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面桃花
他看见继母坐在父亲怀里,两人十分亲昵,父亲还说,遇见她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甚至,父亲叫她“宝贝”……
那一刻,他觉得他整个天空都坍塌了。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他看见父亲和继母的亲密,他们俩常常一起去公司,一起回家,晚饭后去散步,必然手牵手去,手牵手回,而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和妈妈却很少如此,永远都是妈妈在家里静候父亲的晚归。
尽管他每每被他们相握的手刺痛眼睛,可他仍然接受了。
他可以接受父亲续娶,甚至可以接受为了父亲叫另一个女人妈妈,但是,他不能接受,父亲如此真正地去深爱另一个女人,比爱妈妈还多。
她是父亲这辈子的最幸运,那妈妈是什么?
她是父亲的宝贝,那妈妈是什么?
他从来没听过父亲叫妈妈“宝贝”,甚至,从没叫过他和妹妹宝贝……
于是,在那个冬夜,他背上书包一个人上山找妈妈去了。
他觉得他们一家四口曾经的世界已经被完全侵占,虽然爸爸保留了旧家,搬去了新家,但爸爸再也没有回过旧家,新家里也没有一丝一毫妈妈的气息。
妈妈已经被爸爸遗忘,但他不会。
妈妈不是爸爸的宝贝,却永远都是他的宝贝!
天冷得整个世界都像一个冰窖,风大得好像随时都能把人席卷而去。
他仓惶出门,帽子围巾都没带,大风刮在脸上,痛得好像要割掉他的肉,可他没有再回去,他迷迷瞪瞪的,甚至产生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么冷的天,妈妈一个人在山上是不是也很冷?需不需要她的珵宝宝去陪她?是不是抱抱妈妈,她就不冷了?
顶着凛冽寒风上山,他抱着妈妈的墓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能告诉妈妈,爸爸把她忘了,妈妈一定会很伤心,他只能大哭,哭到全身冻僵,眼泪流了一层又一层,流出来的热泪变冷,在脸上冻成了冰……
后来,她和桑子一家找来了,还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再后来,爸爸带他来辛家道歉并致谢,他便是一个人这般来工作间寻她,只不过那时是深冬,现今是仲春。
不变的却是,那时候的他,忐忑如鼓闯进这扇门,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心里如今日这般瞬间宁静下来,那一刻,他竟然莫名其妙想到了妈妈,妈妈也是这样,面容恬静,手里永远有着忙不玩的事,如果他犯了错,妈妈也会那样训斥他,甚至打他屁股……
可是,紧接着而来的是他的羞辱感,他竟然被一个比他小的女孩揍小孩一样的揍……
再后来的事,就多了……
忙着包装的辛绾觉得有些异样,好像有人在注视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
今天的他仍然打扮得很光鲜,但比昨天在色彩上顺眼多了。
穿了件粉紫色外套,内搭深紫帽衫,手里还捧了一束深紫色洋牡丹,好歹都是同一个色系,而且花儿的配色很美,虽然没准儿那是花店的功劳……
他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发呆,门框将他和他身后的碧桃花剪成一副枝横色浓的写意画,风吹过,枝头花瓣在他身后纷扬零落,她无端便想起一首《点绛唇》来:君知否,倚门独守,又是清明后。
她知道这段词不合适,但它就是这么闯入了她脑中。
关汉卿唱崔张十六事,“只为你倚门待月”,门前三月桃花,只他的相思成疾,为何处人面?
第62章 不是哭包
她看着他,目光如早春的水,淙然清澈,却透着些微的寒。
那副可命名为《暮春与少年》的画里,少年的凝视被她的微寒目光所惊,笑容绽放,倒是比门前的碧桃更绚烂。
不得不承认,即将三十岁的男人,生得艳若桃花,竟然真的还有少年气。
他这样的性格,大抵永远都是长不大的,不知道以后他到了知天命花甲年,是不是还这样不着调?
他将手里的洋牡丹递给她,“送给你的,我一进花店就看中它了,跟你很配。”
深紫色层层团簇的花朵,灰色裸色相叠包花纸。
这花束还真是颇得她的心。
他这自来熟的性子,也不管她收不收,自己找了个陶罐,灌上水,帮她把花插上了,一边说着,“店员包的花,本来我想用粉红和天蓝色包花纸的……店员不听我的,真是自作主张!”
她闭了闭眼,求你做个好人,还是让店员自作主张吧……
他十分嫌弃地直接将包装纸扔了,把新插的花放在了窗口的桌上,木质的旧窗,便多了缱绻雅致。
他踱啊踱地打量着这工作间,感慨,“真好,十年时间,BJ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这里却一点儿也没变。”
没人理他……
他毫无自知之明,踱到她身边,看她装了两盒颜料,跃跃欲试,“妞,我来帮你吧?”
她抿紧了唇。
他这张嘴真是十分随意了!“妞”和“妞妞”一字之差,意义可以千差万别!
她负了气,“都长大了,妞妞这些小名就别叫了吧!”
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某人见人终于理他了,顿时就心花怒放了,呵呵笑着,“咱们谁跟谁?私下里叫叫还不行?外人面前不就叫行了!”
辛绾的唇抿得更紧了。没人跟你谁跟谁!我们之间难道不是外人?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我不要你管!
他见她不开口,还以为她不乐意他叫妞妞,低下头,靠近她,自以为做出了妥协,“大不了私下里你还叫我哭包呗!”
“……”原来他是记得的,记得他叫哭包,那可记得他们之间早已划清界限,永不来往?
她横眉静静瞥了他一眼。
他却冲她眨眨眼,阳光那么好,他这么一眨,还真眨出个电光四射的感觉,“这么看我干什么?不认识我?”
她手下不停,已换了朱砂色标签,“的确不认识。”
这不是哭包,哭包会在她生病的时候让她抱着他胳膊睡觉,哭包会在她不见了的时候满世界寻找,哭包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给她撑腰……
她的小哭包,在高中那年凌京涵转回BJ上学时就离开了她,再也没有回来……
“哎!我说!妞妞,你这可就不够哥们了啊!”他不高兴了。
她索性又不理他了,往盒子里灌朱砂色粉。
他继续看着她装,又不敢轻易动手,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我说妞……不,绾绾,你这样手工装多麻烦?现在都是机械化全自动化了呀?”
第63章 电话
他看了一圈四周,“还有,你制色这所有的工序都还是手工啊!这样一切都没变的确是好,我也喜欢这个感觉,但你累啊!绾绾,你得改进了,像这些重复简单的劳动,现在都是机器人在做,我是学这个的,我帮你设计一套新设备吧,让你可以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同时还可以扩大生产,机器的产能可比手工大多了!”
重复简单的劳动?这就是他对矿物制色的理解?
“你懂什么!”她眉头微蹙。
“我不懂?我在国外这么多年,全部时间都用来研究这个了!这次回来准备努力的方向也是这个!我能不懂?”他指着自己,觉得辛绾这话很好笑,“对了,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桑胖子,他跟我学的方向差不多,等他回来会跟我一起创业。”
提起孟桑子,她才有了兴趣,问,“桑子什么时候回来?”
“哦,他得毕业啊!拿了个博士学位,暑假应该能回了!”他总算给了她答案。
她欣慰一笑,“念到博士了呀!”
他又给气到了,“我说你露出这种老母亲的微笑是怎么回事?听见桑胖子读博这么开心?”
她还就是一颗老母亲的心,从小就是,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只是某些人不领情罢了。
他继续在那生气,“我出去这么久,你从来就没问过我一句我在那边怎么样,一次也没有!我念什么专业你知道吗?我在哪个大学念书你知道吗?我什么时候毕业,毕业了在那边干什么你都知道吗?九年!快十年了!你有跟我网上聊过哪怕一句呢?一句都没有!除了QQ,你所有别的社交方式都没有加我好友!”
她心里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了,耐着性子好言好语驱赶他,“我忙着呢,哪有时间和你聊天?你去厨房陪奶奶聊吧,她喜欢和你聊!”
“那你有时间和孟桑子聊?你微信还加孟桑子好友了呢!”
“……”其实,她和孟桑子也没聊几句,微信好友,是孟桑子非追着她加的。这些年,她渐渐远离了往日那些小伙伴的圈子,主动退出。
“我被孟桑子敲诈了一顿大餐才要来你的电话号码,打你电话你还挂断!”
她微微皱眉,他打过她电话?她怎么一点没印象?
咦,莫非是那一次?那可是好些年前了啊,好像是有过一个美国来电,她那时正忙着呢,至于在忙什么,年代太久远她都给忘了,反正直接给掐了,以为是骚扰电话来着,因为孟桑子的号码她存的是名字。
掐了之后,同一个电话好像又打来了,她还想,是不是桑子换电话打了呢?
于是她接了,结果那边却没人说话,她还喂了半天来着……
想起这件事,她皱眉思索着,“可是我明明接了,是你不说话吧?”
他一听这话大喜,直接把她抱起来了,“你记得啊?你知道那是我?”
他这一激动可坏了事了,她手里正拿着一小盒朱砂颜料粉呢,此刻全撒在他脸和衣服上……
第64章 颜值
他一看闯了祸,马上把她放了下来,连声说“对不起”,“我来,我来打扫,妞妞你站开点!”
给他点阳光,他又叫上妞妞了……
辛绾真是无奈极了,请他站一边去,“不用你来,你别给我添乱了,越弄越乱!”说完,又看着他的脸,“赶紧去洗洗吧,再找奶奶问问,有什么药没有,别等下又肿成猪头了!”
他顶着满脸红色的粉末还在那乐呵,“没事没事,我就在这用水冲一下。”
她直接把他轰了出去,“求求你了,去找奶奶要点药吧!别肿起来了又哭!”
他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了,“我这么大了还哭呢?”
她一怔,不是说,不是她的小哭包了吗?
心里有些烦躁,挥手让他赶紧走,把门一关,专心把剩下的事做完,贴着标签呢,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等会得给他说说,他动不动就抱抱的习惯得改改,这里是中国,不是美国,西方人礼仪搂搂抱抱的在咱们这不合适!
她把所有的包装盒都贴好后回了屋子。
厨房里传来一老一少说说笑笑的声音,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直把奶奶逗得开怀大笑。
她不由地愣住,多少年没听见奶奶这么笑了……
这个家,还是太安静了些。
她性子静,大多数时间不是泡在工作间,就是在野外跑,就算得闲的时候陪奶奶,两个人也不过看看书喝喝茶。前两年家里还有个辛绘,但辛绘性子弱,人更是安静,即便待在家里也悄无声息的,这两年还寄宿去了,家里哪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如今多了他一个人,倒像是能抵十个人,整个屋子都喧闹热乎起来了。
一老一少说得投入,竟然没发现她进家了。
她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下楼来,奶奶的笑声还没停呢!这家伙真够本事的!
请他吃饭,奶奶要亲自下厨,但真要奶奶一个人忙,还不累着奶奶了呀?她卷起袖子,也进了厨房,结果看见他一脸面粉,在那逞能揉面……
不知道说了什么,奶奶脸都笑得发红了。
好吧,就冲他这点儿,她今晚不给他喝老茶头超浓茶了,就他挂的那俩黑眼圈,她就知道他没咋睡……
见她来,他把他那张全是面粉的脸伸到她跟前给她看,“你看,没肿!这些年我在外面经常去户外运动,各种矿石都经历过,应该算是脱敏了!”
这么近距离地突然凑上一张脸,一张成年男子的脸,当真把她惊了一跳。
话说,十六岁以后就没有再这么近地看过他了吧?相比当年那个声音像黄鸭叫的尴尬期少年,他这张脸倒是愈加好看了。
从小就知道他长得俊,大眼圆脸五官标准,小时候团团的,但小孩儿的确要肉肉的才可爱,青春期别人都一脸痘,清一色的宽大校服更是再多风姿绰约也隐藏于无形,只有他,一张脸干干净净,眼睛更是清澈得透底,明明跟大伙儿一样的校服,褪去肥肉的他也能穿出他的风格来。
不怪他臭美,毕竟是从小美到大的少年,如今近三十,性格依然跳脱,但那张脸却是到了他人生的颜值巅峰。
她又想起他站在工作间门口与门外桃花媲美的画面,再次感叹,上天不公,这么个不着调的人为什么要分给他一张祸国殃民脸……
第65章 亲孙
奶奶在这时候插话了,“户外运动?就是去野外爬石头吊绳子?”
粟融珵听了一乐,“对,就是您说的!”
辛绾知道要糟,奶奶果然眼睛亮了,“我们家绾绾也喜欢去荒郊野岭去玩!”
“奶奶……”辛绾忍不住开口了,满眼的暗示。
奶奶笑了笑,“哦,是去找矿!你们有时间可以约伴!”
“是吗?”他带着笑意看着她。
“不是!”她毫不客气地表示了她的拒绝,“我去找矿,跟你们攀岩完全不一样,去的都是没人去过的地方,一切都是未知的,不适合你们活动。”
这么明显的拒绝是人都看得懂吧?可他到底是不是人啊?就这样了还腆着脸说,“那正好啊,绾绾可以带带我。”
她已经无法再和这个人在同一个空间待着了!
她转身和辛奶奶说,“奶奶,这剩下的事我来吧,你去休息。你!”她又吩咐他,“奶奶年级大了,别让她忙了,带奶奶出去陪她聊聊天吧。”
他这时候倒是识趣的,也觉得自己指明要吃奶奶做的菜好像有些无礼,的确是劳累到奶奶了,忙去搀奶奶,“奶奶,走,我陪您外面说话去!”
他一手面粉……
他嘿嘿一笑,“我洗洗。”
但辛绾占着水呢……
“我去洗手间洗吧,奶奶,您快出来!”他张着两只大白手出去了。
奶奶便看着辛绾叹气,“绾绾,你这是干什么呢?”
辛绾干脆把话挑明了,“奶奶,我知道你的意思,想把我跟他凑一块,但他是有爱人的你知道吗?没准已经结婚了!”
“怎么可能?”辛奶奶嗔她一眼,“你粟伯伯都跟我说了,他一个人回来的!没结婚!你粟伯伯也有这个意思,不是我们剃头担子一头热!”
“那人家有女朋友啊!”她心里寻思着,没结婚?他跟凌京涵还没结婚呢?
“哪有女朋友?我刚刚问他了,单身!没女朋友!”奶奶在她后脑勺敲了一下,“让开!我来洗青韭,麻豆腐我要亲自炒!珵珵点名要吃的!你别给我炒坏了!”
她有意见了,“奶奶,到底谁是您亲孙?”
奶奶眯着眼笑,“都是!再进一步,亲重孙都能有!”
“……”她无语了,心里也琢磨开了:单身?没女朋友?那凌京涵呢?他十八岁一直追到美国的女孩儿,还能追丢了?那他可真挫!
这顿饭,奶奶舍不得“亲孙”吃辛绾炒“坏”的菜,最终每道都是奶奶亲手烹饪,他在外面转了一圈没等来奶奶,又来厨房帮忙,他所谓的帮忙其实就是瞎捣乱,有他在,收拾满地水都花了辛绾不少功夫不说,还把碗碟打碎了两个,奶奶一颗心彻底偏歪了,笑呵呵地直说“打发打发”……
对这亲孙真是疼到心里去了啊!
吃饭的时候,奶奶拿出珍藏的酒招待他,“还是你爷爷在的时候存的,你爷爷一走也没人喝了……”
言语间多了惆怅。
“奶奶,我爷爷知道您健健康康欢欢喜喜的,他就开心了,您别伤怀,我和绾绾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我这刚回国,时间多着呢,我常来陪您,不然,您看哪天合适,我陪您四处去转转?您以前不是喜欢去潘家园和琉璃街逛吗?我和绾绾陪您去啊!”他一啰嗦,就说了一大堆。
第66章 宝宝
我爷爷?谁爷爷?这人不要脸的程度,简直没有下限啊!
但是奶奶喜欢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奶奶脸上露出的欣慰而温暖的笑,什么气都没了。
只要奶奶高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奶奶高兴更重要的!
奶奶还指使她呢,“绾绾,珵珵是客,去给他添饭。”
好吧,这时候他又是客,不是亲孙了……
他呵呵笑着把碗递给她,“谢谢绾绾。”
心里还是给了他一个白眼,但却老老实实给他添了饭,没有往他饭里加一大勺盐,也没有混其它乱七八糟的……比如“毒”。
回餐厅把饭递给他以后,他拿双筷子在饭里挑啊挑的找,还故意做得很夸张。
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好不好?偏偏他做出来就没这感觉,只让人觉得可乐,尤其奶奶,被逗得合不拢嘴,笑哈哈地问他,“珵珵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他一脸认真,“哦,奶奶,我在看绾绾有没有给我加特殊的佐料……”
辛奶奶一把年纪的,差点被他逗喷饭,点着他笑得停不下来,“珵珵啊,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
辛绾也目光凉凉地看着他,“要不要借跟银针给你?”
他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一脸又萌又可怜的神态面向奶奶,“奶奶,我小时候那会儿可真怕妞妞,都有心理阴影了,经常晚上做噩梦还被妞妞下毒扔虫子呢,一会儿梦见自己中毒死了,一会儿梦见虫子进我身体里了,在我肉里钻啊钻的,吃我的肉……”
辛奶奶一想那画面,只觉得瘆得慌,当即便爱怜地摸摸他脑袋,一脸疼爱和怜惜,“可怜的宝宝啊,真是委屈你了,这得造成多大的伤害!都是绾绾!太调皮!”说着还狠狠瞪辛绾一眼,孙女儿小时候实在太淘!
我去……
辛绾算是开眼界了!
她本来都想着既然他能逗奶奶开心,那她就把他当个普通朋友来往喽!
但是,每每她一生出这个想法,这家伙就要刷新无耻的下限!
这是干什么?
装可怜?卖萌?
直接哄得奶奶叫他宝宝了?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三十岁的老男人!挂在奶奶身上跟挂着只恐龙似的!哄得奶奶摸着他的大脑袋喊宝宝?
这是什么画面?
这是要害她想自戳双目的画面!
奶奶在那可劲儿地疼着他,安抚他,给他夹这样菜盛那样汤的,她简直想掀桌有木有?
他瞟了瞟她,她觉得自己没看错,这一瞟之下,她绝对看到了狡黠和挑衅!
可奶奶却不知他这一眼有多讨厌,还在那宝贝他呢!
他便嘻嘻一笑,“奶奶,不说这个了,说了绾绾又要生气!奶奶,绾绾可爱生气了,生起气来啊,要骂人,还要打人,那巴掌扇在脸上,棍子打在身上,可疼了!我那时候啊,可怕她了,每次在外面干坏事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孟桑子那个叛徒泄密给绾绾,绾绾提个棍子来揍我!您说,现在我一瞧见她皱眉,心里还发怵呢,都是那时候留下的阴影。”
第67章 绾绾,晚安
呵!难道那时候她想管吗?当真像个老母亲似的,提着棍子满街找他形象很好吗?现在是几个意思?翻旧账?告状?
她冷哼一声,“怎么?难道你现在想报仇?长大了翅膀硬了想打回去?”
这话说得,奶奶又训她了,“怎么说话的?你和珵珵是平辈,什么叫长大了翅膀硬了?”
她努了努嘴,不说话了。
他呢?却在那边笑……
她被奶奶训了,他觉得很好笑?所以是借着奶奶来报仇是吗?
“奶奶,您别说绾绾,她是为我好,我知道,只是那时候啊,不懂事,总觉得啊,她跟我妈似的管着我,处处都管着我,还比我妈凶!但她是好心啊!”他这时候来帮腔了……
奶奶就点点她,“你看珵珵多懂事!”
“……”是啊,懂事着呢,放一把火,再假意灭火,又报了仇,有得了您的好感,怎么不懂事呢?
“奶奶,我当您亲奶奶似的,也当绾绾是亲姐姐,虽然绾绾比我小,但我们都叫她姐姐来着,我离开太久了,乍一回来生活态度生活习惯上可能都跟原来有些不一样了,我做得不好的时候,你们要教我,该骂的骂,该揍的啊,奶奶您尽管揍,跟揍亲孙子一样!来,奶奶,您也吃吃这麻豆腐,真是好吃极了!我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掉呢!”他殷勤地给奶奶盛上一勺。
好吧,辛绾决定埋头吃饭不吭声了,就他这拍马讨好的水平,她再专门进修个拍马专业的博士也赶不上,要想奶奶再对他印象不好,不可能了!
接下来,她就跟听两人说相声似的,一个逗一个捧,把这顿饭吃完了,饭菜没呛到气管里算她吃相斯文并运气好。
吃完饭奶奶叫她送他出去,她一想,正好把手表还给他,便上楼一趟,把手表取了下来。
他喝了酒,叫了粟家的司机来接。
司机在车里等,他便站在辛家院子里和她道别。
暮色深重,灯影重重中,院子里的碧桃和榆叶梅墨纱轻笼,白日里阳光下灼灼而开的繁闹收敛,随着这夜色睡着了一般,墨色里静谧深沉,只掩不住的暗香,随风自纱笼暮遮的每一个空隙里溢出来,层层叠叠,团团涌涌,反倒是比白日里更加浓烈。
“绾绾……”他凝视着她,含笑。那一双眸子入了夜色,愈加清亮迫人。
她莫名想起了他送给她的手表,表盘上镶的钻石灯光下闪耀时,光泽也不过如此了……
“绾绾,晚安。”他说。分明只是声音,但那一个“绾”字,那一个“安”字,在他喉间含糊婉转,那余音竟缠着这徐徐涌动的花香,还有他鼻息间淡淡酒味,百转千回,丝丝入扣,入一呼一吸,一肤一髓。
她有那么一个瞬间,脑子里断了根弦一般,“铮嗡”一响。
都是这该死的酒味……
她暗暗叹息,表盒呈给他,“这个,太贵重了,你收回去吧。”
他低头看了看,微笑,“已经刻字,我收回也没什么用了。”
她一怔,他却已转身上车。
车启动的时候,车窗落下,露出他含笑的脸,他唇齿启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她听不见,只觉得那酒味,隔着这么远,还浓浓地朝她涌过来,尽数涌入她的呼吸……
第68章 TO MY WAN
刻了字吗?
她回到房间,把手表取了出来,表盘背面,刻着一串英文:TOMYWAN。
Tomywan……
她低低在心里念了一遍,闭上眼,眼前浮现出花香涌动里他那张含笑的脸,他唇齿微动,眸光潋滟,正用他低柔的、含混的声音微笑着说:Tomywan……
余音久久,混着酒的芬芳,落在了wan音上,mywan,mywan,长长久久回荡开去。
年少的时候相互写新年卡,总喜欢把称呼写得很亲密,比如,送给老师,会写“赠亲爱的X老师”,送给她,孟桑子和施兰舟他们喜欢写“赠亲爱的妞妞姐姐”,他则不,他只写“赠妞妞”,后来学了英文,就喜欢中英文夹杂着用,甚至中式英语胡乱用,孟桑子和施兰舟他们改写“Tomydearestsister,Niuniu”,他还是不一样,他写“TomyNiuniu”。
他是死也不愿意叫她姐姐的,但今晚他说,奶奶是他亲奶奶,她是他亲姐姐。他还说,她像他妈。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充当的到底是什么角色,总之不是什么讨喜的角色。
她是个凡事都很认真的人,史阿姨把他拜托给她,她就一心想着要把这件事做好,那个冬天把他从墓地带回来后,他变得尖锐暴躁又叛逆,她便一直担着心,担心他不学好,担心他成绩下降,担心他在继母手下过得不好。
而他却真的朝着她担心的方向发展下去,旷课,欠作业,打架,青春期叛逆男孩有的毛病,他全有了,成绩直线下滑,在家更是和粟伯伯势成水火。
他成天惹是生非到处闯祸,粟伯伯每每总是将他一顿狠揍,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他伤疤还没好就会忘了疼,至于他那个继母,在粟伯伯面前扮演贤妻良母,真正对他则是不闻不问,任其发展,只要不和他起正面冲突就行,有时,他犯了错,还袒护他,为他开脱。
她那时候小,不懂这个继母为什么是这么个态度,但她明白一点,这么放任他下去,一定是不行的,就好像,她如果犯了错,爷爷奶奶是会严厉批评的,批评完再和她讲道理,她觉得,这才是负责任的正确的教育方式!
抱着不能有负史阿姨所托的想法,她决定好好管一管他。
可她也担心自己还是个小孩儿,怎么能管住一个泼猴似的人物?
她觉着必须让他怕自己,在他面前有威信,可怎么让他怕自己呢?其实她也有点迷惘,毕竟他连他爸都不怕……
于是她在面前表现得老成又严肃,他说那时候她总是训他,还打他,真没说错。
可能她真的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了史阿姨的位置吧,管小孩似的管着他,没准儿真像他妈妈的角色,而且如他所说,比他妈还凶。
史阿姨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的确比史阿姨凶多了,没办法,她怕自己不凶就管不住他。
最凶的一次除了那回把他从山上弄下来,就是第二个学期的期末了吧。
第69章 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这大半年时间他就没好好过,旷课至少十次以上,被她在网吧抓到不下二十次,欠作业次数基本每周有那么个一二三四次!还不爱穿校服,总是穿着各种破洞金属骷髅的衣服耀武扬威地到学校来,值周学生干部不让他进他就跟人吵,要么被罚站在校门外,要么被大会点名批评,可他就是不愿改,他甚至交上了不三不四的朋友,时不时就有人在校外等他……
起初她都是用笨办法,逃一次她去抓一次,欠一次她就守着他补完为止,不穿校服她就带着他的校服在校门口等他,逼他穿上让他进校,哪怕他之后又脱了呢?他要跟那些人不三不四的人去玩,她放学就跟着他,带着一帮人跟着他,让他没有机会走。
因为她有一群忠于她且又真心对他也好的小伙伴,所以每一次他都勉勉强强给予了表面上的配合,但这种表面的配合对他来说并没有实效,成绩自然是一落千丈,那个暑假期末考全部挂科。
即便是这样,他还无所谓,说什么大不了就回去挨顿打,又不是没被揍过。
那时,他们一帮人就站在距离校外十米的校门内,外面有几个叼着烟的人,不时往这边看,就是在等他的。
她当时就气了,气极了,不知为何想起史阿姨临终前那张枯瘦的脸和哀哀不舍却依然努力向她露出笑意的眼睛,她不知道该拿这个不争气的他怎么办,她觉得自己无法和史阿姨交差了,又气又急,盛怒之下指挥小伙伴把他绑上了山。当时押着他从他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面前走过时,那群人都吃惊不小。
她站在史阿姨墓前浑身发抖,可能是气的,也有可能是愧的,她觉得没有管好他,没脸见史阿姨。
她绷着脸,颤抖的手指指着他,让他跪下。
在他妈妈墓前,他不敢造次,耷拉着脑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她听着他膝盖撞地的声音,看着他低垂着头,一身颓废的样子,心里那股子又气又恨的情绪窜到了顶点,尤其看他那挂满金属片动一下就叮当乱响的牛仔裤和画满诡异图案的荧光黄T恤不顺眼。
她指着他,咬牙怒道,“把他衣服给我脱了!”
孟桑子和施兰舟还有另外三个男生,一共五个人,听了这话都呆住了,在那站着不动。
“脱了!”她尖声一喊,声音都撕破了。
男生们竟然情不自禁齐齐往后倾了倾,不敢多言,把他按在地上,七手八脚一瞬就把他T恤给扒了。
“还有裤子!”她又道。
男生们惊呆了,一个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脱了!”她再次怒喊。
他们这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孟桑子扯了扯施兰舟的衣服,两个人低着头上前再次将他按倒,另三个男生解皮带的解皮带,扯裤管,把他扒得只剩个内内。
她拾了根手臂粗的树枝,徒手掰去那些多余的枝枝叶叶,粗糙的枝条划破了她的手她也浑然不觉,掰干净后,握着光秃秃的树枝让他跪好。
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瘦,但脱去衣服,已经有少年人的肌肉线条,不遒劲,不发达,结实但不粗壮的手臂,柔缓的肌肉纹理。
夏天山上的风不凉,但很是强劲,吹得她额前头发四散飞舞,吹得她眼睛发疼。
她想说话,却先抽了一口气,然后便感觉自己的眼泪流淌下来了。
狠狠地把想哭的冲动压下去,带着哽咽质问他,“打一顿没什么大不了是吗?”
第70章 怎么交代
他光着跪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抬高了声音问他,“是不是打一顿没什么大不了?是不是你说的?”
他还是没说话。
“好!那就听你的!”她突然就爆发了,挥舞着树枝往他身上砸。
她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下,他的背上、胸口飞快起了一道又一道红痕。
孟桑子是见过她打人的,但那次是在晚上,珵珵又穿着厚厚的冬装,她还是徒手,怎么能跟这一次比?桑子当时就吓呆了,只觉背心冷风嗖嗖寒气直冒。
其他几个人只听说过她的凶悍,没亲眼见识,这突然之下见到,何止震惊?被吓得直接倒退两步,然后四个人挤挤挨挨往孟桑子身后躲,施兰舟还差点被挤下山坡,某个小子手快,把他给拎住,才没掉下去。
也就是这一个变故,让几个人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孟桑子和施兰舟抱住辛绾,其他三个护住他。
几个人一起喊,“妞妞别打了,别打了,他知道错了……”
他知不知道错,那会儿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两回打他,都在史阿姨墓前,都打到她自己脱力,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体力上的累,是心力交瘁。
她没有再打下去。
施兰舟捡起他的衣服给他搭在身上,孟桑子捅着他让他赶紧认错。
他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一如刚才他挨打时一样,跪得笔挺,头却埋得很低。
她全身无力,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你说,你现在当着你妈妈的面说,从此以后,你不打算好好学习,你就要自暴自弃,你下期继续旷课欠作业考最后一名,你说,只要你在你妈面前说了,我从此以后再也不管你!再也不骂你!”
他仍然保持着他跪着的姿势,仍然一个字没说。
“你说啊!”她的眼泪哗哗流了出来,像她这一声怒吼,像她此刻崩溃的情绪。
他没说,只是低着头的时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泪也大颗大颗往下掉,掉在墓碑前的瓷砖上,瓷砖变成模糊的白茫茫的一片。
她面对着史馥的墓碑,抹着满脸的泪水,边哭边说,“阿姨,对不起,您托付给我的事,我没有做好,我管不好珵珵,也管不了他了。今天我又当着您的面打了他,还打得挺重,对不起,如果您还在世,一定舍不得打他,是我不好,可是,我没有您那样的办法和能力,温温柔柔地就能让他乖乖听话。
他现在交了坏朋友,我知道那些人都不是好人,在外面惹是生非,抽烟喝酒,还打群架,他也跟他们一起打,把人打得满地血,我有一回还看到他们身上带着刀。我不敢告诉老师,怕他受处分影响前途,也不敢告诉粟伯伯,怕他跟粟伯伯裂痕越来越大,可是,我更不敢让他继续这样下去。阿姨,我害怕,怕有一天他会成为满地流血的那个人,那时候可怎么办啊?我怎么跟你交代啊?”
她听见,她的身后,也传来一片呜咽声。不知是哪个男孩,又或者是所有男孩,都在跟她一起哭……
第71章 后来
“阿姨……”许是后面的话太难说出口,她哭得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哽着继续说,“阿姨,我今天把珵珵还给您,您的委托,太难了,我完成不了,对不起,我要食言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管珵珵了……”
“妞妞……妞妞……不要……”她的身后,几个男孩子泣声哭着喊。
她拾起书包,边哭边打开,不知刚才打人时是不是用力过度,此时她开书包的手都是抖的。
好不容易打开,把他的校服从书包里拿出来,用力扔在他头上,转身背着书包就自己先下山了,无论那几个男孩怎么喊她,她都没有再回头。
她一路哭着回去的,抹着眼泪,才感觉到手指划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她先去了粟家,找粟振,还想着,如果粟伯伯没回来,她就一直等到他回来。
没想到粟振居然是在家的,她一进去,粟振就惊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蓬头垢面,双眼红肿,脸上黑一块灰一块?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家混蛋儿子又闯祸了,把人小姑娘给打了,当即就想说,等小混蛋回来就揍他,结果姑娘向他深深一鞠躬,说,“对不起,我把珵珵打伤了。”
所以是互殴?受伤的还是他?粟振都有些无法相信。
然后,她便所有的事情全部跟粟振说了,从史馥托付她看着珵珵到现在的种种。
最后她说,“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那些坏朋友,粟伯伯请你一定一定要帮他断了,不然……”
她说到这里又哭,边哭还边继续说,“我已经打过他了,请您就不要再打他,以后,他犯了什么错,您打过他之后再跟他讲讲道理,和他聊聊天,效果可能会好些,他其实……其实很爱您。”
她说完了事情,如释重负,从书包的夹层里掏了几张钱,放在桌上。
粟振本就还震惊在小姑娘的这番话里,他完全没想到儿子和辛家的姑娘还有这些故事,一看她放钱,就更懵了,目光落在小姑娘手上,发现她手背好几处地方划了血痕。
只听她又说,“粟伯伯,对不起,我打了您儿子,我知道打人是不对的,您带他去看看伤,这些钱肯定不够,先拿着,我回家取了钱再让奶奶送来。”
她那时很绝望,想的是,以后再也不来粟家了,也不想再见珵珵,连送钱这样的事,都交给奶奶算了。
她说完就抹着眼泪走了,粟振拿着钱追出去,要送她回家,她也不愿意,人小,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
粟振当时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把儿子打成什么样,可当他看到孟桑子等人送儿子回来时,才震慑于这个小姑娘的威力,辛家这妞妞,下手可不比他轻啊……
辛绾自然是不知道后来粟家的事的,她把经过跟爷爷奶奶说了,爷爷奶奶带着钱和营养品到粟家探望,回来自是把她说了一顿,他们也没想到能把人打得这么重……
后来的后来,孟桑子告诉她,她走了之后,珵珵伏地大哭,哭了足足半个小时,他们陪他在山上吹了半个小时风,下山的时候,他们给他穿牛仔裤,他也没穿,自己套上校服下山的。
第72章 梦里梦外
她那时是真的打算再也不管他了,第二天就跟爷爷出门寻矿去了,离开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回到家里,奶奶还说,珵珵在她走后来过,还带来一支止血伤药。
她才想起自己的手在山上是被树枝划伤了的,而就在她回来的那个晚上,他又过来了。
那时,她和爷爷还在工作间整理新矿石,他穿了件粉色的polo衫,白色裤子,虽然颜色仍然鲜嫩,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如从前那个圆圆脸的爱干净的小哭包团子。
他低着头,把一封信放在案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那封信……
应该还在吧?
她一向有存东西的习惯,而且分时段分类别整理得清清楚楚。
她找到那个时段的箱子,打开,里面一大叠信件贺卡。
一张张翻看,稚嫩的笔迹牵引出来的回忆是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稚嫩笑脸。
她之前想到的那些新年卡片不全在这吗?孟桑子送的,施兰舟送的,还有他送的……
孟桑子说:妞妞姐姐,新的一年,祝你天天开心,做出漂亮的颜色。
孟桑子懂她,她就喜欢制色。
施兰舟说:妞妞姐,新的一年,美术课作业就交给你了啊!
她从小学画,这些家伙一到期末交美术作业就让她帮忙,还给她钱买她的,说是买作品……
他说:妞妞大妈,新的一年希望你少啰嗦点……
她失笑,原来他叫过她妞妞大妈啊……
他这张新年卡应该是她揍他之后的那个新年写的,那时候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了,她又变成了那个跟在他背后唠唠叨叨的人……
他那封信是道歉信,也是检讨书,认真向她认错了,还说希望她以后继续管他……
那剂猛药没想到起了效果,那之后他仍然爱打爱闹,小祸不断,那是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他没有再刻意挑衅学校规定,没有再敷衍他的学习,最重要的是,他跟那些人断了来往。
后遗症是,小伙伴们好像更怕她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了青春期,他们都比她高,比她壮,还是男孩儿,为什么会怕她呢?真要打架的话,她根本打不过他们的,尤其是他,那么一个浮躁的性子,让他跪他就跪,拿起棍子揍他,他也不还手,随她怎么揍。
也许是因为在他妈妈墓前?慑于他妈妈的威严?
不过,这种害怕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友谊,都怕她,却也都更亲近她了。
特别是他,似乎最怕她生气。一旦不小心犯了什么错,他第一就是警告孟桑子,别告诉妞妞……
孟桑子做他们之间的夹心饼干做了很多年,一直很苦恼。
但那段日子也是开心的,小伙伴一起成长,一起笑,一起闹,风雨过后,彩虹总是更加灿烂,友谊也是如此,直到后来,凌京涵从外地转学回京,一切都起了变化。
辛绾不知道自己这个晚上为什么会想起这么多往事,是被他那句“TOMYWAN”给闹的?抑或是他离去时的酒味太浓,熏晕了她的记忆?
想多了便难入睡,她翻来覆去很久才入眠,却再次做梦,梦到一望无际的花海,像连绵的锦,铺满她整个梦境,不知谁的声音,冥冥之中在喊:MyWan,MyWan……
低柔婉转,牵人心魄。
她在这样的呼声里骤然醒来,只觉浑身绵软,背心微汗,耳边似乎还有声音在回旋:绾,绾……
一时不知梦里梦外。
第73章 听不懂人话
本已定好的行程,被奶奶逼着改了期,辛绾索性把工作室仓库里的颜料归整了一番,挑了些去给庄老送货,正好奶奶也想去拜访庄老,就与庄老约好了时间,刚准备出发,家里来访客了……
又是他……
她眉头一蹙,还没发话呢,他先跟只招财猫摆件似的招了招手,“我又来了。”
“……”你也知道加个又字!
“我来接奶奶去逛街!”他眨了眨眼,“昨天跟奶奶说好了的!”
辛绾真想给他那张大脸捂层遮羞布!你哪里来的那么大脸觉得昨天说好了的哦?昨天奶奶只是客套而已!你可千万别当真!
“不好意思,奶奶今天没空!不如你先回去吧!下回……”她及时打住了,若是旁人,按照咱们中国人的礼节客套,这个下回很有可能是无限期乃至不了了之了,但这个脸大的不一样,没准儿他的下回就是明天!所以,她赶紧把剩下的话吞回去,并且毫不掩饰她的一脸嫌弃。
奈何她再怎么嫌弃人家看不懂啊!
某人贱兮兮地又凑上来问,“那你这是去哪儿呢?”
她头皮一紧,这家伙不会不缠奶奶,要缠着她了吧?
她蹙了眉,比较委婉地说,“粟先生,您不是回来创业的吗?怎么都不忙的?”言下之意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成天来我家转悠。
结果某人嘿嘿一笑,“现在还不忙!桑胖子那个技术骨干还没回来呢!等他回来就忙起来了!现在就是一些前期的工作,我都安排好了,自然有人到处去跑!我只要在关键的时候露露面就行了!”
辛绾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忘了,这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跟他委婉什么?所以,毫不委婉地送上一句,“可是我们忙啊,粟先生!”
我们忙着呢!您能别再来打扰了吗?这总该能听懂了吧?
结果,尽管她已经有了认知:这个人脸大无比,但她仍然低估了他脸大的上限,人家笑嘻嘻地帮他搬箱子了,“那正好啊,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我帮帮你!”
辛绾直接倒退两步……
苍天啊,求求你救救这个人吧,怎么去了几年美国回来,真的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啊!
奶奶这时候收拾好出来了,一见他就喜得眉开眼笑,还邀他,“走,跟奶奶一起去庄爷爷家玩去!”
他立马就春光灿烂了,响亮地应了声,“好嘞!”
辛绾想说,“奶奶,并没有跟庄爷爷说还有……”他!
这个他字还没说出口呢,奶奶就主动让他搀着了……
他倒是周到,把奶奶扶上他的车,又返回来跟她搬箱子,她绷着个脸,“不用!”以她的臂力,真不需要他来展示他的绅士风度!
而且,她心里真是觉得奇怪,她脸色都这么难看了,怎么他还无知无觉的呢?她简直想要问一问他才好!他是真看不懂还是装瞎?
结果她还没问呢,他就给答案了。
车上,他扭头看看她,怯怯的表情跟奶奶说,“奶奶,绾绾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从前每次见到我都绷着个脸,比班主任还可怕,现在还是一样,可是奶奶,我保证,我现在不打架不欠作业不挂科了啊,您让绾绾随和一点呗,我现在又不用写作业了!”
奶奶被他逗笑,她却在那琢磨了,原来他把她的严肃和嫌弃当日常了啊?
第74章 难
辛绾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他是个这么能讨长辈欢喜的人。说好的招猫逗狗人见人厌狗都嫌的人设呢?
在庄老家,一见面,一顿马屁,顿时一老一小如同多年未见的亲祖孙!
他的车后备箱还是哆啦A梦的口袋呢!又变出件手绘茶壶来,送给庄老,还说,“爷爷,我看着这壶还算好看,店主说是什么名家作品,我出去这么多年,也不认得咱们国内的名家了,但我单看这上面绘的画,觉得什么名家不名家的,都没您画得好啊!”
辛绾被她这一句爷爷给麻到了,真是在前面加个“庄”字有多难?逮谁就认爷爷奶奶的,脸皮怎么厚成这样?
可是这话却把庄老说得喜上眉梢,又强绷着脸敲他,“胡说,一行自有一行的道儿,隔行如隔山,不可诋毁大师。”
“是。”他还很恭敬地领训话呢,又说,“那爷爷您以后多教教我啊,我这不是不懂吗?”
庄老又被他谦虚好学的态度取悦了,摸着胡子点点头,“如今肯潜下心来学习的年轻人不多了,以后常来。”忽的又想起了辛绾,点点她,“绾绾也是个肯下功夫的,往后和绾绾一起来。”
“好啊!”他这话接得,快得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
庄老便问起辛绾颜料的事,“这回,石黄只这么点啊?石青石绿都没有?”
辛绾的脸色暗淡下来,“是啊,庄爷爷。上回来的雌黄矿石基本不能用,只选出一两块取了一点点芯子,石青和石绿……”
她眸色更暗了,“都不好,我就没拿过来。我挑矿的眼光不及爷爷太多。”
“不急不急,谁不是慢慢练就的火眼金睛?你爷爷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呢!磨块矿石都要偷懒,你曾爷爷拿着棍子满大街寻他!”庄老安慰她。
辛奶奶也叹,“这丫头,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她爷爷留下的这一摊上了,但矿源吃紧,没有矿,她也是没办法。”
“石青石绿?”粟融珵插言了,他和辛绾一块长大,多少也有点见识,“不是蓝铜和孔雀石磨的吗?有这么难得?我看市面上卖孔雀石的都不少!铜矿山也挺多的啊!我们中学地理不还背过吗?哪哪产铜,哪哪产铁,我看看……”他要去翻手机百度。
“这你就不知道了!”庄老呷了一口茶,“蓝铜矿和孔雀石现在少了,很多地方都禁止开发,就算有些地方有,也不是所有铜矿山都能找到合适的矿石,只有在铜矿山刚发现的矿脉边缘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是不是优质矿是不是适合做颜料又得另说,就像丫头刚说的,上回运来那些个雌黄,就得这么点芯子能磨。”
辛奶奶叹了一声,“这几年丫头辛苦了,一年总有好几个月在外头跑……”
“奶奶!”辛绾挽住奶奶的胳膊,“我不辛苦!就是不能好好陪您,我心里过意不去……”
“哎!”某人立马把话茬接了过去,“这个放心!有我啊!我以后负责陪奶奶,你就负责把爷爷的事业发扬光大!”
辛绾服气了,刚叫庄老“爷爷”,现在她爷爷又成他爷爷?好想问他一句:你究竟有几个好爷爷?
还有,他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莫名有一种:你主外我主内的气质有木有?
话说我跟你很熟吗?我要你负责陪我的奶奶?我的!
第75章 你叫我粟先生
在庄老家待了一天。
庄老和奶奶交流作画心得,他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庄老和奶奶画画,辛绾在旁调制颜料,他要来捣乱;画完了画,他又跟庄老切磋起了棋艺……
没有他不能掺和的事……
从庄老家回去的路上,他跟辛奶奶道歉,“奶奶,那个壶,我本来是打算送您的,但是多年没回来,不能空手去庄爷爷家,就送给爷爷了,下回我弄个更好的给你。”
辛奶奶大气地挥手,“是这个礼数!做得好!我这里就不必了!你以后只管到奶奶家来,什么都不用带,咱们自己人,不必讲那些虚礼!”
辛绾坐在后排,指头悄悄戳前排椅背,很想提醒奶奶:奶奶,您跟谁自己人啊?您要想清楚了再说啊喂!
可惜椅背太厚,她戳啊戳的,奶奶都没有感觉,再用力就得把某人的车椅套戳出洞了……
某人也厚脸皮地认了,“嗯,奶奶,我早说了,我是您亲孙子!”
他一直把她们送回辛家,走的时候,辛奶奶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嘱咐,“珵珵啊,得空再来!”
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害得辛绾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他说,“奶奶啊,您是不是不疼我了?”
辛奶奶自然否认,“怎么会?”
“那您昨天还叫我宝宝呢,今天怎么叫珵珵了?”
辛绾手里正拎着奶奶的包呢,直接啪嗒掉地上了……
这个不要脸的,你快三十了啊啊啊啊啊!
奶奶偏还吃这套,马上“珵宝宝珵宝宝”地叫上了。
辛绾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要去洗耳朵!
他还死不要脸地瞟她一眼,跟奶奶说,“奶奶,您看,绾绾吃醋了。”
她这叫吃醋吗?她会吃醋?她这是吃了“恶心”!
结果,奶奶还拉起了她的手,把俩人的手合在了一处,笑呵呵地说,“两个都是我宝宝。”
她手心覆在他手背上,只觉得他的手比起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大了不少,手上皮肤细腻,比她的还细腻,微凉。
“绾绾的手怎么了?”他忽然道,翻起她的手看。
她的手指、手掌,全是茧子。
“绾绾……”他突然握紧了。
她抽了抽,没抽回来。
奶奶在一旁说,“磨矿石磨的!”说完又是深深的叹气,“让她别干这个了,她也不肯。”
“绾……”他的声音好像突然被卡住了一般,哽在喉咙里没出来。
她再次用力,这回成功地把手抽了回来,“这也没什么,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反而乐趣无穷,奶奶,我做颜色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啊!”
他忽然一笑,“绾绾如今这手,打起人来更痛了!”
奶奶顿时被逗笑,有点哀伤的气氛瞬间冲淡。
他走的时候,辛绾再次被奶奶赶去送他。
他站在她家院门口,还是那一幕仲春繁花的夜色里,他叫她,“绾绾……”
平平无奇的两个字,每每到了他口中,就像有了音律,婉转承回。
“你看,我总是很听你的话。”他说。
“……”她皱了皱眉头,不懂他的意思,而且,他总听她的话吗?并没有吧?当年他最反感最讨厌的就是她的话,她要他干这干那,不准他这样那样。
“你说不让我叫妞妞,我就不叫,可是你呢?”他突然走近一步,莫名的,院子里的花香好像也逼近了不少,浓浓地迫她的呼吸,迫得她有些窒息。
他又说,“你叫我粟先生。还叫了两次!”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她吐了口气,不然呢?真叫你一声哭包,你敢答应吗?
“我走了。晚安。”他却没说该叫他什么,就这么转身上了车。
她目送他的车渐渐远走,鼻端的花香好像也渐渐淡去,她缓缓地,释放出一口气来,呼吸渐渐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