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艰难时刻
“将军,敌军骑兵兜阵而来,似欲攻我军本阵,却该怎么办?”旁边的护卫颤声惊问,将陷入迷茫的李定国,瞬间唤醒。
李定国现在,面临着最痛苦的抉择。
现在,自已所有手段已然基本用尽,犹是不敌这些如狼似虎的清军。那最好的应对办法,便是迅速脱逃离去,甚至尽快退回朝天关去,如此当可保性命无虞。
但是,如果他这个一军主帅,现在这战局关键时节掉头逃跑,那可以想见,大西军的战阵,因为主将逃跑,必定会士气大沮,甚至就此全阵崩溃。
那么,能不能立即分兵,去阻击这支突袭的清军骑兵,让他们不得靠近呢?
也不能。
因为李定国迅速地想到,这些清军骑兵如果追不上他,却可立即背冲正陷入苦战的大西军军阵。被这三千名骑兵凌厉一冲,那本已阵脚大乱的部众,只怕将会更快地彻底崩溃吧。
而且,自已身为统军大将,就算能从战场逃得性命,回去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父皇张献忠!
丧了这七万兵马,也许盛怒之下的张献忠,将会拿自已开刀问斩泄愤。
但若不跑,这三千骑兵一来,自已这三百余名护卫骑兵,兵力仅为敌军的十分之一,又如何抵挡得住清军的冲击!
这样的继续抵抗,又岂非与送死无异。
这一刻,李定国悔之无及,又恼躁无比。
李定国彷徨无计,左右为难之时,那三千清军骑兵,已然快速兜过了正在激烈交战的主阵,马蹄隆隆,杀气迫人,离李定国等人越来越近了。
在这般紧急时刻,李定国脑海中,却是电光火石般地闪出一个对策。
那就是,立即鸣金令全军后撤,从而全军退到朝天关门去,再结阵以自保。
这样的话,自己背靠关墙,不给这些清军骑兵施展的空间,他们纵然再强悍能战,却也还真无办法打败自已。而相应地,自己却可全心全意地一面迎敌,虽然可能还不能打败清军,却至少可以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更何况,到时候,统领2万兵马守卫朝天关的白文选,还可利用关墙给自己来个远程支持,当能更好地对付清军。
当然,这样的紧急后撤,极可能会导致阵脚混乱,造成极大的牺牲与损失,但是至少比现在这般不停地变动挨打,还是要强上太多。
这种方案,可以说是最无奈,却也最为合适的选择了。
李定国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立刻显出凛然之色,开始沉声下令。
“传本将军令,立即鸣金,召回正与清军鏖战的儿郎们,令他们无惧损失,全力撤回至关墙之下。然后全军就地结阵,一起迎战这些该死的清军,只要诸位与本将一道拼死一战,定能杀败敌军,夺取最终之胜利。”李定国刷地拔出腰刀,大声地给部下鼓劲。
旗帜翻飞,怪异急促的的鸣金声,立即尖锐连绵响起。
听到后阵传来鸣金之声,所有正聚精会神全力交战的大西军,顿时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不是吧,怎么会这样。
在这战况这般胶着之际,主将李定国,竟然下令全军后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清晰尖锐的鸣金声不到断来,有如一柄柄重锤,不停地敲打在剩余的六万名大西军军兵心中,让每个人原本就不高的士气,有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大大消沮了。
他娘的!这仗打得真窝囊!
现在两军这般胶着缠斗,自已就算是想立刻后撤,只怕也是要付出惨痛代价了。
只是,军令无情,自已又如何可以违背。
一时间,大西军后队变前队,纷纷掉头后撤,阵型为之大变,秩序一片混乱。
而行动力最强大西军骑兵,首先开始逃窜。
他们有如一群顾头不顾腚的野猪,全无战心,疯狂逃窜,不顾清军骑兵的凶狠追击,与后面清军步兵的不断捅刺,大批的大西军骑兵惨叫着不停掉下马来,被追杀得十分狼狈。
而在付出了惨重的死伤代价之后,总算有两千六百余名骑兵得以脱出重围,狼狈地向本阵回撤而去。
大西军骑兵溃走,那些与他们交战的清军的骑兵,立即分成两部,一部轻骑,继续一路尾追溃逃的大西军骑兵。另一部皆是重骑,它们掉转头来,向正接连后撤溃逃的大西军步兵,横冲而来。
这样的事态瞬变,其实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
见到局势瞬变,大西军仓皇后撤,清军主帅索尼当机立断,立即下达了全军进击的命令。
这般良机,岂可错过!
大批的清军步兵,有如出山猛虎,或砍或劈,向着后撤而去的大西军拼力追击。
在他们奋力追杀下,一名又一名撤逃的大西军,哀嚎着倒地毙命。
清军步兵杀得性起,那数千名左右合击的清军重骑,更有如有如钢铁坦克一般,从两边无情地夹击冲入,那正在掉头纷乱撤退的大西军阵中。
它们有如可怕的钢铁巨兽,以凌厉高速的态度,冲入毫无防备正在溃逃的大西军之中,其冲击力达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
无数大西军军兵,被铁马冲击得有如纸片一般漫天飞舞,在空中划过或长或短的弧线后,再啪啪地掉下地来,不死即残。
而更多的大西军,则径直被这铁甲重骑撞翻于地,然后被那纷沓而来的粗大铁蹄,活活踩爆了头颅或肚子,地面上响起了一片可怕的爆裂声。
强悍残忍的清军重骑,在大西军的惨叫连连中,从溃退的大西军阵中,用暴力与死亡犁出一条血肉模糊,布满碎肢残骸的血路。
拼力溃退的六万余人的大西军步兵,登时愈发混乱。
原本还勉强算是有点秩序的后撤,瞬间变成了一窝蜂似的向后溃散。
更有甚者,甚至弃了武器,哀嚎着大声逃亡。他们边跑边脱去盔甲,以求能在这场逃生大赛中,尽可能地死道友不死贫道,让自已得以逃出生天。
这时,已然逃到了朝天关门外的李定国,目睹这般混乱局面,心下的怒火,顿是愈发难遏。
他娘的,真没想到清军野战之能力,竟是如此厉害,今天的自己与部下,算是大吃苦头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命悬一线
在付出了巨大伤亡的惨痛代价后,剩余的五万三千余名大西军兵,终于撤回到朝天关外。
望眼望去,撤退之路上,尸枕狼藉,污血盈地,实是令人骇目。
退到朝天关外的李定国部兵马,凭着护城河重新结阵,与关墙上的白文选守军,组成一道立体防线,继续与清军对战。
后阵中的索尼,从千里镜遥遥见到这些残兵凭墙列阵,又见关墙之上的守军,已然个个张弓搭矢,虎视眈眈地对准自己,不禁心下踌躇。
怎么办?还要不要令全军继续上攻?
这个问题,索尼只思考了几秒钟。
随及,他就立刻做了决定。
“敌军阵型大乱,士气已沮,远非我军对手。纵是凭关墙列阵,复能何为!全军继续往攻,一定要把这股敌兵,彻底消灭于护城河外!”
“嗻!”
一旁的巴喀什兵急急打出旗语,近五万名清军,顿是又齐齐发出野兽般的喝喊,挥刀舞剑,继续上攻。
而一入关墙的射程处,守将白文选急令朝天关上的全体守兵,一齐放箭,尽可能地狙杀有如潮水般汹涌上攻的清军。
守兵们发疯般地连连射箭,但真正有效射死射伤的清军却并不多。
因为清军最前冲阵的,是身着两层乃至三层盔甲的白甲兵,箭矢抛射到身上,顶多相当于突然挨了一拳,对他们能造成的伤害很小。而其余的步甲兵与跟役,所着的盔甲也十分厚实,对他们射杀的效果,亦是十分有限。
长达数十步的冲击距离,清军阵中,仅有四五十名倒霉蛋被射中要害,才倒地而死。
甫一接近,残酷的厮杀,又立即展开了。
刀剑相砍,血气相拼,你死我活,残酷决绝。
这样凶狠无情的短兵相接,让原本就阵型混乱十气低落的大西军,顿是迅速地落于下风。
惨叫声,哀嚎声,刀剑入肉的噗噗声,砍断骨头的夺夺声,一时间响成一片,闻之令人心悸。
不过,对于以守为主的大西军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背靠关门,后背无忧,可以全心全意的一面对敌。
从而可以一心向前,与这些如狼似虎的清军,展开一场血腥残酷的消耗战。
而关墙上的守军,犹是不停地抛射箭矢,以尽可能地配合关下的李定国部兵马。
这般抛射,就算不能给清军造成重大伤亡,如果清军为了躲避而分神,亦是可为关下那些苦苦作战的自家兵马,大大减轻压力。
战至此时,清军与大西军之间,已然没有任何技巧与战术可言。
双方唯一可以比拼的,便是看谁在这场消耗战中,最先支持不住,最先失去斗志与勇气,从而败下阵来。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局面上来看,清军虽然亦是开始多有伤亡,但相比对面的大西军来说,情况却是要好太多。
因为,双方的战斗技巧与熟练度,甚至盔甲与武器装备,都不可同日而语,故给对方造成的伤害亦是相差悬殊。虽然守军只有一面迎敌,又有关墙上的守军助战,但到了现在,伤亡比率差不多是1:4还多。
大军厮杀,血肉相拼,头顶的太阳,沉默地目睹这人世间最残酷的一幕,缓缓西移。
渐渐两军交战之处,地上除了有无数互相堆积彼此横错的尸首外,也开始积涌出无数鲜血,四下滑淌,把地面弄得又湿又滑,几难站稳脚跟。若是不慎一脚踏入血泊之中,更是难以拔出。
这样的厮杀,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未时初刻。
此时,大西军死伤人数已有三万多人,仅有不到四万名军兵,犹在殊死搏杀。已然摇摇欲坠的他们,全凭李定国的拼死鼓气,以及退无可退背水一战的局面,才一直咬牙支撑到现在。
当然,还有白文选从守关的两万兵马之中,不时派出新鲜的有生力量加入,总共派了七八千人,才让整个濒临崩溃的局面,得以勉强维持。
而对面的清军其死伤人数,战到此时,亦足有五千多人死伤,伤亡情况亦是十分可观。
对面监督的索尼,见到这般局面,顿是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响。
他娘的,真没想到对面的大西军,其战力竟也这般顽强。
他们凭关固守,上下齐战,虽然军兵大量伤亡,已是濒于崩溃,却也一直苦苦支撑到现在,看起来,倒也还能再继续作战下去。
那么,自己手下那足有五千余人伤亡的清军兵马,还有必要再继续打下去吗?
这个念头,索尼只是略一犹豫,眼神便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当然要继续打下去。
战至此时,虽然本部兵马伤亡甚众,军士气力业已大大衰减,但对面大西军的情况,只怕要比自己惨上好几个数量级。
他们士气更低,伤亡更重,力气业已更加衰竭至了顶点,也许只要自己的手下兵马,在咬紧牙关多拼上半个时辰的时间,也许对面这些苦苦挣扎的敌军,就会再也支撑不去,最终崩溃投降了。
于是,索尼扭过头去,冲去那一众擂鼓的手下军兵,厉声大喝:“继续猛擂助威!一定要彻底灭掉这般兵马,将他们尽行消灭在朝天关护城河外!”
“嗻!”
残酷的战斗,继续进行。
清军与大西军,有如两只伤痕累累又丧失了理智的猛兽,继续朝对方疯狂撕咬,拼死攻击。
这样的战斗,在继续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后,拼尽全力的大西军,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整个阵伍,已然愈发混乱,人人各自为战,同时整个阵型开始不断后撤,最后排的军兵,甚至被活活挤入护城河中淹死。
而每次朝天关门打开,从里面派出大批援兵来支持时,又有相当数量的逃兵,想要趁机逃归关里而去。
幸得李定国领着一众护卫,朝这些溃兵不停追杀,喝令他们归位战斗,才险之又险地堪堪维持着这危如累卵的局面。
“弟兄们!拼死一战!一定要打败清虏!”
杀得满身满脸都是鲜血的李定国,身中多处枪剑之伤,犹是挥舞着血淋淋的腰刀,朝一众手下近乎绝望地嘶声大喊。
第二百八十九章 差之毫厘的救援
李定国的悲呼鼓劲,没有任何效果。
在清军又吼叫着挥刀舞剑冲杀上来后,苦苦支撑的三万余大西军,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们弃了武器,丢了盔甲,撒开脚丫四下亡命溃逃,有如一群顾头不顾腚只求疯狂逃命的野猪,在偌大的朝天关外空地处,夺命狂奔。
甚至还有一心逃命的大西军,因为慌不择路,一头踏入护城河中,给活活淹死。
更多的大西军士卒,则被清军的骑兵与步兵,四下追砍,惨叫倒地,有如一群待宰的羔羊,其状凄惨至极。
追杀他们的清军,则是个个士气如虹,有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愈发奋力地前冲杀,将遇到的每一个大西军溃兵,给统统宰杀。
这些在战场追杀惯了的清军,对于如何尽可能高效地屠杀哀嚎溃逃的大西军,十分地有技巧。
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他们冲到大西军溃兵之背后,往往只砍一刀,就掉头而去,追杀新的目标。而被砍中的溃兵,哪怕伤口深可见骨,却犹是毫无知觉一般拼力逃跑,最终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亡。
而在千里镜中,看到自家兵马有如杀猪宰羊一般,在朝天关外尽情屠杀这些崩溃的大西军,清军主帅索尼心下,其快慰程度,根本就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爽啊!
终于又到了可以尽情追杀这数万逃兵的时刻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即使清军的伤亡人数业已近八千余人,但能最终击溃整整七万余众的大西军,将他们四下追杀不止,来个一举歼灭,得到这个结果,却还是十分值得的。
相比快慰无比的清军统帅索尼,对面的大西军主将李定国,心下的痛苦,有如刀割。
真没想到,拼死搏杀了这么久,连自己这个主帅都身先士卒,拼力搏杀,最终还是输了个一败涂地。
“李将军,请速速退入关内!不然的话,清军可就要攻上来了!”李定国暗自神伤之际,一旁的副官却是连声提醒。
李定国用阴沉的目光看望面前的一众护卫骑兵,正在拼死阻挡清军骑兵向自己攻来,心下的痛苦,却更是难以言喻。
败军之将,七万兵马尽丧于已手,自己又还能有何颜面,退回那朝天关去呢?
也许,就算自己成功退归,那义父张献忠得到消息后,只怕也不会轻饶了自己。
“李将军!请速速退去,我军怕要坚持不住了!”见李定国沉默不语,一旁的副官又着急地加了一句。
李定国心下发狠,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败军之将,安可言勇,现在的自己,除了逃命之外,也许再无他法可想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垂死般的眼神举目望去,看到那些清军骑兵有如野兽一般,愈发奋力地四下攻来。也看到自家的千余名骑兵正聚拢一处,为了保护他这位中军主将,而苦苦地搏命挣扎。
李定国一声轻叹,正准备下达命令,让全体骑兵随自己退回关去之时,目光尽处,却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异状。
他惊异地看到,远处的地平线处,仿佛突出涌出一道细细的黑线,而在转瞬之间,那条黑线就越来越粗,渐渐地幻化成了无数整整齐齐的兵马。
这些兵马,密密麻麻,气势极盛,他们的刀剑盔甲,在渐西的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亮光,远远望去,有如星光点点闪烁。
他们正快速朝自已方向,一路疾速奔行而来。
这一刻,李定国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中,有如电光石火般,迅速闪出重生的亮色。
他激动不已,挥舞着宝剑大声喊道:“兄弟们!太子兵马到了!他们终于赶来入援咱们了!”
随着李定国这声爆喊,关上关下的大西军,此时皆已看到北面那些正不断奔来的太子兵马,一时间,人人振奋不已,皆是大声欢呼起来。
而在此刻,见到这些突出其来的浩大援兵,听到朝天关处上下的大西军忽地齐声欢呼,清军主帅索尼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如坠冰湖。
一时间,更有莫名的恐慌,迅速地蔓延全身。
不是吧?
战到这般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才获胜的关键时节,竟有敌军的援兵到来?
这也太背运了!
只不过,现在敌军援兵已然近在眼前,自己却该何处何从呢?
“主子!是那太子的兵马,他们打着明军的旗号!”一旁的巴喀什兵惊叫了起来。
索尼举起千里镜,清楚地看到,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更可清楚地看到,朝自己方向疾行而来的兵马,至少有近两万人。
索尼没有猜错,正赶来的援兵数量,确是大致为此数。
前来救援的兵马,是黄得功的第三镇,外加冯厚敦第二镇的全体弩兵,故其人数有一万八千余人。
至于冯厚敦的甲营兵马,因为是主攻近战的陷阵营,故皆留于七盘关处守卫关城,而那第二镇的辅兵,则是领着投降的刘进忠及其手下近五万青壮,一路东返驻地而去。
黄得功此番来援,正好赶到清军刚刚获胜,又最为疲累之机,倒是生生地打了索尼一个措手不及。
“主子,敌军援兵越发迫近,我军是战是走,还请主子速速定夺!”见索尼沉吟不语,一旁的巴喀什兵又急急低声催促。
索尼摇了摇头,喟然一声长叹。
“战至此时,我军虽然犹是人多,但气力已竭,安可再与这支援兵对战。传我之令,速速鸣金收兵,然后立即回撤。”
“嗻!”
清脆的鸣金声,四下大作,让一众犹是快意追杀的清军,顿是人人愕然,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这是怎么了?
现在正是大举追杀这三万余名大西军溃兵的大好时机,若是这般撤走,简直是嘴边的熟鸭子,忽地张开翅膀飞走一般,令人不可思议,又令人沮丧莫名!
只不过,军令急切,这些清军纵是心下再有不满,亦是不敢违抗,只得纷纷紧急归队,重新列阵。
而他们刚一归队,索尼便立即下令,全军拔营起程,一路径往宁羌州退去。
第二百九十章 兵退宁羌州
索尼亲自打头,领着剩余的四万来名清军军兵,一路折去西边,渐渐脱离战场。
此时的他,面孔灰黯,心下却有一种极为强烈的不安之感。
他暗暗想到,这入援的太子兵马,之所以能这般顺利地从自己后面兜行至此,而自己却毫无查觉,故有极可能刘进忠部驻过的七盘关,已被太子的兵马拿来了。不然的话,自己身为一军统帅,不可能会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故而,在未探得敌情虚实之前,这七盘关却是万万不可轻易回返,需得径自西去,兜绕一个弯子后,退往宁羌州,以图保全。
毕竟现在全军战到此时,气力已竭,根本就无力再战。若再被遏阻于七盘关下,那被敌军里外夹击,极可能有一触而溃的风险。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宁可兜行一段路,绕归护军统领鳌拜驻守的宁羌州,方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不过,索纪在率部西撤之际,亦派出了数名使者,去向正在围困龙安府城的肃亲王豪格,紧急禀报在朝天关外发生的战斗。
毕竟此战关系重大,自己又率部撤回宁羌州,不向肃亲王豪格说清楚,只怪他日后定会怪罪。
见到清军一路整队西去,黄得功等人,心下虽极其渴望去追击清军,但却没有能力做到。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入援的兵卒,大步皆是步兵,只有自身的数百名护卫皆是骑兵,故在清军已然提前撤走的情况下,根本就无法继续追击。此种缘由说出来,还真令人无奈。
也许,只有等将来拥有了足够数量的骑兵之后,才能扭转时局面,得以快意追杀清虏了吧。
不过,饶是这些入援的太子兵马未能赶上与清军一战,但他们能迫使清军退兵,却也是大功一件。让那些差点被清军尽皆屠戮的大西军溃兵,总算有两万多人,逃过一劫,保得一命。
此时,李定国收拢余部,见得这人人带伤的两万余众部下,他心下的感觉,何其沉痛。
不过,现在的他,也来不及感伤。
李定国立即率着本部的一众骑兵,一齐在朝天关外,拜会那带兵入援的黄得功。
那守关的白文选等人,亦急急出得关来,和李定国一道在关门外向黄得功伏地跪拜,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见李定国与白文选二人,向自己行拜如此大礼,黄得功急急下马,将二人搀扶起身。
“黄某来迟,让二位受苦了。”
黄得功将二人扶起后,便向他们简略地讲了一番,自己是如何围攻七盘关,将刘进忠部的五万青壮成功迫降,随后又如何紧急赶到朝天关外前来救援等等。
黄得功的讲述,让白文选与李定国二人,心下更是唏嘘不已。
七盘关,这座入西川的要道,将被黄得功冯厚敦两镇兵马一鼓而下,这般战力,真真何其强悍。
黄得功见二人神情黯然,遂又劝道:“二位,此战事发突然,虽然损失甚大,但好歹守住了朝天关,亦是保得极多兵马,亦是幸事一件。以黄某看来,清军此战,折损了近八千兵马,其力亦是大大衰竭,必须退回汉中休养一段时间,方可再战。估计在短时间内,他们是再无能力进犯西川地界了,二位但请放心便是。”
不过,黄得功接下来的话,却让二人内心,愈发揪紧。
“以俺看来,现在保宁府处战事虽毕,但你们的大西国皇帝张献忠,只怕此刻就要和那围住龙安府城的肃亲王豪格,来一场拼死决斗了。”
黄得功的这般担心,在数百里外的龙安府城外,迅速地变成了现实。
从成都出发,统领七万大军的大西国皇帝张献忠,一路紧急北上,昼夜兼程赶路后,终于抵达了龙安府城外约十多里地。
不由所料,张献忠部到达龙安府城外,那从保宁府转进的孙可望部,因路途崎岖难行,果然犹在半途,未得与张献忠部同时赶到。
张献忠心下犹豫,想等到孙可望部的兵马抵达后,再一道对围城的五万清军发动进攻,故在这里踌躇不前。
只不过,那清军主将豪格,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张献忠部刚刚抵达龙安府城地界不久,正是人人疲惫之时,四处撒开的清军哨骑,已然侦知了他们的具体动向。
他们急返本阵,立即将张献忠部援兵到来的消息,禀报给了率部围城的肃亲王豪格。
听到禀报,豪格先是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入援的兵马中,竟有身着黄袍之人,那必是张献忠无疑了。
张献忠这个狗入的大西国皇帝,竟对这龙安府城这般重视,那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应对呢?
这个问题,豪格仅仅只思考了数秒钟。
哼,张献忠这个所谓的皇帝,既然敢亲自来入援龙安府城,那就休怪本王对他不客气了。
虽据哨骑来报,此人有近七万兵马,但自己手下这五万久经沙场的清军精锐,岂是张献忠部所能抵挡的!
若在在这一战中,能一举击溃张献忠入援的兵马,龙安府城的守军必会破胆,甚至会就此乖乖投降呢。
而如果能在此战中,将那大西国皇帝张献忠一举击杀的话,那可就更赚大发了。
说不定,在皇帝毙命的情况下,整个西川都能唾手可得呢。
既有诸般好处,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豪格立即下令,全军从龙安府城撤围,径自南去,就在半途之中,邀击那长途远来的张献忠兵马。
对于龙安府城中的兵马,会不会出城邀击这个问题,豪格根本就不担心。
因为他知道,击溃并消灭了艾能奇的一万余兵马后,这龙安府城中尽是一些老弱守城,顶多还有一些临时征发的青壮。这些人,连守城都是战战兢兢,安会还有勇气出来对战。
豪格的猜测果然不错,他们全军出动一路南去邀击张献忠部时,龙安府城的兵马,果然皆是沉默守在城头,并没有任何动静。
在龙安府城约五里外,豪格当道摆阵,挡在了一路远来的张献忠部之前。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大西皇帝在此
清军当道列阵,一眼望去,人马平铺了五六里宽,看上去有种无边无际的浩荡之感。
他们此番突然行动,彻底堵住了张献忠的北进之路。
对面的张献忠,见到这股清军竟然主动前来,要与自己当然对决,一时间,亦是十分吃惊。
靠,这股可恶的鞑虏,他们不按套路出牌啊。
难道不该是在自己兵临城下之后,这些清虏才急忙撤围来与自己对战么?他们这般行动,可谓是彻底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最起码,自己想要再在此处,坐等孙可望部前来汇合的计划,是完全泡汤了。
张献忠心下暗恨,却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喝令全军做好准备摆开阵势,与清军对决作战。
两军对圆之后,各自缓缓对行,互相迫近,到了相离约二里之时,互相停止。
旌旗互望,鼓角相闻,这个时候,张献忠却突发奇想。
他想与对面的清军主将豪格,好好交谈一番。想要问问此人,到底为什么要来进犯西川地界。
张献忠的这个想法,让手下莫名惊骇。
包括作为副将的左军都督马元利等人,皆是极力劝阻。
不料,性格向来倔犟的张献忠,哪里肯听他人劝阻,随即便派出人员,前去喊话。
马元利无奈,只得出得阵前,向对面大声喊话:“喂,尔等听着!我大西皇帝陛下,意欲与你军主将,对话一番,还望速速通禀。”
听得这般喊话,对面的清军,不觉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位大西国皇帝张献忠,竟和自家的肃亲王豪格,还能有甚交情不成?
不过他们虽不明白,却也立即向豪格回禀此事。
豪格听到禀报,亦是吃了一惊。
这位大西国皇帝,要战便战,为何竟还有兴致,要来与自己对话呢?
不过,豪格心下,对于张献忠这番要求,亦是颇感兴趣,遂同意了与他相见。
于是,在各自阵前,在相离了一箭之地外,两位最高的统军将帅,遥遥相见。
因为豪格懂得汉话,所以他此番前来,并不需要带上汉人通事,而是可以与张献忠直接交谈。
张献忠看到,对面是一杆巨大的织金龙纛,那肃亲王豪格,身材高大健壮,头戴高顶黑缨金盔,一身鎏金盔甲,肩系黑色提花披风,端坐马上,却是气势凛凛,仪态端的不凡。
而在另一边,豪格亦看到,在一顶织绸挑绣的黄罗盖伞下,那大西国皇帝张献忠,脸色一如其外号黄虎般蜡黄,长须浓密,面貌凶恶,他身着黄袍,内垫金丝软甲,同样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倒还颇有几分帝王之相呢。
两个相见,张献忠率先开腔:“大西皇帝张献忠在此!他娘的,俺老张今儿个总算是瞅见了你这贼厮了,你可就是那什么肃亲王豪格么?”
听到张献忠身为皇帝,说话却是流里流气,毫无帝王之庄重仪态,豪格心下顿是鄙视又是不屑。
他冷冷回道:“本王正是大清肃亲王豪格,奉了大清皇帝之令,前来征讨西川,扫灭尔等葺尔小国。张献忠,你既知是本王到来,为何不立即下马受降,归顺我大清?!如若尔等就此束手,一齐来降,那本王可看在尔等及时投效的份上,保全尔等性命……”
“呸!俺老张要你们这群鞑虏来保全性命,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张献忠大笑一声,脸上便是满布凶恶之气,他厉声回道:“豪格!你这贼厮听好了,俺与你们那个清朝,向来无怨无仇,可谓井水不犯河水,你却擅带大军,前来夺我地界,占我城池,掳我百姓,还杀害我义儿艾能奇,究竟是何道理!此仇不报,俺老张誓不为人!”
“是何道理?大清即将一统天下,自当尽殄丑类,如何还会有你等残贼匪类的生存之地!对了,你想为那个艾能奇报仇么?那自是无妨,尽管放马来战便是。”豪格冷笑道:“不过呢,本王在交战前,还有一样东西,要先返还给你。”
他一语说完,便对旁边的侍卫低声耳语数句。
张献忠一愣,不明白豪格所言为何,这时候,旁边听了豪格的话语的这名侍卫,却是连连点头。他随即返回后阵,复携得一物,双手递交给豪格。
豪格将此物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张献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可认得此物否?”
张献忠定睛看去,顿是一脸涨红,青筋暴起,脸上的怒气几至沸腾。
那豪格手中所举之物,可不正是义子艾能奇么?!
“豪格,你这腌臜鞑虏,杀害我儿能奇,还斩下其首级来戏弄于俺。俺,俺与你誓不两立,定要斩汝之首,为我儿报此大仇!”
张献忠厉声喝骂,双拳紧握,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而见他这般愤怒,豪格却是哈哈一笑,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模样。
“张献忠,本王说了,你想来报仇,本王随时恭候。至于这艾能奇的脑袋么,在这里放了这么些天,已然有些发臭,味道甚是刺鼻。你既这么想要,那本王也人情做到底,就把这艾能奇的脑袋,先行归还给你吧。”
他一语说完,拽着艾能奇头颅的头发,用力地抡了两圈,便奋力向张献忠处掷来。
一旁的一名护卫,急急伸手去接,却未曾够到,艾能奇的脑袋从空中掉落,骨碌碌地滚动数下,滚落在他坐骑下的沙地处。
护卫急急下马,将头颅捡起,又吹了下头颅上沾染的沙灰,才一脸惊惶地交给了张献忠。
张献忠接过头颅,见到这颗艾能奇满是血垢与脏污的首级,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紧紧地攥着这颗脑袋,抬起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朝对面厉声大吼:“天杀的豪格!俺老张现在就要杀了你这贼厮!为我儿能奇报仇!”
豪格却是又冷哼一声,根本就不再理他,策马转身,径归后阵去了。
张献忠牙齿咬得格格响,他将艾能奇的脑袋转交给一旁的左军都督马元利,便刷的一声,拔出腰间宝剑,大声喊道:“全军听令,一齐上攻,一定要彻底灭掉鞑虏!冲阵在前者,杀敌甚众者,皆有重赏!”
“得令!”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万箭齐发
“不可!”
听到张献忠的命令,那左军都督马元利,却是一脸焦急地在一旁阻止。
张献忠身形一颤,他那张愤怒得几乎完全扭曲变形的蜡黄面孔,刷地扭了过来。一双冒火的三角眼中,射出的冷光有如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戳在马元利的脸上。
见张献忠这锐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地转向自己,马元利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向张献忠拱手禀道:“皇上,恕在下直言,豪格这厮之所以这般做,无非是为了诱骗皇上上当啊!”
“诱骗俺上当?此话怎讲?”张献忠言语冰冷。
“皇上,您想想,现在我军远来,士卒多已疲惫,纵遇敌军,亦需采取守势,方可尽最大可能地节约体力。若要不顾士卒疲劳,立即又强行上攻,反让清军成了坐守之势,岂非以我军之短,来攻敌军之长么?”
马元利轻声一叹,又急急道:“所以豪格这厮,才要刻意激怒陛下,让我军不顾疲累,反而强要上攻。若陛下中了此人计谋,硬要上攻,那我军纵是略有兵力优势,但士卒疲乏,对面的清军又皆是久战精锐,只怕最终的后果实是难以预测呀,皇上您看……”
“住口!”张献忠厉声喝道:“马元利!你这厮如此胆怯畏战,俺真是瞎了眼,才选你为随军副将。如今全军将士被能奇之死所激,正是士气高涨,可堪一战之时,安可再继续坐守耶!你这厮若如此贪生怕死,也休要再打战了,且让俺老张拿你狗头来祭旗,为全军将士鼓气便是!”
张献忠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语,吓得马元利浑身一哆嗦,他连称不敢,一脸哀怯之状。
“不敢就好!等下你亲自率部冲阵,若不成功,俺就砍了你的狗头,听到没有!”张献忠又大声吼了一句。
马元利心下惭恨,却只得喏喏而应,随即退下开始组织进攻。
于是,大西军七兵马,在皇帝张献忠的激励下,开始鼓噪前行,一路向对面已然列好阵势的清军大阵,狂扑而去。
见到大西军果然被自己激怒,正吼叫着狂冲而来,清军主帅豪格的脸上,闪过一丝隐忍不住的微笑。
张献忠这个暴躁的莽夫,果然还是上当了。
现在倒好,自己与五万部众,正好以逸待劳地等着远来疲惫的大西军攻来,这样的战斗,倒实是更令人爽快之至。
豪格随即下令,安排好迎敌计划,旁边的巴喀什兵自是连连应喏,自去安排不提。
很快,一路狂冲的大西军,有如一群嗷嗷叫的野猪,迅速进入了清军弓手的射程之中。
一万余名跟役在清军阵前一字排开,见到对面的大西军来到了射程之中,冲到了七十步的位置时,押阵在前的固山额真都类,厉声大喝:“放箭!”
“嗖嗖嗖嗖!……”
箭如飞蝗,破空而去,这上万支轻箭的抛射,让至少五百来名大西军或死或伤,惨叫倒地。
后面押阵的马元利,见到清军的这番抛射这般厉害,心下焦虑不堪,便立即下令道:“全军听令,让着重甲者冲在前头,全军散开成松散阵型,尽可能减少伤亡!”
“得令!”
旗语翻飞,大西军开始紧急换阵,让身着重甲者冲阵在前,并立即四散排开,以减少受箭面积。
大西军这般变化,自是躲不过对面的固山额真都类的眼睛。
他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大声道:“换箭,换重箭破甲!”
他命令一下,又有各名队长大声嘶吼着提醒那一万余名无马跟役。
这些人闻得此令,方纷纷醒悟过来一般,连忙抽出重箭,搭弓上箭,开始进行抛射。
清军阵中,重箭一般是用来平射与直射,抛射一般都是轻箭,才能节约体力,并射得更远。
现在他们抛射重箭,无疑会大大消耗体能,射击次数至少减少一半,从作战效率来看,这样的做法并不好。只不过,面对那面甲胄俱全的大西军重甲步兵,这些射箭的跟役,自然也得迅速改变作战方式。
一支支狠戾的破甲重箭,向着大西军阵,嗖嗖地破空而去!
箭头呈楕圆形的重箭,力道极大,威力更猛,厚重的箭矢射在盔甲的尖锐刺耳,箭甲相击处火花四溅,竟有好几支力道十足的重箭,射穿了盔甲上那层厚厚铁皮!
率部冲阵的左军都督马元利,清楚地看到,这番重箭抛射,就在自己身旁,便立刻有四名步兵被射中。
一名步兵被射穿面孔,重箭穿过脸颊,直从后脑而出,带出粉红色的脑浆,当即倒地不动。另一名步兵被射中胸口正中,从盔甲的间隙中穿过,直透入胸,只余箭翎在外颤抖,一时间,鲜血飞溅,眼见倒地抽搐得不活了。另有二人,则分别是肩膀与大腿受箭,被射断了骨头与肌腱,已然失去了战斗力。
而整个战阵之中,虽然大西军已然散开,又有重甲步兵冲阵在前,但在一万余名清军跟役的抛射下,又有近五百人哀嚎倒地,或死或伤。
见到清军的重箭直射威力如此之大,马元利顿是怒火中烧。
“冲上去!快快冲上去,去跟他们绞杀在一起,让鞑虏无法打放箭矢!”
“得令!”
然而就在这时,清军的第二轮抛射,又开始了。
清军跟役们在抛射第二轮时,及时调整了角度,更准更狠地射杀那些冲得越来越近的大西军步兵。
一片惨叫声中,又是足有近八百名步兵,死伤在冲在的路途上。
其中,更有一根重箭呼啸着掠过马元利的头盔边缘,那锋利的箭矢,在他的头盔上,擦出一道细细小火花,惊得马元利一身冷汗。
不过,此时的大西军在付出重大的伤亡后,终于吼叫着冲到清军阵前。
从空中下望,旷茫干裂的黄褐色大地上,两条由血肉之躯组成的黑色直线,一长一短,一静一动,转眼就高速撞在了一起!
残酷的冷兵器正面对战,终于正式开始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直取皇帝
刀剑相砍,血肉拼杀,武器砍入人体的噗噗声,肚腹爆裂的卟卟声,以及人或马倒地的惨叫与嘶鸣,一时间响起一片,令人闻之心悸。
这场激烈的战斗,其实并没有什么悬念。
清军以逸待劳,最前面的一排,大多是精锐的白甲兵与马甲兵,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格斗技巧,甚至精力与体力,都远比远道而来又没有休整的大西军要强太多,所以迅速地占据上风。
那些冲在清军战阵最前面,那数百名身材高大体型粗壮的白巴牙喇兵,表现十分抢眼。他们手上都提着沉重的武器,有的拿着巨大的圆锤,有的拿着粗大的铁鞭,有的拿着粗长的虎枪,还有的提着厚实的长柄挑刀或是虎牙刀,这种极其其消耗体力的重型冷兵器,对敌军的杀伤人,亦是十分惊人。
虎刀虎枪横扫之处,无不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敌军成片倒下,非死即伤。
除此之外,每个白摆牙喇兵身上还挂着飞斧、飞刀和铁蒺藜骨朵等投掷武器,更可乘虚而入,远程攻击。
这些白摆牙喇兵在交战前的一刹,纷纷将手中的飞斧和铁蒺藜骨朵等武器,向对面的大西军兵头颅,凶狠地掷出!
冰冷锐利带着死亡啸音的飞斧与骨朵,狠狠砍砸在对面那些正慌乱不已的大西军面孔与颈部。
这些白甲兵掷得极准,几乎弹无虚发,一击致命。
大西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惨烈的哀嚎。
最前头的两排军兵,在清军白甲兵与马甲兵的猛烈攻击下,不停地向后翻倒,或死或伤,其状甚惨。
只是大西军战到此时,为了保命,也为了战功,虽处于劣势之中,但每个人却也愈发疯狂地向前冲击,与对面的清军战成一团,互相疯狂砍杀。
在这样纯粹的冷兵器搏杀中,在胆量、勇气、组织度、纪律性等等关键因素上,久历沙场体格强健的清军,远比对面的大西军要强得多。
在这般凶猛的攻击下,仅仅两柱香的时间,对面原本就疲累不已体力不支的大西军,虽是拼死挣扎抵抗,但整个阵型却是愈发混乱,整个阵脚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面对面的清军,他们在抵抗住了大西军最初的冲击之后,已然开始从胶着之态,越来越渐占上风。
一番血腥厮杀下来,人数占优的大西军,被逼得频频后退,清军则是步步上前,进一步将大西军阵型冲击得一征混乱。
初步估逄,清军与大西军的战损交换比,差不多可以达到一比四的程度。
整个战场局面,对于张献忠部的近七万兵马来说,已是越发不利。
见此情状,张献忠忧心如焚。
怎么办,不能再这般战下去了。
于是,他做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
“传俺之令,所有骑兵分成两部,从两边冲击过去,将清虏三面围杀!”
“得令!”
张献忠一语令下,阵中五千余名骑兵,迅速分成两部,分从左右两边包夹对战,意欲对清军两头,进行一番迎头痛击。
马蹄隆隆,疾奔如飞,左右两部数千骑兵,立即飞奔而攻。
只可惜,张献忠的的这番意图,迅速被清军总指挥豪格识破。
他手中令旗翻飞,迅速下达军令,让后备的白甲兵,从后阵紧急出动,立即前冲,护住两翼。
然后,又令阵中的骑兵立即出动,对大西军骑兵来个反包夹。
他要让这些清军中最精锐的重甲步兵,在两翼出阵攻击,先将大西军的两翼击溃,再来对抗包夹过来的大西军骑兵。同时,与那些赶来的清军骑兵进前后夹击,彻底消灭出击的大西军骑兵。
军令下达后,那些从头到脚覆盖着厚重铠甲,人人武装到牙齿的白甲兵,有如猛虎出山,蛟龙下海一般,大声吼叫着,挥着诸如虎刀、虎枪、长柄挑刀、厚背军镰等重型武器,跃入大西军两翼,大砍大杀。
这些清军中最精锐的白甲步兵,他们有如一辆辆微型坦克一般,在猝不及防的大西军阵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毫不留情地大肆砍杀,刀光枪影所过之处,血肉飞溅,惨叫连连。
由于清军的主动出击,在一众白甲兵的凌厉攻击下,大西军的战阵的两头,开始变得更加混乱。
见到自已的军兵不断受挫,虽然有兵力优势,却在这样冷兵器作战中,竟然亦占不到丝毫上风,反而开始渐显颓势阵脚纷乱,一副苦苦挣扎的悲惨模样,后面观战的张献忠,顿是怒火攻心又焦虑不安。
说是迟,那是快,就在大西军两翼的步兵开始溃退之时,两军的骑兵,几乎同时赶到了。
马蹄隆隆,枪指刀横,两方的精锐骑兵,几乎在转瞬之间,就迅速地绞杀在了一起。
短兵相接,厮杀无情,一柄柄骑刀与骑枪,互相挥舞攻杀,一匹又一匹坐骑悲鸣倒下来,一名又一名骑兵惨叫着掉下马来。
相比装备清一色的大西军骑兵,冲在最前头的是清军的重甲骑兵,他们人马俱着重甲,乃是清军中难得使用的精锐,其战力更是远在对面的大西军骑兵之上。
在这样的短兵相接战斗中,他们作战能力与防御能力皆是比大西军强出许多,在两军骑兵人数相仿的状态下,却也开始迅速渐占上风。
而就在这时,清军本阵中,其队形亦开始迅速变化。
那些奋战在最前头的白甲兵,开始聚于中间,组成一个大略的楔形,开始强行向前突击。
他们有如一柄锐不可挡的重剑,将挡在面前的一切阻碍,统统击溃打散,竟凭着一股蛮勇之力,在大西军阵中强行杀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从天上望去,大西军的战阵,好似一块巨大的肉冻,被一把巨大的利刃给活活地劈开。
见到清军这般变化,张献忠脸上横肉直颤,心下的惊惧,更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形势发展到现在,就是傻瓜也能看出来清军的真实用意了。
那就是,中军直突,直取自己这个大西国皇帝!
第二百九十四章 张献忠重伤
豪格这一手,可谓端的狠辣!
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先将这位大西国皇帝斩杀或擒获,那毫无疑问,这剩下的六万余大西军兵,必会就此溃散,再无能力与自己对抗。
这样的局面,对面的大西皇帝张献忠,自是更加清楚。
只不过,现在的自己,已将手中所有的筹码都打了出去,又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于是,这位皇帝只能拔刀怒吼:“顶住!给老子顶住!一定要挡住清虏的进攻!”
他这般嘶吼叫唤,却起效甚微。
这些疲累已极,又被清军压着打的部众,战到此时,已是自保都难,再如何打鸡血亦是无用了。
他们的阵型愈发混乱,挣扎抵达亦是愈发力不从心,开始不停退后而去。
而此退彼进,见到大西军越来越露怯,越来越艰难,对面的清军士气顿是愈发高涨,更是吼叫着向混乱的大西军战阵,呐喊攻来。
这一刻,张献忠悔之无及。
他娘的,早知清虏这般能战,而已部兵马的战力与其相差如此悬殊,那自己又何必头脑发热,去在野战中与清虏正面对敌啊!
就在张献忠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更大的打击到来了。
那率部冲阵在前的左军都督马元利,拼死与四下涌动的清军苦战,亦在拼力给周围的大西军士卒鼓劲:“各位兄弟,一定要挡住敌军,一定不要让他们靠近后阵,一定……”
这个一定没有说完。
此时的他,犹在张口大呼,一柄锋利的虎枪直直刺来,噗的一声,直入其嘴。
那锋利粗大的虎枪复从其后颈处直扎而出,甚至还带出了两颗沾血的碎牙。
那名偷袭的马甲兵一击得手,复冷笑一声,一把抽出虎枪。
大股的鲜血从马元利嘴中激喷而出,他大睁双眼,却能清楚地感觉动,生命正从身体上迅速流逝,眼前的世界,亦是开始渐渐变得黑暗。
他象一个倒塌的面袋一样,无声地从马上倒栽而下。
接下来,无数纷乱的马蹄与足迹,将马元利彻底踩扁,再无动弹。
从后阵之中,见到这恐怖血腥的一幕,张献忠心如刀割。
没想到,马元利这位左军都督,竟是这般惨死于自己面前,实是可惜之至。
更可叹的是,若是先前的自己能听从他的建议,将大军以逸待劳对敌,甚至先行后撤到一个可以凭坚固守之地,都是一个更好更有效的应对方案。如何会与现在这样,落到一个几乎无法收拾的惨境。
怎么一个悔字了得!
怎么办?还能继续对战下去么?
只不过,现在的自己,除了继续对战下去,又还能有何办法可想呢?
就在这时,张献忠又看到,整个步兵战阵的中央,已近乎被清军的白甲兵们冲溃了。
估计他们接下来,就是要直攻本阵,来追击擒拿自己这个大西军统帅吧。
局势已然千钧一发,张献忠知道,自己到了最终决断的时候了。
眼前之计,只能丢车保帅了。
“传俺军令,立即鸣金,召回正与清军鏖战的儿郎们,全军后撤,退过涪江,径往南面的石门城,全军再凭城固守,以应敌军。”
“得,得令。”
张献忠的一众护卫骑兵,如遇大赦,立刻纷纷拔转马头,紧紧地护着皇帝张献忠,纵马疾速向后逃走。
随即,后阵旗帜翻飞,那怪异急促的的鸣金声,立即尖锐连绵响起。
听到后阵传来鸣金之声,所有正聚精会神全力交战的大西军,顿时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不是吧,怎么会这样。
在这战况这般胶着之际,主将张献忠,竟然下令全军后撤,莫不是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清晰尖锐的鸣金声不到断来,有如一柄柄重锤,不停地敲打在剩余的近六万名大西军军兵心中,让每个人原本就仅剩的一点士气,有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彻底消沮了。
他娘的!
打个甚个鸟仗!
虽然已方败像明显,难以支绌,便在两军胶着之时,便要这般仓皇后撤,简直就是再无任何生路的自杀之举!
况且,现在两军这般胶着缠斗,自已这一方,就算是想立刻后撤,又如何能轻易办到。
只是,军令无情,自已又如何可以违背。
一时间,大西军后队变前队,纷纷掉头后撤,阵型为之大变,秩序一片混乱。
而离得最近的大西军骑兵,首先开始逃窜。
他们有如一群顾头不顾腚的野猪,全无战心,疯狂逃窜,不顾清军骑兵的凶狠追击,与后面清军步兵的不断捅刺砍杀,大批的大西军骑兵惨叫着不停掉下马来,被追杀得十分狼狈。
而在付出了惨重的死伤代价之后,总算有两千六百余名骑兵得以脱出重围,狼狈地向本阵回撤而去。
见到局势瞬变,大西军仓皇鸣金后撤,清军主帅豪格当机立断,立达下达了全军进击的命令。
这般良机,岂可错过!
大西军骑兵首先溃走,那些与他们交战的清军的骑兵,立即分成两部,一部轻骑,一路尾追溃逃的大西军骑兵而去。另一部以重骑为主,速度不快,却正好掉转头来,向正后撤溃逃的大西军步兵,横冲而来。
事态大变,整个战场上,一路狂逃的大西军,已是彻底崩溃之状。
而对于此刻的张献忠来说,这些兵马的死伤,现在已不能让他有甚顾虑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是能不能从尾追而来,有如附骨之蛆的清军轻骑的追击之下,成功得以逃脱。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那些清军轻追得近了,就立刻取下背上的弓矢,开始觑准前面奔逃的张献忠等人,吱吱地张弓拉弦,尽力激射而去。
近两千名追击的轻骑兵一道尽放的箭矢,喀喇喇一阵骤响,空中瞬间飘过一阵黑色的箭雨,呼啸划过蓝天,迅速地追上仓皇逃命的张献忠等人。
张献忠部的护卫骑兵里,顿是连绵的惨叫响起,后面的军兵纷纷中箭,人喊马嘶地掉下马来。
其中,一根黑色箭矢,穿越过了阻挡的护卫,极其准确地射中了张献忠的后颈。
那凌厉的箭头,劲力十足,复从他前颈透出,带出大团喷涌的血雾!
见到皇帝中箭,所有的护卫都瞬间呆住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冒死逃出
“皇上!”
“陛下!”
旁边的护卫连声哀唤,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极度惊惶之色。
这时,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却是瞬间从张献忠后颈直传入大脑。
剧烈无比,锥心刺骨,让他几乎当场晕厥。
张献忠在马上摇晃了一下,象个失去重心的面袋一般,险些就掉下马来,幸得旁边的骑兵堪堪扶住。
张献忠渐觉眼前模糊,他大口喘气,嘴边鲜血淋漓,却犹在努力保持意识清醒。
只不过,被巨大的疼痛感包围的他,却再说不出甚话,只能任由手下紧紧护卫着,愈发加快了逃跑的速度,一路绝尘,渡过涪江而去。
原本紧紧尾追的清军骑兵,见他们逃脱得如此之快,已然快要全部渡过涪江了,不由得在后面用满语唾骂连连。
他们又发怒地一齐激射一阵箭雨,就不再继续追赶。
随后,他们调转马头,朝那向正仓皇溃逃的大西军步兵奔行而去,与清军的重甲骑兵一道,对他们相向夹击,猛追赶杀。
因为清军骑兵的撤走,才让一千五百余名大西军骑兵,得以侥幸保全性命。
而在这时,在清军占据绝对优势的前后联合夹击下,大西军的步兵本阵,立刻彻底崩溃了。
他们毫无目标地四处奔逃,整个阵型彻底溃散再难收拾,只顾着自已仓皇逃命。
至此,整个偌大的旷野,成了清军尽情屠杀的场地,漫坡遍野溃逃的大西军,则有如疯狂逃命的牛羊猪犬,任由清军追杀砍死,根本就没有任何保命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在这样的四散溃逃中,即使有零星的大西军军兵想要投降,也立刻被杀红了眼的清军士兵,或砍或捅,登时杀毙,断不留情。
只不过,两条腿的步兵,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骑兵。
最终,约有四万余人溃兵,被清军骑兵截断了所有退路,堵在了涪江北岸,眼前着就要将他们全部包围剿杀。
仅有两万余名步兵,得以侥幸渡过涪江而去。
极为幸运的是,此时的涪江开始涨水,让后面的一众清军追兵望江兴叹,也让这两万余名步兵,得以逃出生天。
而被围住的四万余名溃兵,当然明白自已的命运,他们纷纷跪地,面对清军越来越逼近的冰冷刀锋,磕头不止,请求投降。
想要投降,那是不可能的。
原因很简单,哪怕清军想要保留他们的性命,也没那么多粮食来喂养他们。
最终,近四万名被围的大西军溃兵,有如被杀猫宰狗一般,给屠了个一干二净。
屠杀的降兵是如此之多,整个北岸之地,有如一片尸海血泽,就连滚滚东去的涪江,都被从岸上流边下鲜血彻底染红,血浪滔滔,望之惊魂骇目。
至此,张献忠统领的七万大西军兵马,仅有约两万两千余人侥幸逃得性命,余的四万七千余人皆被清军宰杀。
整个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满地,死人死马横七竖八,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大获全胜的清军,那连绵的欢呼声,有如滚滚春雷,响彻原野。
清军主帅豪格,更是一脸得意至极的笑容。
他立即下令,全军在快速打扫战场之后,径直北撤,继续包围龙安府城。
只不过,他还另下了一道更加残忍的命令。
那就是,斩却这些大西军尸首的头颅,将这四万七千颗脑袋,在龙安府城外堆成京观,以示大清之凛凛兵威,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吓破守军之胆,迫使他们开城投降。
而在近半个时辰的逃命之后,奄奄一息的张献忠,终于率部抵达南面的石门城处。
颈部要害受伤,一路失血,生命力已然极弱的他,费力地睁开血糊糊的眼睛,还未来得及张嘴,便呜的一声,从马上仰面栽下。
幸得左右两边护卫及时扶住,张献忠才未一跤跌到马下而死。
随后,这位奄奄一息的大西国皇帝,被护卫从马上扶下,又急急在地上铺了一条绒毯,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在上面。
另有数名护卫,急急奔入石门城中,去寻找医官前来诊治。
“陛下,现在,我们应该如何行事?”一众护卫带着哭腔,向这仰躺于地,意识越来越模糊的张献忠,大声发问。
听到他们的问题,张献忠心下,顿是五味杂陈。
他娘的!怎么行事,只管想着要如何给老子办后事就行了呗!
老子后悔啊!
一时疏忽,竟让清虏诱敌深入的诡计得逞了。
自己统兵多年,竟然打了这样的大败仗!
足足七万精锐,其中多有从陕西带出的征战多年的老营兵马,竟然最终只有两万余人逃得性命,其余人等,估计已然尽数折损在那涪江北岸之地。这般巨大损失,对于大西军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而对于大西国来说,亦是足以动摇倾覆的惨败了。
可恨啊!
丧军失将,动摇国本,自己这个大西国皇帝,真真死有余辜!
临近死亡之时,张献忠心下的痛悔,犹是难以言表。
见张献忠浑身颤抖却不言语,那两名护卫,又低声问了一句。
沉默许久,张献忠才终于缓缓地艰难开口:“传俺之旨,左前都督马元利,为国效忠而死,纵有轻忽抗上之罪责,人死为大,就不再深究了。且将他的衣冠冢,风光大葬,以显哀荣。其妻儿子女,亦厚加抚恤,以慰其忠。其余阵亡将士,各按顶格,进行优抚。另外,立即派人前往成都,让吾儿文秀紧急赶来石门城,俺,俺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得令!”
这两名护卫急急离去后,那边的石门城中,另外的两名护卫,业已带着一名医师急急返回。
这名医师,后面还跟着两名学徒,二人共抬着一顶担架,朝张献忠快步奔来。
他们刚一行近,那医官见张献忠伤情如此之重,亦是脸色大变。
他蹲下身来,仔细验看了一番他脖颈处的伤口,便立即喝令,让那两名学徒小心地抬着张献忠上了担架,就紧急往医馆赶去。
这时,一名护卫小声地问了一句:“医官,皇上这伤,你看……”
医师一声轻叹:“皇上伤势极重,在下亦无十分把握,只能尽力而治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两封奏报
张献忠在被抬到医馆的路途中时,又匆匆发布了一道命令。
他要求,那正率部向龙安府城赶去的孙可望部,放弃前往龙安府城救援的计划,转而率部撤至石门城处,争取在这里堵住清军继续南下的路径。
毕竟,在自己亲统七万兵马往援,都被打得大败而归的情况下,孙可望部纵是赶往救援龙安府城,亦是无济于事,白白送死罢了。
与其只得这般结果,还不如趁其尚未到龙安府地界,就急令转来石门城,至少可以为守住石门城,增多许多的助力。
至于现在正被清军团团围困的龙安府城,张献忠的态度也很明确。
那就是,任其生死,皆不复管。
这般做法,其实亦是无奈。
毕竟,没有能力把握,也就只能暂时舍了。
可怜那守城的主将张化龙以及一众守军,他们最终等不到一名援军,只能有这样自生自灭的结局。
张献忠略略安排完此事,便挥了挥手,示意在一旁发愣的医师,赶紧给自己诊治。
那医师一脸犹豫,双手发颤,不敢轻动。
见他这般畏怯,张献忠心下恼怒,忍着喉部的巨痛,艰难地说道:“你这厮且用心诊治便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有差错,俺也不取你小命,听到没有!”
他这一低喝,那医师点头如啄米,立即动手诊治。
这名医师俯下身来,手执一把大铁剪,先用力剪去露在外面的箭尾部分,随即扔下铁剪,左手攥住露在颈外箭杆,右手中执着一把锋利小刀,一咬呀,将箭杆处的皮肉轻轻划开一道,随后在喷涌而出的脓血中,小心地剜出了那精钢箭头。
此时的张献忠,嘴中紧叨着一个咬物,额头涌出大颗的汗珠,浑身颤抖,脸色极度扭曲,显然极其痛楚。
若无那两名伙计死死按住了他的身体,张献忠只怕要疼得从床上大跳而起。
“当”的一声,开着深深血槽的三棱精钢箭头,被丢在一个瓷盆中。
取出箭头后,这名医师噗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挥了挥手,示意一名伙计上前,帮自已抹去满脸的汗珠。
“皇上万金之体,果有天神护佑,这鞑子的箭头略偏了些,没有射中颈脉,只是切开了肌肉与颈腱,另外颈骨亦有擦伤。不然,可就……”后面的话,医师感觉不妥,赶紧将这段话生生地吞了回去。
嘴中含着咬物的张献忠,已是疼得说不出话,只得轻轻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取金创药来。”医师拭汗完毕,便转头对另一名伙计说道。
伙计应了一声,自去旁边药房取药不提。
很快,金创药取来,被这名医师细细塞入伤口之中,然后就开始缝针。
古代的缝针,是用煮过的头发丝来缝制,当然也是没有任何麻药可用,故张献忠只得死咬这嘴中咬物,忍受这生生缝针的痛疼。
在缝了十余针后,伤口缝合完毕,医师长出了一口气,随后用大块的绷布,将张献忠的脖颈包裹好。
在一切都完成后,张献忠终于彻底地疼昏了过去。
一直不敢出声默默看完整场手术的护卫,此时悄悄地问了一句;“医师,皇上的伤势到底如何,能恢复到多少?”
这医师一声长叹,低声回道:“此事实是难说得紧,只能看皇上的运命造化了。若恢复得好,再无他伤,则与往日一般,当无大碍。若是……”
后面的话,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再往下说。
“若是什么?”护卫不甘心地追问。
“若是术后,陛下中了风毒,或是沾染了伤口,则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啊。”医师低低说完,又是一声微叹。
那护卫听了此话,亦是眉头紧皱,不再多言。
这个医师说得没错,在这年代,动手术本来就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
因为沾染伤口,而导致全身感染器官衰竭,这倒还好理解。至于他所说的风毒,即为后世的破伤风,在现代社会中,都是一旦发作就无药可医的死疾,更不用说在条件极差,以及没有任何疫苗的古代了。
所以,古人的手术医治,哪怕一切顺利,但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只能全看天意了。
第二天下午,大西皇帝张献忠犹在昏迷中沉沉睡去时,率本部五万兵马,向西边龙安府城赶路的孙可望,此刻却是双眉苦锁,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因为此时的他,收到了两封奏报。
一封自然是大西国皇帝张献忠写给他的,要他放弃入援龙安府城,赶紧率部赶往石门城,扼守这个进入成都的重要城池。
而另一封,则是义弟李定国所写,要他继续赶赴龙安府城地界,然后不去救援已被重兵围城的龙安府城,反而径去北面,据占清军防守薄弱的杲阳关。
面对这两封信件,孙可望一时间,陷于迷茫。
从作义子与臣属的角度来看,他当然应该无条件地遵从张献忠的谕令,立即转率全军,退守通往成都的石门城。
而从战略与战术的角度来看,李定国的建议,无疑更为正确。
因为,李定国在来信之中,还向孙可望清楚地讲明了另一件事。
他告诉孙可望,现在太子的兵马,在拿下七盘关,并打退朝天关的五万清军,解了保宁府之重围后,又开始有了下一步的重要行动。
太子这两镇兵马,除留了少数兵力继续驻防七盘关后,大部兵马皆是立即西去,截夺清军进入龙安府城的第一道关口,青川所。
所以,按太子的规划,现在他们这两镇兵马,若是成功据占了青川所,而孙可望部的五万兵马,成功拿下了杲阳关后,必可对豪格部的五万入侵清军,形成关门打狗的绝佳之势。
这样一来,哪怕因为行动不及时,导致豪格部的清军最终拿下龙安府城,甚至更进一步,拿下石门城等处地界,那也改变不了他们陷于死局的境地。
因为,这股清军在断了后路又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已如瓮中之鳖,再是挣扎,亦无能为也。
他们的最终结果,只能是被太子与大西军的联军彻底击溃,在损兵折将之余,再从西川之地,灰溜溜地撤走。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复夺青川所
孙可望心下焦虑,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他苦思一阵,方想了个应对之策。
他立即给皇帝张献忠回信,把太子王明的关门打狗计划,在信中全盘告诉了他。
并且在信中,孙可望对张献忠说,现在龙安府城局势紧急,估计清军还暂时不会南下,所以自己不会率领全体部众,一齐转向石门城。
但是,为了确保在石门城治疗的皇帝张献忠,有更多的兵马护卫守城,孙可望决定,从自己的五万部众之中分出两万,前去守卫石门城,以尽儿臣的本份。
而他自己,则是统领剩下的三万兵马,紧急赶去龙安府城北面,夺取清军防卫薄弱的杲阳关。
孙可望向张献忠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力夺取杲阳关,给清军来一个关门打狗,最终迫使他们不战自溃。
写了信件,孙可望先行打发使者回去,让他们速速回返石门城禀报,让皇帝张献忠安心。
随后,他将五万兵马,择选精锐三万由自己统领,去袭夺杲阳关。另外选剩的两万,则由一名裨将统领,转向西南,一路前往石门城。
在领军出发时,孙可望又给李定国复信,告诉他,自己正带着三万精锐,紧急赶赴杲阳关。
孙可望统兵疾进,不舍昼夜,一路只管往杲阳关猛赶。
因为舍了两万稍弱的兵马,以及分出了许多笨重的行李,全军行走的速度,反而大大加快。孙可望估计,顶多两天时间,一路疾行的本部兵马,便可抵达杲阳关下。
孙可望率部疾行,在从青川所通往青川所的路上,黄得功统领的两镇合兵,亦在疾疾赶路。
他按太子的命令,让第二镇镇长冯厚敦,领着第二镇丙营弩兵,暂且驻守青川所。而他则统领了第三镇的全部兵马,以及第二镇甲营的重甲步兵,还有乙营的弩兵,一道西行,紧急赶赴青川所。
至于第二镇的那营辅兵,因为正押着近五万青壮前往夔州,待他们返回后,亦同样留守青川所中。
黄得功部兵马,以最快的速度一路疾行,终于在五天之后,赶到了青川所处。
不出所料,此时的青川所,果然驻防兵力薄弱,仅有六百名清军驻守。
再加上先前投降的两百名大西军老弱,总共不到八百名守兵。
而这六百多名清军,多是上次在与艾能奇部对战时的伤兵,因其不能再继续征战,故豪格要他们驻守青川所,顺便在此休养。
这段时间以来,这支守卫的清军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从上到下,心态俱是松懈至极。
所有人都在想着,这个偏远的青川所,在被清军夺取之后,应该是直到豪格率部返归之前,都不会有任何战事了。
可以说,守关的清军是在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状态下,却等来了黄得功远道而来的突袭兵马。
见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忽地涌出大批打着明军旗号的兵马,他们顿是大惊失色。
守军的清将,立即派出信使南下报信,把明军到来的消息,向豪格紧急禀报。
南去的信使,才刚刚出关,黄得功便已带着部众带到青川所外,将这座小小的关所北面,给彻底围住。
见到关外人数将近两万,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明军兵马,守关的清将,顿是大駭不已。
现在他要考虑的的最大问题,就是在明军大举围关的情况下,究竟是战,还是撤?
对于这个问题,这名清将却是决心难下。
因为他并不知道,这支远来的明军兵马,其真实战力究竟如何,是否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拿下关所。
于是,为了帮助这名清将痛下决心,黄得功下令,将随军带来的三百门抛石机,一齐列在关外。
每镇兵马,三百门抛石机乃是标配。
不过这三百门抛石机一齐摆在青川所外时,那股凛凛之威,顿是令守关的清军,心下莫名胆寒。
而见到这样的东西,城头的守军不觉个个瞪大了眼睛。
这劳什子是什么玩意?
莫非,是甚秘密武器不成?
他们不知道,但随着太子手下辅兵行进,那守关的清将,最先反应过来。
“不好!敌军要用抛石机攻关!速速做好防御准备!”
看清了这木制器械结构的清将,不由得大声惊叫起来。
城头的清军,顿是人人大骇,纷纷缩首藏身,躲在堞垛之下。
而在这时,那些辅兵已将投石机快速组装完毕,开始准备打放。
清将及城头的守军,都清楚地看到,每门投石机,配了十余名由辅兵组成的投石兵,由一名小头领指挥,先由十多名投石兵一同咬着牙,奋力拉到绞盘,翘起压杆的大铁座,将投杆放平,然后两名投石兵,一同用力,咬牙将一枚硕大滚圆的震天雷,用力搬上投梢上端的生铁勺处,松手后,这时另一名投石兵点燃震天雷上的导火索。
“预备,放!”
一声号令,三百门投石机,几乎同时打放。
“呼!”
“呼!”
“呼!”
……
三百余枚引线快速燃烧,闪着红色火头的四十公斤重的硕大震天雷,带着沉闷的啸音,向着青川所城墙上的敌军,猛轰而去。
“砰!”
“砰!”
“砰!”
……
整个青川所关墙之上,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团明黄色火焰,伴随着浓烈的白雾一同闪现,强烈的气浪与冲击波,将震天雷附近的大批守军,有如纸片般呈环状四处掀飞。
而震天雷爆破产生的无数破片,则在令人恐怖的尖啸声中,有如天女散花一般炸开,以肉眼不可细见的恐怖速度四下飞迸,钻入那些已被震聋耳朵的守军身上。
破片钻入人体,四下乱窜,有如热刀切黄油一般,迅疾切开人类的肌肉、骨胳与脏器,让他们在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迅速走向死亡。
这番震天雷的密集轰炸空爆,整个青川所关墙上,到处都是蛛网般的巨大裂缝,而站在城墙上的守军,至少有近100人当场毙命。
在这样绝对力量的恐怖与死亡之下,任何守关的清军士卒,都知道接下来要如何作出选择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龙安府城告急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发了一声喊,在关下的抛石机还在准备下一轮装填之时,关头的清军已如一群受惊的兔子一般,掉头就往马道下冲。
几乎在转瞬之间,青川所关墙上的守军,已跑了清光。
就连那边吼叫着保卫关墙的清将,亦是不见踪影,不知道是被震天雷炸死了,还是已然跑掉了。
随即,清川所南门大开,这些被震天雷吓破了胆的守军,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关去,掉头南逃。
有马的,自是策马狂奔,没马的,只能尽可能地发掘自身潜能,让这11路车跑得越快越好。
城头一空,清军皆逃,黄得功立即命令,抽调本镇的部分精锐陷阵营士卒,立即上前,用钩索攀爬关墙,去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近千名陷阵营士卒,立即闻令而动。迅速攀爬到了关墙之上,放下吊桥,打开关所大门,放大军入得青川所中。
他们的行动顺利无比,因为此刻的清军,已然跑了个精光,整个青川所中,已是空空荡荡,再无人迹。
以一轮抛射就顺利占据了青川所的黄得功,自然不会给这些清军轻易逃跑的机会。
他随即下令,让手下数百名护卫骑兵紧急前去追击,务必将出逃的清军,尽可能地追杀干净。
而其余的部队,因为长途远来,昼夜兼程,已十分疲累,再加上天时已晚,黄得功令他们暂在青川所休息一晚,明天天亮后,再度起程,南下杲阳关。
之所以这么急着赶路,是因为一路疾赶的黄得功,并不了解现在孙可望部的动向。
毕竟,若孙部能按太子所定计划,紧急赶去杲阳关,自是最好,但万一孙部不听指挥,而是去了他处,这扼守杲阳关,阻断清军退路的计划,可就行不通了。
所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亲自行动,尽快抢占杲阳关。
到天黑之时,一路追击的护卫骑兵,亦已纷纷转回。
“禀镇长,我等此番出击,共杀得清虏约600余人,其余人等,多为骑兵,散入夜幕之中,不可寻得,故而……”
“知道了,尔等退下休息吧。”黄得功轻轻一语,打断了骑兵头目的禀报。
这一众骑兵退下去后,黄得功知道,自己必须要加快速度,尽快行动,争取早日拿下这杲阳关了。
不然的话,等到清军得到信报,对杲阳关加派了兵力,自己再来后悔,可就晚了。
说来也巧,就在第二天凌晨,那已充分作好准备的豪格部,正好开始对龙安府县城,发动全面进攻。
战鼓隆隆,号角连连,豪格指挥手下兵马,从龙安府四面进攻。而在他正对的北门之处,则是发动了重点进攻。
豪格在北边一带,足足投了入两万兵力,可谓下足本钱,摆出了要将这龙安府县城一举拿下的态势。
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清军,有如一群群涌动呐喊着的蚂蚁,他们扛着各色攻城器具,向龙安府城头,呐喊着进攻而去。
北边是主攻方向,其他三面兵马虽少,却也没有闲着。
亦是有大批的清军,纷纷推着楯车、撞车、以及攻城梯等攻城器具,向各面城墙,缓缓迫进。
见到这龙安府县城被四面围攻,有如一叶在怒涛狂浪中瑟瑟发抖的孤舟,那伫立城头的主将张化龙,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的冷汗,更是涔涔而落。
他娘的,敌军这进攻势头如此之猛,自己这两千余名手下,真的能成功守住龙安府城么?
张化龙在城上焦头烂额之际,而见得自家军兵汹涌上攻,豪格却是欣喜若狂。
“弟兄们!全部攻上去,夺下龙安府城,本王重重有赏!”
主将豪格这般高喊,手下的清军军兵,顿是有如打了鸡血一般,齐齐发出怒吼,愈发加快了往攻的速度。
一架架长长的攻城梯,被多如蚂蚁一般的清军扛了过来,迅速地向龙安府城的四面城墙迅速靠近。
这些扛着攻城梯的清军,大声呐喊,肆无忌惮地大笑,好象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参加一场轻松写意的运动会一样。
他们当然有轻松的资本。
因为,在他们前面,只仅有两千多守军的孤城一座,外无援兵,内乏粮草,通过这些天的围困,已然濒于死局,又哪里还能有对抗的资本呢?
一辆辆楯车,缓缓推进,楯车下面,藏着大批等待攻击的清军弓手。
这些清军弓手,从四面推着楯车攻来,楯车停稳后,便从一辆辆楯车后面,忽地爆发疾射。
连绵弓箭发射的绷绷声,无数根凌厉的箭矢,呈抛物线状射向空中,又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向整个城墙上的守兵,激射而去。
近万名清军集体抛射,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发出清脆的尖啸声,有如死神放出的一群飞鸟,向城头猝不及防的守军,猛扑而来。
城头的守军,防备薄弱,斗志低下,根本无法抵御如此密集的箭矢进攻。
他们全部急急下蹲,背靠着盾牌或堞垛,勾缩着头肩,尽可能地躲开从天而降的箭矢。
这样的状况,几乎是一边倒地有利于进攻的清军。
那些扛着攻城梯快步而来的清军士卒,一路无阻地顺利来到了北门城墙下,然后,一阵啪啪地响声过后,起码有三十多架攻城梯分别靠在城墙之上。
攻城梯一靠上,立即开始有无数有如蚂蚁上树一般的清军军卒,纷纷缘梯上爬。
见到这些有如蚂蚁一般攀爬而上的清军士兵,守将张化龙的心下,揪紧到了极点。
他万般无奈,正准备下令,让城头守军冒险探头,对正攀爬而上的敌军进行密集反射。却不料,那些虎视眈眈的清军弓手,已然提前采取了行动,又开始对着整个城墙,大量抛射箭矢。
近万名清军弓手的集体抛射,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发出清脆的尖啸声,有如死神放出的一群飞鸟,向城头守军猛扑而来。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为缘梯攀爬的步兵作出掩护。
在这如雨一般密集袭来的清军箭矢下,张化龙手下的军兵连抬头都困难,根本就别想着如何对攻城的清军进行反击了。
见到自已的手下被压制得根本无法行动,张化龙怒气填胸,牙齿咬得格格响,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第二百九十九章 攻克杲阳关
大股的清军,有如一群群蜂拥而上的蚂蚁,很快就顺着攻城梯,攀到了城头上。
残酷的城墙争夺战,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这一瞬间,主将张化龙的心头,忽然没有那种临战前血脉贲张想要热血搏杀的感觉,反而有种看淡一切接受宿命的莫名感受。
该来的,总会来。
终于到了短兵相接,血肉搏杀的时候了。
“全军注意,按事先计划,全力防守,一定与这龙安府县城共存亡!“
“得令!“
一众大西军士卒,闻声而动,上面拼力搏杀以求堵住缺口。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清军士卒开始从城墙上汹涌跳下。
尤其是那些爬上来的清军白甲兵与马甲兵,人人身着重甲,武艺出众近战凶猛,防护十分良好,手中又有重型武器,一入墙头,立刻毫不留情地大砍大杀。
有了这些强悍的精卒冲阵,原本就不是很紧密守军战阵,不断地被冲开变形,一时间,守军兵卒中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只不过,刚有战兵死伤,立刻就有新的军兵补上去。
这龙安府城的四面城墙,终于彻底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战死的清军士卒尸首与死去的守军尸体,互相夹杂,横七竖八地乱躺了一地,让这龙安府城城墙,因为鲜血的重叠漫流,变得粘稠之极,踩上却又湿又滑,几难站稳。
随着上城的清军越来越多,敌军开始占据了明显可见的优势,而原本就兵力不足的守军,其处境顿是越发的艰难。
“弟兄们,坚持住,这城墙绝不能丢啊!”
杀得一身是血的张化龙,冲着正在厮杀的一众守军厉声大吼,声音凄厉而悲凉。
谁都知道,清军如野兽,一旦城破,必死无疑,但这般抵抗下去,在没有任何援兵的情况下,又能挣扎到几时呢?
一时间,刀剑相砍的叮当声,刀枪刺入人体的噗噗声,军兵濒死的惨叫声,交相叠起,闻之令人心悸。
而在此时,见到自家军兵终于突入城墙之上,与守军士卒顺利绞杀在一起,远处观战的豪格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全军听令!现在守军已然不支,胜利已是近在眼前,全军将士休辞劳苦,休怕牺牲,速速上攻,与其绞杀在一处,一定要把这些该死的家伙,给本帅全部统统杀光!”豪格怒吼着高声下令。
见到统帅这道命令,又因城头的清军已是越来越占据上风,全体攻上城头的敌军,顿时陷入极度的疯狂与嗜血状态,愈发人人奋发,大砍大杀。
而此时站在城头,正拼死血战的张化龙,见到整个战局已然朝着越来越不利于自已的方向进展,他那发狠狰狞的脸上,却是一丝掩不住的悲凉。
难道说,我张化龙,终于在葬身于此么?
这座小小的龙安府城,就是我宿命中生命终点么?
与敌军拼死搏杀的张化龙,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只不过,除了周遭拼死搏杀的敌我两部之外,他什么都不见。
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就在清军拼力想要攻下城墙之际,黄得功的兵马,在一路疾行之后,终于在此时此刻,悄悄地赶到杲阳关北面。
虽然他们的到来,算不上是能为龙安府城分忧,但黄得功这部兵马突如其来地赶到关下,还是迅速地让杲阳关处的敌军,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这杲阳关,与先前的青川所相比,驻过的兵力更少,仅仅只有五百人。
其实,按豪格的估计,在大西军主力都已被彻底击溃的情况下,有这五百人驻守杲阳关,对付可能出现的小股大西军,其实已然足够了。
此时此刻,守关的清军见到北面铺天盖地而来,打着明军旗帜的太子兵马,顿是惊惧之极。
昨天晚上从青川所逃走的清军骑兵,因为大部分都有夜盲症,又因天黑路途不便,故也才得刚刚到得杲阳关,并没有立即南下去龙安府城处禀报主将豪格。
而因为前后皆有已部兵马,极度松懈的杲阳关的守军,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敌军到来,所以没派出任何哨骑侦探,这才让一路疾来的黄得功部兵马,生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见到黄得功的兵马大肆前来,守关的驻军再不犹豫,竟是立即一起弃关而逃。
这倒算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来敌约有一万五千余人,守关的清军仅有五百之众,这样的战斗,几乎不存在任何悬念。
与其送死于关上,不若逃出以生天。
所以他们象一群疯狂逃命的野猪,冲出南门径直南窜,已然是什么都不顾上了。
杲阳关内积存的清军粮草与辎重,亦皆是弃之不顾,甚至连放一把火来烧掉都来不及了。
于是,黄得功部兵马,以毫无压力的方式,一举拿下杲阳关。
接下来,黄得功复派出大批骑兵,一路将那些只能凭着11路逃命的清军步兵,一一斩杀在路上。
只有一百多名骑兵,因不顾一切地策马狂逃,总算躲过了太子兵马的追击。
他们惊魂失魄,有如一群丧家之犬,一路逃奔龙安府城,冲入了豪格正在指挥的后阵之中。
见到这一百多名骑兵冲到跟前,正在指挥手下攻城的豪格,顿是呆住了。
他们不是正在守卫杲阳关么?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禀肃亲王,明军大举来攻,我杲阳关寡不敌众,一时丢了,在下人等奋力厮杀,总算逃得性命,这才前来禀报大王。”
这些个骑兵,用一种带着哭腔的语气,对肃亲王豪格低泣禀诉,将清军如何先丢了青川所,再失了杲阳关之事,向豪格简要地讲述了一番。
听完他们的哭诉,豪格的脸都气绿了。
一张长条刀把子脸,更是扭曲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入他娘,真没想到,在打退了张献忠的七万兵马入援之后,正以为会是万事无忧之时,却没想到,自己竟被这支远来的明军,给连续袭夺了两处关键城关,让他们给自己来个了结结实实的豹菊。
这样的突变,可谓完全出乎意料。
豪格迅速地想到,这支远来的兵马,必定是那太子的手下部众。只有这帮可恨的家伙,才会这般卑鄙地偷袭自己。
那么现在,自己却该如何应对呢?
第三百章 与城俱焚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豪格,到底是该先攻下龙安府城,还是先去救那杲阳关呢?
这个严重而急切的问题,豪格必须迅速做出决断。
豪格立即做出了决定。
他一声冷哼,厉声道:“杲阳关已失,纵再往救,复有何益。还不如立即攻下龙安府城,再作计较!”
他此话一出,这龙安府城的命运,便已注定。
无数的清军继续上攻,对城头残余守军大砍大杀,张化龙及其余部,被压得步步退缩,从城墙上退到街巷中,已然败相尽显了。
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从城墙上步步下退,又被迅速压下马道,正守在街巷之紧要处,拼死继续作战。
这时的张化龙,已杀得一身一脸俱是鲜血淋漓,身上更是多处受创,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是必败之局。
这时,他终于作了最惨烈的一个决定。
“传令下去,令城中的辅兵,四下纵火,将全城粮草辎重,府库厩房,俱皆焚净,不给清虏留了一丁点!咱们就是要死,也得拉着他们陪葬!”
“得令!”
随即,城中那些早已浇了燃油的粮草与房间,顿是燃起了冲天大火,烈焰腾空,乌烟贯天。
原来,张化龙见到清军大举来攻,故早就就城中的粮草辎重与府库厩房全部浇满燃油,预备在城中万一不能再守之际,便将全城的府库粮草,甚至整座城池尽皆焚毁,一点一滴,一草一木,也不留给该死的清虏。
张化龙知道,这些灭绝人性的清虏,能对艾能奇部痛下杀手,尽屠其部,又能把在与大西皇帝张献忠对战中,所俘获的三万大西军尽皆斩首,还将他们的头颅在龙安府城外筑成京观,用来威吓自己,已然足见其凶狠暴戾,足见其灭绝人性。
既如此,那就来他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张化龙这最后的一手,可谓端的狠辣!
是最,既然已是必死之局,还还不如与城俱毁,更不要给这些该死的清军留下半点可用之物,反而要拉着他们共葬于这火城之中!
已然被逼到了城池中央的张化龙,欣慰地看到城池中四下火起,烟焰薫天,满是血垢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而一众与他们交战的清军,则是惊骇万丈,四下豚突,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如何应对方为合适。
更有一些倒霉的家伙,被火舌卷中,迅速地燃烧起来,整个人瞬间惨叫着烧成了一团火球。
一时间,清军在城中或战或避或逃,秩序已然大乱。
不过饶是如此,已然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清军,对战最终剩下的区区两百余人的守军,还是不要太容易。
犹在死命奋战的张化龙,忽闻得耳边,风声飒至。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一柄粗大的虎刀,正呼啸着飞砍而来。
此刀势大力猛,速度极快,张化龙根本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
咯嚓一声轻响,张化龙的脑袋被这柄凶猛的虎刀瞬间斩落,头颅高高窜起,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短短的弧线后,无声地滚落于地。
那无头的尸首,切断的脖颈之处平滑如镜,一股喷泉般的血水,犹是激喷不已,但他整个尸身,却已软软地倒下。
在一片惊呼声中,守将张化龙以这般惨烈悲壮的方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主将一死,余部更无斗志,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被四下包围而来的清军,给全部消灭斩杀。
只不过,城中守军尽灭,但城中四下燃起的大火,却是愈烧愈烈,四下弥漫,已然无法扑救。
无数攻入城中的清军,非但无法在此处欢呼自己的胜利,反而只得在此时,拼力从有如一座火城的龙安府城中,尽快逃出。
那些城墙上的清军尚是幸运,可以沿着攻城梯再迅速退下城去,而已然攻入城中的清军,可就倒了大霉了。
因为这府龙安府城,为了坚守城池,张化龙早已命人将四面城门,都已牢牢封死,一时之间,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打开。故他们想要逃跑,只能先退到攻下来的马道,再先行退回城墙,复循着攻城梯退下城去。
这样一来,这撤退之路,可就麻烦得多了。
于是,至少五千余名清军,在城中你争我抢,你踩我打,互相拥挤推搡着想要尽快夺路而逃,各条街巷上,都挤满了撤退不及的清军。
而他们愈是这般急切,想要尽快退走,就越发困难。更有甚者,在几条狭窄的小巷子中,数百名清军被挤得动弹不得,只能坐视粗长的火舌,向自己蔓卷而来。
他们挤得如此紧密,倒如一串将被点燃的爆竹一般,可谓一人着火,余者皆燃,一时间,整个巷子从头到尾皆是烈焰熊熊,烧了个通透彻底。
而这些进退不得的清军,则是在惨叫连连之中,被活活烧成一堆乌黑焦八的炭团,死得极度痛苦而扭曲。
这些被活活烧死的清军,在丧命之时,也许还会羡慕那些在战斗中死去的同伴吧。
毕竟,相当被大火活活烧死,能丧命于刀剑之下,得一个痛快死法,倒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呢。
城外的豪格,见得这般惨状,顿是怒气填胸,几难自抑。
不是吧,本以为这座兵力微少又外无援兵的龙安府城,会如三个手指捏田螺般笃定无事,却万万没想到,竟还会有这般变故!
这个该死的城中主将张化龙,竟还会有这般狠毒的一手,不惜来个与城俱焚,拉着自己的一众手下来陪葬!
失策啊失策!
早知这般,还不如就此撤围,先撤去围攻那刚丢不久的杲阳关了。
只不过,现在生米已成熟饭,豪格就是再有更多的后悔,再有更多的恼怒,亦是无济于事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数万部下,有如一群溃围的蚂蚁一般,从城中毫无秩序地惊逃而出,其状可谓狼狈至极。
更有甚者,身上已然着火,烧得滋滋作响,他们根本等不及再攀爬攻城梯退下,而是痛得大声惨叫,直接从城头跳下,活活地摔成一摊肉饼。
第三百零一章 两军皆至关下
待到全军将士,好不容易才从这烈焰薰天的龙安府城中逃出,豪格清点兵马,已然损失了近两千人。
他知道,这损失的两千人,因为作战而死的可能不过两三百人,其余损失的人马,皆是被烈焰吞噬,丧身于火海之中。
这般意外的伤亡,令豪格咬牙切齿,却又痛愤无奈。
而除了损失兵马之外,现在的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考虑。
那就是,既然龙安府城已尽被焚毁,那接下来,全军前往何处,却是一个更大也更现实的问题。
不过豪格略一思虑,心中便又迅速地做了决定。
既然龙安府城已被彻底焚毁,已成废墟一片,根本无法立足,那就干脆再统兵北上,去把杲阳关给重新夺了回来。
、毕竟,北来的太子兵马亦是刚刚才占据关城,立足未稳,自己若能立即往攻夺之,也许能一鼓作气地将他重新赶走。
当然,自家的兵马,在经历了这番血战夺城,又堪堪从这座火天之城中侥幸逃出,亦是疲累不堪,士气大降。但豪格认为,自家兵马乃是多年征战之精锐,纵有小挫,亦足以再投入下一场战斗之中。
于是,他立即下令,全军稍作休整之后,立即北去杲阳关,要尽快将这座卡在交通要地的关所,给重新夺回。
说来也巧,就在清军准备北返杲阳关时,那匆匆赶去杲阳关的孙可望部三万兵马,终于亦可遥遥看到杲阳关那模糊的影子。
一路穿山越岭,艰难跋涉至此的孙可望,见到面前这座关所,风尘仆仆的脸上,顿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么,经过了这好几天的辛苦征程,总算是赶到了目的地了。
“各位兄弟,我等行到此处,已是颇为不易,但杲阳关已近在眼前,安可行九十而不至百里耶?望各位休辞劳苦,再一齐加把劲,速速前进,径去杲阳关处。”
孙可望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与泥渍,冲着旗帜散乱萎靡不振的军伍大声喝喊,给疲惫不堪的手下部众,来了一番口头上的鼓舞。
整个军伍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算是给这位主将的一点敷衍回应。
很快,他们派出的哨骑,匆匆来到关下,却惊奇地看到,这杲阳关上,竟然已是高高飘扬起了明军的旗帜。
哨骑急急回禀,孙可望随及明白过来,估计是杲阳关已被行动迅速的黄得功部给占领了。
这么说来,此去杲阳关,再无任何清军相阻,倒让自己的此番前来,再没有任何顾虑了。
心下一颗最大的石头落地后,孙可望心气愈发高涨,他欣喜朝一众手下大声喊道:“各位兄弟!据哨骑探明,现在杲阳关处已被太子兵马所占,我等此去,再无忧患。各位请加快速度,速速随本将赶赴杲阳关。”
听了孙可望这番话语,三万兵马亦是心气大振,他们排着浩浩荡荡的长队,一路逶迤前行,向远处的杲阳关快速行去。
只不过,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全军埋头前进,准备立即赶至杲阳关之际,忽听到从南面远远传来微弱的喧哗声。
主将孙可望的脸色,瞬间大变。
他知道这杲阳关的南边有了异动,就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清军的部队,终于从南面赶了回来。
孙可望的预料很正确。
就在他们这三万兵马,刚刚抵到杲阳关地界之时,由豪格统领的四万余名清军,已从龙安府城地界一路北返,几乎与他们一前一后地回到了杲阳关外。
孙可望迅速地看到,南边的地平线上,远远地翻涌出一道淡淡黑线,那黑线一旦出现,就立即越变越粗,越变越长,渐渐地,有如魔术一般,在其中变出了无数的旗帜与兵马,正呐喊着向杲阳关奔行而来。
很快,哨骑亦急急赶回禀报:“禀将军!南边所来的兵马,乃是清军主力,兵马无边远际,怕有四五万之多呢。”
见到这般情形,竟真如自已所预料的那般,孙可望脸色大变,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
他娘的!
怎么老子如此运背!
本想着在杲阳关被明军占领之后,可能安全无阻地直到杲阳关下,却万万没想到,清军主力竟从龙安府城处返回,正好与自己来了个不期而遇的碰面。
由此可见,清军极可能是在知道杲阳关已被太子兵马夺占了,才急急派兵回返回争夺。如果更悲观一点来看,那龙安府城极可能已陷于清军之手,已无任何救援的价值。
想到这里,孙可望顿是悲从中来。
只不过,眼下局势如此危险,已由不得他在这里这般伤感作态。
“快!全军尽快行去,迅速进入杲阳关,再与那太子兵马一道凭关固守!”孙可望心下急切,用一种充满惶惧的语调,向正急急奔行的手下军兵,大声下令。
“得令!”
一众手下军兵,闻得主将此令,又见清国正大举北上赶来,各人心下俱是凛惧,原本松散懈怠的队伍,为了保命,亦有如打了鸡血一般,开始尽力奔行。
他们撒开脚丫,纷纷向远处的杲阳关急急奔去。
一时之间,前往杲阳关的小路上,三万大西军士卒纷拥如堵,秩序一片混乱。
他们全速奔行,一路赶到杲阳关下,便开始立即大声叫关。
黄得功闻得孙可望部到来,又见清军亦急急往杲阳关赶来,心下一时间,竟也颇为犹豫。
他本来想着,现在清军虽然远来,但孙可望的三万兵马已提前赶至,那就正好与自家兵马一道,凭关列阵,就在杲阳关下,对清军来一番迎头痛击。
只不过,当他在城楼上,看到这些远来的大西军士卒,已是人人疲惫非常,士气十分低沮,更兼为了抢入关门,拥挤混乱几乎再无任何阵型可言,他心下原本的想法,顿是再无半点。
他知道,孙可望部的这三万兵马,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战力可言,唯有让他们尽速入得关来,好好休整一段时间,方可再与清军对战。
于是,黄得功迅速下令,立即放下吊桥,打开关门,放孙可望的三万兵马紧急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