时间的感知可能与人类根本不同，数百万年的时间对于它们来说根本只是弹指一瞬，说不定这一段长达数百万年的平稳期，只是宇宙这台“电脑”关机阶段之中的某一段回光返照，并不是外部设计者刻意为之——这固然是有可能性的，但通过分析天子在这段时间之中持续记录的相关资料，人们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大。
毕竟，这一段时间太过平稳了。平稳到那些不稳定的状态似乎根本不存在于宇宙的历史中一样。
综合来看，有一个很显然的推论是，这个可以令宇宙变得不稳定的触发条件，对于瑞墨提文明和人类文明来说应该都是一致的。那么，这个具备可行性的方案就很显然了。
寻找灾难被触发之前，人类世界与瑞墨提文明的共同点，从而确定那种灾难的触发机制究竟是什么。说不定通过这种方法，也可以达到规避灾难的最终目的。
这应该是不难的。毕竟，当初天子那艘飞船之中拥有大量的有关瑞墨提文明各方面的资料，而人类世界之中很显然也有极多的灾难来临之前的资料。
但很快，人们就又发现了一个难题。
并不是无法找到共同点，而是……共同点太多了。
譬如，都生活在地球之上，身体的基本构造相同，都具备作用大概相似的各种器官，基因重合度甚至高达60%以上，科技程度这一块，瑞墨提人的科技程度比当时的人类文明更高一些，但也没有高出太多，人口数量也处于同一个量级，等等等等。
如果将每一个共同点都列出来，以最为节省空间的方式写出来，那恐怕连一个大容量硬盘都装不下。
就算排除了一些明显不可能是触发原因的共同点，譬如人口到达一定数量——这与最初的，有关宇宙是一台“电脑”，算力越高越好的推测相违背——或者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等等，余下的似是而非的共同点也高达数万条之多。
并且，这一次，人们没有办法再去一一分辨、排除这些共同点。人们总不可能再耗费几百万年时间，再去培育出一个文明来试验究竟是哪一个共同点触发了这种机制吧？
这项原本以为比较简单的方案到此就陷入了停滞。
随之，又一个方案被提了出来。这个方案的研究思路并不是试图去寻找瑞墨提文明与人类文明之间的共同点，而是直指问题的本源，也即，那个极有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设计这个宇宙的原因是什么。
而出乎许正华预料的是，这个方案的提出者，竟然是程悦悦。
程悦悦依照标准程序，书写了一份标准的可行性分析文件，通过正规的程序上报到了世界政府，然后分发到了许正华手中。
“伴随着首都生物实验室与正华实验室联合进行的，有关生物体脑部活动基本机制的研究得出了相当具有价值的结论，从理论上来说，研发强人工智能的最重要障碍已经出现了松动。当今时代，我们虽仍然无法研发出真正具备智能与智慧的程序，但相关方向也出现了一些进展，令程序智能化极大提升，具备了一些执行以往所无法执行的任务的可能。
基于此，我认为，有关‘外部设计者创造宇宙的原因’这个问题，可以通过智能化程序来进行一些探索的尝试。其基本思路如下：
依靠强大的算力，我们可以模拟出极高数量的程序个体，每个程序个体都具备一些简单的智能，并且分别进行相关逻辑推演。在推演过程之中，不同的程序个体可以存在一些交互机制，从而分享自己的观点，吸收其余程序的观点。
并且，我们还可以设置一系列进化算法，不断淘汰不合格的观点，保留合格的观点，如此，不断重复，不断推演，我们便可以越来越靠近真相。
需要指出的是，依靠这一个方案最终寻找到真相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是，程序最终会筛选出一批最具备可能性的答案作为备选，供我们人类参考。
但该方案可以节省人类社会之中大量的讨论与思考，节省大量时间与精力，所以，它仍旧具备极高的价值。基于此，我认为执行该方案是值得的，恰当的。
以下是执行该方案所需要的人员和物资准备。
一，再次升级‘应龙’号超算。将其算力至少再提升一倍以上。
二，程序编写需要至少一百个以上优秀的软硬件团队。
三，……”
第一百三十章 套娃
“悦悦，你做的很好。你的方案我看过了，很有价值。”
家中，面对着女儿和女婿，看着正在与一碗米饭战斗的外孙，许正华微微有些感慨的说道。
曾几何时，程悦悦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现在，她却已经成长到了可以在事关整个文明前途命运的大事件之上提出可行性建议的地步。
这让许正华不由自主的感到欣慰。
看着此刻已经须发皆白的许正华，程悦悦心中一酸，眼睛里差点流出泪来。
许正华今年不过才60岁年纪而已，但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如同七八十岁。而以此刻人类的平均寿命，再加上以许正华地位所能受到的医疗保障，他远远不应该是现在这种模样。
而他之所以变成了这样，毫无疑问，是因为长期以来的超负荷工作，和殚精竭虑的日夜思考。
“爸爸，我只是想，只是想能为你分担一些，让你不要那么累……”
让许正华停下工作是不可能的。唯一能让他不那么累的办法，便是分担他的工作。
程悦悦心中默默的想着，脸上却满是轻松，随口回了一句：“爸，你可别小看我。”
“那是，悦悦最厉害了。”许正华开怀笑了起来，转而去问孙橙：“橙橙，谁最厉害呀？”
“是妈妈！”
“呀，橙橙怎么这么聪明。来，吃口菜。”
……
对于应龙号超算的升级改造工作再一次开启。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人们有充足的时间去慢慢设计与施工，不用再做出炸毁山脉之类的事情了。
但就算如此，时间也只用了半年而已就已经完成。这最主要还是归功于万物互联时代的来临。各种智能化设备极大的分担了原本需要由人类承担的事项，且极大的提升了效率。
只是这一次，应龙号超算对于周边环境的影响就大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了。根据测算，因为应龙基地周边极大的热量散发，整个南极洲都将受到影响，甚至于间接的提升了海平面的高度，导致一些原本不应该被淹没的海边洼地被海水覆盖。
但总的来说，代价还在可以负担之内。
当应龙号超算再一次升级改造完毕，由程悦悦领衔的程序组终于将融合了最新智能技术的程序做了出来。
在应龙号超算之中，这份程序将制造出超过十万亿个具备一定独立性和一定智能性的进程，在保持与其余进程不断沟通的前提之下，展开对于那个问题的推演工作。
在这个过程之中，会不断的有不合格的进程被杀死或者重启，也会不断的有新的进程诞生出来。在这不断的更新与换代过程之中，只有表现最为优秀的进程才有可能活到最后。
如果这也可以算作是一个世界，而那一个个的进程算做是这个世界之中的“生命”的话，那么，这同样是一个竞争异常激烈残酷的世界。
在许正华等许多人的注视之下，这个“世界”被正式开启。而在开启之后的第一分钟之内，便有数万个进程被直接“杀死”，又有数万个新的进程诞生出来。
在开启之后的第一天内，这超过十万亿个进程便全都被更新换代了一遍。同时，因为这些进程具备一定的智能，在一天时间之后，进程被“杀死”的速度便开始慢慢减缓。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可以形容为，这些进程“摸索”出了一些在这个“世界”之中的生存规则，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更长时间的“存活”下去。
这便是进化算法在这个世界之中的应用。在这个过程之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适应了规则的可以活着，不适应规则的便被淘汰。
经过统计，在第一天时间之中，便有几十万亿个可能性被这些进程“想”出来。但在互相的交流与沟通，以及进一步的推演之中，这几十万亿个可能性全部被否定。
程序整体会有一套评判的算法，可以为每一个“想法”打分。得分越高，便越有价值。得分太低的，就只能被排除掉了。
伴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应龙基地周边渐渐的出现了大片的草原，各种野生动物也随之而来。
这里先是有了各种虫子——与野草种子一样，人们甚至都不清楚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也有了各种小型的食草动物。有了虫子和食草动物之后，肉食动物，鸟类也纷纷在这里安了家。它们的到来，让这一片地方开始变得充满了生机。
当这片草原存在满一年时间之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变化，发生在了那个只存在于应龙号超算的虚拟世界之中。
那些具备一定智能的进程们，在它们所在的虚拟世界之中，合力创造出了一个更下一层的，对于它们来说的“虚拟世界”。似乎，它们是在长久的进化以后，开始“认为”，借助一定的技巧和手段来进行这些推演，譬如创造一个可以自动运行计算的工具，更加有利于任务的执行。
当许正华看到这份报告之后，他脑袋里像是瞬间划过了一道闪电。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寒毛直竖，背部不断传来一阵一阵的冷意。
“这，这，这……”
他震惊到几乎无法言语。
孙雷察言观色，立刻走了过来。
“许教授，您……”
许正华摆了摆手，制止了孙雷的询问。他仍旧怔怔的站着，良久，才又颓然坐下。
半响，他满是苦涩的看向了孙雷，问出了一个十分出乎孙雷预料的问题。
“我们建造这个虚拟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孙雷怔了一下，下意识答道：“当然是尝试计算那个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建造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的原因。”
这个答案，具有一定级别的人都很清楚。
许正华摆了摆手：“终极目的呢？”
孙雷低声道：“最终目的，当然是为了找到阻挡它关闭我们宇宙的办法。”
许正华怔怔道：“虚拟世界之中的进程们，建造更下一级的虚拟世界，目的是什么？”
“为了不被杀死。”
“那么……”许正华抬起头来，望向了窗户之外的天空：“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建造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嗯？”
孙雷忽然间同样抬起了头，同样望向了窗外的天空。他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凉意从自己背后生成，然后瞬间扩散到了自己全身，让自己全身僵硬，思维都几乎冻结。
“不，不会，不会吧？……这，这……”
他结结巴巴，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许正华喃喃道：“难道，难道说，你们所在的世界，也面临着类似于我们所面临的‘电脑被关闭’的危机，为了更好地寻求对抗灾难的办法，所以，所以才建造了我们的宇宙？是这样吗？”
这就意味着，在星空之上，那个外部设计者所在的，比起人类所在的宇宙更上一层的宇宙，可能同样是“虚拟”的。
它们的宇宙同样面临着某种生死危机，为了战胜这种危机，它们才建造出了人类宇宙这台“电脑”，试图寻找对抗危机的办法。
它们遭遇了什么样的危机？
极有可能与人类一样。它们的宇宙也面临被关闭的危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人类所面临的危机。
这样的话，人类此刻所面临的危机，就完全不是什么意外了，而是那个外部设计者所有意为之。它或者它们的目的，就是想要观察人类世界谋求自救的行为，从而尝试为自己带来启发，寻找拯救自己世界的办法。
就像人类此刻在观察应龙号超算之中那些进程的行为一样。
如果这些推测是真的，许正华难以想象，当那些外部设计者看到人类世界未能寻找到阻止灾难到来的办法，转而去寄希望于通过计算机技术，通过更下一层的虚拟世界来尝试寻求答案的时候，它们会是怎样的心情。
大概……大概与此刻看到应龙号超算之中那些进程又合力创造出了更下一层的虚拟世界之时的心情一样吧。
孙雷喃喃道：“可是，可是这样一来，这，这不就变成套娃了吗？一层套着一层吗？”
如果外部设计者的宇宙也是虚拟的，那么，它们的上层宇宙之中的设计者为什么要设计它们？是不是同样为了解决某个灾难？那么问题又重复而来，上层设计者的上层设计者，再更上一层设计者，为什么要做出设计？再往上呢？
一直重复上去，何处才是最上层？
又或者，一直重复下去，何处才是最下层？那个在应龙号超算之中，被进程们合力创建出来的虚拟世界中的虚拟世界，它们之中的进程，会不会再次尝试创建出一个虚拟世界？
许正华暂时无法排除这种“套娃”宇宙的可能性，但他本能的感觉到这种无限嵌套的模式，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无论如何，事实都已经证明，通过“虚拟下层宇宙”来解决本层宇宙危机的方案，不具备可行性。这一点，在人类看到应龙号超算的进程们开始创建更下一层宇宙之时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同时，如果这个推测为真，那么，那个外部设计者，应该在看到人类世界通过应龙号超算试图寻找答案之时，也会得到这个答案。以及，如果存在更上层的设计者的话，那么，它们在看到外部设计者设计出此刻人类所生存的这个宇宙之时，同样会得到答案。
每一层，都是如此。
第一百三十一章 理论上的不可能
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许正华一个人意识到了。在关注着，或者参与了此次应龙号超算任务的人之中，有许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尤其是在程悦悦团队全面而详细的检查了程序的运转过程，复原了这个智能化程序做出创建更下一层虚拟宇宙这个“决定”的逻辑和实现方法，证明了这个过程的必然性之后，人们愈发的沉默了。
这件事情背后所蕴藏的深意让人不能细想，不敢细想。只要想一下，便会感觉背后的凉意似乎要将自己吞噬掉。
等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影响终于被人们慢慢的消化掉之后，终于有人站出来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无限嵌套的宇宙模式不存在。
这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着严格的数学证明。证明的方法，也并没有人们想象之中那么复杂。
证明者的这一套逻辑，基于一个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基本原理，而通过这个基本原理，人们可以很容易推导出，在本宇宙之内，任何存在都无法虚拟出复杂度与本宇宙一致，或者超过本宇宙的虚拟世界。哪怕科技再先进，所虚拟出的虚拟宇宙，最多也只能与本宇宙无限接近，而永远无法真正达到本宇宙的水平。
这条原理，也被人们称之为哥德尔不完备定理。
这是一个数学定理，而不是物理定理。这就意味着，这条定理的效应可以穿透宇宙，无论在上一层宇宙还是下一层宇宙，都发挥着效力。
这就意味着，那个外部设计者所设计出的“人类宇宙”，其复杂度必然要比那个外部设计者本身所在的宇宙要低。而人类设计出的“程序虚拟宇宙”，其复杂度，必然也要比“人类宇宙”低。
并且，数学家与科学家们可以通过现有资料确定出一个上限和一个下限。
人类可以大约计算出“人类宇宙”的复杂度，而通过这个数据逆推，就可以推算出另一个数据，也即，如果想要制造出“人类宇宙”这般复杂度的宇宙，那么“外部设计者宇宙”的复杂度就必须要在某一个数据之上。
它们的宇宙只有达到了这种复杂度，才具备理论意义上的制造出“人类宇宙”的可能性。
同时，再进一步推算，便可以计算出“外部设计者的外部设计者宇宙”的最低复杂度。
这个计算在数学上是可以一直进行下去的，一直进行到更上一万层，一亿层宇宙都不是问题。但另一条数学定理，打破了这种向上的无限嵌套的宇宙模型。
数学意义上，一个宇宙的复杂度也是存在上限的。数学定理要求宇宙的复杂度必须要在这个上限之下，一旦超过上限，其存在模式就进入到了某种意义上的“不可知论”的范畴之内。而这意味着具备这种复杂度的宇宙根本无法稳定存在。
将这个上限，与之前的下限相比较，人们便很容易计算出一个数据，也即，理想情况之下，上层宇宙存在的，处于理论范围之内的最大可能层数。
这个数据最终被计算了出来，结果是二。也就是说，在“人类宇宙”之上，最多最多只可能存在两层宇宙。再往上，它的复杂度就超出了极限，导致自身无法稳定存在。
如此，人们便确定了这种“套娃宇宙”模型的上限。
至于下限，那就更好确定了。
宇宙复杂度不仅存在上限，也存在下限。超过上限的话，会因为自身的不稳定导致自身无法稳定存在，而一旦到达下限，便因为自身宇宙复杂度太低，导致这个宇宙之中的智慧生命——如果存在智慧生命的话——根本就无法发展出计算机技术。
就像是，如果构成人类宇宙的物质，其最基本的组成粒子便是原子，原子之下就没有更为基本的粒子了，没有电子，没有质子，没有中子，更不要说各种夸克了，这种情况下，人类的智慧哪怕再高，也无法发展出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来，更不要说足够先进的计算机技术了。而没有计算机技术，如何虚拟出更下一层的宇宙？
这便是宇宙复杂度不足的影响。
通过计算，最终的结果有些出人预料。这个数字，仍旧是二。也即，应龙号超算之中，那些被人们制造出来的智能化程序所制造出来的“虚拟宇宙”，其中如果存在智能生命的话，它们从理论层面上不可能具备再制造更下一层宇宙的能力和技术。
于是，这种无限嵌套的套娃宇宙模型，被修改成了这个只有五层的模型。
人类宇宙在这个模型之中处于中间，也即第三层。而这五层依次排列的话，则是：外部设计者的外部设计者宇宙、外部设计者宇宙、人类宇宙、智能程序宇宙、智能程序的智能程序宇宙。
其复杂度从高到低依次排列。
在提出这个宇宙模型之后，科学家们又进一步确定了另外一件事情。
一个问题，无论数学问题还是物理问题，如果上层宇宙无法解决，那么下层宇宙就更加不具备解决的可能性。
这件事情从概念上来说比较容易理解，就像是，在理性与理想情况下，一件一百块钱都买不下来的东西，五十块钱更不可能买到。只是如果要得出严格的数学证明，那就有一些难度了。不过这个问题仍旧被数学家们解决。
当证明过程与结果最终公布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个证明，从理论上否定了人类寻找到拯救自身的可能性。毕竟，如果外部设计者都找不到拯救自身的办法，而是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复杂度远远低于它们宇宙的宇宙之上，寄希望于人类世界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怎么可能？
就像是，如果人类都找不到拯救自身的办法，却去希望应龙号超算之中的程序们寻找到这个办法，这同样不可能做到。
这一整个推理和证明过程，是如此的严格与自洽，让人根本找不到一点破绽。而越是如此，人们便越是绝望。
如果我们真的根本不可能找到解决问题，拯救自身的办法，那么，那么我们这么多年的奋斗，这么多年的夜不能寐殚精竭虑，究竟，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与资源去阻挡黑幕与地球的接触？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劳累，而不是直接接受最终毁灭的结局，去享受这最后一段人生？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直接将其说出来，但所有人都能从别人，也能从自己身上察觉出来那种奇特的变化。
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接从人们身上消失掉了。
在沉默之中结束了这次会议，许正华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中。
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的芸芸众生——道路之上仍旧车水马龙，霓虹仍旧在闪烁着，商业与步行街，或者交通节点之上仍旧人潮汹涌。
人们忙碌着，悲伤着，兴奋着，甜蜜着，一如既往的生活着。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刚才，一个可以决定他们命运，也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发现，在会议之中被公布了出来。
许正华怔怔的看着，一直看了很久都没有动过。
夜幕渐渐升起，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程悦悦眼睛里满是泪水，向着许正华走了过来，如同小时候一般扑进了许正华怀里。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
许正华眼睛里出现一抹柔和，轻轻拍着程悦悦的背部安慰着她：“这不怪你，也没有人会怪你。”
“五层套娃宇宙”模型的出现，与程悦悦有直接关系。如果不是她提出使用应龙号进行模拟推演的话，人们可能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但……无论程悦悦是否导致了这个推测的出现，无论人们发现与否，它就在那里。
程悦悦泪流满面，不时低声哽咽。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还有希望。”许正华声音虽低，却无比的坚韧：“一定还有希望。”
孙雷在这个时候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没有理会正在哭泣的妻子，而是凝声向许正华说道：“许教授，决策者们希望能和你谈一谈。”
“好。”
许正华放开程悦悦，来到了绝密会议室之中。
决策者们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屏幕之中。一名决策者直接问道：“许教授，我们还有希望么？”
“事到如今，我们的希望只有一个可能。”许正华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证明五层套娃宇宙模型是错的。”
如果这个宇宙模型为真，数学和物理定律将决定人类世界不可能有希望拯救自身。除非它是错的，才会有一线希望出现。
“许教授，您一定可以做到，对么？”
许正华抬起头来，视线中微微有一些茫然。
“我会尝试着去做这件事情。但是，但是也要它真的是错的才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统一宇宙模型
需要指出的是，“五层套娃宇宙”模型在当前阶段并没有足够强有力的证据去证明它是正确的。它更像是对于当前阶段情况唯一具备合理性和逻辑性的一个解释。
当前阶段，只有这个解释具备合理性，符合逻辑性。所以，它是正确的可能性最大。就像过去一些虽然未曾得到实际观测或者试验证实，但完全具备数学和物理上的严密自洽的理论一样，这些理论往往也会被证明为是正确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足够强有力的证据证伪它们，那么人们便会下意识的默认它是正确的。举证责任在反对者一方，而不是支持者一方。
从古至今，科学研究者们奉行的便是这一套逻辑。这一次仍旧如此。
也正因如此，如此众多的人们才会感到如此绝望。毕竟，“五层套娃宇宙”模型在当前看来实在太具备合理性了，几乎没有将其推翻的可能。
“但我们没有选择。”
年逾六旬，头发已经花白的许正华，在此时此刻如同一名斗士一般下定了决心。
他很清楚自己前方有什么。在他前方是高大宏伟，坚不可摧的城墙，是千万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而他只有孤身一人。
并不是没有人愿意追随他。而是，在这个问题之上，需要的是更为巧妙的思维方法与灵感，并不是人数。没有人可以帮他，只有他自己可以踏上征途。
胜利的希望看起来是如此渺茫，但他却只能选择踏上征途，向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展开冲锋。
“哪怕这个模型真的是正确的，我也必将死在尝试证明它是错误的道路之上。”
想要证明一种理论模型的错误，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以它为前提，寻找到不符合该理论模型的物理现象。依据该物理现象在该理论模型内所占据的重要性不同，便可以达到证明其至少是不完善的，或者干脆证明它是错误的，而直接将其弃之不用。
就像很久以前，人们普遍奉之为真理的“以太模型”一样。
但很遗憾，这种办法，许正华无法使用。原因很简单，这种涉及到不同层级宇宙的物理现象，许正华根本没有足够的理论工具去寻找。当前的科技水平也无法支撑许正华去做出这样的尝试。
并不存在譬如说“假设存在上层宇宙，那么本层宇宙就一定会如何如何”之类。因为物理理论只可以描述本层宇宙，无法描述上层宇宙。
可以穿透不同层级宇宙的数学工具在这个问题之前也无能为力。
那么，许正华所能考虑的，便只剩下了另外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便是，在当前所具备的已知条件之下，搭建起一个独立于“五层套娃宇宙”模型之外的模型。并且，这个模型要比“五层套娃宇宙”模型更具备合理性，更简洁，更优美。
通常来说，两个不同的理论模型，往往更简洁，更优美，更具备合理性的理论才会是正确的，或者更接近正确。就像许久以前，人们为了解释宇宙运转，所提出的“地心说”与“日心说”一样。
当时，为了维持地心说这一理论，科学家们提出过一个极为复杂的星球运转模型来解释现实现象。在这个模型之中，星球有的时候运转速度快，有的时候慢，有的时候还会倒退，等等等等，复杂无比。而日心说就很简单了，无非是所有星球都围绕太阳运转而已。
现在的人们当然知道日心说也是不对的，事实是宇宙之中并不存在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中心，但相比起来，很显然日心说才更接近真相。
这种“更简洁优美的理论更可能正确”的说法，大概可以算是一种经验之谈。但长久以来科学的进展，一次又一次证明了这种经验的正确。而，说不定这种简洁与优美，也是这个宇宙的设计理念之一呢？
许正华再次将所有已知条件全部汇总，尝试寻找独立于“五层套娃宇宙”模型之外的模型。他很快便发现，如果自己想要这样做，最具备合理性的尝试便是，直接否认掉多层嵌套的宇宙模型，将所有不同的层级统归于一。
也即，从根本上否认多层宇宙的存在，认为只存在“人类宇宙”这一个宇宙，所谓的外部设计者，其实也存在于“人类宇宙”之中，与人类处于同一层次。
但这样就面临一个很显然的难题。
首先，“外部设计者”的存在已经基本得到了证实，它或者它们设计了“人类宇宙”作为某种计算工具，人类则是这台计算工具之中的一个又一个计算单元这件事情同样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验证。如果将“外部设计者宇宙”与“人类宇宙”统一，将两者置于同一个层次，那么，外部设计者需要多么强大的科技实力与能力，才能将人类宇宙设计出来？
支撑外部设计者拥有如此强大科技实力的宇宙，又将会有多大？
仅仅通过一个简单的计算，许正华便得出结论，以人类可观测宇宙的复杂度数据为基础，想要设计出这样一个宇宙，那么，宇宙的真实大小，其半径必须要超出可观测宇宙的……一千万亿倍。
一千万亿倍这个数字，是计算之中，宇宙真实半径的下限。也即，人类所处的这个宇宙，必须要至少具备一千万亿倍于可观测宇宙半径的大小，生存在其中的智慧生命们，也即推测之中的外部设计者，才有可能将人类宇宙这般大小的宇宙设计并制造出来。
需要注意的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人类宇宙”仅仅指可观测宇宙。
因为宇宙自身在不断膨胀，宇宙边缘的膨胀速度已经远超光速的缘故，来自宇宙边缘的，携带着信息的光线将永远不可能到达地球。它们永远不可能被人类观测到。
而，将将可以被人类观测到的宇宙“边界”之内，便是可观测宇宙，也即人们通常所说的宇宙。
可观测宇宙的半径，大约是465亿光年。这其中存在着无数个河系，无数颗恒星，无数个白矮星，中子星，黑洞，彗星，小行星，星际气体等等等等无数物质。
如果外部设计者真的和人类同处于这个宇宙之中，那么，超出可观测宇宙之外的不可观测宇宙，其大小，至少要是可观测宇宙的一千万亿倍，也即，其半径至少也要有46.5亿亿光年。
计算进行到这一步，许正华所面临的问题看起来简单了许多。毕竟，只要他能想到办法证明不可观测宇宙有这么大，不需要上层宇宙，外部设计者也有设计可观测宇宙的能力，那么“多层嵌套宇宙”模型自然就会被人们抛弃。
统一宇宙模型很显然比多层嵌套宇宙模型更简洁，更优美。相比起后者，它需要的重要假设少了一个，它便具备更高的可能性是正确的，或者更接近于正确的。
并且，统一宇宙模型意味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它意味着本宇宙的复杂度可能远远超出原本人们的估计。而更高的复杂度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如果它是真的，那么人类世界完全有可能达到外部设计者的高度，而并不会受到限制。
一切都看似很完美，但许正华面临着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如何证明？
要知道，不可观测宇宙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是不可以被观测到的。光速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而宇宙自身的膨胀决定了就连光线都永远不可能传递到地球，人们怎么可能观测到它？
它就像是虚粒子一样，同样永远无法被人们看到。因为一个粒子如果存在时间长到足以被人们看到，那么它就一定是实粒子而不是虚粒子。同样的，可以被人们看到的宇宙一定处于可观测宇宙之内，不可观测宇宙永远不可能被人们看到。
无法观测到不可观测宇宙，如何确定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不能确定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如何确定统一宇宙模型的正确与否？难道只能凭空去猜测，空口白牙去说？
这样的话，统一宇宙模型在多层嵌套宇宙模型面前，将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这似乎是一个死结，一个从逻辑上和物理上都无法解开的死结。但许正华的使命，却是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
要么找到答案，要么死在寻找答案的路上。从一开始，许正华就没有其余的选择。
许正华开始变得焦躁，变得易怒，甚至有几次，便连程悦悦都受到了许正华的训斥。唯有看到外孙孙橙的时候，许正华才会出现短暂的笑脸。
所有人都知道许正华在面临着什么，也并不是没有人在一同对这个问题展开研究，只不过同样一无所获罢了。他们很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可能永远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唯一的希望，仍旧在许正华身上。人们所能做的，唯有祈祷许正华能像是过去那些年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提出一个又一个惊人的想法与理论，从而解决掉眼前的难题那样。
可是许正华已经老了。他今年已经六十岁出头了。
人们在默默的努力着，默默的尝试着。但人们并没有等到好消息，而是等到了一个坏消息。
许正华晕倒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脏
从几十年前开始，许正华身边便始终常备着一支设施尽可能完善的医疗小组。在任何情况之下，医疗小组成员都不允许离开许正华两百米以外，任何情况之下，在许正华出现意外之后，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对其展开医治。
日常时候，对于身体情况的监测更是从来没有放松过。
现在也同样如此。所以，在察觉到许正华身体指标出现不同寻常的波动之后，医疗组成员立刻便从旁边房间赶向许正华身边。在他们推开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许正华倒下。
他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花白的头发与胡须俱都颤抖着，一手抚着胸口，如同一名寻常的脆弱老人一般，缓缓倒了下去。
“爸爸！”孙雷惊呼一声，抢先冲了过去，在许正华身体接触到地面之前扶住了他。后面，拿着急救箱，推着急救设施的医疗小组成员迅速赶到。
“心脏病，是心脏病。我们这里的设施解决不了，快呼叫支援。”
医疗小组成员们竭尽所能的稳定着许正华的生命体征，一架直升机则已经从十几公里之外起飞，快速向这里赶来。
当许正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后了。守在他身前的，唯有眼睛红肿的程悦悦与一名医生。其余所有人，包括数名等级极高的世界政府官员等，俱都被拦在了外面。
许正华略有些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看到程悦悦满是欢喜：“爸爸，您醒了。”
“我……”他看向了医生：“我怎么了？”
医生毕恭毕敬道：“许教授，放心吧，一点小问题，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哦……”
许正华出了口气，一颗心放了下来：“没事就好。医生，麻烦你们快一点安排我出院，我还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去做。”
“这……”
医生看向了程悦悦。程悦悦说道：“爸，你先安心休养，先别想工作的事情了。我听你们实验室的人说了，已经有好多专家在接替你的工作了。”
程悦悦的笑容微微有些勉强。但她掩饰的很好。
她知道，许正华以后再也无法胜任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了。他毕竟已经老了，心脏也老了，承担不起如此之大的负荷。
医疗团队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结论，如果继续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许正华随时有可能猝死。
至于让许正华参与一些较低强度的工作，不要将太多精力放到工作上面这种设想，根本就不具备可行性。
所有了解许正华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名工作狂。尤其是在面对难题的时候，要么不去参与，要么就会全副心神的，不顾一切的，哪怕不睡觉不吃饭也要投入全部的精力去尝试解决。
这是他几十年以来的习惯，根本不可能更改。
唯一可行的方案便是，直接不让他再去参与这些工作，如此才能长久的活下去。
是的，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
想要让他恢复到以往的状态，除非让他的心脏彻底停止跳动，采用最新的技术对其进行长达至少一个月时间的修补。可是，心脏怎么能停止跳动？不要说一个月，几分钟时间就足够让一个人彻底死亡了。
面对程悦悦的说辞，许正华微微摇了摇头。
“你不懂。”他喃喃说着，“有些问题，只有我才能解决。”
许正华的病倒，让人们心中俱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寻找新的宇宙模型这件事情，其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否定多层嵌套宇宙模型——当然这一点也很重要，其意义更多的在于，对人类世界下一步的自救行动提出理论层面的指导，指明方向。
如果连方向都没有，那么所有的奋斗便都没有了意义。
可是，如果连许正华都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话，如果连他都因此而病倒，再也无法参与这项工作的话，人们……真的还能找到那条有可能存在的道路吗？
许正华在医院病床之上躺了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他开始强烈要求出院。人们阻挡不住，最终只能将真相告诉了他。
在知晓自己病情之后，许正华沉默了。良久，他忽然间抬起了头，对着面前的世界政府官员，十分平静的，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听说现在有一项新技术，可以用一颗机器心脏代替自身心脏的功能，然后将自身心脏切除出去，放到特殊的器械之中去修补，等自身心脏修复好了，再移植回自己身体里面。我想试一试这种新技术。”
官员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许教授，您要知道，这种技术还远远没有到达大规模推广的阶段。目前它只存在于实验室之中，有许多不可预料的风险。”
这并不仅仅只是将心脏取出来，修复好了再装进胸膛里这么简单。这种新技术的每一步都可能面临着不可测的风险，譬如心脏停跳，修复失败，譬如机器心脏所引发的并发症，对于身体各方面的影响等等等等，任何一步出错都可能导致死亡。
相比起移植心脏的技术路线，修复自身心脏一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此刻它还太初级，太不完善。
许正华平静道：“这是唯一能让我恢复工作的办法。我知道你没有权限，报告上去吧，让决策者们来决定。”
许正华太过重要。有关于他的事情，确实只有决策者们才能决定。
官员站了起来：“好。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您都是我们的英雄。”
在漫长的讨论，以及咨询相关医学专家的意见，综合衡量之后，决策者们最终做出了同意许正华申请的决定。而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程悦悦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她虽然不是医学专家，但也清楚这其中的风险。她不顾一切的来到了许正华病床旁边，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低声哭泣。
“妈妈，妈妈，你不要哭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学习，再也不捣蛋了。”
孙雷带着孙橙也进入了病房。看到外孙，许正华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橙橙……”
程悦悦抱着孙橙，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外公，您要去哪里呀？妈妈说她不想让您去，您听妈妈的话，不要去好不好呀？”
许正华微笑着说道：“橙橙，外公是要去打怪兽了。那头怪兽很坏，外公把它打倒就回来，好不好？”
“可是外公，万一怪兽把你打倒了怎么办？”
程悦悦抱着孙橙，柔声道：“外公一定可以打倒怪兽的。因为外公是，是英雄。”
……
手术室之中，以周长青教授带队的手术团队已经全部就位。
周长青教授是这种手术模式的创办人，对此已经有了将近十年的研究。这一次，他受到征召，带领着自己的团队，亲自来为这位可能改变人类世界命运的伟大科学家进行手术。
望着手术床上头发花白的许正华，在手术中早已心如止水，无论面对任何情况都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周长青，忽然间有了点紧张。
许正华微笑着望着他，鼓励道：“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
周长青心中的紧张情绪渐渐缓解。
“许教授，您放心。”他庄重的说着，“开始麻醉！”
许正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这场手术随之开始。
手术室之外有许多人在紧张的等待着。有程悦悦，有孙伟，孙雷，有正华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有世界政府官员，有素有威望的科学家，等等等等。
在医院之外，有更多无法亲自来到这里的人同样在紧张的等待着消息。
程悦悦此刻无比的憔悴。她头发散乱，神色苍白，嘴唇上已经起了干皮。她默默的坐在那里等待着消息，旁边，孙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时刻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她的心情如同电梯一般上上下下。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一阵隐约的哭声，心中便猛然提起，害怕这是手术失败的征兆。外面一片乌云遮蔽了太阳，她便无法控制的开始疑神疑鬼。而窗外传来的一声鸟鸣，也会让她想着，这是不是某些较为吉利的征兆。
与许正华一样，程悦悦同样是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预测啊，卜卦啊，吉利晦气之类的说法。但现在她却不由自主的总是想着那些东西。
直到手术室门被推开，周长青教授一脸疲倦的走出来，并满是欣慰的说出“幸不辱命，手术很顺利”这几个字之后，程悦悦的心神才猛然间放松下去。
她得到允许，隔着玻璃远远的看了一眼许正华。于是她便看到，一个样式有些古怪，看起来应该很轻便的箱子被固定在了许正华胸口，代替了许正华心脏原有的作用。而他的心脏，此刻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开始了后续的修复与修补工作。
第一关，许正华已经顺利的闯了过去。
三个小时之后，许正华顺利的从昏迷之中苏醒。
“我知道该怎么去验证‘统一宇宙模型’了。快给我拿纸笔和电脑来。”
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第一百三十四章 2阿秒
此刻的许正华仍旧十分虚弱。他毕竟刚刚动了一场大手术。但伴随着这场手术，那长久以来总是萦绕着他不肯离开的，诸如一些胸闷、胸痛等感觉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是心脏已经不再健康的外在表现。
但现在，他已经成了“无心之人”，一些机械造物代替他原本的心脏，开始为他全身器官供应血液。而机械造物是不会生病的。
只要能及时更换部件，它可以一直尽职尽责的工作到天荒地老。
面对许正华的要求，周长青医生苦笑了一下。
“许教授，您不要为难我。您现在刚动完手术，需要多休息。”
许正华说道：“心脏都换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这玩意儿总不会也来个心梗什么的吧？”
“呃，从理论上来说确实不会，但是……”
“没有但是。我现在状态很好。”
周长青满头大汗，只能道：“我去向上级申请一下。”
许正华的话语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观测“不可观测宇宙”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从逻辑上这件事情就根本不成立。但他们同时知道，许正华不会说谎。
他说有了办法，那就一定有了办法。
而这件事情，对于当前的人类文明来说极为重要。
但许正华的身体状况，又不得不慎重考虑。于是，最终在决策者们亲自听取了众多医疗专家的意见之后，做出了决定。
要求许正华严格遵照医嘱，休息三天时间之后，再进行一次身体状况评估。如果确实恢复良好，那就可以开展有限度的工作。
面对一名决策者亲自出面的劝告，许正华只得静下心来，在沉思之中度过了三天时间。三天之后，终于得到了医疗团队许可的许正华，终于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
几支笔，一叠纸，和一台可以直接连通应龙号超算的电脑。
他再一次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他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很久很久。而，或许是因为麻醉药剂和某些脑部活动的某些特殊反应，成为了迎来这个灵感，打破僵局的关键钥匙。
但也只是一个钥匙而已。这意味着一个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究竟能不能行，还需要他进一步的验证。
又过了三天时间，在许正华得到允许，可以自由的下地行走——当然，那个人工心脏必须时时刻刻携带着，这让他前胸腹部高高鼓起，隔着衣服看就像是忽然间有了大肚子一样——的时候，他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从理论上来说，这确实是可行的。只是不知道工程上，人类世界有没有这个能力。
首先一点，观测“不可观测宇宙”仍旧不具备可能性。想要确认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与半径，必须要通过其余的方式。而许正华通过那个灵感，通过计算，将量子纠缠效应与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联系在了一起。
他已经确认，量子纠缠效应之中，两颗处于纠缠态的粒子，其相互影响对方状态的速度是存在上限的。但他无法知道这个上限究竟是多少。
是光速的一万倍？一亿倍？还是一万亿倍？
他不知道。
但他可以确认一点，这个速度，与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有直接关系。简单来说，两者存在这样的关系：如果量子纠缠速度是无限的，那么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就是无限的。如果量子纠缠速度是光速的一万倍，那么一万这个数字再乘以某个系数，其最终结果便是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是可观测宇宙半径的倍数。
而，量子纠缠的速度是可以测量的。
人们当然没有能力去测量量子纠缠的准确速度，就像人们无法测量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一样。但人们有能力去确定它的下限，也即，人们可以知道，量子纠缠的速度一定在某个速度之上。
人们所建造的设备观测精度越高，便越可能提高这个下限。如此一来，人们就可以知道不可观测宇宙半径至少是可观测宇宙半径的多少倍。
如果观测精度足够高，而在这个观测精度之下，仍旧得出了量子纠缠速度至少是光速的某个足够大的倍数，那么，人们就有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仍旧无法确定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但不可观测宇宙至少是可观测宇宙半径的一千万亿倍以上。如此一来，人们就可以十分有把握的说，在统一宇宙模型之中，外部设计者在理论上也完全有能力设计出人类的可观测宇宙，如此一来，多层嵌套宇宙模型便可以弃之不用了。因为统一宇宙模型比它更简洁，更完美，具备更高的可信度。
当然，最终的实验观测结果得出的结论，如果确定了量子纠缠的速度并不够快的话，便会彻底否定统一宇宙模型。而统一宇宙模型如果被否定了的话，多层嵌套宇宙模型便会被再一次证明正确性。
原因很简单，既然本宇宙之内不存在理论上具备设计、建造人类可观测宇宙的可能性，那么就只能是上一层宇宙了。
从这一方面来看，这也可以算作是一个排除法。排除了本宇宙，就只剩下了上一层宇宙。
但具体结果究竟如何，此刻还没有人可以确定。一切都要看最终的实验观测结果。
许正华的思路再一次引起了轰动。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竟然还可以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来确定下限。更为关键的是，许正华竟然拿出了一整套逻辑严密的数学与物理证明，验证了这两者之间的紧密联系，并且通过了众多科研学者的评测。
那么接下来便是工程层面的事情了。
想要提高此次试验的精度，需要在两个方面同时发力。其一当然是尽可能提升计时器与观测设备的精度，其二，便是尽可能提升两个实验地点之间的距离。
试验的思路则十分简单。设置两个维持相对静止，且距离足够远的实验地点A和B，在A点对处于纠缠态的量子进行观测导致其坍塌的同时，向B点发射一束激光，而B点则同时记录己方观测到的处于纠缠态的量子的坍塌时间，以及观测到由A点发射而来的激光的时间。
因为激光以光速前进，而双方之间的距离是已知的，时间也是已知的，通过简单的计算，便可以计算出量子纠缠速度至少是光速的多少倍。
如果想要再度提升精度，那么再度加大双方之间的距离便可。
此刻，以人类的技术，可测量的最短时间间隔，是2阿秒。小于2阿秒的时间，人类的设备根本无法察觉。于是人们便以2阿秒这个时间长度为基准，乘以另一个数字，十万亿亿——如果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是可观测宇宙半径的一千万亿倍以上，那么量子纠缠的速度就必须至少是光速的十万亿亿倍以上——结果是2000秒，光速前进2000秒，大约可以传输出6亿公里的距离。
于是，A点和B点之间的距离，至少要有6亿公里才能满足观测精度。事实上，为了确保精度，人们最终将这个距离确定为了8亿公里。
这个距离，大约略少于木星和太阳的距离。
以人类此刻的远航能力，完全有能力远航出8亿公里的距离，甚至比这个距离更长都能做到。只不过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之后，人们最终还是确定了8亿公里这个距离。
在前期紧张而快速的筹备工作之后，在许正华那颗被摘除出身体之外的衰老心脏终于通过最先进的技术修补完毕，再被装进他的胸膛之时，太空电梯太空端，也是人类此刻最大的太空基地之中，经过紧急改装的“星尘”号远洋科考船，载着大量的科研设备和各种物资，以及五名宇航员，离开了地球。
为了节省时间，星尘号远洋科考船并未采取常规的，多次往返不同行星，借助不同行星引力为自己加速的航行方式，而是直接挣脱了地球的引力，直接依靠自身燃料开启了加速旅程，并在大约两个月时间之后，到达了预定地点。
它将自己的航速降低到了甚至不足以维持围绕太阳运转的速度，只为了与另一艘被发射到距离地球大约十七万公里处的另一艘飞船保持相对静止状态。而这个速度是不稳定的，引力会导致它向太阳坠落。只不过时刻启动的发动机抵消了这一部分引力影响，让它可以停留在这里。
一道激光束从A点发出，向它飞驰而来。而就在同时，处于量子纠缠态的粒子，也因为外部观测的到来而塌缩。这个时间段，则被精度为2阿秒的原子钟记录了下来。
大约44分钟多一点时间之后，这束被超高精度转向仪控制着的激光束，准确的穿越了八亿公里的遥远距离，到达了星尘号远洋科考船的接收器之中。而在这一瞬间，星尘号远洋科考船之上的原子钟也同样以2阿秒的精度，记录下了当前的时间段。
随后，记录着这次试验的数据，被高增益天线发送回了地球方向。
试验总计重复了几十次，耗费了数天的时间。之后，星尘号远洋科考船停止了位置维持推进，于是它便开始在太阳引力的作用之下，向着内太阳系“坠落”。在完成了姿态调整之后，它的发动机再度被启动，于是它真正踏上了回归太阳系的旅途。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对于此次试验的数据分析工作已经完成。最终的结论是，精度为2阿秒的原子钟，没有记录到处于纠缠态的粒子，在量子塌缩之时的任何时间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