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代价
云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是人类世界在消化吸收了瑞墨提文明的科技资料之后，全新建造而成的最先进、最大型的超级暗物质探测器。它的整体建造思路与以往一样，都是在极端“安静”的地下，尽可能的屏蔽掉外界辐射干扰之后，通过观测可能存在的暗物质粒子与液体闪烁体撞击所发出的“闪光”，来间接观测暗物质的性质。
虽然建造思路一样，但观测能力与精度不可同日而语。工程数据显示，它的综合观测能力至少超出以往人类最先进的暗物质探测器上千倍。
“暗物质存在的直接证据？”
许正华猛然站起。
“去云山基地。”
几个小时之后，乘坐高速地下电梯，许正华来到了云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基地的主控室。而基地的负责人已经提前等候在了这里。
那一次被观测到的暗物质粒子撞击事件发生在大约10个小时之前。研究员们此刻正在进行复核数据，梳理流程等事项，目前仅仅只是对外界发布了一个简短的公告，还未正式公布详细的数据与过程。
但许正华已经等不及了。
他迫切的需要有关暗物质及暗能量的更详细、更准确的数据来完善自己的宇宙模型。
“许教授，您好。”
在基地负责人的带领之下，许正华不仅拿到了第一手的、最全面的原始数据，还与其余一些闻讯而来的著名科学家们，及基地里的工程师们一道，从源头开始检查了一遍探测器的可靠性，尽可能的排除了误报的可能，尽可能保证数据的准确性。之后，他不做丝毫停留，再次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
他要用自己的思路，自己的智慧，在“特异M理论”的框架之内，对这些数据展开分析。当然，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同样会参考别人的意见，并保持定时的与其余人的交流。
在进行数据分析工作不久，他便发现了这些数据之中的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暗物质探测器探测暗物质的原理，是在一个几乎任何已知类型的辐射都被屏蔽的前提之下，在这样一个极端安静的环境之中，观测液体闪烁体的粒子是否会受到撞击，从而激发出光子来。如果激发出了光子，就证明它受到了某种未知粒子的撞击，而因为现有环境几乎已经完全屏蔽了其余类型辐射的缘故，能撞击到它们导致激发出光子的粒子，就只有暗物质粒子了。
在这一次事件之中，在深埋地下的极端安静的环境之中，探测器确实观测到液体闪烁体被激发出了光子——这一点不会出错。但更详细的数据与更全面的分析却表明，在这整个过程之中，其实并不存在某一次粒子撞击事件。
许正华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探测器所观测到的次生粒子数目与类型，和粒子物理的模型完全对不上。
粒子物理此刻当然无法描述暗物质，但描述构成液体闪烁体的这些粒子总是可以的吧？综合各方面数据来判断，这并不像是一次撞击，而仅仅只是某一种现象。
可是这种现象又该如何解释？如果不是暗物质粒子撞击导致的话，它又是怎么回事？
许正华皱眉苦思良久，在稿纸之上写下了一个符号。
这个符号，代表着虚粒子。
所谓虚粒子，既是虚构的粒子。虚粒子是不可能被人类观测到的。因为一切虚粒子所存在的时间，都不足以长到能够被人类所观测到。一个粒子如果被人类观测到了，那么它就一定不是虚粒子。
它的提出，只是为了方便物理学之中的一些计算而已。其最为著名的应用，便是有关于黑洞的霍金辐射过程——在黑洞周边，会自发的从真空之中涨落出一正一负两个虚粒子，也即虚粒子对。携带有负质量的虚粒子落入黑洞，携带有正质量的虚粒子因为无法湮灭，从而拥有了正的质量。它远离了黑洞，看起来便像是从黑洞之中辐射出了能量一样。
通过对虚粒子的描述，这个过程得以化作方程式写在纸面上。
现在，许正华决定将暗物质粒子也视作虚粒子，尝试着来描述现在所观测到的这个过程，以使计算结果与观测结果相符。
夜色之下，许正华面前那台电脑使用着超级计算机的算力在计算着，电脑之前，许正华手中笔在纸张之上不断勾勒着。
足足忙碌了数天时间，许正华才得到了一串完整的方程式。这串方程式完整的描述了暗物质粒子——在这里它被视作虚粒子——与液体闪烁体粒子发生撞击，从而导致激发出的粒子与粒子物理模型完全不符的整个过程。
且不论这些方程式的对错，至少，它们是自洽的。至于它们到底有没有价值，此刻还无法确定。
类似的数学游戏有很多。科学发展史上存在过许多完美自洽，极其优美的方程式，但它们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它们所描述的东西在这个宇宙之中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这并不能说它们便没有意义。有许多看似无用的数学游戏在科学发展之后得到了出乎预料的应用，有的则似乎揭示了宇宙更深层次的秘密，只不过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而此刻自己所得出的方程式究竟属于哪一种情况，便连许正华自己都无法确定。同时，他还知道，整个人类世界没有一个人能确定。
那么……
许正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纸笔，再一次站到了窗户之前，望着天空之中弯弯的月牙怔怔出神。
因为月亮再一次运行到了地球与黑幕相连的延长线之上，许正华再一次在月亮之上看到了那条黑线。
它正在闲庭信步般，慢慢的靠近地球。
“暗物质，虚粒子，暗物质，虚粒子……”
忽然之间，许正华神色一变。他仿佛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刹那间转过身来，几步冲到办公桌之前，一把将那张书写着自己刚刚得出的公式的纸张抓在手里，仔细的看着，认真地看着，双手在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看了许久，他才长出一口气，将这张纸放下，闭上了眼睛。
在之前那一刹那，他有了一个极为惊人的联想。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那么，那么……”
他喃喃自语着，似乎想要找一个形容词出来，但终究没有找到。
“它可以被验证吗？该如何验证它？”
如果一个猜想无法被验证，那么就仅仅只是一个猜想而已，不具备任何价值。但是幸好，在长达数个小时的思考之后，许正华从理论上设计出了一套可以用于验证自己猜想的系统。
他并没有去考虑制造这套系统，以及使用这套系统验证自己的猜想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不应该是他考虑的。该考虑这件事情的，是世界政府和工程师们。
他抓起电话，拨给了科学院与科学部的相关负责人员。
在一段时间并不算长的睡眠之后，他接到了回电。
“许教授，我们已经组织相关专家对您的猜想进行了评估，并组织工程师团队对您的建造需求进行了分析。我们的结论是，您的建造需求完全可以满足，以我们现有的科技实力完全可以做到。只是……执行这个任务，需要占据太空电梯至少四天时间的运力。”
此刻，太空电梯正在全力以赴的向太空之中运送执行“新家园计划”所需的物资。它早就已经进入了满负荷甚至超负荷运转状态，但就算如此，还是无法满足物资运输要求。许正华甚至还听说，早已被废弃的火箭发射基地此刻都已经开始了重新启用。
新家园计划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它是人类世界当前阶段毫无疑问的第一优先级的任务。而如果太空电梯的运力被占据足足四天时间的话，不知道多少计划会被打乱，甚至新家园号飞船的建造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许正华沉默片刻，说道：“你们组织的专家评估意见是什么？”
话筒之中传来一声苦笑：“您的猜想太过惊人，他们感觉自己无法评估这件事情的必要性。同时，他们也表示相信您的专业判断，他们建议我们将执行您的实验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完完全全告诉您，然后让您自己决定我们人类世界究竟是否要付出这些代价。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元首的首肯。”
许正华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坦白说，这个猜想仅仅只是猜想而已。它是否正确，许正华没有一点把握。如果实验最终证明自己是对的，那所付出的一切固然都值得，但如果自己是错的呢？
影响了新家园计划，这个后果……自己能否承担得起？
他知道，就算自己错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来追究自己的责任。但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世界政府最终决定将决定权交给自己，其实也很合理。毕竟，这颗地球之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专业。
放下电话，许正华再一次站在窗前，望着夜空沉默不语。
他其实没有一点把握。如果他有哪怕仅仅百分之十的把握，他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去验证自己这个堪称疯狂的猜想。
第一百零六章 抉择
在百分之百获得十块钱，与百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的概率获得一万块钱这两种选择之中做出抉择，是一道永恒的难题。它或许存在概率论与数学上的最优解，但现实情况远远没有那么理想化，没有那么简单。
此刻，许正华所面临的难题，便与此情况类似。这个选择所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尤其是，它所牵扯到的许多方面根本无法用数据精准衡量，也根本没有准确的答案。这就造成了一种局面，让许正华只能依靠“把握”、“信心”、“直觉”之类不靠谱的东西去做出最终的判断。
他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能做出决定。
天京大学计算机系某处研究室之中，程悦悦将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之上移开，略有些疲倦的伸了个懒腰。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
那个名为“天子”的联系人发来了一条消息。
“咱们的世界快要毁灭了。”
程悦悦放下手机，没有理会他。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去看你许叔叔了？你不想他吗？”
程悦悦没好气回复道：“你到底是谁？”
天子的头像暗淡了下去，没有再回复。程悦悦想要将他删掉，但心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保留下了他。
“说起来，还真是好久没有去看许叔叔了。今天……今天比较忙，明天吧。”
片刻之后，一名研究员走了过来。
“程师姐，那个……超算中心出了通讯故障，咱们今天的任务没办法进行了。”
程悦悦懊恼道：“行吧，大家今天不用加班了，早点回去吧。”
原本准备今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的，但现在反而有了空闲。
“那就今天去看许叔叔吧。”
程悦悦买了一些食物，不久之后便到了许正华家中。
她在这里长大，虽然工作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了，但这里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她的房间。
家里有些冷清，积了很多灰尘，很显然许正华也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住了。
联系了许正华，孙伟，以及孙伟的儿子孙雷，又恰好今天几人都有空，于是几人便度过了其乐融融的一个晚上。
晚上，许正华再度回到了实验室。他随手打开邮箱，打算查收一下这段时间的邮件。过程之中，他意外发现，邮箱之中竟然多了一些新闻邮件。
他并没有订阅这些新闻，他的邮箱也不太可能受到骚扰。这些邮件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并未多想，而是顺手点开，粗粗浏览了一遍。
新闻的内容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
“老人拒绝救治选择自杀，遗言说不想见到末日。”
“母亲杀死女儿后自杀。”
……
当生存的希望完全断绝，自杀便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看着这些悲惨的新闻，许正华心中不自觉的想起了今天晚上。
今天的晚餐毫无疑问是放松的，开心的。但与残酷的现实对比之后，却显得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虚幻。
很快，自己要死，孙伟要死，自己抚养长大的程悦悦也会死，老友唯一的儿子，孙雷也要死。
他们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就这样要早早失去生命。
他的职责要求他在做出判断之时必须要摒弃所有感情因素，必须将自己拔高到一个俯视众生的高度，做出最为理智的判断。正因如此，他才会矛盾于是否要占用太空电梯四天时间的运力。
但此刻，虽然他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心中的天平却控制不住的开始向一侧倾斜。
他再一次拿出记载着自己计算过程的那些纸张，再一次从头开始仔细的检查，仔细的审视。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长出一口气，将那些纸张放下。
他再一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我已经决定了，占用太空电梯四天时间的运力，进行这次实验以验证我的猜想。”
“好的。进行此次实验所需要的设备建造需求已经交付设计院，预计三天时间将完成图纸绘制，后续的制造需要大约二十天时间。运上太空需要四天时间。算上其中运输、包装、组装等工作，总计约三十五天时间之后，此次试验将会开始。”
二十天时间之后——比计划之中的提前了一些，一些沉重却又精密的设备从各个精密机械制造厂出发，或者乘坐飞机，或者乘坐轮船，火车，开始向位于太平洋之中的那个小岛汇聚。
太空电梯超负荷运行四天时间的话，大约可以向太空之中运输约50万吨货物。进行此次试验所需要的设备当然没有这么重，但它们体积很大。且十分精密，无法与其余货物混装。
总计约十万吨的质量而已，太空电梯运输了足足105个小时才全部完成，比预计之中的时间多了一点。
太空军已经出动，足足数百名受到过严格训练的宇航员与这些货物一起，被送到了距离黑幕仅仅只有一公里左右距离的地方。
这里位于黑幕后方。黑幕正在以每秒钟大约1.4米的速度靠近地球，他们同样也在以这个速度前进，保持着与黑幕的相对静止状态。
在这里，工程师与宇航员们忙碌了约一个星期的时间，最终将此次试验所需要的设备全部安装完毕。
组装完毕之后的试验设备，从外表看类似于一个大箱子，长有几十米。不过这个箱子并没有封闭住，而是只有五面。面对着黑幕的那一面则是开口的。
它内部安装有数千台各式各样的精密设备，并且附带着相关的通讯、定位及动力推进器，还有自带的大型裂变电池用于给其余设备供电。
定位系统让它可以准确确定自己的位置，并告知动力系统下一步该如何改变并固定住自己的位置。通讯系统则连通了它与位于数十公里之外的“原野”号科考船，让飞船之中的科学家们可以实时的控制它，并获取到它所探测到的数据。
经过初次调试之后，确认设备一切运转正常，性能也达到了预期，试验正式开始。
工程师们小心翼翼的操纵着它微微提升了一点速度，于是它便开始极为缓慢的靠近黑幕边缘，并在与黑幕距离仅仅只剩下大约一毫米距离的时候，准确停下。
在这个过程之中，不仅原野号科考船，在其余地方还有数十个卫星或者深空基地在实时定位它的位置。
这个数据必须要极端精确，不能有一点误差。因为黑幕可以吞噬一切，如果在靠近过程之中有了一点失误，这个大箱子的一部分组成元件就会瞬间消失，从而对整体造成不可复原的伤害，导致前期所有运输工作付诸东流。
与此同时，在这个过程之中，人们还必须要祈祷黑幕仍旧维持着此刻每秒钟1.4米的前进速度，不发生一点变化。因为不管它发生什么变化，哪怕仅仅只是速度改变了一点，都有可能导致这个大箱子因为来不及调整自身的运动状态，或者撞进黑幕，或者因为与黑幕的距离不满足实验要求而导致实验失败。
在这个大箱子之中的相关设备全都进入运行状态之后，试验终于可以开始了。
原本，提出了这次试验的整体构思，并推动了这一次试验的许正华也要到原野号科考飞船之中，实地指挥这次试验的。但他的申请最终被决策者们所驳回。原因很简单，为了安全。
原野号飞船距离黑幕太近，如果有什么意外，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所以许正华此刻并没有在这里，而是留在了地面基地，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查看着这里的情况。
直播大厅之中，许正华与诸多科研学者一同坐着，神色凝重。
画面之中，此次试验的总指挥，也是原野号科考船的船长庄重而严肃的按下了按钮。另一个显示屏之上瞬间出现了一些跳动的线条，杂乱无章。
但伴随着各个实验设备的进入状态，以及开始协同，那些线条迅速的规律了起来，并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如同人类死亡之后的心电图。
许正华的眉头微微皱起，旁边一同参与了此次任务的学者们则开始了窃窃私语。
依据许正华的猜想，如果将暗物质视作虚粒子的话，那么此刻的波形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许正华在耳麦之上轻按了一下，低声道：“继续靠近。把距离从一毫米缩短到十微米。”
十微米，是一毫米的百分之一。如此接近的距离，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同时这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距离实在太近了，略微有一点意外，实验设备便会被损坏。
实验设备的总成，也即那个大箱子具备如此精密调整自己位置的能力。但是，这不意味着一定能成功。
“许教授，您确定么？”
许正华轻轻点头。
“好。”
任务总指挥吞了一口唾沫，微微有些颤抖的在控制设备之中输入了这个数字。
下一刻，那个大箱子似乎动了，又似乎根本没有动。只是，原本呈现出一条直线的波形忽然间有了变化。观看了此次直播的学者们猛然间站起，发出了声声惊叹。
第一百零七章 现象
那些线条的形状原本是一条直线，但现在，它们忽然间急速下坠，从大约百分之八十的高度，直接跌落到了大约百分之二十左右的位置。这个时间持续了仅仅只有大约十几微秒的时间，就迅速攀升，再度回到了约百分之八十的高度。
一个循环时间为一秒钟。于是，每过一秒钟时间，直线便迅速跌落再攀升，之后再跌落，再攀升，如此循环。
它的一切数据都表现出了极为精准的规律性。而这就表明，它不可能是偶然的事情。
专家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许正华。很显然，许正华那惊人的，超出想象，甚至可以说颠覆了人们三观的猜想又一次奇迹般的得到了验证。
太空之中，极其靠近黑幕的那个大箱子，其中的所有仪器设备都只为了测量一个数据，那便是虚粒子所产生的物理效应。
与传统观念不同，虚粒子虽然看起来似乎并不“真实”存在，同时也永远无法被人类观测到，但是它们从虚空之中凭空诞生又相互湮灭消失所产生的某些物理量，是可以被人们所观测到的。
早在几十上百年前，人们便已经知道，通过兰姆位移与卡西米尔效应，可以观测到真空之中因为虚粒子诞生又湮灭，或者说量子涨落所产生的一些物理效应。科学发展到现在，人们所能掌握的探测方法又多了许多。
那个大箱子之中的许多精密设备，就是用来探测这些物理效应的强度的。
而之所以要在距离黑幕如此接近的距离之上展开探测，只是为了确定一点。
在刚刚被黑幕“掠过”的空间之中，所探测到的真空涨落效应的数据，是否与没有被黑幕所影响过的空间的数据相等？
也即，刚刚被黑幕“掠过”的空间，是原来的空间，还是新“生成”的空间？
要分辨这一点其实很好办到，测量这片空间之中，真空涨落效应的强度就可以了。如果是新“生成”的空间，它的真空涨落效应会比较低——当然只会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宇宙辐射无处不在，很快便会将其同化。
如果它的真空涨落效应强度始终没有变化，那便证明，这片空间并不是新生成的。
而现在，观测设备给出的数据，让人们可以确定，黑幕身后的这片空间，确确实实就新“生成”的。它不再是原来的，“旧”的空间了。
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黑幕的移动其实并不是移动。它其实根本没有动过，虽然所有观测设备都在告诉人们，它正在以大约每秒钟1.4米的速度接近地球。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矛盾的现象，许正华的猜想以及此刻所观测到的数据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便是，在黑幕的前方，不断有“旧”的空间被湮灭，而在它身后，则不断有“新”的空间被生成。
或者说，在黑幕前方，物理定律体系不断崩塌，化作虚无，生成新的黑幕并与黑幕本体融为一体，在它身后，物理定律体系则不断重建，“黑幕”的空间不断化作正常的空间，并与正常的宇宙空间融为一体。
黑幕从来没有动过。只是一边湮灭，一边新生，营造出了它在运动的假象。
这看似没有什么意义，但这其实很重要，极端重要。因为只要确定了这一点，便可以更进一步的做出推断。
也即，为什么黑幕不会动？或者说，为什么黑幕的“移动”会是这种方式？
黑幕空间，与正常空间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它们的“相处”模式是什么？
之前许正华已经证明，黑幕空间其实是失去了物理定律支撑的空间。那么这个问题就可以换算为，物理定律存在与不存在之间，差了什么东西？在物理定律被湮灭与新生之间，多了什么东西？少了什么东西？
只有一种东西可以解释这种现象，解释为什么黑幕不会移动，解释为什么黑幕会出现这种“移动”假象，解释物理定律的出现与消失。
暗物质。
在之前的暗物质探测器疑似发现暗物质存在的确切证据，许正华又将其假设为虚粒子，来解释探测数据与物理模型不符的时候，他就已经产生了这个惊人的猜想。
那便是，暗物质其实并不真实存在。它是一种未知的，可以塑造“现象”的力量。只有如此，才能解释暗物质探测器探测到的那些奇怪数据。
那么，如果暗物质只是一种可以塑造“现象”的力量，且塑造了暗物质探测器的那次现象的话，推而广之，其余的物理现象呢？
苹果为什么会从树上落下而不是飞走，为什么反推就会有前进的动力，为什么石头比棉花要坚硬，为什么太阳会放出光芒……
这一切物理过程，乃至这物理过程背后所存在的物理定律，会不会全都是一种“现象”，一种由暗物质塑造而出的现象？
这个猜想实在太多惊人，太过颠覆。在以往，许正华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来验证这个想法。但黑幕的出现，为许正华提供了恰当的试验环境。
按照他的这个猜想，如果物理定律仅仅只是一种由暗物质塑造而出的现象的话，那么，“黑幕”便是失去了暗物质这种力量来塑造物理现象的一片空间。既然如此，它就应该根本不会移动。因为它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种缺陷。
它可能扩大，缩小，但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般移动。
而如果不是移动的话，那么在这个猜想范畴之中，可能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了。也即，它前方的空间在失去物理定律，不断与它融为一体，而它后方的空间不断获得物理定律，脱离它的范围而与正常空间融为一体。
如何验证这一点？
只要测量它身后的“新生”空间之中，量子涨落效应的强度就可以了。如此，便可以确定这片空间究竟是“新”的，还是“旧”的，进而确定黑幕究竟是否可以移动，造成移动假象的方式是什么，进而支撑起许正华那将暗物质视作某种塑造“现象”的力量的猜想。
这便是许正华的整个完整猜想与逻辑。
而现在，这个猜想不敢说完全，但至少也算是得到了相当有力的支撑，拥有了相当强的说服力。
只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物理定律的本质只是暗物质塑造的某种“现象”的话，那么，那么这宇宙……
人们观测到过许多河外星系，以其本身的质量根本不足以维持如此高速的旋转，它们应该会解体才对。原本的解释是，这星系之中存在许多暗物质，它贡献了一部分引力如此才维持了河系的存在。
但用许正华的猜想来解释的话，便是，暗物质塑造了这原本无法稳定存在的河系，令其拥有完整存在这种“现象”，然后通过这种现象，人们才解释为存在众多暗物质贡献引力以维持其稳定存在。
众多暗物质贡献引力是现象，背后，暗物质塑造原本不能稳定存在的河系令其稳定存在，才是本质。
在原来的解释之中，苹果从树上掉落下来而不是飞上天去，是因为两者之间相互引力的作用。用广义相对论来解释，则是苹果并没有受到引力，它只是在因为地球质量而弯曲的时空之中做匀速直线运动，所以才会落地。而用许正华的猜想来解释，则是，苹果原本不该落下，但暗物质塑造了苹果落下这种现象，因为这个现象，人们才解释为受到引力或者时空弯曲。
总的来说，许正华的猜想可以简单归纳为，宇宙之中的一切现象都由暗物质塑造，物理定律则是解释与描述这种现象的一种数学方法。物理定律通过归纳、总结、观察等方式获得，它是一种经验性的方法，并不是本质。
但这意味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也即，暗物质这种塑造了一切现象的“力量”从何而来？是谁在操控着它们塑造了这些现象？
许正华的猜想无法回避“外部操控者”的存在。
但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问题。
在众多专家魂不守和，脑袋一片混乱，许正华也似乎神游天外的时候，一名学者略显苍白的走向了他，颤声说道：“许教授，暗物质塑造这种‘现象’的过程和机制是什么，为什么它所塑造出的‘现象’会是这样，你对于这个问题有猜想吗？”
此刻，许正华的眼神仍旧有些飘忽，视线也不够凝聚，似乎仍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听到这名学者的询问，他用有些嘶哑的声音下意识说道：“谁知道呢，或许我们的宇宙早就预设好了这种程式，所谓的暗物质，只不过是某种能源而已，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
“许教授，决策者们要求与你通话。”
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将许正华带到了一处视频会议室里。
“许教授，我们接到汇报，说你有了一个颠覆性的大发现。这个发现对我们人类文明的命运极为重要。那么，现在请你用尽量浅白的语言，向我们解释一下它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星空之上
面对决策者们的询问，许正华略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
“或许，或许我们之前的猜想都错了。原本我以为是‘战争开始了’，所以才导致了物理定律的不稳定。后来，通过一些现象，我们推翻了这个想法，转而认为是‘战争结束了’，并由此导致救世者文明不得不向我们屈服。但现在看来，‘战争结束了’这个推测，其实应该也不算准确。它仍旧不够本质。”
决策者们俱都神色凝重，认真倾听。
“至于发现这一点的过程，及其中间进行的一些数学计算之类，我就不说了。只说最终的发现吧。”许正华喃喃道：“目前的猜想是，我们的宇宙极有可能存在一个外部的‘塑造者’，这个塑造者为我们的宇宙制定了一些预设好的程式，并通过暗物质这种力量，令这些程式运转起来，便营造出了我们所看见的宇宙。就像是，就像是……”
许正华略微思考了片刻：“就拿洗衣机来做比方吧。假如存在一台这样的洗衣机，其通电之后，滚筒便会开始以每秒钟十转的速度开始旋转，正转一分钟之后就开始反转，如此循环往复。再假设在以这种模式旋转的滚筒之上诞生了一种奇特的智慧生命，它们通过长久地发展与研究，最终确定了这个‘滚筒宇宙’的最基本的物理定律，也即，滚筒每秒钟会转十圈，正转一分钟之后必然会开始反转，如此重复。以及，它们的生存，也同样依靠这种规律。
在这个比方之中，那诞生在旋转滚筒之上的智慧生命可以类比为我们。我们所掌握的科学理论，可以类比为它们所发现的滚筒旋转规律，这规律便是它们的滚筒宇宙，或者我们的宇宙的‘预设程式’。而滚筒宇宙的驱动力很显然是电力。我们宇宙的驱动力，则是……暗物质。”
几名决策者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有电力，滚筒宇宙才能旋转，它们世界的物理定律才能成立。在我们的宇宙，有暗物质，我们的宇宙才能运转，否则，物理定律便会消失，便会出现‘黑幕’。”
一名决策者低声道：“所以，我们宇宙目前的状况，既不是战争开始了，也不是战争结束了，而是我们宇宙的‘电力’供应出现了不稳？”
许正华的声音同样低沉而嘶哑：“这只是我的猜想。其实，‘电力’供应出现不稳这种现象，原本无法排除‘战争结束了’这个可能。只是，如果我的猜想成立的话，那么便必定存在‘外部操控者’，而有了外部操控者，由宇宙内部某些力量影响才导致‘电力’供应出现不稳的可能就很低了。”
一名决策者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望向了上方。可是他既没有看到星空宇宙，也没有看到天空，只是看到了天花板。
就算如此，他也仍旧没有收回视线，似乎在凝望着什么。
“是谁一直在星空之上注视着我们？是谁塑造了我们的宇宙，现在为何又要毁灭我们？”
他喃喃自语着。
许正华知道，这名决策者所说的“星空之上”四个字之中的“上”，并不是一个方向概念，不是指上空。同时也不是一个维度概念，并不是在指低维和高维之类。
这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层次”上的概念。
那是超脱了整个星辰大海，超脱了万事万物的某个存在。人类无法用因果、逻辑、数据、科学之类的方式去描述它。因为无论因果逻辑还是数据科学，都是宇宙之内的概念。而它或者它们，在宇宙之上，在星空之上。
甚至于，它或者它们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因为存在或者不存在也是人类的概念，而人类的概念无法描述它们。
它们可能根本不存在——人类概念之中的存在，却又存在着——它或者它们概念之中的存在。
面对这名决策者的自言自语，许正华同样不自觉的抬起了头，望着上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们为何塑造了我们，现在为何又要毁灭我们。它们或许是基于某一个目的，某一个原因，但这个原因，我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
此刻现在宇宙的状态还可以用“电力供应不稳”来描述。但所有人心中都很清楚，“电力供应不稳”只是“电力供应停止”的一个初始的，很短很短的阶段。就像人类拔下洗衣机的插头之时，插头与电源间将分未分，将断未断的状态。在这个阶段之中，插头与电源连接的并不稳固，电力供应便也不稳固，于是洗衣机滚筒的旋转便会出现紊乱。
但这只是很短时间内存在的一个状态。很快，插头就会被完全拔下，电力供应彻底停止。洗衣机的滚筒会彻底停止运转，人类世界所在的宇宙，也会被“黑幕”所完全吞噬，一切归于虚无。
从瑞墨提文明发现这一场宇宙灾难到现在为止，已经有数百万年时间过去。这段时间看似很长，但与插头即将被拔出，与电源将断未断这种状态所维持时间的短，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人类拔下洗衣机插头的一瞬间，对于滚筒之上的智慧生命而言可能已经过去了亿万年。“外部操控者”拔下插头，令宇宙失去暗物质这种“电力”供应的一瞬间，对于人类来说可能也有亿万年。
甚至，就连时间这个概念都是宇宙内部的。这个概念，或许对于外部操控者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呼……”
轻轻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元首缓缓说道：“这些事情离我们太远，暂时还是不要去思考了。许教授，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发现，对于我们解决地球即将被黑幕所吞噬这件事情有没有帮助？”
相比起对于星空之上那个未知存在的猜想与感叹，解决当务之急，拯救人类世界才是更加重要的。
“当然有帮助。”许正华喃喃着，似乎思绪还没有从方才收回来，“至少，我们明白了物理定律的本质是什么，明白了它是如何消失又如何重建的。”
虽然这其中具体的过程仍旧不清楚——许正华并不知道为什么黑幕前方的暗物质，或者说支撑物理定律存在的这种力量在不断消失，在它后方又不断重建。他只是知道黑幕前方物理定律的消失是因为暗物质这种力量的消失，导致物理定律这种“现象”的消失，才造成的而已。
“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有理由相信，物理定律这种现象虽然由暗物质支撑，但其同时也是在我们宇宙之中预设好的程式。物理定律的消失是因为失去了暗物质的支撑，那么，阻止黑幕吞噬地球便有了理论上的方法——重新恢复暗物质这种‘电力’供应，我们的宇宙，不，至少我们太阳系之中的这块小小的‘黑幕’所处的空间便会重新开始运转。物理定律便会重新出现，黑幕将会消失。”
“具体该怎么做？”
许正华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回答的十分干脆，没有丝毫迟疑。
决策者们互相对视一眼。
“好吧，至少我们也有了进展。之前我们连理论上的方法都没有，现在，我们则已经有了理论上的方案。我们还有，唔……352天的时间，差不多一年。许教授，或许你可以在剩下的时间之中找到具体的办法。当然，在这过程之中，‘新家园计划’不会停止。”
许正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实在已经无话可说。留给他的选择只有一个，或者说，局势的发展根本没有给他留下选择的余地。
除了继续深入研究，将理论中的方案化作实际可行的具体办法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找到了那个方法，所有人都能活。找不到那个方法，除了新家园计划的那些宇航员之外，所有人都要死。
不是一就是二，如此而已。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因为许正华这个颠覆性的猜想被大部分证实所带来的波澜，也在慢慢消散。在大部分科研学者都消化并接受了这个猜想之后，也就风平浪静了。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寻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又有多少研究方向不得不放弃。
这便是当今时代天才型科学家存在的意义。他们虽然不再可能以一己之力推动整个科学系统，乃至一整个学科的发展，但却可以指出前瞻方向，让众多科研学者找到正确的道路。他们的工作，反过来也会成为天才型科学家做出下一步判断的依据。如此，众多科研学者合力，才能最终推动科学的进展，扩大人类的知识面。
此刻，距离计算之中黑幕接触地球还剩下大约280天。
在这两个多月时间之中，科学界里至少有三千余个团队，接近五万名专业的科研学者加入到了许正华所提出的方向的研究之中。至于各种外围团队，后勤保障人员等等就更多了，数量多到无法统计。
在这众多人员的努力之中，一份又一份成果汇聚到了许正华手中。而总揽全局之后，许正华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第一百零九章 质量转移
此刻，首都市郊区，某处低矮的平房之内。
一名脸上满是狂热的男人正站在前方，面对着面前二十余名同样满脸狂热的人激动地讲述着。
“世界政府在欺骗我们，那根本就不是黑幕，而是天堂的入口，真神已经向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开放了通向天堂的阶梯，被魔鬼附身的，肮脏的官员们却试图阻止这一切……尤其是魔鬼之子，那个叫许正华的科学家更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为了拯救人类，为了真神的荣耀，我们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便在这一片狂热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一名邪教徒放在内兜里的手机屏幕忽然间亮了起来。他没有做任何操作，录音设备便开始工作，自行生成了许多音频数据。而这些数据又自行通过无处不在的通讯网络传播到了其余的地方。
一名正在附近治安点执勤的警卫手机忽然间响了一下。他拿出手机，便看到一条并未署名的消息不知道从哪儿发送到了自己这里。
他点开了，一声声狂热的呼喊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杀死许正华！”
“用炸药，炸药！”
“开车撞死他！”
……
这很显然是一次秘密聚会的音频录播文件。
他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是狂喜。
“这都是哪儿来的疯子啊……”
涉及到许正华这种层级的科学家的事情当然要立刻上报。但无论如何，作为第一个发现者，他的功劳谁都忽略不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很快，信号来源便被查清楚，并在现实之中确定了位置。几十辆车子迅速出动，荷枪实弹的警卫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这里。所有邪教徒被一网打尽。
一名年轻的警卫恨恨道：“长官，为什么要用橡胶子弹？这些人还抓什么抓，直接打死不就行了？”
长官淡淡的笑了笑：“能光明正大的用法律审判他们，让他们在万众唾骂之中死去，为什么要便宜他们？”
那名年轻的警卫立刻恍然大悟。
看着忙碌的警卫们，看着满脸惶恐的邪教徒们，长官脸上不由地出现了一点疑惑。
“究竟是谁向我们举报了这件事情？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这种事情，嘉奖不可能少。怕报复？不可能啊，邪教徒都被我们抓光了……”
正华实验室，跟在许正华身后的孙雷感觉手腕上的随身电脑忽然间震动了一下。他抬起来看了一下，脸上便多出了一点好笑的神色。
“许教授，警方刚刚抓获了一伙试图暗杀你的邪教徒，他们说那黑幕是什么天堂的入口，许教授您则是什么魔鬼之子，这，这……”
孙雷颇为哭笑不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它们。
许正华的安保等级之高，几乎不下于决策者们。就算有一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型兵团直接正面强攻，都威胁不到许正华的安全。一伙被邪教洗了脑的邪教徒就更不用说了。
“哦，抓了就好。”
许正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不会少。
“举报了这伙邪教徒聚会的那个人身份怎么这么神秘，警方怎么查不到呢？这太奇怪了……”
这句话孙雷并未说出口，只是在心中暗暗想着。
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占据许正华时间和精力的必要，自己去处理一下就行了。
暂时将这件事情放在脑后，孙雷跟随着许正华匆匆离开了这里。
有一个很重要的科研会议需要许正华去参加。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回到实验室，许正华的神色仍旧凝重。
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之内，再一次开始了聚精会神的思考与计算。而孙雷则称职的守在了门口。
一直到凌晨时候，许正华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而此刻，他面前的几十张纸上面俱都已经写满了数字与符号。
那个很严重的问题，在经过了今天的讨论和晚上的思考之后，已经愈发明朗了。
通过数千个科研团队和众多科研学者的努力，人们已经普遍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也即，无论从哪方面来计算，黑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最根本的一点是，它不应该是稳定存在着的。它要么被正常的宇宙空间所“侵蚀”，渐渐缩小，要么“侵蚀”正常的宇宙空间，渐渐变大。总之，它不应该既不变大也不变小，就这么稳定的存在着。
或者说，这个问题结合当前现实数据，可以转化为，为什么黑幕面对地球的那一侧如此不正常？
黑幕背对地球的那一侧正在被正常的空间所“侵蚀”，速率为每秒钟大约1.4米——在计算之中，这是正常的。但面对地球的那一侧，却在以同样的速率，反过来开始“侵蚀”正常的空间，这是不正常的。
正是因为这种不正常，才营造出了它在移动的假象。
同时，许正华也并未忘记，在黑幕刚刚出现之时，黑幕是没有移动的。并且，它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那么，问题总的来看，便有这样一个结论：
在黑幕诞生之初，便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异常的因素，该因素导致理论中无法稳定存在的黑幕稳定的存在着。而在一段时间之后，该异常因素发生了某些变化，又或者多出了另外一个甚至多个不同的异常因素，导致黑幕开始向地球方向“移动”。
在这其中，第一个导致黑幕稳定存在的异常并不太重要。因为一个稳定的黑幕不会对地球造成太大威胁。第二个异常因素则十分重要。因为它直接威胁到了地球的安全。
那么，现在所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便是，第二个异常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它会令黑幕面对地球这一侧会如此不正常？原因在哪儿？
如果找到了令其变得不正常的原因，并加以解决，是否就可以令其变得正常，从而令地球摆脱受到侵蚀的危险？
这第二个异常，是发生在太空之中，还是发生在地球之上？
可惜，此刻对于“暗物质效应”的研究仍旧不够透彻，许正华手中并没有暗物质营造出物理定律，或者和正常空间交互的详细模型。这导致他无法从理论层面对其给出预测。但这不意味着人们对此毫无办法。
许正华抓起了电话。
“展开排查吧。”许正华沉声说道：“在黑幕脱离稳定状态，开始向地球靠近的那一刻，或者之前一段时间，我们的地球，或者地球所处的这片空间，都发生了什么？”
“排查的标准是什么？”
一段时间之内可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小到一个人吃了一个馒头，大到太阳之上的某些变化，深空的一次星球撞击，乃至数十亿光年之外某些河系的某些变动，太多太多了，必须要制定一个排查的标准。可是因为没有描述暗物质效应的详细数学模型，无法从理论层面给予预测，这个标准又实在不好确定。
沉死了片刻，许正华道：“标准么，就以一定的质量转移来划分吧。嗯……一万吨。”
质量，或者说能量——反正两者都是同一种东西——是宇宙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物理量。这个物理量，与暗物质效应产生相互影响的可能性最大。当然，也仅仅只是可能性最大而已。
一万吨这个标准的制定，也充满了随意性，没有任何数据和逻辑作为支撑。
但许正华此刻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好。”
一万吨这个数字看似很大，但其实一点都不大。就比如一次水库泄洪，一次河流改道，一栋楼房的坍塌，一艘船的航行，洋流的某些运动，一次并不算大的风，都可以造成远超一万吨的质量转移。
如果算上地球之外，那需要统计的事件数量就更多了。
更何况，还有许多事件已经无法统计。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并且，事件统计出来之后，对其进行的后续分析也充满了随意性和主观性。原因同样是缺乏描述暗物质效应详细数学模型的缘故。
用大海捞针都不足以形容这次排查过程的艰难。
但这，却是许正华以及众多科学家们能找到的唯一一个有希望靠近真相的办法。仅仅只是有希望而已。
在世界政府相关部门的组织之下，数十万具备较高科学素养的科学工作者投入到了对这众多事件的筛选之中。这件事情也占据了许正华极大的精力。
但一个月时间过去了，除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看起来可能和黑幕异常有关，但却没有任何证据证实的疑似事件之外，人们一无所获。
许正华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是在浪费时间。
不解决最根本的问题，试图依靠运气和直觉，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恰好碰到真相，实在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那么，向“暗物质效应的详细数学与物理模型”这个堡垒，发起进攻吧。
放下手中的文件，许正华下定了决心。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
在整理了一些数据以及自己的思路之后，许正华确认了一点。
这件事情，还是要从那个深埋在地下的暗物质探测器上着手。
坦白说，这个探测器所探测到的第一次暗物质效应事件，其实是不怎么完备的。科学家们从这一次事件所生成的数据之中所能得到的东西有限。如果它的探测精度能再提升一倍，并且依据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对暗物质的初步了解，做出一些针对性的调整，那么，通过它获取到更为基础的数据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在做了，已经有数个科研团队和工程师团队在日以继夜的进行这件事情。初步预计，大约在本月内就能拿出方案，再有半年左右就可以完成升级。
整个时间看似很长，但已经被人们尽可能的缩短过了。早在一开始打算着手对其进行改造升级的时候，工程师和科学家团队就已经制定了一个原则，也即，后续的改造升级任务，绝对不能涉及到关于整个暗物质探测器整体的改动。
当初建造这个暗物质探测器，人们用去了长达四年多的时间。而如果后续的升级改造工程涉及到整体布局的话，那么，所需时间很显然会延长许多。而现在，人类世界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但是……要从现在开始，等上半年多时间吗？
许正华摇了摇头。
这绝对不行。
现在，距离黑幕接触到地球大气，时间只剩下240多天了。要在等待之中白白浪费半年，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
许正华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电话。
“云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的升级改造，必须在最长两个月时间之内完成，如果能再缩短，那就更好。同时，性能指标不能打折扣。是的，这很重要。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不惜一切代价”这种话，许正华还几乎没有说过。
……
首都心血管医院，某处病房之中，赵伟铭院士身上插着好几个管子，还有好几个不知名的仪器设备连接在他身上。他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沉沉的睡着。
病房之中一片安静，唯有床边的设备，规律性的每过一段时间发出轻微的滴的一声。
他是当前地球之上暗物质探测方面最权威的专家之一。平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几乎就是他带领着团队一手设计出来的。在获得了第一次探测到暗物质效应的巨大成功之后，后续的升级改进工程方案同样由他领衔设计。
如今，工程方案已经设计的差不多了，最重要的几个节点都已经敲定，他终于有时间来医院好好治疗一番困扰已久的心脏方面的疾病了。
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已经全白，脸上也出现了道道沟壑。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终于醒来。立刻，一股巨大的无力和虚弱感向他席卷而来。
“赵院士，您醒了。”
护士急忙走了过来。
“咳咳。小李，把昨天的工程日报给我念一下。”
平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升级改造工程项目部是一个很大的部门，其中包含几十个团队和大量的工作人员。为了让不同的部门和团队能更好的了解项目的整体进度，项目部办公室每天都会拟定日报分发给他们。
被称呼为小李的护士有些为难：“赵院士，您的医疗团队让您安心休息，手术之前不要再接触工作方面的事情……”
赵伟铭疲倦的笑了笑：“他们不懂。我这个人啊，一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让我听听日报，掌握了进度，心反而能平静下来。”
“好吧。”小李只得答应了一声，取出手机，翻出了昨天的日报：“光电项目组已经与第七光学实验室谈好了合作协议；对外联络组已经和世界政府规划部门完成了协调，规划部门已经决定将距离基地100千米之内的工厂全部搬迁走……”
忽然间，小李的声音停了下来。赵伟铭察觉出异常，看向了她。
小李勉强笑了一下：“完了。没有了。”
赵伟铭笑道：“你还没我孙女岁数大，就想骗过我？”
“我，我……”
“把手机给我。”
“赵院士，我没有，日报真的就这么多……”
“给我。”
赵伟铭神色渐渐严厉了起来。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摄于威严，小李只得将手机递给了赵伟铭。
“许正华教授希望能建立暗物质效应的完整数学模型，从而寻找到避免地球被黑幕吞噬的办法。他希望平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可以在最长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之内完成升级改造，否则，否则时间可能会来不及……”
“咳咳，咳咳咳……”
赵伟铭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赵院士！”
小李护士立刻开始紧急处置，医疗团队成员也迅速出现。
十几分钟之后，赵伟铭院士恢复了平静。他大大的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说了几个字：“两个月，不可能的……”
医疗团队医生们互相看了一眼。
“时间太短了……”
一名医生宽慰道：“赵院士，您不用担心，吴承谦院士已经接手了您的工作，他是您最优秀的学生，您了解他的水平，工作这方面一定不会出差错的。”
赵伟铭看向了他。
“小王医生，我的心脏，晚两个月再手术行不行？”
小王医生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在心脏外科方面，他是世界上有名的专家。
面对询问，他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赵院士，您的身体撑不住的。”
“想办法让我撑住。”赵伟铭的声音渐渐坚定了起来：“一定要想办法让我撑过这两个月。小吴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他这个人太按部就班，许正华教授的要求，他完成不了。只有我出马才有希望。”
小王医生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这，这，我做不了主。”
“我自己能做主。”
赵伟铭用力坐了起来，反手拔下了插在胳膊静脉上的针头，拔下了胸膛之上不知道起什么作用的贴片。
“想办法让我撑过这两个月。不要顾忌后果。完成许正华教授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许教授是我们所有人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拜托了。”
小王医生额头上汗水哗哗流下。良久，他咬了咬牙：“我尽力。”
“好，回项目部！”
为了保证不出意外，在世界政府相关部门的协调之下，医生们直接将几乎全套的医疗设备搬到了平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升级改造工程项目部里。赵伟铭院士便直接在病房之中开始了工作。
要将原本半年多的工期直接压缩到两个月，且性能指标不能打任何折扣，这项工作实在太过艰难。要完成这一点，常规方案已经不可行，只能剑走偏锋。而剑走偏锋，就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必将增大。
世界政府紧急从各大机械厂、精密设备车间等地方招募了九万余名最为顶尖的工人，又从各大科研院所召集了数千名工程师与科学家，全力支援项目部的工作，尽可能的将不可控的风险降到最低。
某一个夜晚，项目部病房之中，带着氧气管，胳膊上插着针头的赵伟铭院士在办公桌之前永远闭上了眼睛。而在他面前，最后一张工程设计图纸刚刚画完了最后一笔。
首都殡仪馆。在庄严肃穆的哀乐声中，许正华面对着赵伟铭院士的遗照，深深的弯下了腰，向这名老人表达了自己最为庄重的敬意，并立下了誓言。
“请您放心，您的工作必定不会是没有意义的。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此刻，距离两个月的时间要求，还剩下43天。
25天后，在众多顶尖工人的施工之下，项目升级改造工程顺利完工。26天后，通过验收。27天后，正式投入运转。而此刻，距离时间限制还剩下足足16天。
在赵伟铭院士的带领下，项目部提前16天完成了这项不可思议的任务。
再这之后，又过了7天，又一次暗物质效应被观测到。并且，这一次所生成的有价值的数据，要比上一次多出几乎十倍。
以许正华为首的众多科研团队立刻投入到了对“暗物质效应的完整数学与物理模型”的研究之中。
两个月之后，许正华率先完成了模型的整体架构工作。
望着屏幕与纸张之上一行行的数字与符号，许正华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很多事。
他知道，那许多许多自己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齐心协力的帮助自己搭建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如此，自己才能最终爬上塔顶，让自己的目光越过障碍，看到隐藏在幕后的真相。
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自己所做的工作与他们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面对决策者们满是凝重的脸庞，许正华代表着那无数幕后英雄，庄重说道：“我已经知道该如何阻止黑幕与地球的接触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蝴蝶效应
许正华对着键盘操作了一下，立刻，远在天南海北的决策者们面前的大屏幕之上，立刻全都同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如同气象云图一般的图像。
这图像之中有许多类似雾气一般的东西在流动着，并且，这些雾气之中存在着数个明显的雾气汇聚点。
“这是……气象云图？”
一名决策者问道。
屏幕另一侧，许正华摇了摇头：“不是气象云图，而是太阳系暗物质运动图。当然，我们现在认为，暗物质其实并不存在，它只是一种营造出某种‘现象’的‘力量’，但不妨碍我们在某些情况下将其当做存在来看待，就像相对论证实了引力其实只是时空的弯曲，但我们通常还是会用牛顿定律来计算引力一样。”
那名决策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图像里，雾气汇聚多的地方就代表着暗物质数量多，反之亦然。”
“不太准确，但可以这样理解。”
准确来说，雾气汇聚多的地方，其实是暗物质效应比较强的地方。当然，他没有必要去纠正决策者们。
“我们科学界通过大量的研究和分析，最终制定的暗物质数学与物理模型显示，暗物质效应越强的地方，对应着我们现实空间之中，该区域存在着的质量，或者说能量越强。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模式。而现实世界之中，质量的运动，同样会扰动暗物质，造成某些区域暗物质效应增强，或者某些区域暗物质效应减弱。”
一名决策者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在说，黑幕之所以冲向地球，是因为地球质量影响的缘故？”
通过暗物质模型来描述这个过程的话，其实很复杂，且需要许多个要素。就像一个人打算出门去买一包烟，结果在路上被撞死了——该事件之中很显然有许多个要素，譬如这个人注意力不集中，譬如车辆司机喝了酒，譬如照明环境不行等等等等，许多个要素综合起来才有了最终被撞死这次事件的发生。
换算到这次事件，地球质量影响导致黑幕冲向地球，其实也差不多。不过虽然这其中缺失了许多要素，但整体逻辑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漏洞。
“差不多吧。可以理解为，地球的质量吸引了黑幕前方的暗物质，才造成了黑幕在面对地球一侧的不断扩大，营造出了不断靠近地球的外在表现。”
他并未谈及太多质量与暗物质之间的交互模型，暗物质效应出现与消失的逻辑等等背后复杂深刻的东西。他的目的，毕竟只是让决策者们有一个框架性的，大概的了解，而不是召开一次科学研讨会。
“为什么黑幕在稳定存在了一段时间之后才靠近地球？之前为什么没有？”
对于那一段时间地球或者地球周边空间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大排查，就是在世界政府的主导之下完成的。而这次排查到现在还未有结果。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正华叹了口气。
“在这方面，暗物质运动与气象活动具备一定的相似性，也即，它们都是混沌的，只能概括性来说，无法全面而精准的确定它的原因。通过我们的研究，我们大概可以确认，黑幕之前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太阳系内部质量分布到达了某一个平衡点的缘故。至于那个平衡点到底是什么，我们无法太过精准的确定。”
算上小行星、彗星、星际尘埃等物质，太阳系内星体数量几乎可以说是天文数字。这是一个庞大的混沌系统，没有办法精准描述。就像天气预报也无法做到太过精确一样。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如果我们想阻止一次台风的形成，该怎么做？”许正华反问了一句，但并未等待决策者们的回答，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从理论上来说，蝴蝶扇一下翅膀，就算如此微小的初始量，在经过足够多的变量之后，都有可能引起一场台风。反过来，同样微小的初始量，在经过足够多的变量之后，同样有可能将一场即将出现的台风消弭于无形。其关键点在于，我们能掌握多少变量，能控制多少变量。”
“你是说，通过质量间接的影响暗物质运动，从而达到令更多的暗物质运动到黑幕这里来，从而将其消弭掉？”
“大概就是这么个原理。在这个过程之中，存在有两个关键点。一，我们能掌控多大的质量。这类似于蝴蝶的翅膀，翅膀越大，扇起的风力越强劲，对于最终结局的影响便越大。二，我们能掌握多少变量。我们掌握的变量越多，对于未来局势走势的预测便越精确，越可以准确的控制我们能控制的那部分质量，令其产生更大的效果。”
能掌控多大的质量，类似于一个乘法算式中的第一个数。能掌握多少变量，类似这个乘法算式中的第二个数。很显然，在这个过程之中，最终的结果越大越好，那么，这两个数字同样也要越大越好。
它们大了，最终的结果才能大，成功的概率便越高。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这两个关键点之中，第二个关键点尤为重要。我们所掌握的变量必须要达到一个水平线之上。如此，我们才能尽可能的制定出更加准确的质量影响方案。如果未能达到水平线之上的话，总体的结果就可能是，我们所做的越多，结果越坏，说不定黑幕反而会加速冲向地球。”
想起那种结果，决策者们的神色也忍不住的更加严肃。
“我已经派遣相关方面的专家去制定更加详尽的计划。这计划同样分为两个部分。一，首先寻找我们掌控范围之内最大质量的小行星，并且考虑其现在轨道，计算是否能将其推到地球附近以执行任务。其次，立刻进行大推力星球发动机的研发与制造，以便于将来将其安装到选定的小行星之上。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制造出拥有足够推力的星球发动机的概率不大。在这过程之中，我们打算充分借用地球、月球、火星、金星等星球的引力，并且，提前在太空之中布设太阳能光板，凝聚太阳光直接照射它，以获得额外一部分的推力，更好的掌控它的运转轨道。
第二个部分，首先，我们需要调集所有太空观测力量，观测尽可能多的太阳系内天体的运转轨道变化及测定质量，尽可能全面的掌握这些数据。其次，对现有的计算速度最快的超级计算机，‘应龙’号超算进行全面的升级改造，用于利用我们研究出的‘暗物质效应模型’，对观测得到的那些数据进行计算，以确定我们通过这颗小行星影响暗物质运转，并利用混沌效应间接对黑幕运转轨道产生影响的具体方式。”
通过计划的第二部分计算出该怎么做，再通过计划的第一部分实地去做。如此，便是此次计划的全部内容。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很庞大的计划，很显然需要集中全文明的力量去做。甚至，就算集中了全文明的力量，就算在消化瑞墨提文明科技之后，人类文明科技实力大增，都不一定能完成这个计划。
但这个计划，却是唯一的求生道路。
“许教授，最理想的情况下，执行这个计划之后，结局会是什么？”
许正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因为在地球周边一定距离内不存在其余质量足够大的天体的缘故，让这一片黑幕彻底离开地球是不现实的。最理想的情况是，黑幕会在我们的计划之后，不再径直落向地球，而是会以一个较为缓慢的速度围绕地球旋转，就像是地球的卫星。
不过，它的旋转轨道并不稳定，需要我们时刻依据局势变化，继续通过那颗受到我们掌控的小行星去影响它。以及，如果太阳系内质量分布改变过大，我们的影响手段就有可能失效。
还有，就算一切都是理想的，黑幕与地球之间的距离也会缓慢缩小。它最终接触到地球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理想情况下也只能延缓这个结局的出现，而不可能彻底改变它。”
“最理想情况下，这个时间会延长到多久？”
“我没有精确的计算过。我估计，应该会是在50-200年之内。”
决策者们俱都沉默了。良久，一名决策者才低声道：“恐怕……新家园计划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吧？”
许正华肃然道：“那条太空电梯是向太空之中运输物资的主要通道。如果要执行我的计划，虽然此刻我还不清楚具体要运输多少物资，但也可以做出论断：
新家园计划并不是仅仅受到影响这么简单，而是必须完全中断。甚至于，之前提前运输到太空之中，用于执行新家园计划的那一部分物资，同样也要被征用。并且，就算征用了那些物资，也不一定够。”
没有人喜欢做出二选一的选择。但很显然，此时此刻，又一个必须要二选一的局面摆在了人们面前。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外
这一次所面对的抉择，其性质与上一次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将其规模扩大了许多而已。
上一次所面对的，是太空电梯四天时间的运力，与一个探明真相的希望。这一次，则是新家园计划与为文明争取50-200年时间的希望。
是的，仅仅只是希望而已。这个计划之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极有可能失败。就算它最终成功了，可能出现的意外也太多太多。
决策者们无法现在就做出决定。于是，在大约一周时间的筹备之后，一次大会即将召开。
这次大会囊括了人类文明内部几乎所有的高层。无论其身份是官员还是学者。当然，在这段时间之中，新家园计划一直在进行，蝴蝶计划——这是人们为许正华所提出的一系列计划起的新名字——的前期筹备工作也立即开始。
宁愿前期的准备工作全部浪费掉，也绝不容许真正确定计划要执行的时候，却因为浪费了时间而失去了可行性。
所有人都没有忘记，此刻距离预期之中黑幕接触到地球的时间只剩下了大约190天，实在没有时间去浪费了。
许正华是坚定支持去执行蝴蝶计划的。早在当初选择是否去占用太空电梯四天运力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清楚，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宁愿赌上所有去为人类世界拼一个光明的前程，也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未来的虚无缥缈之上。于是在这段时间之中，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支持一方的领头者，支持执行这个计划的人也自然而然的团结、围绕在了他身边。
而坚决反对蝴蝶计划的人，则团结围绕在了另一名成果与贡献几乎仅次于许正华的伟大科学家身边。那名科学家名叫陈岳。
两方势力的交锋，将在这一次会议之中决出胜负。
这次会议将在人类大厦之中举行。这一天，许正华早早的来到了这里。他脸上神色平静，看不任何情绪波动。
时间还早，许多与会者还在路上。
此刻，在距离人类大厦大约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一辆大巴车在数辆警车的护送之下快速前行。大巴车之上，以陈岳为首的三十余名反对者们俱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在整个文明之中享有盛名的大科学家，对文明做出过巨大的贡献。
现在，他们将再一次奔赴战场，为人类文明的未来而战。
他们每一个人俱都清楚，如果蝴蝶计划被否定掉，那么地球必将被毁灭，自己这些人也绝无生路。但在文明的命运之前，个人生死已经无关紧要。他们早就做好了在未来那一场灾难之中献出生命的觉悟，只为了将文明延续的希望保存下去。
这是纯粹的、超脱的，不掺杂任何个人利益，只是基于对文明未来命运的责任感而做出的判断，并且选择的立场。如果说选择支持许正华的那些人还可能动机不纯，贪生怕死，但绝对没有人敢说他们有私下的考量。
无论他们的选择最终被证明是对是错，都一定一定出于公心。因为他们已经用他们的生命证明了这一点。
大巴车在沉默之中快速前进。但在路过一道桥梁的时候，车子忽然间有了一点不受控制的迹象。
这道桥梁很高，距离下方的河面最少也有四五十米的距离。
能驾驶这辆车送科学家们去参加会议的司机，其驾驶水平必然是顶尖的。在察觉到车辆状态不对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正确到无可挑剔的反应。
踩下刹车，点亮双闪，观察左右两侧路况，试图靠边停车。
但他忽然间发现，刹车踏板变得很硬，根本踩不下去。他试图降档，通过其余的手段来让车辆停下，但方向盘忽然间也不受控制的向左侧歪去。
几乎下一刻，车子就已经猛烈的撞向了道路旁边的护栏。而这一切，从开始到现在，一共只耗费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大巴车就直接侧翻，翻滚着从桥梁之上摔了下去。
当几十辆警车与救护车拉着警笛来到河边，将大巴车从河里捞出来，打开车门之后，人们所看到的，是仍旧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之上的三十余具仍旧完整的尸体。
由世界政府三名决策者亲自出面，共同主持的调查组迅速成立。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这样一件足以影响到整个文明未来命运的大事情，很难让人相信这仅仅只是一次意外。但最终的结果却再一次出乎了人们的预计。
一切调查结果都显示，这确确实实是一次意外。其故障来源，是车辆控制系统底层逻辑出现了一个隐蔽的极深的BUG，并且，这个BUG在其余同一批次车辆之上也得到了复现。
这几乎完全排除了人为插手暗杀的可能。
历史具备一定的必然性，但也具备一定的偶然性。无论如何，这次事件或者说偶然也好，必然也好，总之，以陈岳为首的三十余名影响力最大的反对者全都死了。
那么，蝴蝶计划的通过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虽然时间延迟了七天左右，但这个结果终于出现在了许正华面前。
殡仪馆之中，面对着冰棺之中的三十多具尸体，面对着墙壁之上挂着的三十多张遗照，许正华深深的弯下了腰，然后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实在不必多说什么。许正华心中很清楚，无论自己与他们之间，对于未来的判断有多大的分歧，其目的都始终是一致的。
那么，就去做吧。
让文明度过这次劫难，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告慰。
这项庞大的计划此刻已经正式展开。
通过前期的一些观测和分析、筛选，用于执行蝴蝶计划的主体——一颗合适的小行星此刻已经选定。
它是一颗位于小行星带，此刻距离地球仅仅只有3200万公里的小行星。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爱神星。
它的大小大约有13*13*33公里，质量约有7.2万亿吨，主要由岩石构成。在它上面有许许多多的撞击坑，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两个撞击坑，是贾宝玉陨石坑与林黛玉陨石坑。
其实，相比起蝴蝶计划的要求来说，它的质量还是有些小。如果有可能，直接推动一颗如同月球般大小，甚至如同地球一般大小的星球，其成功率才更高。但是限于科技水平，那很明显不现实。
但就算是这样一颗小小的星球，就算人类文明已经全部消化吸收了瑞墨提文明的科技数据，这也几乎超过了人类文明的实力极限。在后续的计划之中，人们还准备在它上面某些较为脆弱的地质结构点引爆至少十七颗反物质炸弹，将至少五千万吨的物质剥离出去以降低它的质量——同时这个过程也会为改变它的轨道提供一些助力，并且铺设大面积的太阳帆，依靠来自太阳的能量为其加减速，才能勉强控制住它。
此刻推动着它，让它按照人类的意志运转的主力，行星发动机才刚刚完成了图纸制作，尚未进入实际建造过程，但先期飞船船队已经出发。它们的任务，是在引爆了反物质炸弹，将它的质量削减到可以接受的水平之后，将原本用于新家园计划的大型聚变反应堆搬迁到它上面去，并完成后续的建设任务，准备为行星发动机提供动力。
跟随着大型聚变反应堆一同赶过去的，是数以十万吨计的聚变燃料。因为爱神星较为缺乏氢元素和氦元素，聚变燃料无法就地取材，只能从地球直接运输过去。不过后续用于反推的工质就可以就地取材了。
人们计划直接从爱神星表面获取材料，研磨破碎之后，令聚变反应堆将其加热到等离子态，直接喷射出去，以此获取反推动力。
除此之外，属于人类世界的全部太空力量也全都投入到了运转之中。无论是引力波探测器、可见光、X光、红外、中微子探测器，只要有助于更精确的掌握太阳系内的质量分布，就全都将视野瞄准了太空。分布在太空之中的数万颗卫星，众多太空基地，飞船等等，同样承担起了这一部分任务。
行星发动机的建造任务更是牵扯到了数百万座工厂，数亿名技术工人。这些工厂各自负责生产行星发动机的一个或几个零件，大到数吨重的隔热板，小到一个几克重的垫片，全都会以最高的技术标准进行生产。
生产完成之后，它们会通过太空电梯运输到太空之中，直接在原计划用于建造新家园号飞船的船坞工厂之中进行总装。
是的，那个船坞此刻已经被改造成了总装工厂。它所服务的对象，已经从新家园计划变更为了蝴蝶计划。
对应龙号超算的改造升级任务同样是蝴蝶计划的重中之重。承担这项任务的，是数十家半导体芯片公司，以及数万名工程师，还有更多数量的技术工人。
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在死亡与毁灭的阴影笼罩之下，整颗地球几乎都开始了沸腾。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反物质
地球，崇山峻岭之中，一条略显狭窄的公路蜿蜒而出，通向了大山之外。
此时此刻，这条公路已经完全戒严。所有上下道口全部封闭，道路两侧还有大量的军人警戒。甚至连天空之中都有十几架直升机在不断盘旋。
一辆大卡车以一个极其稳定的速度，在这无数警戒之下慢慢前行。
大卡车的车厢挡板之中，是一颗直径约有两米的硕大金属球。金属球表面并不平坦，而是连接着几十条线缆，上面还有十几个显示屏幕在闪烁着不明含义的数据。
大多数人参与了此次运输任务的人们都不清楚这辆大卡车运输的究竟是什么。虽然从如此之大的阵仗之中，无论是谁都能本能的猜测到这些东西十分重要。
虽然他们已经尽可能的高估了这些货物的重要性，但如果他们真的知道真相的话，他们应该仍旧会大吃一惊，感觉自己仍旧低估了它们。
那颗硕大的金属球，是通过现如今人类文明最先进科技制造出来的强磁场约束装置。它们的内部，是纯度极高的真空，而在真空的核心，则是被强磁场约束着，不能与任何正物质接触到的10公斤反物质。
依据质能公式计算，如果这10公斤反物质与正物质接触，其湮灭释放出来的能量将高达1.8*10^18焦耳，相当于4.28亿吨TNT当量。这比人类历史上曾经引爆过的最大当量的氢弹还超出八倍多。
并且，这样的装置一共有十七个。这辆卡车之上的仅仅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剩下的十六个装置，每制造出一个，便会被运输到一个地方暂时储存。并且，无论任何情况下，这总计十七个装置任意两个装置之间的距离，都不允许低于四百公里。
之所以这样安排，主要是害怕连锁反应的缘故。假设这些强磁场约束装置有一个故障了，如果距离太近，那么就极有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十七个全部故障。那么，它们所释放出的总能量，将高达72.76亿吨TNT当量。
这将会是人类有史以来营造出来的最大威力的爆炸。这股能量可以削平山岳，可以炸断河流，可以令板块动荡，可以令火山喷发。
它甚至可以对地球气候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它们是否会与正物质接触从而湮灭爆炸，只取决于这个大金属球，也即强磁场约束装置是否会故障。
它们是如此的危险，但是这次运输任务却势在必行。因为能制造反物质的工厂，整颗地球之上只有这么一座。无论是搬迁还是新建造一个，时间上都来不及。并且，只有反物质炸弹才能满足削减爱神星质量的要求。
就连氢弹都显得威力太小了一些。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氢弹的威力是没有上限的，但现实之中却受限于诸多约束条件，譬如材料工艺，譬如机械精度等而无法做的太大。以现有的科技，最高TNT当量有个两亿吨也就差不多到达极限了。而这个当量仍旧不够。
所以人们只能在这个工厂之中将反物质生产出来，然后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它们运输到火箭发射基地去。
是的，将这些强磁场约束装置运输到太空之中的工具，不是那条太空电梯，而是应该早就已经被淘汰掉的火箭。因为太空电梯实在太过重要，不容许出一点意外。那么就只能使用火箭来运输它们了。
面对一旦出现意外便会出现的可怕后果，所有知情者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准备工作做到极致，尽最大的努力，将所有可能的意外全部排除掉。
在天罗地网的严密监控之下，两天时间之后，这十七辆大卡车之中的第一辆最终到达了目的地。而与此同时，第二辆运输着强磁场约束装置的大卡车也来到了第一停泊点。
第一停泊点距离发射场还有四百余公里的距离。
在第一停泊点之外，还有第二，第三停泊点等。每一个停泊点同样遵循着彼此之间任意两个距离不得小于四百公里的硬性要求。并且，每一个停泊点都做了及其完善的布置，就算其余停泊点发生了意外，也能为这些装置提供尽可能完善的保护。
看着运输着约束装置的卡车进入了发射场，且被转运到了火箭货仓之中，在场每一个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在人们的计划之中，通过火箭发射这些强磁场约束装置的过程是最危险的。虽然尽可能细致、完全的提前准备工作已经将意外的可能降到了最低，但仍旧没有一个人可以保证说不会出现意外。
此刻所有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没有做什么防护。而通常来说，在火箭发射的时候，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导致火箭燃料爆炸，防护工作是必须要做的。
只不过这一次任务，防护实在没有必要。因为火箭燃料一旦爆炸，磁场约束装置就必然被摧毁。而一旦反物质被引爆，那么距离它一公里还是一百公里，身上有没有带防护设备，躲在地下掩体还是万米高空，统统没有差别，全都要死。
既然如此，防护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
“3，2，1，发射！”
倒计时之后，火箭尾部喷射出了强烈的火焰，推动着它缓缓上升。
这个阶段，是震动最为强烈，最容易出现故障的阶段。
望着屏幕之中不断上升的火箭箭体，所有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一直到它升高到一百多公里之后。
人们身上大汗淋漓，就像打了一场恶仗。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
脱离了大气层，就算它们被引爆了，威力也会大大降低，不会再对地球生态圈造成什么影响了。
接下来的工作，将会交给“长枪兵”号宇宙飞船之中的宇航员们来远程遥控完成。在火箭货仓被释放出来，进入地球环绕轨道之后，他们会遥控着一台自备动力的大箱子——或者也可以被称之为无人飞船，来将约束装置捕捉，并推动着它们前往最终的目的地。在这个过程之中，两者之间的距离不会短于100公里。而在太空之中，100公里的距离，就算它们爆炸了，也不会对“长枪兵”号宇宙飞船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这整个过程，将会重复十七遍。
在这其中，第十五次任务出现了意外。一台强磁场约束装置或许是因为火箭发射过程之中的猛烈抖动，最终故障，失去了约束反物质的能力。于是那一千克反物质瞬间与构成磁场约束装置的正物质接触，总计两公斤的物质全部湮灭成了能量，以热量和光子的形式释放了出来。
幸运的是，此刻它们距离地球已经有了一百七十三公里的距离，已经基本上脱离了大气层。
事发之时，地球的这一面是黑夜。于是，所有在此刻仰望天空的人们，全都看到了天空之中瞬间出现的，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巨大火球。
整个处于黑夜的地球这一面，被它完全照亮。
无奈之下，人们只得又重新补发了一公斤反物质到太空之中。
之后的任务俱都顺利。于是，在“长枪兵”号宇宙飞船的控制之下，十七艘无人飞船各自间隔数千公里的距离，开始向着深空之中，此刻与地球间隔3178万公里的爱神星飞行而去。
在“长枪兵”号宇宙飞船之前，一艘工业飞船已经提前出发，到达了爱神星之上。两百余名宇航员分成十七队，各自携带着工具与机械前往提前选定的十七个地质结构脆弱点进行提前施工，安装放置约束装置需要的设备。并在完成之后迅速撤离现场。
大约11天时间之后，第一艘无人飞船到达。在远程控制机器人的操控之下，磁约束装置被安装到了第一个预定地点。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十七个。
远在数万公里之外，“长枪兵”号宇宙飞船之上，负责此次任务的船长毅然发出了引爆指令。于是下一刻，位于十七个不同地点的十七个磁约束装置同一时间失去了电力供应。于是，远方这颗渺小暗淡的小小星球瞬间化身人们视野之中整个宇宙最为明亮的天体。
它明亮到远在数千万公里之外，处于地球地表的人们用肉眼就能看到的地步。
无穷无量的物质在这一瞬间被汽化，化作等离子体消散在了太空之中。无数原子核甚至被加速到了极其接近光速的速度，猛烈的向四面八方飞溅而去，化作了宇宙射线的一部分。更多的物质则在这股能量的驱动之下，轻而易举的获得了挣脱这颗小小星球引力场的速度，与射线、光子、热量等，一同进入到了太空之中。
它们之中必然有一部分会恰好冲向地球。在一段绝不会长的时间之后，它们会为地球带来一场流星雨。
“长枪兵”号宇宙飞船之中，望着这一切的船长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他知道，无论林黛玉撞击坑，还是贾宝玉撞击坑，在之前那一刻过后，都成为了历史。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散热
相比起宇宙之中的其余天体来说，爱神星的质量太小了。它如此之小的质量所赋予它自身的引力场，只需要大约10米每秒的速度便可以挣脱。以及，在它上面要将一个物体加速到十米每秒，要比地球之上容易许多倍。
这意味着，哪怕只是一次轻微的爆炸，都可以令许许多多的物质逃离到太空之中，更不要说这一次总当量有几十亿吨TNT的猛烈爆炸了。
远方的“长枪兵”号宇宙飞船在默默的观察着它。片刻之后，人们确定，在之前的那一次爆炸之中，总计有约三千一百六十七亿吨质量被抛射到了宇宙太空之中，约占爆炸之前它总体质量的4.4%——这个数字略微超出一些之前的估计，不过仍旧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一场如此猛烈，涉及如此广泛的爆炸，不可能控制的太过精确。
此刻，原本长条状的爱神星已经变得偏圆了一些，并且因为爆炸影响的缘故，其上的地貌产生了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更有许许多多原本隐藏在内部的气体、干冰之类，因为有了向外的通道，开始了向太空之中的猛烈喷发，如同火山一般。
这也意味着它质量的损失，不过其所占比例就很小了，可以忽略。
同时也是因为这一次猛烈的爆炸，其前进轨道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产生了一些人们预期之中的变化——它将不会再从距离地球数千万公里之处掠过，而是将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五百万公里。其靠近地球的速度也大大增加，如果按照现在的水平的话，它将会在大约四个月之后到达地球最近点。
当然，这是在不受到后续影响的前提之下。
如果是在地球上发生如此猛烈的爆炸，其引起的地质活动可能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平息下来。但它就不一样了。仅仅几个小时而已，它就已经恢复了平静。
被炸飞出去，该远离它的石块们都已经远离，空间环境已经恢复到可以施工的水平了。
后续的工业飞船在三天之后到达了爱神星。足有数千名接受过严格训练，既是宇航员，又是安装工人的人携带着各种器械与工具降落到了它上面，在爆炸之后新形成的地质稳定点之上开始了行星发动机的安装作业。
他们只是第一批到来的工人而已。后续，还有五倍于这个数字的宇航工人会到来，一同参与这项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外星工程。
此刻，地球，南极洲边缘，罗斯海。
一艘巨型货轮轻而易举的撞开了海面之上的片片浮冰，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慢慢前进。在它前方，南极罗斯港的工人们已经做好了卸货准备。
在到达港口之后，它上面所装载的几百万片高性能CPU和GPU，以及配套的线缆，主板，内存等设备，会通过临时铁道运送到距此约几十公里的应龙基地去。
那里，是人类世界运算力最强的超级计算机，应龙号所在的地方。而这艘货轮运输的芯片，将会用于升级改造这台超级计算机，令其算力增加十倍以上。
计算机学界的专家们并不是没有提出过分布式计算的设想，也即，通过现有的，位于不同地方的多台超级计算机共同执行后续的计算任务，完成对暗物质运动模型的模拟计算，但经过评估之后，最终被放弃。
原因很简单，对暗物质运动模型的计算，对实时性的要求极高。而采取分布式计算的话，通讯延时将会高到一个无法接受的地步——就算两台超级计算机相距仅仅一百公里，就算电信号的传输速度也是光速，两者之间完成一次通讯，也需要大约0.7毫秒的时间，考虑到数据中转等问题，这个时间还会更长。而在一秒钟时间内，两者需要的通讯次数何止亿万次。
这样一来，会对计算效率造成严重的拖累，会导致计算结果基本失去实时性。而失去了实时性，就算计算出了结果，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所以，升级改造应龙号超算，只用这一台计算机承担计算任务就成了必然。
但升级改造后的应龙号超算也将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
散热。
当初，应龙号超算之所以建造在南极洲，就是为了借助南极洲极其寒冷的气候，来达成为机房散热的目的。但现在，应龙号超算在升级改造之后，算力会提升十倍以上，需要散出去的热量却会提升百倍以上。
这最主要还是因为人类现有制造工艺不过关的缘故。
事实上，人类现有的技术水平，原本是无法经济划算的制造出“单台十倍于现有应龙号超算以上算力的超算”的。现在的升级改造，依靠是的其实是“大力出奇迹”，经济性之类的指标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但经济性可以不考虑，散热性能却必须要考虑到。因为一旦无法维持低温，芯片算力便会受到严重影响。
这个问题几乎无法解决。因为电力供应不足。
哪怕电力供应部门调拨了十几万人在为提升电力供应水平而奋斗，短时间内所能提升的电力供应，也就只能将将足够维持升级改造之后的应龙超算运转，以及一部分的散热用电而已。再多的话，那就实在做不到了。
将应龙号超算转移到供电充裕的地方同样不可行。因为供电充裕的地方没有南极洲这样寒冷的气候，用于散热的电力将会比在南极洲翻上十倍不止，且故障率会极大提升。
要知道，升级改造之后的应龙号超算，不算散热所需电力，用电量都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了。算上散热所需电力，再翻上十倍不止，人类此刻所能建造的最高性能的供电设备都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用电量。
必须要在南极洲，将这一部分散热缺口解决掉。
面对这个看似无法解决的矛盾，电力专家们放弃了，计算机专家们放弃了，聚变电站工程师们放弃了，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
最后站出来解决问题的人，拥有一个谁都想不到的身份。
他是一名气象专家。
“我研究了这上百年来南极洲的气象与气候数据，有了一个设想。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一座山脉炸出一个长有十公里的缺口，如此，原本被山脉所阻隔的冷气团就可以顺流而下，直吹到应龙基地这里。模型模拟显示，如此一来，应龙基地所在的地方，其平均气温会再降低约7℃，平均风力提升2到2.5级，风冷散热装置效率会极大提升，罗斯海的海水温度也会相应降低，再度间接提升散热效率。这样的话，或许就能解决掉这一部分散热缺口了……”
这名气象专家的提议迅速引起了项目组专家们的重视。最终，在联合了气象专家、计算机专家、工程师等人的联合评估之下获得了通过。
人们认为，这确实可以满足升级改造后的应龙号超算的散热需求。
最关键的是，这个设想的执行，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而此时此刻，人类世界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而至于这一项计划会对南极洲气候与生态造成怎样的影响，则被所有人十分默契的遗忘了。倒是有一些激进的环保主义者和组织站出来抗议了一阵，但很快就在整个社会的口诛笔伐之下销声匿迹。
有传言说某些环保组织头目的居住地遭到了冲击，其本人还受到了某些不明身份人士的殴打，也有一些头目遭遇了诸如妻子或者丈夫的离婚，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断绝关系之类的生活危机之类，林林总总，也没人有兴趣去探究真伪。
最终，在一批数量相当庞大的全氮阴离子盐炸药运抵南极洲，并被钻探设备送入山体之内，并轰然爆炸之后，缺口被打开了，携带着极低温度的冷气团汹涌而下，将应龙号基地完全淹没。
另一方面，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工作的各大星际探测设备所绘制的太阳系内详细质量分布图已经完成了很大一部分。后续，在一部分人力和物力被留下来继续提升精度之外，剩下的天文学家们将会把目光放到太阳系之外。
遥远的海外天体，远在四光年之外的南门二三星，远在数万光年之外的银河系中央黑洞，远在数百万光年之外的仙女座星系，甚至数亿光年之外的巨引源，都会被纳入到人们的视线之中。
其实，完成对地球本身质量分布与质量变化的绘制——或许应该称呼其为地理学、地质学、气象学等名字，就已经可以将暗物质运动模型的精度提升到百分之90%了。再加上太阳，精度可以达到95%，完成海王星以内天体的数据搜集，就可以将精度提升到99%。再考虑到一部分海外天体和奥尔特云，以及南门二三星，精度就至少可以提升到99.9%了，再扩大范围，甚至考虑到十几亿光年之外的遥远天体，最多也只能提升小数点后两位三位，甚至十几位，几百位之后数据的精度。
精度只能提升这么一点，所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却庞大无比。这看似并不划算，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有必要的。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面对一个混沌性的系统，面对试图通过蝴蝶翅膀的一下煽动，来最终阻止一场飓风形成的人类世界，精度再高再高，都仍旧显得有些不够。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气候
时间在无数人的忙碌之中悄然流逝着。此刻，应龙号超算的升级改造工程已经完工，且前期的数据储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可以开始进行初期模拟了。
应龙号超算的任务，从根本上来说，是尽可能的获取到更多、更详细准确的有关于天体运转，尤其是太阳系范围之内天体运转的一切初始数据，然后在最新、最先进的理论指导之下，对宇宙，尤其是太阳系范围内的所有天体运转做出模拟，建立出模型。
有了这个模型，才能以许正华为首的科学家们所建立的“暗物质运动模型”为计算方法，将其转换成精确的暗物质地图，用以指导下一步爱神星的运转轨道。
在这一系列过程之中，很显然第一个阶段是极其重要的。如果初始数据都错误的话，那到了最后，还不知道要错成什么样子。
从直觉来看，建立太阳系内物质运动模型并不算难。毕竟，输入所有初始量，再加上正确的理论，也即计算方法，仅凭直觉，许多人可能会认为，应龙号超算可以模拟出太阳系内物质在未来任何一个时间段的运动状态。但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不考虑太阳系之外物质影响的因素，也不可能。
因为这个世界，这个宇宙最底层的逻辑，是随机的。它不是计算机生成随机数那种假随机，而是真真正正的随机。就像薛定谔的猫那样。
这种随机，只能计算概率，无法真正的预测。而初始的随机变量会在足够长的时间之后影响到整个系统。这就意味着，就算数据采集工作已经完成，人类的太空观测力量和对地球本身的观测力量也不能停下，而是仍旧要一刻不停的采集数据，并将这些现实之中的数据传递到应龙号超算之中，用于修正物质运动模型出现的误差。
这个过程需要一直持续，始终不能停下。因为随机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观测力量便也一刻不能停止。
于是，在应龙号超算改造升级完工之后，如同海洋一般汹涌澎湃的数据涌入到了它的数据储存器之中，并被高效的算法分发到了不同的计算芯片之中，令数据按照模型的要求开始变化，最终生成了实时的暗物质运动模型。
依据最新的暗物质理论，黑幕的运动受到暗物质运动的影响。暗物质运动的模型是通过数据计算出来的，而黑幕的运动则可以直接观测到。
两者之间如果吻合，则意味着这一套体系是正确的。如果不吻合，那就意味着它是错的。
这很关键，直接关系到人类世界的命运。
应龙号基地主控大厅之中，许正华等人俱都肃然而立。当最终计算结果与直接观测结果的比对完成之后，大厅之中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数据显示，两者之间的最终误差仅有十万分之三。考虑到太空观测数据不可能完全完整和正确，以及太阳系之外物质影响无法完全计算的因素，这个误差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甚至可以称之为优秀。
面对人们的欢喜，许正华神色仍旧肃穆而平静，似乎内心没有一点波动。
他当然很高兴，但并没有那么高兴。因为他可以真切的体会到，此时此刻，不过才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而已。
此处工作告一段落，许正华信步走出基地，来到了外面。
这里是真正的南极洲大陆地表，且没有任何遮挡。这里的温度应该是极低的，滴水成冰，哪怕穿成粽子，在这里应该也会冷到发抖。
但此刻许正华身上却只穿了秋装而已。并且，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寒冷。
他抬头望去，大地之上，目光所及也看不到一点冰冻的迹象。不仅如此，他反而能看到一些葱郁的杂草，甚至还有一些鲜艳的花朵。
一只小鸟悠闲的从空中落下，在草丛之中叽叽喳喳，直到许正华走过去，它才不紧不慢的飞走。
这里不像是南极，而像是热带或者温带的某些地方。
许正华回头，便看到了自己走出来的地方。
应龙基地是一片占地约有一万多平米的建筑，最高不超过四层。但这仅仅只是地表。在地下，它所占的地方十倍于此不止。它的影响范围，则高达这个范围的千倍万倍。
有无数纵横交错，复杂无比的散热管道以应龙基地为核心，如同八爪鱼一般蔓延向四方，将热量从超算核心搬运到了南极大陆之上，并散发到了地面之中。于是，冰雪融化，植物生长。
远方的山脉已经被炸开，汹涌的寒流不断吹过来，将应龙基地上方的热量不断吹走，但每时每刻又有新的热量从地下出现。两者之间不断纠缠，不断交战，最终才形成了现在这样一种平衡。
应龙号超算以一己之力，改变了这一方天地的气候。
倾听着天空之中传来的轻微风声，许正华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
此刻，在行星发动机的推动之下，爱神星距离地球还有大约四百万公里。很快，它就可以进入人们预定的初始轨道，计划，也将真正开始。
这一路而来，爱神星跨越了漫长的旅程。它并不是直接冲向地球的，因为人类所建造的那些行星发动机推力不够。它先是在路过火星的时候，通过火星的引力改变了一下轨道，然后直冲金星，通过金星的引力折返而来。
此刻，它正在冲向月亮。再之后，通过月球的引力，再加上行星发动机在这些过程之中所施加的额外影响，它才能进入到环绕地球运转的轨道。
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首都市，爱神星控制基地。
大屏幕之上，那颗长条状略微偏圆的小小星辰，在尾部数百条亮蓝色尾巴的推动之下，一路飞驰而来。在它前方，月球清晰可见。
“A区，角度45，推力80。B区……”
一众操作人员迅速的将一连串的指令输入到了控制台里。下一刻，人们便清晰看到，那些亮蓝色尾巴的喷射角度发生了一点改变，强度也明显增加了。它的轨道也产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更加的靠近月球，受到月球引力的影响便也越大。
这是将爱神星推动到地球之前的最后一个关键步骤：依靠月球引力完成最后一次变轨。
这个过程十分关键，十分重要，且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操作的不好，或者哪里出现了意外，影响到后续计划还是轻的。情况再差一些的话，爱神星可能会直接撞到地球上面，或者直接从地球旁边飞走。
数千万年前，一颗小行星的撞击可以终结恐龙王朝。而爱神星比那颗小行星大了至少三倍。
“第三阶段，进近动作，80%，角度17……”
所有人俱都全神贯注。
忽然之间，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数百条亮蓝色尾巴之中，有十几条忽然间消失了。屏幕之上，数据也出现了较大幅度的波动。
许正华的眉头皱了起来。
任务总指挥转过头来，给了许正华一个坚定的眼神。
“动力补偿开启，推力96，角度35……”
那十几台行星发动机损失的动力，由其余发动机承担了起来。
五个小时之后，爱神星顺利入轨。
过程中虽然有些波折，但总体顺利。
此刻，在距离地球约32万公里的地方，爱神星正在飞驰而来。
“行星发动机坏了十三台。在爱神星到达地球，正式开始执行计划之前，必须要修好。否则计划整体就要受到影响。”
任务总指挥抓起通话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许正华走过去，低声道：“能修好吗？”
任务总指挥沉声说道：“可以。”
“很难吧？”
任务总指挥沉默了片刻：“再难，也要修好。”
时间太紧了，任务太复杂，太重。就算许正华对具体的工程没有太多了解，也知道这必然会很难。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人们显而易见的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说不定还会有人牺牲，并且，不止一个。
许正华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三天之后，许正华得到消息，那十三台行星发动机及聚变发电站全都修好了。总计有五十三个工程队伍，九百多人参与到了此次任务之中。在这个过程之中，有七人不幸遇难。
又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爱神星顺利进入到了环绕地球运转的轨道。
蝴蝶计划，正式开始。
来自数千数万个观测团队所收集到的数据时时刻刻支撑着应龙号超算的计算。通过当今时代最先进的理论体系，最终转化为了暗物质的运行数据。再将其进行一次加工，便可以让人们知道，该如何通过爱神星这个小小的蝴蝶翅膀的一下煽动，对黑幕造成人们所想要见到的结果。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时间之中，爱神星完成了第一次受控的，环绕地球的运转，这个小小的蝴蝶翅膀，煽动了第一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木星风暴
此时此刻，在这太阳系之中，对暗物质运动的影响，比爱神星更大的存在至少有数千个。与爱神星同一量级的，有至少十万个。比爱神星小的数量就更多了，恐怕一亿个都不止。
它们的影响虽然小，但数量太多了。总的影响力加起来也绝对不容小觑。
提升模型精度的关键，便在它们身上。
这几乎无数个大的，同量级的，小的天体，如同一条条大小不等的游鱼，在暗物质这个大池塘之中不断游动，时刻搅动着水流。与它们相比，爱神星这条小鱼实在不算什么。
但就在这条小鱼轻轻的挑动了一下尾巴，为附近的水流施加了一点作用力之后，在他附近的一条大鱼恰好也动弹了一下，将这一点作用力放大了十倍。之后，又是一阵波动，它被放大了百倍。然后千倍，万倍，十万倍……
一直被放大到了足以对黑幕造成影响为止。
这就是蝴蝶效应。
如果能掌握那无穷无尽的变量，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的风力，也会演变成一场飓风。
于是，在数台对准了黑幕的望远镜的严密观测之下，黑幕的运动忽然间出现了一点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变化，然后通过数据的变化清晰的呈现了出来。
任务总指挥的视线猛然间从自己面前的显示屏之上移开，看向了许正华。
“许……许教授。黑幕的前进轨道偏转了千分之一点四二度，前进速度加快了3.2毫米每秒。”
他的声音之中满是艰涩，似乎嗓子里堵了一口痰。他的神色之中也并没有太多激动，没有兴奋也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似乎千斤巨石终于被放下之后的一点放松。
“事实证明，证明，蝴蝶计划，有，有效。”
“有效！”
在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嗓音猛然扩大，传遍了整个主控大厅。
所有人在这一刻猛然站起。之前一直站着的许正华却像是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全部力气，身体一软，坐在了座位上。
下一刻，热烈的欢呼声及掌声就响了起来。
虽然此刻只是千分之一点四二度的偏转，虽然只是每秒钟3.2毫米的速度改变，这看起来十分微小，但其意义却极其重大。这让每一个人都清楚明白，蝴蝶计划确实可行。而别看现在只为黑幕造成了这么一点改变，但人们还有时间——此刻距离原本的黑幕接触到地球的时间，还有约78天，只要一直坚持不懈的影响下去，黑幕终究会脱离与地球接触的命运！
面对着无数人的欢呼与掌声，许正华已经出现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十分勉强的笑容。他拢了拢已经灰白色的头发，颤巍巍道：“扶，扶我去休息室，我去睡一会，睡一会。”
此时此刻，他身体里已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连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都十分勉强，更不要说自己走路。
之前还能依靠精神力量强自支撑，但现在，大局已定，那股力量也消失了。
“我扶您去。”
任务总指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扶起了许正华。在许正华身后，热烈的欢呼声与掌声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都没有停下。
这段时间以来，许正华太累了，压力也太大了。
许正华才是蝴蝶计划的主要推动者。他说需要足够的算力，世界政府便将应龙号超算升级改造。为了解决散热问题，连南极洲的山脉都炸开了。他说需要一颗小行星，世界政府便将爱神星直接推了回来。他说需要停下新家园计划，新家园计划便彻底停止，所有前期储备全部被挪作他用。他说需要足够的数据，便有数千数万名天文学家和众多科学团队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工作安排，将精力投入到了枯燥乏味的数据搜集工作之中。
整个人类世界都在按照许正华的意志运转。在这个过程之中，世界政府也不过只是个贯彻许正华意志的工具而已。
他的一言一行，就足以改变千万人的命运。他的一个要求，就能让千万人舍生忘死。但是，权力同样意味着义务。
他有拯救人类世界的义务。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最终结果证明了自己的错误，如果蝴蝶计划最终失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几十亿同胞，如何面对在车祸之中不幸遇难的陈岳等人。
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死，对于自己来说都只能算是一种逃避。因为，自己亲手埋葬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的最后一线希望。
这种压力大到根本无人可以理解，也没有人可以诉说。
幸好，幸好，事实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这一觉，许正华足足睡了十八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之中，一定有许多人想要见他，许多事需要他处理，甚至决策者们都极有可能想要见他。但最终的结果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能打扰到他。
他安安稳稳的睡了这几个月时间以来，最安稳的，也是时间最长的一觉。
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候。太阳还需要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升起。
吃过了早饭，任务总指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通讯屏幕之中：“许教授，在您休息的这段时间，爱神星总计进行了四次受控变轨，每一次变轨都收获到了预想之中的效果。一切都在按照我们之前的设想进行。”
“这就好。”
吃完了早饭，许正华站起身来，拉开了窗帘，看向东方。
那个方向，一轮火红的太阳刚刚露出一角。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许正华难得的，全副心神的放松了下来。事情已经进入正轨，无需自己干涉也可以顺利的运转下去，自己终于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之中，整颗地球之上，整个人类世界都进入到了一种如梦似幻一般的状态。消失已久的活力再度重新降临到了人世间，久违的笑容再度出现在了人们脸上。
各种经济指标迅速攀升，冷清已久的商场，娱乐场所等重新恢复了热闹。各种不动产的价格开始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攀升。
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能让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的感受到充满了干劲，充满了希望。
是啊，希望……
希望，是最宝贵的东西。
每当度过了忙碌的一天，夜晚降临的时候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蝴蝶计划的最新进展，观看黑幕移动轨道变化的最新播报，成了几乎每一个人的习惯。而世界政府也并未辜负人们的期盼。人们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看着末日的远离。
此刻，距离原本的黑幕接触到地球——科学家们将这个标准定在了卡门线——的时间，还剩下18天。
卡门线是一条位于海拔100KM高度的，分割了大气层与太空的分界线。它当然并不真实存在，也并不是说卡门线之下就有厚重的大气，卡门线之上就是完全的真空，事实上大气层与太空并不存在明显的分界，大气密度伴随海拔的增高而稀薄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它只是一个被大多数人人所接受的标准而已。
再有两天，爱神星再进行三次受控变轨，其产生的影响便可以令黑幕进入一条环绕地球运转的轨道。虽然它始终具备向地球靠近的趋势，如果不进行干涉，最晚五年之内它就会重新接触到地球，但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为人们争取到了辗转腾挪的时间。而有了这一次成功的例子和经验，未来想必会有更多的办法去对付它。
人们并没有忘记，哪怕全力干涉，黑幕也终将在未来60-80年之中接触到地球——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测与计算，这个数据已经从50-200年精确到了60-80年，人们也同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那时候的人们，一定会有很多办法去解决它的。
这最后的三次变轨，决策者们与许正华等人全都亲自来到了任务控制大厅之中，亲眼见证这一幕的到来。
便在此时，一颗从地球发射出去，环绕木星运转的气象卫星发送回来了最新一期的木星气象数据，并在自动化程序的控制之下，被传送到了南极洲，进入到了应龙号超算的储存器之中，并在片刻之后成为了后续计算的一个初始量。
三十秒钟之后，应龙号超算控制之下的一个警报器响了。一名值班的物理学家拿起结果，看了几眼，神色忽然间变得煞白。
他抓起电话，等待片刻之后，便急促说道：“许教授，有一个突发事件必须要向你汇报。气象卫星观测到木星之上发生了异常的气象变化，大红斑附近的一场预料之外的风暴预计将驱动三十七万亿亿吨木星气体流动，受此影响，黑幕的运动将会转向，再度向地球靠拢。而如此等级的变化，已经超过了爱神星影响能力的极限，我们无力逆转这个变化……”
而几乎就在他放下电话的下一刻，爱神星变轨任务控制大厅之内，刺耳的警报声便响了起来。
这意味着，黑幕的运动出现了超出人们掌控和预料的变化。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思维
在这一刻，无论决策者们还是许正华，又或者其余的工作人员们，脸上的笑容与放松都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
“给我详细的数据。”
许正华吩咐了一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孙雷便快速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台便携电脑，交给了许正华。之后，他立刻坐下，聚精会神的查看起了数据。
木星之上确实出现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但是，它虽然大，从距离和影响因子来看，这一场风暴却与地球的关系微乎其微。
但许正华没有忘记最为关键的一点。
人类可以通过操纵爱神星来扇动蝴蝶的翅膀，那么自然环境之下，就不能有蝴蝶在扇动翅膀了么？
己方的蝴蝶翅膀可以经过混沌系统的放大，最终影响到黑幕的运转，其余蝴蝶的翅膀就为何不能？
这种风险其实是一直存在的。从计划刚刚被提出来的时候，许正华就已经知道它的存在。并且，当初陈岳等人反对蝴蝶计划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论据，便是这个风险的存在。
许正华只是没有想到，人类世界的运气好了那么久，此刻却偏偏在这即将功德圆满的最后时刻，变坏了，还变得这么坏。
便携电脑之上，还显示着木星气象专家们对这次预料之外的风暴的分析。
“据推测，该风暴与近期的太阳活动有很大关系，再加上木星内部的一些变化，以及处于轨道共振关系的几颗卫星的运转，综合种种因素，最终才促成了这次风暴的出现……”
宇宙是随机的。随机就意味着它的真正面目是不可观察的，也就意味着意外不可能完全避免。
这次木星风暴，就是一场意外。一场就算人类的观测力量与计算能力再超出百倍万倍，都不可能提前预测到，最多只能做到在它真正发生之后尽快的发现。
并且，此刻追究这场风暴的形成原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无论它为何而形成，此刻它都已经真正的存在了，并且对蝴蝶计划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此时此刻，讨论如何解决此次危机才是有意义的。
许正华看向了一个经过计算之后的数据。
除非爱神星的质量比现在大十倍，它才有可能在黑幕接触到地球卡门线之前，逆转此次木星风暴的影响。
这不可能做到。且不说质量不可能凭空增大，就算它凭空增大了，人类所制造的行星发动机也不可能推动它。
又或者……直接想办法令木星之上的那场风暴平息。又或者，推动着一颗大约相当于月球质量的星体，在距离地球三百七十万公里处掠过，又或者……
办法有许多许多，甚至于可以说无数个。但在这无数个办法之中，推动着一颗比爱神星大上十倍的星体，令其在距离地球较近的地方扰动暗物质，才是最现实，最有可行性的方案。
可是就连这个方案，人类都绝无可能做到。
所有的方向似乎都已经被堵死。
在这一刹那，控制大厅之中鸦雀无声，便连决策者们似乎都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始终汇聚在许正华身上。
许正华敲打了一阵电脑，忽然间伸出了手。
他没有说任何话，没有做除了伸手之外的任何动作。人们心中俱都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孙雷已经顺手掏出了兜中的纸和笔，在人们想明白之前，就已经放到了许正华手中。
许正华合拢笔记本电脑，用它的盖子当小桌板，直接在上面勾画了起来。一名工作人员试图走过来，似乎想要带许正华去桌子上，但被孙雷所阻止。
许正华勾画了大约十几分钟时间，将笔放下，抬起了头。
元首上前一步，沉声道：“许教授……”
“不要被意外吓到。我们还有办法。”
在许正华低声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控制大厅中那似乎已经被冰冻的气氛忽然间松懈了下来，有了一些生气。不知道多少人心中同时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个想法：“只要有许教授在，那就不算是真正的绝望。”
“什么办法？”
许正华站起身来，看向了四周：“其实这个办法很简单。你们只是被暂时吓到了而已，就算我想不到，你们恢复过来之后同样也能想到。”
迎着众人紧张之中带着期盼的目光，许正华淡淡吐出了几个字：“蝴蝶计划的蝴蝶计划。”
与许正华一同到来的几名专家微微一怔，随即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几个字，他们已经全明白了。
这个办法确实很简单。他们之前确实仅仅是被吓到了而已。等他们的情绪恢复过来，他们也能想到。
面对着元首询问的目光，许正华说道：“决定我们对黑幕影响程度的真正要素，其实是观测精度和计算速度，而不是爱神星的质量大小。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我们的观测精度和掌控能力足够强大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真正做到通过一只真正蝴蝶翅膀的一下扇动，来令黑幕远离我们的地球。我们之所以选择爱神星这颗质量如此庞大的星体，只不过是为了弥补我们观测精度和掌控能力的不足而已。”
元首微微皱着眉头，略微想明白了一点许正华的意思。
提升爱神星质量是一个方案。但如果这一点无法做到，那么通过提升“另一个乘数”的大小，同样可以达到提升这个乘法算式最终结果大小的效果。
这另一个乘数，便是人类世界的观测能力及计算能力。
甚至，如果这一个乘数可以提升到足够大的话，第一个乘数就算缩小了，最终结果也不会变小，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那么新的问题随之而来，人类世界此刻的观测精度与计算能力，如何提升？
“我们可以将黑幕此次不受控变轨看做是一次单独事件，不，是将木星此次风暴看做是一次单独事件。我们此次所需要进行的计算，不是令黑幕不再靠近地球，而仅仅只是抵消此次木星风暴的影响而已。如此切割之后，计算量就会极大降低。我用应龙号超算给出的数据计算过了，结论是，只要在五天之内，我们能抵消此次木星风暴的影响，那么，受到这种程度影响的黑幕，仍旧可以被我们原来的方案所驱离地球。”
许正华停顿了一下，之后接着说道：“至于观测精度的问题……大家尽力吧。”
元首大概听明白了许正华的设想。
他的这个方案算不上高明，最多只能称得上巧妙而已，其本质无非只是一次思维的改变。同时，这个方案，许正华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这其中，颇有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人类世界的极限。并且，几乎所有专家都同时意识到，不可能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案了。
“那么，就去做吧。”
原本伴随着任务的接近尾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全功率运转的应龙号超算再一次开始了满负荷运转。于是，以它为核心，周边数公里范围之内，原本已经被寒风重新冰冻起来的大地再一次开始了松软。原本已经枯黄的植物再一次有了返青的迹象。
属于人类世界的全部观测力量也再一次开始了全力运转。所有人都知道，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观测精度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能再提升一点也是好的。
多提升一点，多一点数据支撑，最终达成目的的希望便会大一点。
仅仅一天时间之后，应龙号超算便通过对暗物质运动的模拟，计算出了数万个关键的节点，并通过对它们的排列组合等，提出了数千个可以达成目的的计划。
去除掉以人类世界目前工程能力明显不可能做到的之后，最终具备一定可行性的计划，只剩下了一个。
出乎人们预料的是，这个质量转移的节点位于地球表面，而不是太空或者地下。
面对着元首等决策者，许正华等科学家，应龙号超算负责人略微有些颤抖的将手指向了世界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计算结果显示，如果我们能在最晚不超过72小时之内，在该区域制造一次质量高达1500亿吨的质量转移，就可以在通过混沌效应的增幅之后，抵消掉此次木星风暴的影响。”
1500亿吨这个数字，让人们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我们人类不具备如此强大的工程力量。”
1500亿吨的质量，如果依靠蚂蚁搬家的模式，一点点来，还勉强能做到。但要在72小时之内做到，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数字，大约相当于11000个西湖所有水加起来的质量。要在72小时之内搬空一万多个西湖，这种力量，恐怕只有神级文明才具备。
应龙号超算负责人咽了口唾沫，略微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嗓子：“我们不具备这种工程力量，但我们其实是有这种能力的。我们很幸运。因为就在这个地方，我们十七年前新完工了一座整颗地球最大的超级大坝，将亚马逊河拦腰截断。到今天为止，大坝之后的水库蓄水量已经有1700亿立方米，总质量高达1700多亿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道德绑架
此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蓝天白云之下，李忠文开着自己那辆小电车，急匆匆的冲进了一座几乎已经无人的小村落里，然后在一扇略显破旧的铁门之前停了下来。
他走过去，啪啪啪的拍响了铁门：“老大爷，我是小李啊，开门！”
此刻，距离世界政府定下的48小时搬迁时间截止，还有大约五个小时。而从这个小村落撤退搬迁到安全的地方，以他开来的那辆小电车的速度，再算上路况，至少也要3个小时的时间。
换句话说，李忠文最多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来说服这名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大爷跟自己一起走。
在之前，他已经来过这里两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必须要成功的一次。
如果他仍旧不肯走，那么，几个小时之后，五桥渡大坝被炸毁之后，汹涌而来的洪水将会把这里全部淹没，将这里变成一片泽国。
五桥渡大坝，便是十七年前，人类世界在消化吸收了瑞墨提文明科技数据之后，采用最新技术建造出来的人类世界排名第一的超级大坝。它将亚马逊河直接拦腰截断，阻挡着大坝之后高达1700亿立方米的水源，令它们按照人类的想法乖乖的去推动着发电机的运转，为人类世界的繁荣贡献着力量。
大坝前后水位落差高达400多米。一旦五桥渡大坝被炸毁，势必会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超级大洪水。
它甚至必然会在地质之中留下明显的痕迹。说不定几千几万年之后的人们都能通过这些地质痕迹推测出这次超级大洪水的存在。
作为世界政府基层组织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李忠文根本无法去具体的想象这次洪水的规模会有多大，他只知道，一定很大很大就是了。
总计会有约三千多万人，六个城市和众多乡镇农村会受到此次洪水的波及。而世界政府给出的搬迁时间只有48小时。听闻世界政府总计动员了一百多万名工作人员来进行这次搬迁工作，飞机，火车，汽车，甚至电动车，牛车等等，全都投入到了这次搬迁工作之中。
大批大批的人潮如同潮水一般沿着条条道路，在工作人员的疏导之下汹涌流出城市，撤离到安全的地点。李忠文便是这一百多万名工作人员之中普通的一员。
他无法去想象这究竟是一场如何壮观，如何震撼人心的大搬迁，他只知道，此刻大搬迁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时间也快要截止了，自己负责的三里沟村人员也已经全部撤离，除了现在这名躲在铁门之后不肯走的老大爷之外。
他是最后一个。只要说服他搬走，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再次啪啪啪的拍响了铁门，背后仍旧没有声音，似乎老大爷根本没在家。
李忠文扯开嗓子大叫道：“老大爷，我知道你就在里边，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踹门了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其中满是怒火：“你这个后生，我都说了不走不走，你听不懂还是怎么？”
“大洪水马上就要来了啊！大爷你再不走，洪水一来，你就得死！”
“我今年八十七岁了！早就活够了！我在这三里沟活了一辈子，啥玩意儿过来我都不会走！我得死在这儿！”
“能好好活着干嘛要死啊大爷！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小李，大爷知道你是好人，可大爷活不了多长时间啦，现在就想着能死在这过了一辈子的地方就圆满啦，你不用管大爷了，快走吧！你还年轻，干嘛在这儿跟大爷我耗着？”
李忠文继续扯着嗓子大吼：“世界政府说了，搬迁工作不能落下一人知道不？不能叫一人被洪水淹死懂不懂？这是政策！”
“大爷我不懂政策！我就想被淹死！”
老大爷的固执超出了李忠文的想象。任凭他说的舌灿莲花，口干舌燥，拍铁门拍的手疼，老大爷就是不肯走。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多了，喝了口水，休息了片刻的李忠文咬了咬牙。
“老大爷，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看来必须得拿出绝招才能对付你了。”
李忠文打算绑架他。
当然，不是暴力的那种绑架，而是道德绑架。
他早就查过老大爷的底子，知道他三个儿子都是忠心为国，在当初与救世者文明的对抗之中壮烈牺牲的英雄。他本人也是许多年前的战斗英雄。这种人的道德水准一般都比较高。
“行，大爷，我不劝你了，你别走了，我今天就在这儿陪着你，咱们都别走了。”
“谁要你陪着？你个后生，赶紧给我滚！”
老大爷似乎生气了。
李忠文扯着嗓子喊道：“老大爷你不走，你让我怎么走？让我走了跟别人说，当年的老战斗英雄，当年三个儿子都壮烈牺牲的老父亲让我给弄死了？我还走啥啊，干脆跟着你一块儿死了好，到时候咱们一块儿下了地府，见着了你那三个儿子，也能给他们解释解释，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没辙啊，总不能让他们怪我你说是不是……”
铁门背后恢复了安静。李忠文也没有再说话。只不过他心中一直在暗暗着急。
时间只剩下半小时了。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几分钟后，老大爷低声说道：“后生你还年轻，快走吧。”
李忠文恨不得拔腿就跑，但还是梗着脖子吼道：“不走！”
“唉……”
门后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下一刻，铁门被打开了。
“走吧后生。老汉我光明磊落一辈子，临了，总不能牵连着你丢了命。”
李忠文一咕噜爬了起来，一把拉开了车门：“大爷你上车！”
关上车门，李忠文一脚油门，小电车便飞驰了起来。但好景不长，刚走到大路上，小电车呜咽一声，竟然停下了。
李忠文气急败坏，手忙脚乱的操作了几分钟，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有些绝望的现实。
车子坏了。走不了了。
老大爷拍了拍李忠文肩膀，走到路边坐了下去。
“没事，咱们拦一辆车。”
此刻搬迁工作已经进入尾声，路上实在没有什么车子了。李忠文心急如焚的等了五六分钟，才看到一辆车从远方开来。
他一下子跳了出去。
车子停下，李忠文刚刚高兴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
车上已经挤满了人，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就连行李舱里都塞了五六个人。
“哥们，车坏了？这可咋办，我这挤不下啦，再多，车子就开不动啦。”
司机探出脑袋，对着李忠文急匆匆的吼了一句。
片刻之间，李忠文脑袋里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把这老大爷带走！他体重轻！再挤挤，能放下！”
司机大叫道：“哥们你呢？”
“我等下一趟车！”
“没车啦，我这是最后一趟！”
李忠文咬了咬牙，吼道：“哥们我不走了！”
“是条汉子！好！老大爷你快上来，我们快走！”
老大爷一双老眼再度变得浑浊。
“后生，你走吧，别管我了。”
“别在这废话！你看看你的身板，看看我的身板，我能走么？”
老大爷体重最多50公斤。李忠文有些胖，体重最少也有90公斤。
车厢里实在已经挤的太满，如果说再用力挤一挤，勉强让老大爷上去应该还行，李忠文是万万挤不上去的。
老大爷浑浊的老眼之中开始有泪水流出来：“后生，后生，是我连累了你啊！”
“别废话了，快走快走！别啰嗦！我今天救了你，等我进了地府，你那三个儿子得给我当牛做马报答我！老子不亏！”
李忠文粗暴的将老爷子硬塞进了车厢。车门关闭，司机大吼了一声：“兄弟是条汉子，等我回去就把你报上去，一个烈士跑不了！”
这种将生存希望让给别人，自己慷慨赴死的壮举，世界政府必然会大大的宣传，各种荣誉必将纷至杳来。
只是，这种荣誉，要拿命去换。
那辆挤满了人的车子愤怒的咆哮着，结果咆哮了好几声都没动地方。司机急的满头大汗，尝试了良久才让车子动了起来。
看着如同老牛拉破车，吃力无比慢慢开走的车子，李忠文嘴角则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嘿嘿，荣誉和奖励老子要，这条命老子也要！老子没那么容易死！”
他几步走到自己那辆小电车旁边，一把掀开后备箱，取出了一个帽子，一双手套，一双鞋，一对护膝和护肘，还有一副眼镜。
这是一套骑行装备。
穿戴好装备，他走到旁边一家农户门前，直接将那辆自己早就看到的自行车推了出来。
此刻距离五桥渡大坝被炸掉还有大约两个半小时时间。开车的话，是完全可以赶到搬迁安置点的，但骑行就不行了。
自行车怎么也比不上汽车。
但他没想着依靠骑行骑到搬迁安置点去。他不仅不会远离大坝，反而会反其道而行之，继续靠近它！
他知道，在大坝方向，大约60公里的地方就会进入山区。再深入一些，海拔高度就会高于水位高度。自己完全可以躲到那里去！
虽然山路难行，虽然自己只能算是个骑行爱好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骑行这么长距离很难很难，但是……
拼一把！拼赢了就能活命，还能名利双收！就算拼输了，自己丢了命，进了地府也有老大爷三个儿子当牛做马报答自己，总之不会亏就是了！
临走之前，他没有忘记狠狠的踹了一脚自己那辆小电车。之后，他跨上车子，骑着这辆普通的家用自行车，开始向前方冲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泽国
五桥渡大坝坝顶，最后一批工作人员已经撤离。
伴随着这一个车队的离开，大坝内部控制室等各处地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人们临走之前，在这里留下了一些东西。
全氮阴离子盐炸药，很多很多的炸药。
全氮阴离子盐是一种比TNT威力还要超出许多倍的烈性炸药。在某些理想条件下，它的爆炸烈度甚至可以达到代替原子弹引爆氢弹的程度。它基本上已经到达了化学炸药烈度的巅峰。
不过，五桥渡大坝身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大坝，不仅空前而且很有可能绝后——伴随着可控核聚变技术利用率的逐渐提高，逐渐成熟和小型化，类似的大坝极有可能不会再建造了。
它采用的是最坚固的重力坝建造技术。就算一颗大当量氢弹直接轰击到它上面，也不会对它造成整体的威胁，不会引发大洪水。
而与大当量氢弹相比，全氮阴离子盐炸药的威力还是小了一些。
但，这些炸药是布置在内部的。并且经过了专业爆破人员的专门设计。大坝的施工方、建造方、运营方等，都极为配合的提供了极为详细的图纸。
种种条件综合之下，大当量氢弹做不到的事情，此时此刻，全氮阴离子盐炸药却可以做到。
远方的山路上，一辆汽车之中，运营方负责人打开了车窗户，略有些伤感的望着面前平静的湖泊，望着不动如山的大坝坝体。
湖光山色，鸟鸣啾啾。微风吹拂着，和煦的阳光照耀着，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富有诗意。
但很快，这一切就都不会再存在了。当那些全氮阴离子盐炸药爆炸之后，隐藏在这静谧表象背后的獠牙便会暴露出来。
“走吧，走吧。”
他转过头来，关上了车窗，没有再看它一眼。
此刻，在距离五桥渡大坝20多公里的地方，李忠文正在气喘吁吁的蹬着自行车，汗流浃背。
他的双腿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疲倦感如同潮水一般不断袭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似乎都在向着他大吼着一句话，你支撑不住了，你支撑不住了，快停下休息，快停下休息！
他的体能原本不足以支撑他不间断的快速骑行这么长距离。并且，身下的车子只是普通的家用自行车，不是专业的公路车也不是山地车，更增加了难度。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不能停。一停就再也骑不动了，一停就是死！
“哇！”
过度的疲倦感引发了呕吐，他侧头吐出了一口酸水，双腿却仍旧在机械一般的蹬着。他右手摸索着从侧包里摸出一瓶水，但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了回去。
水不多了，必须要节省着用。
在这极度的疲倦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之中忽然间想起了几个月之前，朋友们与自己喝酒闲聊之时的话语。
“李忠文，你不是号称骑行小王子么？怎么连一次比赛的预赛都通不过呢？”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立刻就局促了起来，满嘴只顾得去说一些什么“死飞”啊，“车胎强度”啊，“骑行姿态”啊之类让朋友们半懂不懂的话。这个时候朋友们就会哄堂大笑起来，酒桌上就会充满快活的空气。
但身为被嘲笑者，自己心里很显然是不痛快的。
“娘的，我的水平确实连比赛的预赛都通不过，但这一次，这一次，我的对手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我可能赢不了别人，但我一定能赢得了自己！”
不知不觉间，车子的前进速度又快了一些。
自行车一直在前进，不断的前进。一直到前方就连泥土小路都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弃了车子。
身体之中的疲倦感让他此刻只想就这样瘫在地上，在不刺眼也不黯淡的阳光照耀之下好好休息一下。但现在还不能。
距离大坝被爆破的时间，只剩下不足半小时了。而现在的海拔，不够。
这里也会被洪水所淹没。
必须要继续向上爬。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前方那座小山包的山顶。
看了看手表之上显示的此刻海拔，目测计算了一下，他算出，如果自己能爬到那座小山包山顶的话，差不多就能躲过这一次洪水了。
那就爬吧，什么也不用说了。
他挣扎着，甚至手脚并用着，嘶吼着，将自己的海拔再度提升了一百零几米。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山包而已，有一棵大概手臂粗细的小树孤零零的长在这里。他一屁股靠在小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拿起手机发送了一下自己的坐标之后，他彻底没了力气。
很快洪水就会来，通讯设施会被摧毁，如果现在不发，一会就发不了了。
足足喘息了几分钟时间之后，消散的意识才仿佛慢慢回归到了脑海之中。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心中的振奋，让他扶着小树再次挣扎着站了起来。于是他便看到了远方那平整如镜的湖面，看到了雄伟厚重，以一己之力将水面抬升了数百米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大坝。
此刻，五桥渡大坝上空，一架直升机之中，一名爆破专家轻轻按下了手中的起爆按钮。
刹那间，雄伟厚重的大坝如同被什么怪兽猛然撞到了一般，中心部位忽然间向外凸出，无数碎石飞溅了出来。伴随着中部的塌陷，整个坝体如同一个脆弱的玩具，扭曲，变形，然后彻底崩塌。
落差高达四百多米的汹涌洪水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起来。它们扬起高高的浪头，凶猛的拍打在了地面之上。
在这一刻，大地都在颤抖。
楼房如同玩具一般被轻易冲走，公路扭曲了两下就彻底消失不见，桥梁在一次冲击之下就沉入水底，就连下游河道两侧的山峰，那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冲刷都巍然不动的山石，在这一刻也被直接剥离。
不知道多少山峰在这一刻直接塌陷。
“卧槽！”
大地的猛烈震动直接将李忠文震倒。如果不是他下意识的抓住小树的话，可能就摔下山去了。便在他还未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如同千军万马一同呼啸，如同天崩地裂，万物终结一般的巨响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无法形容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这恐惧让他也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巴大吼了起来，可是不管他吼声再大，他都完全听不到。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陷入了混乱。在这个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本能的紧紧抱住那棵小树，牢牢固定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在这因为洪水而引发的强烈地震之中被震下山去。
至于自己所在的这座小山包会不会被洪水直接冲垮，他只能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大声威才慢慢平息。又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回过神来。他颤抖着站起来，便看到，目之所见，尽是泽国。
洪水甚至于涨到了距离自己仅有十几米的地方。
它应该不会再升高了，而是会持续的下降。因为洪水正在迅速的冲向下游。
李忠文活下来了。并且，没有意外的话，救援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望着面前的泽国，他心中忽然间有了一股冲动，一股用优美的文字，辞藻，或者诗文，文章，将面前这一幕记录下来的冲动。
那股冲动在他心中酝酿着，盘旋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化作语言冲了出来。
李忠文站在山巅，面对着这无尽泽国，回想着之前的天崩地裂，豪情万丈。
“啊！
大海啊！
你全是水！”
……
南极洲，应龙基地。
通过卫星所观测到的数据已经实时传递到了这里，并被输入到了应龙号超算之中开始了计算。
仅仅半分钟而已，计算结果就已经出现。这个结果，也实时传递到了爱神星控制大厅，传到了许正华与一众科学家们，以及决策者和众多官员面前。
“重力观测卫星观测到的数据，经过模型计算，显示其结果已经完全足以抵消木星风暴对暗物质运动的影响！”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但人们并没有庆祝，并没有欢呼。
还有另一个最为关键的观测结果没有传递过来。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时间，它才来到这里。
“所有频段的观测设备俱都显示，黑幕的运动轨道出现了预想之中的变化，它，它，它回到了正轨！”
轰的一声，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控制大厅里瞬间沸腾了起来。许正华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出现意外了吧……”
他喃喃说着。
两天之后，一段由元首亲自播报的新闻，传遍了几乎每一名人类耳中。
“……我们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黑幕已经进入一个较为稳定的环绕地球运转的轨道。在通过爱神星继续对其进行后续影响的前提之下，至少在50年时间之内，我们不必再去顾虑它对于我们人类世界的威胁……”
电视机前，病床之上，李忠文看着屏幕之中元首的身影，看着病床旁边堆满的鲜花还有各种荣誉证书以及嘉奖，脸上笑开了花。
“这波不亏，不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