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到现实
蜘蛛少女和大猫的身影模糊，隐去。
余尽感觉光明的闪电充满了他的眼睛。不，那不是闪电，是无数碎裂的片段，嘈杂的在他眼前喧哗。
他努力地捕捉着其中有可能存在的信息，希望没有遗漏任何重要的东西。那些画面闪动的实在太快，他必须先筛出引起他注意的部分，再先在脑中短暂的记住它的样子，然后才能去思考。
第一个引起他注意的画面是一片漆黑的室内，因为亮度的反差而格外明显。
说是室内，其实依然有光——可能是某种媒体屏幕的反光，打在一张惊恐的熟悉尖脸上。他的脸边有一星点小小的青光，那是一枚金属耳钉。
是杨饭，以前的杨饭，他的头发还没有那么长，脸上甚至还有未曾脱去的稚气，似乎只有十几岁。他的瞳孔因为某种对高位存在的畏惧缩小了，手上捏着自己那枚黑色的圆片。
然后有人说了一句话。
声音像是被处理过，要么是因为杨饭当时的情绪非常不稳定，这幅画面的声音非常嘈杂，如同所有的声波被拉长扭曲了，搅在一起。
余尽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声音说的是什么。
它说：
“不必怜惜。你将会是新的第一人。”
那幅画面似乎花了一下，像某种简陋而糊烂的过场，紧接着余尽能看到年少的杨饭握紧了拳头，作了个口型。
那个口型则很容易读出来，他说：
“那你呢？”
画面到此就中止了。
第二个引人注目的片段则是一个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
这个片段第一眼看去，唯一引人注目的一点是：这个人是白辟。
白辟虚闭着双眼，两手向上平伸着——这让他看起来很像一个即将破棺而出的僵尸。
然后他左手小臂的前端忽然消失了一大块，然后是右手。奇怪的是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就好像躺在床上的是个橡皮做的假人一样。
余尽反复确认他记忆中的残像，确定那不是因为光线昏暗而导致的某种错觉。空气的确像是有一只透明的怪兽一口一口吃掉了白辟。
他没来得及看下去，这个画面也结束了。
乏力，疲惫，抽空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全身，像被浸入了逐渐风干的胶水池中，余尽感觉四肢和大脑渐渐麻痹。
龙卷将他纳入了中心，将他的意识分解。
最终他的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
余尽醒了。但完全不知道自己醒了没有。
他又看到了两只火焰宝石一样的眼睛和赤金的瞳仁。眼睛自然长在熊泡泡那张巨大的熊脸上。
他翻身坐起想要了解情况——或者说，他想要翻身坐起，但他只是从一张床跌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四肢还在，也可以勉强移动，脑中虽然晕晕乎乎，但依旧存有足够使用的理智。
但他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巨熊轻柔地伸出一只前掌，将他托起，放回床上。
余尽努力使眼睛聚焦，看着高高的天花板。这是最普通的青钢混碳建筑常见的乳白色合成材料天花板。尽管如此，这样的天花板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他侧过头，打量着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类似于废弃厂房的建筑——也只有这样的建筑才能容纳下熊泡泡这样的巨熊。巨熊蹲坐在他旁边，虽然身形庞大，却显得十分沉静。
熊泡泡不是只存在游戏里的角色吗，就算能被带入幻梦空间，那也只是纯意识体的空间……余尽此刻心中有许多疑问，却无法去问身旁的巨熊，它明显不通除白切妮以外的人话。
他打起精神搜索白切妮的身影，无论面前的熊泡泡是不是幻觉，那个变异的可怜怪物女孩都应该和它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披着灰色两片式罩袍的女孩，还是那个怪异的蜘蛛少女都没有在。空荡荡的废弃厂房紧闭着四个方向的大门，除了巨熊低低的咕噜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呃……你。”余尽把一只手臂无力地搭在熊泡泡身上，最终还是尝试和它交流。
另外，这个动作让他发现巨熊是真的存在，他的手指可以触到它厚实的皮毛。
火焰宝石般的眼睛看着他，它听到了，但无法作答。
余尽和巨熊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哐哐哐——
他听到了破旧的金属门遭到撞击的声音。
有人……在敲门？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在砸门……他可以确定了。
余尽仰头吃力地想坐起身子来，熊泡泡似乎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将一只厚实的熊掌垫在他的肩背下，把他扶了起来。
他扭头看着被撞得簌簌落灰的正门，老式的门锁似乎快要被撞断了。门外隐隐约约有不止一人的说话声。
这间厂房看来已经废弃很久了，这里多半是第九区，除了流窜的盗匪团伙谁会到这里来？
他努力伸手进口袋，五个手指吃力的弯曲着，摸索着“波动”。
“波动”还装在他的口袋里，他的指尖明明已经触到了。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
如果是流窜的盗匪团伙，他一百零一个该现在立刻马上就离开这里。
如果他能迈动步的话。
生命……他想到了生命模组。
【奠基】在这里有用吗……能让他疲惫的四肢恢复活力么……
他努力集中精神，回想着使用生命模组的规则。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叮当。
是金属门锁掉落在地的声音。
老旧的厂房大门直直地向内轰然倒来，两个人影快速跑了进来。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余尽感到背后的靠垫不见了，他搭在熊泡泡身上的手也掉了下来，打在大腿上。
他看着面前那两个人影，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好好的怎么忽然危机报警了。你在这干嘛？背着我们搞什么不法活动吗？”麝香冲他怪笑着，
“生命体征直接掉到危险线和死亡线中三分之一。你怎么了？”李丹七抱着双臂，冷淡盖不住语气中的关心。
啊……生命体征……生命监控系统还在起作用……余尽回忆起了当时为了以防万一而做的报警系统，只要他的生命体征过低，就会直接向李丹七和麝香报警。
他看着他的合作伙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回家
李丹七走上前来，坐在他旁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个模样小巧的笔状物。那应当是某种便携式的系统，此刻那玩意的笔尖上射出一道约半厘米的蓝白杂色光带。
就这短短的一小会，余尽已感觉有些坐不住了，上半身轻轻的摇晃着，李丹七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扶住他的背，让蓝白光带垂直打在他的额头上，替余尽诊疗。
余尽努力抬起眼睛向旁边看去——果然，他的知觉没有欺骗自己，刚刚还乖巧地蹲在一边，小心翼翼扶着他背的巨大而可爱的野兽已经不见了踪影，黯淡的阳光从巨大的密格金属窗射入，洒在李丹七身旁的空位上。
他不记得之前一直存在的声音背景——巨熊那持续而平稳的咕噜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此刻废弃的厂房内显得颇为安静，空气中只有飞尘，甚至连一根棕色的绒毛都没有留下。
两人多高，伏在那里就如同一堵小山的熊泡泡，毫无痕迹的消失了。
难道刚才真的只是幻觉……？
余尽看了看李丹妮和麝香，他们都专注地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任何类似于“我刚刚见到了一头橙眼睛的大熊在我面前消失”之类的表情。
李丹七面无表情地将那枚笔状物收回包里，不发一声。余尽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感觉五脏六腑集体出去度假了，而且其中任何一个器官都没有想要提前回来的意思。
倒是麝香忍不住了，“怎么样？”
“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从指标来看，他已经死了。但没完全死。”李丹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恼怒，她又开始在那不大的小包里翻找起来。
“已经死了……什么意思？”
麝香夸张地瞪大眼睛，这是他表达紧张的方式，他的腿也无法闲着围着余尽绕圈打量起来。
“意思是说，我们得用点非常手段了。他的情况非常危险，大脑的活跃区域完全不正常，生理指标极低。心率只有三十多下。而且他还有用药的痕迹。虽然那药的成分很奇怪，不是市售的任何药物，查不出来。”
李丹七说完，手上已经拿着一个透明萝卜形状的东西，余尽勉力瞥了那东西一眼，萝卜状物体的“叶子”部分是某种可以拧动的活塞旋钮，前面尖尖的部分是透明材料做的细长针管。
那里面的东西看上去有点危险，像一大坨蠕动的水银，仔细看去，其中还浮沉着许多富有生命的小颗粒，每个都卷起一个小小的涡流。
“这也太非常了。我们也是刚弄出这玩意呢。”麝香看上去稍微有点想反对。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李丹七横了他一眼。
麝香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摊开双手。
李丹七转过头，不由分说，把萝卜状的针管怼在余尽脖子上。
余尽和李丹七离得极近，几乎能看到她秀气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她的手环住他的腰。
他想同时阻止这两种行为：第一种就是这在他极为虚弱时刻过度的亲密接触，第二是把什么莫名其妙刚刚研究出的东西打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两样行为他一样都没能阻止。
脖子先是凉飕飕的，随后痛感来袭。其间夹杂着——
颗粒感。
可怕的颗粒感，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血管中用粗糙的沙子磨来磨去。而且这沙子还是活的，还长了腿。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东西可能还真有点用——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变快，他咽了咽口水，这个动作也没有障碍了。
“好些了？”
李丹七自顾自的问了一句，她不等余尽回答，利落地指挥着麝香，“情况稳定了，背上他，我们该回223了。”
223，余尽还记得这个门牌号码，这是“斑鹿”秘密基地的位置。
李丹七又扭过头，注视着余尽，“你这次是真的需要静养。我不是开玩笑。”然后她垂下了眼睛，仿佛地板上突然有了个她感兴趣的东西，“要不要先和我们待一阵？”
麝香抱着双臂，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没有做出任何补充。
这实在是很神奇的对比，余尽有些想笑。
首先，前一秒他还在幻梦空间中要么骑着大猫飞驰，要么用支配之力随心所欲的瞬移，现在竟然连靠自己的力量正常行走都难以做到。
还有，李丹七竟然邀请他和自己同住……
而他的室友刚刚在他面前死掉。
碎成了很多片。
余尽没有说话，这次不是因为不能，而是不想。
“不必了，送我回家吧。”
过了一会儿他说。
他把双脚踏在地上，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李丹七注射的药物，还是之前自己注射的“边界线”，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感觉好些了。
我要回家。余尽想。我现在就要回到那栋平平无奇的二层小屋去。我要自己走出门口，只搭一个顺风车而已，然后我要走进家门，告诉杨茶茶——
告诉她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罩住他的心，使他一瞬间觉得异常胸闷。
不……不一定。
不能这么快下结论。杨饭只不过是在幻梦空间中意识爆炸了而已。他的身体应该还在白辟路2号的青史研究所。
那么他将会告诉杨茶茶，稍安勿躁，他会再次出发，带迷途的破坏神安全回家。
然后他站了起来。
李丹七惊异地看着他，她再清楚余尽现在的身体状态不过了。
“你能走啊。那就不要我背咯！走吧！”麝香大笑起来，似是终于放下心来，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轻轻的一拍让余尽几乎仰面倒下，但他晃了晃，还是站稳了。
李丹七沉默地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去扶他。
我现在就要回家。我要自己走出门口，只不过是搭一个顺风车而已……
然后他拖着铅块一样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向那被撞开的大门走去。
那辆二手“水汽”出现在他的眼前。
李丹七解锁汽车，看了他一眼。
“回你的家？”她叹息一样地说。
余尽点了点头，坐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惊变
余尽尽力表现出问题不大的样子，李丹七和麝香只来得及留下几句叮嘱就被他赶走了。
麝香似乎有正事要说，但看的情况危急便选择了保留，只淡淡地说下次再见。
李丹七则留下了那个小巧的笔状物医疗系统。没有说太多话。
“有什么异样还是要告诉我们。没有也可以。”最终她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开着那辆二手“水汽”便头也不回地和弟弟一同离开了。
余尽等那辆半旧的车子转过一个弯，鸣着笛消失在他的视线，才挪动沉重的脚步向院里走去。
他感觉好些了，但也没有多好。他发现了两个散发着不妙气息的情况：
第一，虽然是下午，但一路上街边的路灯都是灯火通明。
第二，除了琼桃路这一片的街区，剩下的街区都沉寂的像公墓一般，这在刺眼路灯和昏暗的映照下更显诡异。里面既看不到活动的人影，也没有任何其他日常生活会产生的响动。
余尽已经到了家门前了。
他意识到面前的二层小楼也是黑的。他不是现在才意识到，只是他的脑子好像一直在拒绝处理这样的信息。
面前的原本淡白色外观的漂亮二层小楼，此时像被泼了一层墨一般，外表漆黑。
冰冷的感觉像毒蛇一样从他心中蜿蜒爬起，直至他的嗓子。
“欢迎回家modeon。”他喊出久违的口令，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挤扁拉长了，十分怪异。
嗖——
屋内一阵奇怪的声响。绝对不该出现的声响。
像鬼的哭嚎，狂风吹过峡口的哔剥响声。
欢迎回家mode是他，杨饭，杨茶茶都可以使用的常用口令，启动之后整个屋子会亮起明亮灯火，播放音乐，以最温馨的姿态迎接他。
灯的确亮了。
但是是阴惨惨的，凄绿色的灯光。照的整栋房子如同鬼屋。
是【污染】吗？
他的目光在面前的房子上扫来扫去。小楼接近地面的地方似乎有洇出的墨迹。
刚才李丹七和麝香没有看到这些吗？
他才想到这些……他现在意识到目前虚弱的体力的确影响到他的脑力了，他甚至在发现路上的异常之处时没有想到去问李丹七和麝香一下。
咔。轻轻一声。
他的视线迅速集中在大门上，黑色的大门向外浮了一点儿，门锁开了。
这本是欢迎回家mode中无比正常的一个小功能。但现在它带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惨绿的光从门缝中透出来。余尽看着虚浮着表面似有一层漆黑黏液来回滚动的大门。
这是现实……吗？
通明，亮的刺眼的路灯，一片沉寂的小区，变得漆黑惨绿，犹如鬼屋的家，李丹七和麝香没有注意到的异常……
太多太多的怪异现象，让这个疑问自然地涌上了他的脑海。
这是现实吗？
嘣——随着这个问题出现，他感到脑中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仿佛指纹解开了锁，或者拉动扎画的结，哗地一下，一幅画卷展开铺满，信息如洪流般冲刷着他的脑子。
是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它被解锁了？
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因为他提了这个问题……？余尽两手扶住额头，努力让自己不栽倒。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各种语调的嗓音，文字在他脑中浮现出来，和之前那诡异的聊天记录相同的文字，还有注释。
甚至其中的注释还在争执着鸡毛蒜皮的事情。
“你终于提这个问题了。”
“终于又有人提这个问题了。”
“#如果没有人提这个问题会怎么样？”
“#为什么还问？现在不是有人已经提了这个问题吗？”
“#我又没说现在没有人提，我只是问如果没有人提这个问题会怎样？”
余尽没有力气觉得好笑或者荒谬了，他唯一要竭尽全身力量做的事情就是：站着。
突如其来的，他看到面前黑色的大门敞开了。
他几乎没有看到门打开的过程，就好像定帧图片一般，他只是眨了个眼，门就从虚掩变成了大开。
阴惨惨的绿色光芒打在他的身上。同时他的视线畅通无阻的穿过房间。
那边有个人，黑漆漆的人，扎着马尾辫，比余尽低一头。
余尽当然认得她。杨茶茶。应该在家里好好学习，好好准备申学，等待一起考试的杨茶茶。
杨茶茶站在房间的深处，向他伸着两手，她的眼睛像两只绿灯，张开的嘴巴鲜红，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黑的——这实在很像恐怖电影中会出现的场景，但余尽感觉不到恐怖。
在大量洪水般信息的刺激下，他的脑子处理信息已经很慢了。他脑中第一时间过滤掉了多余的信息，所想的非常简单：杨茶茶，她在等我，或者是迎接我。
杨茶茶伸着双手向着他奔来。
这是奔来吗？总之她伸着双手，像定格动画一样，每隔一阵出现的位置就向前一点儿，一格一格的向他接近。
他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他现在想的是：她又要扑过来拥抱我了，我现在太虚弱了，可能会被她给撞倒。
这是现实吗？
“看下去。”
脑中的信息洪流卷起三个巨大的文字。同时一百万个蚊子一样的注释飘过去了，它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吵起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注释？
余尽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前额。
我还站着，对，我还站着。我得站着，毕竟茶茶可能要扑过来拥抱我迎接我了，我不想被她撞飞，这家伙太暴力了。
漆黑的，眼睛犹如绿灯的杨茶茶就要到门口了，就要到他的面前了，她张着双手。
“看着。”脑中的文字变化了。
余尽下意识将一只脚向后迈了一些，做出抵御冲击的姿势。
“#看着就行了。”
“#叫你看着你就看着。”
有几个可以辨认的注释飘过去。但余尽此刻的心思又飘到了别处。
我该跟她怎么说？
我之前想好了说辞……是什么来着？
杨茶茶像定格动画一样“跳”到门口了。最后一个动作是向他扑了过来，余尽下意识地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