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北漠来犯
天和二十三年。
北漠边关再起战乱,蛰伏了数年的北漠再次暴起,不过几日,边关粮草告急,朝堂震怒,凉州发兵增援,数万大军却未能挡下北漠人。
边关城池被破,北漠军队直入城中下令屠城,烧杀抢掠,城中百姓无一人生还,惨不忍睹。
北漠军队势如破竹,每夺一城便会下令屠城,连破数城,直至凉州城外。
而凉州已成了最后的防线,若是再破,北漠人便会直入中原,大陈危矣。
凉州城头之上,身披银甲的将军站在城头,而他身旁站着一位满脸胡渣的男人,身负长剑他朝下望去。
下方沙场之中,残留的尸首骸骨,有他凉州军士也有北漠人的尸体,这些天里,北漠军队连翻骚扰,粮草告急。
军心薄弱,凉州城已是最后的防线。
身披银甲的将军紧皱着眉头,叹道:“北漠竟出将才,此番怕是难矣。”
北漠此次来犯不再是像多年前那样毫无头脑,北漠人多为莽夫,而此次北漠军中出了一位将才,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竟能说服这些蛮子。
“将军怕了?”剑客侧目道。
将军听到这话有些温怒,喝道:“凉州数十万银甲,镇守边关数十年,不过生死,何惧之有!?”
剑客举起手中的酒葫芦灌了一口,说道:“不怕就好。”
剑客又问道:“我能助将军再守十日,十日之后若是援军未到,将军该作何?”
将军沉默片刻,目光忽然便的凌厉起来,沉声说道:“当死守凉州!”
“吾亦当死守!”
………
官道之上,正有一人快马加鞭的朝着建安赶来。
“驾!”
马上的人挥舞着马鞭,垮下马匹已是疲惫不堪,险些跌倒,好在是此人马术高超,这才避过一难。
“哒啦…砰!”
马匹倒在地上,气息衰弱,疲惫的再也站不起来。
顾青山回头看了一眼,这马已经废了。
好在此处已经离建安城不远,若是施展轻功也不会慢。
“一路多谢。”顾青山拍了拍马背叹了口气。
马儿象征性的出了口气,好像是用尽了它最后一丝力气。
顾青山不忍再看下去,站起身来,施展轻功朝着建安城奔去。
江湖酒馆。
已是黄昏时刻,想来再过一会天也会彻底黑下来。
张铭坐在酒桌前,在他正对面坐着的是苏檀,平日里她都是这个时候才来喝酒。
忽然间。
酒馆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喵呜。”小七疑惑一声,抬起头看去。
张铭同样望了过去,心想着今天难不成还有酒客来?会是谁呢?
“顾青山?你这……”张铭愣了愣。
顾青山原本束着的头发也散落下来,衣服上沾着尘土,看着有很是狼狈。
苏檀见了顾青山沉思片刻,接着便想了起来,这是当初经常在酒馆里喝酒的人,也是话最多的那个。
顾青山疏了口气,走上前去:“张兄!”
张铭见顾青山脸色有些不对,于是便问道:“怎么了这是?”
张铭连忙倒了杯酒递给了顾青山,喝了这杯酒,顾青山缓过来不少,这才缓缓道来。
“北漠出事了!”顾青山沉声道。
苏檀听到这话端酒的手臂一颤,皱起了眉头。
当初的那件事后,楚航剑心大损跟着虎千剑回了宗门,顾青山在长安待了几天,忽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孤身一人去了凉州。
潜入城池之中,那般景象,如人间地狱。
朝廷有多少兵力顾青山很明白,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兵力的增长也没有多少,曾经或许有胜算,但是如今的北漠人却是凝成了一股绳,有一人在背后出谋划策,胜算微笑。
短短半月,便连破数城,直至凉州城外。
而凉州城已是中原的最后一道防线。
张铭沉默着,听完顾青山说完了这一切。
“北漠……”张铭嘀咕道。
“张兄。”顾青山沉声道:“若是凉州城破,北漠人直入中原,大陈…将会沦为人间炼狱。”
“可是,你找让我作何?”张铭问道。
“此次不是单是朝廷的事情,江湖人也不能例外,如今飞花台百花谷已前往凉州,再过几日便会到凉州城。”
“飞花台,百花谷……”张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眉头一挑道:“萧乾答应了他们什么!?”
顾青山怔了怔,没有回答。
张铭见顾青山这般神色,摇头道:“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已经有很多江湖人知道了这件事,而且你还说服了他们,建安城应该算是最远的,我应该是知道的最晚的那个,对吗?”
“张兄……”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
张铭盯着他,酒杯中的酒静止,酒馆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顾青山嘴唇微张,终是点头道:“是。”
张铭仰过身去说道:“那你找我做什么,有这么多人已经够了。”
“张兄,你……”
顾青山愣了一下,他未曾想过张铭竟会这样回答。
难道家国二字在张铭的心中的竟是这般吗?
张铭仰头灌了口酒,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你,什么家国大义,我不过就是个酒馆掌柜,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顾青山沉默许久,来时他也曾想过张铭会拒绝,但却未想过张铭会如此干脆,好像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未曾放在心里。
张铭见他半天不说话,于是便道:“喝酒吗?”
“不了。”顾青山摇了摇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张兄了,告辞。”
说罢,顾青山起身就要离去,张铭未曾起身相送。
就这么看着顾青山离开了酒馆。
顾青山离去之后,酒馆里也安静了下来。
苏檀抬起头看了一眼张铭,问道:“掌柜真不去?”
“怎么?你有想法?”张铭道。
“想去看看。”苏檀抿了口将军行,转而说道:“不过,刚才那人好像对掌柜很是失望。”
“你觉得我该答应他?”张铭问道。
苏檀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他也算是掌柜的朋友,拒绝的如此干脆是不是有些不好。”
“我倒没觉得,不说这些,还是喝酒吧。”
“好。”
第二百七十一章:这处土地,不容外人来犯
顾青山离开了酒馆后,便进了建安城里。
其实,张铭说的也不错,此次应约的人已经够了,张铭若是去的话也只是可以减少一部分伤亡,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若是换做别人,顾青山或许也不会失望。
顾青山有时候很蠢,张铭也很清楚这一点。
朝廷追杀顾青山多年,可顾青山心中仍旧心怀大义,他也曾说过,若是有机会的话,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在朝廷,而是做一位将军,征战沙场。
他替朝廷说服了这江湖众人,却也背上了江湖骂名。
江湖与朝廷如今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虽然江湖人依旧会帮忙,但却不会是心甘情愿。
“顾青山太心急了。”张铭叹道。
这种事情,若是别人能去做的话,为什么又要他去呢。
一旦事情牵扯到朋友还有家国大义的时候,顾青山就容易冲动,就像是现在这般。
张铭理解顾青山,但江湖却不会,他们只当是顾青山做了朝廷的走狗,背负骂名。
此般,顾青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
可他自己却不在乎。
比起家国安稳,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
这些日子里,顾青山也找上了许多人。
答应的一同前去的也有半数之多。
张铭在酒馆里还是那般悠闲,如今北漠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说不定朝廷还会在暗地里添油加醋。
这些事情说是大义,其实都不过只是人的想法罢了。
萧乾既然能说动飞花台还有百花谷,那其余的势力自然也有几分把握。
此事北漠的事情看似来势汹汹,但谁又知道萧乾是不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呢。
几日后,顾青山再次来到了江湖酒馆。
这一次,他只是来喝酒的。
这些日子他没有想张铭拒绝的事情,只当是不知道这件事。
顾青山要了一壶将军行,张铭照常给他上酒。
张铭顺势坐了下来,开口道:“还要留些日子?”
“明日就走。”顾青山答道,说罢他倒了杯将军行喝下。
张铭微微点头,拿起酒壶给他添酒。
顾青山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张兄也会给酒客斟酒了?”
“我就是个掌柜,又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张铭说道。
“张兄能入天榜,自然也算得。”
“我算什么啊?”张铭笑了笑说道:“你以前是天榜第四吗?”
“那是从前了,现在连天榜都进不了。”顾青山摆手道。
觥筹交错,二人共饮。
说的都是些闲话,顾青山也没有打算说起前些日子的事。
慢慢的一壶酒就喝完了,只是一壶,却也喝不了多久。
张铭却忽然开口说道:“怪我没答应你吗?”
顾青山顿了一下,接着笑道:“这有什么可怪的。”
“其实这件事,我去也可以不去也行,我没答应你,只是觉得你太过蠢了。”
张铭抬起头看向他继续说道:“你是被朝廷追杀过的人,莫说是当官,就算是征兵都不会要你,而如今你又站在了江湖的对立面上,进退两难,就如刚才所说,曾经你是天榜第四或许还有几分实力去争,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是,你拿什么去保你的命,除非你真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顾青山沉默下来,也没有反驳。
“你心怀家国,我理解你,可命越是不值钱,你就越要惜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闷头做事。”张铭看着他道。
顾青山深吸了一口气,本想饮一杯酒,可酒壶里却什么都没有了。
张铭起身道:“我去拿酒,自己想想。”
张铭起身去了内屋拿酒。
顾青山坐在酒桌前,端着个空杯子,沉思良久。
张铭没有说错过一句话,这些皆是他心中所想。
自己是蠢,蠢的彻底,为了心中所想,顾青山依旧会不计后果。
在他看来,或许这也不是蠢。
因为,这是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东西。
如若不然,当初逃出长安城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张铭端着酒从内屋走了出来。
提起酒壶给顾青山满上。
顾青山看了一眼,端起了酒来,仰头喝下。
张铭看着顾青山,没有说话。
顾青山苦笑道:“张兄总是说会些让人难受的话。”
然而顾青山下一句话却是:“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也没打算退。”
“往后做个普通人?”
顾青山沉吟片刻,摇头否认,“或许也不会。”
“朝廷、江湖,这两个地方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抛头露面的事情你就别想了,难不成去给别人做死侍吗?”
“不知。”
此次之后若是让他做一个平常人,他是不会答应的。
多年前,顾青山的心便碎过一次。
如今他不想那碎裂的心彻底破裂,若是心都死了,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你这性子,怪不得你当不了官。”张铭叹道。
顾青山苦笑一声,说道:“张兄就别打趣我了。”
“不说这些,跟我说说这次有哪些人会去吧。”
江湖与朝廷之间的仇怨暂且放下。
如今江湖之中一呼百应,无数江湖人前往凉州。
这天下,是大陈的天下。
北漠来犯,江湖不会再沉默。
这处土地,容不得外人来犯。
几乎整个江湖都参与进了这件事。
剑阁、道宗、飞花台、百花谷、浩然宗、青雨楼,江湖顶尖的六大势力皆派出了人手。
“全都去了吗。”张铭摸着下巴道,他抬起头来,看向顾青山道:“其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顾青山摇头道:“我去了道宗,其他的不是我去说的。”
“道宗应该是最好说服的吧,毕竟当初重道抑佛,于情于理都得帮忙。”
顾青山点头道:“消息能这么快传开,道宗也帮了不少忙,要不然单凭我一个人要到猴年马月去。”
“那有没去的吗?”张铭问道。
“自然也有,燕山剑楼肯定是没派人来的,负剑人很少参与江湖事,还有就是南海念慈庵,还有佛门了,剩下的就没必要说了,都是些小势力。”
“佛门?”
“佛门虽然没落,但也只是闭了山门。”
第二百七十二章:百死不悔
凉州城外,一场大战之后,场中尸骸遍布,活下来的人背上死去的人返回城中,脸上皆是疲惫,却没有说一声不是,红了眼,却没落下一滴泪来。
这儿是凉州,而他们是凉州甲士。
愿流血,不流泪,凉州男儿从不惧生死。
而在不远处,数千北漠人注视着这些人收敛地上的尸骸,却没一人敢上前去阻止。
在他们前方,有一道数长的沟壑。
沟壑之前,满脸的胡渣的剑客身披黑风,右手持剑,剑上还有鲜血低落。
那一道沟壑,是这剑客一剑斩出的。
剑势磅礴压向那北漠军群之中,此般震慑,剑客一人便可挡数千北漠人不敢再上前一步。
剑客回头看了一眼凉州城下。
尸骸皆已收敛。
所剩数百位凉州军甲站于剑客身后,待他返回。
剑客手中长剑微动。
前方北漠军队见状退后数步,畏惧眼前的这个剑客。
“哼。”剑客冷哼一声,剑长剑收回了背上的剑鞘之中。
收兵!
剑客转过身去,走在一众凉州甲士之前。
数百位凉州甲士背着同伴的尸骸,随剑客回了城中。
那数千北漠人也只能这么看着,不敢上前去,甚至不敢出声。
剑客一人便可让数千北漠人惧怕不已。
此战不算是败!
剑客上了城头,镇守凉州的将军见了他,沉默半晌才吐出二字:“多谢。”
“将军似乎很不情愿。”剑客淡漠道。
将军顿了顿叹道:“本将从未想过,要靠江湖人才能守住山河。”
“将军瞧不起江湖人?”剑客摇头道:“此次北漠来犯,单凭大陈兵力怕是难以阻挡,将军以为援军会是谁?”
将军怔了一下,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北漠人,真就这么可怕吗。
做了十多年的将军,也守了十多年的城池。
凉州荒凉之地,他都一一见过,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小将上了城楼,呼道:“报!城中有人求见将军!”
“什么人?”
“好像…是个江湖人。”
将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剑客,苦笑一声叹道:“……带我去吧。”
剑客看向他,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在军帐之中等了片刻,终是见到了那小将口中的江湖人。
此人面有疤痕,着烂衣破布,背上别着一柄锈刀。
将军打量了一眼,抿了口茶水问道:“你是何人?”
那位小将口中的江湖人面色冷漠,只答一句。
“锈刀客,胡言。”
北漠边域,一柄锈刀,斩尽北漠宵小,盗贼匪寇。
越境者,杀!
滋事者,杀!
心怀不轨者,杀!
黄沙之下,不知覆盖了多少死于锈刀下的尸骸。
此为北漠锈刀客,胡言。
将军放下手中的茶水,眉梢一挑,沉声道:“来人!赐茶!”
……
如今,凉州兵力雄厚,却苦于粮草,凉州本就是荒凉之地,一旦开战城中粮草支撑不了几月。
再加上北漠连番袭城,城中粮草已快所剩无几。
“报!将军,数万敌军已至城外十里!”
“什么!?”将军拍桌而起。
站在身旁的剑客眉头一挑,脸色阴沉了下来。
一声令下,不过片刻账下数万凉州甲士已整装待发。
他也料到北漠会在这些天里发起总攻,只是没想到北漠人会如此果断。
粮草不足,军心薄弱,此战胜负难料。
“此次将是死战。”剑客沉声道:“将军唯有死守凉州,别无退路。”
将一切都吩咐了下去,将军闭上了眼,处理军政几日未眠他已疲惫不堪。
“将军可别睡了去。”
“待本将闭眼半刻,睁眼之时且随本将死战北漠……”
“不死不休!”
剑客取下背上的长剑,沉声道:“不死不休!”
开城门,上前迎敌!
在这风沙之中,漫天皆是杀声怒吼,为了家国,为了死去的人,为那些红眼而去,闭眼而归的人。
杀,杀他个天翻地覆。
杀,杀他个百死不悔!
“百死不悔!”
数万凉州军士上前迎敌,银甲恍恍,摄人心神。
这天地之间,唯有一军,护边关安宁,镇外宵小,守在那黄沙漫天的边关之处,闻风丧胆。
他们,从未忘记曾经那些挥洒血汗的凉州甲士。
凉州银甲可打的北漠屁滚尿流,年老几岁,他们依旧不会差!
一柄锈刀划入场中,刀客在最前面隔着远远的腾空而起,一刀劈下,屈膝一跳,一脚踢在马头,挑手一刀,刀气划过那北漠卒子斩去一只手臂,不等那人哀嚎,又是一刀收下了头颅。
未有停歇,刀客翻滚落地,锈刀挥舞,毫无章法。
锈刀客杀红了眼,收下一个又一个头颅,一路上不知躺下了多杀尸体。
北漠兵卒终于反应了过去,齐声大吼,聚在了一起,沙尘漫天。
锈刀客看了一眼,猩红的双眼,冷漠的面庞,只道了一声:“杀!”
锈刀客径直冲入阵中。
刹那之间,刀势起,刀光现!
站于阵中央,无数利器指向了他,锈刀客踏空而起,环腰而斩,化作一圆,刀气斩出。
刀光四射,一声声划破血肉的声音响起。
惨叫不止!
锈刀客已浑身染血,但却还不够,他现在只想杀更多的人。
他走在最前,为余后军甲开辟血路,这一次凉州甲士不再像是从前那般弱势,跟在锈刀客的身后,亦是杀红了眼。
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落入了一双双通红的眼中,但他们没有一点退缩。
刹那间,军心大震,一声声呐喊中,无一人不是杀红了眼。
此一战!
唯有死战!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黄沙卷起,像是要覆盖一切一般,唯有地上的鲜红刺目。
锈刀客持一柄锈刀,斩杀数百北漠兵卒,锈刀上的锈迹竟在一天之内便淡去,露出了那刀身银光。
浑身染血的他终是没了力气。
也好在,北漠人终是怕了。
北漠兵卒暂且退二十里外。
这一战,是凉州胜了。
银光数万甲,红眼而去,百死不悔。
锈刀开道,刀刀染血,斩数百甲而归。
此战,胜矣!
第二百七十三章:痴情人儿
帐中胡言醒后,右臂小腿缠上了麻布,麻布上还有点点血迹,单凭一柄锈刀穿行与沙场之上,他不是神仙亦会受伤。
小腿处的疼痛并无大碍,对他来说是如此。
此时已是晚上,月明星稀。
一场大战之后,军士们都在沉睡之中。
胡言看了一眼那柄锈刀,些许地方的锈迹已经脱落,这些锈迹皆是一刀一刀划过血肉而脱下的,被此刀破开皮肉的人,就算当场未死,回去之后也会因为伤口化脓发炎而死。
他独自一人出了帐,登上了城头。
此时依旧有将士守在城头之上,胡言看了一眼也未有打扰。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疏了口气,抬头望天,伸手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囊没在身上,不由得有些遗憾。
然而就在这时,有一个酒葫芦递了过来。
胡言抬头看了此人一眼,接过了酒葫芦。
剑客顺势坐下,将背上的长剑取下放于身侧。
“伤怎么样?”剑客问道。
胡言灌了口酒,擦了擦嘴角淡漠道:“还好。”
胡言顿了一下,见剑客没有开口,又问道:“她没去找你?”
“找过,我没见她。”剑客似乎不想提及这个问题,转言道:“酒如何?”
“不如何。”胡言淡漠道。
剑客笑了一下,说道:“知足吧,军中不能饮酒,有你喝的就不错了。”
“你又是哪里来的酒。”
“我又不是军中之人。”
“那我也不是。”
“不,你现在是副尉。”
胡言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沉声道:“我可没答应。”
剑客双手枕在脑后,抢过了胡言手中的酒葫芦,灌了一口笑道:“我猜也是,所以你这个副尉也是暂时的。”
胡言不想再跟他唠叨,转而起身看向了城外。
顺着城头的火光,依稀可见地上斑驳血迹,血迹堆成了一条路,当时他就从那里穿过,锈刀不断挥舞,不知斩去了多少人。
胡言沉默着,身旁的剑客再次递来了酒葫芦。
胡言没有去接,反而是自言自语道:“当初的他,该是像这样吧。”
“什么?”剑客疑惑一声。
一人一枪,入沙场,枪出如龙,愈战愈勇,手持一柄长枪,便可斩数百北漠兵卒。
锈刀一柄,冲锋陷阵,刀刀染血,来如自如,斩数百北漠兵卒而归。
胡言没有回答剑客,心中叹道:“于你比起,我亦不差。”
来此北漠,为的是心中执念,他也见识了当初苏狂驰骋沙场的模样,想来那一人一枪,应是比他威风不少。
………
江湖酒馆。
秋末之时天气逐渐冷了下来,晨间的酒馆也多谢些许寒意,为此张铭也披上了披风,小七也不再经常在柜台上睡觉了,更多时候则是窝在张铭怀里。
“今天走吗?”张铭望了一眼酒馆外。
顾青山离去的日子就在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必定会经过酒馆。
酒馆也才开门没多久,雷虎也还未到酒馆。
如此早的酒馆却来了一位客人。
张铭见了来人抱起小七起身迎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玉玲珑身着素衣,发丝垂下,顺势坐下答道:“才到。”
“喝什么酒?”张铭上前问道。
“梅花酒。”
张铭去内屋打了一壶酒来,将酒端在了桌上,顺势坐下。
玉玲珑轻捻酒壶,倒了杯酒,抿了一小口,这一路上的疲倦仿佛都消失殆尽。
“掌柜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玉玲珑问道。
“有段时间了。”张铭答道。
张铭则是有些疑惑,顾青山不是说此次的事情青雨楼也有参与吗,可为什么玉玲珑这个时候却回了建安城。
难道,玉玲珑不知道这件事情?
张铭也不打算说起此事,转言道:“前些日子,我替郭先生送了样东西去青雨楼,见到了你师妹。”
“芸熙……”玉玲珑微微一笑,说道:“她必定是为难掌柜了吧。”
张铭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你这师妹……挺有个性的。”
“郭先生送的东西吗?”
“嗯,郭先生说那样东西停挺重要的,你不在建安,我也只能转交给你师妹了。”张铭说道。
“好。”玉玲珑微微点头。
郭潇与青雨楼的恩怨,她是知道的,虽说过去了这么多年,师父总是会念叨起郭潇,玉玲珑自然也听了不少。
只是,也不知师傅是怎么想的。
张铭见玉玲珑脸色不对,似乎是有些犹豫,于是便问道:“怎么?”
玉玲珑摇头笑道:“没什么。”
张铭倒了杯酒,又问道:“北漠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玉玲珑点头道。
张铭愣了一下,有些疑惑,“那你这次回来……”
玉玲珑手臂一颤笑道:“来找他。”
张铭仰过身去,说道:“看来顾青山的事你也知道了。”
玉玲珑点头,她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你是来劝他的?”张铭问道。
“不。”玉玲珑却是摇头道:“回来陪着他。”
“你不觉得他做的不对?”
玉玲珑放下酒杯,微笑道:“公子有他自己的选择,我只需要站在他身后,就足够了。”
酒馆里沉默了下来。
若是说起来,顾青山最对不起的应该就是玉玲珑了。
这般痴情的女子,世间从不会少。
可痴情人,却难得终愿。
张铭摇头道:“你倒是痴情。”
顾青山或许也该庆幸,会有这样一个女子站在他身后,十余年间,看着他,支持他,护着他。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当如是。
但问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等十余年,十年如一日,心从未变果。
“就当掌柜是在夸我了。”玉玲珑微笑道。
“可不是夸你。”张铭摇头叹道,玉玲珑是个傻姑娘,明知在等一个等不到的人,却还是会等。
“喝酒吧。”
玉玲珑在酒馆里等着顾青山到来。
她这一生,只爱过这一个人。
掌柜说她痴情其实也没有错。
她只想护着顾青山。
玉玲珑也从未后悔过自己做的任何一件事。
公子便是公子,从前是,如今也是。
第二百七十四章:此去,不悔!
玉玲珑终是等到了顾青山到来。
酒馆外还有许多江湖人士,倒也不是顾青山劝来的,而是他们自己要来的。
大多都不懂江湖与朝廷之间的恩怨,只是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便跟了过来。
张铭在这些人还见到了许多熟人。
舒子涵穿着那一袭红衣站在人群之中极为显眼。
还有当初在酒馆恐吓张铭,反倒被御剑之术吓了一跳的三个江湖人,他们竟然也跟来了。
这一杯酒,就当是践行了。
顾青山擦了下嘴角留下,抬头笑道:“多谢张兄。”
玉玲珑站在顾青山身旁,双手搭在身前。
张铭看了这二人一眼,摆手道:“别冲到最前面,死了可没人替你收尸。”
顾青山点头笑到:“知晓。”
那三个江湖小子见到这酒又有些馋了起来,其中那瘦高的江湖人笑闹道:“掌柜,不请我们一壶酒吗?”
张铭摆手道:“等你们回来就请你们。”
“掌柜说话算话啊。”那人笑道。
张铭点头笑道:“当然算话,想喝多少喝多少。”
三人心里激动了起来,想着那绝美的酒就心潮澎湃。
顾青山笑了一下,喝一杯酒以及足够了,这一路不能耽搁,必须提上日程,见他摆手道:“该走了。”
张铭点头道:“去吧。”
“嗯。”
顾青山上了马,甩动缰绳调转马头,玉玲珑上了后方的马车,掀开了帘子,众人也纷纷上马。
从建安到凉州路途有千里之远,事关重大自然不会多做停留。
不仅是他们,各地皆有江湖人聚集出城,其所向皆是一个地方——凉州!
江湖不惧,沙场亦不惧。
此去,不悔。
………
张铭送走了顾青山与玉玲珑,抱着小七回到酒馆里。
雷虎正站在柜台前,方才张铭没让他出来,他倒是有些好奇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北漠的事情,雷虎一概不知,张铭也未曾透露过半点。
“掌柜,他们是去哪?”雷虎问道。
张铭心中微颤,装作无所谓的模样道:“都是一群江湖人,还能去哪,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雷虎摇头道,但他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一样。
今日正午没有人来酒馆,这倒让张铭有些惊奇,平时裴远他们可都是掐准了点来的,估计是有什么事情吧,张铭也没多在意。
没有酒客,张铭也无聊了起来,趴在桌上小憩。
雷虎却是站在柜台前,一动不动目视着酒馆前方。
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时分,太阳快落山之时,酒馆才终于来了人。
倒也不是别人,正是裴远还有江柔他们,小道士寒语也跟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白嫩的少年郎,还有一个熟悉的蓝袍道士。
寒语看向身旁的人有些担心道:“师兄,你真想好了吗?师父可没答应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徐毅。
徐毅到建安已有些时日了,今早寒语去勾栏听曲出来时恰巧碰上了徐毅。
毕竟是寒语师兄,裴远几人请徐毅还有孟不言吃了顿饱饭,这才来的酒馆。
“喵呜。”小七听到外面的声音醒来过来。
张铭听到小七的叫唤声也醒了过来,抬头便看见了裴远几人,当他看他徐毅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道:“你是那个要赎玉佩的小道士吧。”
若是这小道士不来的话,张铭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第一次见徐毅的时候还是白白净净的,此时却是黑不溜秋的,想来是为了那四十两废了不少力气。
徐毅上前取下腰间的钱袋,里面装着一粒粒的碎银,整合起来恰巧有四十两,将钱袋放在柜台上,徐毅道:“还请掌柜将玉佩还于贫道。”
张铭掂量了一下钱袋,说道:“等着吧。”
张铭收下钱袋,上了楼去。
打开了柜子,张铭将那枚躺在柜子里的玉佩取出。
下了楼去张铭回到柜台前,徐毅还在这里等着,裴远几人只是站在他的身后看着。
徐毅接过了玉佩,放在手心看了又看,这才松了口气。
张铭见他这般模样,问道:“既然这枚玉佩很重要,当时为什么又要抵在我这儿呢。”
徐毅将玉佩细心收好,答道:“贫道从不想欠别人。”
徐毅身后的孟不言抬起头来,默默咬牙。
“那你可得保管好了。”张铭道,说罢他看向了徐毅身后的几人问道:“你们呢?不喝酒?”
裴远笑道:“怎么会,掌柜来一壶百花酒。”
“梅花酒。”江柔笑道。
张铭点头看向雷虎招呼道:“雷虎,上酒。”
雷虎点头答应,接着便去内屋打酒去了。
众人逐一坐下,张铭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小道士寒语倒是不怎么爱喝酒,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一旁,徐毅看着这酒馆四周,与上一次比起来一点都没有变。
只是他自己,好像变的更加小心翼翼了。
张铭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如今酒馆也没多少人,去的去走的走,也就你们几个经常来。”
“掌柜的从来不宣扬,他们也不识货,掌柜要是觉得人少,知会一声明天就我就带着人来。”裴远笑道。
“那倒不必。”张铭也不缺银子,人多起来了反而不好,有那么几个就够了。
雷虎端上酒来放在桌上,接着便回到柜台前站着去了,他抬头望去,见到了台阶上坐着的张伯,已经习以为常了。
孟不言看着桌上众人,很是好奇,却没有出声。
裴远端起酒壶来倒了一杯。
酒香溢出,孟不言嗅到这酒香叹道:“好香啊。”
裴远笑了笑说道:“要喝吗?”
孟不言犹豫了一会,看向了徐毅。
“还是别给他喝酒了,小娃娃喝什么酒。”徐毅道。
“也是。”裴远看向张铭道:“那就再上一盘花生给这小娃娃解解馋吧。”
孟不言撇嘴道:“我可不是小娃娃。”
“不是小娃娃,那你还能被我师兄拐来?”寒语撇嘴道。
徐毅一拍寒语的脑门,说道:“会不会说话。”
“拐来的?”张铭看向了徐毅。
第二百七十五章:我不是累赘
孟不言本想反驳,可仔细一想却又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
从小到大,他都明白什么是家,说起来还真就是徐毅拐来的。
却在此时,一只手拍在了孟不言的肩上。
徐毅拍着孟不言的肩膀,对众人说道:“什么拐来的啊,他可算是贫道的救命恩人,要不然早就饿死街头了。”
孟不言抬起头来,愣了许久。
张铭接过了雷虎端来的花生,抓了一把道:“愣什么呢,花生,吃吗?”
孟不言看向这个陌生的掌柜,点头接了过来。
剥开一颗花生,送入嘴中。
“好吃吗?”徐毅问道。
孟不言点头答道:“好吃。”
江柔见孟不言如此乖巧,走过去搭在他肩上说道:“要谢谢掌柜才行哦。”
孟不言抬起头看向江柔,这位姐姐也好温柔。
这里的人,对他都好温柔。
半道子、掌柜、漂亮姐姐……
“谢…谢谢。”孟不言低头谢道。
孟不言只是在这些人中年纪有些小,十六七岁的在张铭几人眼里确实只算是孩童。
寒语转头看了一眼徐毅,扯了扯徐毅。
徐毅回过头看向寒语。
寒语凑近细声说道:“师兄,你不会要一直带着他吧?”
徐毅顿了一下,摇头叹道:“不知道啊……”
“什么不知道?”裴远问道。
寒语挠了挠头笑道:“啊,没什么,你们喝……”
徐毅却打断了寒语,“我要去凉州一趟。”
裴远顿了一下,江柔也是扭头看向了徐毅。
张铭抬头看向徐毅,眉头微皱。
酒馆里沉默了下来。
孟不言左右看看,细声问道:“半道子,凉州是哪啊?”
徐毅剥了一颗花生对孟不言道:“就你话多,吃花生。”
张铭看着徐毅,问道:“道宗有人去了,你去做什么?”
“去还人情。”徐毅随意答道。
北漠的事情他没办法去,带着孟不言他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可是,前些日子有个老道士找到了他。
那个人,是当今太师钦天监监正孔悦,来找他是要他还当初掌印大监南宁的人情。
说是让他去凉州走一遭。
虽然不知孔悦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徐毅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般人情,若是欠的越久就越难还。
徐毅伸手将孟不言揽到身旁,说道:“此行他不能跟着我,所以我想求各位帮我照顾他一段时间。”
孟不言愣了一下,扯着徐毅的衣角问道:“半道子你要去干嘛?”
张铭放下酒杯,问道:“不能带回道宗吗?”
徐毅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寒语说道:“他不是道宗弟子,最多只能在山上待十日,十日之后就必须离去,而且…我和师兄要是回了山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裴远出声道:“要不然去我那吧。”
“你们…在说什么?”孟不言抬起头问道。
裴远笑道:“你这位半道子朋友有些事情,不能带着你一块去,你先去我那待一段时间,怎么样?”
孟不言看着裴远,又转头看了向了徐毅。
徐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忙完我就来接你。”
孟不言愣了一下,问道:“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不能。”徐毅道。
孟不言低下头,有些沮丧道:“……我明白了。”
孟不言明白徐毅是为了他好。
半道子这次要去的地方一定很危险不能带着他。
他会听话,也会等着半道子回来,可他不明白的为什么徐毅都没跟他商量过,没问过他的意见。
“多谢。”徐毅对裴远说道。
裴远大手一挥,说道:“不碍事,既然是寒语师兄那就是我裴远的朋友,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孟不言在这酒桌前显得格格不入,他起身走到了酒馆门口。
见门口台阶上坐着个老头儿,他也坐了过去。
孟不言撑着下巴,看着前面。
张伯扭头看了一眼这小娃娃,没有理会。
官道上除了枯叶树杈便再无他物。
青州孟家,孟不言生下时候便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爹娘,他们只知道银子还有家族,而他不过是家族的一个累赘罢了。
从来没有人管过他,无论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多晚回去,时间久了他也不明白自己生活的地方到底该称作什么。
从小他就对家没什么概念,也没人愿意陪他说话。
就算是孟家没落被抄家了,被押往京城的路上,他的内心都毫无波动。
他爱笑只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心底的脆弱。
半道子有时候憨憨傻傻的,有时候却又很聪明。
半道子用一个人情与掌印大监换出他来,说是一个小小的人情,孟不言却明白,这一个人情从来不是一件小事。
半道子不想欠别人的,却因为他欠下了一个人情。
当半道子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离开的那一刻,孟不言恍惚明白,原来,这就是被人在乎的感觉。
“坐在这儿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孟不言回过头去,见是酒馆掌柜答道:“没什么,就是看看。”
张铭坐下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十七,忘了。”孟不言摇头道,他连生辰都没过过,到底几岁他却是也有些记不清了。
张铭点头道:“十六七啊,那也不算小了。”
孟不言没有说话,只是撑着下巴看着前方。
“其实你还是想跟着那个小道士吧。”
孟不言回过神来点头到:“是啊,可半道子又不让,再说了我跟过去就是个麻烦,碍手碍脚的。”
“你也知道啊。”张铭道。
“但其实我不在乎的,跟过去也不用半道子照顾我,但我觉得我不是……”孟不言笑了一下,笑容忽然收敛,说道:“我不是累赘。”
张铭看着这少年郎,少年心思最为敏感,也更是脆弱,显然是伤到他的内心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战场,你也要跟去吗?”张铭问道。
孟不言想都不想便答道:“去,我又不怕。”
张铭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可你没那个实力,他还是要护着你。”
“我可以学。”
“学什么?”
“学道法,半道子说他不会道法只会使剑,他不会的,我就帮他学。”
恍惚之间,张铭明白了过来。
那道宗的小道士。
是少年郎眼中的光。
第二百七十六章:前路漫漫
这位不熟道法的半道子道士踏上了前往凉州的路途。
前路漫漫,不知有何,不知遇何。
徐毅其实很明白,有些事情避免不了。
从他欠下那个人情开始就卷入了这些琐事绯绯之中,无力挣脱。
或许,这就是师父所说的江湖吧。
……
酒馆门前,孟不言站在台阶上,眺望着。
他希望半道子能犹豫一下,带着他离去,然而却没有。
自始至终半道子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直到身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张铭侧目看向这少年郎。
那双稚嫩的眼眸之中光芒逐渐暗淡。
张铭将手搭在孟不言的肩膀上,说道:“人走了,等他回来就是了。”
“我知道。”孟不言道。
他没有哭,半道子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流血都不要流泪,如今他也不是小娃娃了,或许也只有他自己这么觉得。
孟不言抬起头,看向张铭问道:“我怕他把我忘了。”
张铭蹲下来,看着这少年郎说道:“你应该相信他。”
孟不言眼中无神,撇开张铭的手,摇头道:“我没有不相信他,只是…他也可能回不来。”
张铭怔了一下,孟不言深邃的双眸之中没有半点神色。
四目相对。
原来少年郎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当着徐毅的面说出来,也只有等徐毅走后,才会与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起。
可那又有什么用,张铭也给不了他什么建议,顶多也只是说两句好话。
要知,凡事都有万一。
“会回来的。”
“真的?”
孟不言望向他,此时他的眼里好像又多出了那一份刚才没有的童真,尽管他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他也愿意骗自己。
张铭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嘴上却是道:“真的。”
什么都懂,但却又能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张铭实在明白到底是什么造就了眼前这个少年郎。
这个半道子,怕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
太阳落山之际,酒馆里空了下来。
裴远带着孟不言回了建安城,江柔几人也跟着回了城中。
张铭一如既往的坐在柜台前。
撸猫、发呆……
除了这些,似乎也找不到什么事做了,以前他会写一些东西,可今晚的微风太过舒畅,惹的他动都不想动一下。
有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拿个扇子,树下乘凉,也不找人说话,就这么坐着、看着,一整天。
“掌柜这般闲吗?”
张铭睁开了眼,抬起头来。
苏檀不再是像从前那般满身疲倦,反而是梳理了头发穿着一身男装,直到张铭看到那柄长枪时才认了出来。
“是你啊。”张铭起身将怀中的小七放在了桌上,又问道:“今天没有练枪?”
苏檀笑了一下,答道:“今日有事,没练。”
张铭引着她走到了酒桌前,“坐,今天喝什么酒?”
“照例。”苏檀道。
“我先去拿酒。”
张铭去了内屋打来了酒,照例是一壶将军行。
苏檀将身上的布包放在了桌上,长枪倚在了一旁桌前。
片刻后,张铭将酒端了上来,顺势坐下,见到那桌上的布包,怔了一下问道:“你要去凉州?”
“嗯。”苏檀接过了酒壶,点头答应了一声。
张铭问道:“怎么没跟着顾青山他们。”
“顾青山是谁?”
“昨日你见过的那位。”
“是他啊。”
张铭眉头一挑,提醒道:“单凭你这一身功夫怕是有些危险。”
苏檀倒是不认同,抿了口酒说道:“只是去看看。”
“倒也可以,江先生不同你一起吗?”张铭问道。
“江叔已经不在建安了。”
张铭怔了一下,问道:“所以,玄武位已经找到接替的人了?”
苏檀点头,江安山安排好玄武使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了建安,也不知是去了那里,离开的时候倒是说过会回来,戏园那边也有人在,苏檀也不至于孤身一人。
“这样吗……”张铭忽然想起一事,青龙使的事情他都快忘了,令牌也还在顾青山那里,得找个机会拿回来才好。
张铭回过神来,看向苏檀问道:“对了,你不会是打算这个时候离开吧?”
“不行吗?”苏檀疑惑道。
此时天色暗淡,太阳也落下了山,已经快入夜了。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
“掌柜不是见我是女儿身就瞧不起我吧。”
“……”
张铭撇嘴道:“那倒不是,我是想说,你明早去找匹马,清早出城傍晚就能到下一城,孤身一人总不能住在野外吧。”
苏檀眨了眨眼,问道:“住在野外怎么了?”
“毕竟你是个姑娘家。”
“哦,说到底掌柜还瞧不起我。”
“没有。”
“那为什么不能住在野外?”
“……”张铭叹了口气,“我服了。”
他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居然想着跟一个女人讲道理。
寻常时候苏檀都是见张铭冷着个脸,如今见张铭吃瘪就忍不住想要发笑。
酒杯已空,苏檀又倒满了酒,仰头喝下,笑问道:“那我能不能走?”
张铭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她说话。
苏檀噗嗤一笑,总觉得张铭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在闹脾气。
“你笑什么?”张铭疑惑一声。
苏檀扬了扬下巴,说道:“你管我。”
张铭嘴角一抽,心中微叹,怎么平时这么正经的一个人,这个时候跟个小姑娘一样呢,女人真是奇怪。
张铭起身就要回柜台,转头说了一句:“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那点功夫,真不够看的,既然打算一个人去那就要万事小心。”
苏檀端着酒杯,笑道:“知晓了,多谢掌柜。”
张铭回了柜台里,抱起了酣睡的小七。
苏檀一人坐在酒桌前,她望向了窗外。
此时的天色却是有些晚,原本她也打算早些出去,只是戏园的事情还没打点完,才闹到这么晚。
明早再走固然要好的多,可她不想再耽搁下去,所以才选择了这个时候出城。
寻常人自然是不敢夜晚出城的,可如今的她已至凡境巅峰,夜行出城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危险。
第二百七十七章:应该是我写下的
一壶酒,苏檀喝的比寻常慢了许多。
她不好喝酒,唯独喜好喝江湖酒馆的酒,此行北凉免不了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临行前的酒喝的便慢上不少。
一壶酒终是见了底,外面的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酒馆里的烛火也亮了起来,这建安城外少有人家,酒馆也成了唯一的光亮。
只见明月高挂,星月相应。
苏檀起身背上布包提起长枪,走到了柜台前,将银两放在了桌上。
张铭看向了桌上的银两收下道:“这就要走了?”
“嗯。”苏檀点头道。
“喵呜。”
趴在张铭怀中睡觉的小七醒了过来,它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的跳上了柜台,左右看看,又找了个地方蹲下。
苏檀见这白猫生的乖巧,伸手摸向了小七。
小七也没有反抗,直到它闻到一股芳香才铮开了眼看向了苏檀,睁着大大的眼眸,疑惑的叫唤一声,“喵?”
漂亮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苏檀笑道:“掌柜的狸猫好是乖巧。”
“你不知道你才会这么说。”张铭道。
小七完全就是个懒狗,一闹起来也能闹个不停,很不省心,但是这家伙一看到漂亮姐姐就挪不开眼,还是一只色猫。
张铭拉开了柜台的抽屉,将银子放在了里面。
苏檀见那柜台里满满的都是银锭,问道:“这么多银子掌柜就放在这儿,就不怕被偷了去。”
“谁敢?”张铭道,而且张铭也不在乎这柜台里的银子,也就几百两,内屋里都还有一大箱,他看都懒得看,反而觉得麻烦。
苏檀忽然见那柜台里摆着一沓纸张,问道:“那是什么?”
张铭正要关抽屉,见苏檀问道,答道:“这个?就是平时无聊写的一些东西。”
“掌柜写的吗?写的什么?”苏檀问道。
“嗯,算是江湖故事吧。”
“能给我看看吗?”
“你要看?”张铭望向苏檀,“可这也没什么好看的。”
“不行吗?”苏檀抿了抿嘴。
张铭将那一沓宣纸抽出,这也只是一部分忘记拿上去的罢了,还有许多都在上面。
“你要看就拿去吧,别弄坏了就好。”张铭将那些记录的宣纸递给了苏檀。
苏檀翻开那些纸张看了一眼,每一章上面都写有标题。
这里面有许多都只有一部分,都是不齐全的,苏檀看完一章翻到下一章时却没有了后续,不免有些遗憾,于是问道:“掌柜,只有这些吗?好像都还没写完啊。”
张铭答道;“在楼上,这些只是放在这忘了拿上去。”
“喵。”小七忽然跳到了苏檀身上。
“呀!”苏檀吓了一跳,然而小七却是顺着苏檀的手爬到了苏檀的肩膀上。
苏檀只感觉肩膀一沉,余光便瞟到了站在自己肩膀上的白猫,绒毛划在她的脖颈弄的她直痒痒很不舒服。
“喵呜。”小七伸出舌头舔了舔苏檀的脸。
苏檀笑出声来,站着不动,生怕这白猫掉下去,说道:“掌柜,它好调皮啊。”
张铭瞪了一眼小七,说道:“还不快下来。”
“喵。”小七看向张铭,硬气的摇头。
张铭伸手一把抓住了小七的脖子,直接将它从苏檀的肩膀上提了下来,扔在了柜台上。
“喵……”小七翻了个白眼,难道就不能理智些解决问题吗,非要动手。
苏檀捂嘴直笑,看来掌柜说的也不错,这只狸猫也不是个乖巧的主,反而是有些调皮。
她低头继续看向了手里的东西,虽然只有一半,她也能看的入迷。
张铭见她看的入迷,问道:“要我把上面的也拿下来吗?”
“不了。”苏檀摇头道,“看完这些我就走了,剩下的就等回来再看。”
张铭见状也没再打扰苏檀。
看了个大概,苏檀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顾青山、舒子涵、玉玲珑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自然。”
那里面些的都是些真实的事情,大多是酒馆的酒客,还有就是发生在身边,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江湖故事。
苏檀接着翻看了下去,见了一章的标题。
苏檀一颤,看向了张铭。
张铭平静道:“这就是写的你。”
苏檀微微一笑道:“没想到竟然还有我。”
毫无疑问,这一篇也是残缺的。
但苏檀却看的异常认真,东西是人写的,张铭也不可能按着教科书的方式来写,自然也会掺杂着自己的感情。
这一篇《戏子》,张铭曾经写的时候废了很多的功夫去写出苏檀唱戏时的惊艳,以及对她再不唱戏的遗憾。
苏檀自然也看了出来,抬头问道:“掌柜觉得我不唱戏可惜了?”
“嗯。”张铭答道。
苏檀笑了一下,说道:“可我以后都不唱戏了。”
张铭平静道:“这是你的选择,我也只是写下的想写的东西而已,不必在意。”
“我知道。”苏檀叹道。
说起来,她也有些遗憾没能唱好当初最后一场戏,可她已经不是戏子了,还是不要再想这些为好。
翻到下一页。
苏檀愣了一下,“这是……”
张铭起身看向了苏檀看的东西。
不同于其他,这张纸上没有密密麻麻的字,唯独那中间写着一个‘檀’字。
张铭伸手拿过了那张纸,回忆片刻记了起来说道:“这个啊,双七节的时候捡河灯捡到的,忘记扔了,没什么用的。”
“这样吗。”苏檀有些呆滞,看着张铭手中的那张纸,抬头说道:“掌柜,若是没有错的话,那个字……应该是我写下的。”
“什么?”
张铭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了苏檀,见苏檀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苏檀见张铭一直看着她,顿时脸红了起来。
张铭这个时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撇开了目光,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檀,苏檀,他早该想到的才是。
苏檀红着脸,答道:“没事,没事的掌柜。”
“内个…既然,这是你写下的,那这就还你吧。”
苏檀却摇头道:“既然是掌柜捡到的,那掌柜就留着吧。”
“不用,还是还你吧。”
张铭手忙脚乱的,却又不知道该干嘛。
他实在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会落在他的头上。
张铭也很清楚,这河灯的意义,很是不同。
第二百七十八章:离去
那张写有‘檀’字的纸张终是留在了张铭手中,而苏檀也已经离开了酒馆,奔赴北凉。
这一切发生的过于匆忙,半晌张铭都未能反应过来。
渡过长亭,苏檀回头望了一眼。
苏檀本就不是个腼腆的姑娘,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见了当初自己写下的东西便直接道了出来。
或许这就是缘分?
苏檀却是笑了一下,回过头来朝前走去。
夜色之中唯有她的身影,持一盏灯朝那西北方走去。
酒馆里。
张铭看着桌上摆着的这纸张,皱眉沉默许久。
小七望了一眼张铭又望了一眼桌上的纸,不知张铭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喵。”
张铭回过神来,摇头叹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又时候似乎真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可张铭却从不信这些东西。
其实对张铭来说,他完全不在乎这张纸,也不相信是什么上天的安排,只是就是不知道苏檀是怎么想的了。
“叩叩。”
恍惚之间,一声敲门声响起。
张铭抬起头来,望向了门口。
酒馆的大门还是开着的,而站在门口的人似乎是看张铭看的痴迷所以才伸手敲了敲门。
身着袈裟的和尚站在酒馆的门口,未曾踏进酒馆。
再一次见到念安,张铭甚至感到有些错觉,未曾想过他还会来酒馆里。
张铭绕过柜台走到了门口,淡漠道:“有事?”
“来送送掌柜。”念安说道。
“送我?”张铭疑惑一声,摇头道:“你来早了,我还不着急走。”
“是吗。”
念安顿了一下,摇头道:“是贫道来早了,多有打扰。”
说罢念安转过身去,好像就要离去。
张铭皱了皱眉,说道:“进来吧。”
念安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张铭翻了个白眼,也不管念安和尚便走进了酒馆里。
张铭与念安和尚之间有些隔阂,张铭也有些分不清楚这个和尚是另有所谋,还是说真的能跟他称作朋友。
张铭不愿再提起,可见到念安的时候还是会当他是当初的那个念安,只当那件事从未发生也从未说过什么话。
念安走进酒馆坐下,张铭端上酒来,顺势坐在了念安对面。
“怎么想着来送我?”张铭问道。
念安沉吟片刻,答道:“贫道演算天机,算了个大概,所以想来送送。”
“算了个大概?”张铭疑惑一声。
念安点头道:“大道五十,天演四十九,遁去其一。照理本是算不到任何,可掌柜走了一趟凡尘,终会留下痕迹,循此行之迹能算到十之三四。”
张铭低头倒酒,一边问道:“所以你算到了什么。”
念安答道:“掌柜会在三日内离开。”
张铭放下酒壶,端起了酒杯仰头灌下,轻声说道:“你来早了。”
念安沉默不语,只是端起了桌上的酒壶,也为自己倒了杯酒。
“怎么今日要碰酒了?”
“今晚是道。”
“随你吧。”
张铭只当是念安和尚为了破戒而找个借口罢了。
接着,念安和尚并未再说一句话。
张铭也未曾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酒馆里,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直到那一壶酒再也倒不出来。
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谁都没有开那个口。
酒已尽,念安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起身道:“多谢掌柜。”
张铭摇头道:“不用谢我,我没说请你。”
念安苦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了一片金叶放在了桌上。
张铭收下这金叶子,将念安送到了酒馆门口。
“掌柜告辞。”念安回头道。
“嗯。”
张铭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出声道:“喂,和尚。”
念安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张铭。
张铭沉吟片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说了一句:“你算命的功夫真不怎么样。”
念安笑了一下,答应一声,“贫道知晓,掌柜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你走吧。”
念安离开了这里,张铭也回了酒馆里。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只当是来了个没必要的酒客。
………
晚风吹进酒馆,莫名觉得有些寒意。
张铭将门稍微搭拢。
酒馆的烛火未曾熄灭。
张铭就这么坐在柜台里,抱着小七盯着前方发呆。
他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醒来时酒馆里的烛火灯芯已经快见了底。
张铭低头看了一眼,小七窝在他的怀中胸膛起伏酣睡着。
这个时辰,就连外面的虫鸣声都少了许多。
张铭回头望了一眼酒馆的墙壁上,酒字剑仍安稳的挂在墙上。
他望着那柄剑沉默许久。
回过神来,张铭将怀中酣睡的小七抱起放在了桌上,伸手取下了酒字剑,别在了腰间。
“还有什么?”张铭嘀咕一句,似乎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张铭坐下,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张纸。
磨墨提笔。
片刻后,他放下了笔,将那张纸折好放入了怀中。
起身逐一吹灭了酒馆的烛火。
剑跨腰间,抱起小七,张铭走出了酒馆。
外面一片漆黑,除此之外只剩下了些许虫鸣。
“吱……”
关上了酒馆的大门,张铭从怀中取出了之前写下的纸,放在了门前。
待黎明之时雷虎便回到来,那封纸中也留有酒馆的钥匙。
转过身去,张铭走下门口的台阶,来到了官道之上。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小七仍在酣睡,对这一切都没有察觉。
张铭伸手摸了摸小七的额头,微微一笑。
他回过头去,看向了酒馆。
江湖酒馆依旧屹立在哪里。
念安和尚并没有算错,只是来的早了,早了几个时常。
在这酒馆固然逍遥,但却有些事情不得不解决,倒也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只是出去一段时间,解决该解决的人,顺便看一看这山河江湖。
人未老去,心又怎么能老去。
他想,或许自己也能被称一声少年。
张铭终是回过身去,迈开了步伐。
虽然,迈出酒馆的那一刻,张铭也不知他该去哪、该往何处,却也没有半点犹豫,该走的总归会走。
这一路上,或许只有他一人,但也足够。
哦,不对,还有怀中的这只白猫陪着他。
第二百七十九章:洛溪山
晨间,城门大开。
雷虎照常出城去往酒馆,十里的路不远,每日他都要走个来回。
到了酒馆,却见酒馆的大门是紧闭的。
酒馆门口也还站着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
雷虎有些疑惑,掌柜回来之后每日开门都会很早,还有这门口的和尚,估计是酒客,他也见过不少次。
雷虎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那个和尚,问道:“这么早就来喝酒吗?”
念安和尚摇头道:“掌柜昨晚便离开了,那是留给你的信。”
雷虎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见到了那封留在地上的纸。
俯身拾起,打开了那封掌柜留下的信,同时他也见到了里面酒馆的钥匙,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
雷虎微微皱眉:“掌柜……又走了?”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是让他再帮忙照顾酒馆。
也就是说,张铭再一次成了甩手掌柜。
可是,雷虎却不想留在这里。
看着手中的信还有钥匙,雷虎有些犹豫了起来。
本来,今日来酒馆,他是打算与掌柜请辞的。
虽然张铭一直瞒着他没有跟他说起,但是他却从别处知道了北漠的事情。
北漠来犯,连破数城,直至凉州城下。
顾青山曾就与张铭说过,若是边关再出事端,以雷虎的性子绝不可能再像如今这般苟活在建安城里,必定会去哪沙场之上,无论生死。
念安和尚看了一眼雷虎,眉头一皱,心道:“命数…又变了。”
在雷虎看了那封信后,本就凌乱的命数变的浑浊起来,这一次念安也没能看明白雷虎的命数。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这唯一的变数竟是如此吗。”念安心中叹道。
若是雷虎未能遇到张铭,按照他的命数应是会在几日后便死在凉州,可如今却是看不透了。
念安抬起头看向了远处,摇头叹道:“也难怪孔悦四十余年未踏钦天监。”
雷虎用信中的钥匙打开了酒馆的大门。
念安跟了进去坐在了桌前,抬头看向雷虎,轻声道:“上酒,游人醉。”
雷虎点头去内屋打了一壶游人醉来,接着他便回到了柜台前站着。
他却是紧皱着眉头,手中攥着那封掌柜留下的信。
晨间这酒馆里只有念安还有雷虎,雷虎这一早上都站在柜台前没有说一句话,而念安也是静静的喝酒,没说一句话。
晨间的露水逐渐的低落,酒馆里的念安接连喝下四杯游人醉。
这酒能醉的了常人,却醉不了他。
终是喝完了酒,念安起身,走向了柜台前。
雷虎抬起头来,看向了眼前这个妖异的和尚。
四目相对。
念安的双眸之中闪过了亮光。
刹那间,雷虎便失去了意识。
念安绕过雷虎走进了柜台里,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轻声道:“既然命数已变,那便去吧。”
莫要误了这最后一线生机。
雷虎双目无神,走出了江湖酒馆,踏上了官道。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手臂僵直,走路更是迟缓,像是提线木偶一般。
当雷虎回过神来之时,眼前的场景变化。
雷虎停下了步伐,愣在了原地。
“这里……”雷虎看着四周,他依稀多年前来到建安的时候来过这里。
当那妖异的和尚与他对视之后,他便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初北漠沙场之上的一幕幕浮现眼前,难以忘怀。
雷虎撩开了衣襟,在他腹部有一道恐怖的疤痕,当年的一刀伤及四根经脉,以至于他再也不能练就内功。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后方,俯身道了一句:“多谢!”
这是对那酒馆里的和尚说的,虽然那和尚听不见。
雷虎的目光坚定,迈开步伐,朝着凉州之地走去。
酒馆酒馆里,念安坐在柜台里。
闲来无事,那便由他替张铭守着这酒馆吧。
………
林间,有一人身披黑色风衣,骑一头毛驴,怀中抱着白猫。
张铭本是打算买一匹马儿。
可到下一城却要许久时日,路途中也不见得会有卖马的地方,只是在农家找到了这匹毛驴,于是便买了下来。
“喵呜。”小七翻了个白眼。
小七很是无奈,只是睡一觉的时间,便不知这里是哪了,走的时候也不跟它商量一声。
“你叫唤什么。”张铭拍了拍小七的脑袋。
“呼噜。”身下毛驴像是在附和张铭一般。
“喵!”
小七露出了爪子就要抓向了毛驴,张铭欺负它也就算了,你这小驴也想欺负它吗。
张铭及时拍去了小七的爪子,抓着小七的脖子说道:“这小毛驴可禁不起你挠,你还是消停会吧。”
“沙沙。”
就在这时,林间两旁忽然响起声响。
张铭眉头一皱,牵动毛驴停了下来。
只见两旁的灌木之中走出一个手持刀刃凶神恶煞的强盗,约莫有十余人,挡在了张铭身前。
“下马,打劫!”其中一人面带刀疤走上前来。
张铭笑了一下,说道:“这是驴。”
面带刀疤的盗贼听到这话有些温怒,喝道:“不知死活,老子不砍了你。”
说着就要提刀冲向张铭,却是他身旁的人将他拦了下来,说道:“老二,回来!”
此人倒不像是刚才那人一样凶神恶煞,反倒是一副俊俏面孔,衣着光鲜,不像是个强盗。
他上前一步,说道:“小兄弟,我等是这洛溪山上的强盗,只为钱财,也不愿闹出事端,既是路过此地,小兄弟便留下些许买路财,如何?”
“等等,你说这是哪?”张铭问道。
俊俏强盗眉头微皱,答道:“此处洛溪山。”
张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了这处山皮,自言自语道:“几十年前,梁书榕就是在这里杀了大半江湖人吗?”
“小兄弟,我们也不为难……”
话还没说完,却见张铭打断了他说道:“你要多少?”
“啊?”俊俏强盗愣了一下。
“拿去。”张铭扔出了一枚银锭。
俊俏强盗伸手接下,这一枚银锭约莫有四五两。
却听张铭说道:“这里也算是你的地界,我想在这山上逛逛,你带我走一趟,如何?”
俊俏强盗愣在原地,未能反应过来。
第二百八十章:只求一世无悔
一人一箫如宗师,乱大半江湖。
而当初发生这一切的地方,便就在这洛溪山上。
毛驴留在了山下拴着,张铭则是抱着小七上了山去。
俊俏强盗跟在张铭身旁,为其指路。
此人名唤喜七,并不是因为是家中老七才取的这个名字,而是家中长辈为了人丁兴旺才取的这个名,最后却只有他这么一个子嗣。
一开始张铭以为这强盗便是这洛溪山上的强盗头子,后面听喜七说起才知晓过来。
喜七不是什么强盗头子,反而是一个读书人。
多年前科举失利,回乡时途经此地,被大当家虏上了山去,在这做了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
“喵?”
张铭和小七齐齐看向喜七,皆是有些惊讶,这年头,强盗山上都有教书先生了吗?
喜七答道:“大当家有眼界,寨子里这么多孩子,难不成让他们以后也做强盗吗?总归要有人出去看看的。”
张铭认同道:“那倒也是,你这位大当家还好不是个蠢人。”
张铭一边走着一边问道:“说起来,既然你是被虏上山来的,就没想过跑?”
喜七低下头叹了口气,说道:“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想过,后来慢慢就放下了,仔细想想我就算回了乡也不知道做什么,家中长辈也已辞世,与其孤单一人,还不如就融入这里,至少也能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个无用之人。”
喜七抬头笑道:“而且,寨子里的孩子也很乖巧,不闹,我这个教书先生也喜欢的打紧。”
“这样吗?”张铭顿了一下,很快便回过神来,又问道:“那你在这留了多久了?”
喜七思索片刻才答道:“有个十年了吧。”
“十年?”
张铭愣了一下,如今的喜七看上去也不过才二十几岁的模样,那十年前怕是太过年少了些。
喜七却是摆手道:“我只是不显老罢了,其实今年已有三十九了。”
“还真没看出来,不过,十年…想来你也教出了不少学生吧。”
“也不算多。”
十年树木,十载风,十载雨。
三尺讲台,三寸舌,三寸笔。
为人师表,倒也不差。
张铭一步步走上山去,这条路是去往寨子的路,要想上山只能走这条路,据说这是当初寨主敬奉山神才定下的规矩。
走到了半山腰上,张铭没有半点吃力的模样,反观身后的喜七,已经是气喘吁吁。
于是乎张铭便坐下休息了一会。
喜七喘着粗气,下山容易上山难,这条道得他得走将近小半个时辰,时不时还要坐下休息,可眼前的这个人看着比他还瘦弱,反而是气都不喘一下。
“呼。”喜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问道:“你是习武之人吧。”
“嗯。”张铭承认道,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寻常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喜七倒没什么激动的,寨子里会武艺的人倒也不少,说道:“寨子里也有不少人会武艺,倒是听他们说过什么玄境…宗师之类的,寨主不教我,让我好好做个教书先生,我也不感兴趣。”
“你们寨主又是什么人?”张铭问道。
喜七沉吟片刻,摇头答道:“虽然在这待了这么久,可寨主的事情我也不是很了解,寨子里的孩子们都唤寨主作楚伯伯,好像以前也是个有名的江湖人。”
“姓楚?”
张铭对这江湖上不了解,更别说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这个寨主必定是知道当年洛溪山的事的,说不定还参与过。
“接着走吧。”张铭起身拍了拍衣衫,喜七也跟了上来。
走过一道道山路,约摸又走了好几刻钟,张铭也见到了那山中的寨子。
矗立在半山腰上,却只露出一个小角,若是不仔细去看,说不定都看不出这儿还有个山寨。
“那就是你们寨子吧?”张铭问道。
“嗯。”却听喜七说道:“不过,寨子你必定是不能去的,上山要走别的路。”
“不让进吗。”张铭心想也是,自己也是个外人,喜七虽然说了那么多,可心里还是对他有所防备,“也好,还是去山顶吧。”
这条山路的尽头通往山顶,而在那山顶上能够看见下方的所有景象。
让张铭没料到的是,在山下的时候望这洛溪山倒没觉得有多大,上了山之后才知道这座山竟如此之高。
当初梁书榕在这里待了有三四年,直到后面发生了江湖人围攻洛溪山之事,而半山的那座山寨想来也是后来才建起的。
洛溪山的山顶倒不是什么悬崖峭壁。
张铭望了过去,山顶正中间有一处小谭,在谭边不远处还有一间破烂的竹屋。
喜七指着那竹屋和水潭说道:“那个竹屋很早就有了,也没人去拆,倒是这谭子里的水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寨子里都是喝的这个水。”
张铭微微点头,接着走向了那出竹屋。
站在破旧的竹屋前。
张铭嗤笑一声,感叹道:“……还真没想到,你竟能过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印象中的梁书榕是个内心狂热的人,很难想象当初的他是这么在这里待了三四年的。
想来,那个时候的梁书榕能被燕舒娴唤作公子,也没有差错。
看来,当初的事情确实让梁书榕的转变很大,若是不然,张铭所见的梁书榕估计也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喜七只是默默跟着,既是这般简单就收了银子,那就要好好办事,为人处事他不是很懂,但有些事他却猜的很准,“你的朋友以前住在这?”
“嗯。”张铭点头道。
喜七笑了笑说道:“这山顶上很漂亮,是我我也喜欢待在这。”
“那你应该跟他以前一样生性淡泊。”
“生性淡泊?”
“嗯,若是没错的话,我那位朋友曾经在这最少待了两年。”
“隐士吗?”
“应该……”张铭思索片刻,摇头答道:“或许吧。”
那时的梁书榕或许也有可能是为了躲避这江湖纷争所以才躲在这里的吧,但生性淡泊却也没错。
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踏破宫门,赢了剑仙。
其实到现在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奔赴长安。
梁书榕与朝廷之间的仇怨其实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这么多年来他也明白这个江湖的悲哀,也放下了不少东西。
他执着的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
只是为了求个一世无悔。
第二百八十一章:错的是黑白分明的江湖
“七先生!”
就在这时,半山腰有人高喊一声,只闻其声未闻其人。
“有人喊你。”张铭提醒道。
喜七笑了一下,说道:“是我的学生。”
说罢,喜七上前一步,朝着半山腰答应了一声:“诶!”
片刻后,半山腰的山寨里又传出了喊声:“楚伯伯说让先生带着客人回来!!”
喜七愣了一下,答了一声:“好!!”
寨子里很少让外人进去,这些年来他也只见过几次寨主带着外人回寨子。
喜七回头看了一眼张铭,也不知这人到底是谁,难不成是跟寨主认识不成?
可一路走来却又不像。
撇去心中疑惑,喜七说道:“寨主有请。”
张铭摇头道:“我不认识你们寨主,不过我正好想去看看。
“走吧。”
张铭抱着小七先一步走向了下山的路。
洛溪山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地方,若是说这个寨主不知道当年洛溪山的事情张铭是不信的,敢在这座山上建寨又是什么人。
这一路上小七都很乖,没有闹也没有睡,只是抬着头四处看着,好像对这山上很是好奇,难得没有睡觉。
穿过了一堵篱笆作的高墙,便算是进了寨子了。
这个寨子不算大,人却不少。
刚走进寨子便见了许多青壮男子背着背篓,像是才从外面回来一般。
“七先生。”
“七先生回来了。”
寨子里的青壮年对喜七打招呼,喜七也是笑着答应。
“你在这寨子声望很高啊。”张铭说道。
喜七笑着说道:“这几个好些年前都还是大字都不识的娃娃,都是我教出来的,那时他们可不像是外面的那些娃娃……”
说到这儿喜七嘴就停不下来,吹嘘着他的事迹,说着他教出来的学生。
他这辈子值得吹嘘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三十有九,称得上是桃李满园。
亦是一位好先生。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
穿过好几间竹屋,喜七将张铭领到了那位楚姓寨主的面前。
张铭抬起头看向了坐在正中央的寨主,微微有些惊讶。
这位寨主倒不是人高马大,反而是满头白发,身材伛偻,与张铭想象中的差别甚大。
“坐。”
楚喻今年四十有七,倒也不算是老,只是那满头白发有些难看。
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刀枪剑戟棍棒勾刃,皆是银光闪闪。
张铭坐下后望了一眼,难以想象,这小小的山寨之中竟有如此多兵器,虽然是做强盗的,但要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七先生,你先去吧。”楚喻说道。
喜七点头退了下去,再这也只剩下了楚喻还有张铭。
楚喻将茶水递给张铭,张铭伸手接过,点头谢了一句。
“不必多礼。”楚喻摆手道。
张铭抿了口茶水,放下茶杯问道:“不知寨主请我来是为何?似乎我并不与寨主相识。”
楚喻说道:“我听老二说,你知道当初洛溪山的事情?本以为是故人,如今却见你年纪尚小,应该是我想差了。”
“这样吗。”张铭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这么说来,楚寨主当年是参与过洛溪山的事喽?”
“确实。”楚喻没有犹豫便承认了下来,又问道:“只是有些不明白,你这般年纪又是从谁那知道的洛溪山,据我所知这件事也只有老一辈的人还记得。”
张铭抬起头看向了楚喻,淡漠道:“梁书榕是我朋友。”
楚喻忽然顿住了手,茶杯持于手中望向张铭。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张铭望着楚喻想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本以为楚喻会勃然大怒,可楚喻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楚喻放下了茶杯,抬头问道:“你是他朋友,那他还活着吗?”
“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魔门,又去了有一趟长安。”张铭说道。
楚喻怔了一下,像是忽然卸了力一般,紧绷的情绪一下跨了下来,他叹道:“死了啊……”
“你不知道吗?”张铭疑惑道。
长安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整个江湖都知道这件事,既然楚喻是参与过当初洛溪山的事情,难道就没关注过。
楚喻答道:“我只是个寨主。”
这些年他只是待在山中里,再没有跟这个江湖有所联系。
张铭直接问道:“所以你这是放下了?”
楚喻沉吟片刻,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得出了个中肯的答案。
“或许吧。”
那一日,整座洛溪山上皆是尸首残骸。
魔音入耳如人间炼狱一般,这一整座山都好像成为了江湖人的墓葬。
楚喻是活下来的少数几人,那日的场景永世难忘。
若是说放下,可每每想起便会心中悔恨。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喻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初围攻洛溪山,也是他们的错。
就算他放下了,可那无数死去的亡魂不会放下。
再次沉默了下来。
这一路走来张铭见到了这寨子里的人,皆是小孩与青壮年,还有许多老妇,唯独不见老者,于是便侧目问道:“寨子里的男人似乎都很年轻。”
“寨子里本就没有老者。”楚喻说道。
张铭眨眼有些疑惑。
楚喻望向张铭,目光深邃,摇头叹道:“寨子是在十几年前建起来的,你当外面那些娃娃都是谁的后人?”
张铭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呆滞:“不会……”
“就是你想的那样。”楚喻闭眼了眼,似乎不愿提这件事。
寨子里没有老者,从开始就没有。
而如今的壮年都是孩童时便待在寨子里的。
他们不是别人,是当初洛溪山一事死去的人的后人。
“都是?”
“大多都是吧。”
“竟然…有这么多吗。”张铭有些呆滞道。
难以想象,当初梁书榕到底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是妻离子散,而现在那些人的后辈却聚集在了这个山寨里。
张铭回头问道:“那…他们都知道吗?”
楚喻答道:“我没告诉他们,这江湖纷争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不会将他们再葬送进去。”
“你都明白。”
“是啊,可惜,明白晚了,要不然这些娃娃也不会连爹爹都没见过。”
张铭望向外面,还能见到许多青壮走在山路上,回过神来,张铭看向楚喻问道:“既然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你觉得谁对谁错?”
楚喻摇了摇头,忽然望向张铭,目光坚定道:“错的是这个黑白分明的江湖。”
第二百八十二章:剑斩墓山
那一年,楚喻正值弱冠,也曾站在城头仰望城外,仰望心中那个波澜壮阔的江湖。
那一年,楚喻孤身离家,终是放下了所有。
要去见一见那江湖,见一见那人间侠气。
三年岁月,他从一个无力持剑的弱冠少年,成为了这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游侠儿。
他走过前人走过的路,跟随着他们的脚步在那征途之上前行。
庭山剑侠楚喻,入天榜,列五十六。
这波澜壮阔的江湖,他见识了。
有情有义,亦有侠气。
那一年,魔门七子出世,江湖风起,魔门之徒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魔。
那是楚喻第一次见到这个江湖的黑白两面。
那被称为妖魔的魔门即为黑,而站在魔门对立面上的即为白。
黑白分明!
那一年,他亦在这江湖之中,随着这个江湖波动而波动。
楚喻跟着一众剑友围攻洛溪山。
看着周围人叫喊着虐杀魔门妖魔的嘴脸,楚喻有些迷茫,因为他不明白那洛溪山上的人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但那时,没有这么多时间给他考虑这么多,聚集的大半江湖人便上了洛溪山。
那一天,箫声从洛溪山顶响起,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变了。
魔音入耳的那一刻,周围的每一个人变成了正在的妖魔,双眼通红疯狂砍杀,楚喻也不例外。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尸横血海。
而他的剑,正插在同行而来的剑友胸膛之上。
“我…做了什么……”
鲜血染红了楚喻的衣襟,这些血皆是同行而来的人的血。
山顶的箫声使他成为了只知杀戮的妖魔,周围的尸体身上皆有血洞,皆是死在疯魔的楚喻剑下。
楚喻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自己的手上又沾了多少鲜血。
三年江湖,他一身侠气,未曾做错过任何一件事。
可如今,数位好友皆是死在他的剑下。
那一夜,洛溪山上多出了几十余座坟墓,楚喻在这每一座坟前叩拜,葬下手中之剑。
不配持剑,亦不配为侠!
出走三年,他第一次回了家中,散尽家财,逐一找到了死去剑友的后人,在这洛溪山上建立山寨。
从那往后,这江湖中再无庭山剑侠,只当是死在了洛溪山上。
那百十余座坟墓中有他一座,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
“这江湖黑白分明,身处于这江湖之中,只知黑白,不分善恶,不分原由,众口之下便定下了一人的罪孽,所谓侠,在这江湖中也不过是个笑话。”
楚喻苦涩的笑容印在张铭的脑海之中,这位曾经的江湖侠士除了无奈再无曾经的侠气可言。
张铭侧目望向堂外,寨子里安静祥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面带笑容,就像是他在酒馆时一样悠闲。
楚喻仰起头来,叹道:“比起浪迹江湖,我还是喜欢在这寨子里待着。”
张铭回过神来,看向楚喻说道:“你的选择是对的,这个江湖确实难看。”
楚喻点头,却又摇头道:“只是有些可惜,梁书榕死了。”
张铭顿了一下,问道:“可惜什么?”
楚喻怔了一下,起身对张铭招手说道:“你跟我来。”
张铭起身跟了过去。
跟着楚喻走到了寨子最里面,抬头望去,那里立着香坛应是这个寨子的祠堂。
本以为到了地方,可楚喻却绕过了祠堂,轻推墙壁,一道暗门被打开来。
张铭顿了一下,再次跟上。
穿过暗门,出去之后却是一片山林。
张铭跟在楚喻的身后,他望了一眼四周,这里树木茂密,抬头甚至都见不到天空,有些阴森。
“喵。”小七似乎是有些害怕,叫声都有些颤抖,窝在张铭的怀里不敢抬起头来。
“到了。”
楚喻的声音传出,张铭的视线也看向了前方。
张铭瞳孔微缩,略微有些惊讶。
放眼望去,数十座坟墓矗立在眼前。
不用猜张铭都能想到这里埋葬的都是何人,便是当初洛溪山上死去的人。
楚喻负手在后,望着眼前的十余座坟,说道:“他们都是那天死在这儿的人,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我不怪梁书榕,可他们的死却要梁书榕来赎。”
梁书榕是死了,可他却还没还完这尘世的罪孽。
张铭数了一下,这里大概有四十余座坟墓,这些还不是全部。
张铭望着那数座坟问道:“若是他还活着,该怎么赎这个罪?”
“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楚喻看着张铭说道。
楚喻侧目看向张铭,张铭回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可是。”话音一转,张铭又说道:“你要知道,我不是梁书榕。”
楚喻眉头一挑,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张铭上前一步,一只手托着小七,另一只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张铭回过头看向楚喻,摇头说道:“这里太阴森了,我不喜欢。”
却忽见张铭抽出了腰间的酒字剑。
抬手便是一剑。
“铮。”
剑光照亮了这处阴森的山林。
这一剑让站在原地的楚喻浑身一怔,十余年未再持剑的他忽然剑心震荡,这一剑引得他的剑心蠢蠢欲动。
剑归鞘,张铭抱着小七回过身去。
张铭与怔在原地的楚喻擦肩而过,停下脚步说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赎罪,但我也只能做这些。”
楚喻回过头去,却见张铭微微一笑,抱着白猫离他远去。
楚喻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再看向眼前之时,却听无数断裂声响起。
墓地周围围遮蔽着烈阳的树木从中间断开一道裂痕,齐齐向外倒下。
“轰!轰!”
不见天日的墓地迎来了亮光。
淡淡的薄雾散去,是那多年未曾散去的怨念。
楚喻呆在原地,他伸出手来,肉眼可见的雾气从他指尖划过朝涌上天际。
十余年间,这里没有一点光亮。
楚喻抬起头,望着那照亮墓地的一束阳光,还有那散去的薄雾。
楚喻忽然大笑起来。
他说,这里有些阴森,他不喜欢。
一剑开天,散去怨气。
………
骑上毛驴,张铭抬起头望了一眼那洛溪山,摇头笑道:“梁书榕,你可又欠我一个人情。”
他苦笑一声,拍了拍毛驴的脑袋,唤道:“走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颍川巧遇
骑一匹毛驴,怀抱白猫,游在这山水之中好不悠闲。
黄昏之时,张铭这才路过一城。
进了城中,找了间客栈稍作歇息,问了这客栈的掌柜,张铭才知这处换名唤颖川。
“颖川……”张铭念叨着好像对这名儿有些熟悉。
小七这一路上没怎么睡,到了客栈后便睡了起来,张铭吃了些东西,接着便出了门去。
既然是到了这里,自然是要去看看。
倒不像是建安那般繁华,但也可称是人声鼎沸。
铭来到个茶摊坐了下来,上了一壶茶,随后便一直坐在这儿,望着人来人往。
直到那黄昏落日,夜月来临。
茶摊的老板上前来,说道:“这位公子,我这就要收摊了,你看……”
张铭闻言扔下了碎银,起身便要离去。
茶摊老板愣了一下,连忙拿起那碎银喊道:“公子给多了,诶…人呢?”
只是一转身,便已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茶摊的老板挠头看着手中的碎银,就是一壶茶,哪要得了这么多。
离开了茶摊,此时已是月色降临。
颍川不像是建安,晚间可没那么多小贩在街上,除了烟花巷柳之地聚集着人群,寻常街道上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再逛下去也没了意思,张铭回了客栈里,却发现小七仍在酣睡,便没有打扰它,自己这是站在窗台前思索着。
“该去哪?”
离开酒馆之后,张铭就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既是想看一看这江湖,可如今却连一点方向都没有,无所事事。
想不通还不如不想,张铭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户便准备入睡。
此时万籁俱寂,已是夜深人静。
晚风微凉,颍川城外几道人影追着一人踏入城中。
被追逐的人身着淡青衣裙是位女子,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见身后数人仍旧穷追不舍,面色凝重。
“踏踏踏。”
屋檐之上接连响起踏步声,数道身影接连踏过,追逐而去。
好在是那女子的轻功了得拉开了些距离。
正要入睡的张铭眉头一挑,抬起头来。
“有人?”张铭心道,而且还不止一人。
打开了窗来,张铭施展轻功上了房顶,放眼望去,便已见到了那奔行在远处房顶之上的数人。
“这是在追人?”
张铭沉思片刻,打算跟上去看看,反正也没有损失。
轻功施展,张铭躲避身形,不知不觉间跟了上去。
《云》可不是凡俗轻功,踏雪无痕,踏瓦无声,不过片刻,张铭不知不觉间便跟在了这些人身后。
张铭也见到他们正在追的人,看那身形应是位女子。
却见那位女子从一处房顶上落下,落进了巷子里。
追逐那女子的几人也顺势落下,进了巷子里。
张铭落在了房顶之上,探出半个脑袋朝着下方望去,那几个人四周观望着,在寻找着那个女子。
“你,这里。”
“给我找。”
六个人一分而散,在这找了起来。
巷子四通八达,若是想要找人可不一件容易的事情。
还好这女子也不蠢,知道在这巷子里与之周旋。
然而就在那六人散去之后,却见忽听见身后传来声响。
张铭回头望去,却见那女子再次出现在了身后的房顶之上,她拍了拍手,撇嘴道:“还想抓本姑娘,不自量力。”
见到这女子的面容的那一刻,张铭愣了一下。
她也发现了张铭,刹那间四目相对,也是愣在了原地。
“你……”
“你怎么在这!?”
这女子也不是别人,前些日子张铭还在建安的时候便见过。
正是那青雨楼里调戏张铭的女子——玉芸熙。
张铭眉头微皱,说道:“我就是来看热闹,还……”
却见玉芸熙捂住了他的嘴,轻声说道:“嘘,你小声点!”
张铭撇开她的手,说道:“换个地方。”
这里毕竟不是说事的地方,他也没想到哪些人追的竟然是玉芸熙,也不知道她是得罪了谁。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下方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位,待在别人家房顶上可不是个好习惯。”
“谁!”玉芸熙浑身一怔,急转直下朝那人袭去,指尖探出直奔那人的咽喉。
张铭见了那人的面容,瞳孔微缩呼道:“慢着!”
“啪。”
玉芸熙却没止住手。
却见那人探出一指,轻松便挡下了玉芸熙探出的双指。
“你是谁!?”玉芸熙退后数步,紧皱着眉头,警惕的看着此人。
张铭从房顶落下,站在了玉芸熙面前。
张铭眼前的人身着素衣面色苍白,就算是刚才玉芸熙动了手,他也没有一点生气的模样。
张铭疏了口气,望着那人,微笑道:“见过大监。”
怪不得他总觉得颍川这个地方听着有些熟悉,见到眼前的这个的时候便明白了。
这个人正是那日在清平殿外与剑仙李安年一同离去的举砚大监——李木子。
而颍川便是李木子与李安年的故居。
玉芸熙疑惑一声,她碰了碰张铭轻声问道:“喂,你认识啊?”
张铭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站在原地。
李木子打量了一番张铭,问道:“你知道我?”
张铭笑而不答,只是看着李木子。
李木子笑了一下,说道:“进来吧。”
张铭没有迟疑,跟着李木子进了院子里,玉芸熙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李木子离开了大陈皇宫之后便与李安年回了颍川。
这里有着他们的回忆,也是唯一有理由留下的地方。
李木子曾虽是大监但却没有一点架子,待张铭张铭与玉芸熙坐下后便去准备茶水瓜果,就好像是招待到来的客人一般。
“这是谁啊?”玉芸熙问道。
张铭撇了她一眼,说道:“举砚大监,李木子。”
“哦。”玉芸熙挑了挑眉头,沉思片刻问道:“李木子是谁?”
张铭眉头一皱,问道:“你不知道?”
“江湖上的事情都是师姐在处理,我怎么知道。”玉芸熙嘟囔着嘴,她看向张铭,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怎么在这里,上次的事情本姑娘还没找你算账呢!!”
第二百八十四章:本姑娘三拳两脚就能解决
张铭没理玉芸熙,玉芸熙能被玉玲珑关到青雨楼里不是没有理由的,这般娇蛮的性子怕是不好惹。
张铭也不想招惹她,免得往后惹上别的麻烦。
李木子端上了茶水,正襟危坐道:“请。”
“大监客气了。”张铭轻点头。
李木子摆手道:“我现在可不是大监了。”
他可没有做过几件事,也不过是在那深宫之中守着,外面的事情大多都是南宁在处理,也不关他的事情。
李木子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望向张铭说道:“仔细一观,我倒是记起来了,只是与当时比起来,你身上好像少了些东西。”
“少了什么?”张铭笑了一下,说道:“我的猫在客栈睡懒觉,没带出来。”
李木子微微一笑摇头道:“可不是狸猫。”
少的是那无上剑意。
那日出清平殿的时,李安年便注意到了张铭,后来也曾跟李木子说起。
李安年评价说‘此子身怀无上剑意,有剑仙之资’,李木子听了此话才注意到了张铭。
倒是没想到,竟能在颍川巧遇。
张铭自然也知道少的是什么,只是一笑而过。
玉芸熙听到张铭所有眼前一亮,说道:“你带狸猫来了!?”
李木子看向玉芸熙问道:“这位是?”
“青雨楼,玉芸熙,你呢?听他说你是什么大监,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玉芸熙答道,她可不知道这个李木子是何许人,自然也没有半点分寸。
李木子也不生气了,只是摆手笑道:“不厉害。”
张铭心中微叹,也明白为什么玉玲珑要禁足自己的师妹的原因了,说道:“她就是这娇蛮的性子,大监别跟她计较。”
玉芸熙听到这话一下子便急了,嚷嚷着:“你说谁娇蛮呢!”
张铭没有理她,对李木子说道:“往后你都待在这儿吗?外面的事也不再过问了?”
李木子反问他一句:“何时又问过。”
身处深宫数十年,他从未过问过这个江湖,他的职责就是守着那皇宫大内,夜夜如此。
李木子话音一转,说道:“倒是你们,这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她的麻烦,跟我没关系。”张铭看向玉芸熙道。
玉芸熙坐在这完全就好像是跟空气一样,张铭也不理她,这时候又说起这事来她就有些生气,说道:“看我做什么,本姑娘能解决。”
“我没说要帮你。”张铭道。
“你……”
玉芸熙翻了个白眼,不再与张铭理论。
李木子看向这两人笑道:“需要我帮忙吗?”
玉芸熙摇头道:“那倒不必,就是几个小喽啰,本姑娘三拳两脚就能解决。”
张铭却是忽然转头看向了墙头上,眉头微皱,说道:“似乎找上门来了。”
李木子面色平静,朝着张铭的视线望去。
玉芸熙却是眉头一挑,有些担忧的模样。
“哗啦。”
却见那院墙躲着的六人显露身形,一跃而下落进了院子里。
这六人身形各不相同,只是手中持一柄赤红长刀,应是用特殊手段锻造而出。
其中一人手持赤刀,冷哼道:“没想到你这小娘们还找了帮手。”
玉芸熙嗤笑一声,讽言道:“六个人追杀我这个弱女子,还不准本姑娘找帮手了,哦……这就是他们说的无耻之尤吗,本姑娘算是见识了。”
“伶牙俐齿。”那人冷哼道。
“给我上,小心别弄死了,要活的。”
身后五人举刀而上,玉芸熙眉头一挑起身一跃,双指并拢探出。
铮的一声,那赤红长刀挡与身前,玉芸熙双手忽然化作两只灵活的小蛇攀附着长刀而上,只听一声骨裂,其中一人的手臂便被她断去。
“砰。”
玉芸熙跃起脚尖踏在那人的胸口之上,绕至其中一身身后。
她的指尖一点,只见那人忽然一顿,趁这机会玉芸熙一指探向此人的咽喉。
然而就在这时,一柄长刀袭来,玉芸熙皱了皱眉,连忙躲闪。
“倒是小看了你。”
玉芸熙见这六人一同涌上,六柄赤红长刀冲她而来,如今就不像是刚才那样好对付。
玉芸熙也只有躲,倒也不是她武功差,只是她只有一个人,这六人配合紧密,破绽极小。
李木子与张铭坐在桌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去帮帮她?”李木子轻声问道。
张铭抿了口茶水,说道;“她三拳两脚就能解决,用不着帮忙。”
“男人可不能这么小肚鸡肠。”李木子笑道。
“我跟她不熟。”张铭答道。
玉芸熙对付这六个人极为吃力,此六人的刀法完全不知是什么路数,那赤红长刀更是锋利无比,留个人配合更是紧密。
玉芸熙转头看向了张铭,见他竟然还在喝茶,喊道:“还喝茶,还不快来帮忙!”
张铭没理她,继续喝茶。
李木子也没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李木子轻声说道:“指法犀利,皆是杀招,若论单打独斗,这六个怕是没一个能胜过她。”
“这六人武功不高,只是配合起来很难对付。”
“你觉得该如何破?”
李木子望着张铭,李安年当初给这个人如此高的评价,想来对剑法武学的理解也不会差。
然而张铭的话却让李木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对付?”张铭的回答是这样的:“一剑全斩了,他们不就配合不了。”
简单直接,一剑斩了不就完了。
在绝对实力面前,再好的配合都是徒劳。
“哈哈。”李木子笑出声来,认同道:“说的不错。”
玉芸熙已经被那六人逼到角落。
指法本就是近身武学,她也只精通指法,面对着六人紧密的配合,她一点机会都没有,像只小猫一样躲躲藏藏。
眼看着就要被逼入绝境,可张铭却任旧动都没动一下。
玉芸熙望向张铭的方向,她只好服软道:“我知道错了,我刚才都是吹的,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先救我一命,算本姑娘欠你的。”
张铭听到这话笑了一下,伸手摸向了腰间的酒字剑。
张铭手持酒字剑,轻声说道:“低头。”
玉芸熙紧咬着牙冠,不管怎么样她都得试试。
张铭挥出一剑,剑光之快肉眼之间一条细线。