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魂归
起先我还下意识地挣扎了一番,但看清身后之人是墨家军的装束后,我便老实被他抱在怀中。
我认得他,他是我们之前出墨池时,为我牵过马的红绳少年,我稍稍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用来束发的红绳,飘在空中,和刀剑相撞,和血雾相融。
金钟抱着灿灿,带着我们一路打马飞奔,直向墨池所去。不知是金钟此次带来的人数众多,还是魏珂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终归我们一行数十人,快马加鞭,渐渐将辽国的追兵甩在了身后。
待进了墨池外的桃林,我们一行人才松下一口气,红绳少年不顾我的反对,坚持将我背在身上。金钟抱着灿灿走在前面,我趴在红绳少年的肩头上,看着灿灿耷拉在金钟身侧的一只手臂,就那么晃呀晃,荡呀荡........
我告诉自己没有资格哭,只能死命的咬住下唇。忽然,红绳少年停下了脚步,稍稍向我侧了侧头,说道:“公主殿下,请保重。”
我这才惊觉我下唇的血迹,已经将他半个肩头染红。我要求他将我放下,他不肯,我便哭将起来,许是闹得动静大了,走在前面的金钟也停了下来。
红绳少年见金钟停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想要立刻将我敲晕,扛上便走。
金钟并没有回头,他像是累了,桃林沼泽中,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过,众人都堵在我们身后,看着最前面的金钟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金钟半蹲下来,将灿灿耷拉在外面的那只手臂拢在怀中,重新站了起来,带着我们继续向前。
红绳少年此时也不再坚持,而是真的由着我艰难地走了两步。
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却依然盖不住我满心漫上来的酸涩。
挣扎着走了不知多少步,我便彻底地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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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只有我一人的手术间,只不过,这次除了我,还有手术台上的病人。
我走上前去,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是我穿越时的手术病人。当时,他心脏病急性发作,整个主动脉都撕裂开了,必须要马上手术。
可那天晚上,唯一能做这种高难度手术的全市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老师,院长大人,当时他在飞机上。另一个人则是当时被强制休病假的我。
病人当时的紧急程度自然是不可能再往旁边的大城市转了,于是,白天才被科室主任强制休息的我,一路飞奔进了手术室。
手术做的很成功,只是在最后的缝合阶段,我忽然和之前几次一样,发生很严重的心绞痛。
我倒下去的时候,还安慰了惊慌失措的护士,想着马上就能醒来。
却没想,一睁开眼,我居然身处在一个未知的时代,未知的世界。
梦境中的我,手脚完好,身上并无一丝疼痛,我走上前,看了看运转正常的仪器,待我再看向这位病人时,吃惊地发现,躺在手术床上的病人,居然变成了我的父亲。
凭空之间,所有人全部出现在了我的周围,我只扫了一下,虽然他们都带着圆帽,戴着口罩,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主刀的是我的师兄,霍思诚。
我尝试着发出声音,但是他们所有人根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发出的任何声音。
我趴在父亲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爸爸,爸爸,我是小秋,爸爸,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任何人回应我,但我能听到他们说的所有的话。
他们说:“老爷子可怜,晚年丧女。”
他们说:“老天不长眼,好人没好报。陈阅秋救了那么多人,结果这么年轻就没了。”
他们说:“这么大的手术,外面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守着,看着真让人伤心。”
他们说:“所以说,生病了就赶紧休息,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的健康重要,千万不能像陈医生那边,直接倒在了手术台上,病人是救过来了,但她自己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们说:“院长没了陈阅秋这么一个关门弟子,简直是大受打击,都过了一年了,还没有恢复过来。”
“够了!”那个一直被我吐槽活的骚包的师兄,此刻绷着脸喝止住了众人,尔后,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缓缓了道:“陈老伯还躺在这呢。”
虽然戴着口罩,但众人脸上的神情却明显地难堪了起来。
余下的时间里,整个手术间只剩下器械偶尔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而我,已经彻底呆住了。
我死了?
我不过是心绞痛而已,我居然会死?
不可能呀,我怎么会死呢?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漂浮在空中的身体,终于发现,我或许,真的已经死在了一年前的那场手术中。
父亲的手术还在做,听护士汇报病情,父亲是心肌梗塞,需要做一个搭桥手术。
我想起刚才他们提到我的母亲在外面,便起身跟在护士身后,飘出了手术间,可我到了手术室的门口,才想起来,我根本出不去。
手术间门口像是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将我死死地拦在里面,无论我采用什么办法,始终无法穿越这面无形的界限。
这,或许就是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吧。
可是,我今日看到的这些又算什么呢?伤的太重,以至于魂魄太轻,终于飘了回来?
跨不出去,我便只能挤在一边,透过手术室谈话室的大玻璃,勉强看到了外面的长椅。
母亲头发已经花白,坐在那里,背也有些驼了。
我拍着门框不住地大喊:“妈!看这里!妈!我在这里呀!我在这里啊...........”
无论我叫的多么撕心裂肺,长椅上的母亲依旧缩在那里,只看着手中的布袋子发呆。
那是她和我爸爸结婚三十年的纪念日,我送给她的,布袋的正面是我画的一家三口。
“妈..........”我顺着门框滑到地上,对着母亲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女儿不孝.......”
待我再站起时,却意外地发现,母亲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我找了一个很刁钻的角度才看到他的脸,是我在现代的徒弟。
他似乎在说着什么,离得太远,又隔着房间,我根本听不见,只能看到母亲接过他递过来的保温杯,还舒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第2章:涅槃
我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忽然心中一股暖意升起,想起我这个徒弟干过的一些不着四六的事,想起他说过:“师父,你这不谈男朋友不结婚,等你老了,指望谁照顾你呀!”
我那时反驳他:“你管我,我现在还没有轮到照顾人的份上呢,就想着谁来照顾我了?”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道:“师父,谁来照顾你,我说了不算,不过,你想要照顾的人,我可以帮你照顾。”
我撇了他一下,接着他的话茬道:“那行啊,我以后要照顾的人,肯定就是我爸妈了,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得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啊!”
当时,我们都打闹着说着这话。
却没想,一语成谶。
好在,我走后,还有他。
没过一会儿,母亲身边的人便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我之前的病人家属。
我瞧着吃惊,但见母亲和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熟稔的很,像是相处了许久一般。
“小秋?”
听得这话,我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好不容易转过身去,便立刻被抱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看着父亲那花白的头发,眼眶酸痛无比:“爸爸,女儿对不起你们。”
或许是深度麻醉的原因,父亲的魂魄脱离了身体,此刻站在我面前,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乖女儿,别说这话,我的女儿很优秀,我和你妈妈,这辈子有了你,我们都觉得很骄傲。”
我告诉自己,不要哭,眼泪会模糊眼睛,那样的话,我就看不清爸爸了。
父亲用他那双大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道:“你刚才叫爸爸,爸爸听见了,孩子,我知道,你肯定没有真的消失,你救了那么多人,老天爷不会这么狠心的,爸爸知道,你呀,肯定是换了一个地方去救人了,是不是?”
我拼命地点头,哽咽着说不出口。
爸爸又说:“你好好去做你能做的,我和你妈这边,你不用担心,你的老师还有师兄弟都对我们很照顾,你的徒弟现在认了我们做干爸干妈,你以前救过的那些病人呀,时不时地都来看看我们。孩子,你放心,我和你妈好好地,你在那边,也要好好地,知道吗?”
“知道了,爸爸,我一定好好在那里活下去。”
父亲用力“哎!”了一声,将我重新抱在怀中,带着哭腔喊道:“我的好孩子,我的好秋儿,好好的,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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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右边胳膊传来一阵剧痛,我被生生疼醒,醒来后便立刻翻身捂住伤口,半途便被一双胖乎乎的手给握住了。
是金蝉,她哀伤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这种情绪。
跪在我床边的药生尘,正飞快地给我打着绷带,见我醒来,连忙安抚道:“师父您再忍忍,骨头错位了,我刚才试着将其复位,好在断骨没有刺出肌肤,现在只需好好静养便可。”
我没有再看他,而是闭上眼睛重新躺回到床上,想问的事情有很多,但此刻,我却一句话都不想说。
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随之便是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吱呀声。
门开的那一刹那,我听到外面随风而来的哀乐声。
不知是在哀伤大长老的离世,还是灿灿的惨死。
或许,都有吧。
两滴热泪就这么随着我的脸颊,啪嗒一声掉在了我的耳边,房间静的很,只听得耳边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掉落。
许久,金蝉才终于说话:“金灵。”
以前我觉得金蝉的公鸭嗓十分难听,可现在,我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忽然觉得很放松。耳边的啪嗒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金蝉便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我虽闭着眼睛,但依然感觉到太阳已经落山了,静谧下的墨池村,哀伤的哭声反而比白日里听的更清楚了些。
我睁开眼睛,看向点灯的金蝉,突然发觉,元宝不知何时睡倒在了我的手边。
许是我微微挪动的动作惊醒了他,我只不过稍稍动了下手指,他便立刻抬头,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看着我,奶声奶气地叫了我一声:“姐姐。”
我被这声“姐姐”惊得直接撑着坐起,连金蝉也诧异地捧着油灯转身。
这是元宝第一次叫我姐姐,之前的他,虽然也粘我,但是永远不肯与我对视,更不肯叫我姐姐。
我一直都以为,他小小年纪,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现在住在他姐姐身体的这个灵魂,不是他的亲姐姐。
可灿灿却道,元宝本来就不爱说话。
只有金蝉看破不说破。
如今,我死里逃生,元宝居然叫我了.........
我将心中的酸涩抿下,滑到床下,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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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天,才被药生尘拖着出门,他用一床大大的被子将我整个人罩住,又取来热茶放置在我的椅子边,用来泡水的茶叶是普洱,他说这是他从后山的那处宝藏洞中取来的,如此珍贵,定然能够暖了我的心肺。
我轻轻勾动嘴角,算是接受了他的安排。他便开心的很,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去给我端来精美的点心。
我看着精巧地摆在盘子里的那些糕点,忽的又想起了灿灿。
许是我此刻的难色又很难看,药生尘放下点心,便一脸紧张地过来为我把脉。
右胳膊上的绷带已经拆过一次,但当时骨折后又拖又扯的,断骨处的经脉受损严重,我的右手,即便骨头长好,怕是也不能再拿手术刀了。
我将手腕自药生尘的手指下挪开,勉力一笑道:“我没事。”
他见我不肯去拿吃的,便道:“这些点心都是凉的,徒儿还是取些热乎的羹汤来给师父吧。”说着,便伸手要端走那盘点心。
我拦住他,说:“放下吧,你去帮我把金蝉叫来。”
药生尘半蹲在我的面前,看向我的眼中,冉冉升起一道光芒。
金蝉很快便来到了我身边,我裹着被子冲她笑了一笑,她便也如释重负地叹息了一声。
我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金蝉听完微微有些迟疑,看着远处灰雾弥漫的石林,道:“一定要这样做吗?那里可是我们金族的皇陵呀。”
我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是呀,可是这道皇陵既埋葬了金族的先祖,马上也要埋葬了我们这些后人。”
金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转过头来问我:“你有几成把握?”
我将右手换了个位置摆着,抬头看着她道:“此事若成,南州城便可收入囊中。”
或许金蝉等我这句话,等的太久,此刻她胸脯微动,一双眯眯眼却光芒万丈。
我们坐在听云间的门口,看着日头慢慢向左边的墨池沉下去。
金蝉忽地站起,蹬蹬地就顺着石阶往山下走,走了十数步忽地站住,犹疑地转身问我:“金灵,炸毁了石林,你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我仰起头看着她,迎着落日的金光,将涌上眼中的雾气眨掉,微笑着告诉她:“我知道,金蝉,我已经回不去了。”
第3章:布局
金蝉站在那里,背后是垂在天边,将要坠下去的落日。
我冲她笑了笑,她愣了一下,也浅浅冲我笑道:“陈阅秋,这个世界,欢喜你留下。”
说完她便飞快离开了,半路还撞上了捧着羹汤的药生尘。
药生尘硬是在一人宽的石阶上给她腾出了一人半的位置,堪堪供她通过。一边摇着头一边将端来的热汤放到我身边,半蹲在我面前,仰头问道:“师父,你真的不走了吗?”
我看着他一笑之下露出的两科老虎牙,点点头
只一刹那,他的两颗老虎牙便露的更明显了,我将羹汤捧在手心里,借着瓷盅传来的暖意捂着心口。
他见我肯好好吃东西了,便开心地四处溜达了起来,一会指着听云间的门槛说:“师父平日里喜欢坐在这里看月亮,那徒儿便把这个门槛做的宽一些,让师父坐在上面能舒服一些。”
一会又对着下山的石阶道:“这个石阶太窄了,雨天的时候也太过湿滑,师父现在身子虚,明日我便将安一排扶手在外面。”
我捧着热乎乎的燕窝粥,喝了一勺子头也不抬地对他道:“不用费心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药生尘诧异地转过身来看我,我见他一脸震惊,便笑着对他道:“不出三日,我们便能进驻南州城。”
他缓缓走到我身边抱腿坐下,问:“师父的身子还未养好,若是报仇,何必急在这一时。”
我举起茶盏,对着山下的石林遥寄了一下,回他:“我当然很急,若不是想着要亲手取下石英的人头,我只怕这些日子都熬不过来。”
身旁的他忽然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道:“师父打算如何做?”
我知他之意,金蝉和大长老筹谋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的事情,我又有什么把握可以做成呢?
我将他为我泡的普洱红茶举给他看,道:“阿尘,你取茶的那个洞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的问题刚问完,他便立刻张口想要回答,但又立刻闭上嘴巴,狐疑地看着我,道:“若是在徒儿眼中,最值钱的自然是那些颂国皇室的金银珠宝。可师父如此问,那定然不是这些俗物了。”
我赞许地看着他,道:“那里有赵百岐想要的夜明珠。”
药生尘不解地看着我,道:“夜明珠,那东西不是满地都是吗?有什么稀奇的。”
我听得他此言,不由内心感慨不已,夜明珠呀,价值连城呀,在这个世界就这么不值钱吗?
待我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我才耐心告诉他:“不是你看到的那种夜明珠,赵百岐想要找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夜明珠。”
药生尘一脸的鄙夷道:“最大的夜明珠不还是夜明珠吗?有什么稀奇的?赵百岐好歹也是一个皇子,如此没见过世面。”
我伸出食指在他两眼前左右摇了摇,道:“非也非也,那可不是普通的夜明珠。”我直起腰板,看着埋葬了灿灿和大长老的石林,继续道:“那是能杀光所有人的夜明珠。”
说完这话,我转过头来时,药生尘还保持着张大了嘴巴的样子,我瞧着好笑,便塞了一颗核桃进他的口中。
他伸出手接过核桃,一边拿在手中掰开,将核桃仁仔细地放到我身边的小案上,一边问我:“夜明珠还会杀人?那师父你准备如何用它杀人?”
我将他递过来的核桃仁扔进嘴巴里,看着山下浩浩荡荡,朝着石林而去的族人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族人们开始点起了火把,他们的手中除了火把,还有用来迁坟的工具。
我双手合十,对着石林,默默悼念,希望大长老和灿灿能够看在我为其复仇的份上,不要计较我打扰了他们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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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日,石林下的棺柩全都被取了出来,代替棺柩放入石林下的,则是从后山搬出来的火药。
药生尘陪着我站在石林外,看着忙碌的族人,将一束火药拿在手中,问我:“这是何物?用来做什么?”
我看着他将火药拿在手中颠来颠去,实在觉得心惊,便一把夺过放回箱中,小声呵斥道:“小孩子不要乱玩。”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头,撅着嘴跟我争论:“师父莫要再说我是小孩子了,我已经满十五岁了。再过两年.....再过两年......”
我听着他后面说着说着就没音了,正想问他再过两年就怎么了?一回头,却见他满脸绯红地盯着我看,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紧张道:“阿尘,你怎么了?”
我还没碰到他呢,他便飞快地从我手边弹开了,大叫着跑开。
金钟一脸莫名地迎着他走过来,药生尘鬼叫着从他身旁路过时,金钟的眉头皱的可以在上面挂衣服了。
金钟过来,离我还有好远的距离便站定躬身行礼道:“公主殿下。”
语气、声调,四平八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自归来后,我一直都躺在听云间里养病,除了药生尘和元宝便只有金蝉来与我商议要事,金钟从未来见过我。
我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现下他恭敬地向我行礼,我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得淡淡地道一声:“起来吧。”
金钟得了令,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面前的空气。
是的,他的视线虽然是在看我,但眼神完全没有聚焦,让我觉得他只是在盯着我面前的空气看。
我正不知该如何与他开口,他那涣散的双眼便聚焦了起来,认真地看着我道:“公主殿下,关于灿灿,你已经尽力了,莫要太自责。”
我讶然的望着他,他看着我,又道:“公主殿下心思重,可过去不可追,还望公主殿下保重身体,以争来日。”
鼻子忽然有些酸涩,嗓子像是梗着一团热火,我对他微微点头,笑道:“多谢。”
金钟难得地冲我笑了一下,但很快便将那抹笑意掩了下去,依旧对着我恭敬抱拳道:“若是事成,还请公主殿下将斩杀石英的机会,留给在下。”
我转身,迎着微风,看着桃花随风落在灿灿的新坟上,扬声答应道:“好!”
第4章:入世
待一切准备就绪,金钟带着墨家军立于前方,我和金蝉站在手持各式兵器的族人中,等着那一声巨响传来。
前方百米外的石林中已经竖起了镇南军的军旗,金钟拿着火把,穿过众人来到我面前,问:“公主殿下,什么时候点火。”
我看着飘在半空中的镇南军军旗,压下族人躁动的声音,道:“别急,此事务必一击而中。”
我将金钟手中的火把接过,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转身看向排列整齐的族人,扬声道:“我们金族,自国破后,便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这里避世。可诅咒、疾病,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我们的血肉,与其说,我们是在这里避世,倒不如说,我们是被关在这里。辽人从来不曾放弃灭了金族,既如此!今日,我们便杀出去,拿回属于我们的国土!”
族人们受困已久,如今,终于可以出山,自然是群情激昂,金蝉走出队伍,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
我们便一起等着镇南军慢慢深入石林,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我站在火药的引线前,身后是众人缓缓拔出兵器的声音。
今日,族人中除了老弱妇幼,几乎所有人都拿上了珍藏多年的兵器,誓要在今日,为金族的未来杀出一条血路。
经过南州城北的那一战,墨家军死伤惨重,原本二十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五人,即便如此,这五人,也并非全身而退,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那日金钟将我推下山坡后,几乎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带着剩下的几人,杀出重围,他们顺着山坡找下去时,除了看到我攀爬时留下的手印脚印,根本无法得知我去了何处,只能回到城外等着,料想我必定会回到城门口。
可他们不知道,南州城的城北,有一条密道,我与他们阴差阳错,再见我时,我便已经被熙元吊在了城墙之上。
此时,在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中,我望着站在队首的五人,以及他们身后数百名族人,告诉自己:陈阅秋,此战之后,你就真的是传言中的颂国亡国公主了。
石林中传出有节奏的脚步声,那是镇南军整齐划一的行进声,待第一位身着镇南军紫红色兵服的小将,自石林中探头时。
我微微勾唇对他一笑,点燃了脚边的火药引线。
明明离得很远,那辽兵应该是看不清我才对,却在我对他微微一笑时,他的脸色大变,高呼了一声:“明泽皇.......”
他的惊呼声终于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湮灭,一颗饱满的圆形光芒自石林上空炸开,烈火浓烟冲天而上,将辽人的断手断脚一并带上天,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
族人们立刻将备在颌下的面巾戴上,举着手中的利器虎视眈眈地看着在火光中四处逃窜的辽兵。
爆炸声一下接一下的传来,金钟率人将逃出石林的辽兵尽数斩于刀下,伴随着浓烈的黑烟,石林中哭喊声一片。
破空的刺耳尖啸,大地都在猛烈晃动,炽热的烈焰在石林中乱窜,贴地的火舌掠食着所有进入石林的辽兵,惊慌失措的辽军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喊乱叫,哭声震天。
裹挟着火苗的焦黑人影,脚下踩着崩落的簇簇火苗,刚刚跑出石林,便被墨家军狠狠地斩杀。
我们虽站的远些,但仍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浪,我担心墨家军的安危,便勒令他们退回安全地带。
除了金钟,包括红绳少年的五人全部听命退下,只余他杀红了眼。
我还欲再令他退回,金蝉直接按下了我,被远处的火光映红了半边脸的她,对着我摇了摇头。
我知她意,便不再执着于叫回金钟,只是远远看着金钟一刀又一刀,向泄愤一般砍下一个又一个焦黑的人头。
待爆炸声停,一场大雨如期而至,族人在石林中检查是否有侥幸逃脱的辽兵,药生尘举着油纸伞挡在我身前,看着满地的焦黑尸体和断头断手,他硬生生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转过身来问我:“师父,刚才那个光芒,便是您说的会杀人的夜明珠吗?”
我点点头,将已经熄灭的火把丢在地上,由他扶着,迈过崩落在我们身前的尸块,向站立在石林前的族长走去。
族长似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微微侧头后,转过身来看着我,我稍稍下蹲,福了一福:“族长大人。”
他点点头,将药生尘手中的油纸伞接过去他点点头,将药生尘手中的油纸伞接过去,示意我一起走走。
我惶恐地想要自己去撑伞,他却用一句:“你伤还没好。”给拒绝了。我托了托打着绷带的胳膊,顺从地跟着他,沿着墨池河边,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
油纸伞上传来啪嗒啪嗒的雨声,我将手心伸出伞外,蓄了满手心的雨声。
“我们这些经历过颂国国破日的人呀,最怕的就是这样的雨天。”族长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手心里的雨水。
我张开五指,雨水便顺着我的指间迅速流走,我想起孤身进入南州城的那日夜晚,便是这样的雨夜。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大长老的所有计划,使得他不得不孤身返险,命丧城外。
我看向族长问道:“是否当年那张守城之战,也是这样一场突如起来的大雨,浇灭了明泽皇后所有的静心布局,使得辽军一日之内便攻破了南州城的城墙,也攻破了颂国人的信念。”
族长沉重地点头道:“正是如此。”
“但你今日所为,已为族人重拾信念,南州城,确如你所说,如今已如我们囊中之物。”
我对着族长微微一笑,指着已经被爆炸毁去的石林,歉声道:“石林已毁,现在,族人已无后路可退,金灵此举,其实终究走了一着险棋。”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方能成就大业,若是瞻前顾后,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族长捋着雪白的山羊胡对我道:“金灵,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大颂的公主。”
我退开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俯身道:“金灵必定竭尽全力,还请族长,上马!”
第5章:开城门
石林既已被毁,那么墨池村便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屏障,今晚,我带着所有的族人离开这里,回到颂国的都城-南州城。
我们来到南州城下时,城门上方已经吊着一个人了。
我骑在马上,看着那个在风中荡来荡去的身子,心中一片悲凉。
月白丝绸店的掌柜,就这么把自己吊死在我们面前。我不过微微侧了侧头,金蝉便立刻打马上前,道:“我是按照你的意思,告诉他,若是办成此事,可留他一命。”
我交待金蝉将进出石林的路线画下来,交给月白丝绸店的掌柜时,她问我,既然已经被出卖过一次,为何还要留他一命。
彼时,我正站在明泽皇后的画像前,努力回忆前世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画中人的样貌。听到金蝉问我的这话,我将画像小心卷起,交给药生尘装好,才对金蝉道:“那个老人家是明泽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何况,石英扣下了他的孙子,逼他就范,那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从。”
我虽已经解决了缘由,但金蝉依旧不能理解,在她的认知里,任何人的生死都不能与我的安危相较。
我与她争论不下,便只能强令她,事成之后,留下那位老人家的性命。
可如今,那位老人家还是死在了我们面前,金蝉似乎早已预料到,她道:“事关重大,地图是我亲自交到他手上的,那时的他,便已无求生的意念了。”
我皱眉看着她,并不明白她此话何意,金蝉悠悠看我一眼,继续道:“石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出卖了你,换回的却是自己儿孙的尸骨。”
金蝉此话,之前从未与我说过,因此,我今日乍听之下,颇为震惊,但我很快便明白过来,石英此人,阴险狡诈,又岂是言而有信之人。
或许,老人家根本就不想活了,我们那个要求反而是他苟活了这些时日的信念。
如今,大事已成,他便自缢于城墙之上。
我将明泽皇后的佩剑缓缓拔出,左手持剑,对着南州城的城门高呼道:“开城门!”
南州城城门缓缓推开,我的族人们全部身披战袍,手持长矛,站立在城门两侧,亦如当日大长老带队那次,将我们迎进南州城。
与那日不同的是,这一次,南州城的百姓自发涌上长街,一遍遍高呼:“恭迎公主殿下归来!!!”
声势浩大,颇为壮观。
我们一行人进了南州城,身后的城门便立即关闭。我在回过头去,看着慢慢闭合的城门,明白属于我的战场正式打开了。
族人早已根据我提供的密道进入南州城,城中的守军本就死伤殆尽,全靠镇南军在外面把守着。
昨夜,我利用明泽皇后留下的火药,填满了石林下的陵墓。在这之前,我早已将进出石林的路线图交给了月白丝绸店的老掌柜,让其献给石英,谎称是我不慎遗留在店中之物。
我知他一定会按我说的做,因我心知,石英本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他扣下老掌柜的养子和孙儿,威胁老掌柜将我骗入局中。若是老掌柜没了用处,恐怕他的家人会立刻没命。
我也确定石英拿到路线图后,定会立刻呈给镇南军的言彻,因虽有路线,但石林此地过于诡异,几十人几百人进去都是有去无回,石英手下的人定然无法安然穿过石林。那么,便只有言彻带来的两万镇南军可凭借路线图杀入墨池。
当然,言彻不是傻子,他定然会派出前锋打探一番,但他打探的结果,必定是此图可信。
如此,镇南军才会一步步落入我的设计中。
敲掉了镇南军这颗尖牙,石英在我面前,便是真正的丧家之犬。
就如他此刻,一身狼狈地被墨家军死死按在地上,他的身旁,是一具已经中了数箭的魏珂。
金钟上前,扶着我下马,我一步步走到石英的面前,一脚将他的头踩进尘土中。旁边的魏珂握住插在胸口的利箭,见我此动作,立刻便要冲上来。
红绳少年立刻上前将他摁住,我挥了挥手,示意放开他。红绳少年立刻松了手,躬身退至一旁,可惜魏珂挣扎着冲了两步,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我不再管他,只是冲着在我脚下放弃抵抗的石英道:“石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石英闷闷地笑声自我脚下传来,我踩的太用力,他根本无法说话,只是不住地自喉咙中发出呵呵的惨笑。
我退后一步,令人将他的脑袋抬起来,看着他满脸的尘土和被砂砾磨出的细小血口,对身后的金钟道:“我答应过你,定让你亲手取下他的人头,如今,便交给你了。”
石英咧着嘴,冲着金钟无畏地大笑,露出满口的黄黑色的牙齿,混着血渍和土块,十分令人作呕。
金钟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一步步上前。
我转身准备离去,却被金钟沉闷地叫住:“公主殿下,这样杀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我转过头,望着歪着嘴角的石英,点了点头道:“的确有些便宜他了。”
转过身时,远远地看见了如意楼的一角,我伸手理了理拖到了地上的披风,道:“听说辽国人好男风,那便请石大人去一下如意楼吧。”
被强按在地上的石英,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吐出一口血水道:“想不到堂堂颂国公主,手段也如此下作,不过,可惜呀,我石某人比不上灿灿姑娘,金枝玉叶,辽人好男风,也是挑的。”
金钟此刻双目涨红,几乎要立刻取了石英的性命。
我按在金钟气得发抖的右手上,转头笑着对石英道:“石大人真是小瞧了自己,也小瞧我金灵。折磨人的法子,可不是只有你石大人知道。”
石英终于不再说话,只是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我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给了金钟一个眼神,他便立刻将石英绑在马后,一路扬鞭,冲着如意楼而去了。
我望着一路扬起的灰尘,无奈地对来到我身边的金蝉道:“这个金钟,速度也太快了,再把石英给拖死了。”
金蝉抬眼望了我一眼,虽有些诧异,但也认同我的做法,只是仍然免不了提醒我道:“金灵,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南州城的百姓都是能看到的。”
我知她此话何意,但我告诉她,我这么做,就是故意做给那些老百姓看的。
第6章:复仇
将族人全部安置好,我便和金蝉一起出了府邸,大门正中的匾额已被撤下,换上了进入颂国皇宫的第一道门,承天门。
走下承天门前的高高台阶,路过了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的魏珂,我被熙元吊在城墙上的那次,魏珂多少为了披了一件外袍,保住了我最后一丝颜面。
如今,我便还他一个人情,让他走的体面一些吧,于是便让人将其抬下去,找个地方安葬了,免得他曝尸荒野。
魏珂的尸体很快便被抬走,只留下满地干涸的血迹。
我一边和金蝉交待如何在城中布防,一边单手上马,与金蝉一起,去看看石英的结局。
族人们起先选了一匹浑身白毛的母马给我,说是性情最为温顺,因我初学骑马,技术尚且还需磨炼。我却自行选择了一匹据说是马群中性子最烈的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光是驯服它,我就把自己还未长好的右胳膊,再一次给摔折了。
众人都劝我慢慢来,我却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如今,看我稳稳当当地骑在这匹枣红马上,金蝉的表情颇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我白了她一眼道:“为何这样看我?”
金蝉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一边扬鞭赶上我,一边道:“无事,只是有些欣喜,也有些感慨。”
如意楼离的不远,我们很快就到了。翻身下马的时候,如意楼的伙计便立刻迎了上来。
我看着这名伙计眼生的很,便问他:“你家老板娘呢?”
那伙计立刻堆起满脸的笑意,弯腰指着身后盈盈走出的女子道:“这便是我们万掌柜的~”
我不知怀了何种的期待,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扭着腰肢,向我们走来的女子,并不是云娘。
身旁的金蝉似乎察觉到我的失望之意,稍稍俯过身来,低声问道:“有何不妥吗?”
金蝉并未见过云娘,也不知我和小白在这里度过了哪些时光。我摇摇头,迎上那女子的脚步,稍稍欠身道:“掌柜的,有劳了。”
这位代替云娘成为了如意楼掌柜的女子,举起手帕微微靠近了眼角冲我笑道:“公主殿下客气了,我这如意楼不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地方吗?”
我微微一笑,停下了迈进门的脚步,只抬头看上楼上的雅间,问她:“死了吗?”
女子微微低头笑了笑,回道:“金将军发了话,明日天亮前,不能让石大人断了气~”
身旁的金蝉已经自行上楼,我自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递给女子,道:“多谢掌柜的,这是谢礼。”
那颗夜明珠虽然成色不错,但与小白随意打发给属下的那些相比,还是稍稍差了一些,不过是我在指挥族人搬运火药时,随手揣在怀中的。
可那女子的眼睛却立刻被这颗夜明珠所吸引,搓了搓手满脸欢喜地收了下来,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这种表现,但是让我有所怀疑,不知她是真的稀罕,还是假意做戏。
毕竟,如意楼,以前是小白的地盘,如今,我既已起事,他是辽国皇子,我是颂国公主,我们之间隔着国恨家仇,我不得不防着他,若是如意楼中还有他的人马,我定要立刻清理出去。
看这位万掌柜的神情,一时倒也瞧不出什么。其实,强硬的将人赶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这心里不知为何,始终下不来这种决定。
似乎不是要将如意楼的人赶出去,而是要将我心底的什么东西赶出去。
烦恼的很,惹得我不由叹了口气,万掌柜不知我何意,立刻盈盈笑着将我引进大厅,我跟在她身后,第一次从正门进入如意楼内。
如意楼里装潢的不像是一家青楼,更像是一座宫苑。前面几次,光顾着逃命,这次才有心思细细地打量它。
只见大厅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无数条姹紫嫣红的轻纱自二楼的屋顶倾斜而下,直垂到宾客的桌前,将大厅分为大大小小的隔间,风吹纱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我举头望着那颗硕大的夜明珠,良久地挪不开步。
万掌柜见我不走,扭着腰走回我身边,指着那颗夜明珠道:“据说这颗夜明珠是公主殿下的祖母亲自从山中带出来的呢。”
我疑惑地看向她:“你说什么?这颗夜明珠什么时候挂在这里的?”
难道不是小白放上去的吗?
万掌柜一副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夸张地睁开眼睛看着我,见我在等她回答,正要张口回我的话,金蝉便从楼上下来了,遥遥地冲我们道:“掌柜的,楼上还得麻烦你关照一下呢。”
得了这话,万掌柜便向我欠了欠身,等金蝉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她才稍稍侧身上了二楼。
金蝉走到我面前,低声对我道:“石英已经不成人样,怕是很难活到明天早上了。”
我瞧着外头日头还未落山,道:“真是不中用啊,这么短时间就不行了?”
金蝉侧头看了看我,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些人的手段确实不一般,石英几乎是一心求死。”
听着这话,我忍不住冷哼一声:“如今,他想死便能死吗?”想了想,又问道:“如意楼找了些什么人来?”
金蝉垂眸道:“还能是什么人,路边的乞丐,城中的屠夫,想要活命的辽兵,终归,看在你抛出的银钱份上,还是有人愿意的。”
除了想要活命的辽军,对于剩下的人,我多少有些不忍,只能感慨道:“石英那副腌渍样,真是难为了这些人,回头,赏银多给些吧。”
“另外,不管用什么办法,总得帮着石英熬过今晚呀。”
金蝉冷着眼笑道:“那是自然,这不,我已经让掌柜的去看看了,这些手段,如意楼里多的是。”
我也跟着微微一笑,只是,心中却依旧难过。
就算把石英折磨至死又能如何呢?
灿灿终究是活不过来了,我只是不懂,那天,她为何会突然在城楼上,又为何会突然抱着我坠下城墙。
还有,那日我在城楼上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小白?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着头顶的那枚硕大的夜明珠,问金蝉:“你可知这颗夜明珠来自何处?”
第7章:大长老的名声
金蝉并未抬头看那颗夜明珠,闷声道:“你可知如意楼以前是谁的府邸?”
我摇头,金蝉看着我道:“这里以前是怀王府的正厅。”说完,看我疑惑不解的样子,金蝉深呼了一口气继续道:“大长老在朝时,封号为怀。”
这样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不过反应过来后,不免微微惊讶,想不到一个青楼的前身居然是王爷府。
那悬在我们头顶上的这颗硕大夜明珠,便真如方才的万掌柜所言,乃是我那名义上的祖母,明泽皇后取来的。
想起小白曾经说过,他当初离开京城,是因为赵皇让他去找世界上最大的夜明珠,那时的他定然不知道,他的父皇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夜明珠,赵乾想要的是明泽皇后手中的火药。
但却让小白冲着怀王府的这颗硕大的夜明珠而来,自此将其改成了名闻天下的如意楼。
想起大长老,不免对他和明泽皇后的过往有些好奇。
金蝉一边示意我回宫,一边将大长老的往事细细说与我听。
传闻当初明泽皇后尚在闺中时,便已经被指婚给当时名声在外的怀王殿下了。
我微微侧身询问金蝉:“名声在外?大长老....,怀王殿下的名声很大吗?”
金蝉语气凝滞了一下道:“是.....是很大,不过,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
我望着如意楼的二楼,判断着石英应该在哪扇窗下受尽凌辱。金蝉此话飘进我的耳中,惹我不免转头好奇道:“大长老年轻时的名声很差?”
不过,问完此话后,我也了然,我认识的大长老都已经年过半百了,还整天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这还是在经历了亡国之恨的样子。
按他的秉性,往前倒退三十年,那是颂国正值鼎盛,他这位闲散的皇子,估计也是个没正行的。
果然,金蝉点头道:“是,不务正业,流连青楼戏院。”
听得此句,尤其是站在本是大长老府邸的如意楼下,听着大长老年轻时流连花柳之所的事情,不免感到有些唏嘘。
只是如此名声的皇子,为何当朝宰相愿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过来?
金蝉稍稍侧头想了想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闻当时尚在闺中的明泽皇后,曾经在宫宴上见过一次怀王殿下,至此,便心生爱慕吧。”
我听着咂舌,心道这时的明泽皇后必定是还不是穿越后的明泽皇后。
于是便探头问:“这个传闻,可靠吗?就算当时的晚扶云一眼定情,但她毕竟后来是当朝皇后呀。传这种话的人,应该早都被灭了口吧。”
金蝉却笃定道:“自然是真的,这是大长老亲口告诉我的。”
原来是当事人亲自供述,那这事情的真实性就更要怀疑一下了。
金蝉见我满脸不信的表情,顿时有些着急,道:“是真的,老人们也说,当时宰相亲自求到太后跟前,为两人指了婚。结果,怀王殿下坚决不同意,大闹慈宁宫。”
我听着稀奇,想不到大长老年轻时还干过这事,送上门的媳妇都不要。可后来看他提及明泽皇后的那副神情模样,不像是十分厌弃的模样呀。
金蝉脸上的肉都皱到一起去了,只能摇头对我道:“有些事,我也没有弄懂。按传闻所说,怀王殿下应是极其厌恶这门婚事,但后来,却又对明泽皇后爱护至深,先皇驾崩后,已经是大长老的怀王殿下,对明泽皇后更是一副求而不得的样子。”
我砸吧了下嘴,一边翻身上马,一边给金蝉解惑道:“有啥不懂的,这种套路,就是我那个时代的人,最爱的戏本子,俗话说叫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金蝉并未听懂我说话,我只能一边掉转马头,一边向她解释此话何意。
右臂还帮着绷带,一番拉扯之下,不免触碰到伤口,疼的我忍不住稍稍皱了皱眉。
我的动作很轻,但金蝉还是看到了,我刚皱了眉头,她便立刻翻身下马,来到我面前,不顾我的推辞,坚持将我的右臂细细检查了一番。
片刻后,她才担忧地举目望我:“金灵,你这手.........”
她并未说完,我却知她担忧什么,不过是难过我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了。
我将心中的苦涩咽下,笑着对她道:“无妨,阿尘已经习得我全部的本领,何况,我的手套现在也不知下落何方。”
说到这点,金蝉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连忙道:“是呀,当日熙元将你身上之物搜去,我们整修宫殿时,计划将整个皇宫都翻遍了,皆未找到,难不成熙元将那三样物品带走了?”
当日,我被熙元抓住时,放在怀中的手套、发簪和青梅临死前交给我的棉帕,都被她搜了去。
其他的倒也罢了,但是那方棉帕,那是青梅和青竹的定情之物,无论如何,我也要想办法取回。
“可有探得熙元公主逃往何处?”
金蝉目光深沉地仰头看着我,答:“溪城。”
闻言,我心中一沉,果然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溪城在南州城的北边,乃是去往辽国都城的关隘所在,辽兵立国后,此城便一直有重兵把守。若是要强攻此城,仅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忽然,如意楼位于二楼雅间的窗户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声惨叫提醒了我,若是无法迅速壮大自身,石英今天的下场,便是我们金族乃至南州城所有百姓的将来。
我定下心神,催促金蝉快快回宫,我们要尽快找到强军扩兵之计,否则最晚三日,最快明日,辽国的皇帝派来镇压我们的大军,必然赶到。
金蝉一边挥舞马鞭驱马紧随在我身后,一边扬声回答道:“公主莫要过于担心,金钟已经带人在城中清点可用之人。”
我没有回她,因我心知,城中之人被迫接受我们和主动接受我们,那是不一样的,虽然我们此次进城,百姓们都是夹道欢迎,但我又怎能忘记,当初被我拿刀劈开门户的那家老小。
打到你家门口,都能锁在屋中不敢出来,若是大军压阵,出卖我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弱小者,只能附强。
第8章:人心
辽国的平叛大军必定很快便会到,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回程路上遇上了灰头土脸的金钟,我制止了他的动作,只道:“回宫再说。”
进了承天门,往府邸里看,正厅的匾额已经被取下,原先放置匾额的位置还空在那里,我问金蝉,正厅原本叫什么,金蝉张了张口,最后摇头道:“我本是孤儿,并未真正经历过颂国的王朝,此次,也是我第一次踏足这里,至于这些宫殿的名字,应是族长带着族中的老人在重新题名。”
说起族长,我确实是自进城后就没有见过他,如今,确实有一大事需要同他商量。
看着周围忙碌的人群,许多都是生面孔,看穿着打扮都是城中的百姓。
金蝉见我看着这些人,便俯身在我耳边道:“这些人都是自发来到宫中的,我们人手不足,也确实需要..........”
我伸手拦住金蝉剩下的话,看着她疑惑的双眼,认真道:“我们这里没有下人。”
金蝉仍旧不明白我此话何意,但我也无法在段时间内让她接受我二十一世纪的理念,只能将此事暂且按下不表,随意拦住从我身边路过的一人问:“可知族长在何处?”
那人正准备对我跪地行礼,生生被我拦在半空,指着后方道:“族长大人此时应在议事厅。”
我谢过那人,示意金钟和金蝉不必跟上,自行绕过长廊,往正殿后的议事厅而去。
我到时,族长大人似乎在闭目眼神,我站在门口确实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岂料,我提着脚尖刚踏进门一步,族长便立刻睁开眼睛看着我道:“你来啦。”
我理了理衣袖,规规矩矩地双手抱拳,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族长指着面前的蒲团示意我过去坐,我便端着一张乖巧的脸走了过去,待到了跟前,看着那方蒲团和跪的板正的族长,一番天人交战中,还是默默一屁股坐在那位置上。
族长早已见怪不怪,并未出言纠正我的姿势不妥,只道:“在外面,可不能这样没了仪态。”
我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心道,这古人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板凳不坐,偏偏喜欢跪着,每次都跪地腿发麻。
见族长一副就等我来的神情,我立刻便肃了神色,恭敬问道:“如今,我们已经强力进城,恐怕很快辽皇派出的镇压大军便会赶到,如何能够发动城中所有百姓,与我们一同抵抗?”
族长一下一下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望着我问:“你可知,金子他为何要等到你的十六岁生辰过了,等到你愿意了,才带人来打南州城吗?”
我迅速点头,但又很快摇头。
族长展开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带着那缕山羊胡跟着忽起忽落,见我点头又摇头便道:“你此举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坐直了身体,认真回道:“我想着大长老这么做,是想要靠人心取天下。可若是大长老只差人心,那为何他还会失败呢?”
话音刚落,我的脑袋上被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扇打,我揉着头顶,不解地看向族长。
他老人家继续摇着手中的折扇,纠正我:“金子他没有失败,他已经成功了。”
“他要做的只有收获南州城的人心,收复南州城,本就不是他的任务。”说到这,族长将视线自窗外收回,定定地放在我的脸上,将折扇竖对着我道:“而是你的使命。”
我立刻愣住了。
族长说完这话,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解释道:“孟子有言,农夫朴力而寡能,则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
我听着族长这句引经论据,只觉得牙槽骨都在打颤,心道,这说的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嘛。
族长见我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忽然无声笑道:“你这孩子,与你的祖母一般,听不得这些古籍。”
我赶紧呵呵干笑,掩过一丝尴尬,试探道:“族长此意,是否是说,大长老已为我取得人心,只是在天时这里,他失了信念。”
族长闭上眼,缓缓摇头道:“正是。”
那这样说来,若是那日没有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或许大长老便成功了,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死的不明不白,灿灿也不会横死在我面前。
想到这里,我这心中便觉有千斤巨石压在心中,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但那股沉闷仍旧没有消除半分。
族长也深深了叹息了一声道:“世事无常,光复大颂是何等艰难之事,金子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然是列祖护佑了。”
我也跟着默默点头,道:“既如此,那剩下的事情,便由我去做吧。”
族长重新看向我,问了我一句话,他道:“你想要要做到哪一步吗?”
我回:“第一,昭告天下,颂国光复。第二,收整兵马,加固城防。至于第三........”
“第三,你想要做的是不是取代辽国?”族长接着我的话头,替我说完了剩下的计划。
我点点头,但族长却对着我摇了摇头,叹息道:“孩子,此事艰难程度,远比你想象的多。”
这点,我自然知晓,只是,我们既然已经起兵,辽国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只怕这次,我们连偏安墨池一隅都无法做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何况,我们此时,已无退路可言。
族长缓缓闭上眼睛,将手中的一本薄册放到我面前的案板上。
我双手接过,翻开来看,发现是城中之人的生平,正疑惑不解时,族长摇着扇子对我道:“我们金族人丁凋零,册上之人皆是可用之人,你若要成事,这些人可助你一臂之力。”
我大喜,连忙将此册放入怀中,正想抱拳致谢,族长却拦住我道:“孩子,你也别开心的太早。我只说这些人有大用,可助你一臂之力。可没说他们愿意帮你。”
“若想他们诚心助你,还需你亲自登门去请。”
我直起腰板,点头表示明白,古人尚且三顾茅庐呢,如今,有才之人,我定然是要亲自去拜访的。
第9章:拜访
我揣着册子拜别了族长,一出厅门就撞上了前来寻我的金钟。刚一照面,我便直接拦下他的话头道:“是不是抓不到壮丁?”
看着金钟竖成一条的眉心,我换了个词道:“是不是抓不到兵?”
金钟的两眼瞬间大了一些,冲我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公主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我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他的大拇指,将册子翻开,指着第一页问他:“此人是何来路,你知道吗?”
金钟将头凑过来,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不是勇毅侯吗?”
“谁谁谁?”
金钟指着册子上那人的描述道:“这不是写着吗?”
我认真再看了一遍那页的描述,城东铁匠铺,刘光汉,年五十三,可冲锋。为了防止我找错人,族长还贴心的画了像,只不过这画过于抽象了一些,我看了许久,只觉眼熟,努力辨认了许久才想起来,这画像所画的人,不就是我小时候看三国演义里的那个张飞吗?
我将册子摊在脸前,依旧疑惑不解地问:“就这不到二十个字的,哪里写着此人是勇毅侯了?”
金钟还未答话,金蝉的声音便自我身后传来:“刘光汉是勇毅侯的化名,他原是我颂国的一员大将,颂国城破后,他隐姓埋名,在这城中做起了打铁的活计。”
我撇嘴,这人果然是大隐隐于市呀,不过,这人作为颂国的将军,居然能在辽国的统治下活了这么多年,属实不易。
我这边还在感慨,那边金钟和金蝉两人已经说着话走到前边了,我赶紧提起袍子,快跑了两步追上,插在他二人中间,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金蝉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我,道:“大长老给你这个名册,不就是让你亲自登门,去请人出山吗?”
我嗯嗯地点头,金蝉便笑道:“大战在即,所以我们赶紧去请。”
金蝉说完,我便发现数十名宫女打扮的姑娘捧着各式礼盒,已经在承天门前排排站好,她们的身后,还停着一顶模样考究的圆顶八边轿。
我用仅剩的左手,灵活地指指宫女,再指指轿子,一时不知先问哪个。
好在金蝉与我相处这么久,再加上她脑子好使,我这一番动作下来,她便立刻猜到我要说什么,直接拉着我上轿,还说路上再与我解释。
我虽说作为一名公主,但自穿越而来,只坐过一次轿子,那次的回忆不是很好,主要是因为身后有人追杀。不过,这次的感受也不是很好,因我这次几乎是被金蝉硬生生推进轿中的。
要说这皇家的轿子就是大气,金蝉将我推入后,我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在轿中站起来,不晓得是这轿子太高,还是我这原主的身体过于袖珍。
轿子太大,除去前前后后九名轿夫,左右居然还有两人扶轿。我掀开左边的帘子,对着骑马跟在旁边的金蝉喊道:“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许是我大惊小怪的样子,多少有些好笑,金蝉稍稍弯起眉眼,下马行至我的窗前,轻声解释道:“如今,你是颂国的金灵公主,去请一位前朝的大臣,这皇家气势自然是要拿出来的。”
我眨眨眼反问道:“这个刘光汉会吃这招吗?”
金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得意地对我保证:“放心,恐怕我们还未到跟前,他便老远地带着全家老小过来恭迎我们了。”
金蝉此人一向沉稳,从不说大话,得她如此肯定答复,我便安下心来,放下了帘子,专心打量起这顶轿子的内饰,不得不说,确实豪华的很,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果然出行条件都是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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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紧闭大门的铁匠铺前,我冷着眼扭头去看刚才放出豪言的金蝉。
金蝉被我看的有些面色发白又发红,干脆叫回金钟,亲自上前喊门:“刘将军,我乃是金族大长老之徒,金蝉,特来拜见将军大人。”
回应她的是无边的寂静,还有我没忍住的轻笑声。
金蝉立刻回头白了我一眼,我却只能当看不见,示意她接着喊门。金蝉又试着叫了两回,门内连个回音都没有,终于,她放弃了,耷拉着两条肩膀走回我身边,垂着眼角看我:“公主殿下,该你上了。”
我咧开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上前抽出金钟腰间的佩剑,握在手中,一剑劈在铁匠铺的木门上,要说金钟这佩剑相当不错,我还未用尽全力,那木门便被我给劈开了。
我将佩剑还给目瞪口呆的金钟,冲着身后的宫女扬了扬下巴,领头的那人便立刻会意,带着身后的姑娘们一件件地将礼盒摆在了铺子中间,摆完退出去之前,还知道冲着双手撑着一把大刀,盘腿坐在铺子中间的那名壮汉福了一福。
我盯着她们进进出出,对那领头的姑娘十分欣赏,想着待会得让金蝉把她调来我身边。
我这边正努力识别这些装束相同的姑娘,哪个是我刚才相中的那个。立于铺子中的那名壮汉已经提起大刀,直直对着我,沉声呵道:“公主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我一回头就见一片寒光闪闪,金钟立刻就要移步挡在我身前,我挡手拦住了他,接着伸出手指将那刀头稍稍推开一点,歪着头笑嘻嘻向那壮汉道:“刘将军,小心刀剑无眼,我这人走路不小心的,若是被你的刀剑碰伤了,恐怕今日被砍的就不光光是你这扇木门了。”
那壮汉被我直呼将军,并未收回长刀,只是冷笑一声道:“不知公主殿下要找的人是谁,小人是姓刘,但并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一个艰难讨生活的打铁人而已。”
我微微一笑,却也不急,只问他:“你既要隐瞒身份,我也不强逼,只是我既然已经知晓你的身份,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刘将军,你的才能,岂是这间小小的铁铺所能容纳的。”
说完,我也不给他回话的机会,立刻转身,带着众人离开,金蝉虽面露不解,但依旧顺从地跟上,直到扶我上了轿,刘光汉都不曾出声,我正暗暗担心,是不是有些用力过猛,反而弄巧成拙了。
正在此时,终于等到了刘光汉的一声高呼:“臣刘寒参见公主殿下!”
我在轿中坐定,掀起帘子客气道:“刘将军快快请起,若是得空,还请颂国宫中一见。”
第10章:老顽固
回去的路上,金蝉一直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难得看她着急,便也故意装作不知,坐在轿中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没错,这个轿子实在是太豪华了,里面居然可以摆下一套茶具。
待我喝完了整整一盏茶后,金蝉终于忍不住,掀开左侧的帘子问道:“公主方才不说要礼贤下士,还说要效仿古人,来个三顾茅庐吗?”
我舔了舔上唇,往窗边挪了挪,对她道:“刘寒他是个武人,对待这种人,你就要表现的比他厉害,比他狠,若是用对待文人的那一套,他只会觉得你绣花枕头,又怎么会真心信服你呢。”
金蝉恍然大悟,看向我的眼中多少有了些欣赏:“想不到,你一个大夫还懂这些。”
我得意地冲她笑了笑,掏出怀中的册子,将第二页展示给金蝉看。
谁知金蝉只是瞄了一眼,便立刻夸张道:“呦!这个人,你可真的要效仿古人,来个三顾茅庐了。”
我一听此话便马上接过金蝉放下的帘子,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金蝉一边看着前方跑过的孩童,一边微微勾起嘴角问我:“咱们村中的老夫子,你觉得他怎么样?”
一想到那个古板的老头,我便立刻脱口而出:“迂腐至极!”
那个在村中教书的老夫子,我堂堂公主,不过就是想着去找本书看看,他便斥责我擅闯学堂,硬是让人把我摁住,拿着戒尺打了我一下掌心。
就这,还说是顾及我是公主的身份,对我法外开恩了。
至此,我对这个老头的印象便非常糟糕,除非必要,我压根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如今,金蝉忽然在我面前提起他,倒是让我多少有些好奇。
我正趴在窗前紧盯着金蝉,这人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着我道:“那么,老夫子跟这位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缓缓变大的瞳孔,看着金蝉忍着笑意的薄唇,我很是头疼。一个老夫子就够我受的了,这怎么还有一个加强版的。
正在犯难之时,金蝉却又忽然道:“这人是老夫子的同窗,据说当年曾经败给了老夫子,所以,城破之日,甘愿留下,说是不想面对曾经的胜者。”
一听这话,我立刻有了一个绝佳的办法,掀开帘子对轿夫道:“快快快,回宫回宫。”
骑马在前方引路的金钟听到我的声音,调转了马头,行至轿前,翻身下马,上前道:“公主殿下为何忽然回宫。”
我指着册子上的画像道:“自然是要去请人呀。”
金蝉已经翻过轿杆来到轿前,看着我手中的画像道:“若是去请这位老先生,我们应该按计划往城南走,你要回宫作甚?”
我摆摆手道:“你们就别问这么多了,听我的快快回宫,我要去见老夫子。”
此言说罢,金蝉他们二人看我的眼神仿佛白日里见了鬼一般。
金钟率先发问:“公主殿下不是最惧怕老夫子的吗?为何......”
“什么惧怕,我什么时候惧怕过他了,我那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还未等他说完,我这骄傲的自尊心便迫不及待地否认道。
金蝉两人皆是一副了然的表情,见我坚持,便互看了一眼,命令轿夫抬着我回宫。
直至进了承天门,金蝉还在问我:“要不要我与你一起。”
我两手一挥,令他们统统退下,一个人潇洒地大步进了学堂。
学堂的牌匾还没有挂上,但是原先复杂庸俗的陈设全都除去了,只留下案几两三张,架子无数。
我到时,老夫子正在一本一本的将自墨池村带出的古籍,放回到架子上。嘴里似乎还在嘀咕着什么。我想要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便不由走的近了些。
因专心侧耳听着他在说些什么,并未留意到脚下,结果踩了他放在地上的古书还未知。
直到身后一人的惊叫声传来:“夫子的书!!!”
我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老夫子便像一头牛般将我一把推倒在地,将古书从我脚底拯救了出来。
我被推倒在地,胳膊肘撞上了身后放置书籍的大木箱子,疼的我龇牙咧嘴。
刚才大声惊呼的书童立刻上来扶我,拉了半天,我还躺在地上哎呦的叫唤。哎呦了半天,才终于将老夫子从小心擦拭古书的心疼劲中给吸引了过来。
老夫子捋了捋他那垂到胸前的花白胡子,冷着眼打量我半天,才叹息道:“公主殿下,有何事需要老朽帮忙呀?”
我一听这话,立刻乐了,要不说这人就要多读书呢,这书读的多了,别人跟他说话就是省力气。于是,便胳膊也不疼了,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紧赶着过来扶着我的书童推到一边,提着袍子凑到老夫子的面前。
老夫子脸上的嫌弃简直都要溢出来了,抖着个手指着我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我楞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说何意。
因着裤装方便,我自出墨池后,一直都是男装。因我平时也是时常这样穿衣,旁人都已经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倒是我从来不肯出现在老夫子面前,是以他第一次见我一个堂堂公主,穿成这样。
不能接受,可以理解。
我大大咧咧地抱拳笑了笑,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紧张的气愤,毕竟,今个儿,我是有求于人的。结果,我还未想好说点什么呢,老夫子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与你那特立独行的祖母一般,让人不省心。”
我老老实实地背着手站在一旁,尽量表现地十分乖巧。
毕竟,老师就是喜欢聪明,乖巧的孩子。
果然,我如此做作的表现下,老夫子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继续将大木箱子里的古书一本本放到书架上。
我跟上前,将古籍从箱中取出,省去了他老人家弯腰的辛苦,顺便将画册上第二页画的那位鹤发银丝的老人指给他看。
与金蝉一般,老夫子只看了一眼,便不屑道:“这老顽固还活着呢?”
第11章:旧识
我一听这话,便觉得有戏,赶紧笑着凑上前道:“老夫子认得此人?”
老夫子抖了抖他那花白的胡子,将我手中的古书接过,道:“这不是我那学问不深,脾气挺大的同窗嘛。你找他做什么?”
我听着老夫子三言两语中浓浓的火药味,赶紧将族长他老人家给供了出来:“辽军将至,族长说此人可助我赢得第一战。”
听得我此句,老夫子立刻将我手中的册子取过,细细辨认了一下,片刻后:“唔!没错,就是他,这老家伙都这么老了?怎么还改名字了?”
说着,便将册子丢给我,自己个儿背着手就往屋外走:“把架子摆满,等我回来检查。”
我愣在原地,不知这话他是说给书童,还是说给我听。
老夫子整个人都已经走到阳光之下了,见我不答话,回头看了看我,我立刻会意,向前抱拳鞠躬道:“多谢夫子.......”
老夫子潇洒甩袖,轻呵一声道:“容老夫再去会会他!”
待面前的脚步声走的远了,我才直起腰来,看着已经走远了老夫子,忽然觉得这个老古板也很有趣。
我在学堂里足足待到月上树梢,宫人们已经上来点灯。自颂国城破后,这座清雅中自带贵气的宫殿终于重新亮起了金族的双龙戏珠灯,明亮的烛光透过黄色的绸布,照清周围的同时,还给所有光线所及的事物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光。
学堂里的双龙戏珠灯则是选的水墨画绘制,倒是很符合学堂的氛围。
我在这样清亮的烛光中一本本地将老夫子十七年前自这座宫殿中匆忙带走的书籍,一本本地摆放回它们原本的位置。
因书籍已经存世多年,我只稍稍用力便似要化成灰,因而,摆放的过程中,十分小心,以至于摆到金蝉带着元宝前来找我,我才收拾完一箱,正蹲在地上对着剩下的几大箱古籍犯愁。
见金蝉前来,我顿时神情大振,一把将金蝉拉过:“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剩下的交给你了,我这摆了一晚上,腰都要断了。”
说完,也不等金蝉反抗,立刻抱起元宝就要跑,还未跑出屋子半步便被金蝉一句话给勾住了:“这就要走了吗?不想知道老夫子今天有没有为你请到那位老人家吗?”
我立刻便刹住了脚步,抱着元宝转过身去。
金蝉弯下腰小心拿起一本古籍,站起身来对着我勾了勾手指。
我仰天叹息了一声,认命般地抱着元宝朝她走了过去。
元宝倒也乖,自己拿着一支毛笔到一边涂涂画画了。剩下苦着一张脸的我,盘腿坐在地上,将面前的古书一本本地递给金蝉。
金蝉的动作比我更轻柔,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绘声绘色地像我描述老夫子再战同窗的场景。
说是老夫子站在他那位现已改名为柳如是的同窗面前,这位柳先生察觉到大好的夕阳被挡住,抬起头来那么一瞧,顿时连面前用来叫卖的字画都不要了,立刻就要跑。
老夫子只不过一个眼神,身边的墨家军便将手脚并用,拼命挣扎的柳先生给提了回来。
据说,大街上,两位白发飘飘的老人家,就这么一人负手迎风而立,一人耷拉着肩膀,双手交叉拢在袖中,足足在大街上不言不语,对望了好久。
我啃着手指头,像听戏一般,中途金蝉因面前的架子满了,需要换一个架子摆放,停顿了好久,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将一个死沉死沉的大木箱子给推到了另一个架子面前,刚刚重新盘腿坐下,便催促金蝉接着说下去。
金蝉便继续道:“两位加起来都有一百来岁了,却像个孩童一般,站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吹胡子瞪眼地互看了好久,最后还是老夫子先开了口。”
我仰头啧啧可惜道:“啧啧啧,这种久别重逢,争吵后再复合的场景,谁先开口谁就输,老夫子这开了口,岂不是落了下风,他说了啥?”
金蝉向上翻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老夫子的原话,接着道。
他说:“不过短短十几年,你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我一口茶水没绷住,尽数喷了出来,电闪雷鸣之时,我迅速扭过身去,但还是有点点水迹落到了箱中的书籍之上。
吓得我赶紧掏出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边忍不住笑道:“听到老夫子的这句话,他那位姓柳的同窗,岂不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金蝉将被喷上水渍的古书自我手中小心抢过,皱眉白了我一眼道:“柳如是的鼻子有没有被气歪我不知道,但老夫子回来看到这些,定然是要被你气歪鼻子。”
金蝉此言绝非恐吓,老夫子要是生起气来,恐怕我把族长都抬出来也没用。于是赶紧敛去脸上的笑意,专心擦拭水渍。
好在刚才我转身转的及时,除了零星的几点,并没有多少水渍泼撒过来。
我长舒一口气,紧张过度后,只觉得浑身酸痛,干脆往后一仰,躺倒在地。还未来得及伸展一下,视线上方,就出现了两颗鹤发童颜的脑袋。
我稍稍调转视线,努力和其中一人对上视线,那老头干瘦干瘦的,面目倒是看着和蔼可亲,就是说话时的那股鄙夷之色,让我很是不爽。
他道:“忘川兄,这位就是你们族的金灵公主?”
我这才看清,另一颗脑袋居然是老夫子,此刻他正板着一张脸,气汹汹地看着我。吓得我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理了理衣服,跟着金蝉一起,长礼拜道:“先生们好!”
那人受了我的礼,却并回礼,反而用力地甩了甩袖,冲旁边的老夫子不屑道:“忘川兄,你与我说了半日,就是让我出山,辅佐这位女子?”
我瞧着这人伸到我面前的手指,心中很是不爽,还未等老夫子答话便直接开口道:“女子怎么了?这位先生,是介意我的女子身份,还是介意我的行为?若是介意我的女子身份,那先生多少也该知道明泽皇后吧,若是介意我刚才的行为不断,那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如今,拿着一根手指,对着我堂堂金灵公主,可是有违礼法?”
这公主的名号,有时候也是要抬出来用一用的。
第12章:激将法
柳如是将手指收回,捏着自己的一小撮胡子道:“不是老夫小瞧了你,而是你浑身上下哪里承的起金灵公主的名号?”
这话听在我耳中,惹来我心中的反意,我站直了身子,双手合握,端着公主的架子缓缓两步走到他面前,微微笑着道:“本公主或许言行有失,但今日先生出现在此地,想必并非如先生方才所言,乃是为辅佐我而来。”
顿了一顿,我又接着道:“何况,本公主,并不需要先生的帮助。”
我话音未落,金蝉便急步上前,想要为我解释一二,我伸手拦住她,眼角余光瞟过去的时候,意外地看到老夫子眼中的赞赏之意。
果然,柳如是被我此话一激,立刻按捺不住道:“公主此话何意?!”说完,还去瞅了一下老夫子。
老夫子两眼观天,任他这位昔日同窗瞪着眼看他,连胡子都吹上了天,老夫子就是不转头看他一下。
见老夫子并不理会他,他只得转过头来认真听我说。
我稍稍欠身福了一福道:“柳先生,您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可有想过是为何而读?”
柳如是鼻腔中带出一声冷哼,背着手用鼻孔看着我道:“自然是为这天下人而读。”
我假装不知,轻声诧异了一下道:“原来柳先生还记得是为这天下人而读,我当柳先生卖字画卖出信仰来了。”
柳如是立刻板着脸斥责道:“无知小辈,休要妄言,莫说老夫我从未忘记读书的初衷,便是老夫沦落到出卖字画为生,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哪里轮得到你来不屑!”
我连连称是,却也不肯改口,继续道:“本公主自然没有说出卖字画有何不妥,只不过,以先生的才能,若是不能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那便是有违先生读书的初衷,也是对天下苍生的一种辜负。”
此言说罢,一直安静站在旁边,仿佛在看戏的老夫子终于开口道:“温玉兄,你与我不同,我的那些墨水最多用来教教学生,而你,则应该高居庙堂,协助君王治理国家。”
我待大长老说完,也上前劝道:“是呀,柳先生,您这样的大家,乃是治世良臣。若是这辈子只能画些字画,岂不是空有一身抱负?”
见他似乎仍不为所动,我还欲再上前多说些,柳先生便伸出手拦住了我,指着我身后的书架问道:“这些都是你摆放上去的?”
我回过身去,看着被我按照大小颜色摆列整齐的书籍,不知何意的转过头来对着他点了点头。
只一下,刚才还叫嚣着堂堂男儿岂可受一女子所控的柳如是,此刻却满意地捋着胡子笑着对我道:“想不到堂堂金灵公主,也能安下心来,做这枯燥之事。”
我与金蝉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费解。
果然,读书读多的人,这想法,不是我们这些常人所能理解的。
见他还在看着我,我却不知如何回应他,只好抱拳行礼道:“金族时隔十余年,终于重新夺回南州城,如今,百废待兴,我需要先生这般的能人来强大颂国,还望先生能够出山相助!”
良久,我低着头,听着吹过学堂的风,掀起四周的帷幔,响起沙沙的拍打声。
过了好久,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掌将我轻轻托起,我抬起眼睛,看着他此刻溢满光彩的眼睛道:“多谢先生!”
待我站直,柳如是放开托我的手掌,不住点头道:“嗯.........果然有明泽皇后的气魄。”
我听着这话,忍不住眉头一挑问道:“先生,您也与我祖母相识?”
柳如是点点头道:“自然相识,我可是她的老师。”
这下,连金蝉都诧异地追问道:“明泽皇后曾经得您授业?”
不晓得是否是因为这话让柳如是觉得被质疑,总之,金蝉话音未落,柳如是的脸色便青白一片道:“你当我愿意教她,此生,我也就教过这么一个学生,若不是先皇亲自到我府上,以老夫的名声,何必要带这样一个学生。”
我瞧着他面色不对,只得小心移到老夫子旁边,稍稍侧身,贴近老夫子的耳旁轻轻问道:“我那祖母怎么他了吗?”
老夫子正在欣赏满书架的古书,咋一听我此问,没有控住住语调,直接道:“没怎么,就是三天两头地趁他睡着,把他胡子给剪了,他还拿明泽这孩子没法子,打不过又吵不过的。”
声音之大,语速之快,都不给我捂嘴的机会,分明就是故意吼出声来的。
我依旧保持着匆忙想要上前捂住老夫子嘴巴的动作,僵硬地扭过头看他们,却意外发现元宝不知何时站在了柳如是的面前,指着他垂到胸前的大把胡子拍手笑道:“好长的胡子呀!!”
金蝉立刻上前将他抱走,我也讪讪地收回双手,恭敬地拜了一拜,然后迅速逃离。
留下身后,两位加起来都一百来岁的老先生。
我拐过学堂前的最后一个拐角,终于将我的身影彻底从他二人视线中消失,然后迅速趴在墙头上,用力伸出耳朵,听着他们一个老顽固,一个老古板在那边吵的不可开交。
“金鼎彦!你不要欺人太甚!”
“柳如是!我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吗?!”
“怎么着,你能揭我老底,我还不能叫下你的名字?!摆什么谱!颂国早就亡了!”
“颂国马上就能复国!”
“复国那也是因为有我相助!”
“你不是不助吗?”
“谁说我不助,老子要配享太庙!”
我听着这两位加起来都一百来岁的人,吵起架来跟三岁小儿并无二样,顿时觉得有些好笑,结果,我忽然发现另一边墙头,趴着金蝉和一脸稀奇的元宝。
元宝看到我发现了他们,立刻扭着就要过来,金蝉抱不住他,便冲我比了一个手势,我点点头,趁着学堂那两人吵的热闹,一个飞身,从回廊这头快步跑到了金蝉那边。
夜已经深了,金钟还在议事厅等我,金蝉抱着已经睡着的元宝,与我安静地踩着石子路,走在去往议事厅的宫巷中。
第13章:战前
因担心着即将来临的战事,一路上,我和金蝉都是一言不发,末了,金蝉才忽然停下脚步道:“金灵,小白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防她此时突然问起此事,不免有些应对不上,当场愣住了。
见我不语,金蝉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瞒着我,是怕我难过吗?”
看着金蝉已经黯然的神情,我很想告诉她,她在意的竹家后人还活在世上,只是,若我告诉她,竹家后人现在是赵百岐的副将,她会不会更难过,相比认贼作父,她会不会宁愿竹家后人在那场浩劫中,没有存活下来。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将青竹便是竹家后人的身份暂时隐瞒下来,只是对着她点点头道:“小白的确不是竹家后人,他是当朝辽国的大皇子赵百岐。”
我看着金蝉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一片酸涩,不知接下来还能再说些什么。
金蝉却没有给我多少为难的时间,很快便又问我:“大长老早就知道此事了是吗?”
我点头,她又接着问:“族长也早已知道了?”
我只能再点头,还未等她再问,我便赶在她的话头前抢道:“没了,只有他们知道。”停了一下,我看着金蝉闭着眼睛点点头,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金蝉慢慢抬起眼皮,毫无波澜的眼神转过来看着我道:“为何你会有如此判断?”
我想起那个人,心中忍不住一阵绞痛,深吸了两大口气才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因为青梅,你分明知她是赵百岐的人。”
这下,金蝉的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一边继续向前,一边将肩上的元宝又往上托了托继续道:“我知她是赵百岐的人,不代表我就知道赵百岐就是小白,毕竟传闻中的辽国大皇子,可是一位弱不禁风,身患恶疾的废材。”
“这样的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轻功武艺了得的小白联想到一块的,何况,小白可是一直声称自己是如意楼的花魁,就算大皇子真如传闻中那样不堪大用,也总不能如此败坏自己的皇家身份吧。”
我跟在金蝉的脚步后,看着被她踩过的石子全部都深深地陷进去,心中对她的这一番话很是不能认同。
若是一人有心图谋,莫说是皇家的身份,便是自己的清白,内心的道义都是说舍弃便舍弃的。
想起小白,就想起了许多心痛之事,无法按压下去,便只能张大嘴,一口一口地深呼气。
走在前面的金蝉似乎听到了,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道:“金灵,若是明日我们要对战的便是赵百岐,你预备怎么办?”
我迎着她的目光,遥遥地看向天上的月亮,口齿清晰的对她道:“若是他来,我定要将他活抓了。”
金蝉眉眼一沉道:“他诓骗你数次,再见面,你居然不杀他?”
我将视线从天边的月亮上收回,眨眼看着金蝉道:“我要问问他,他到底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连灿灿也不肯放过?”
金蝉看向我的眼中毫不掩饰的失落,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已经准备好要接受她的痛骂,却只等到了她的一声叹息:“金灵,抱歉。”
我诧异地抬起头,迎上金蝉充满歉意的眼神,她望着我道:“你本不用搅和到这些事情里来的,你本可以找一个欢喜的人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世,金灵,对不起,是我们把你拖到了这摊泥潭中。”
金蝉此话,听得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我不知该如何告诉她,正是因为他们需要我,我才能够死而复生,借着原主的躯壳再活一次。
我走上前,将她和小脑袋搭在她肩上睡着的元宝一起拥入怀中,将自己的整个脸都埋在金蝉的颈间,闷闷道:“金蝉,如果金灵因为我在,她便再也回不了了,你们会怪我吗?”
金蝉转了转脑袋,她肉乎乎的脸蛋蹭的我颈间一阵发痒,害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听得我语气不再发闷,也轻快道:“你这丫头就不要说什么傻话了,还是好好想着怎么打赢明天的第一场守城战吧,你已经把我们带出来了,若是不能带着我们走的更远,我们才可能会真的怪你。”
我笑着放开她,将元宝自她怀中接过,两人脚步轻快的朝前方而去。
待我们到达议事厅时,意外的发现偌大的议事厅中,除了我们意料中的金钟和刘寒外,居然还有许多身着兵甲之人。
见我和金蝉到来,金钟立刻带着众人起身,齐齐向我抱拳行礼呼:“末将等拜见公主殿下!参见军师大人!”
我担心他们的声音会吵醒元宝,便紧张地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元宝,好在他依然紧闭双眼,睡得正香。
岂料,我的这个动作似乎被他们错误解读了,我刚放心地呼出一口起来,他们便立刻冲着我怀中的元宝弯腰高呼道:“末将等拜见小殿下!”
得!
成功吵醒了元宝。
我无奈地将已经醒来的元宝放下,牵着他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正中间的榻上坐下。
见我坐定,众人这才纷纷落座。金钟率先站起回话道:“公主殿下,在座各位除相识的几位,皆是刘将军推荐而来。”
金钟还欲一一为我介绍,我却没有那时间听他如此废话,粗暴地挥手打断了他,示意他坐下即可。随后目光扫视了一圈,缓缓开口道:“自我族攻入南州城,已有足足一日,饶是那赵乾的消息再慢,明日午时,派来清剿的辽军也该到了南州城外,各位,如何应敌,可有良策?”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一片接头交耳之声,我听着心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轻咳了两声。果然,身居高位后,哪怕你小声咳嗽一声,收到的反应也是不同凡响。
我这一声咳嗽后,底下众人立刻闭上了嘴巴,两眼炯炯有神的齐齐看着我,大厅一下寂静如空。
见无人能够上前应话,我只得看着刘寒道:“刘将军,你埋伏于南州城内多年,应是十分熟悉南州城的布防要点和辽军作战习惯的,你可有何计策?”
刘寒恭敬地站起身来回话道:“属下确有一计,或可令前来镇压之军无功而返!”
第14章:溪城
刘寒此言一出,厅中顿时一片嘈杂,我稍稍抬手,制止住了台下之人的喧嚣,示意刘寒继续说。
他便恭敬地向我抱了抱拳,继续道:“公主殿下进城后,逐退了盘踞在城内十数年的辽军,收缴的货物中,除金银细软外还有许多战时物资,这些可保南州城封城三月也无事。”
我点点头,不错,南州城毕竟是颂国的都城,若是关闭城门死守,莫说三个月,就是一年,辽军想要打下来,也是困难的很。
只不过,城中百姓尚且需要生活,城中的物资,我已差人细细盘点入库,确实如刘寒所言,挺过三月没有问题,但三个月以后,怕是城中人心惶惶,况且,一味守城不是我的打算,若要取得长远,还是要主动出击。
如此看来,这位刘寒将军确实名副其实,对现如今的形势了解地不可谓不详细,那么,他的计策应是与我所料相同。
果然,还未等我追问,刘寒便直接道:“但光是固守三月,怕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趁着辽军并未将我们视作劲敌,取个巧,趁势出击,拿下溪城!”
一方南州城周边的城池地形图,摊开在议事厅的正中。刘寒躬身请道:“请公主移步至此,末将为您细细讲解。”
待我走到那方地图前,刘寒单手指着地图上的南州城道:“公主请看,如今我们据守南州城,而南州城的周围群山环绕,若是辽军想要派大军围困,显然必须要经过溪城。”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位于南州城北边的溪城,看上去那是一个稍小于南州城的城池,两边都是陡峭的山脊,像是一座镇山石一般正正方方地扼住了通往后方平原的咽喉。
确实如刘寒所言,辽军自北而来,若是想要派大军镇压于我们,则必须要经过溪城。
原先的镇南军便是驻扎在溪城和南州城的中间平原上,两方兼顾。
不过,镇南军已经被我用明泽皇后留下的火药全部送上了天,即便大本营中尚且还有留守之人,怕是也无法对南州城形成有力的攻势。
如今,看来,南州城守上个把月完全不成问题,难就难在,如何再向前一步,取得溪城,溪城物产丰富,且马匹众多,水运发达,如若成功,便可以将南州城放在身后,形成一道屏障,如此,方可进可攻,退可守。
刘寒说完,众人皆是兴奋不已,可我却多少有些犯难。如今辽军派来的镇压大军怕是已经过了溪城,以溪城的重要性,辽军必然会在城中留有后手,况且南州城能如此轻易取得,尚且是因为城中有诸多颂国遗老相助,再加上石英为祸百姓,不得人心,我凭借天时地利人和,方才成功。
若是用天时地利人和三点来计算谋取溪城的可能性,我实在没有完全的把握。
况且,南州城守城之战需要兵力,明日势必就要开战,一旦开战,哪里还有兵力去攻打溪城呢?
我看着面前的地形图愁眉不解,金蝉此时却道:“公主殿下可是在为兵力犯愁?”
我看着她点点头道:“正是,即便现在有刘寒将军征得大量的守城兵力,但若是想要趁着辽军全力攻城之时,绕到溪城,我们手上的这些兵力如何够用。”
金蝉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可知,有时,若想取得一座城池,也是可以不用一兵一卒的。”
我心中一动,试探着开口:“你是说,劝降?”
金蝉点头,与金钟互看了一眼对我道:“族长给公主殿下的画册中,是如何描述柳如是柳先生的,公主可还记得?”
我回忆了一下,缓缓背道:“柳如是,字温言,治世能臣,溪城人士。”
金蝉见我明白其中关窍,也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辽皇残暴血腥,而溪城原本就是我颂国的重要城池,辽国取得该城后,连连增加赋税,即便溪城倚靠乌江平原,物产富饶,居然也抵不过辽国的苛刻征收,溪城百姓苦于辽国多年,若是此时,有人能说通溪城知府,或许,溪城可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收回。”
我在心中细细思索了一番,也觉此法确实值得一试,只是此法需得掌握时机,得赶在辽军围城之前将柳如是送出城,还的保证他一路上避开盘查的辽军,顺利进入溪城。
金钟上前领命道:“公主殿下,末将可护送柳先生一路北上。”
我点点头,确实,护送柳如是北上的事情,由墨家军去做更为合适。
我正准备应允了,金蝉却上前一步与金钟并肩站在一起,请命道:“公主殿下,只怕此次北上,你也需一并同行。”
此中缘由,我自是能够想到,光一个柳如是过去,即便他凭借着自己的大家身份巧舌如簧,怕是也很难说动一城守将跟着我们造反。
若是我作为颂国传言中可撼天下的金灵公主亲自去往,无论是诚意还是决心,都足以让他们相信我们确实有实力可占据乌江平原,与辽国形成割据之势。
如此,我便对众人一一封将,命刘寒为镇国大将军,务必守住南州城,直至我归。
金蝉作为军师,留守南州城,请出族长坐镇皇宫。连夜清点了墨家军,将柳如是从学堂中请出来,顺着南州城北边的暗道悄悄离开,直奔溪城而去。
下密道之前,我叮嘱金蝉派人把守此通道,若是有非我族人从密道中出来,无论是谁,一律拿下,押到大牢,等我回来审问。
金蝉看着密道的入口,地上的那口枯井道:“公主殿下为何不直接将此密道封上?”
我嘿嘿一笑道:“金蝉,你也应知,城中密道不少,可通往城外的,我们已仔细查看过了,只有这一个,若是封上了,我们如何能够悄悄来去城中呢。”
因担心南州城外已有镇南军留下的暗哨,所以我们此行不能堂而皇之地开城门出去,只能借着这条密道,潜行而去。
我的这个理由,虽然并不是很充分,但金蝉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为了紧紧衣裳,叮嘱我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我拍拍她那宽厚的肩膀道:“那是自然,你们留下的人任务艰难,等我们取得溪城,就可以将辽军夹在中间,前后棒打了。”
我说得气宇轩昂,但心中也有些打鼓,只能紧紧身上的包袱,告诉自己,此行无论如何,必须成事。
第15章:北上
我们一行人乔装打扮,趁着月黑风高,一路抄着小道,等到天色泛白之时,站在山坡上,透过丛密的树林,已经看不到南州城高高的城墙了。
奔波了一夜,墨家军这些自小受过特殊训练的自然是无事,但我和柳如是却实在困顿的很。
金钟也看出来我们是在勉力支撑了,于是便带着我们找了一家茶馆暂时休息一下,我实在是太困了,茶水还没端上来,我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是被轰隆隆的声音吵醒的,刚刚准备抬起头来看一下,一只大手便将我慢慢按下,金钟沉着声音道:“别起来,是辽军。”
金钟说完,我浑身便像起了倒刺一般,但也不敢抬起头来,只能低声问坐在右手边的金钟道:“距离我们多远。”
金钟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轻声回答道:“不远了,不过并不是大部队,像是从其他地方增调而来的。”
我听着这话,忍不住想抬起头来看看,却被金钟再一次按下:“别动,他们过来了。”
于是,我便赶紧老实趴好,听着马蹄声在我们不远处停下,不久,我身后的位置上,便传来条凳被搬动的声音。
同时,还有一个极其雄厚的声音响起:“将军,前面再无可以歇脚的地方,我们先在这里喝口茶,也让马匹休息一会儿。”
被他唤做将军的那人似乎默默地点了头,很快,刚才的那个声音明显带着欣喜再次响起:“将军快坐下吧,您放心,稍事休息我们再出发,不会误了事的。”
一个妩媚的女声响起,乍听之下居然还有些眼熟:“是呀,将军高烧不退,属下们实在担心的厉害。”
回应这位女子的是一个特别沙哑的声音:“我无事,还是快些赶路,无论如何,我都要赶在大军到达前赶到。”
我一听这声音,心中不甚唏嘘,这位将军想要抢战功真是想疯了,病的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不要命的赶路,这可是在一场伤风都能夺去人性命的古代呀,照他这样玩命,只怕还没赶到南州城,人就死在半路上了。
趴的久了,我这手臂不免有些酸麻难忍,忍不住动了一动。
忽然,身后几人似乎都齐齐看向了我,弄的我如芒在背,很是难过,想着干脆站起来快跑便可,辽军又没有我的画像。
此刻,我多少有些后悔,刚才想着马上要喝茶了,便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摘下了,此刻抬头,会不会被记下相貌,将自己的样子给暴露了。
毕竟此时暴露,那我肯定是无法顺利进入溪城了。
正在为难之时,金钟却忽然站了起来,我不敢睁眼,只听得他挡在我身后,对那几人道:“见各位自北而来,想请问一下,此地去往朝歌城走哪条路最好?”
金钟说完,对方好长时间内没有任何动静,我正疑心那些人是不是已经走了。刚才那个沙哑的声音却再度响起:“我们的确是从北边而来,听兄台所言,你们是从南州城的方向来得吗?”
“正是!”金钟回道:“南州城已经乱了,我们是从南州城逃出来的。”
对方那人听得此话明显激动了许多,气虚之下难免咳嗽了两声急切问道:“南州城乱了?那颂国的那位公主呢?”
听听,这将军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知道抓住了我那可是大功一件。
“那位传言中的公主自然是被困在城中了,不知兄台为何如此在意此人?”金钟的声音无一丝波澜,但我却听出他似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像是愤怒,又像是悲痛。
身后那人却并未回答金钟的问题,只是急道:“快快快,快上马,我必须马上见到她!”
一阵桌椅板凳的碰撞声,忽然,一声惊呼声响起:“将军!!!”
我听着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再加上刚才那一男一女的惊呼声,判定他们口中的将军定是急火攻心昏倒了。
趁着这伙辽军混乱,金钟一把将我抓起,两个掠身,就带着我们穿过一片树林,避开了方才那些人。
我赶紧将面纱重新戴好,搀着气喘吁吁的柳如是找了块平坦一些的草地坐下,刚一坐下,柳如是便靠着后面的树干睡着了,我刚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再加上刚才那一阵折腾,彻底没了睡意,干脆爬起来,凑到在观察远处情形的金钟身边。
“刚才那些是什么人?辽国派来镇压我们的大军不应该是集结完了再开拔吗?怎么会有这种自己带兵过来的将军?”
金钟一边注目远方,一边回答道:“辽国现在战事四起,游兵散将出现在此地也属正常,毕竟........”说到此处,金钟故意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道:“毕竟,若是抓住了传言中的颂国公主,可是能够加官进爵的。”
我瞪大了眼睛,稀奇地回望着他:“真的啊?原来我这么有用呢?”
金钟看着我垂眸笑了笑,但很快,便将这抹笑意抹去,重新将脸上的黑巾戴起,继续盯着远处的那条大道。
我也将面纱戴戴好,看着那条大道问:“看这情形,我们是不能再走大道了。”
金钟点了点头:“辽军的主力快要到了,今日我们是乔装打扮,外加那位将军神志不清,我们才侥幸逃脱,若是再遇上这样一伙辽军,怕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我抬头看天,时日尚早,此时离开大道去往山林中,怕是会引人注目,还是等天色暗些再改变路线。金钟也赞同,于是我们一行人便躲在官道边的一处树林中,等着天色暗下来。
期间,墨家军一直轮流把风,我将干粮吃完后便躺在金钟的披风上,安心地睡了一觉。待我醒来时,周围已经全部都黑了,墨家军的几个人将我围在中间护着,防止有野兽趁他们不注意伤到了我。
见我醒来,那位红绳少年连忙叫来了金钟,我抹了抹嘴角,将身下的披风还给金钟,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
金钟接过披风,对我道:“公主殿下,我们可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