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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茯苓     女丞相txt下载     女丞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衔枚疾走

    木西子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下午带领那三万望国降军到达郢下。莫依然独自出城相迎,引着木西子在城北营地驻扎。

    这三万望国士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留在城内恐生祸乱,因此在城北另辟了大营。望国士兵在虞国百夫长的带领下搭建营帐,木西子牵着马,和莫依然并肩走在黄土路上。

    “怎么样?”莫依然侧目,问道,“这队伍还好带吗?”

    “毕竟是望国人,虞望战争又刚刚结束,”木西子摇摇头,说道“我已经打散了他们原有的编制,百夫长以上全由虞国士兵担任,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木西子说道。

    “孙子云,车杂而承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莫依然叹了口气,道,“咱兵家老祖宗说的话,该不会错吧。”

    木西子问道:“郢下情况如何?”

    “朔军的刺探越来越频繁,怕是要有大动作了。韩福提议夜袭敌军大营,背靠浑河两面包抄。”莫依然道。

    木西子点头:“先下手为强。是个好办法。”

    莫依然淡淡道:“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定。牧臣要亲自率主力冲撞敌军大营,彻底转移浑元的视线。我担心……”

    “我不是来了吗?”木西子看着她,说道,“我带着望国军阵同主力一起行动。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出半点差池。”

    莫依然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承安六年九月十二日夜,摄政王赵康奉承天意,代圣亲征,率军十万与敌军决战于呼伦草原。

    史书上聊聊几笔,将这决定虞国生死存亡的一战描述得仿佛轻而易举。

    没有浓重的黑夜,没有战马的嘶鸣,没有十万大军衔枚疾走,更没有城头之上,一个女子的注目远视。

    莫依然独自立在晚风中,看着他的背影被黑夜吞噬。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了当年木子清出征时静和的心情,才第一次感觉到一个女子的无奈。

    全军皆出,她只能留下守城。临行前他在马上低头看她,说:“等我回来。”

    莫依然摇摇头:“不,我不会等你。你若不回来,我就从此忘了你,过我自己的日子。所以,赵康,你若是不想失去我,就赶紧回来。”

    他看着她,俯身在她唇侧印上一吻,道:“我懂了。我一定速去速回。”

    他打马,乌云蔽月,大军出征。

    静和公主走上城墙,立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夜,注定无眠。

    一个时辰后,传来第一个战报。

    斥候骑兵跃下马背,跪地说道:“报,我军主力与敌相遇,短暂交战后已往北部撤去!”

    “伤亡如何?”莫依然问。

    “双方皆略有折损。”斥候道。

    莫依然点点头:“去吧。”

    静和坐在一边,说道:“还在计划之中。”

    莫依然蹙眉,说道:“等消息吧。”

    按照计划,大军引开朔国主力,朱副将带领五千兵马趁机烧毁朔军粮草,下一个战报应该不远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第二个斥候打马回城。

    “报!朱将军潜入敌军大营,未发现粮草。已率军北上,同宋将军回合。”

    “什么?”静和一怔,看向莫依然,问道,“朔军大营内没有粮草,这可能吗?”

    “绝不可能。”莫依然沉声说道,“除非……”

    “除非什么?”静和问。

    莫依然对斥候说道:“你立刻北上探查军情,如有异变,即刻来报!”

    “是!”

    见她如此神情,静和心中一悬,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希望是我多心。”莫依然深吸一口气,道,“眼下说什么都太早。等消息吧。”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过得很慢,莫依然眼观鼻,鼻观心,凝神正坐。静和也努力耐着性子,静静喝杯中的茶。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窗外月至中天,夜色正浓。

    一个时辰,没有任何消息。

    静和已经坐不住了,在房内来回踱着步子。莫依然仍旧坐在原位,手心渗出细细的汗来。

    两个时辰过去,仍旧没有消息。

    静和觉得喘不过起来,起身将窗子打开。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了脚步声。

    “报!”

    莫依然豁然睁开眼睛。斥候俯身拜倒,说道:“朱将军北上途中遇袭,五千兵马尽殁。大军主力被敌军围困在浑河南岸,宋将军正前往救援。”

    莫依然一颗心骤然向下沉去。果然被猜中了。

    “王爷如何?”她问道。

    斥候道:“大军被重重围困,已经失去了联系。”

    “敌军多少?”莫依然问道。

    斥候答:“度十五万。”

    静和跌坐一侧,不能言语。

    莫依然豁然站起身,高声说道:“传令,全城戒备,封锁城门。”

    “是。”斥候低身退出门外。

    房内又只剩下了她们两人。静和看着她,双唇微微颤抖:“依然,怎么办?”

    “我不知道。”莫依然双腿一软,静和急忙上前扶住她。

    莫依然双唇已经失了血色,整个人微微颤抖着。静和从未见过她如此惊慌,心里突然没了底。

    一直以来,她一直是那个操控大局的人。可如今这个局势,已经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了。

    十五万敌军……前是浑河,后有追兵……她仿佛看到了满地的尸体,而他浑身是血,漆黑的双眸遍布绝望。

    “静和……”

    静和急忙握住她的手,竟是一片冰凉。

    “怎么办……怎么办……”她已经慌了神,额上渗出细细的汗来,“若是他死了,我必不独活……”

    “莫依然!”静和扳正她的双肩,迫使她看着自己,“你现在就放弃了?什么都不做就放弃了?我大哥还没死呢,他就在那里等着你去救他!你要救他!”

    “救他……”涣散的眸光逐渐聚于一点,“对,我要救他。我要想办法,让我想想……”

    她双手抱头坐在地上,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

    莫依然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集中。

    泪痕在脸上逐渐冰凉,思维却渐渐澄澈下来。是了,这是浑元设下的圈套。他知道攻城战消耗过大,所以不愿意吃这个亏,才几番前来刺探,就等着他们沉不住气,走进他的阴谋之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离城

    莫依然闭目静坐,心下渐渐清明起来。眼下局势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境地。赵康带领的大军有十万,又有韩福总指挥,没那么容易就被浑元吞掉,更何况有木西子带领的望国降卒组成的虞望联军虚张声势,浑元也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两军肯定正在僵持之中,如此说来,她还有斡旋的余地。

    问题是该如何斡旋。浑元复仇心切,又早已觊觎虞国江山,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轻易收手。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他鸣锣收兵?

    她缓缓睁开眼睛,静和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怎么样?”静和问道,“有办法了吗?”

    莫依然看着她,缓缓说道:“我只能尽力一试。”

    暗紫色长袍上绣着三趾蛟龙,黑银封腰上有着精致的暗纹。头上双翅乌纱帽,足下纯黑鹿皮靴。腰间玉佩的明黄流苏显示着三公之首的尊贵身份,莫依然站在铜镜前,手中握着使臣手杖,仿佛瞬间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

    静和低身为她整理袍袖,轻声一叹,抬头看着她,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莫依然摇摇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能行吗?你有多少把握?”静和问。

    莫依然一笑,道:“不重要。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一试。”

    “可是你……”静和叹了口气,说道,“你可千万要保你自己周全。”

    “放心,”她一笑,“我是莫依然,死不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静和说道,“你不止要救我大哥,更要就虞国。”

    莫依然看着她,沉声说道:“我明白。”

    门外传来脚步声,郢下郡守立于窗下,高声道:“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莫依然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昨夜夜袭失败,浑元料定眼下城内已无兵力,竟在今晨带领三万双刀步兵回围郢下城。朔军在城墙下结兵布阵,明晃晃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森然的寒光,三万人只是围而不攻,就足以让郢下城陷入绝望的恐惧。

    城墙上旌旗招招,莫依然披着大氅缓步而来,左右军士纷纷低身下拜。她在垛口前站定了,转身对静和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记住,不论谁来叩关,绝对不能开门。”

    静和点头:“老规矩,我明白。”

    莫依然转身,对左右说道:“我可以了,开始吧。”

    一旁一个军士拿起手腕粗的绳索,刚要有所动作,却被静和止住。她上前一步,结果绳索,说道:“我来。”

    她低身,将绳子一圈一圈缠在莫依然的腰上。

    黄色使者旗帜缓缓升起,莫依然站上城墙,两侧士兵开始放下绳索。静和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莫依然看着她,直到整个人缒下城头。

    她沿着灰色的城墙缓缓下坠,绳子勒在腰间,整个人仿佛被断成两半。下面便是如黑潮一般的三万朔国军队,千万把钢刀闪出寒光,映射在她身上。

    绳子一点一点放下,她离虞国越来越远,离朔军越来越近。莫依然的双足终于再次落在地面上,她立好使者手杖,开始缓缓解开腰间的绳索。

    眼前是虎视眈眈的敌军阵营,身后是紧闭的郢下城门。解开这个绳索,就是断掉了自己最后的退路。

    腰间一松,绳索落在地上。莫依然执起手杖,大步朝着朔国军阵而去。

    军阵一动,铿然有声。千万把弯刀直直指向她,最前排的刀刃就停在她额前一寸。莫依然深吸一口气,将手杖往地上一立,高声说道:“虞国使者莫依然,求见朔王浑元!”

    有传令官飞奔着去后方通报,莫依然便迎着太阳立在那儿,日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许久,传令官飞奔着回来,高声说道:“请虞国使者入主将营帐!”

    三万军士收刀,动作整齐划一。军阵分开两侧,留出一个供一人通行的道路,莫依然执起手杖,迈步往前走去。

    主将营帐在大营深处。莫依然一路穿过步兵军阵,走入辕门。鹿砦大开,她随着传令官走入朔国的大营中。

    “请虞国使者——”

    正官帽,捋朝带。营帐帘幕掀开,莫依然昂首,大步走入大营之中。

    营帐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羊膳味。正对着大门是高台座椅,椅子上铺着白虎皮,上座之人,正是浑元。他一身羊皮短袍,足蹬长靴。十年不见,他早已从向往中原文化的儒雅少年,变成北地的枭雄霸主。

    主席坐下两侧各有一张短桌,左侧席位虚空,右侧坐着一人,正冲她微微笑着。

    竟然是顾全成。莫依然心下了然,果然,他跑回朔国来了。

    她神色如常,上前见礼,道:“虞国使者莫依然,拜见朔王。”

    浑元看着她,哈哈大笑,道:“莫先生,又见面了。故人相逢,喜事,喜事啊!”

    顾全成站起身,微微一礼,道:“莫贤弟,别来无恙?”

    他“贤弟”二字故意加重了音调,莫依然一笑,这顾全成是想一上来就给她个下马威啊。

    可惜,他看错了人。

    莫依然还礼,道:“顾大哥,承蒙挂念。豫章一别多日,君可无恙?本来想请兄长来家里坐坐,谁知道您竟然不告而别,可让在下惦念了。”

    她心下冷笑,豫章一战还不够你瞧的?手下败将,还敢在我面前抖威风?

    果然,顾全成僵硬一笑,回身落座。

    浑元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莫先生,请入座吧。”

    “谢王上。”莫依然走到左席,缓缓落座。

    浑元高声说道:“来人,上茶。”

    营帐后帘掀起,两个侍女捧着茶壶走上来,对着莫依然行了一礼,开始倒茶。浑元看着她,眉目含笑,眸光中闪过一丝精芒,说道:“这茶是虞江的明前龙井,茶壶茶碗皆是大虞从哥窑订制,奉茶女子是淮南佳人。正宗的虞人虞茶,莫先生,请尝尝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被囚

    吃虞茶,豢养虞国侍女。或许,在他心里,早已经把自己当做大虞的主人了吧?

    莫依然微微一笑,说道:“在虞国喝虞茶是理所应当,在朔国的土地上还喝虞茶,就太不合时宜了。我倒是很怀念朔国的马奶酒,王上,可否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啊?”

    浑元看着她,挑唇一笑,道:“好说。”

    侍女捧上银壶,为她斟满一杯马奶酒。莫依然低头啜饮,说道:“香浓醇烈,世间美味。”

    浑元看着她,说道:“莫先生既然这么喜欢朔国的酒,当初为何要回虞国?”

    “我是虞人,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她的目光缓缓转向顾全成,说道,“再说了,道不同不相与谋。”

    顾全成眸色一凛,静静看着她。

    浑元亦是一笑,问道:“那莫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贵干?”莫依然说:“我来给王上提个醒。”

    “请讲。”浑元道。

    “望国五万大军正星夜兼程,奇袭朔国王庭。算日子也快到了。”莫依然缓缓说道,“王上出战,可曾留了守军守卫王庭?”

    浑元神色一凛。一旁,顾全成却呵呵笑了起来。

    莫依然侧目看他,问道:“顾大哥,何事如此有趣?”

    “我是笑你啊,”他斜斜靠在椅背上,说道,“虚张声势。莫依然,都这么多年了,你也没什么长进。”

    莫依然挑眉,道:“原来顾大哥以为我在虚张声势。”

    顾全成看着她:“不然呢?豫章一战望国主力尽殁,哪儿来的五万大军?就算他们还有兵,也是自保为先,断没有北上的道理。就算是真的北上了,”他冷冷一笑,道,“从封神戈壁到呼伦草原,到处都是朔国的斥候,你以为能瞒得过我王上的眼睛?”

    莫依然看着他,摇头笑笑,道:“我本想着送份大礼给王上,没想到顾兄这么不信我。”

    “什么大礼?”浑元问道。

    “望国八百里河山。”莫依然高声说道:“豫章一战,望军虽然受挫,但主力尚存。为保存实力,望国敖牧在两军阵前与我签订了盟约:虞望同盟关系重建,望军派遣军队帮助虞国抗击北地朔军。”

    她起身一礼,说道,“王上,此时望国国内空虚,只要我们合力一击,必能攻破雅格。到时候望国江山以月亮湖为界,以北八百里全归朔国,如何?”

    浑元眯着双目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顾全成开口,问道:“既然虞望已成联军,你又为何要出卖同盟?”

    莫依然缓缓说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国政治无良,左右摇摆,就像在枕边养了一条毒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开口咬人。眼下,正是除掉它的最好机会。”

    顾全成紧紧盯着她,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想引开呼伦和的大军,好救你虞国主力出来吧。”

    “顾兄既然一直不信我,我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我们不妨来赌一赌,”莫依然微笑道,“以我虞国十万兵马,赌你朔国千里草原。我若说得是假的,呼伦草原十万大军拱手相送;可是,我若说的是真的,你朔国就从此在三国版图上消失。”

    隔着两张几案,莫依然与顾全成沉默对峙。两人的目光都仿佛带着千万把利刃,就看谁先败下阵来。

    许久,顾全成忽然一笑,道:“好,赌就赌。”

    莫依然心道一声不好。她本来就是在虚张声势。根本就没有什么奇袭王庭的望国军队,她不过是想利用浑元的多疑和望国左右摇摆的政策促使朔国分兵回援,给木西子他们突围的机会。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狡猾的顾全成。

    她表面上依旧淡定,笑道:“顾大哥想玩,兄弟我没有不陪着的道理。”

    “那就请莫贤弟先在大营中住下来吧,”他微微笑着,说道,“咱们看看,到底是望国军队先拿下王庭,还是我们朔军先攻破郢下。”

    “来人,”浑元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四个健硕的朔国士兵走进来。浑元说道,“请使者下去休息。”

    莫依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便站起身来,微微还了一礼,转身跟着四个士兵走出大帐。就算明知是输,也要输得风仪有度。

    可是浑元为她准备的房间,却跟风仪沾不上一点关系。

    她的房间里有很多马吃的粮食。说白了,她是住在饲料棚里。

    帐篷四周连个缝都没有,正门口四个士兵轮番值守。有句话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她这回,是赔了老公,又把自己搭进来了。

    暮色将至,没有人来送晚饭。莫依然饿着肚子躺在草料堆上,这些年锦衣玉食,竟让她连“扛饿”这么基本的生存技术都丧失了。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莫贤弟,睡了吗?”

    竟是顾全成。

    莫依然一个激灵坐起来,缓了一缓,说道:“顾大哥?”

    “是,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莫依然心里说道,装什么假好人。不过,有吃的还是不错的:“进来吧。”

    顾全成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拎着食篮子走进来。他将油灯放在帐篷正中的木桌上,环视四周,满地都是杂草,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莫依然就坐在杂草堆上,看着他微微笑道:“随便坐,别客气。”

    顾全成一笑,掀袍席地而坐。

    他将食篮打开,取出里面两碟小菜,说道:“酱牛肉和小葱拌豆腐,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两道菜。”

    莫依然已经饿疯了。她把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拿起一个馒头,一口菜一口肉地吃了起来。顾全成看着她,说道:“慢点,慢点,还有酒呢。”

    他从食篮深处取出一个白瓷壶。莫依然双眼睁大,说:“不会吧……”

    “没错,”顾全成一笑,“竹叶青。”

    莫依然双手捧着杯子,说:“满上,满上。”

    清凌凌的液体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她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感觉沿着食道一路烧到心里,清香却沁满鼻腔。她回味地“哈”了一声,说道:“顾大哥,你可是下了血本了。”

    顾全成一愣:“此话怎讲?”

    “你深夜来拜访,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酒吧?”莫依然挑眉看着他。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宴

    顾全成一笑,道:“知我者,贤弟也。”

    莫依然漫漫夹了一口菜,说道:“顾大哥,你有事就说。咱们俩的交情,还用搞这些有的没的?”

    顾全成微微点头,道:“得,贤弟是爽快人,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他顿了顿,看着莫依然,缓缓说道:“王上想拜先生为相。”

    莫依然夹菜的筷子顿了顿,微微一笑,说道:“原来,顾兄是来牵线搭桥的。”

    顾全成看着她,问道:“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莫依然放下筷子,问道:“顾兄可曾将我女子的身份告知王上?”

    顾全成点了点头,道:“王上说,女子身份不足介怀。选贤任能不拘一格,不论出身,不论贵贱,自然也不论男女。”

    “好,”莫依然挑起大指,道,“王上好胸襟,好眼界。有如此君主,朔国昌盛只是时间问题。”

    “贤弟这是同意了?”顾全成问道。

    莫依然一笑,说:“若是十几年前,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可是现在……”她摇摇头道,“烦请转告王上,我不得不谢绝他的美意。他来晚了一步,我已是虞国丞相,不事二主。”

    “良禽择木而栖。是为阶下囚,还是座上宾,请贤弟三思。”顾全成道。

    莫依然看着他,忽而一笑,说道:“顾兄,你又何必如此?你心里明明不想让我答应,却非逼着我把话说绝。”

    顾全成双目微眯:“哪儿的话。”

    “一山不容二虎。顾兄在王上身边正混得风生水起,兄弟我就不去跟你抢饭碗了吧。”莫依然道。

    顾全成看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莫依然,可惜你是个女子。否则,天下英雄,独你我二人了。跟你过招,痛快!”

    顾全成为她倒酒。莫依然手扶着杯沿,说道:“我倒是一直有些疑惑。顾兄经天纬地之才,为何背弃母国,转投这北地蛮夷之邦?”

    二人碰杯。顾全成一口饮尽,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不急,离天亮还早。”莫依然道。

    顾全成再斟一杯酒,说道:“也罢,谁让跟我就跟你聊得来。我今天也就打开一回话匣子,贤弟别嫌我烦才是。”

    “怎么会,”莫依然一笑,“咱们见面的时日不多。下一次再想这么说话,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是啊,”顾全成自斟自饮,叹了口气,说道,“这事,还要从我被派遣到郢下之前说起。想想,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我是武举人出身,也曾考过进士,中了头甲。怎么说也算是个文武全才了吧?可当时的吏治大权都掌握在李丞相手中,我年轻气盛,又自负才华,不肯依附权贵,就被抹了进士科的名次,分配到军队去了。到了军队之后,我就跟着木衡将军南征北战,一心想着靠累积战功出人头地。几年下来,战功确实也有不少,可我毕竟不是木家亲信部将,更何况木老将军还有一儿一女。军权由木家把持,我也沾不上边。当时正赶上新皇登基,朝内势力重组。李丞相一党势力壮大,将拥立淮安王的武将都排挤在朝堂之外,我么,就被发到了北地镇守郢下。

    “眼看着朝内政令昏庸,吏治腐败,重文轻武,武将屡被打压。我身在北地边防,深感无力。正巧那一年朔国进犯边境。朝内援兵久等不至,我奋战十日,终于兵败被俘。我本想着一死以示气节,却没想到,遇到了王上,就是当时的浑元王子。

    “是浑元王子将我从死囚牢中保出来。他称我为先生,侍奉如父亲,对我可谓言听计从。我在虞国莽莽撞撞浪费了二十年,终于在朔国找到了我的用武之地。”

    顾全成看着她,说道:“抱负不得伸展,才华无处施张。其中苦楚,贤弟应该清楚。如果不是王上,我现在可能已经屈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臭气熏天了。”

    莫依然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吏治昏暗,误人,也误国啊。”

    顾全成喝着酒,道:“为大虞,我要敬贤弟一杯。若不是贤弟力挽狂澜,虞国早就完了。”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顾全成放下酒杯,道:“可惜,咱们各位其主。不然还真是惺惺相惜呢。”

    “天下英雄,唯君与操尔。今世又逢三国,顾兄青梅煮酒,快哉,快哉。”几杯酒下肚,莫依然已是面色酡红,微微笑着。

    “唉,谁不想回自己的故国,为母国效力啊。北地虽宽广,终归不是故乡。”顾全成看着莫依然,道,“贤弟,你给我句准话,这一仗,虞国到底能不能赢?”

    莫依然心下一亮,这才是他今晚的真正目的。前番几般殷勤,不过是为了打探出虞国的真正实力。

    莫依然佯装微醉,低声说道:“顾兄,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关键是,你是浑元的人啊。我若是说了,你告诉了他,那计划就全完了。”

    顾全成看着她,说道:“贤弟放心,在这里听到的话我出门就忘。咱俩老交情,你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啊。”

    莫依然侧目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冲他勾了勾手指。顾全成立刻凑上去。

    “我今天告诉浑元的话,有一半是假的。”莫依然小声说道,“望军没有五万人,只有三万。大军不走尘风关,而是从外海乘船进呼伦河,直杀入王庭。”

    顾全成一惊,睁大眼睛看着莫依然。

    莫依然手指往唇上一比,道:“可别说出去。我还和人打着赌呢。”

    顾全成看着她:“你可别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她笑着,说道,“我就算骗了你,你又能怎样?”

    顾全成蹙眉。忽然,帐外传来军士通报:“军师大人。”

    “什么事?”顾全成问。

    “王上急诏。”

    莫依然已经趴倒在桌上。顾全成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帐篷。

    他的脚步声离去,莫依然缓缓抬起头,唇边挂着一丝笑意。看来此行并不是没有效果。起码,顾全成已经有所忌惮了。

    她微微一笑:想从我这儿探虚实?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虚虚实实。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临阵

    主将帐内灯火通明,浑元正负手在营帐正中来回踱着步子。他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望国的密函,便再也坐不住了。此时顾全成正好挑帘进来,行礼道:“王上。”

    “先生必不多礼,快来看看。”浑元引着顾全成走到座上,将密函递给他。

    “这是什么?”顾全成问。

    “望国发来的照会,朔望同盟正式解除,”浑元蹙眉道,“望国颉利说,敖牧现在被扣押在虞国为人质,望国君上不得不中止和朔国的盟约,转而同虞国结盟。”

    浑元叹了口气,道:“看来今天莫依然所说,并非是假的。”

    顾全成看完了信,抬起头来,道:“王上,老夫以为,这密函不可信。”

    浑元转身问道:“先生何出此言?这信上望国国鉴、颉利签章一应俱全,还能是假的不成?”

    顾全成说道:“我就是说,这个颉利不可信。”

    他缓缓说道:“我在雅格的时候曾遇到过莫依然,当时她就住在这颉利府上,两个人的关系可是不一般。望国要解除同朔国的盟约,只需单方面发表声明即可,何必费这许多周折?我看。这封密函是颉利伪造,为了帮莫依然。”

    浑元蹙眉,道:“我们同望国缔结的盟约本就是秘密进行的,他们以密函方式解约,也说得过去。”

    顾全成摇头,道:“我了解莫依然的行事。她一向谋定而后动,像今日这般大放厥词,只能是虚张声势。”

    浑元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顾全成说道:“王上请宽心,有老夫在,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自然,”浑元道,“劳烦先生了。”

    顾全成行了一礼,躬身退了下去。

    浑元看着桌上的密函,眉头紧蹙,皱成一个川字。

    莫依然酒足饭饱,仰面躺倒在稻草上。现在距牧臣被围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不知西子可曾想出了突围的办法?或许,他们已经突围成功?不可能,如果真的成功,朔军大营内不可能这么安静。

    大军夜袭时轻装简行,并没有带多少粮草,禁不住围困。木西子和韩福肯定明白这一点,那为何迟迟不见消息?莫依然左右睡不着,身下秸秆很是不舒服,只能来回地翻着身,胡乱想些事情。

    忽然,门外一个声音:“莫先生,可是休息了?”

    莫依然忍不住乐了。先是顾全成,又是浑元王。这一晚上可不愁没有人陪她说话了。

    浑元走入柴草棚,在莫依然对面坐下来,并没有任何王上的架子。桌上还剩着狼藉杯盘,浑元问道:“怎么,刚才还有人来?”

    “是啊,顾大哥刚走,”莫依然看着他,道:“王上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浑元眉头微蹙,缓缓说道:“我想和先生谈一谈望国的八百里河山。”

    莫依然一顿,心下已然百转千回。顾全成刚走,浑元就来,莫非是她的话奏了效?想想又不会,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再说,就算顾全成真的信了她的话,也该是他自己来,不该是浑元。那究竟是为什么,浑元突然信了她?又是为什么,浑元要甩开顾全成,独自前来?

    不管了,总之先把围困的大军救出来才是正事。

    莫依然说道:“我还以为王上没有兴趣呢。”

    浑元看着她,道:“说来听听。”

    “其实很简单,”莫依然道,“一份盟约,两国联军。攻下望国后土地平分,我们再来个三十年不开战,如何?”

    浑元沉默,仿佛在思索。

    莫依然倾身,咄咄紧逼,说道:“朔望联合进攻虞国的计划已经败露。眼下朔国虽看似占先,实则处在虞望联军威胁之下,王庭空虚,岌岌可危。与虞国合作,是朔国唯一的退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浑元,你真的要为了一己之私,葬送祖上的千里平原吗?”

    浑元看着她,眸光闪烁,明灭不定。

    就在此时,外面一声高呼:“报!北地虞军突围,正往这边赶来!”

    浑元豁然站起身。莫依然扶案而起,紧紧盯着他,道:“王上,切莫错过最好的时机。”

    浑元蹙眉看着她,豁然转身走出帐篷,高声道:“传令!结阵迎敌!”

    “是!”

    外面脚步声沓杂,骏马嘶鸣近在耳畔。莫依然独自坐在稻草堆上,心下止不住地欢腾跳跃:突围了!她就知道,没有什么能困住木西子。太好了,牧臣安全了。

    不对,眼下说安全还太早。既是突围,其后必有追兵,面前又有这三万双刀步兵虎视眈眈。一旦大军被两头围困,那形势可就不妙了。

    莫依然霍然起身,掀帘走出营帐。外面守卫士兵仍在,执刀将她挡住:“干什么!”

    营地外火把熊熊,呼喝声号令声振聋发聩。莫依然大声说道:“我要见王上!军情紧急,我有办法抵挡虞军!”

    夜已经深了,暗淡的天空星月无光。大军在营地外结阵,熊熊火把照亮眼前的路。莫依然被带到浑元的战马之前,她的乌纱已然掉落,北地凛冽的风吹得青丝飞舞。

    浑元骑在马上,身后是长刀在手的三万双刀步兵。顾全成的车架远在大军之后,倒让莫依然松了口气。

    浑元望着远处浓郁的黑暗,道:“你有话快说。”

    她仰头看着马上的浑元,说道:“王上,不可战。”

    “说什么废话!”浑元喝道。

    “王上,我这是为朔军打算,”莫依然高声道,“其一,虞望联军十万,既已突破了你十五万大军的围困,眼下你区区三万兵马如何能阻挡得住?其二,两方军队狭路相逢,战事一旦胶着,就再也没有谈判的机会了!”

    浑元双眉紧蹙。

    十万大军逼近,大地在微微震颤着。

    莫依然道:“王上,一旦开战,就不可挽回了。”

    隐约间,已经可以听到前方黑暗中战马嘶鸣的声音。

    浑元看着她:“你有何办法?”

    莫依然仰头望着他,微微松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九章 激战

    十万大军被逼退道浑河岸边,截成三段,首尾不能相顾。困斗一天一夜,木西子率三万人马首先突围,韩福带领右翼兵马继而冲出,二人合兵,将围困中军主力的朔军冲出一个缺口,摄政王大军终于突围。三军汇合,直奔郢下奔来。

    木西子打马在前,一身战甲浴血,身后是三万先锋。摄政王带领的主力紧随其后,韩福带领一万人马殿后。斥候急急打马而来,高声说道:“木将军,追兵正从两翼包抄。”

    木西子声音嘶哑,道:“让韩将军到先锋营来!”

    “是!”斥候调转马头,往队伍最尾奔去。

    不一会儿,韩福带着两列卫兵打马追上。他的冠帽已经被挑落,碎发凝着血痂胡乱贴在脸上,高声道:“木将军!”

    “你来带队,我和宋将军分左右拖住追兵!”木西子道。

    韩福目眦尽裂,粗声道:“不,你带兵,我去阻击敌军!”

    “费什么话!你是主将!”木西子说道,“你只管带兵回城,保住主力要紧。保护王爷!”

    韩福双目暴血,道:“明白!”

    木西子猛然调转马头,高声道:“缇骑营,骁骑营,跟我来!”地平线的尽头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郢下的城墙,夜色中一线浓重的黑。忽然一点火光亮起,斥候报道:“有埋伏!”

    郢下城就在前方,只要入了城,大军就安全了。韩福高声喝道:“传令,全军成雁翅阵,给我踩过去!”

    “是!”

    前锋压低,主力突起,大军排成一线,成“人”字状,奔向郢下。

    赵康在“人”字的最高点上,与韩福并驾齐驱。他黑甲带血,却仍旧冠容严整。韩福骑马在侧,高声说道:“估计前面伏兵超不过五万人。王爷,您只管往城里冲,剩下的交给我。”

    赵康也是一天一宿未合眼,面容冷峻,双唇发紫,说道:“不用管我。踩也要把他们给我踩死。”

    韩福点头:“是。”

    火光越来越近,郢下城墙已近在咫尺。韩福率军往前跃进,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城下是密密麻麻的朔国军阵,却将让出了郢下城门。军阵左右两分,留出当中的通道。通道前搭着高台,台上杏黄色使者旗帜迎风招展,一人扶着旗杆立在高台上,青丝飞扬。

    “那是……相爷?”韩福惊道。

    赵康双目微眯,下颔紧绷。

    莫依然看着大军飞踏而来,一颗心似要夺胸而出。万千兵马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甲胄,见他平安坐于马上,她才终于安了心。

    杏黄色大旗一抖,直直指向郢下城门。韩福一惊,道:“相爷这是要我们入城?”

    他看看两侧朔国军阵,心下又生了疑惑。

    身后厮杀声越来越近,韩福问道:“王爷,木将军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隔着千万人,赵康看着莫依然。她也看着他,手中的大旗直直指向郢下城门。

    城楼上,静和双手扶着城砖,指节泛出青白色。

    “王爷?”韩福叫道。

    赵康眸光深沉,道:“入城。”

    大军缓缓移动,步入朔国军阵的夹道之中。阵型两翼渐渐收拢,如大雁缓缓收了翅膀一般。赵康一马当先,走过那高台之下,她眸光镇定,他眸色深幽,只这一眼,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他转过头,向着城门而去。

    静和公主立在城墙上,看着大军缓缓走来。直到赵康的马离城门只有一步之遥,她终于下令:“开门!”

    黑漆城门打开一条缝隙,继而越来越大。十万大军阵容严整,缓缓入城。

    高台上,莫依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门之后,终于舒了一口气。

    星月无光,四野寂寂。大军缓缓入城,除了脚步声没有任何声响。身后的追兵也停止了进攻,木西子率军走在最后。

    大军走到一半,忽然一个声音炸响:“两侧夹击,给我打!”

    望国军阵一动,长刀纷纷出手,如潮水般压上来。虞国士兵训练有素,立刻结阵反扑,城门前顿时乱作一团。城门被卡死,只能那么大敞着。

    一切心血就这么白费。莫依然站在高台上,看着远处发号施令的顾全成,大吼一声:“顾全成,我操你大爷!”

    木西子高举着宝剑,组织尚在城外的虞国军队反攻。城门打开,一人一马飞驰而出,静和的声音尖利,叫道:“大哥!”

    赵康的战马立刻被朔军包围。他手持长刀,将挡在马前的敌兵砍倒,催马往敌阵中心而去。四支翎羽箭同时射向他,忽然长剑一扫,木西子立马在他面前,高声喝道:“王爷,此处危险,快退回城中!”

    “依然还在里面!”赵康高声道。

    木西子调转马头,果然,杏黄旗帜之下,莫依然正手持长刀砍下一个士兵的头颅。

    “我去救她,”木西子看着赵康,道,“你信我!”

    赵康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木西子高声对身旁两个士兵说道:“护送王爷回城!”

    “是!”

    她调转马头,再次冲入敌军阵中。

    一路劈砍,血蓬飞溅,长刀震得虎口发麻。木西子的夜明战甲已经湿了颜色,她一刀砍倒两人,冲着莫依然伸出手,道:“依然,上马!”

    莫依然再也来不及多想,握住她的手跳上马背。

    长刀横扫处所向披靡,木西子高声说道:“盾牌防御!”

    盾兵倾城而出,一人高的盾牌层层叠加,形成一个移动的城堡,将虞军包裹其中。木西子策马后退,道:“撤!”

    军阵踩着万千尸体,缓缓退入城中。

    “关门!”静和大吼一声。左右士兵急忙上前推门,可城门却被卡住,怎么也推不动。眼看着朔军又压上来,木西子打马而出,一剑挑开城门下的尸体,大门终于缓缓关上。

    最后一刻,木西子纵马一跃,跳回城中。

    莫依然和木西子跌下马背,静和急急从城墙上赶来。赵康握着莫依然的肩,双目中遍布惊恐:“你没事吧,受伤没有?”

    莫依然摇摇头,转而去看木西子。

    木西子将头盔摘下,一把抹去脸上血迹,冲着她微微一笑。

第一百三十章 姻亲

    一场激战,换回难得的寂静。

    木西子房中,静和正帮着她卸去盔甲。她的中衣上,甲胄缝隙处都是殷殷的血迹,纵横如一张蛛网将她包裹起来。屏风后洗澡水已经换好了,静和帮她脱着衣服,惊叫一声,道:“血!西子,你受伤了!”

    木西子看了看,挠挠鼻子,说道:“不是啦,不是受伤的血。”

    静和一怔,继而了然:“啊?你这个时候还上战场?”

    “出征的时候还没有,昨天晚上来的,”木西子跳进洗澡盆,说道,“这是打仗,难道因为你来那个就暂时中止,等你来完才接着打?”

    静和叹了口气:“做女人真难。”

    木西子靠在澡盆上,道:“做女人真烦。”

    静和转身帮她收拾手巾,说道:“你别泡太久,洗洗就出来吧。”

    不见有人答音。

    静和转过屏风一看,木西子竟已经趴在澡盆边睡着了。

    她看着西子疲惫的睡颜,纵然心疼,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另一间房内,莫依然正为赵康卸甲。

    两个人都异常的沉默,只有盔甲碰撞发出的冷冽声音。赵康下颔紧绷,许久,终于说道:“你为什么会在城外?”

    “我说过我不会等你,”莫依然道,“所以我去救你了。”

    “你怎么救我?把自己放在那个高台上,然后跳下来等着被人砍?”赵康冷冷道。

    “我的计划出差错了。”莫依然道。

    “你能不能安生点,别那么多计划?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你说我?”莫依然看着他,“要不是你的计划有问题,我至于孤身入敌营吗?你让我安生点?怎么安生?坐在这里看着你死,然后跟着你一起死?!”

    赵康的盔甲已经卸尽,白色的中衣上大片殷红。莫依然错开目光,双目中的火气熄灭,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她轻声说道:“你以为我不会怕么?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赵康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依然,你应该相信我。为了你,我也会活着回来。”

    两个人相对站着。许久,莫依然转头看着他,说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抱一抱,然后冰释前嫌的么?”

    赵康低声笑起来,说道:“先欠着,你等我换个衣服。”

    赵康洗了澡回来,莫依然却已经不在房中了。他披了件外袍,沿着小路往书房走去。书房门大开着,莫依然正背对着门,站在坤舆图前。

    赵康走进门,就听她开口说道:“你想知道我在朔国军营里都做了些什么吗?”

    “什么?”他问。

    莫依然转过身,道:“我差那么一点点,就达成了停战协约。”

    赵康蹙眉,道:“那一点点,是什么?”

    “顾全成,”莫依然沉声说道,“我绝不会放过他。”

    赵康在书桌一侧坐下来。

    “不过,经过这一次,我倒是觉得停战的希望又多了几分。”莫依然道。

    “你有主意了。”赵康道。

    莫依然点点头,说:“眼下的情况,我们已经灭了望国,却无力再打朔国。朔国呢,计划已经破灭。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两边士气都已竭尽,是和谈的最好时机。”

    “怎么个和法?”赵康问,“再来一个三十年不动刀兵?”

    莫依然摇摇头:“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定的盟约。对付朔国,不能强攻,要一步一步蚕食。”

    “何谓更稳定的盟约?”赵康问。

    莫依然缓缓转头,看着他,道:“姻亲。”

    “虞国和朔国不是早就联过姻了么?我记得,就是静和嫁给你的那一年。”赵康道。

    “那不是联姻,而是敷衍,”莫依然道,“以宗室女代充公主下嫁,你以为浑元心里不明白么?我们需要一个真正公主,一个真正大虞皇室的血脉,来执掌朔国的半壁江山。”

    “真正的公主……”赵康蹙眉,“宛月才刚行过及笄礼,她还那么小……更何况,皇上只有这一个女儿。”

    “不是宛月公主。”莫依然缓缓说道。

    赵康猛地抬头,道:“不行!”

    “我明白你的心思,”莫依然看着他,道,“在我心里,静和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也不忍心。现在,就在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

    赵康摇头,道:“不行,我绝对不会让静和去联姻。她已经够苦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她。”

    “牧臣,现在虞国拖不起。浑元之所以同意议和,就是因为我骗他说望国盟军正要奇袭王庭。这个谎言支撑不了多久,一旦浑元发现真相……”莫依然叹一口气,道,“这五年,战争一场接着一场,虞国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眼看入冬,军队战斗力又要打折。我们实在是耗不起。”莫依然看着他,道,“牧臣,我们该怎么办?”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还有的。”赵康沉声说道。

    莫依然将脸埋进他的臂弯里,说道:“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牧臣,全靠你了。救静和,也救虞国。”

    “我去。”

    这声音淡淡,却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莫依然和赵康循声看去,书房门没有关,静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前,说道,“大哥,依然。你们别急,我去和亲就是。”

    “静和……”莫依然张口,竟不能言语。

    赵康走上前,轻轻揽着静和,蹙眉道:“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去的。会有别的办法的。”

    “什么办法?”静和看着他。

    赵康略一沉吟,道:“你让我们再商量商量,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静和说道:“大哥,其实你心里明白,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她淡淡一笑,道:“大哥,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我是大虞长公主,就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如果一场联姻能给虞国换来哪怕十年的太平,我也甘愿。”

    莫依然转过头,不让眼中的泪流出来。赵康抱着静和瘦弱的肩,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只得重重叹息。

第一百三十一章 静和出嫁

    两日后,双方通牒,在郢下城下进行和谈。

    城头置酒,对案而坐。案南是赵康和莫依然,案北是浑元和顾全成。

    浑元听过了莫依然的直述,微微一笑,道:“不知,这次大虞又要把哪位公主嫁给我啊?”

    “是我们虞国最尊贵的公主,”莫依然沉声道,“一品长公主,静和。”

    浑元双眸一亮,继而轻笑一声,道:“听说她已经嫁过人了,还是个寡妇?”

    赵康眸光一黯。莫依然的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臂上,微笑说道:“就算嫁过人,也是一品长公主。即使她嫁到了朔国,也仍旧是大虞的公主。谁娶了她,谁就是虞国驸马,皇上的内弟,至尊的皇亲国戚。”

    莫依然深知,对于混元来说,虞国永远是正统文化的根源。获得虞国皇族的身份,是他戒不掉的诱惑。

    浑元唇边挂起一丝微笑:“好。”

    顾全成双眉一蹙。

    浑元执杯,说道:“那,我就先敬王兄一杯。”

    赵康双眸闪着寒光,脸上却是一笑:“内弟请。”

    静和公主和亲朔国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国。朔国再次提出照会,让公主免仪仗免仆从,只带贴身丫头和嫁妆,三日内嫁入朔国。莫依然心里清楚,这是浑元对他们前番用宗室女敷衍的报复。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这一时。

    静和却是不在意,只是说道:“不论有没有仪仗,我都是皇家公主。”

    大军尚未退去,亲事就已经忙活起来。整个郢下城一片红火,这红色中,多的是伤兵身上的血色。

    “为什么要和亲?!”木西子看着莫依然,神色中尽是惊讶和愤怒。

    莫依然低下眉,说道:“这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木西子怒道,“我还活着,大虞将士们还活着,我们能打。为什么要牺牲静和?!”

    “西子,你听我说,这也是出于大局考虑。”

    “滚你的大局!”木西子脸涨得通红,道,“莫依然,我是看错了你。你的气节哪儿去了?你也是女子,你怎么忍心牺牲静和一生的幸福?!”

    莫依然霍然抬头,道:“你怎么知道静和就一定会不幸福?”

    “废话。嫁到北地蛮夷之邦,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怎么可能幸福?”木西子道。

    “那是你以为。”莫依然缓缓说道,“西子,相信我,我不会牺牲任何一个人,更何况她是静和。”

    木西子蹙眉看着她,许久,终于说道:“你总是能算准一切,希望你这次也能算准。否则……”她顿了顿,仿佛也是经过了无限挣扎,“否则,我们之间,就此结束。我无法和一个出卖自己姐妹的人做朋友。”

    莫依然深深叹了口气,道:“放心,不会的。”

    三日后,公主大婚。

    没有仪仗,没有仆从。这场婚礼,竟和平民家的没什么两样。

    静和一身红装,胭脂厚重,像是一张面具盖在脸上。莫依然静静为她梳着头,忽而轻声一叹。

    “你不开心吗?”静和透过镜子看着她。

    莫依然也望着她,只是无话。

    “我是很开心的。”静和淡淡说着,可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神采,“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人了呢。”

    “你恨我吗?”莫依然问。

    静和摇摇头:“是你给了我信心和勇气,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敢说出我心里的话。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我又怎么会恨你呢?”

    莫依然叹了口气:“我耽误了你十年。”

    “还给了我一段最苦情的婚姻,”静和微笑,道,“经过了咱们的婚姻之后,我相信任何婚姻都是美好的。毕竟这次我嫁的是个男人。”

    两个人相视,都笑了起来。

    凤冠,霞帔,大红盖头。门外,礼乐声响,吉时已到。

    静和站起身,秋水莹然的双眸噙满泪水:“依然,保重。”

    “你也是。”莫依然上前,最后一次抱她。

    大门打开,静和缓缓走出。军士分列两侧,俯身下拜。尽头,赵康站在大红车架前,静静望着他。

    静和缓步而来,在他面前站定,努力绽出一个微笑:“大哥。”

    赵康点头,抬手握了握她的肩膀,张口欲言,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木西子在车架正前,她请了旨,亲自送亲至王庭。静和缓步走上车架,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前的莫依然。

    礼乐声声,车架缓缓而动。静和透过木制车窗,迟迟回首,眼泪模糊了胭脂。

    这一去,就是千里相隔。

    莫依然往前追了两步,最终停了下来。

    静和,还记得当初你嫁给我时,我给过你的承诺吗?

    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送你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我答应过的事已经完成,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你一定要幸福。

    静和公主大婚,双方退兵罢战。虞朔两国签订长期睦邻友好协约,从此边境开市,再无战火。

    郢下城的小酒馆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意冷清。一楼大堂内摆着八张木桌,只有靠窗的桌子旁坐着一个女子。她穿着月白襦裙,青丝用一根银钗随意挽在脑后,漫不经心啜饮着杯中的茶,双眼望着窗外,仿佛在等什么人。

    一个儒生打扮的男子走入酒馆大门。他环视四周,一眼看见桌边的女子,便向她走了过来。

    “莫先生。”浑元微微一笑。

    “裴公子。”莫依然回以一笑。

    浑元在桌边坐下来,道:“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的汉人名字。”

    “我记性一向很好。记人,更记仇。”莫依然说道。

    浑元哈哈大笑,道:“莫非我是你的仇人?”

    “算不上,”莫依然淡淡说道,“顶多算是一个故人。”

    “故人。”浑元点头,玩味着这其中的意思。

    莫依然漫漫说道:“说实话,接到你的邀约我还挺惊讶的。咱们之间还有话要说吗?”

    浑元看着她,说道:“我对先生,还有一个请求。”

    莫依然眸光淡漠,道:“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不。”

    “先生何必如此决绝?”浑元看着她,道,“先生经天纬地之才,理应有一个更高远的天空施展。我朔国虽地处蛮夷,不及中原文明发达,却也少了许多教条的束缚,足以让先生一展拳脚。”

    莫依然看着他,缓缓说道:“王上,您是我见过的最贤明的君主,相信在你治理下,朔国定会更加强大。可惜,我不能参与到您的宏图伟业之中。”

    浑元蹙眉:“为什么?你是嫌弃我朔国疲敝落后?”

    莫依然摇摇头,道:“我的决定非关国力,而是我自己的原因。”她微微一笑,道,“居家则拥千斤,为官则至卿相。久居盛名之下,不祥。”

    浑元说道:“先生是想效法陶朱公,泛舟五湖而去?”

    莫依然淡淡说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已经做够了将相,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浑元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莫依然看着他,眼中精芒闪过,道:“不过,王上既然这么看重我,我自然不能让你空手而回。”

    浑元倏然抬头,看着她。

    “王上可曾怀疑过,那十万望国大军奇袭豫章,怎么会被虞国五千兵马打败?”莫依然看着他,道,“朔国和望国联盟伐虞的计划,又怎么会凭空走漏?”

    浑元沉声说道:“请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我只给你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莫依然微笑,道,“王上大才,会明白这其中真意的。”

    浑元双目微眯,眸光阴沉。莫依然举杯喝茶,淡淡望向窗外。

    “谢先生指点。”浑元站起身,道,“先生如果改变了主意,尽管来王庭找我,你永远是我的座上宾。”

    他转身欲走。莫依然开口道:“等等。”

    浑元转身回首。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莫依然微笑,道,“如此美文,与君共赏。”

    浑元看着她,微微点头,转身走出酒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了她这句提点,顾全成的日子该不好过了。

    莫依然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安宁的街道,轻声叹了口气。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回豫章

    十日后,大军返回豫章。

    城墙上的血迹已经被几场秋雨洗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摄政王带领大军入城,城内百姓夹道迎接,跪颂王爷英武,摄政王的声望可见一斑。

    莫依然襦裙钗发,骑马走在他身侧。赵康一直握着她的手,在全城人面前与她并驾向前。

    莫依然望着下面欢腾的人群,唇边挂上一丝微笑。

    “想什么呢?”他问道。

    莫依然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随军凯旋时,走的就是这条长街。当时,你就站在那儿宣读皇上的圣旨。”她指着前面的高台,双目微眯,道,“想想,就跟昨天的事一样。”

    “那个时候你离我那么远,可是现在,你就在我身边。”赵康微笑,嘴角有着好看的笑纹,“依然,我们终于回来了。”

    她望着他的双眼,报以一笑。

    辅政大臣沈学士与代丞相赵继带领百官在主道相迎。大军铿然停步,沈学士上前一步,拜道:“老臣恭迎摄政王。”

    百官呼喝:“恭迎摄政王。”

    “平身。”赵康沉声说道。百官起立,退立一旁。

    就在此时,沈学士忽然再次下拜,道:“恭迎镇国公。”

    百官皆是一怔,面面相觑。镇国公明明已经死了,现在还在丧期之内,何来的恭迎之说?

    百官前列,赵继向着莫依然俯身下拜,道:“恭迎镇国公。”

    百官看着那襦裙钗发的女子,继而有人反应过来,附和道:“恭迎镇国公。”

    莫依然上前搀扶沈学士,道:“免礼,快起来吧。”

    百官再次起身,退立两侧。

    赵康微笑,上前牵起她的手,说道:“传旨,此次大战,众将官奋勇杀敌,着令百夫长以上晋升一级,以下各赏酒肉。举国废除宵禁,大庆三日。”

    全城上下一片欢腾。

    迎礼后,众将官随摄政王进宫赴宴,莫依然独独辞了宴席,打马往镇国公府而去。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廊檐上的白纸灯笼却已经被摘了下来。莫依然将马系在柳树上,走上石阶叩门。

    “谁啊?”老吴的声音传来。

    莫依然微微咬唇,道:“老吴,是我。”

    门内脚步声顿了顿,继而大门被拉开一个缝隙。老吴立在门边,呆呆看着她,许久,终于说道:“相爷!”

    莫依然点点头:“我回来了。”

    苍老的脸上涕泪纵横,老吴手都有些发抖,将她让进大门,高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相爷回来了!相爷回来了!”

    众家人府院蜂拥而出。莫依然离家三年,府内的人竟一个都没有散去。莫依然被众人簇拥着走入府中,后堂门口,杜月正静静地立在那儿,看着她。

    “月儿,”莫依然轻声说道,“仗打完了,我回来了。”

    杜月眼中有泪,嘴上却依旧不肯认输:“你要是再敢不告而别,就别想再进这个门!”

    莫依然微笑,道:“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一切都结束了。”

    清蒸鲈鱼、上汤娃娃菜、西湖牛肉羹,样样都是杜月的拿手好菜。莫依然吃得嘴都歪了,含着筷子说道:“月儿,支持我回来的最大动力就是吃你做的菜。”

    杜月含笑看着她,道:“你看你那吃相。慢慢吃,有的是。”

    “可不能慢慢吃。以后还不一定能不能吃得上呢。”莫依然瞥她一眼。

    杜月没听明白:“怎么就吃不上了?”

    “以后,我就得去赵继家蹭饭了。”莫依然作势一叹,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当年赵继来咱家蹭饭,蹭着蹭着就把厨子给蹭走了。”

    杜月脸色有些尴尬,嗔道:“吃你的饭吧,哪儿那么多话。”

    “哎,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啊?”莫依然看着她,问道,“咱姐们儿一场,可不带这么瞒着我的。”

    “没影儿的事儿,跟你说什么?”杜月道。

    “不承认?好说,”莫依然道,“要是赵继来找我要人,我可不放。”

    杜月低头,道:“他也不会来找你要我的。”

    莫依然听着她语气不对,问道:“怎么?”

    杜月轻声一叹,道:“我这种出身,能有个什么好结果?还是别毁了人家的前程吧。”

    “你说什么呢。赵继不是那样的人。”莫依然正色道,“他要是敢轻看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杜月淡淡道:“再说吧。来,吃菜。”

    莫依然看着她,心里已经暗自做了决定

    第二日一早,她就骑马到了赵继的府上。

    举国大庆三日,早朝也停了,赵继本想睡个懒觉,结果被小厮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一位姓莫的女客。”小厮如此通报。

    赵继瞬间就清醒了,立刻洗漱,出门相迎。

    莫依然穿着浅紫色襦裙,握着马鞭站在正堂中。赵继上前一礼,道:“给相爷请安。”

    莫依然转头,笑道:“赵兄这么说可就不对了。眼下你才是丞相啊。”

    赵继道:“相爷已经回来了,我岂敢鸠占鹊巢?”

    莫依然摇摇头,道:“我思来想去,丞相的位置还是你最合适。”

    赵继一怔:“相爷何意?”

    “我要走了,”莫依然道,“这次,就是来向你道个别。”

    “去哪儿?”赵继问。

    “说不准,”莫依然道,“天南海北,哪儿都可能。”

    赵继沉吟一刻,问道:“那,杜姑娘呢?”

    “当然和我一起走了,不然留在这儿做什么?”莫依然看着他。赵继低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赵继。”莫依然忽然叫道。

    “是。”赵继急忙答。

    “你可愿意娶杜月为妻?”莫依然问。

    “愿意。”赵继脱口而出,继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急忙道,“我,我是说……杜姑娘未必愿意。”

    “你问过她么?”莫依然道。

    赵继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耳朵都红透了。

    莫依然把马鞭往桌上一甩,发出“啪”的一声,怒道:“我说你一个男人怎么扭捏得跟个大姑娘似的?问过就是问过,没问过就是没问过,脸红个屁啊红!”

    赵继被她迎头训了一顿,急忙说道:“这种事也不好问出口。万一人家对我无意,以后见面岂不是尴尬?”

    “你不问怎么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莫依然站起来,挥舞着马鞭,道,“去问!”

    “啊?”赵继一愣。

    “还不快去!”

    赵继是被莫依然用鞭子赶到镇国公府的。他一路跌跌撞撞冲进后堂,倒是吓了杜月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杜月看着倚在门边的莫依然。后者却并不答话,只是看着赵继,鞭子甩得啪啪响。

    赵继在杜月面前站定了,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不能言语。

    杜月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尴尬,错开了眼神。

    赵继又喘了一口气,终于问道:“杜姑娘,咱们……咱们……”

    杜月挑眉看他。

    “你可愿……可愿意……”

    莫依然在后面暗自使劲。

    赵继大喘了一口气,高声说道:“你可愿当我孩子的妈?”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满堂静了两秒钟,继而包括杜月在内的所有丫鬟仆妇都开始哈哈大笑。

    “他真是这么问的?”当莫依然第一千次把当时的情景模仿给木西子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再一次笑抽过去。

    杜月就坐在一旁,淡定地剥核桃。

    “月儿,你是怎么答的?”木西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猜。”杜月说。

    木西子擦着眼泪,道:“我可真猜不出来。”

    杜月缓缓道:“我说,最多生俩。”

    木西子愣了一愣,继而捂着肚子栽倒在石桌上,整个人都笑没声儿了。

    半天,木西子才从桌上爬起来,说道:“罢了,月夫人,我算是服了你了。”

    莫依然含笑,说道:“下个月初三就是赵夫人了。”

    “是么?那不就只剩下七天了?”木西子道,“太好了,可有喜酒喝了。”

    杜月“啪”的一声把核桃剥开,道:“别忘了带份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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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三更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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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杜月离府

    杜月和赵继的婚礼办得很风光。请帖发遍了豫章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登门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赵府门前大摆流水席,鞭炮声声,唢呐吹打,半个豫章城都听得见。莫依然站在镇国公府门前,看着杜月的花轿颤颤离去,心里竟是五味杂陈。

    她转身,大门内庭院宽阔,一眼望不到头。

    静和走了,杜月嫁了,曾经的欢声笑语已经湮灭不可闻。从此,这个镇国公府,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夜深了,莫依然闲得没事,独自在书房内看书。经史政要堆满了她的书架,想找一本消遣的小说竟都不能。莫依然叹了口气,刚走到窗边,就听到老吴的声音:“爷,摄政王来了,在前堂。”

    即便知道了她的女儿身,府内的人也还是改不了称呼。

    “知道了,我就去。”莫依然应了一声,开门往前堂走去。

    回来之后,摄政王忙于处理朝内积压的公务,一直没有时间见面。莫依然觉得已经到了放手的时候,因此也就没去趟那浑水。她倒是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自由,清净,无所事事。

    正堂门大开着,赵康就坐在侧首的席位上静静喝茶。他穿着黑锦绣金丝蟒袍,亲王的金冠高高戴在头上。即便只是这么随意地坐着,都显得器宇轩昂。

    莫依然走进门,微笑道:“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他看到她,起身迎上去,道:“你不来找我,我自然就来找你了。你都忙什么呢。”

    他携着她的手,两个人走到桌边坐下。

    “我能忙什么,不过是张罗着嫁老婆罢了,”莫依然淡淡道:“朝中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赵康点点头,道:“积压的公文已经都处理完毕了,剩下的扫尾工作交给赵继就行。”他一顿,说道:“对了,那个《英雄榜》是怎么回事?”

    莫依然一笑,道:“可别小看这《英雄榜》,没有它,豫章城不一定能守得住。”

    赵康挑眉,问道:“赵继让我问问你,该怎么个排法?”

    莫依然想了想,说:“虞江九龙帮第一,山东马帮第二,临北镖局第三。其他的各给个像样的封号就是了,省得又引起什么争端。”

    赵康看着她,道:“依然,你还是回来吧。没了你,办什么事都不顺手。”

    莫依然笑道:“你别想,我已经告老还乡了。”

    “你才多大……”

    “牧臣,我三十岁了,”莫依然看着他,说道,“寻常女子在我这个年纪,孙子都快抱上了。”

    赵康在她耳边道:“咱们没有儿子,哪儿来的孙子啊。”

    莫依然只是淡淡一笑。

    赵康看着她,道:“昨天我和皇上谈过,下个月初一他就要下诏退位,将皇位传给我。”

    “这么快?”莫依然问道。

    赵康说道:“不快,已经拖了十年了。”

    “依然,在我登基称帝时,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他看着她,眸中有闪动的光芒,道,“做我的皇后。”

    莫依然一顿,灯光下笑容单薄:“不用这么急吧。”

    赵康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有些疑惑,道:“怎么?你不愿意?”

    莫依然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道:“王妃过世还不足一年。你这样,让她泉下如何能安心?”

    他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道:“这就是你担心的?”

    莫依然回首,道:“牧臣,我们的事可以等。我不想让你心里不安。”

    他看着她,低声笑起来,道:“不会。”

    他走向她,轻声说道:“王妃她,没有死。”

    “啊?”莫依然一怔。

    赵康道:“她只是离开了王府,离开了我。”

    “你去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日子是在黑暗中度过的。就在那个时候,她提出了离开的请求。我给了她足够的银两,亲自送她走。或许是为了惩罚我之前的淡漠,她选择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离开,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个王府里。”赵康的声音暗沉,道,“她说,她已经在我身上浪费了半生的时间,她不想连下半辈子都一起浪费掉。”

    莫依然有些惊讶,继而释然。她往前一步,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道:“沈王妃,也是一位奇女子。她不是为了惩罚你,她是不愿看见你痛苦的样子。”

    “嫁给我,”他的声音就在她耳旁,“我们等了太久。依然,嫁给我。”

    她微笑,将脸埋在他胸前,轻轻点点头。

    他的笑在胸腔中回荡,轰隆隆在她耳旁作响。原来,一切都是有定数的。转了一圈,她还是嫁给了自己十五岁那年爱上的人。

    十日后,皇上下诏退位,禅位摄政王。新皇封先帝为恪王,移居章华园。改元定安,元月初一登基。

    一大早,镇国公府的大门就被车马堵了个水泄不通。

    老吴一路往门内通报。莫依然披衣走出来,问道:“这怎么回事?”

    车队正前一顶绿呢小轿,礼部尚书站在轿边,对着莫依然躬身行礼:“给镇国公请安。”

    “程大人,这是怎么了?”莫依然问。

    程尚书说道:“王爷吩咐,给您定制皇后礼服。”

    莫依然蹙眉:“这巷子里装得都是什么?”

    程尚书笑脸说道:“都是必备的材料。”

    “用得了这么多?”莫依然一惊。

    “这还是少的呢,”程尚书道,“大人,您今天没事儿吧?咱们得赶紧开工了,不然一个月可完不了。”

    莫依然彻底惊着了。

    程尚书见她没有反对,立刻冲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冲车队高声喊道:“卸货!”

    一人高的铜镜四面摆着,五个御用裁缝围着她上下丈量。莫依然张着两个胳膊,看着镜子中披红挂绿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像是赶庙会时出行的城隍爷。

    一群人从早上折腾到晚上,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木西子来了,莫依然才终于算是喘了口气。

    “喜事真是一场接着一场啊。”木西子一进门,迎头就是一句。莫依然让她到桌边坐下,道:“你消息还挺灵通。”

    木西子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天入城,王爷与你并驾前行,立你为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莫依然话锋一转,道:“大晚上的,你又跑过来做什么?”

    木西子玩弄着手中的茶杯,道:“我想着,你这两天肯定需要人帮忙,就过来了。”

    “杜月明天就过来了,我这儿人手足够。你要是有事,别耽搁着。”莫依然淡淡道。

    木西子瞥她一眼,道:“你别管,我就在你这儿住下了,怎样?”

    “可以啊,”莫依然一笑,漫漫说道,“对了,你又去过章华园没有?”

    木西子神色一黯,道:“我去那里做什么。”

    莫依然倾身看她,道:“西子,你可以在我这里躲一时,却不能躲你自己一世。”

    她拍拍木西子的手,道:“你且安心住下,好好想想。是时候给你们一个结果了。”

    木西子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新皇登基将至,来镇国公府拜望的人也络绎不绝。当年的同侪们见了莫依然都有些尴尬,不知是该称相爷,还是该叫皇后。莫依然每天琐事一堆,实在腾不开手应付他们。杜月干脆把门一关,拒不见客。

    赵继的性情太过温顺,杜月嫁给他之后愈发的雷厉干练了,走到哪儿都是一副震慑全场的气势,仍旧帮忙料理着镇国公府的大小适宜。木西子就笑称她是一个主母,当着两个家。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首之约

    日子热热闹闹地过着,直到,一位访客的到来。

    老吴进来通报的时候,莫依然正和木西子在正堂内喝茶。杜月正到处抓人回拜贴,她俩就跑到前面躲清闲。老吴进了门,道:“爷,门外有客来访。”

    “不是说了拒不见客么?”莫依然道。

    老吴说:“这位,不太一样。他说他姓赵。”

    “赵?”木西子浑身一紧,道,“不见。”

    “请他进来。”莫依然说。老吴点头,退了出去。

    “依然!”木西子嗔道。

    “我是想见见的,你可以不见啊,”莫依然一指后面的屏风,给了她一个眼神。

    门外脚步声已经近了。木西子低声说道:“怕了你了!”急忙起身躲到屏风之后。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一人推门走进来。他一身素白常服,面如冠玉,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莫依然站起身,低身行礼,道:“陛下。”

    “莫大人快请起,”赵棣微微笑着,道,“我已经不是皇帝了。现在,倒是我该叫你一声皇嫂才是。”

    莫依然含笑,道:“王爷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恪王,恪忠职守,算是大哥对我这十年帝王的盖棺定论吧,”他双目幽深,和赵康的很是相似。

    他的目光淡淡掠过桌上摆着的两个茶杯,道:“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求皇嫂。”

    “请说。”

    “我在找木西子,你见过她吗?”他问。

    莫依然看着他,目光缓缓移到房内的屏风上,挑了挑眉。赵棣会意,刚要往那边走,却被莫依然拉住了。

    “没见过,”莫依然说道,“西子不在我这儿。”

    赵棣一怔,继而会意,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我去找她。”

    莫依然问道:“天地这么大,你去哪儿找?”

    “你可知,在接到你死讯之时,大哥说过什么?”赵棣说。

    莫依然一怔,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把话扯到赵康身上。她虽不知他要说什么,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什么?”

    “大哥说,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生。生而不可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他微笑,道,“你们两人阴阳相隔,他尚且能找到你。现在我和西子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望着同一个月亮,我又怎么会找不到她呢?我就算踏遍千山万水,也要让她回到我身边。我要还她一个白头之约。”

    莫依然冲着赵棣一挑大指,唇语道:“厉害。”

    然而屏风那边,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赵棣蹙眉,看着莫依然。莫依然冲他挥挥手,指了指门边。

    赵棣会意,道:“那我就不打扰了。豫章城我已经找遍了,或许她去了别的地方。我即刻出城找她。”

    莫依然道:“祝你好运吧。”

    两人一步一步往门前走着,眼看着就到了大门口。就在此时,一个声音说道:“你去哪儿?”

    赵棣一震,豁然转身。莫依然浅笑,退出门外。

    隔着那么多刀光剑影,她望着他,眼前这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竟还带着她梦中那少年的笑容。

    “找你。”赵棣轻声说道。

    木西子低眉,道:“我不就在这儿么。”

    他缓步走向她,道:“西子,我自由了。我终于离开那个皇宫了。还记得当年我们说过的话吗?我愿意陪着你纵马天下,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们现在就启程。”

    “不重要了。”木西子淡淡道。

    赵棣蹙眉,眼中的光芒渐渐幻灭:“你还是不能原谅我,是么?”

    木西子摇摇头,道:“我是说,去哪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他的眉色舒缓,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对不起。”这一句话,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木西子伏首在他怀中,道:“刚才,你是已经知道了我就在屏风后面吧?”

    赵棣微微一笑,道:“知道。”

    “那你的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木西子仰头问他。

    赵棣看着她,说:“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只是觉得,像刚才那样让你‘偶然’听见,效果更好。”

    木西子看着他,忽然跳起来在他头上猛敲一下:“好你个头啊!”她笑着趴上他的背。赵棣背起她,仿佛还是年少时的样子。

    “那个……”莫依然尴尬地站在门前。

    木西子立刻从赵棣的背上跳下来。

    莫依然清了清嗓子,道:“月儿让我问问你们俩今天是不是留下吃晚饭。”

    “其实,都行……”木西子神色仍有些尴尬。莫依然看着她,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杜月根本就没让她来问,她就是故意闯进来,看看这个别别扭的木西子到底被整治顺溜了没有。

    木西子气急,追着她满屋子跑,道:“你就是个坏人!坏人!就喜欢拿我开心!”

    第二天,木西子和赵棣一起回了章华园。莫依然目送他们的马车出城,心中默默感谢上天的眷顾,给了她们各自一个美好的结局。

    天上飘着濛濛的雨,远处山色翠微,层林尽染。小路上一个女子独自撑伞而来,月白襦裙扫过路边的青草,被殷出浅浅的水渍。她在灰色的石碑前站定,望着上面“镇国公墓”四个大字,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墓碑,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死过一次,她才终于看清了自己。

    莫依然转向一旁想毗邻的石墓,抬手抚着上面的刻字。冷泠泠的雨水包裹着她,好像是天都哭了。

    “韩大哥,我来看你。”莫依然轻声说道,“你还好么?”

    石碑上,“韩擭”两个字虬然有力,与他的性情一模一样。

    “你到了那边,没有找到我,肯定又骂街了吧?”她蹙眉,淡淡说道。

    “对不起。”一丝哽咽在喉头。

    莫依然低头,道:“你都看到了吧。望国被我们打败,北地也已经安定。虞国会越来越好,你放心。”

    细雨仍在沙沙地落着。

    “下辈子,咱们再一起上阵杀敌。”

    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一辆朱红色马车缓缓停下。沈学士执着拐杖走下车架,立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

    莫依然淡淡说道:“韩大哥,我会常来看你的。下次给你带酒来。”

    她说完,俯身行礼,撑伞向后退去。

    沈学士立在车架旁,低身一礼,道:“相爷重情重义。”

    “或者说,是内疚,”莫依然道,“沈学士找我,是出了什么事么?”

    沈学士微微笑道:“自相爷回来之后,一直没有个说话的机会。老夫也是来叙叙旧。”

    莫依然低头道:“是晚辈疏忽了。”

    沈学士笑着摆摆手,道:“来来来,咱们车上说话。”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敬告天地

    马车沿着小路驶向豫章城,到了定国门却并不入城,而是靠着城墙边停了下来。

    窗外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中都是熟悉的潮湿味道。沈学士闭目坐在窗下的阴影里,苍老的声音略带暗哑,说道:“老夫最近听到些传闻。听说,大虞要有一位朝堂出身的新皇后了,是吗?”

    莫依然淡淡一笑,道:“是。”

    “老夫还听说,这几日以来镇国公府访客不断,可是相爷却关闭大门,拒不见客,是吗?”

    莫依然点点头:“是。”

    沈学士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眸望着她,道:“相爷,老夫斗胆问一句,在您心里,老夫究竟是个什么分量?”

    莫依然一怔,继而答道:“在我还是四品文渊阁长史的时候就认识先生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先生就如同我的老师,时刻给我以指点。我待先生,如同恩师一般。”

    沈学士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以老师的身份,问学生一句话。”

    莫依然低头,态度谦恭,道:“先生请讲。”

    沈学士看着她,缓缓问道:“你可有心做第二个吕雉?”

    一阵沉默,唯有簌簌的雨声。

    “先生何出此言?”

    沈学士微微咳了两声,说道:“你入朝十载,为相五年,功勋卓著。老夫一世为官,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将满朝人心聚于一身之人。你的女儿身,或许曾经给你带来了诸多阻碍,可是,也为你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莫依然蹙眉:“请先生明示。”

    “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古至今,后朝权大,越过前朝之例比比皆是。汉高祖刘邦之妻,权倾朝野,锋芒无人能及,”沈学士看着她,道,“依然,以你现在在朝中的声望、人脉,成为吕雉第二简直一入反掌。如果你想,取皇帝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浑浊的眼睛闪着光芒,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有高升一步之心?如果有,老夫、赵继、三省六部、满朝文武,都是你的势力。只要你一声令下,改朝换代,不过是一夕之间。”

    这一席话,在莫依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蹙眉看着眼前的老者,惊讶于他洞悉一切的智慧和深不可测的心机。

    “万事俱备,只欠相爷这一阵东风。”沈学士淡淡说道。

    “恐怕要让老师失望了。”莫依然脸色暗沉,道,“我无心做什么吕雉。我是踩着万千尸骨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能够全身而退,我已经很知足了。”

    莫依然缓缓说道:“今天的话我就当从没听过,老师保重。告辞。”

    她起身,刚要往车下走,却听沈学士说道:“机遇千载难逢,相爷真的就这么坐视不理么?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唾手可得,相爷,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他的妻子。”她转身看着他,沉声说道:“老师,难道真要把我推入那万丈深渊么?”

    沈学士微笑,道:“我就是不想看着你坠入万丈深渊,才要现在给你提个醒。”

    老者的白发在天光下镀上一层银光:“我刚才所讲,朝内持此想法的大有人在。三省六部,各地要员,都是你一手提拔。他们跟着你变法革新,跟着你步步高升,他们已经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你身上。莫依然,你是大虞丞相,你是镇国公,你的身上系着多少人的前程。你永远不可能只做一个男人的妻子。有些事,就算你不想做,也会有无数的人逼着你去做。”

    她眸光坚定,缓缓说道:“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他呢?也对你有一样的承诺么?”沈学士看着她,摇头苦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他不仅仅是个男人,更是个君王。他有三宫六院,有万里江山。他可以为了那个皇位杀死自己的舅舅,放逐自己的亲人,囚禁自己的手足,你怎么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为了江山,背弃你呢?”

    莫依然心里猛地一空。

    沈学士浑浊的双眸仿佛看穿一切,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你的聪明之处,就是懂得权衡取舍,不像我那个傻女儿,一门心思只知道对她的男人死心塌地。孩子,别丢了你的聪明,否则你对他来说,也就一钱不值了。”

    “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话吧。你要留下来,就注定成为他的对手。你若不想与他决裂,最好在一切便得不可收拾之前,抽身离开。”

    莫依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镇国公府的。她脑子里全都是沈学士所说的话,甚至连伞都忘了打,全身都被细雨淋湿。老吴远远看见她,急忙撑了伞迎出来,道:“哎呀,爷,您怎么不打伞呢?你看看这淋的,非着凉不行!快快快,快进来。”

    莫依然在府门前站定,抬头望着那金金字牌匾出神。细雨落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凉丝丝的。她闭上眼睛,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她缓步走进内堂。仆妇走上前,说道:“爷,您可回来了。月夫人等了您一上午,才刚刚走。”

    “哦。”莫依然并没有听到心里去。

    仆妇说道:“今儿礼部把礼服送来了,月夫人想给您试试呢。您先看看吧,就在这儿。”

    明黄绫子包裹着大红锦缎,上绣着九凤合欢图,金丝绣线密密匝匝,缀着层层珠翠。皇后凤冠就放在一侧,黄金镶着珠宝,戴在头上足有千斤重。

    莫依然看着镜中的自己,凤袍绶带,金冠霞帔。凤仪宫巨大的钮螺钿花鸟铜镜映着她被胭脂覆盖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四位掌宫嬷嬷低身为她整理裙裾。引领尚宫低声说道:“娘娘,吉时就快到了。一会儿您就跟着奴婢走,可一步都别踏错了。”

    一步,都不能踏错。

    脚下的丝毯红得像血,两侧百官列队,她所走过之处纷纷下拜。赵康轻轻执起她的手,缓步走向天坛。

    一步,又一步。

    木西子跪在赵棣身边,向她淡淡微笑着。

    赵继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沈学士跪在上首,浑浊的眸子,仿佛看透她内心最后的一点阴霾。

    文武百官,俯首下拜。然而这其中,又有多少人包藏祸心,窥窃神器?这表面恭谨的三呼万岁之后,又有着怎样的权谋算计?

    莫依然侧头看着赵康。万民俯首中,只有她,是和他并肩站立的。

    也就是这一刻莫依然才忽然明白,只有她,能成为他最后一个敌人。

    他们缓步走到天坛之下。礼官声音高亢:“新皇登基——”

    赵康掀袍迈步。莫依然忽然伸手,紧紧拉住了他:“牧臣。”

    赵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天坛肃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莫依然缓缓抬眸,正对上他幽深如海的眼眸。

    冕旒之下,他静静望着她,双目中是她熟悉的深沉热烈。

    他还是他,还是她的牧臣,还是那个同她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人。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她怎么可以再怀疑他的心?

    权力不过是他们的战利品,它永远不能使他们分离。她和他并肩携手,立于这风口浪尖。权谋诡诈又能如何?他们是万民的主宰,这江山,她夺得来,就守得住。他们敢相爱,就敢相守。

    从今日起,敬告天地,放诸四海。她要和他一世相守,再不分离。

    内心最后一点阴霾消散。莫依然微微一笑,道:“没事。”

    赵康还以一笑,牵着她的手,缓步走上天坛。

    礼官高呼:“跪——”

    永泰元年,新帝登基,史称昭武帝。

    皇后莫依然上尊号靖敏,与帝同上天坛,接受百官朝贺。首开大虞历史上朝拜皇后之先例。

    次年,改称二圣临朝。

    同年,虞望联军攻破雅格,收回尘风关以西八百里土地,设置安西都护府。

    日光暗沉,紫玉钗在莫依然的指间散发着迷乱的光彩。这个锦盒随着万千战利品一起送入皇宫,被她单单拣了出来。锦盒内压着一张帛书,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恭贺新禧。

    莫依然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清明入仙的男子,行吟在山水之中。

    不惯別离,相对断肠无,悲笳吹彻万里愁,素帷独对一灯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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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终

新坑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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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回写的是武则天晚期的唐宫斗争,多方势力悉数登场,比《女丞相》复杂,茯苓的笔力也有了些提升。传送门:

    介绍:

    这是一场大唐皇宫的盛宴。

    那些女子从故纸堆中走来。她们拍掉身上的泥土,盛装华服,前来赴宴。

    你看上官婉儿长袖善舞,

    你看武则天雄视天下,

    你看太平公主运筹帷幄,

    你看韦皇后步步为营,

    她们都向着你执起酒杯,邀你共赴这场饕餮盛宴。

    本文是披着宫斗外衣的权谋斗争。就像韦皇后所说,这个时代的女人,要的从来不是皇帝,而是皇权。

    女主杨辰是一个满腹诗书,有胆有识的女子。她算不上最美,却拥有风华气韵,随着时光流逝而愈发动人。历史上并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载,也没有那一场将她送进皇宫的采选。本文以她为主线,采用全景式描写。从正史起笔,却意在改变历史的走向。

    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本文不是一女N男的YY文。杨辰所经历的每一段感情都是她成长途中重要的一步。风流倜傥的李隆基,淑人君子的上官青云,鬼神莫测的崔湜。那些爱与恨,悲与喜,都会成为她的财富,让她最终以一个成熟的姿态绽放。

    本文不开金手指。我们所遇到的一切困境、不甘、悔恨,杨辰都会经历,甚至比我们更甚。且看她如何走出多方势力的阴霾,打造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这个时代,混乱,却蒸蒸日上;残忍,又如画如诗;奢靡,更山河壮丽。

    从武周到李唐,从洛阳到长安,我愿以三寸笔锋,还你一个盛世唐朝。

    大唐明月下,且看她们谁能笑到最后。

新书《太平年》第一章试阅

    三月的风带着醉人的暖意。书房窗户大开,窗下设着一张桌案。一个童子临窗而坐,他大概八九岁的年纪,生得虎头虎脑,一身靛蓝交领窄袖儒服,一看便知是大家公子。桌上摊开放着魏碑拓本,小公子手执狼毫,正一笔一划地临摹着。这写字看上去简单,其实是较了一身的劲,不一会儿脑门上便渗出细微的汗来。教书的先生亦是一身儒服,背手站在他身后,看着一幅摹本将成,捻须点了点头,说道:“甚好。”

    小公子回过头,问道:“先生,当真好吗?”

    先生微微一笑,道:“郎君进步神速。观君运笔,已得魏碑风貌,只是还须更加勤谨练习,才能真正化为己用啊。”

    “谢先生!”小公子丢了笔,将自己的摹本抓在怀中,蹦起来就往外跑。先生一愣,唤道:“郎君,哪里去?”

    “去给我阿姊看!”声音越过回廊,早一溜烟儿没影了。

    先生抚须摇头,道:“这孩子天资甚高,可惜啊,就是坐不住,唉!不肖其姊,不肖其姊……”

    在先生看来,他最得意的门生并非这位杨家二郎,而是杨家的大小姐。杨家养女如同养子一般,杨小姐四岁时便煞有介事地请了这位陈先生开蒙。陈先生彼时落魄,为了生计,忍了好大的委屈才来教这位小姐,没想到她天资奇佳,其七岁能诗,九岁功画,酷爱摩书临帖,写得一手好字。如此天资,就算在男子中也是少见。思及此,陈先生不禁一叹,可惜了,是个女子。不过转念又一想,当今天下女皇主政,生为女子,或许反倒是生对了。

    这一边小公子穿花厅过回廊,直冲府门而去。掌事家丁槐伯带着两个小役刚走到偏厅,一眼看见小公子往外跑,呼了几声也不应,急忙让两个小役跟上去,自己忙往后堂里去寻夫人。于是小公子在前面跑,两个仆役在后面追。小公子毕竟跑得快,早已把他们落了一截下去。眼看前面就是府门了,小公子提起儒服下摆,三步两步跑上白石阶,一跃便出了大门。

    杨府落于并州文水城南的乐庆坊,并州官宦人家的宅邸大多在此。此处离市场较远,故而即使是在大白天,街道上也少见行人,只是偶尔有仆役护拥的华美车驾驶过。小公子沿着宽阔的街道往前跑,迎面便见一行车马浩浩荡荡而来。当前一人正是并州杜州牧,两侧金鳞甲士护卫,明黄旌帜迎风展展。小公子急忙靠边站住,怔怔望着队伍在自己家门前停下,心里升起一丝疑惑。

    “郎君,莫跑!”后面两个仆役已经追上来了。小公子再也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

    乐庆坊已靠近文水城边,坊内独有一处野苑,是专供官宦人家游玩之所。远远就见一片黄土腾腾,间或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小公子不敢走得太近,只得在远处站定了,手搭凉棚,极力想看个清楚。

    飞涌的尘埃中豁然钻出一队人马。当先的少年剑眉鹰目,身跨五花马,手执金啄杆,杆下马球骨碌碌地滚着。他身后紧紧跟着一匹枣红大马,马上之人一身绯色骑装,头戴雉翎帽,眉目如画,烟尘不染。两匹马渐渐成并驾齐驱之势,两人马竿胶着,乒乓已过了好几招。眼看前面便是球门了,绯衣人忽然扬起一脚踢在五花马的脖子上。那五花马毕竟良驹,受了惊也只是偏了一偏,随即便回转过来。然而球场上时机稍纵即逝,那绯衣人已经抢得马球,扬竿一抽,草编的小球越过守卫的球杆,不偏不倚正中球门。

    “好!”球场上一阵高呼。那绯衣人拨马回身,挑眉望着五花马上的少年,问道:“三郎,如何?”

    这便是杨家大小姐,杨辰。她面颊红晕,双眸若星,扬首一笑,让对面人都看呆了。杜三郎拍了拍胯下坐骑的脖子,说道:“你啊,总是一副拼命的样子。刚才那一下你可知有多危险?”

    绯衣人一撇嘴,道:“球场如战场,我才不要输。”

    杜三郎摇头苦笑,一抬眼,看到场边的儒服童子,说道:“哎,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弟弟?”

    “还真是!”杨辰一挑眉,策马就往场边跑去。

    身后几个公子唤道:“杨娘,不玩了?”

    “你们先玩儿着!”她丢下这么一句,策马来到小公子身前。小公子看着她,双眼一亮,未等她到近前便急急说道:“阿姊,那一招真漂亮!”

    杨辰在马上哈哈一笑,侧身跳下马背,问道:“允儿,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公子仰头看着她,脑门上汗水晶亮。杨辰笑道:“瞧你这一头汗。着了风怎么办?”说着便从怀中掏了帕子替他擦拭。小公子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小脸皱成一团,杨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好了,快回去吧,姨娘找不到你又要担心了。”

    “阿姊,我写了一幅字,先生都说好。我特地拿来给你看!”小公子急急道。

    杨辰扬眉:“你从家里跑过来,就为了给我看一幅字?”

    “嗯!”小公子说着,已经从怀中掏出那张纸,道,“阿姊,你快看看。”

    杨辰实在是哭笑不得。她出来打马球,总是要回家吃饭的,这弟弟竟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了。

    “好,我看看。”杨辰打开纸,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道:“允儿,依我看来,满篇千言,只有三个字写得好。”

    杨允踮着脚,问道:“哪三个?”

    “墨、未、干。”杨辰说着,将手中宣纸翻了个面,展开给他看。纸上墨迹氤氲,斑斑点点到处都是,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字了。

    “哎呀!”杨允懊恼至极,又是跺脚又是挠头。杨辰在一边捧腹大笑,笑够了,方才拍着他的头道:“小子,以后可长个记性,等墨干了再说罢。”

    杨允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你等着,我再写一幅给你看。”

    “这便对了。”杨辰把他拉起来,说道,“我看天也不早了,走,咱回家吃饭去。”

    “哎。”

    杨辰托着杨允爬上马背,自己在下面牵马。身后马蹄声响起,竟是杜三郎追过来了:“杨娘,这就走了?”

    杨辰一笑,道:“有这小子在,我也玩不好了。”

    杨允坐在马上,对姐姐的话丝毫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杜三郎。

    “也好,”杜三郎顿了顿,说道,“代我问杨司马安。”

    杨辰点点头,道“也问杜州牧安。”

    “不用问了,”杨允在马上说道,“三郎哥,你爹爹现在就在我家呢。”

    “哦?”

    “我来的时候看到的,”杨允说,“不仅有杜州牧,还有两队打着黄旗的金甲骑士,可好看了。”

    杜三郎眉头一蹙,沉吟不语。

    “许是洛阳又有什么消息了。咱们并州北都,来点传令官也是正常。”杨辰说道。

    杜三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郎,我们便回去了。”杨辰说完,牵马便往前走。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杜三郎的声音:“你明日还会来吗?”

    “不知道。”杨辰回话,“你们不必等我。”

    待走得远了,杨允在马上笑嘻嘻地说道:“阿姊,三郎哥喜欢你。”

    杨辰牵着马往前走,说:“我知道。”

    杨允一怔,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杨辰微微一笑,问道:“你说呢?”

    “反正我不要他当姐夫!”杨允把嘴一噘,气嘟嘟地说道。

    杨辰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啊!这事儿可由不得你做主。”

    她缓步往前走着,笑容渐渐收敛,握着马缰的手指泛出青白色。

    恐怕,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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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112/ 第一时间欣赏女丞相最新章节! 作者:沈茯苓所写的《女丞相》为转载作品,女丞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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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丞相介绍:
她本裙钗,却不甘困居闺阁,于是女扮男装,混迹朝堂,竟一步一步坐到丞相之位。
庙堂之上,故人重逢,却是相逢不相识。
是该叹年华如水,还是造化弄人?
这一顶乌纱是一场执念,得了江山,却也葬了前缘。
昔人犹在,落花成冢。一曲游园,恍然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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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女人只会谈情说爱?她就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谁说女人间的友情经不住爱情的考验?走过风风雨雨,还是姐妹最懂你。
玩权术,设阴谋,欢欢乐乐混朝堂,离龙椅只剩一步之遥,到底要不要高升一步呢?
“现在,你可以随朕回宫了吧。”
她笑:“是你随朕回宫。”女丞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丞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丞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